《赴火》 赴火 第1节 《赴火》作者:耿其心 文案: 1.浔安市救援消防支队最近找到了流量密码。 ——谁不喜欢看长腿宽肩,八块腹肌的蓝朋友们脱了衣服训练,穿上制服变装呢! 消防队官号人气爆棚,每次开播宛如鸡笼批发现场,虎狼之词此起彼伏。 第一次看直播的祁汐也被撩得脸红心跳,忍不住发了一条评论。 下一刻,从未出过镜的消防队长突然出现在直播间。 男人高大硬朗,一身火焰蓝制服笔挺落拓,弹幕瞬间厚到看不清他那张倍杀明星的脸。 陈焱拿起手机,磁嗓缓慢念出祁汐发的评论:“心里着了火怎么灭?” “……” 他吊儿郎当笑:“毁灭吧。” 直播间里笑得七扭八歪,祁汐怔然看着屏幕,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个蓝朋友,真的是她的“男朋友”。 她那未遂的,初恋。 2.没多久,陈焱敲开了祁汐家的大门。 祁汐被男人身上的荷尔蒙烫得不敢抬头:“……你来做什么?” 陈焱掐掉手里的烟,直勾勾看她。 “来灭火。” -我拥抱过最炽热的夏天,你是盛夏最耀眼的少年 -你赴汤蹈火,我奔赴你 *久别重逢,得偿所愿 *从校园到都市,先校园再都市 *男女主未成年时,在校期间没有确认关系没有亲密行为没有违规违纪 (文案于2021.9.25)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汐,陈焱(yàn) ┃ 配角: ┃ 其它:久别重逢 一句话简介:你是年少的欢喜,是我喜欢的少年 立意:“一个好的爱人,可以减轻一半的人间疾苦。” 第1章 从高铁站出来,祁汐一眼就看到站外“游客接待中心”的红色指引牌。 她走过去排在等待出租的队列里,没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出租就停到她面前。 没有强行揽客,没有高价收费,一切都规矩得不可思议。 沉重的行李被司机放到后备厢,祁汐放下后排车窗,抬眼打量暮色中的城市。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灯火辉煌,迷人眼。 和她离开时相比,完全两个世界。 八年过去了。浔安这座江边古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展为全国客流量最大的旅游城市之一。 “去哪儿啊?”司机问。 “燕南巷。” “在燕南巷住很好的。”司机用带浔地口音的普通话附和着,大嗓门很热情,“那边出门就是地铁,去几个景点都方便。过了桥还有美食街,到晚上全是地道小吃,热闹的嘞!” 祁汐捋了下被风吹散的长卷发,莞尔:“我不是来玩儿的。” 她顿了下:“我算半个浔安人。” 司机有些意外:“哦……” 余光瞥过前视镜,他眼神微晃。 光影在女孩脸上交错,映衬她红唇饱和,黑发浓郁。望向窗外的侧脸明艳而柔媚,仿佛老电影里的定格镜头。 他眨眨眼回过神:“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您是港城人。最近那边来玩的可多。” 祁汐翘了下唇角。 她确实在港城念过三年书。 她没再接话,低头摁手机。 出版社的编辑刚发来微信:【再版的样书我今天就给你寄,寄港城?还是你南都的地址?】 祁汐回复:【我给你个新地址,这段时间我都在这儿。】 编辑:【你采风去了吗,打算呆多久啊?】 祁汐:【可能得两个来月吧。】 【不算采风,有些私事要处理。】 编辑:【好吧……我还以为你准备写新书了tat】 【你啥时候写新书啊?大大,饭饭,饿饿!!】 祁汐盯着屏幕,表情空茫一瞬。过了两秒,她才缓慢回复一行字: 【我最近才跟了个影视项目,想试试写剧本。等忙完这个再说吧。】 **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燕南巷口。 祁汐刚拉出行李箱拉杆,手机响了。 她摁下接听键,拖着箱子走向小巷深处。 浔安的变化天翻地覆,这条巷子却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小巷不过三百米,南北走向,狭窄逼仄,最窄处仅有一米多,推开窗就可以和对面的邻居握手。 巷子里都是老式的筒子楼,没有任何装饰的砖墙时代感很强,隔音也很差,这个时间,墙内都是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夹杂谈话或叫骂。 楼下陈年的杂物堆和污水都不见了,行李箱的滚轮在干净平滑的青石板上擦出闷响,时菁的声音被手机听筒放大: “……反正除了卖房子,你也没别的事儿了,要不这段时间把要用的资料查齐,采访也做了?” 祁汐想了下:“行啊。” “不过之前联系的消防队都是南都的,浔安这边,我没什么熟人。” 半个月前,祁汐作为编剧之一,第一次正儿八经参与影视项目。消防题材的正能量电影,专业方面是很需要编剧下功夫准备的。 时菁是电影制片人,这两天正忙着见导演组,拉投资。 “这没问题,我来联系就行。”制片人当机立断,“咱这是主旋律献礼片,哪个地方的消防队都会亮绿灯的。” “要我说啊,能采到浔安的消防队更好。”她笑了下,语气明显兴奋,“你知道么,他们最近在网上可火。” “火?”祁汐反问,“消防员怎么火啊?” “他们前一段时间开直播,科普消防知识。结果根本没人学知识,全都是去看脸的。”时菁笑道,“不过真的,那几个消防员都贼拉帅!” “现在网上都说,浔安的消防队才是浔安最火的景点。他们开个直播二百万人看,搞得各地消防全都开始拍视频搞直播。” 祁汐一手把手机换到右耳,又换了只手拖行李:“现在消防队都这么卷了么。” 不仅要灭火,还要会芳心纵火。 时菁乐了:“哈哈哈可不是,而且别处还卷不过浔安消防。哎你要没事儿的话就看下他们直播吧,也算提前熟悉一下……” 又聊了两句,祁汐挂掉电话。她也恰好走到了地方。 红漆剥落的单元门前,昏黄的感应灯迟钝亮起。 老旧的居民楼,最高就四层,一层两户,没有电梯。 祁汐拖着大行李箱吃力上到顶楼,后背都沁出一层汗。气还没喘匀,她目光又倏地顿住。 灰扑扑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纸。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眼脏得不堪入目,中间一行加黑的大字格外醒目:还我房子!!! 祁汐冷嗤了声,抬手一把扯掉纸张。 摸出钥匙拧开大门,里面的状况比她预期的要好一些。 电视冰箱之类的电器都被搬走了,桌椅沙发倒还在。房子空了没一阵子,薄薄一层积灰,不算脏。水电也很通畅。 祁汐在外卖上下单了餐巾纸,拖把,消毒液等日用品,简单打扫出客厅后,她又开始点餐。 司机师傅说得不错,燕南巷现在算浔安旅游商圈的核心了,各样美食佳肴,应有尽有。 祁汐胃口一般,随便点了份浇头面。 没多久外卖就到了。她拿出平板,立到饭盒前。 打开视频平台,她在搜索栏输入“消防”两字。 跳出来的头像上,有好几个都挂着正在直播的图标,“浔安消防”排在第一个。 祁汐眉梢动了下,点进直播间。 屏幕卡顿一瞬,随即映出几个人影来。 消防员没有在出警,穿的是春夏常服,一身火焰蓝挺括,帽檐周正。 赴火 第2节 他指着身侧的墙壁,神情严肃:“……什么墙上装饰,这全都是易燃物,一旦引燃,人跑都跑不出去!何况你这还是烧烤店。还有——” 镜头跟随他拉开旁边的消防栓箱。 “这压根不出水,你准备拿什么灭火?” 一旁的餐厅老板弱声解释:“这阵子太忙,忘修了,我一定换……立马换!” “你现在就换。”消防员语气很强硬,“否则明天停业整改。” 看样子是在消防检查。 祁汐记起前几天查资料时,看到过消防的安全方针:预防为主,防消结合。但普遍来说,现在的防患意识还很不够。 直播消防检查,不但可以提高安全意识,还能顺带普及消防知识。 镜头里,几个个高腿长的消防员完成了检查,刚走出餐厅。 看见他们身后的夜景和桥墩后,祁汐怔了下,下意识扭头看窗外。 小溪绕过燕南巷的尾巴,蜿蜒而下。巷口的石桥之后,烟火气息正浓,温暖而明亮。 那队消防员离她很近,就在美食街。 祁汐收回目光,取下手腕上的皮筋,将一头长卷发随意扎住。打开饭盒后,她又看向屏幕下方的直播评论区。 观看人数破百万,比夜市还热闹: 【啊啊啊都好帅啊!帅哥果然都上交给国家了】 【燕南巷的美食街!懂了,这就出门去偶遇】 【我连夜买好去浔安的高铁票!】 【队长呢?怎么半天没见队长了?】 【哈哈是不被刚才拥上来要微信的小姐姐吓跑了】 【什么时候直播训练日常啊,不穿上衣的那种[doge]】 …… 眼看评论区画风就要跑偏,摄影师犹豫着出声道:“嗯……还是希望大家问一些,和消防相关的话题。” 观众们无有不应: 【那爱情的火怎么灭?】 【消防员会做人工呼吸吗?】 【消防知识我记不住,可以去找你们队长一对一上课吗?】 【最近总是上火,可以和消防员结婚嘛?】 祁汐笑出了声。 看着碎了一屏幕的节操,她眨眨眼,拿过平板敲出一句话: 【心里着了火怎么灭?】 点击发送后,祁汐重新拿起筷子。 面条还没送到嘴里,她听见直播间里突然一声叠一声: “队长!” “陈队!” 她应声抬了下眼。 却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屏幕里的消防员都是统一着装,新入镜的人最惹眼。 他个子最高,身形挺拔如松。 而且领袖气质太明显,一身火焰蓝往那一站,威严不可欺。 周围的女孩都在频频看他,他只兀自转过身,肩章上的六角星花熠熠生辉。 帽檐压得低,男人高挺的鼻梁被阴影拓盖,不见眉目,难辨脸。 可祁汐知道,自己绝没有认错人。 她大脑一片空白,定定看着陈焱单手划动手机屏。 某个时刻,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住。 僵停两秒,他偏过头,下颌微抬,像在凝眺某个方向。 毫无由来的,祁汐的后背立刻起了一层小疙瘩。 或许是她过于敏感,或许,这只是一个疯狂的错觉。 ——可她真的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准确捕捉到她的窗口。 没有办法,也来不及验证,男人已经重新看向手机。 他好像是撩了下唇边。 “心里着了火,怎么灭?” ——刻意放缓的嗓音,低磁,暗沉,透着一股熟悉的懒劲儿。 他抬眸,目光很淡,黑漆漆的眼却好似刺透了屏幕,毫无阻隔地对上她的视线。 “毁灭吧。” “……” 祁汐眼睫一颤,手中的木筷子无声掉到饭盒里。 直播间里男人们的笑声,配合满屏幕滚动的“哈哈哈哈”,轰隆隆震击她的耳膜。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晃出镜头的那抹火焰蓝,心如擂鼓。 手机适时叮了一声,弹出一条微信提醒。 时菁:【你明天有空没?】 【我跟浔安的消防队说好了,明天你要没事,就去他们队里一趟吧。】 窗外,小巷里的路灯忽而亮了。 纱帘掀起一角,送来一阵习习晚风。 平板上跳出“直播结束”的提示,声音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平静。 祁汐却听见自己被放大的心跳声。 越来越快。 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陈焱再见面。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猝不及防。 第2章 老房子空气不对流,夜里很热,祁汐的心绪难宁。 她躺在沙发上,眼睁睁望着窗外的月光越来越稀薄。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日上已三竿。 祁汐窝在被子里揉了好半天太阳穴,头脑混沌。 她的梦境真实又荒诞。 梦里,她又套上了那身蓝白色校服,正插着耳机,将听到的英语句子默写出来。 身侧的少年突然一把夺走她的手机。 他单手挥动屏幕,挑挑眉:“叫你呢,又装听不见?” “老子倒要看看——”少年笑得混坏,拇指划开手机锁,“你那么入迷在干什么。” 祁汐正想说自己在复习,就听见男生开口了。 他的声音跟昨晚直播时一样低沉磁性,一字一句叩击她心弦: “心里着了火,怎么办?” …… 祁汐抬手盖住半张脸,无力吁出一口气。 和消防队约定的时间在中午一点,她没有胃口,起床后只冲了杯咖啡。 洗完澡后,祁汐对着镜子梳理齐腰的卷发。 她是自然卷,上学时总被误会不守校规烫头发。而且不管剪短还是扎起来,头发都会炸开。 上大学后她认识了时菁。阅美无数的制片人强烈建议她把头发留长,放下来,搭配复古风格的衣服和妆容。 ——意外的适合她。 以前恼人的卷发一下子变成美貌加分项。就连她毛流感很强的野生眉,和鼻梁上的几颗小雀斑都被夸有风情。 合上口红,祁汐又将超出唇际的色彩细致揩掉。 这种炽热又浓烈的正红调最适合她。雾面红唇,衬得长卷发乌黑浓密,肤白胜雪,很有女人味。 这些年,她变化很大。 和以前那个戴着厚眼镜,头发乱蓬蓬的不起眼女生判若两人。 化好妆,祁汐站到衣柜前。里面的衣服都是她昨晚从行李箱里取出来的。 她拿出一件常穿的西装外套,目光落在旁边的裙子上。 v领修身连衣裙,带波点元素,颜色是很浓郁的赤橘色。 赴火 第3节 正搭她的唇色。 这个天气穿会有点冷。 但很好看…… 十分钟后,祁汐换好裙子,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出筒子楼。 没有夜色的掩盖,她第一次清晰地打量久违的小巷。 这里明显有过一番整改,卫生,下水都好很多。交织的电线,老旧的墙面被保留下来,是古城特有的怀旧感。 巷里开了不少商铺和小吃店,游客来来往往,也有拎着菜回家做饭的本地居民——商业气息和烟火气融合得很好。 变化很大。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循着记忆,祁汐很快走到巷尾。 小巷像燕子的尾巴一样岔开两条路,一条过桥通往夜市,一条转弯,连接大马路。 祁汐向马路走去。拐弯后,她脚步倏地停住。 一整面巨大的花墙呈现眼前,风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盛开的紫藤花蔓瀑布般从高墙流泻而下,在这方天地间腾起紫色烟雾。 轻柔,绚丽,如梦似幻。 祁汐望着轻轻摇动的藤萝,眼神微晃。 这些花居然还在。 春日盛放,一如既往。 路标指示牌立在花下,二百米外就有个地铁站。 浔安的地铁是沿着景点修的,两年前才建好。这个点,地铁上没什么人,祁汐坐了十分钟到站。 地图上显示步行七分钟到消防队。祁汐刚走没一段,背后响起汽车喇叭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见戴着墨镜的时菁在驾驶座上朝自己挥手。 祁汐走过去,有些讶异:“你从影视城开过来的?” 没记错的话,时菁昨晚在影视城见过一位导演后,又开了一晚上的视频会议,早上五六点才散。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熬了一宿的样子,脸上妆容精致,神采奕奕的。 发型也变了,有点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马蒂尔达。黑栗色的短发堪堪到下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干练有气质。 时菁摘掉墨镜,扬扬下巴:“这不看你昨晚犹犹豫豫的,姐过来给你撑个场子!” 祁汐笑了。她没解释自己犹豫的原因,心里却不自觉踏实不少。 和人打交道方面,时菁比她强多了。 上大三时,祁汐卖出了自己的影视版权,资方的制片人就是时菁。 时菁比她大几岁,强干,漂亮,聪明,有个性。祁汐一直觉着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俩人有私交后,关系倒越来越好了。 祁汐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时菁拿过手边的三明治,问她:“吃饭了没?” 祁汐答:“不太饿。” 她的肠胃很容易受心情影响,上学时每次大考,稍微紧张点就吃不下饭。 车转了个弯,消防队的大门就在路边。 看见门口那一抹火焰蓝,祁汐的胃痉挛般狠抽了下。 下一秒她就认出来:不是他。 来人没有他高,皮肤也要更白一些。 是昨天直播里训导饭店老板的那位消防员。 他看起来也不想直播时那么严厉,反而脾气很好的样子,笑时一侧脸颊上还有个深酒窝。 “我是中队的指导员,段凌云。” 介绍完,段凌云引着她们往里走。 过了哨岗,视野忽地开阔。 营房大楼上印着一行红色的大字:对党忠诚,纪律严密,赴汤蹈火,竭诚为民。 楼前的操场很大,场边耸立着高高的训练塔,篮球架反射出白晃晃的阳光。 没有人训练,中午一点,队员们都在午休。 段凌云带她们来到活动室,拉开两把椅子。 “早听说有个消防题材的电影要拍,就是没想到会来我们队取材。” 时菁看了眼祁汐,笑笑:“主要我们编剧最近在这儿。” 段凌云侧眸看祁汐。 女人背窗而坐,日光洒在她蓬松的长卷发上,淡化了她明艳的面庞,自带柔光滤镜一般。 刚才时菁介绍祁汐是剧组编辑时,他眼中明显划过一丝意外。 他客气寒暄:“祁老师,我有没有读过您的作品?” 祁汐笑了下:“应该没有吧。我也是第一次接触正剧题材。” “那怎么想着写我们消防了?” “想尝试下新的题材。”祁汐顿了下,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还有就是,我父亲以前也是名消防员。” 段凌云惊讶“哦”出声,脸颊上的酒窝更深:“原来你是我们消防家属啊。” “您父亲也是浔安消防的?现在退了吗?” “对,浔安的。”祁汐唇边的笑意稍淡,“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她不是家属。 是烈属。 段凌云愣住。 他也没有多问,只道:“那我们更要好好配合你工作了。” 他取出两只茶杯,又拿过桌上的热水壶。 “那祁老师是在浔安长大的?” 祁汐谢过他递来的水:“不是,我只在这儿念过一年高中。” “哪个高中?附中?” “对。” 段凌云笑了:“巧了,我们队长也是附中的。” 头脑还没反应过来,祁汐的心跳就先空了一拍。 攥紧杯把的手指不自觉扣紧,她的语气依旧寻常:“是么。” 段凌云“嗯”了声。 祁汐抿唇,心里隐隐期待着他能再说点什么。可段凌云没有继续,转头又问时菁电影相关了。 时菁顺势聊起他们最近在网上很红的事,还开玩笑说要找两个最帅的消防员去剧组本色出演。 她突然问起来:“对了,你们队长今天不在吗?” 祁汐抬起眼睛。 段凌云回答:“嗯,他跟火调处出现场了,不在队里。” 时菁耸耸肩:“哦,本来还想和他聊聊的。” 段凌云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啊,就算在也……” 他顿住,笑笑不往下说了。 祁汐没有吭声,她垂下眼睫,拔开钢笔。 笔尖点在纸面上,迟迟没有动作,黑色墨汁缓慢渗出来。 段凌云起身,从书柜里抽出两个资料盒。 “我先给你们介绍我们中队的情况吧——” “我们队呢,主要辖区都在核心商圈,标志性建筑有中心大厦,浔江soho,商贸中心,基本都超高层建筑。哦,还有燕南巷那一片。” 祁汐记起自己之前看过的资料,说:“那你们应该压力不小。商圈人流大,而且高楼层一旦起火,救援难度更大。” 段凌云点头:“是,高空扑救是世界性难题。所以我们很注重防患,会定期去辖区检查,科普,火灾演练。其实相对来说,我们火警量不算多,但就像我们队长常说的,我们这个队,是出不起事的。” “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祁汐脑中浮现男人带队救火的场景:现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人都在往外跑,他们却义无反顾地往里冲…… 她眨眨眼,低眸落笔,书写声沙沙。 段凌云打开文件盒。 “压力呢,也确实不小,主要是精神时刻紧绷。不过不是我吹啊,我们的队员,个个都是强兵悍将。” 祁汐写完抬头,看见桌上的文件,她视线定住。 最下面的横线纸张被压住大半,露出的字密密麻麻,手写的。 黑色笔迹,龙飞凤舞,但潦草和好看并不矛盾。 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过去,将那页纸抽了出来。 段凌云看了眼,也没拦着,嘴角还扬了下:“那我们之前搞知识培训,要写学习心得,写完我就给留着了。” 祁汐没有理会内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名字那栏—— 陈焱 赴火 第4节 “焱”右下的火那一捺稍拖长,锋芒毕露。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时,他就是这样写的。 祁汐当时盯着看了好几秒,喃喃:“原来是这个‘焱’啊……” 男生斜睨过来:“什么?” 祁汐赶紧移开视线:“就……这个字作名字,还挺少见的。” 陈焱不屑嗤声:“还不是算命的瞎几把扯,说我五行缺火。” 说完他突然抓过她面前的练习册,胳膊轻易举到她够不到的高度。 看着封皮,少年饶有兴致地动了下眉梢。 “你这名儿好。” 他唇边微挑,吊儿郎当的:“三点水,啧,正好灭老子的三团火。” 祁汐的脸当时刷地就红了,她恼羞成怒,跳起来抢男生手里的册子。 他却笑得更加顽劣浪荡,肩膀都在抖…… “城市高层建筑的……火灾特点。”时菁凑到祁汐身侧,辨认她手上的文字,“泡沫灭火系统,直升机,无人机……你们这,研究得够深的啊。” 段凌云放下水杯,笑了。 “我们队长平时爱看那些,他脑子好。当年我们在部队考军校,那么多人里,就录了他一个。” 祁汐一怔。 部队? 军校?? 时菁轻“嚯”出一声:“能文能武啊他这是。” 段凌云扬了下眉:“可不。” 祁汐突然出声:“你们当时是应征入伍的吗?你和……你们队长都是?” 她问话没有看人,只拔开笔帽,又开始在本上刷刷写起来。 面无表情,心如滚水。 段凌云不疑有他:“对啊,我俩是战友,也是校友。同一批入伍,上军校也在一块儿。他比我早一年考上。” 时菁吃惊:“那你们关系不一般啊,认识这么多年。” 段凌云扯了下嘴角:“那是。不过真正熟起来,还是下了消防队之后。” “以前他不乐意搭理我,他那狗脾气我也不待见——”他嗤了下,“就是个刺头儿!” “军队那地儿你们也知道,令行禁止,不惯臭脾气,就算太子爷来了,也能给治得服服帖帖。不过说真的啊,陈焱没人治得了。” “我们班长当初招都使遍了:什么戈壁滩越野,行军拉练,跳水沟趴泥坑,那都小意思。练完收水壶,饭里掺沙子,夜里睡雪地……反正不管怎么虐怎么罚,他都给人玩儿命照办,病了伤了,浑身血也硬抗,愣是给人整得没脾气了。” “不过到最后,他也是我们那批最拔尖的。” 段凌云顿住话头,低头看手表:“我带你们参观看看?” 祁汐睫尖抖了下,稍舒一口气。 握笔的手攥得发疼。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 三人走到营房大楼门口,段凌云的手机响了。 等人接电话时,时菁捅了捅祁汐的胳膊,将手机递到她面前:“快,给你看个野的!” 是浔安消防昨晚直播的那个号。平时除了直播,他们也会更新一些视频。 时菁点开其中一个播放。 消防车被挡在小区门禁外,闪着红色车灯,开不进去。 副驾驶门开,一身黑色灭火服的高大男人跳下车。 他拎着头盔,大步走到门禁跟前。 “啪”的一声脆响,门禁杆直接被他单手掰断折下来。 门房里立刻出来一个男人:“哎——” 他跑到消防员面前,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手里的断杆:“谁让你硬掰的!?” 陈焱睨着他,下巴微扬:“我乐意。怎么着?” “你——”门卫明显没料到他这么横,顿时气结,“我、我要投诉你!” 陈焱不屑嗤笑。 他比对方高一个头还多,一身制服也挡不住浑身的野痞气,往那一站,不用说话都很有震慑力。 门卫不由后退两步,梗着脖子继续喊:“我刚不说了么,我得先报告领导,你们连五分钟都等不了吗!” “五分钟?”陈焱冷哼,语气陡然生厉,“我们顶着满头沫从澡堂子跑出来,就他妈为了能再快几秒!人命关天,你哪来的胆儿,张嘴就要五分钟?” 门卫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脸色明显虚了。 “哐啷”一声,陈焱把断杠子撂他脚前。 “投诉我是吧?” “正好,阻碍消防的账我一会儿一块跟你算。现在先滚边上去!” 说完,他转身抓上车门把,利落上车。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祁汐睫毛颤了下,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狂妄的性子,嚣张的脾气…… “陈焱!” 祁汐浑身一僵,头脑瞬间空白。 循声抬头望去,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看见段凌云放下手机,快步走下台阶,一边问道:“你咋这么早?不说不到晚上回不来么。” 男人和刚才视频里一样高大,强健。 他没穿制服,黑色短袖深色长裤,最简单的装扮勾勒宽腰窄背,轮廓硬挺。 贴着发茬的寸头极短,鼻梁高挺到在光下拓出淡影。 他薄唇动了动,不知道在和段凌云说什么,神色很淡,看不出情绪。 “……制片和编剧早都来了。诶,人家刚说也是附中毕业的。”段凌云偏头示意,“是你同学不?” 像才察觉到有别人一般,陈焱懒散撩了下眼皮。 猝然撞进男人幽深的眼中,祁汐的脑袋还在放空。 四目相对,时间被拉得很长。 只一瞬,他就淡淡撇开视线。 “不认识。”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不紧不慢的语调,无关己事的漠然。 祁汐敛下睫,盯着地上的一小块光斑,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情绪。 只忽然觉得正午的太阳过分炽烈,耀得人眼眶都发酸了。 她眨了眨眼睛,唇角跟着很轻地扯了下,无声哂笑。 还是变了。 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喜欢她了。 第3章 2012年,那个传说会有世界末日的一年。 夏天伊始,祁汐来到了浔安。 或许说“回”更合适。她户籍随父,在浔安,虽然一直跟母亲在南都生活,但高考还是得回来考。 妈妈一个人回南都的那个早晨,祁汐背着书包,和她穿过狭长的燕南巷,停在分叉的巷尾。 “要不,我还是把票改签到下午吧?”席蔓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女儿,“妈妈把你送到学校再走。” 祁汐摇头:“不用了。学校又不远,老师我也见过了。” 今天是她转学到附中后第一天上课。前两天办手续时,祁汐已经去过一趟学校,和班主任老师打过照面了。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为了把自己送进这所学校,妈妈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她着急回去工作。 “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知道不?银行卡放好了没?”席蔓抬手抚了下女儿炸开的卷发马尾,想到什么,她眉心又蹙了下,“我跟你二婶也说好了,你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会按时打给她。” 祁汐轻“嗯”了下,鼻尖微酸。 她明白妈妈的言下之意:她虽然寄人篱下,但并不是白吃白喝。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受委屈。 从给她们开门那一刻起,她二婶就差把“不欢迎”和“嫌弃”刻脑门上了。这两天,她动不动就念叨电费多了水费贵了,还老朝二叔发火,一会儿骂他没本事,一会儿又骂他“负担重”。 祁汐怎么会听不明白。 指桑骂槐罢了。 席蔓叹出口气,又摸了摸女儿的脸:“汐汐,你专心学习就好,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赴火 第5节 独自抚养女儿六年,她的手既不白嫩也不细腻,摸到脸上扎扎粗粗的。 “就一年。坚持一年,我们汐汐,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 七点,桥后的小吃街支起一家又一家的早餐摊。席蔓穿过袅袅烟火气,很快就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祁汐推了下鼻子上沉重的镜框,使劲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她转身原路折回,从巷尾走到巷头。 清晨的燕南巷看起来更加不堪:墙边的杂物堆在烂泥地里,散发出一股霉腐的气息。 头顶的天空被晾衣杆切割成小块,晾着各家各户的衣服。 穿睡衣的夫妻站在窗口对骂,小卖部的老头含着牙刷在下面看热闹,吐出的口水溅到买菜大妈的裙摆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祁汐闭了下眼睛,绕开争吵的邻居。 狭窄的小巷。 逼仄的生活。 还好就一年。 只要一年。她对自己说。 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七点半,祁汐准时来到浔安大学附属中学。 以前她就听爸爸说过:想上大学,先上附中。 换句话说,在浔安这个地方,要是不上附中,基本等于考不上大学。 上一届的高三已经毕业,其他学生都放暑假了,学校里只有准高三生在补课。 祁汐跟着班主任走进走廊尽头的三班。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三班也被叫做“子弟班”。班里有一半学生是浔大校职工的子女,从幼儿园他们就是同学,抱团很紧。另外一半学生是要出国念大学的,高考就是个过场。 祁汐格格不入。 和他们相比,她从外表到性格,都显得那么乏陈可善。同学们对她这个转学生也很冷淡。 祁汐并不在意。 她一直都是不起眼的,也早习惯毫无存在感。 她坐在靠窗的后排,在夏天的蝉鸣声中,写满一页又一页笔记,做完一张又一张试卷。 ** 补课两周后,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翻到“320”。 学校一般六点放学,这几天,祁汐都在教室复习到七点清校才走。 入伏后,气温越来越高,夏日将白昼拉长,七八点天色依旧亮堂堂的,地上热气不散。 出校门后,祁汐没有回燕南巷,先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书吧。 说是书吧,其实就是书店进门多了张大柜台,卖奶茶和炸串。这个点了,店里人依旧不少。三三俩俩的女生聚在门口,商量着点什么口味的奶茶。里面的小圆桌围坐了几个男生,正抓着手机玩游戏,一个个又是叫唤又是骂脏的。 祁汐绕过他们走到书架后。第一次来她就发现了,这里的参考书很全。 班里的子弟们没有高考压力,学不学全看心情好不好,老师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她不行。 高考于她,是一场不能输,也输不起的战役。 昨天祁汐和南都的同学联系了下,要来了他们用的参考书目。她比对着聊天记录里的书单,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在最右边顿住。 正好还剩一本。刚要拿,旁边同时伸过来一只手—— 祁汐扭头。 是他们班的姜筱迪。 她转来才两周,班里的人还认不全,但姜筱迪她是知道的。 子弟班里招眼的学生不少,姜筱迪最为引人注目——校花,学校的宣传栏一直挂着她才艺表演跳芭蕾的照片。 她家里人应该都是浔大的老师。前两天祁汐还听见她跟同学抱怨,说她爸爸想让她大学去浔大念他的专业,妈妈想让她直接去美国,但她自己想去欧洲…… 看见她姜筱迪也有点惊讶,她瞟了眼书架,问:“你也要买这本吗?” 祁汐推了下眼镜:“你拿吧。” 姜筱迪轻笑:“别呀。” “我连学校发的都做不完,还是让给学霸吧!”她拿过那本教辅,往祁汐怀里一塞,“有不会的题我问你啊,学霸。” 祁汐看着姜筱迪,犹豫了下,还是跟她说了句“谢谢”,拿上书去了前台。 前台收银的女孩正在低头看手机,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她接过祁汐手上的的书刷码,头都没抬:“38。” 祁汐摸进校服裤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元。 她愣了下。 里面明明应该有两张二十的啊…… 她翻遍另一只裤兜和两个衣兜,再抬头时,正对上收银女孩毫不避讳的打量。 祁汐抿了下唇,无视她眼中的嘲意,问:“这本以后会补货吗?” “过两天就有。”女孩要笑不笑的,“下次来记得带够钱啊。” 祁汐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拿上书往回走。 姜筱迪还在书架旁,她手里捧着杯奶茶,正哗啦啦翻看一本花花绿绿的少女漫画。 祁汐走过去,把教辅书放在她面前。 姜筱迪抬头,不解:“嗯?你不要了么?” 祁汐只说:“我过两天再买。刚问了,会补货的。” 姜筱迪偏头看了她两秒,绽开一个笑容。她唇角有一个小梨涡,笑起来很好看,甜得发腻。 “那就谢谢学霸啦!” 祁汐有点怀疑她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她回了句“不客气”,刚转身要走,姜筱迪又叫住她:“哎——” “今天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吧?” 他们前几天全科都考了一遍,算是摸底。今天数学卷子发下来了,还没讲,但数学老师特别点名了祁汐——这次就她一个人考了135以上。 姜筱迪将背后的书包顺到身前,拉开拉链:“你好厉害呀学霸,一来就考了个第一,就带一下学渣嘛!” 她声音嗲嗲甜甜的,说起软话来就像撒娇。 自称学渣是过谦,姜筱迪成绩其实还不错。 祁汐不好推脱,也把书包顺到前胸,往外拿数学卷子。 姜筱迪坐到一张空桌旁。翻了半天她才掏出试卷,书包里还带出不少东西来。 祁汐瞟了一眼,看见颜色粉嫩嫩的钱包和耳机。 还有头绳,手链,唇膏,粉饼之类的化妆品…… 她抬眸,这才迟钝地看到姜筱迪头上的水晶发夹。 她的头发不像自己的,不蓬也不炸,长长的马尾顺滑,落在脖颈上的几缕碎发也很柔软。 再细看,女孩的眼睛里还戴了浅茶色的瞳片,唇上也涂了一层亮闪闪的色彩。 专门打扮过的。 祁汐收回视线,拿出自己的卷子和书给姜筱迪看大题。 刚讲完,书架后面突然有女生高声:“筱迪!” 姜筱迪立刻应道:“啊,来啦来啦!” 她很着急,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书包里,也没跟祁汐打招呼就跑了。 祁汐放下卷子,朝书架那边看。 过来的一个女生是他们班的,跟姜筱迪关系很好。还有一个穿着灰色校服,不是他们学校的。 三个女生凑到一起,神情很兴奋,说话都压不住音量: “怎么样怎么样?” “刚问到了,陈焱一会儿就过来!” “真的啊!你确定?” 陈焱。 祁汐转来附中半个月,这个名字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这人不是他们班的,甚至不是附中的,但这不妨碍学校里的女生都喜欢他。 她们谈论跟他走得近的每一个女孩,猜测他喜欢初恋脸还是妖艳型。 也八卦新来的学妹跑去跟陈焱告白,被拒绝后哭得稀里哗啦。 而后还互相怂恿着纠结着,想当下一个表白的人,但又没有勇气…… 明知道没什么好结果,明知道这样的男生不会喜欢自己,却仍旧忍不住想靠近。 危险又迷人。 “……等会儿他来了,你就去买奶茶,然后假装忘记带钱管他借——这不就搭上了!” “啊,借钱不太行呐。”姜筱迪撇撇嘴,“我可不想他以为我很穷很low好吧……” “也是,我听说他一双鞋都小几千了……”班里的女生继续出主意:“那,你就等他进门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撞他身上!” 赴火 第6节 姜筱迪“噗”的一声笑出来:“什么啊,这也太假太刻意了吧!” “刻意怎么了?那么多女的追他,明着暗着来的都有,他什么看不出来啊。” “就是。”穿灰校服的女生偏头,露出耳骨上一排耳钉,“要我说啊,你还不如跟他们那帮人去喝酒,等快醉了直接往他怀里一倒!男人嘛,到时候他还不得——” “哎呀你——”姜筱迪脸都红了,但明显没有生气,脸上都是少女心性的羞笑,“瞎说什么呀!” “其实我今天,自习的时候写了封信……” “我靠,你写情书啦?!” “什么呀,也不算情书吧,就留了个我的q/q和手机……” “啧啧,看不出来啊迪迪……” 祁汐垂头拉开书包,没有继续往下听了。 她是有点好奇的。 姜筱迪是校花,本班外班喜欢她的男生不少,她姿态一向端很高,骄傲得像只孔雀。 祁汐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能让她放下架子,还这么费心思倒追…… 桌子上的书本文具歪七扭八,是刚才姜筱迪急匆匆收拾时拖带的。 祁汐看了眼手机,没时间细细整理了,她将桌上的东西全揽进自己包里,边拉包链边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门外突然进来一人。 猝不及防,祁汐和对方撞了个满怀。 炙热的体温,夹杂淡淡的烟草味冲撞她面门。 她被撞得后退一步,手上的书包掉落在地。 抬手托住鼻梁上的镜框,祁汐抬眸。 入目的是一头银发。 是那种满头不见黑,张扬又耀眼的银白色。 这么非主流的发色,却十分适合眼前的人。 他的五官硬朗而立体,下颌线锋利到有攻击性,单手抄兜的姿态懒散又痞气,很像漫画里的不良少年。 祁汐心头没由来一跳。 没等她反应,少年不紧不慢弯下腰。 他脚前躺着她的书包,拉链大敞着,有书本掉出来,背扣在地上。 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挑动书角,颀长的指从下面捻出一个信封。 祁汐大脑宕机,怔然看着他拿起信封。 粉色的信封上只写了两个字: 陈焱 少年撩起眼皮直直盯住她,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银白色额发下,他深邃的黑眸闪烁玩味。 第4章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冽又有磁性。 还带着股吊儿郎当的懒劲儿。 祁汐唇瓣嚅了嚅,还没说话,门外又呼啦呼啦进来一串人。 全是小混混模样的社会男生,一个个手里夹着烟嘴上调着笑的,进了书吧也毫不收敛。 打头的一个留着狼尾,进来一眼就看到陈焱手里的粉色信封。 “卧槽!”他看起来比自己收到情书还激动,“我他妈没说错吧,就说了有附中的妹子要找焱哥——” 扭头看见祁汐,狼尾头一下子哽住。 “靠,不说是附中的校花么?” 祁汐下意识偏开脑袋,很抗拒对方的目光。 刚才撞到男生身上,她的头发更乱了。 脸上的神色还有些木,加上宽边镜框,看起来更呆讷了…… “我日!”另一个满头黄发的男生突然大叫,他走到陈焱身边,捡起从书包里掉出来的试卷。 ——是她刚才给姜筱迪讲题的数学卷。 “137!附中的学霸啊这是!”黄毛语气夸张道,“我他妈还是头一回见活的137!” 狼尾损他:“可不么,你考八次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滚,你知道个屁!”黄毛看了眼祁汐,笑了,“这看起来就挺学霸的。” 狼尾头了然,也嗤地笑出声来。 嘴还没完全咧开,一旁的陈焱掀起眼皮瞥过来。 他的眸色很淡,却透出明确的压迫感。 黄毛和狼尾头立刻噤声。 其余人也不再嘻嘻哈哈,一屋子的目光聚焦相对而立的两人。 陈焱低眸看了眼黄毛手里的卷子,喉间滑出一声低笑。 “好学生啊。” 他玩味看她,拇指很慢地磨了下手里的信封。 “好学生谈恋爱,不怕影响成绩?” 他语气轻佻,目光却很沉,直白如刃,轻易看进人心里。 祁汐根本接不住这样的视线,眼睫轻颤着躲避对视。 少年唇边的笑意更深,也更混:“逗你呢,脸红什么。” 他一侧眉扬了下:“还真想跟我谈啊?” 周围人哄地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议论。 现在,不仅书吧里的人都聚了过来,门外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驻足张望。 密密麻麻的目光中,祁汐垂眼盯着自己的脚面,恍惚,又无所适从。 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瞩目过…… 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下,祁汐抬头,看见姜筱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她皱紧眉,压低的声音有些不满:“你干什么啊?” 祁汐看了她两秒,轻声:“是不是你的——” 姜筱迪刷地偏过头,径直截断她的话。 “那个——” 她向陈焱手里的信封示意,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是……我的。” 少年眉心微动,深邃黑眸悠悠扫向她。 在他的注视下,姜筱迪飞快红了脸。 她很紧张,但也是欢喜的,望向男生的眼中都是悸动的光,含羞带怯:“是我让她转交给你的……没想到被你撞到了。” 陈焱面色无澜,余光淡淡转向祁汐。 无声的询问。 祁汐默然片刻,讷讷点了下头:“是她的……” 不知道是谁带起了头,其他人都紧跟着哦哦啊啊哄起来。 祁汐敏锐地察觉到,这跟刚才哄她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看笑话取乐的心态,而是有点乐见其成的意思。 祁汐垂头不看四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 她对面前张扬的少年没有任何旖念。 和姜筱迪一起站在这儿也不是她的本意。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泛出一丝,类似自惭的苦涩…… 她听到狼尾头在一片哄闹中拔高嗓门:“……这才是附中的校花哎,跳芭蕾的,腿长腰软!焱哥牛逼啊,好福气哈哈哈……” 姜筱迪这下连耳尖都红透了。她瞪了眼狼尾头,又快速地往陈焱那儿瞟了下。 目光娇嗔赧然,也藏不住期待。 男生依旧没什么大反应。 他翘着唇边听人玩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样,末了才扬起手里的粉信封,朝姜筱迪懒懒挥了下:“真你的?” 姜筱迪抿唇不答,看他的眸光越发灼亮。 陈焱将信封放上手边的柜台,往她的方向轻轻一推。 没什么言语,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筱迪脸色一僵。 她没有说话,也没接回情书,只抬眼定定看着陈焱,意外,又有些不解。 见她这样,陈焱扯了下嘴角:“胆儿小的,老子没兴趣。” 姜筱迪还是不明所以:“什么……胆小的?” 赴火 第7节 少年掀起眼皮看她,银发后的眉宇微蹙,似是不耐。 “我喜欢胆儿大的。” 他垂眸朝柜台上的信封示意:“不是连这都不敢自己来送的,懂?” “……” 姜筱迪完全愣住。 她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我……不是……” 她想要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来,无措之下扭头看向祁汐。 祁汐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不作反应,只淡淡撇开了姜筱迪的视线。 耳侧落下一声很轻的闷笑。 “替别人送情书——” 祁汐抬眸,又对上那双玩世不恭的眼。 男生正直勾勾盯着她:“你胆儿倒是够大。” 他嗓音压得低磁,言辞便更显暗昧。 祁汐怔了下,随即心头猛跳。 姜筱迪的反应更大:“你,你什么意思?!”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陈焱,又侧头看祁汐:“她……?” “怎么。”男生眉梢动了下,沉声反问,“有问题?” 他看向祁汐:“你有男朋友?” 他问得突兀又直白,祁汐一惊,木然地摇了摇头。 陈焱低笑了下,一手抓上她后领,直接往自己身前一带。 “那你现在有了。” 男生的声音带着笑意,散漫的,放浪的。 勾勾绕绕落在她头顶。 祁汐脑袋嗡出一声,一片空白。 她听见快掀翻房顶的起哄声。 姜筱迪瞬间红了眼眶。她拿起自己的情书,很深地看了一眼他们,拔腿跑出书吧。 和她一起的两三个女生也一起离开了。 身后的男生好像是笑了下。他松开她后颈,指尖若有似无擦过她发根。 极快,极轻的触碰。 祁汐的后背却立时起了一层小疙瘩。 她赶紧后撤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也没敢再抬头看,弯腰拿起书包就往外走。 拉开玻璃门,暮色与热气一同迎面扑来。 心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加速,悸动得越来越快。 祁汐抱紧书包,埋头往前走。 背后响起叮叮当当的推门声,男生们的调笑和脚步一起跟出来。 近了。 “欸——” 他的音色很有辨识度,拖长的尾调懒倦又磁性。 祁汐没有回头,脚步未停。 “跑什么啊。”男生语气带上笑,混不正经的,“你男朋友还在这儿呢。” “……” 祁汐没有应声,步伐更快了。 别的男生倒是笑得更欢了:“焱哥不行啊,人都不带鸟你的!” “啧,陈焰火你也有今天!” “你们知道个屁啊!搞不掂的才带劲儿好么——咱焱哥就喜欢这样的!” 陈焱也不否认,还顺着他们的浑话说:“知道还不他妈快点儿滚。” 他抬腿给了黄毛一脚:“都滚!别耽误老子哄你们嫂子。” 男生们又不甘心地叫唤了几声,作鸟兽散。 只留下他。 他个高腿长,不紧不慢地抄起兜继续跟着她走。 更近了。 “哎,好学生——” 祁汐的心跳和步伐一起加速。 “叫你听不见?”少年的语气倏忽冷下来。 祁汐后背一凛,刹住脚步。 面前是一条没有出口的小弄堂,一眼望过去也没什么人。 不算高的墙上扎着防止攀爬的铁丝,围墙之外,澄红色的太阳正在缓慢下沉。 祁汐望着灰扑扑的墙壁,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在心慌意乱时就走错了方向。 身后的男生似乎也看出来了,他很低地啧了下:“找不着家了?” 祁汐抿了抿唇,硬着头皮转过身。 陈焱也大喇喇往前迈了一步。 他个子很高,身前投下的阴影轻易将她笼罩。 祁汐抬眼,只能看见男生松垮垮的领口,以及线条嶙峋的喉结。 突兀的喉尖像是感应到她的打量,很轻地动了下,又重重滑落。 她眼皮一跳,赶忙移开视线——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他的脸。 少年迎着光站,银白色的发尖被余晖染成金色,深邃的眼眸好像半透明的琥珀,精致得不真实。 鼻梁最为标志高挺。 立体山根与眉骨流畅相连,右边的眉尾被剃断,桀骜又野性。 见她半天不吭声,那侧断眉挑了下:“看够了么?” 祁汐赶忙垂下眼睫。 “怂了?”男生嗤了声,“刚送情书时不还挺大胆吗。” 祁汐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墙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等到周围重新安静,她才慢慢开口:“那不是我要送的。” 她声音很小,但很清晰:“我也不想……谈恋爱。” 她确实错拿了姜筱迪的情书。所以不管姜筱迪是放不下架子还是不好意思,她都帮她圆了一个场。 但她也没傻到真以为陈焱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如果不是今天这场乌龙,她和这么惹眼的男生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他不正经地逗她,捉弄她,可能就是拿她当个幌子,也可能只是习惯性地取乐。 祁汐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还要高考。” 她皮肤白净到寡淡,五官也是小巧秀气的。仰头看人时,脖颈拉得纤细而脆弱,怎么看都是文静温顺的模样。 ——唯有镜片后的那双眼,明亮又执拗。 “不能影响学习。” “谈恋爱影响学习”这样的男生刚才也说过——任谁听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但换她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是很认真的。 陈焱唇边翘了下:“懂了。” 他又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睨她,似笑而非的。 “好学生,看不上我这样的。” 第5章 等祁汐回到燕南巷的筒子楼,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 不知道是她二婶下班迟了,还是因为她二叔跑长途货车才回家,都这个点了,他们才刚开饭。 没人问她今天怎么这么迟,她回来,一桌子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最后还是她二叔祁钧挥挥手招呼道:“小汐,快过来吃饭!” 祁汐应声,放下书包先去洗了个手。 饭桌不大,她那身高体重都是170的堂哥一人就占了快一半,其余三个人挤在一起,筷子都有点使不开。祁汐只好夹着胳膊,局促地坐到桌角。 看到桌上的菜色,她有点意外。 赴火 第8节 她二婶邹新萍在橡胶厂上班,每天早八晚七,没什么时间做饭,可今天,饭桌中央摆着一盆煲好的鸡汤。 相比平时马虎的伙食,这算相当丰盛了。 汤盆里的鸡已经被吃掉大半,祁汐垂着眼睛,筷子夹向手边最近的豆角。 祁钧看了她一眼,伸向汤勺:“小汐,来,喝——” 他话还没说完,邹新萍抢先一把拿过汤勺:“昊昊再盛碗汤。” 她又冷着脸拿起儿子的饭碗:“多吃点。” “吃,给昊昊吃!”一旁的奶奶附和道,“正长身体呢,得吃好的!咱老祁家可就这么一个独苗哟……” 她指着鸡汤盆示意孙子:“你自己夹,剩下的肉都夹走!” 祁钧尴尬地看向祁汐,讪笑了下,没再说话。 祁昊也没客气,筷子直接伸进汤盆夹走鸡肉,随后猪刨食一般,埋头哼哧哼哧吃起来。 剩下的残羹冷汤里,还漂着他筷子掉下来的饭粒。 祁汐一阵反胃。 她加速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起身离桌:“我吃饱了。” 祁汐重新背上书包,爬梯上了阁楼。 巷子里的房子都不大,几口人两房一厅住得很勉强,二叔二婶一间,奶奶一间,祁昊住客厅隔出来的房间。 祁汐来之后本来和奶奶住,可她妈妈刚一走,老太太就嚷嚷祁汐起太早吵她睡觉。于是第二天放学回家,祁汐就看见自己的床,连同行李都被搬上了阁楼。 阁楼是独立空间,清静,但也闷热。尤其现在气温起来了,晚上开着窗户睡都嫌热。 刚换下校服,祁汐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汐汐,这两天怎么样?晚饭喝鸡汤了吗?” 祁汐惊讶:“你怎么知道晚饭有鸡汤啊?” “今天我多打了点生活费过去,让你二婶买只鸡炖了给你们补补。你上课累不累啊?晚上别学太晚了。” 祁汐:“……”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回答:“喝了。” 她顿了下,又说:“妈……以后你要给我买什么的话,要不就把钱直接给我吧?” 席蔓不解“嗯”出声:“怎么了?你缺钱花吗?那妈妈明天给——” 电话那头突然有人说话:“席姐你怎么还没走呢,又加班呐?” “你这样连轴转哪行啊!身体也受不了的——” 声音中止,应该是妈妈掩住了听筒。 祁汐沉默地握着手机,眼眶上涌酸涩的潮意。 过了几秒,席蔓的声音重新传出来:“喂?汐汐。” “学校最近要交费吗?那妈明天多给你打点。” “不用不用。”祁汐赶紧道,“学校没收钱,我这儿也没什么要花的。” 她抽了下鼻子:“妈,你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心我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 挂掉电话,祁汐拧开台灯,坐到书桌前。 这个时候,与其花时间郁闷难过,不如多做几道题。 拉开书包,祁汐目光顿住。 当时她着急跑,那张137分的数学卷子被随意塞在里面,已经皱皱巴巴。 她拿出试卷,脑中不由浮现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他看着她,眼神晦暗,笑意邪痞。 “好学生,看不上我这样的。” 祁汐心道这和她是不是好学生没关系。 光看他们学校,喜欢他的好学生就能排到校门口。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话是有点道理的。 陈焱这人,一身的放浪形骸,说起浑话来也脸不红心跳,怎么看怎么坏。 可女生偏偏就喜欢他这股痞劲儿,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祁汐没有吭声,低头绕开他想往回走。 脚还没迈出去,少年便闪身堵住她的路。 后颈第二次被他钳住,薄薄的后颈被带着薄茧的虎口熨帖。 炙热,又无比强势。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后传180°。 “走到头出去,左拐燕南巷。” 少年的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 “咔嚓”一声,打火机扣出轻响。 祁汐看不见,也知道他咬上了烟。 “滚吧。”他的声音阴沉发窄,“别让老子再看见。” 祁汐睫尖轻颤,攥住手指定下心神,抬脚向前跑去。 走到弄堂尽头,她果然看见一条通往马路的隐蔽小道。很窄,一个人过都有点勉强。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住在燕南巷的呢? 带着疑惑,祁汐扭头望去。 陈焱还立在原地。 天快黑了,少年的银发和脸前灼烧的红点是唯二的亮色。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眼。 像是感受到她的注视,男生的脸突然偏了一下。 祁汐赶紧回过头,侧身挤进小道。 她很听话地没有再让他看见。 如释重负。 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类似怅然若失的微妙感…… 他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 翌日早上,祁汐醒得很早。 被热醒的。 昨晚突如其来下了一场雨,临睡前祁汐关上了窗户。七月的雨毫无寒意,她也高估了阁楼的通风性,唯一的小窗户一关,整间房简直就是蒸屉本屉。 祁汐简单冲了个澡,背上书包出了门。 暑假的周六清晨,路上行人很少,学校里也只有高三九个班在上课。 教室里都是单人单桌,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旁,祁汐愣住。 窗户大开着,昨晚的雨水扑进来,溅得到处都是。 她的桌上,椅子上都是黑黢黢的鞋印,混上水渍,更加泥泞不堪。 祁汐从包里拿出纸巾,一边擦一边回忆自己昨天离开教室时有没有锁门关窗。 转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不觉得班里有人刻意针对她排挤她——他们一般都无视她。 擦掉凳子上的最后一丝黑印,祁汐突然又想到:无视,其实算不算一种,更为傲慢的排挤? …… 三节课后,祁汐去了趟卫生间。 回到座位前,她站在座位前迟迟没有坐下。 窗户又被推开了。 桌上的书本,卷子,甚至笔袋上,满满都是鞋印。 祁汐偏头看向周围。 班里一切如常。趴在桌子上补觉的一动不动,三五成堆说笑的目不斜视。 没有人回应她的目光。 就好像他们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他们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祁汐再次拿出纸巾。 擦干净桌椅后,她坐进去。 盯着卷子上擦不掉的印记看了几秒,她又站起来。 径直走向中排的某个座位。 姜筱迪正在给两个女生看她新买的发圈。她笑靥如花的,看起来完全没被书吧的事影响到心情。 其中一个女生昨天也在场,看见祁汐走过来,她捅了捅姜筱迪的胳膊,眼神示意。 姜筱迪扭过身,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祁汐停到她面前,开门见山:“我昨天就跟陈焱解释清楚了。” 赴火 第9节 听见陈焱的名字,姜筱迪的表情起伏了下。 只一瞬,她又恢复了笑脸,反问:“解释什么呀?” 祁汐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我的东西不是我要交给他的。还有,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姜筱迪还没说话,她身旁的小姐妹就翻了个白眼,不屑哼声:“装什么啊。”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尽数落在祁汐耳中。 她这才注意到,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变得分外安静,所有人都在看她们这边。 “哦,我知道了。”姜筱迪不咸不淡道。 她嘴边的酒窝依旧噙着笑,但笑意不及眼底:“那个,你和他说就行。” 她现在的眼神,很像昨天跑出书吧前看祁汐的那个:“你俩的事,不用和我讲的。” 祁汐静静地看着她,知道这场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她刚转身要走,姜筱迪又开口道:“对了,我有条手链找不着了,你见到了吗?” 祁汐步子一顿。 “没有。”她回头盯住姜筱迪的脸,敏锐反问,“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看到?” “这个,就很难说了啊。”姜筱迪似笑非笑的,“昨天,我的那封信,不也跑到你那儿去了么。” 她别有意味地咬重“跑到”两个字。 祁汐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她吸了口气正要说话,上课的提示音乐恰时响起。 原地定了片刻,她最后看了姜筱迪一眼,走回自己座位。 这节课跟上节课是连堂,老师要继续讲解前两天的摸底试题。 祁汐出神般看了踩满鞋印的考卷一会儿,从笔袋里拿出橡皮。 刚擦没几下,有什么东西突然“砰”地砸中她后脑。 祁汐被砸得伏到桌面上,耳朵里都是绵长的嗡鸣声。 她抬手捂住脑袋,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缓了好几秒睁开眼,她看到掉落在自己脚边的书。 是昨天在书吧,她让给姜筱迪的那本教辅。 祁汐放下胳膊,转头。 对上的,是之前无视她的很多道目光。 直到很多年以后,在情绪低落的某些时刻,在失眠到压抑的夜晚,她都还会记起他们看她的眼神。 ——冷漠的,讥诮的,挑衅的,鄙夷的…… 密密麻麻如网一般,带着窒息的压迫感,迅速缠绕她心脏。 见她望过来,姜筱迪不躲不闪地回视着,嘴角扬出细微的弧度。 像在有恃无恐地,宣告着她的胜利。 “怎么了?”刚进教室的物理老师问,“干嘛呢?” 底下同学全都默契地勾着脑袋,没人理会他的问题。 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到祁汐身上,皱眉:“这个新同学你干什么呢?上课了还东张西望!” 祁汐望着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的老师,抿住唇没有说话。 老师走上讲台,没好气地敲了敲桌上的考卷:“都什么时候了,那些没用的心思都给我收一收!” “家里挤破头把你塞进来,该干什么你不知道?” 祁汐半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后脑上火辣辣的痛感转移到了脸上。 风穿过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吹动她桌上的纸张发出轻响。 祁汐抽走那张印满鞋印的试卷,在桌下揉成一团,塞进了桌肚。 第6章 周六下午放学,准高三生们迎来短暂的喘息。 周日眨眼而过。新的一周,是补课的最后一周。 比时间还快的,是流言在学校里的传播速度。 周一午休,祁汐吃完饭从食堂往回走。 到教室门口,她看到这样一幕:班里一个女生找她后面的同学说话,正要往她的位置上坐,旁边的女孩子立刻一把拉住她,又凑过去低低耳语了句。 她座位里的女生一惊,立刻跳开,还一脸嫌恶地瞥了眼她的椅子。 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见祁汐过来,他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往教室外走了。 祁汐皱了下眉,低头看自己的椅子。 什么都没有。 祁汐不解,也没很在意,坐下来继续做题。 很快,下午放学时,她的困惑就得到了解答。 今天轮到她值日,放学收好书包后,祁汐拎上水桶和脱把去了卫生间。 洗完拖布后她进到小隔间。刚要从里面出来时,外面传来错落脚步声。 一起飘进来的,还有女生压低的说话声。 听到“子弟班”,“转来的”这样的字眼,祁汐推门的动作顿住。 水龙头被推开,水声哗啦,她们的交谈声也稍大: “……真的假的?她真搭上陈焱了?” “真的啊,那天在书吧,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我是听说陈焱拒了姜筱迪……但也不能看上她吧,她还没姜筱迪好看呢。” 听话的人哼笑了下:“那说不定,人家某些方面,比姜筱迪强呢。” 她咬字暧昧,对方立刻心领神会:“靠,不会吧,她看着挺乖乖女那种啊。” “装的呗。你还记得五班那女的不,她不也看着挺傲的么,谁能想到私下里浪成那样呢……” “嘁,那骚-货不转走了么。” “子弟班那个不也是才转来的,指不定在原来学校怎么了,说不定跟五班那个一样。” “咦……恶心死了。诶,你说她们这样的,会不会有什么脏病啊?” “谁知道呢……对了,我听说她还偷了姜筱迪的手链。” “她好像挺缺钱的,书店那个冯君和我不认识么,说她那天买书钱都不够。” “靠,缺钱缺到这份上,怪不得要偷——” 她的话被哐当推开的隔间门打断。 从镜子里看到祁汐出来,她们瞬间呆住。 祁汐没看她俩,目不斜视地走到洗手池前。 两个女生有些不自然地对视一眼,低头继续洗手。 祁汐打开水龙头。她皮肤白,冷水一沾上手,手背就起了红。 她关好水,拿过旁边的洗手液,将喷头对准旁边的人。 刚洗完手的女生毫无防备,被洗手液呲了一脸。 她尖叫一声:“你有病吧——” 看到祁汐阴森的脸色后,她立刻噤声。 身边的同伴拉了下她袖子,使了个眼色。 两人没再吭声,迅速离开洗手间。 祁汐重新推开水,冲掉自己手上的洗手液。 水停后,她垂头立在水池前,很久没有动弹。 等到手上和眼里的水汽都干涸,她才拎上脱把,重新走了出去。 ** 打扫完卫生,还不到清校时间,祁汐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继续复习。 对着摊开的教辅书怔了五分钟,她才意识到自己一道题都没看进去。 她无奈吁出一口气,收拾好书包往外走。 差一刻七点,天色才刚刚开始暗下来。 从学校到燕南巷有两条路,一条从学校侧门走,穿过两道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十分钟脚程;走大路的话,时间加倍。 说是大路,其实也不算热闹,尤其这个点,做学生生意的摊子和小吃店都关门了,街上的人很少。祁汐放慢步子往回走。 思绪依旧很乱,总是不由自主想到卫生间里听到的那些话…… 身后突然响起男生的调笑和口哨声,流里流气的。 离得有点远,她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心跳却先快了起来。 毫无缘由的,她一下子想起那天从书店跑出来的场景。 赴火 第10节 记忆中一闪而过的,还有那头张扬的银发…… 祁汐脚下稍快,又往路里面靠了靠,尽量降低存在感。 没什么用。 那几个人几乎转瞬就来到她背后。祁汐还没反应过来,马尾就被狠狠一拽。 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后仰,跌坐在地。 手掌下意识撑地,尖锐的痛感传来。鼻梁上的眼镜也掉了。 “操,这么弱,我还以为多牛逼呢。”一个男音不屑道。 “咱没找错人吧?” “没吧,不说是个卷毛么。”一团有点模糊的黑影俯身看祁汐,又往她小腿上踢了下,“就你吧,附中新转来的?” 祁汐戴好眼镜,视野清晰了一半——右边的镜片被擦花了。 面前站着几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看起来不像学生,身上社会气息很重,一个个的街溜子样。 不过,并没有她刚才想到的那个人。 说话的两个男生离她最近,见她不吭声,其中一个又踢了下她膝盖,没好气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前头惹徐艺的时候不挺横么?” 祁汐撑了把地面想起来,手掌又火辣辣的疼。 她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还没站直,身前的男生又一把把她推回地上。 “别他妈给我装!”他指着祁汐的鼻子喝道,手背上黑色的纹身蜿蜿蜒蜒怼她眼前,“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达哥。”他身后的一个小混子突然开口,又靠上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被叫达哥的人面上划过一丝讶异:“哈?不能吧。” “真是他的妞儿?” 他放下手,重新审视般打量祁汐:“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他能好这口?” “这种书呆子有什么意思啊,不会哭也不会叫的。” 有人接话:“保不准到了别人跟前,就又哭又叫了。” 其余男生不知道听出了什么下流的暗示,都狎弄地笑起来。 “哦?是么。”路达也咧嘴笑了,“那让我也开开眼呗。” 他伸手轻佻地戳了戳祁汐的肩膀:“你呢,哄着爷点,说个好听的,这事我也就好办了,怎么样?” 祁汐抬头,露出一张沾脏的苍白小脸。她脑后的卷发被拽得散乱,看上去狼狈又脆弱。 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一字一顿:“你别碰我。” 路达瞬间黑了脸:“操,给你脸了是吧!” “就碰你了,怎么着?”他猛推了把祁汐的肩膀。 “听说你挺牛气啊,天天摆个臭脸给谁看呢?家没了还是爹死了啊!” 祁汐脑中嗡出一声,气血全部涌上头。 她起身抄起手边的书包,直接往他脑袋上砸。 路达反应很快,头一偏闪开了,肩上还是重重挨了一下子。 他被砸得晃了两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震怒。 “卧槽!” 他拎小鸡一样拎过祁汐的领子,另一条胳膊抡圆了就要打下来:“你个贱——” “干嘛呢这是。”他们背后有人遥遥出声。 懒散散的调子,语气偏冷。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祁汐后背一麻。 衣领上的力量被松开,她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狼尾。 上次在书吧见到的狼尾走过来,吊儿郎当地扬扬下巴:“哟,达哥今儿这么闲呐?” 偏头看了眼祁汐,他笑:“不太合适吧这,我们游戏里都不打女的。” “咱打男的也不几个打一个呐。”金毛也走过来接上话,俩人一唱一和的,“赢了都他妈嫌丢人!” 他这话一出,对面几个人的脸上立刻变了。 气氛也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路达嘴角抽了下,嗤声:“话说清楚啊,是她先惹徐艺的。” “她们姑娘之间我本来不该掺和,不过这事儿得有个交代吧,我的人也没道理白让人欺负。” 他目光倏地偏了下,朝更后面看:“可刚我怎么听说,这妹子跟你有关系啊,陈焰火。” 祁汐睫毛翕动,稍抬眼。 少年站在狼尾头和金毛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两群人呛声的时候,他一直没说话,似乎根本没介入的意思。 直到这会儿被cue,他才懒洋洋扯了下唇边:“是么。” 这幅散漫的敷衍样,让路达一拳好像打在棉花上,他轻咂了唇,耐下性子:“兄弟,你这算什么。男人敢做敢认啊——” 他朝祁汐挑了下下巴:“这到底是不你的妞儿?” “要真是你焱哥的人,谁还敢不卖个面子的?” 说真的,他也不敢。 那不找死么…… 祁汐的心随着路达的问话拎高,呼吸微滞。 余光中,那头张扬的银发向自己偏过来。 他很低地笑了下:“我还真不太清楚。” “你觉着呢?” 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他在问谁。 侧眸看过去,果不其然对上那双幽深的眼。 少年逆着光,光影也没能抹平他出色的五官。 内勾外扬的眼形,自带放浪的多情感。 这双眼沉沉看着她,又问了一遍,带着命令的口吻: “你说。” 祁汐眼神闪跳。 她收眸,垂头看着自己裤脚上的一块乌黑。 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 而她的沉默,又在他们之间拉扯出更微妙的胶着感。 沉默被拉长,气氛更加诡异,没有人敢说话。 过了片刻,祁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她咽下发紧的嗓子:“我……” “不认识他。” 第7章 祁汐的声音很低很小,却好似平地抛下一惊雷。 炸得四方皆寂静。 时间也被按下暂停键。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到有人倒抽乐一口气,还有人没忍住彪了句脏。 就连路达都目瞪口呆,口型“操”了句。 他们的反应都在提醒她:她刚才做了一件,大错特错的蠢事。 祁汐屏住呼吸,将指尖掐得发麻。 她维持着垂头的姿势,刻意忽略身侧那道目光。 如芒在背…… 陈焱的反应比谁都要平静。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祁汐看了好一会儿。 倏地笑了。 唇线扬出讥诮的弧,带出气音。 “行。” 你很有种。 少年最后深瞥她一眼,长腿迈开往前走。 狼尾头那群人大气不敢出,一个个赶紧跟上去。 金毛看向僵立在原地的祁汐,张了张嘴,还是试探性地出声:“焱哥,那……” 陈焱冷声:“走。” 他眉宇生寒,脸色阴鹜到极致,金毛立马识相闭嘴。 赴火 第11节 路达看着陈焱的背影,干巴巴地短笑了下。 他歪头打量祁汐,难以置信,又饶有兴致的眼神。 “牛逼啊你。” 他朝祁汐走了两步,本就虎背猿腰的身形更有胁迫感。 “既然你这么有种,非要自己抗,那爷就跟你好好算算。” “之前徐艺收拾人我也见过,啧,又扯头发又撕衣服的。照理我一般不那么干,不过吧——”路达顿住,玩味地舔了下唇边。 “我刚也算开了眼,现在就很好奇,想瞅瞅你别的地方,是不是也像你的嘴一样硬。” 他身后的流氓小跟班立刻哦哦啊啊哄起来。 放肆又孟浪的笑声顺着空旷的街道传到远处。 陈焱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掀起眼皮,下颌绷出刀锋一般的线条。 抄在裤兜里的手也攥了下,强劲的骨骼咔啦轻响。 那边,祁汐抬起头来看着路达:“我已经报警了。” “警察几分钟就能到。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路达的嘴角又抽了下。 真他娘的绝了。 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主儿。 在他跟前这么歪也就算了。敢跟陈焱那样耍横的,这个地方扒拉不出第二个。 她是真的有种…… 他冷笑了下:“威胁我是吧?” “成,现在我可以什么都不做。那明天呢?往后呢?” 他稍靠近她头顶,脸上和语气都多了咬牙切齿的狠劲:“老子要弄你,你躲得了?” 他身上带着烟酒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糜烂又颓然的气息。祁汐不由拧眉,两脚往后扯开些距离。 “哦对,我听说了,你还是个学霸呐。”路达瞥她背后的书包,“要高考了是吧?学得够刻苦的啊。” “那你猜猜——”他笑得轻狂又无赖,“你以后,还能踏踏实实考大学不?” 祁汐愣住,眼中一震。 见她这反应,路达笑得更开:“啊是,我这种垃圾进不了附中的门,但那里头,我也不是插不上手。” 他得意地扬扬下巴:“你他妈再横一个试试?” 长街尽头的夕阳,好像瞬间就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漫长的,巴掌宽的橙色余晖。 祁汐看着逐渐萎缩的光亮,心脏也慢慢缩成一团,本就苍白的脸完全失掉颜色。 她恍惚片刻,嘴唇很轻地嗫嚅了两下。 “你嘀咕什么?”路达皱眉问。 祁汐抬眼,目光却越过他,望向远处的街道。 少年挺拔利落的背影被暮色包裹,在地上拖曳出长长倒影,一头银发比夕照更为耀眼。 祁汐的眸光轻微跳动。 “陈焱。”她又说了一遍。 竭尽全力,高声呐喊。 “陈焱!” “你他妈喊什——”路达话还没说话,身前的人就倏地跑开了。 她略过他。 径直奔向站在光亮中的少年。 陈焱静静睨着向自己跑来的女孩,淡漠的眼底漾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波纹。 祁汐停在他面前,胸脯随着气喘微微起伏。 她仰面望着他,手指在腿侧一点一点攥紧。 陈焱轻嗤出声:“不是不认识么?” 祁汐没有说话,眼睛却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 目光灼灼,眼中有一贯的倔强,还有他之前没见过的复杂情绪。 ——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决绝的,祈求。 “你跑什么跑!”路达和他那一帮小弟们也过来了,他看起来一脸不爽,“老子让你走了?” 陈焱瞥了眼面前垂下脑袋的祁汐,长腿一挪绕过她,自己站到了路达面前。 也将她和她的危机隔开来。 路达眯了眯眼,轻轻咂舌:“几个意思啊,陈焰火。” “刚说什么来着?既然这人和你没关系,这事儿也轮不到你插手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即便看不见,祁汐也明确感知到剑拔弩张的氛围,正在沉默中一点点发酵。 她僵着后背慢慢转过身来。 陈焱抄着兜挡在她前面,姿态依旧散漫不羁。 他跟路达身高相当,身形却不像他那般野蛮壮硕。 少年的肩线宽阔而不失利落,向下收出强劲窄腰,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筋骨蓬发的力量感。 他拿出兜里的手,短袖下的小臂劲瘦有力,条条青灰色筋脉蜿蜒至手背。 “你说话当放屁呢?”路达又叫道,“还是你们合一块耍老子玩儿呢?” “陈焱!爷乐意叫你一声‘焱哥’,那也是看在我宋哥的面子上——” 他指上陈焱鼻子:“你以为你算老几,真当我怕你啊?!” 陈焱身后的几个一听这话,首先绷不住了。 黄毛骂了一句,扬手也指过去:“草泥马路达!你又算个吊!” 两伙人叫嚣得紧,陈焱却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他懒散散抬手拨开路达的食指,扬唇轻笑了下。 “我算老几,你不知道?” 下一秒,少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眼中陡然生寒。 路达还没反应过来,鼻子上就扎扎实实挨了一拳。 “卧槽你——” 他还没骂完,陈焱便一手摁下他的脑袋,抬膝猛地顶上他肚子。 狠绝又凌厉。 肉-体剧烈撞击,发出“哐”的闷响。 路达干呕出一声,像只虾米一样弓起腰,烂泥状瘫倒在地。 他的脸因为剧痛涨得通红,鼻血也顺着下巴汩汩往下淌。 有意思的是,刚才他身后叫唤得很欢的几个人,这时候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陈焱长腿一抬,在他脸上踢了一脚,又拎死狗一样,单手把这个大块头从地上提起来。 力气大得惊人。 少年强有力的小臂上血管暴起。 “不怕我是吧?”他嘴角又翘了起来,嗤笑声里都是阴冷的戾气。 “那老子打到你真怕!” ** 夜色四合。 长街上的吵嚷不多时便渐渐平息。 路达最后是被他那伙人给抬走的。 “还得是焱哥!” “路达那煞笔欠得慌,早看他不顺眼……” 黄毛和狼尾头一群人善完后吹完水,跟陈焱招呼着说要先撤。 陈焱散漫靠在墙边,只抬了抬下巴作为回应。 几个人刚要走,狼尾头身边的小伙扭头看了看站在墙边的两个人,又靠在狼尾的脑袋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狼尾头抬手一巴掌糊他后脑上:“你知道个屁!前头人俩那是……闹别扭呢呗!” “要你管那么多,快滚!” 回头对上陈焱阴沉沉的目光,他又赶快“嘿嘿”笑了下,抬手敬了个礼:“我也滚我也滚。” “回见嘞焱哥!” 嬉笑叫骂声渐远,一伙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沉默和头顶的夜色一样愈发浓厚,将相对而立的两人缠裹。 祁汐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抬眼看对面。 少年的衣领松了,袖口脏了,胸口和下颌上还沾上丁点血渍。 赴火 第12节 可他五官太优越,看上去不显颓败,反而多了几分让人移不开眼的野性。 他抬手,曲起的指节在唇角上抹了下,眉头不耐拧起。 祁汐将书包顺到身前,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无声地递到男生面前。 陈焱掀起眼皮沉沉睇她,没有动作。 祁汐的胳膊依旧举着。 “谢谢。”她轻声道。 男生不屑冷嗤:“不需要。” 不需要她的纸巾。 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祁汐放下手,眼睫也慢慢垂落。 目光瞥过路达刚躺过的地面,她自言自语般小声:“他还会再来的。” 还有姜筱迪,徐艺那些人。 他们都不会罢休的…… 陈焱没听清,摸烟的动作顿住:“什么?” 祁汐摇摇头。顿了片刻,她深吸了口气。 “陈焱。” 陈焱眸光动了动,视线幽深睨她。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不像刚才一般声嘶力竭,却带着相同的意味。 像在呼求。 女孩抬头看他,夜色中,她的眼睛格外清亮。 “你能不能……帮我?” 她的言辞有些含糊,但陈焱听明白了。 他眉梢玩味挑了下,摸出一根烟放进嘴里。 “凭什么?” 打火机“咔嚓”一声轻响,火光勾兑夜幕,照亮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祁汐这才看见他右侧的断眉上也有一道短小而深刻的伤口,已经凝出乌黑色的血痂。 ——像在提醒她,面前的这个人刚才有多狠戾不要命。 宛如一头极具危险的凶兽。 他咬着烟,声音又沉又窄:“老子凭什么帮你,嗯?” 祁汐望着落在空气里的圈圈白烟,敛睫沉默。 无言以对。 尼古丁的味道近了,更加浓烈。 陈焱取下烟夹在指间,不紧不慢地往旁边踱了两步,高大的身形将女孩完全笼罩。 也将距离前所未有地拉近。 她的鼻尖几欲碰上他胸口。 “要我给你出头——” 少年的声线被熏炙发哑,混合湿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后: “我是你男人么?” 祁汐后背一麻,血色瞬间涌上面颊。 加速的心跳仿佛要震破鼓膜。 她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少年松垮领口后的锁骨,以及线条嶙峋的喉结。 ——突兀的喉尖下沉,滚出一声暗昧的低笑。 侵略性十足。 身前是人形荷尔蒙,身后是墙壁,祁汐退无可退,执拗地偏过了头。 眼神在瑟缩。 身体在抗拒。 浑身上下,都在排斥他。 “……” 陈焱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脸色倏地冷下来。 “玩儿老子呢?” 他在墙上碾灭烟头,撑在她脑侧的手没有立即拿开。 少年强硬的胸口在她眼前压低,一字一顿地警告:“别他妈,再考验,我的耐性。” “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他直起身就要走。 刚迈开腿,衣侧就被什么牵扯住了。 陈焱蹙眉,敛目。 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角。 女孩的手纤细脆弱,指节用力到全部泛白。 祁汐半垂着脑袋,身体跟随紧抓男生衣角的手微微倚斜——似乎她浑身的力量,和全部的意识都用来抓住他了。 她发怔般盯着墙角泥泞的苔藓,突然想到燕南巷里永远扫不干净的污水。 还有被藏在教室桌兜里的,印满鞋印的书本。 以及那些刺透卫生间的门板,句句中伤她的言语…… 可是…… 可是她好像,并没有做错什么吧? 直到路达找上她的那一刻,祁汐才明白,或许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对错。 比如姜筱迪认定是情书就是她故意拿走的。 认定她就是对陈焱有心思。 那事实怎么样,或者她如何解释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就是要针对她,讨厌她。 ……原来讨厌一个人,是可以不需要理由的。 讨厌她,便能践踏她如巷角的污泥。 她没有选择。 甚至连逃离的机会,都要被他们剥夺。 但要是考不上大学。 要是不能离开这里…… 她还不如去死。 …… “松手。”少年冷声提醒。 ——这仿佛也是对她最后的判决。 祁汐一动不动,手上的力气反而加重。 陈焱眉心更紧,抬手直接钳住她细瘦的腕,强硬一扯:“我不说第二——” 毫无征兆的,一颗巨大的泪珠掉下来,直直砸到他被拉平的衣角上,浸出四分五裂的水渍。 陈焱怔住。 拉扯的动作停下,只剩下肌肤相覆。 祁汐抬起通红的眼眶,眼里已经没了泪水的痕迹。 她干涩的唇动了好几下,带出哽噎:“我……求你。” “救救我。” 第8章 女孩的声音很轻,玻璃一般,落下便碎进夜色里。 陈焱却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眸光骤紧。 攥握她手腕的骨节也无意识蜷了一下。 她的皮肤很白,肌理柔软又薄弱。 摸上去冰凉一片。 起风了。 夏季的夜风不算急,推动街边的梧桐落叶贴着地面徐徐前行,轻轻作响。 男生的嗓音和窸窣声混合,有种磁沉的颗粒质感:“想明白了?” 赴火 第13节 祁汐木然地颔首,抬眸对上陈焱的眼,她又重重点了下头。 男生似乎被她这个反应取悦到了,气音轻笑:“不怕我了?” 祁汐眼神微晃,在心里无声作答。 怕。 她怕他。 她还怕徐达,怕姜筱迪,怕徐艺。 但他们都怕陈焱。 只要他们怕他,于她而言,他好像就不那么可怕了。 祁汐很难说明白自己这是什么心态。 也不愿意去想这到底算不算冲动,是不是正确。 陷入泥沼的人没有犹豫的资格。 唯有奋力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先说好——”身前的少年再次出声。 他指节轻轻一捏,她便脱力般松开他衣角。 他却没有松开她,手掌依旧虚虚握着纤细的腕子,垂在身侧。 ——又颇强势地,往身前轻轻一带。 “要我罩,以后,就要听我的。” 距离倏尔拉近,男生个子又高,祁汐要费力昂头,才能看清他的眼。 与那双和夜色同样幽深的眼眸对视片刻,她又很轻地点了点头。 陈焱胸腔里震出一声闷笑:“这么乖?” 他唇角也松弛下来,勾出弧度:“不问问听什么?万一——” 带着温度的气息靠近:“我要干坏事儿呢?” 祁汐眼睫颤了下。 但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心率难以克制地加快。 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挺纯情的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说起浑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带着侵略性十足的欲气…… 陈焱应该也只想逗逗她,没真要她回答。他后撤半步,彻底放开她的手。 “走。” ——再简略不过的一个字,似乎在宣告着,从此刻起,他们便达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约定。 这也是他要她听从的第一个命令。 祁汐扯了下书包带,迈步跟上身前的少年。 没有问去哪儿,也没有问做什么。 她跟着他,走过被夜色笼罩的长街,又穿过逼仄绵长的老巷。 豁然明亮。 反应了一下,祁汐才认出来:是燕南巷后面的那条小吃街。 搬来这里半个多月,她还一次没有走进来过。 没有时间逛,也没有余钱吃。 这个时候早过了晚饭点,小吃街却正是热闹时候。 街两边店面很少,本地人做小买卖,推个车就来卖刨冰果汁,支个摊就能烤冷面炸炸串。 祁汐一步不落地跟着少年,路过刚出炉的蛋糕仔,她闻到喷香。听见老板揽客的吆喝声,她在烧烤摊前看见滋啦啦冒油的烤肉,烟雾和食客喝酒划拳的嚷声混在一起,组成市井最真实的烟火气。 走了一段,陈焱停在一个挂着“鲜榨果汁”木牌的三轮车前,要了一杯草莓奶昔。 老板动作很利索,没两分钟就做好装杯递给他。 少年长手一伸,直接送到祁汐身前。 祁汐愣了下,脸上没由来一热。 踌躇两秒,她轻轻摇了摇头。 陈焱的脸刷就沉下来。他转身就走,拿奶昔的胳膊往身后一甩。 “啪”的一声,杯子准准落进街对面的垃圾桶。 祁汐:“……” 这什么狗脾气。 她红着脸小声跟老板道歉。 老板也不生气,还了然地“嘿嘿”笑了声,偏偏下巴示意她快去追。 祁汐也没法解释,硬着头皮快步跟上去。 离男生还剩半米时她放慢步伐。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时谁都没说话。 快到小吃街的另一头时,陈焱突然转身,进了一家小店。 祁汐下意识抬头。 亮着灯光的招牌上印出五个大字:南都炒米粉 旁边还有两个黑体小字:正宗 祁汐心里微妙起伏了下,也跟着走进去。 小吃街这头和浔安大学很近,这个点儿,来觅食的大学生也不少,店里一共四张桌,两桌坐的女孩子都是大学生模样。 陈焱进来后,那两桌女生都不约而同停下说笑,彼此交换着眼神,想看他又不好意思。其中一个脸都有点红了。 祁汐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就是陈焱。 他那皮相和身形,放哪儿都是最打眼的。 一头银发张扬嚣张,骨子里都透着桀骜放浪的痞劲儿。 女生不管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好像都对这样的男生没有抵抗力…… 陈焱无视身侧或大胆或试探的目光,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桌旁,长腿勾出凳子坐下。 祁汐自觉坐到他对面,抬眼打量四周。 小店不大,但里外都收拾得十分干净,连桌上的醋壶和辣椒碗上也一点油污都没。 老板娘是个麻利人,热情招呼着他们点完单就回后厨备菜了。 两人头一回这样相对而坐,祁汐浑身都在拘谨,视线在墙上的菜单上转了好几圈,看无可看,才颤悠悠落到对面。 好在陈焱根本没搭理她。他半垂眼皮,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一手懒散散地划拉手机。 祁汐瞄了眼,认出这是最近子弟班的学生们都很追捧的一款手机:通体黑色,没有键盘,唯一的按键在屏幕下方,背面还有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 祁汐看了眼旁边的书包,正纠结自己要把作业掏出来写,会不会被陈焱扔出去时,老板娘端着盘子出来了。 牛肉炒米粉,牛肉粒和配菜的分量都很足。米粉看着就很劲道,每一根上都裹着红色的辣椒,同时刺激人的视觉和食欲。 陈焱没抬头,伸手把盘子推到祁汐面前。 祁汐抿紧唇,生怕自己说个“不”字,下一刻这盘米粉就会进垃圾桶。 她犹豫着没动作,对面的人突然掀起了眼皮。 “又不吃?” 少年眼形偏长,挑眉时眼尾略微上翘,轻佻又勾人。 “是不我喂你才行?” 他嗓音偏低,沉声时无端透出暧昧。 旁边两桌的女生反应好大,一个个咬唇憋笑的,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看祁汐。 祁汐垂下睫毛,耳尖一点一点红起来。 她起身,去跟老板娘要了一个空盘子,挑出两筷子米粉,又把多的推回到陈焱面前。 “一起吧。我吃不完。” 陈焱眉梢动了下,脸色明朗了些。他抽出双木筷,又将两人面前的盘子调换了下,自己就着少的那盘吃起来。 祁汐眨眨眼,也动筷。 味道意外的不错。 看来招牌上“正宗”那俩字,不是随便写的。 她从小在南都长大,那边口味其实偏淡,但不知怎么,她家人都长了一副嗜辣的胃口。 他爸爸就很喜欢炒米粉,以前妈妈经常做。他过世后,祁汐也很少吃了。 到浔安后,二叔家的伙食更潦草。她也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每餐能填饱肚子就好。 这盘米粉,是她来这里后,吃得最满足的一顿饭。 胃里和心里都是。 没一会儿盘子就见了底。祁汐放下筷子,从书包里拿出湿巾,轻轻揩掉眼睛鼻托下的小汗珠。 那两桌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店里只剩他俩。 对面的人又在划手机了。 赴火 第14节 不知道他是吃过了还是不合胃口,盘里的米粉还剩一多半,感觉就没好好吃几口。 见她吃完,陈焱起来走到后面,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递给老板娘,又从旁边的冰柜里拿出两瓶水。 他单手开了其中一瓶,仰脖一口气喝掉大半。 嗓子里火辣辣的灼烧感得到纾解,少年银发后的眼依旧有点泛红。 偏头瞥见后厨案板上的碎辣椒,他蹙了下眉。 又喝了两口水,陈焱才拎着瓶子走出去。 女孩已经背好了书包,见他过来,她神色有点不自然地将手从校服兜里抽出来。 手里捏着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 陈焱冷淡睨了眼,没动弹。 祁汐睇着男生的脸色,很小声:“我付吧。你都没怎么吃。” 一份米粉基本都她吃了,理应她买单。 而且今天的事…… 她打心里是很感谢他的。 不管他需不需要。 少年盯了她片刻,扯开唇边嗤了声:“你欠老子的,光钱么?” 祁汐眼眸微敛,没有做声。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十五块钱就能算清的。 她咽了下嗓子,讷讷问:“那你说怎么办?” 陈焱扬眉:“真让我说啊?” 他终于伸过手。 ——没有接钱,而是直接抓上了她的手腕。 少年的手掌强势而有力量,轻轻一带,她就到他身前。 “我敢说,你敢照办么?” 第9章 从小吃街回来后,祁汐做作业到很晚。 身体疲惫到极点,思绪却依旧活跃,梦境一晚上断断续续没停过。 梦里的她回到教室,背后一直有人叫她,可她不敢应,生怕一回头就对上那些刺人的目光。 他们却不肯放过她,依旧在身后叫嚣,咒骂,挑衅着…… 梦魇的最后,一切喧嚣猝然而止。 祁汐犹疑着,鼓起勇气回头看。 没有人。 只有一个不很清晰的背影,挺立在远处的街道尽头。 银发少年站在落日的光里。 他看起来明亮耀眼,又无往不胜…… 醒来时,祁汐出了一身的汗。 阁楼里却是难得的凉快。 下雨了。半夜里来的雨不算小,现在也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意思。 祁汐起得有点晚,抓紧时间冲完澡后,便带上伞匆匆出了门。 走到巷头,她看着分叉的丁字路口,有些迟疑。 赶时间的话走小路快,但雨天的小巷肯定一地泥水。 走大路的话…… 祁汐又想起昨晚拦下她的那群人。 ……她好像真的有点应激了。 犹豫之间,视线瞥到马路对面,她一下子怔住。 刚刚跳色的红灯之后,陈焱抄着兜立在那儿。 他穿了件黑色的带帽卫衣,也没打伞,帽子高高拉过头顶,只露出银色的额发,还有蜿蜒而下的白色耳机线。 雨幕之下,少年被打湿的眉宇更加立体浓郁,一眼望过去,视觉冲击力十足。 见她发愣,他眉心微蹙,硬朗的下颌朝身侧偏了下。 路灯恰时变换,祁汐没再犹豫,踩着斑马线过了马路。 陈焱没往她跟前来,他又把帽檐往低扯了扯,目光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祁汐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就像她昨晚跟着他一样,男生在她身后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没有人说话,沙沙的雨声被放大。 祁汐抹了下镜片上的水珠,向前眺。 清晨的马路空旷,来往的只有疾驰的车辆,没什么人。 更没有人会拦她。 她把伞柄稍稍往前压,又回头看。 身后的少年还在。 他立时便感应到她的视线,深邃的眼从手机屏上抬起,右侧断眉很轻地挑了下,眼神询问。 祁汐的心蓦地跳空一拍。 重新落下时,又有一种久违的安定感。 她没说话,赶快扭过头。 嘴角却无意识地扬起来。 二十分钟后,附中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远远看见校门口的教导主任,祁汐条件反射般摸向书包侧兜。 摸了好几下也没摸到名牌,她只好取下书包,一边将伞柄夹进肩窝。 老式的直柄伞上重下轻,她手刚松开,雨伞便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地上—— 书包和伞同时被托起来,重新塞回她手里。 祁汐偏头,只看见少年被帽子遮掉一半的挺拔鼻梁。 他嗓音压很低,还带着困倦的哑意:“放学等我。” 说完,男生便闪身离开了。 他一身黑衣黑裤,别人穿上彰显正式的颜色,在他身上反而有种又酷又拽的野痞劲儿。 望着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雨里,祁汐收回视线,把名牌拿出来别在胸口。 重新背上书包,她突然察觉到身后多出来的一点重量,抬手摸向衣服连帽。 热的。 祁汐眨了眨眼,抓住帽子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里脊肉饼。 ** 进教室前,祁汐空空的胃又忐忑地抽了下。 走到座位旁,她紧绷的内脏才慢慢舒展开来。 所有的书本都在桌兜里。 桌椅上干干净净,没有脏污的鞋印。 窗户也关得好好的。 班里的同学抄作业的抄作业,补觉的补觉,没有人注意她这边。 一夜之间,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 她又变成了班里那个安静的,容易被忽略的边缘女生。 只不过,他们现在的这种忽略,变得更加刻意,更加针对了。 而在背后打量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多,更为复杂。 祁汐置若罔闻,她坐下来拿出依旧热乎的里脊肉饼,又从桌肚里抽出一张新卷子,边吃边刷题。 只要能不被打扰,安静复习,就足够了。 她要的,从来也只有这么多。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六点,老师准时下课。 祁汐拿出教辅书,照例自习到清校。 二十分钟后,她猛地想起什么,轻抽了口气,收拾好书包就往外跑。 一路小跑到校门口,祁汐四处张望了一圈。 没看见人。 赴火 第15节 他那么打眼,她不可能看不到…… 祁汐瞟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开始作难。 她不确定陈焱是还没到,还是来了没看见她,已经走人了。 她也没他的联系方式…… 原地又站了一刻钟,还是没见着人。祁汐紧了下书包带,自己往校外走。 走动路口,她顿了下,拐向通往小巷的小路。 雨下课前就停了,小巷潮湿,屋檐下依旧滴滴答答个不停。 祁汐撑开伞走进去。行至一半,迎面过来两个人。她刚要侧开伞面,突然听见一声低骂。 下一秒,她的伞被蛮横扯了把。 伞骨擦过额角,一瞬细微的刺痛感。 “你他妈眼瞎啊?!”男人不客气地骂着,“挡谁道儿呢!” 祁汐拿稳伞,又推了下脸上的眼镜,抬眸。 两个穿着皮衣的小青年,正叉腰抱臂地看着她。 祁汐没见过他们,但直觉来者不善。 下一刻,她的直觉就得到了印证—— “哎,路达你认识吧?”其中一人问她。 祁汐心里咯噔一声。 那人又往她身后看了眼:“陈焱呢?” 祁汐默了两秒,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另外一男的厉声反问,“你男人你不知道谁知道!” 祁汐:“……” “特么的警告你——”对方抬手指她,气势汹汹地上前,“今儿你别想躲,陈焱在也没——” 祁汐突然觉得脑后生风。 小青年还没到她跟前,侧腰就挨了狠狠一脚。 他被踢回到小巷的墙壁上,又踢里哐啷地带翻垃圾桶,重重跌进泥水地里。 “你爹在这儿呢。” 祁汐循声侧眸。 少年已经站到了她身前。 宛如天降。 他还穿着早上那身卫衣,帽子摘了下来,黑衣银发,对比强烈又抓眼。 陈焱回头,目光在她额上顿住,黑眸骤然沉下来:“谁弄的?” 祁汐反应了下,抬手摸刚才被伞骨刮过的额角。 “谁弄的?”男生语气更加冷硬。这次,是问她面前的两个人。 他们一个撑着墙还没直起身来,另外一个对上陈焱阴沉沉的脸,一句话都不敢说。 “陈焱——”巷口有人遥遥喊道。 祁汐抬头,看见巷子那头又过来三四个人,打头的那个个子特别高,身形壮硕。 陈焱估计有185,这人看着比陈焱还要高一些,至少一米九往上了。 他不紧不慢走到他们面前,也没理会旁边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只对陈焱笑了笑。 “好久不见啊,陈焰火。” 陈焱眉心动了下,似是意外:“宋哥。” 祁汐敏锐地皱了下眉。 “宋哥”这个称呼,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这人年纪明显比他们年长好几岁,身上的气场更老道,也更复杂,不是一般咋咋呼呼的小混混能招惹得起的。 而且他笑得越客气,祁汐就越不安…… 宋峻也没绕圈子,开门见山:“你和阿达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事儿呢……他也有问题,没问清楚就去堵人。” 他抬手抽出两根烟,又拍了拍陈焱的肩膀:“你别太放心上。” 陈焱接过烟,在他面上绕了一圈,知道还有后话。 宋峻把烟填进嘴里:“这事吧,本来也不是从你们这儿起的头——姑娘们之间的事儿嘛。这样——” 他瞥了眼陈焱身后的祁汐:“徐艺这会儿正跟阿达在一块,让你朋友现在过去,跟她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怎么样?” 祁汐愣住。 那天在卫生间里听到的话又回响耳边: 她们那样恶意地揣测她,把最不堪的字眼毫无根据地往她身上安…… 让她,去跟她们道歉? 脑中正一片轰隆隆,她就听见陈焱轻笑了下。 “成啊。” 少年吊儿郎当地挑挑下巴。 “那让路达他俩先过来,给我朋友磕个头。” “陈焱!”宋军身后的人先急眼了,“你他妈好好跟宋哥说话!” 宋峻摆摆手示意。再看陈焱时,他脸上的笑意还是淡了。 “你要他过来?”他哼笑了下,“他给你弄成什么样了,你不清楚么?” “阿达是我兄弟,他挨了揍,照理来说我该帮他讨回来。只让你朋友过去认个错,已经是我给你陈焱大面子了。” 宋峻语气倏然冷下来:“所以今天,你答不答应,人,我都要带走!” 祁汐的眼皮突兀跳动,心也提到了嗓子口。 身前的少年不屑嗤声:“是么。” 他长腿散漫一挪,整个人都挡在她面前。 浑身阴鸷,戾气全开。 “谁今天动她,老子弄死谁!” 他的话掷地有声,又在狭窄的墙间缭绕不散。 话音落下,小巷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宋峻沉沉盯了陈焱片刻,冷笑:“行。” “陈焱,你要这样,那咱们就按规矩走。” 他把嘴里的烟扔地上,脚碾上去。 “你要输了,该阿达的,我会加倍讨回来!” 陈焱扯了下,应得干脆:“行啊” 他从兜里摸出火机,慢条斯理地拢手点火。 白色的烟雾从唇间溢出,又尽数喷在宋峻的脸上。 ——少年的挑衅张扬又狂傲。 他一字一顿:“要赢了——” “我就是规矩。” 第10章 祁汐不明白他们说的“输赢”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规矩是什么。 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陈焱就跟宋峻那伙人往巷口走了。 身后响起“嘟嘟”两声喇叭。 祁汐转身,看见一头打眼的黄毛。 黄毛朝她挥动胳膊,呲着牙邀请她共享自己的座驾——小电驴。 祁汐回头看了眼拐弯消失的那群身影,没怎么犹豫,三两步跑过去跨上小电驴后座。 不知道是怕吓着她还是怎么,黄毛开得特别慢,祁汐自己下去跑都比这快。 他沿着学校那条路向西开。祁汐还没往这边走过,只感觉人变少,景更荒。 约莫十来分钟后下车,祁汐看见两个高耸的篮球架。 再看周围布局,这儿应该是一个废弃工厂的篮球场。 说是废弃的,但其实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篮板篮筐都很全乎,水泥地平整,地上还有白色的走线。 而且场周围已经站了大半圈人。有好些小青年,还有穿校服的附中学生——女孩子比男生还多。 就这么一小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来得比她还快。 祁汐逆着光微微眯上眼,扫视球场。 ——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他。 陈焱脱掉了连帽卫衣,只穿一件短袖黑t恤,正单手抓着篮球,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地面。 赴火 第16节 少年银色的额发被黑色发带箍起来,露出眉骨和额头,本就出色的五官更显英气,也更像漫画里的男主角了。 祁汐目光未移,一边问身旁的黄毛:“他们是要……打篮球赛吗?” “啊对,3v3。”黄毛抬手也把自己的卫衣脱了,拇指指了下场子,“我一会儿也上!” 祁汐嘴角弯了下,心不自觉一松:“哦,我还以为……” 这一路过来,她脑袋里刷刷闪过不少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场景:什么拎着球棒约架,古惑仔血拼…… 结果没想到人家的解决方式这么的…… 健康。 黄毛似乎也看出她在想什么,乐了:“想什么呢,咱可是文明人好吧!” 他还有半句没说:你想的那些不文明的也不是没有过。 但焱哥怎么可能让你见着…… “3v3还是焱哥提出来的。你瞅那儿——”黄毛朝球场远处抬了下下巴。 祁汐顺着望过去,看见了全场的海拔顶点——宋峻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球衣,热身的姿态看起来特别老练。 黄毛问她:“你觉着,他看起来像干啥的?” 祁汐盯着看了片刻,倏地瞪大眼睛:“他是……篮球运动员?!” “以前是。”黄毛动了动肩膀,也开始拉伸。 “宋哥体校出来的,进了省队,搁我们这地方吧你也知道,这绝对算个人物了。那几年他可风光,结果有天突然就回来了,说是被省队给开了。” “因为什么,风纪问题……” 黄毛摇摇头,咂舌:“后来他想着去体校混口饭吃,结果人家根本不收。再后面他也就不打球了。” “现在也就焱哥敢跟他打比赛,别人连‘篮球’这俩字都不敢跟他说的。” 祁汐望着场上唯一亮眼的银发,唇线微紧。 陈焱这样做,等于同时挑衅别人的骄傲和软肋。 决绝又狂妄。 可万一他要输了的话…… 祁汐吸了口气,又问:“那……陈焱篮球打得怎么样?”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惊呼声。 祁汐偏头,正看到男生高高跃起,手腕轻巧一甩。 球从他手里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抛物线,稳准入篮。 少年长手长腿,起跳时t恤下摆上跑,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腰腹。 场边同时响起欢呼和尖叫。 也不知道叫的是好球还是腹肌…… 黄毛“靠”了句,拇指指场子,表情很嘚瑟:“那啥,nba的雷阿伦你知道不?” 祁汐:“不知道。” 黄毛:“……” “雷阿伦,神射手!投起三分来巨牛!”他简直眉飞色舞,“我跟你说啊不是我吹,咱焱哥那也绝对算神射手——” 话还没出口,一个堪比三分的远投就朝他们来了——正中黄毛的屁股。 陈焱不紧不慢走过来,一手还拎着他的卫衣。 “你俩聊很开心?” 他敛着眼皮睨他们,语气和脸色都不算好看。 黄毛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啧了下:“讲点理啊焱哥,我这不是替你招待家属——” 屁股上又挨了一脚,黄毛猴跳着开溜:“哎卧槽——走了走了热身去了!” 陈焱低骂了句,抬手调整发带,又瞥了眼身侧垂头沉默的女孩。 刚和人叭叭说得可欢。 现在到他跟前就哑了。 他轻嗤了声,抬手把自己的衣服往祁汐怀里一推。 祁汐怔了下,伸手接过来。 行吧。 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正想问要不要再帮他买瓶水什么的,祁汐就听到男生又道:“垫上,边儿坐着去。” 陈焱说完就上场找黄毛他们去了。 祁汐眨了眨眼,嘴角也翘起一瞬。 她走到场边的台阶旁取下书包,从里面拿出本书垫着坐下,又把怀里的卫衣放到书包上。 比赛开始了。 宋峻那边除了他,还有两个个头跟陈焱差不多的壮汉。 他们身高占优势,再加上毕竟以前打职业的,实力肯定不差,一上场就打出了仿佛主场的气势,连进三球拿下六分。 但这种压倒性的优势并没有持续很久。 陈焱那边很快就找到了节奏。篮球是团队运动,他和黄毛还有狼尾的配合相当默契。 黄毛很灵活,控球时面对比他高一头的对手来断球,两下虚晃直接晃倒对面,跳投—— 没中。 他高声:“章锐!” 祁汐反应了下才明白他在叫狼尾头。 狼尾头弹跳特别出色,直接抢下篮板。 但对面的两个大块头已经朝他扑过来。 他骂了一句,喊得声嘶力竭:“焱哥!!” 陈焱就在三分线外,他接到球,没有一丝犹豫,手起刀落—— 篮球飞越了快半个场,径直入篮。 连框都没沾。 场边安静一瞬,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章锐在欢呼声中跳高摸篮,大喊:“爷刚跳得牛逼不牛逼!” 观众们很配合他:“牛逼——” 他飘了,双手张开往上抬,左手又在耳边做了个聆听的动作 “谁最牛逼?” 女孩子们娇笑的声音齐刷刷:“陈焱!” “艹!” 祁汐也笑了起来。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还会一遍又一遍记起那天的一切。 那一天,她原本沉闷无趣的,一贯只有考卷和试题充斥的青春,似乎,偷偷感染了新鲜的色彩。 是夕阳下一击即中的投射。 是被欢呼和口哨声顶撞的天际。 是她隔着球场遥遥望过去,对上的那双恣意而骄傲的眼。 ……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焱用实力证明,黄毛跟祁汐说的那句“神射手”,并不是吹的。 ——无论哪个位置哪个角度,他简直张手必中。 在陈焱连投三个三分后,比分差被追到三分。 他们只比宋峻落后三分。 而比赛时间也只剩不到两分钟了。 宋峻他们的打法毫无预兆地变了,简单说,他们开始疯狂针对陈焱——哪怕是犯规也不在乎。 只要他抬手,对方至少两个人饿狼一般扑过去。 三人缠斗一团,祁汐什么都看不见,直到裁判吹哨人散开后,她看到陈焱一手捂上侧脸。 ——等手再拿开时,他额角上鲜红一片。 祁汐心里一惊,抓上身旁的书包就往场内跑。 里面已经乱成一团,狼尾扯着黄毛的后领,不让后者扑向刚才犯规陈焱的人。 “我草你大爷,你就是故意的——” 场边还有人扯着嗓门喊:“罚球!罚球!” 祁汐停到离陈焱半米远的地方,看向他受伤的前额。 血渍从少年的额角流下,混合汗水,渗进他眉毛和银色的发丝里。 ——明明应该挺狼狈的场景,可放他身上,反而还多了几分邪痞又倔强的吸引力。 “坤子,黄志坤!”陈焱坐在场边的地上喊黄毛,“别他妈吵吵了,罚球!” 黄毛如梦如醒。 罚球进蓝得一分,分差追到两分。 赴火 第17节 祁汐根本没往罚球那边看,她弯腰问陈焱:“你怎么样?” 边说边从书包里拿出两瓶水——比赛开始时场边有人拿了两打来,她直接买了三瓶。 陈焱偏头睇了她两秒,没回话,那根染血的断眉很轻地挑了下。 他接过她手里的水,拧开瓶盖递回给她。又拿过另外一瓶,打开后动作顿了下,没往嘴边送。 顺着男生沉沉的视线望过去,祁汐看到场对面的宋峻。 他脖子上搭了个白毛巾,胸口的篮球衣都被汗湿透了。 但整个人虎视眈眈的,一双眼睛被一种近乎泄愤的情绪烧得发亮。 看见祁汐,宋峻嘴角翘了下,又冲陈焱抬起一只手,拇指从胸口猛地划到脖子。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祁汐立时感受到身边人的气压骤降。 陈焱黑眸虚眯了下,下颌紧绷如利刃。 就在他准备起身上场继续的时候,祁汐突然开口了。 “陈焱。” 她抬脸,镜片后的眼看着他额角:“要不……就算了吧。” 陈焱动作一顿,眼皮撩起来。 “什么算了?” 对上男生阴鹜的眼,祁汐撇开视线,声音也更低。 “我就跟他去……给徐艺道个歉算了。” 看见他头上的血,还有场边累到脱力,气喘如牛的黄毛和狼尾头,她突然就有种“不该”的愧责感。 “一句话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让你……” ……这样。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陈焱强势截断她的话。 ——他的语气又重又冷,听起来比刚才被犯规时还要不悦。 祁汐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压了一下,蓦地凹陷。 她抿抿唇,还没说话,下巴就被钳住了。 少年的手指在发烫,骨节分明而有力量,轻轻一掰,四目被迫相对。 “祁汐,你听好了——” 祁汐眼睫轻颤。 因为他不容置喙的语气。 因为他灼灼炽烈的眼神。 也因为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祁汐,你听好了——” “只要老子在,就轮不到你给别人低头!” 第11章 男生的声音不算大,嗓音是偏冷调的磁沉,咬字也很重。 听起来就有点凶。 祁汐却没有被凶到的惶惶不安,只是心跳漏了一拍。 ——随后又跃出更为强烈的悸动。 后知后觉的,她才意识到周围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越织越密。 祁汐脸上的温度急速攀升,赶紧偏了下脑袋,下巴脱离陈焱的掌控,视线也避开他灼热的眼。 陈焱放下手,没再说什么。 祁汐听见他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下。 “焱哥!” 狼尾头章锐喊了他一声。 陈焱将目光从女孩身上收回来,挑挑下巴作为回应。 他没立刻上场,又拿过刚才拧开的水瓶。 还是没喝,抬手都倒到了头上。 水珠在他的银发和眉眼上反射生光,混合少年热烈的体温,散发出近乎沸腾的荷尔蒙。 脸上的血迹被洗掉,他的眼睛也重新有了光。 蓄势待发,神采飞扬。 比赛继续。 两队六个人重新奔跑在场上。 刚才还喊得热火朝天的观众,这会儿却都没声儿了。 现场弥漫着一种大局已定的气氛。 毕竟时间只剩不到一分半了。 陈焱他们还落后两分,章锐和黄志坤都没了体力,宋峻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防死三分线不让陈焱进球,耗到时间结束,他们就赢了。 最后三十秒。 球还在陈焱手里,但他被防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余光看准黄毛的走位,他刚要把球传过去,身前防守的宋峻突然开口了:“陈焰火。” 他阴恻恻笑了下:“护成这样,那姑娘到底什么人? “和你家那事儿有关吧?” 陈焱神色一僵,抬眸看宋峻。 目光似利刃,冷到骨子里。 他一字一顿:“是你到死也动不了的人。” 话音将落,少年突然持球突破,在三分处起跳,高高跃起。 爆发力惊人。 宋峻他们猝不及防。其中一人企图跳起来封盖他,陈焱持球的胳膊一收,轻巧躲开他的攻势。 全场的目光一动不动凝在他身上。 祁汐的呼吸被夺褫。 她望着陈焱腾空而起,如同天上将魔种,连远处的夕阳都被他扣于手下。 少年一身明亮,势不可挡。 在那一刻,毫无缘由的,祁汐便确信,他一定可以做到—— “哐啷”一声巨响,陈焱暴击扣篮,单手拉上篮筐。 裁判结束的哨声紧随其后,响彻全场。 场边的人怔愣一瞬,随后尖叫着,泄闸一样涌向扣篮的胜者。 望着沸腾的人群和被簇拥的少年,祁汐的嘴角也一点一点扬起来。 笑着笑着,眼睛又一下子酸了。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错了。 刚才,她不应该轻易认输的。 因为,陈焱不会输。 为见一片海,少年能越千万山。 ** 球场上的热火朝天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陈焱那一记绝杀扣篮好像把所有人的血性都激发出来了,章锐跟疯了似的,连什么“封神”,“传奇”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嚎完了他还觉得不够过瘾,嚷着说要换场子继续嗨。 陈焱淡淡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先去。 一伙人吵闹哄笑着走远了,男生依旧抄兜站在原地不动弹。 唯黑眸斜睨,往场边深深瞥了一眼。 祁汐明白这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并且从那个眼神里读出些许不爽的意味。 她有点无语,心里也嘀咕了下。 这位爷刚赢了比赛,又出尽了风头,她实在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她也没磨蹭,抱着书包和衣服起身,快步向男生走过去。 球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三四个女生还站在场边,手里握着手机和水瓶,眼睛一直往陈焱那边瞟。 比赛前她们就想找机会送水搭话了,偏偏陈焱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这会儿见祁汐过来,几个女孩子交换了个失望又不甘的眼神,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人了。 停到男生面前,祁汐紧了紧唇,没说话,只从书包里掏出最后一瓶水,连同卫衣一起递给他。 陈焱眸色沉沉睨她,还是那种意味不明,又不甚愉悦的眼神。 赴火 第18节 祁汐不明所以,也不敢吭声,就那么半垂着眼皮,胳膊一直举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长,本该是僵持的时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近乎暧昧的氛围暗涌开来。 青涩,模糊。 若有似无。 静止几秒,陈焱伸手把东西拿了过来。 他嘴角轻撩了下,像是无奈。 妈的。 他算明白了。 这就是看着乖,实际上轴得要死…… 他把卫衣随意拎手里,又单手旋开瓶盖。 “以后他们不会再找你事儿了。” 祁汐怔了下,抬眼。 正对上男生被拉长的脖颈。 他喝得有点急,有水珠顺着硬朗的下颌流下,滑过翻滚不停的喉结,在锁骨上留下水痕,最后隐没于领口处。 祁汐移开视线,口舌莫名有点发干…… 陈焱放下水瓶,将女孩微晃的神色视为不安,又补了句:“路达宋哥都不会。” “放心。” 一颗心真的随着他的话倏悠而落。 祁汐眼睫颤了下,轻“嗯”出一声,欲言又止。 她好像,应该多说些什么的。 可跟他这两天做的相比,说什么,似乎都显得有些单薄…… 最后祁汐咽了下嗓子,很轻声:“谢谢。” 陈焱好像没听见。 也有可能,回答“不客气”不是这位爷的风格。 他什么都没说,仰头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完,抬手将空水瓶随意一抛。 瓶子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进她身后的垃圾桶。 准头跟他的三分球有的一拼。 “跟他们的账算完了,那现在——” 男生往前靠了一步,居高临下睨她:“来算算和你的。” 祁汐:“?” 祁汐抬头,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啊?” 陈焱冷哼了声:“我早上说没说,让你放学等我?” 祁汐想起来,慢慢“啊”出一声。 “我等了啊。” “放学后我就去校门口了,但没看到你……“她莫名有点底气不足,声音也低下去,“我也不确定你是还没到,还是来了又走了……” 陈焱浓眉拧起来:“你几点到的?” “你不一般七点过了才出来么?” 祁汐点点头,又怔住。 “你怎么知道?” 陈焱那根断眉轻挑了下,没回答。 他突然伸手,掌心拿住她后领,轻轻往自己身前一带:“问你——” “当初怎么答应老子的,记得么?” 他俯身就近她的耳,低声: “你要听我的。” 男生的声线如有实质般刮过她耳廓。 像搭在她后颈的指节一样,温热,粗粝,隐隐有力。 祁汐心跳顿时乱了拍子,赶紧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要不——” 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要不我加你的q-q吧?” 话一出口,祁汐又想起刚才场边那几个拿着手机等陈焱的女生。 她赶紧又道:“或者,手机号也行。联系不上的时候,好找人……” ——绝对不是要没事儿找你聊天。 陈焱静静睇她这一串反应,唇边轻翘了下。 他抓过她手机,直接点开q-q,拇指在键盘上摁了一串数字。 然后又摸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拿回手机,祁汐看到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她点开新好友的头像。 比起列表里那堆看不懂的火星文昵称,陈焱的q-q名字可简单多了,就俩字母:cy cy的个性签名也是两行花体英文: i see fire. i am the fire. 我见烈火。 我就是烈火。 祁汐心下一动,目光上移。 他的头像乍眼看是一片黑,仔细看还氲着一片不明显的深红。 如血,似焰,潮水一般在黑色中蔓涌开来……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想起什么。 她把书包顺到胸前,手伸进去从内袋里摸出一个创可贴。 这还是前两天被路达推倒,蹭破了手之后买的。 祁汐把创可贴递给男生,眼睛又看他额头。 伤处早都凝出黑色的血渍,好在伤口不算大,半个指甲盖大小。 陈焱睨着女孩手上的创可贴,视线从她细白的手心上错开,抬眼。 她额角上也有被伞刮出来的血痕。 但自己好像已经忘了。 陈焱眸光动了下,抬手接过来。 他捏着小小一条创可贴晃了晃:“这就完了?” 祁汐“啊”出一声,讷讷的:“那……你还想怎么办?” 男生眼中划过一丝玩味,伸手朝她勾了下。 “过来。” 他颀长的食指和拇指别成圈。 “弹一下。” 祁汐:“……” 祁汐无语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陈焱眉梢动了下,一脸“你觉得呢”的表情。 祁汐抿了下唇边,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前额靠近那只举起的右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量。 腕骨和手背交接的地方还有一颗小痣。 很难想象这样好看的一只手能扣出那样暴力的篮。 力气那么大,要真结实弹一下,她脑壳也会碎掉的吧…… 男生的手慢慢贴近她前额。 祁汐半阖上眼,嘴唇不自觉抿紧,眉心也皱起来。 “呲”的一声细响,想象中的痛感没有袭来。 祁汐睁眼,看见陈焱手上捏着创可贴上撕下来的纸片。 他另一只手还在她额上,指尖正轻轻抚平创可贴的边角。 少年的声音轻柔又霸道。 “最后一次。” “再不听话,你试试。” 赴火 第19节 第12章 往家走时天已经全黑了。 和陈焱在燕南巷前路口分开,祁汐自己走进小巷。 上楼拿钥匙拧开门,入目一片黑暗。 祁汐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她奶奶这两天老喊腿疼,二婶今天轮休,送老人去医院了。这会儿估计还没回来。 她二叔祁钧就更不用说了,长途货车司机,一个月有二十好几天都在路上。 所以,现在在家的就只有她堂哥祁昊。 祁汐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关上门走了进去。 房里乌漆麻黑,唯一的一点光源是客厅拉帘后,祁昊的手机屏。 估计是又玩了一天,天黑了连灯够没顾上开。 外面有人回来他也没什么反应,捧着手机一动不动。 祁汐并不意外。 在这个她寄人篱下的家里,二叔祁钧对她还算可以,二婶和奶奶看她不顺眼。至于祁昊,压根就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准确点说,他和任何人都不怎么说话的。 算起来,他们还是同龄人,祁昊只比她大四个月,也读高三,学校在八中——祁汐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快高三了都不用补课的学校。 一个暑假了,她也没见过祁昊摸过书本。 他只做两件事:吃,打游戏。 祁汐一直这么以为的。 ——直到她的东西开始不翼而飞。 先是钱。 数目不大,她去书吧买书时才会发现少一张二十这样。 这是个没法对证的事,她除了自己郁结,然后把钱仔细收好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是前几天,她的东西又不见了。 一件,内衣。 那天晚上祁汐没有下楼去吃饭。她无法直视祁昊。 她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希望是自己放错地方了。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后来她又出门,走了很久才买到一把锁,在睡觉前锁住了阁楼的地板。 …… “我妈说她们十点多才能回来。”隔帘后的祁昊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闷闷的。 祁汐一个激灵,过了两秒才木然“哦”出一声。 “锅里有饭。”祁昊又道。 祁汐迟疑了下,背着书包走进厨房。 刚要掀锅盖,她就听到身后一阵窸窣,随后又是布帘“刷”地被拉开。 祁昊出来了。 他块头大,每一步沉重的脚步声都像踩在祁汐的神经上。 越来越近。 就在人马上要到身后,祁汐“啪”地撂下锅盖,转身跑出了厨房。 祁昊倒水的动作停住,不解看她:“你——” 祁汐没有理会他,拉开大门径直向楼下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巷口才停下。 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作响,久久无法平息。 小巷里安静无比,只能听见楼上敞开的窗户里传出不清晰的电视声。 身后的垃圾桶突然一阵窸窣,随即响起两声猫叫。 祁汐望着野猫流窜逃跑,又抬头看向暗沉沉的夜幕。 天已经黑透了。 她摸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盯着“妈妈”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又退了出来。 启动q-q,列表里在线的人很多。 但在身边的,只有一个。 祁汐点开那个红黑色的头像,对着空白的对话记录怔了片刻,犹豫着打出几个字: 【你走了吗?】 发出去的瞬间,她突然就有点后悔了。 可陈焱的回复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cy:【?】 看着那个问号,祁汐的心莫名颤了一下。 她回道: 【我忘带钥匙了……】 深吸了口气,她又敲出一行字: 【我可以去找你吗?】 按下发送的那一刻,屏幕上同时跳出来一条消息。 cy:【过来。路口。】 ** 路口往东是去学校的方向。 陈焱带着她往西走。大约五分钟后,祁汐认出来了:他们到了浔安的中心商圈。 她之前和妈妈来过这边一次。说是商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这里道路规划很糟糕,街上车和人总是乱哄哄的。 最显眼的建筑是浔安商厦,里面很老旧,一眼看过去全是排排柜台,活脱脱一个批发大市场…… 看清头顶牌匾上发光的字后,祁汐收住脚步。 刚跨上台阶的陈焱也停下回头看她,眼神询问。 望着“本色量贩ktv”几个字,祁汐小声开口:“我还要写作业的……” 陈焱断眉挑了下:“你打算在马路上写?” 祁汐:“……” 祁汐推了下眼镜,抬脚迈上台阶。 乘电梯到三楼后,陈焱带着她越过前台,直接走上长廊。 从进门祁汐就发现了,这家ktv的装修和环境都相当可以,远超这个小城的平均消费水平。可能也因为这个,他们家生意还不错,一路走过来,两侧包厢都狼哭鬼嚎的。 拐了个弯,男生推开右手边的一扇厚门。 扑面而来的是迷离灯光和烟酒味。 还有每一句都不在调上的歌声。 包厢里大概有十来个人,狼尾头站在最中间,举着话筒唱得正投入:“……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能——” “啪”地一声轻响,陈焱摁开了大灯。 白炽灯照亮整间包房,也驱散灯红酒绿的氛围。 “都别唱了。”陈焱淡淡道。 他坐到黑皮沙发上,伸手将面前的果盘易拉罐之类的大喇喇一拨拉,腾出桌面。 “也别出声。” 侧眸瞥见站在原地的祁汐,男生眉心拧了下:“你杵那儿干嘛。” 他下巴朝桌上示意:“写啊。” 祁汐:“…………” 祁汐坐到男生身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速之客。 她很不好意思,但周围人好像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黄毛和狼尾头俩人已经面对面玩起静音版的猜拳,看他们嘴型,说的应该是:“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一个男生不小心碰倒手边的空瓶子,对上陈焱冷飕飕的眼神后,他赶紧遥遥朝他们敬了个礼表示歉意。 陈焱收回视线,拉过手边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副头戴式耳机来,递给身旁的女孩。 银灰色磨砂面的耳机,上面有她见过,但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标志。 一看就很贵。 祁汐没有接:“干什么?” 男生没说话,扯开耳机直接戴到她头上。 柔软的皮质包裹住她的耳廓,长长的耳机线拖曳下来。 另一头连着陈焱的手机。 纯净的歌声响起,她的世界随之彻底安静。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我不能再想,我不能再想,我不我不我不能——” 赴火 第20节 是刚才被黄毛唱得荒腔走板的那一首。 青涩朦胧的男音诉说着:爱情就像龙卷风。 从没听过这样的比喻,但祁汐居然觉得十分贴切。 龙卷风总在天翻地覆之际,与风暴一起来袭。 那么或许,爱情也不会平淡安静地降临。 ——该是突如其来,龙卷风般搅动一个人的世界和心房…… 祁汐心里莫名动了下。 她侧眸看了眼身旁划手机的男生,放下书包拉开了拉链。 ** 不管在哪里,只要进入了学习状态,祁汐就会非常专注。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一张英语卷子快刷完时,头上的耳机突然被取走了。 她抬眸,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整间包厢里就只剩下她和陈焱两个人。桌边地上的垃圾和杂物也都被收拾干净。 她居然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他耳机的隔音效果太好了。 “他们都走了吗?”祁汐问。 陈焱一手划着手机,散漫偏了下头。 “有空包了,又开了间。” 祁汐“哦”了一声,垂头继续做题。 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饭盒推到她手边。 白色饭盒不透明,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她已经闻到了。 是炒米粉。 他们上次在小吃街吃的那一家。 迟钝了一晚上的食欲瞬间回归,祁汐抿了抿唇,挣扎了下,还是拿起笔。 “我写完再吃。” “先吃。”男生看着手机没抬头,语气却很强势。 “我马上就做完了。”祁汐不为所动,“就几道完形了……” 这卷的完形填空格外难。 她是理科生,数理化成绩一直很不错,英语却平平。 南都的考题普遍比浔安难,来这边后她其它科目不成问题,但班里的子弟们没少出国游,假期还有英语夏令营什么的,英语普遍不错。相比之下,她的英语越发短板起来。 笔尖顿到四个选项上,祁汐正苦苦纠结,卷子突然被抽走了—— “你干什么啊?”她看向抢走自己东西的男生。 陈焱没搭理她,又一把夺过她的笔,低头写起来。 祁汐赶紧凑过去:“你别——” 她猛地停住话头,镜片后的眼微微睁大。 陈焱真的在做题。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做完形填空的。 他根本没看题,而是直接从文章开头读起,遇到空处就直接写出单词。 整篇文章读完,他才去看选项,将答案一一圈出来。 ——他做得还很快,没一会儿,二十道题刷刷就出来了。 “完了。” 男生将卷子撂回桌上,又把饭盒往她跟前推了把。 “吃饭。” 祁汐完全目瞪口呆。 她依旧没碰饭盒,又拿过卷子半信半疑看了男生一眼,随后从包里掏出答案页。 …… ………… 全对。 就连她前面做错的两道,他都顺手给纠正了过来。 祁汐难以置信地翻到文章页,发现陈焱不看选项填的那些单词,居然就是正确答案! 有几个不是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她嘴唇动了动,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 所以,他居然也是学生么? 可他并不是附中的。 众所周知,浔安只有附中一所像样的高中。 他能做出这样的题,为什么会不在附中呢? …… 心中疑问太多。祁汐唇瓣动了好几下,最后只问出句:“你……那题,你是怎么做的啊?” 陈焱撩起眼皮淡淡睇她一眼,拿过一次性筷子“啪”地掰开。 “有手就行。” 第13章 祁汐:“…………” 祁汐油然而生一种屈辱感。 又莫名有点想笑。 她接过陈焱掰开的筷子,打开饭盒。 夹上米粉吃了一口,她侧眸看沙发上的少年。 他没吃饭,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一手握着罐啤酒搭在膝上。 打完篮球赛后,他应该回过一趟家,换了衣服,还洗了澡。 卫衣还是黑色的,但跟早上的不是同一件,帽檐上多了银色装饰,背后还有暗色刺绣图案。 很潮很精致。 是浔安的批发商厦里买不到的款。 再配上那头张扬的银发,怎么看怎么一副游戏人间的桀骜样。 很难想象他做开题来如有神助…… 祁汐收回视线。吃了两口,眼睛又瞟向男生。 陈焱放下了手机,浅薄的眼皮扫过来。 “老子脸上有花儿?” 祁汐摇摇头。 没有。 但突然有一种别样的,光环。 她笑了下:“就是没想到,你英语那么厉害……” 陈焱不屑嗤声:“所以你是觉着,我成天只会混?” 他笑得散漫,语气里有点自嘲的意味。 祁汐还敏感地察觉到了隐隐的涩意,以及下意识的攻击性。 ——像是被她一语中的,戳到了什么隐秘的逆鳞。 祁汐敛下睫,自知有些说错话了。 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不了解陈焱。 对他的印象,基本来源于别人的口述——很容易先入为主…… 沉默着吃了几口饭,她又开口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陈焱没抬眼,舌尖顶了下腮侧。 “八中。” 祁汐再次愣住。 那个连高三都不补课的八中? 祁昊上的那个八中??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啊,能教出祁昊那种学生——僵尸打开他的脑袋都得失望一下。 同时还能教出陈焱……这样的。 祁汐在心里措辞了几下,才又说:“八中是不是,管得挺松的?” 对上少年淡漠的眼和微挑的眉,她又赶快补充道:“就,附中的条条框框特别多,好些校规挺烦人的……” 赴火 第21节 “校规?”陈焱唇边扯了下,“八中也有啊。” “活着。” 祁汐:“……” 祁汐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两口,还是没忍住疑问。 “你学习应该不错吧?那……怎么不上附中呢?” 她话没问全:陈焱成绩不错,看样子家里应该也很有钱。 ——这不正是三班那群子弟们的标配么。 男生眉心动了下,气音笑:“怎么?” “八中的不配和附中的好学生一起玩儿?” 祁汐梗了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焱放下手里的易拉罐,直勾勾看着她。 “不过,你也没多乖吧——” 他上身突然倾靠过来,嗓音压很低: “不然怎么大晚上还来找我呢,嗯?” 距离骤然拉近,少年立体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冲击力十足。 一双黑眸尤其幽深。 暗昧又勾人。 祁汐心头一跳,眼皮跟被烫到一般快速翕动。 她侧过身,避开男人直白的注视和吐息,重新抓起筷子。 米粉很辣,她刚还吃得火热,这会儿鼻腔里却没了辣气。 ——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身上清新的沐浴露香气,还有年轻而热烈的荷尔蒙气息…… 陈焱闷笑了声,懒洋洋靠回沙发,继续划拉手机。 但祁汐还是注意到了变化。 他拇指定在屏幕上方半天没有动作,眼睛发怔一般一移不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汐垂下眼皮,安静进食。 她想,自己今天确实有些多话了…… 过了好一阵,陈焱开口,嗓音含着沙一般:“几点回?” 祁汐摁亮手机,上面的数字正好跳到22:00。 她把吃完的饭盒和筷子装回塑料袋。 “现在就回。” 陈焱抻开腿两条长腿,起身。 “走。” ** 祁汐的感觉没有错,陈焱情绪确实不高。 他面上无异,神色一如既往的懒倦,只不过身上有种靠近了,才能感受到的低气压。 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话。走到巷前的路口,陈焱朝马路对面挑了挑下巴,示意她自己走。 祁汐扯了下书包带,垂睫小声说了句“拜拜”,转身踩上斑马线。 过了马路走到巷口,她又停下来,回头。 少年依旧站在红路灯下,不过没往她这边看,正垂眼盯着手机。 他另一只手上多了一点烧亮的红,远远望去,眉间蹙起的阴影也更加浓郁。 没有由来的,祁汐的心忽地沉了一下。 她眨眨眼,转过身继续走。 看见巷口的小超市还开着,祁汐掀开布帘走进去,打算再买两把锁,把自己的行李箱和衣柜都锁好。 正跟老板付钱时,她听见远处响起两声汽车喇叭。 突兀又刺耳。 拿着锁头走出超市门,祁汐的目光一下子顿住。 小巷路口,银发少年的侧前方,停下一辆通体纯黑的轿车。 车前的标识是一个三叉戟,车牌还是连号——这种车,别说在浔安,就算在北城或南都也是很扎眼的。 后车门打开,上面下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她扎着两条长辫子,身上的百褶裙和小皮靴都非常漂亮——一看就是备受家里宠爱的模样。 小姑娘怀里抱着个小盒子,一蹦一跳地向陈焱跑过去,嘴里脆声喊着:“哥哥哥哥!” 跑到陈焱跟前她又拘谨起来,也不敢靠近,只把怀里的盒子举给他,又仰起小脸说了句什么。 陈焱抄着兜没动弹。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薄唇动了两下。 祁汐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看见小姑娘的胳膊立时耸拉下来。 她嘟着脸看陈焱,不甘心一般往他跟前凑,还把盒子往他手里塞。 男生银发后的眉微拧,长手不耐一甩。 “啪嗒”一声,盒子摔到地上。一双色彩鲜艳的球鞋滚到车边。 小姑娘怔怔看着沾灰的球鞋,脑袋垂下来,像是要哭了。 车后座两侧门一起打开。一侧下来一个长发女人,她似乎有些怕陈焱,只隔着距离忌惮地看了他一眼,拉过哭泣的女孩上了车。 另外一边下来一个穿正装的高个男人。他捡起地上的一只球鞋,二话不说直接甩到陈焱胸上。 陈焱一动没动,只淡淡偏了下脑袋。 鞋从少年的胸口弹到地上,他头偏回来,嘴角很轻地扯了下。 无声的冷笑。 不屑又讥诮。 男人指着他开始骂,声音越来越高:“……打算混到什么时候?!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鬼样子!” 陈焱一点反应没有,依旧漫不经心地冷笑着,唇线弯出淡漠又讽刺的弧。 唯有一双眼露出情绪,眸色暗又沉,阴鸷至极。 他比男人还要高小半个头,长腿不紧不慢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睥睨他,轻轻吐出几个字。 男人一下子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就要打下去。 他手还没落下来,突然“砰”的一声脆响。 陈焱直接将车的前视镜掰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司机赶紧下车来。一时间,骂声,女人的尖叫,小孩的哭声同时响起,混乱不堪。 怒气冲冲的男人被司机和女人拉上车。黑色轿车随即逃一般扬长而去。 陈焱骂了一句,扬手将前视镜重重砸向车后盖。 少年银色的额发,身后的卫衣连帽都随着他的动作轻幅摆动。 他好似一头被黑夜擒获的兽。 凶悍暴戾。 却又难免伤痕和豁口…… “哗啦”一声,小超市的老板在祁汐身后拉上卷帘门。 他摇摇头,嘴里念叨了句“造孽玩意儿”,趿拉着拖鞋往小巷深处去了。 祁汐拧了下眉,转头重新看向路口。 无车也无人。 被飞蛾围绕的路灯之下,两只球鞋离得很远,各自孤零零躺在街边。 ** 走进筒子楼后,祁汐和从医院回家的二婶前后脚进门。 她兀自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洗了个澡,上到阁楼继续刷题。 直到过了零点,她才合上笔帽,将桌上的书本收进书包。 躺进被窝关好灯,祁汐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好久都没有睡意。 她翻了个身,又摁亮手机,点进q-q。 红黑色的q-q头像是亮的,显示手机在线。 祁汐点开那个头像,盯着闪烁的光标看了很久,迟迟没有打出一个字来。 她轻吁出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 翌日清晨,祁汐比平时早十分钟出门。 周三了,还有三天补课就结束了。八月中旬重新补课之前,他们可以休息两周。 路过客厅,鼾声震天。祁汐瞟了眼布帘后呼呼大睡的身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放假。 奶奶还在医院里没回来,放假就意味着要和祁昊独处。 实在不行她就给妈妈打电话,回南都呆几天吧…… 祁汐一边打算着一边出门。走到巷口,她下意识向红绿灯处看。 赴火 第22节 没有人。 昨晚路上被丢弃的球鞋,和砸碎的前视镜也被早起的环卫工清理掉了。 原地站了十分钟,望着红路灯交替闪灭好几次,祁汐只看见几个匆匆而过的上班族。 她垂下眼皮,过了马路独自往学校走。 昨天他说,不会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所以这是不是也代表,他不会再送她上下学了…… 进了校门,祁汐还在想昨天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 男生走到她身边,快速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袋子,什么话都没说就闪人了。 祁汐懵然回头,只看到他的背影。 穿着附中的校服,应该是高三别的班的人。 祁汐眨眨眼,打开手里的纸袋。 里面放了一个里脊肉饼,还有一瓶热牛奶。 祁汐眸光微动,唇角无意识地慢慢上扬。 早上的那点犹疑和郁结,也一下子消散了。 她拿出手机,点开q-q列表里最上面的头像,发过去两个字: 【谢谢。】 下课后,她没有收到回复。 中午也没有。 直到下午放学,陈焱也没回她的消息。 祁汐在教室里连做了三张英语卷子的完形填空,对完答案后被打击得有点怀疑人生。 她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抽出昨天做的卷子。 上面有唯一一道全对的完形。 还不是她做的。 男生的笔力跟他的人一样强劲,写出来的英文单词都是练笔,自然又飘逸。 盯着卷面又看了一会儿,祁汐收好书包走出教室。 清校前的校门口空无一人。虽然早猜到他不会再来,但祁汐的心还是垂坠一瞬。 往大路方向走了几步,祁汐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手机。 盯着自己早上发的“谢谢”两字,正有点出神,身后突然“嘟嘟”两声,有人高喊:“汐姐!汐姐!” 祁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她扭头,看见一辆有点眼熟的小电驴——以及上面更眼熟的两个人。 黄毛和狼尾头一前一后地坐着,跟她热情打招呼:“汐姐放学了啊!” 这个称呼让祁汐应得有点不自然。看见两人胳膊跨的大包小包,她又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两人对视一眼,有点惊讶:“焱哥没跟你说?” 祁汐摇头。 黄毛突然就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了,他“呃”了一声,语焉不详的:“也没啥!就焱哥晚上……有个比赛。” 祁汐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又是篮球赛吗?” 黄毛含糊应了句,手下掐了把狼尾头的腰。 “先走了啊,汐姐拜拜!” 看着狼尾头发动小电驴,祁汐默了下,突然出声:“章锐!” 狼尾头一个激灵,赶紧刹车。 祁汐快步走到他们跟前。 “你们说的那个比赛……具体在哪儿啊?” 第14章 章锐和黄志坤回答不上具体在哪儿。 又或者,他俩不太好说。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最后黄志坤从后座上下来,换祁汐坐上去。 小电驴启动,比她上次坐的时候快不少,开的时间也久了很多。 迎着光跑到落日下沉,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祁汐听到了江流涌动的声音。 浔江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带子,绕过浔安的城际线,奔向更为广阔的大海。 ——城市的边缘,她还从来没跑这么远过。 小电驴急转,下了一个斜坡,又穿过一条无人的窄巷。 视野开阔起来。 祁汐看到一大片空地,比他们学校的操场还大,像跑道,又比跑道弯更多更急。 空地后面的水泥墙上露出画满了色彩鲜艳,线条抽象的涂鸦,有的地方还露出光秃秃的钢筋。 祁汐在墙上看到鲜红的人脸,还有“rag”,“top”之类的扭曲字母。 身后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循声扭头。 场地的一角,半人高的铁桶中燃起火光。透过火色与烟雾,她看见一辆隆隆轰鸣的机车。 怔愣片刻,祁汐反应过来: 这里难不成是……赛车场? 黑色的摩托嘶鸣吼叫着,却没有前行,戴头盔的男人骑着它原地转了一圈,后轮冒出滚滚浓烟。 尖叫和口哨声随着烟雾一起升腾,组成光怪陆离的世界,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狂欢。 祁汐的目光落在车边的几个女孩子身上,她们指间夹着细长的烟,身上都穿带亮片的短裤短裙,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身材。 其中一个女孩遥遥对上祁汐的视线,明艳的红唇弯了弯,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优越感。 祁汐低头看自己蓝白相间的校服,突然就有点后悔莽然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磁沉的声音拉扯她心头猛地一跳。 祁汐转身,看见陈焱大步走过来。 少年手上提溜着一个头盔,一身牛津布的黑车服称得他身形挺拔强劲,也将那股桀骜劲儿勾勒到淋漓尽致。 见祁汐没吭声,他眼尾扫向一旁的章锐,凉飕飕的。 狼尾头赶紧摆手:“是汐姐自个儿要过来的,不关我事啊!” 说完他脚底抹油麻利溜了。 陈焱看回祁汐,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祁汐睫毛动了动,目光定在被他胸口微微撑起的布料上,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似乎就只是因为听到…… 他在这里。 身前的少年低低笑了下:“明白了。” 他稍弯腰,视线与她齐平,银发后的黑眸很玩味。 “想我了啊?” 祁汐呼吸一滞,心跳大乱。 一些她自己都不甚了然的心事,似乎也一下子被戳中…… 陈焱直起身,轻啧出一声:“看不出来——” “你还挺粘人。” “……” 祁汐的脸红到耳尖,终于小声开口了:“不是——” 她抿了下发干的唇瓣,依旧不敢抬头看陈焱:“我昨天……好像把水杯落ktv了。” 脸上的热度还在攀升,不知道是因为说谎还是因为羞窘。 “就想问你见着了没有……你又没回我消息。” 她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更看不出男生信了没。 他依然那么直勾勾地看她,唇边勾着,又痞又匪。 场子那头的黄毛高喊了句“焱哥”。 陈焱扭头扬扬下巴示意,祁汐暗自松出一口气。 男生却没着急走,又朝她靠了一步,一手拎起她背后的书包。 祁汐愣了下,两条胳膊顺着男生脱掉书包带。 陈焱单手拎过她书包,放到场边的台子上,默了片刻,突然又说:“昨儿有事儿睡晚了,早上起迟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敛去惯有的调笑——就好像……在向她认真解释什么。 赴火 第23节 祁汐心下一动,慢慢“哦”出一声。 陈焱气音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望着男生的背影,祁汐又想起他昨晚在路灯下暴怒的模样。 昨天,他就是因为那件事睡不着的吧…… “汐姐!” 祁汐偏头,看见章锐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他递给她一杯,说:“焱哥买的。” 祁汐接过来:“谢谢。” 插开奶茶,她看见前面新出现了几辆机车,问:“他们今晚要赛车吗?” 章锐:“是啊。” 祁汐想了下,又问:“这是……什么比赛啊?” 章锐放下奶茶杯,咽了咽嗓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 “前几年吧,浔江路那块儿出现了一群飞车党,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大半夜飙车,还把人撞伤了,最后给拘的拘抓的抓……嗐,这都好久之前了,你不在这儿估计不知道。” 祁汐咬着习惯没接话。 实际上,她知道。 她爸爸生前所在的消防辖区就在浔江路那块,有一次回家休假时还提过一嘴,说一群要死的败家子飙车出了事故,搞得警察医生消防员大半夜全跑去救人…… 祁汐皱了皱眉:“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老实了,不敢瞎几把飙了,走了正规程序,整出个这——”章锐朝面前的赛道示意,“没事儿跑几圈过过瘾,有时候还搞个比赛什么的。” 他顿了下,说:“奖金很高。” 祁汐眉心更紧了:“可就算是正规的,那也是……有危险的吧。” “没办法啊。”章锐干巴巴笑了下,“要生活的嘛。” 祁汐侧眸,第一次从他一贯嬉笑的脸上看到苦涩。 “年头那阵儿,坤子他奶奶脑梗要手术,要不是焱哥来这儿比赛拿到了奖金,估计他家就得卖房子凑钱了……哎汐姐,就是那人——” 章锐话锋一转,朝火桶那使了个眼色。 隔着火光,祁汐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他胳膊上的纹身——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脖根。 “上次比赛,焱哥就是最后反超他拿的奖金。”章锐不屑哼出声,“结果这逼特别记仇!一直想拉着焱哥再赛一场,这段时间就没少找事儿……” “说真的,焱哥压根不乐意和他们掺和到一起,他们这伙人比宋哥路达还难搞……” 章锐沉默两秒,声音稍低:“焱哥跟我们不一样。他其实用不着……这样的。” 祁汐睫尖动了下,抬眼望向远处那头打眼的银发。 少年轻狂,眉梢眼角都恣意。 对于这般张扬的男生,祁汐以前是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陈焱。 或许就因为章锐说的——陈焱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的张扬,是一种骨子里的笃定和骄傲。 他的优越感是有底气的——源于他本身的力量和养尊处优的环境。 或者说…… 本该,养尊处优的环境。 想到昨晚路口的那辆豪车,祁汐的心又是一沉…… “要开始了!” 思绪被章锐打断,视线被引擎的轰隆声吸引。 一排机车——约莫有十来辆,已经在火桶前的出发点集合。 “汐姐快!”章锐招呼了她一句,自己率先跑过去。 祁汐犹豫了下,慢吞吞跟过去。 “滋啦”一声,有人点燃了烟花棒,让本就热火朝天的气氛更加躁动。 男生们的口哨此起彼伏,夹杂着女孩子们的声音。 祁汐听到她们在喊陈焱的名字,娇笑着为他助威加油。 不管是球场还是赛场,他好像,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的…… 祁汐停在热闹人群的外围,没有再往前走了。 人群中心,少年没有理会周围的呼声,他大喇喇敞开腿坐在车上,一手百无聊赖般勾弄着头盔带子。 ——看起来一点不像来比赛的。 很快,他像是感应到她的注视,眼睫动了下,又倏地回头望过来。 男生的银发和黑眸沾染火光,跃出耀眼的光点。 毫无由来的,祁汐一下就想到他的那句签名: i see fire. i am the fire. 火…… 她也看到了火。 就在他眼里。 热烈又燎人。 捕捉到她的视线,他嘴边翘了下,被手套包裹的小臂抬起来,指尖抵住断眉眉尾,轻轻往上一挑。 朝她遥遥敬了个礼。 一如既往的张扬惹眼。 周围人的目光也刷刷汇过来。 祁汐赶紧偏开脑袋。 避开男生幽深的眼。 也避开他车旁那几个女生格外灼灼的打量。 好在比赛适时开始了。 裁判手里的指示旗重重落下,一排摩托齐声发出巨响,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极速,轰鸣。 祁汐的视觉和听觉同时被刺激,后背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连神经都在颤栗。 定了定心神,她将目光抛回赛道,四处搜寻陈焱的身影。 他很好找。 一身黑衣压在银灰色磨砂面的机车上,英气勃发。 他不是最快的,可仿佛下一刻便能所向披靡。 年轻的血肉之躯裹挟钢铁,压低的肩背好似蛰伏的兽。 势不可挡。 毫无预兆的,陈焱前面的一辆车在弯道处摔出跑道。 随后,摔车的接二连三。 机车与地面擦出火花,肉-体在撞击之间变形,破碎。 ——场边的欢呼却更加疯狂。 也更加病态。 祁汐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没由来想起古罗马的斗兽场…… 场上,陈焱果然一往无前。 现在领先他的只有一辆红色机车了。 祁汐定睛,认出那辆车上的人就是刚才章锐指给她看的那个——他今天怕是专门来找陈焱的事的。 陈焱还在加速,灰色机车和红色摩托之间的差距不断消减。 两人几欲平行时,红车上的人忽然刷地抽出来一个棒球棍—— 祁汐一震,失声惊叫:“陈焱!” 她的呼喊被更多的尖叫声淹没。 祁汐眼睁睁地望着那根棒球棍对准陈焱的脑袋抽下去—— 少年反应极快地弓身。 球棍堪堪擦过他的头盔。 他直起腰,单臂反手抓住球棍,随后长腿一伸,狠狠踹向对方的车头—— 红色的摩托翻出赛道,人直接从车座上飞出来,摔在地上时又滚了好几圈。 陈焱压过终点线,甩尾刹车。 又抬手朝场中比了个明晃晃的中指。 是挑衅,更是示威。 祁汐看见围在红摩托周围的人呼啦一下子就冲上去了。 然后陈焱身后的金毛一伙人也呼啦上去了。 赴火 第24节 祁汐心头一紧。脚下刚不自觉迈前两步,一个人影突然闪过来。 “汐姐!” 章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也遮掉她的视线。 他说:“焱哥跟ktv老板说过了,我带你去那儿取杯子吧!” 祁汐:“…………” 远处,黄毛倏地嗷出一嗓子,听起来骂得更欢了。 祁汐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两秒,默默转身。 背后的喧嚣越来越响。 她忍住回头的冲动,加快了脚步。 ** 话已经说出去了,祁汐只好跟章锐再去ktv一趟。 巧的是,昨天真的有人把杯子落在包厢里了。 祁汐对着那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摇了摇头,又婉拒了老板“那我再找找”的帮助。 回到燕南巷后,二婶和奶奶正好从医院回来。祁汐随便填了两口吃的便去了阁楼,翻开作业马不停蹄地开始写。 只有让大脑在题海中浸润,她的思绪才不会一直跑偏到赛道上…… 做完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祁汐合上笔帽,摁亮桌边的手机。 时间上的数字恰巧跳到十一点整。 屏幕上干干净净地显示着时间,没有来电,也没有任何消息。 她启动q-q——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打开了。 列表里依然一片沉寂。 祁汐看着那个暗红色的头像,又今晚在场边燃烧的火桶。 以及比火焰还要热烈的,少年的眼。 她今晚贸贸然跑去那里,却又觉得,她其实根本没有走进那里。 ——没有走进属于他的世界…… 手机很轻地震了一下。 暗红色的头像上多出一个红色的小“”。 祁汐眉心一跳,手指已经点了上去。 cy:【水杯找到了么】 她的心口古怪地跳了下,像是因为等到回应在兴奋悸动。 祁汐顿了几秒,只回过去两个字: 【没有。】 对话框陷入静止。 祁汐盯着一闪一闪的光标,正纠结要不要问问今晚她走后怎么样时,对面突然又弹过来一条消息。 cy:【[图片]】 祁汐放大图片,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骨和手背的交接处有一颗标志性的小痣,拿着一只粉红色的乐扣水杯。 她瞬间愣住,又下意识地抬头看自己桌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水杯。 …… ………… 祁汐对着手机,摸了摸鼻尖,又挠了几下额角。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而对面也再迟迟没动静——似乎就等着看她怎么应对。 祁汐拧着眉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摁出回复: 【这好像,不是我的那个吧?我杯盖上的绳早掉了。】 没掉。 但不管了,先把皮球踢回去再说吧。 陈焱回得却很快,一点不像她那么纠结。 cy:【也没说是你的那个啊】 祁汐:“……” 隔着屏幕,她似乎都能看见他此刻扬唇痞笑的样子。 cy:【就给你做个示范】 祁汐眨眨眼,回了个不明所以的问号过去。 cy:【开窗】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 祁汐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阁楼的小窗边。 望下去的第一眼,她便怔住。 夜色之中,少年的银发是唯一的焦点。 他立在楼下,身后虚倚着那辆灰色机车,手里还拎着一个粉水杯。 她视线落下去的瞬间,他便抬起眼眸。 淡淡瞥她一眼,又低下头点手机屏。 下一刻,她的手机便震了起来。 cy:【下次想我,直接来找我】 第1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祁汐垂睫, 定定看着屏幕上那行小字。 直接,来找我。 她去了啊。 怀着自己都不明了的心情,走了最远的距离, 借以最拙劣的借口。 可惜最后,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没想到现在…… 没想到现在,他来了。 游荡一整晚的一颗心,好像终于, 得以降落。 祁汐眼睫颤了下, 侧头望楼下。 隔着玻璃和浓郁的夜色, 她看不见少年的神色, 但总觉得他仿佛是笑了一下。 陈焱举起水杯, 指尖在水杯的杯壁上磕了磕, 无声示意。 祁汐看向阁楼的地板口。 楼下, 二婶正在骂祁昊,骂着骂着又跟奶奶吵了起来。 她可不想这个时候去触她们眉头。 而且这么晚了,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出去…… 祁汐看了眼楼下的男生,在q-q上给他发出一条消息: 【家里有人, 我出不去……】 陈焱的手机屏亮了,他抬手瞟了一眼,没有回复,反而扭头向后看。 祁汐也抬眸望对面的筒子楼。小巷里的楼距近得离谱,她早上都能看到邻居的饭桌上摆了什么。要是对面阁楼也住人的话, 估计打开窗户就能聊天了…… 正这么想着, 祁汐就看见陈焱一个箭步踩上摩托后座,又抓住了对面二楼的防盗栏。 没等她反应过来, 少年已经顺着窗栏爬到四楼。他小臂上绷起条形肌肉, 单手扒住房檐, 轻易就翻上楼顶。 祁汐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焱长腿一跃,直接跨到她这边的楼上,又不紧不慢走到她窗前。 对上她怔然的眼,他唇角撩了下,用口型说:开窗。 祁汐的心突突快跳两下。 她打开窗栓,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陈焱弓身迈腿,就这样难以置信,又无比强势进入她的阁楼。 看到男生手上的水杯,祁汐赶紧走回桌边,将“落在ktv里”的那个杯子放进书包。 偏头瞥见自己的床,她轻抽了口气,又赶快把床头的内衣塞到枕头下…… 整理好隐私,她回头,正对上少年幽邃的眼。 他的眸色比夜还要深,目光暗涌,在她的面上凝了片刻,又微微下沉。 祁汐下意识垂睫,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间房里最该整理的,是她自己。 阁楼里就她一个人,天气又热,穿的就很……清凉。 纯棉短裤在膝上两寸的位置,露出一截白莹莹的大腿,小小圆圆的膝盖骨微微泛粉。 唯一庆幸的她今晚没穿平时穿的吊带,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赴火 第25节 这件短袖的领口是v领,领口有些低…… 祁汐的脸腾地红了,立即转过身去。 陈焱也撇开视线。 眼皮跳了跳。 余光里,女孩红着耳朵,正慌乱地往床后躲。 他气音笑了下,扭头看窗外,又探出身去够窗栓。 指尖摸索着扣弄了两下,“啪”的一声轻响,卡住的窗栓弹了回来。 祁汐也从床后站了出来,神色和语气依旧有点不自然:“你,你是从车场那边过来的吗?” 之前看他们那架势,她还担心他会不会受伤什么的。 不过看男生刚才飞檐走壁那样,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陈焱淡淡“嗯”了声,尾音有点哑。 他从窗外收回眼,看见女孩又套了身衣服在外面,七分裤和宽大的短袖。 ——还是比她天天穿的那身附中校服修身。 那校服跟他妈面袋子一样,套上不看脑袋都分不出男女。 也根本看不出来,她其实腰是腰腿是腿的。 还有…… 陈焱阖了下眼皮,黑眸快速在房里扫了一圈。 书桌,台灯,单人木板床,枕头毛巾被,还有一个合不上门的老柜子。 空间不算大,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他眉心拧了下,问祁汐:“你住这儿?” 祁汐轻“嗯”了声,有点别扭地移开视线。 ——不是没在他面前狼狈过,却依旧不想被他撞破自己的窘迫。 她走到书桌前,小声:“阁楼挺清净的,方便复习。” “不热?”陈焱又问。 祁汐眨眨眼:“还行吧,不太热……” 男生嗤了声,挑眉:“不热你穿那么少。” 祁汐:“……” 祁汐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的脚背,没由来想起刚才男生幽深的眼,脸上也开始烫起来…… 陈焱往房里又踱了两步。 阁楼是尖顶,天花板往两边越来越矮,她一米六出头,在墙边也站得直,男生一八五的个子,进来就顶到头了。 他稍弓身走到她桌边,上下打量墙壁片刻,突然说:“给你整个小空调?” 祁汐愣了下,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这一栋筒子楼里估计都凑不出两台空调,她阁楼里要真挂一台……那估计得引起轰动。 “这边电压不行,开洗衣机有时候都会断电——”祁汐给自己找补着,对上男生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底气突然不足。 “……真的不算热。再说我还有风扇呢。” 陈焱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床头那块儿搁了个小电风扇,装电池的那种,跟他巴掌差不多大。 陈焱:“……” 陈焱没再多说什么,舌尖刮了下齿侧:“等着。” 说完男生两步走到窗边,又跨了出去。 祁汐原地立了两秒,也跟过去。 陈焱原路下到对面二楼,单手突然松开防盗栏,腾空一跳—— 祁汐的太阳穴也跟着猛跳。 男生稳健落地,长腿跨上摩托。 轰鸣声起,风吹散少年的银发,也吹鼓他背后的衬衫。 灰色的机车前灯闪了两下,转瞬消失在巷尾。 小巷重归寂静。 祁汐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息。 她吁出口气,回头,眼睛又在桌边定住。 透明水杯,杯盖和杯身上的皮套是粉色的。 和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带着标签的新杯子,仔细看,杯壁上却挂有细碎的水珠。 洗过了。 祁汐眸光动了下,走过去拧开瓶盖,往里面倒了一杯凉白开。 她摊开卷子继续做题,一道几何的坐标系还没画明白,就听到窗外有动静。 刚站起身,陈焱就从窗户进来了。 他背后多了一只黑色的大双肩包,看上去就挺沉的。 男生过来拉开包链,开始往外取东西。 全是水瓶饮料瓶,里面的液体都被冻成了冰疙瘩,排兵布阵一样,在她桌侧摆成一排。 他又拿出两个蓝色的冰晶盒,说:“这玩意儿不用灌水,早上扔冰箱,等你放学拿出来,能冻一晚上。” 祁汐看着他把冰晶盒放在桌角,讷讷应了声“哦”。 最后,陈焱又从包里拿出一台电风扇。 不很大,但比她那个巴掌大的强多了。 他把风扇放上床尾,插上电。 风对着桌上的冰瓶子吹,凉意随之扑面而来。 祁汐眼睛微微瞪大,轻“哇”出一声。 看她那样,陈焱唇边翘了下,手又摸进书包里,掏出来两瓶橘子汽水。 祁汐看着玻璃瓶壁上簌簌而下的水珠,轻声:“我不能喝冰的……” 陈焱看了她一眼,手伸到床尾,将风扇调小到中档,突然就来了句:“亲戚来了啊?” 祁汐一惊,完全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 “不,不是……”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我喝冰的可能胃疼。” ——祁汐不敢相信自己会和异性堂而皇之地说起这些。 毕竟她平时跟妈妈都不怎么说的。 陈焱却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他也没再说什么,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将手里的汽水瓶抵上桌沿,轻轻一旋,瓶盖“咔”的落下来。 他没喝,朝她桌上的卷子挑挑下巴。 “写你的。” 祁汐“哦”了声,坐回桌前拿起笔。 男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那么大喇喇地敞腿坐着,一手摸出了手机。 风扇将冷风源源不断吹到他们身前,阁楼里前所未有的凉快。 祁汐盯着建好的坐标系,没一会儿,视线不知不觉就偏到桌角的手上。 那只手好看的很有存在感,骨节分明,颀长的指随意搭在瓶壁上。 有莹亮的水珠滴在他肃白的手背上,又颤悠悠地,慢滑过腕骨处的那颗小痣。 男生的指尖动了下,抓起玻璃瓶。 祁汐没有抬眼。 她听见汽水撞击瓶壁,气泡细微作响,随后是一声黏连一声的“咕咚”。 喉结重重下沉的声音。 橘子味的清甜在空气里悄然蔓开。伴随习习凉风一起拂过来的,还有年轻的荷尔蒙气息。 燥烈,又清新。 跟她上次在ktv里闻到的很像。 祁汐侧眼,看见陈焱穿的果然不是在车场的那件。 他又回家洗过澡换过衣服了,身上的衬衫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书吧见他时的那件。 祁汐一下子想起自己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言情:每一个校园故事里的男同学,好像都有一件白衬衫。穿白衬衫的男主清隽又斯文。 ——可陈焱穿起白衬衫来完全不是那样。 少年领口的扣子永远扣不上,锁骨明晰又打眼。袖口挽至肘下,露出强劲有力的小臂。 他仗着自己个高,下摆也不往裤腰里收,散漫落外面。 就这样也不邋遢不显五五分,反而有种潇洒又野痞的劲儿…… 正晃神,祁汐就看见陈焱抓起松散散的衣摆,草草抹了下湿润的手背。 白衬衫被撩起又落下,少年劲瘦的腰身一闪而现。 赴火 第26节 线条分明,肌理喷薄。 祁汐跟被烫到一般,赶紧移开眼。 视线回到坐标系上,她恼羞闭了下眼,轻吁出口气。 陈焱划屏幕的手微顿,撩起眼皮看她:“还热?” 祁汐没接男生的目光,只摇了摇头。 口舌有点发干,她拿过刚才倒的凉白开,抿了一口。 陈焱舔了下唇角,也拿起汽水瓶也喝了几口,问她:“做完没?” 祁汐盯着光秃秃的坐标系看了两秒,认命般放下笔。 “完了。” 少年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微响。 “过来。” 他又从窗口跨了出去。 祁汐犹豫了下,也跟着翻过窗台。 深夜,白天的暑气散去,室外比开着风扇的阁楼还要凉爽。 在阁楼住了这么久,她还从没来过屋顶。 ——比她想要的要空旷许多,一眼看过去都是尖顶小阁楼,只有她的这户亮着光。 身后传来哗啦轻响,祁汐扭头,看见陈焱手里拖着很大一块板子——看起来跟泡沫板有点像,但表面踱了层铝似的,在黑夜中反射生光。 她走过去:“这是什么啊?” “隔热板。”男生简略道,一手将板子盖上阁楼顶。 祁汐赶忙搭上手帮忙。 这玩意儿不沉,但面积不算小,她有点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把它弄上来的…… 好在屋顶不很大,两块隔热板就能遮个七七八八。盖住房顶后,陈焱又拿出几根绳捆住边角。 固定之后男生浓眉拧了下,似乎不甚满意。 “冬天再上点胶。”他说,“起风扛不住。” 祁汐看着屋顶上的这块遮庇,心里也有一小块地方,倏地凹陷下去。 “好。” 陈焱没说话,也没回阁楼。他弓身,原地坐下去。 祁汐眼睫动了动,也在男生身边坐下。 两人之间隔了半米距离。祁汐靠上背后的遮阳板,两手环住膝盖,抬头看。 呼吸稍停一瞬。 夏日星沉。 月亮不见踪影,但密密麻麻的星星好似泼洒而下的辰宇,遍布整片夜空。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星空。 纯粹,盛大。 明亮到耀眼。 漂亮得让人情不自禁微笑,又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陈焱突然笑了下,又低低说了句什么。 祁汐没听清:“你说什么?” “北极星。”陈焱又说了一遍,他偏头望向夜空,“今天能看见北极星。” 顺着男生的视线,祁汐也看过去。 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她分不清哪颗是哪颗。 像是看出她的茫然,陈焱又道:“那块儿有串连成勺的星,很亮,看见没?” 他抬手在空中画出道弧度:“那就北斗七星。顺着勺口往下看,就是勾陈一,现在的北极星。” 祁汐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找着,也不明白什么是勾陈一。 可她却不讶异陈焱知道这些。 她偏头看他。 夜色与星光糅杂在少年脸上,他的眼比星星还要明亮。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下巴慢慢搁上膝盖。 出神般又看了会儿天,她轻声:“以前,我外婆告诉我,说去世的亲人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我。” 爸爸过世后,她时常想起外婆这句话——却不再希望爸爸变成天上的星星了。 他生前守护那么多人已经很累了,她不想他还要变成星星一直看着自己。 闭上了眼睛,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陈焱收回眼,视线在女孩面上凝了好一会儿。 “你信么?”他问。 祁汐笑了下,摇头:“外婆哄我的。星星离地球那么远,人又不像星星一样会发光……”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下。 “看不见我的。” 顿了顿,她又道:“但人可以看见星星。” “我住在这里这么久,都不知道这边的晚上会有这么多星星。” 她只觉得这条小巷逼仄又压抑,却不知道只要抬头,依旧有明亮星空可以仰望。 “可能是我,忘记抬头向上看了吧。” 她偏头看了陈焱几秒,眼睛亮亮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所以,我们还是要……向上看的。对不对?” 陈焱睫尖颤了下,搭在膝上的手指微蜷。 他半垂着眼皮没看她,也没回答她的话。 祁汐回过头,也不再吭声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后,少年嚯地起身,淡声:“走了。” 祁汐心里微沉,也默默站起来。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又多话了…… 陈焱回阁楼拿上背包,长腿跃到对面楼上,三两下又消失了。 机车的轰隆声也很快远去。 祁汐仰头再次看向星空,尝试寻找陈焱说的那串勺子样的北斗七星。 北斗星没找到,一阵夜风徐徐吹来,女孩立刻打了个喷嚏。 她缩了缩肩膀,赶快从窗户翻回阁楼。 除开那只空书包,陈焱什么都没带走。 床尾的风扇依旧悠悠转着,书桌上的冰瓶子已经融化大半。 目光扫过那一排水瓶,祁汐的眼突然顿住。 空荡荡的玻璃汽水瓶旁,有什么东西在反射发光。 她走过去拾起来,一眨不眨地看。 居然是颗小星星。 从用外面隔热板的银色涂面叠出来的,一颗星星。 指尖捻着星角缓缓转动,银色的小星星在台灯下闪熠生辉。 ——跟外面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祁汐眸光微动,唇边一点一点扬起来。 她视线下移,落到合起来的卷子上。 卷头的空白处,多出一行不属于她的字迹。 少年的手写体潦草,也潇洒俊逸: 【这颗星星,看得到你】 第1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接下来的三天, 祁汐都没有再见到陈焱。 不过每天放学回家后,她都能在阁楼窗外发现一大兜冻成冰的矿泉水瓶。 晚上,二婶和奶奶在楼下连声喊热,祁汐对着一排冰瓶子和冰晶盒, 神清气爽地刷题。 心里还有点小确幸——在浔安的这个酷暑, 比她以为的要好挨许多…… 八月的第一个周六, 附中的准高三生们终于放假了。 满打满算两个星期的假, 各科老师跟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发的卷子多。 放学前的英语课,班里的子弟们没几个好好听的, 全都小声商量在去哪儿聚餐, 假期看什么剧买什么专辑…… 赴火 第27节 下课铃响,祁汐把桌肚里的所有东西都塞进书包。往校门外走时她摸出手机,看见有两条未读消息, 都是她上课时妈妈发来的。 【汐汐,妈妈刚接到通知, 让我后天去北城出差, 估计得去一个多星期。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要不你还是在浔安呆着?妈妈给你多打点钱,吃点好的, 好好休息补补觉。妈妈忙完了就去看你。】 二十分钟后, 席蔓又发了一条: 【汐汐, 妈妈去跟领导商量下,看能不能换个同事去出差。等商量好了妈给你说, 明天的车票你先别退。】 祁汐立刻点进通话记录, 给妈妈回拨电话。 机械女音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祁汐给妈妈回短信: 【妈你别忙了, 我就两周假, 老师还留了一堆作业,也没空来回折腾了。我就在浔安呆着吧。不用给我打钱还有呢。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按下发送键后,祁汐吁出一口气,双肩塌下来。 心也坠到低处。 二婶和奶奶依旧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她放假在家的话,免不了和祁昊单独呆着…… 算了,不管了。 祁汐把手机揣回口袋继续往外走。 阁楼的地板口她一直给锁着,应该还好。 实在不行,她就带着卷子去书吧奶茶店坐着…… 回到雀南巷,在单元门口祁汐就听到二婶炒菜做饭的动静。 她二叔跑车回来了。 这种时候家里都会多添两个菜,开饭时间也晚些。 祁汐上阁楼放下书包,又从衣柜里翻出家居服,打算先冲个澡。 老楼,管道和水压都不算很好。他们顶层一到饭点,水都会变小。 等了几分钟水才热,祁汐把小篮子放到水池里,脱掉外衫。 手拉住吊带的边缘正要向上扯,她后背突然一凉。 ——这是本能和直觉感受到的不安。 祁汐猛地回头。 墙上的通风小窗,有黑影一闪而过。 她呼吸都停了,赶忙重新裹好外衫,一边踩上马桶盖向窗外看。 卫生间是暗卫,只有一扇人脸大的通风窗口,对着楼后的水泥围墙。 平时根本没人去后面。 没戴眼镜,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祁汐只看见灰扑扑的墙面,和长满苔藓的烂泥地。 没有人影。 她扶着墙下来,拎篮子时指尖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上到阁楼,她锁好地板口,直奔桌上的手机。 点开暗红色的q-q头像,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晚上。 poris:【不用再送冰来了,瓶子都快放不下了。我可以灌好自己冻的。】 【谢谢你。】 cy:【。】 poris:【嗯……现在冰水好像都要比常温的贵五毛。你这两天应该花不少吧?】 【还有隔热板……】 【我把钱还给你,好吗?】 cy:【再废话拉黑】 poris:【…………】 祁汐摁出光标,飞快打字。手上不稳,她删了两次错字才发出完整的句子: 【陈焱,我可以去找你吗?】 一,二,三…… 大约过了三十几秒,页面上弹出回复: 【来】 简短一个字,祁汐却有种得救一般的,如释重负。 她也没换衣服,从书包里抄出水杯,扯了两张卷子就匆匆下楼。 客厅里的电视声音震天响,女演员撕心裂肺地喊着“终究是错付了”,奶奶坐在沙发上看得目不转睛。 祁昊坐在她旁边玩手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看见他那张泛油的脸,祁汐头皮一阵发麻。 恐惧又恶心…… 走到门口,祁钧正好推门进来。 看见祁汐怀里的东西,他问:“还出去啊小汐?马上要吃饭了。” 祁汐脚步未停。 “你们吃吧二叔,我和同学约好了在外面吃!” “哎那你晚上回来小——” 祁汐已经跑下楼。 她习惯性往巷口拐。 走没两步,手机突然震了下。 cy:【夜市】 祁汐转身往回走。 她走过各家窗户飘来的饭菜香,又路过拎着菜下班回家的面熟邻居,很快来到分叉的巷尾。 小吃街的不少摊子已经撑起来了,烟火融融,很是热闹。 祁汐站在桥前左右张望,q-q消息又来了。 一贯的惜字如金: 【左】 巷尾向左通向大马路,她还没往那边去过。 左转顺着路走了几步,祁汐停下脚步,目光也顿住。 路边的墙上开满了紫色的藤花。 紫藤花蔓瀑布一般,放肆爬满大半面高墙,茂盛又打眼。 比花墙还要惹眼的,是站在那里的银发少年。 他抄兜散漫倚在墙前,唇间还衔着条紫色花藤,痞里痞气的。 视线扫过来,他眉梢动了动,朝她挑挑下巴。 祁汐的心倏地跳空两拍。 她推了下眼镜,快步走到男生身前。 闻到花香。 陈焱随手拿掉嘴里的花,淡淡问她:“怎么了?” 祁汐愣了下,语塞:“……也没什么事。” 陈焱迈开长腿往前走,哼笑了下。 “这才几天啊。” 祁汐跟上他,不明所以:“什么几天?” “两三天没见——”男生狭长的斜睨她,吊儿郎当的。 “就想我了?” 祁汐:“……” 明知道他又在不正经地调笑,但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想要随便扯个理由——“停电了”,“家里来人吵”,低头看见手里的粉色水杯,所有的借口突然就脱不出口了。 祁汐沉默地垂下眼皮,盯着自己凉拖下的脚背。 陈焱瞥她一眼,唇边撩了下,转开话头:“明儿放假了?” 祁汐点头:“嗯。放两周。” 她侧眸,这才发现男生的神色似乎有些困倦。 银发后的眼懒散散垂着,说话时尾音微哑,刚睡醒似的。 穿过一条马路,面前的街道愈发陌生,祁汐问:“我们去哪儿啊?” “把你卖掉。”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祁汐:“……” 问不出正经话,她也就不问了。 跟着陈焱又走过一个路口,祁汐远远看见两根大理石门柱,高大的鎏金铁门后,一个哗啦啦的大喷泉特别显眼。 她抬头,看到三个大字:荣华里。 赴火 第28节 浔安最有名的高级社区。 闹中取静的地段,三步一景五步一亭的环境,以及远超浔安年平均收入的房价——名副其实地住在荣华富贵里。 这儿距离小巷不到十分钟脚程,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祁汐不意外。 再穷再落败的地方,都会有有钱人的。 她也不意外陈焱就住在这里。 荣华里很大,祁汐跟着男生走了五六分钟,周围从楼房变成叠层了。 半人高的栏杆门拉开,有一上一下两段石阶,往下走是个下沉式的小院。陈焱向上,两步跨过台阶,掏钥匙打开大门。 他自己没往房里走,偏头示意祁汐进去。 祁汐站到门口,回头问他:“你还有事吗?” 陈焱只说:“里头没人。” 说完他又推开栏杆门出去了。 祁汐扁扁嘴,带上门进屋。 玄关处全是男生的拖鞋球鞋。她踢掉凉拖,赤脚往里走。 复式房,欧式装潢,一眼看过去空荡荡,大理石水晶灯也都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儿。 房里有些乱,但不脏。 矿泉水瓶,易拉罐和饭盒都好好收在垃圾桶里,烟灰缸里只有零星几个烟头。 男生的卫衣,帽子,充电线什么的都随便扔在椅背,茶几,沙发上,但这里也只有他的东西。 他自己一个人住。 祁汐把茶几角落的烟盒移到中间,给自己腾出一小块地方,放下手里的卷子。 她拿着水杯想接点水,目光在客厅里寻了一圈,定住。 沙发之后,一面大书柜几乎占据半张墙。 祁汐走过去,发现里面放的大都是英文书,有《傲慢与偏见》,《老人与海》那样的名著,也有一些她根本看不懂,但一看就知道很难得,或者有些年头的英文原版书。 这些书不是摆设,不少都有被翻阅过的痕迹。 祁汐一下子就想到陈焱那天在ktv里做完形填空的场景了。 她恍然又震动,也终于明白他那句“有手就行”不是瞎说——能看懂这里面的书,做个高中完形可不就是“有手就行”么…… 祁汐手搭上书柜门把,想了想,还是没去打开。她敛睫,目光落在书架下层。 第一层没有玻璃门,也没有放书,而是摆了几个相框——全部都是扣住的。 犹豫了几秒,终究抵不过好奇,祁汐翻开离自己最近的相框。 是一张合照,祁汐第一眼就认出陈焱标志性的高鼻梁,他看起来也就五六岁。 身侧搂着他的女人很漂亮,面容温婉清丽,气质不俗。 陈焱右侧还有一个人——被剪掉了,只有一个空洞洞的人形轮廓。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又翻开手边的一个相框。 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笑嘻嘻地拿着两张奖状,身旁依然是被剪掉的一个人。 第三张,也一样。 祁汐将相框扣回原位。 心里忽然就有些说不清的难受。 每张照片里,陈焱都在笑。笑得没心没肺,毫无顾忌。 而她认识的陈焱却从来没那样笑过。 那个被剪掉的人,似乎也把他的笑容带走了…… 祁汐阖了下眼,从书柜前走开。 路过单人沙发,腿侧不小心碰掉扶手上的一本书。 放在这儿,应该是他这两天正在看的。 祁汐弯腰,将倒扣的书捡起来。 是英文版的《月亮与六便士》。 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落在页脚手写的两行小字上。 他的笔迹,她已经很熟悉了: we are all i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第1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但仍有人, 仰望星空。 祁汐眸光微动,又想起在阁楼屋顶的那个晚上。 那晚的夜,是她仰望过的, 最明亮的星空。 身旁的少年抬手指认北极星。 那般笃定恣意, 信手拈来。 他眼中的光芒比星空还要耀眼。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的…… 祁汐扭头看书柜里的相框。 她知道, 他曾经也一定, 仰望过星空。 有过手可摘星辰的的热忱和愿望…… 大门口传来声响。 祁汐一惊, 立刻将手里的书扣回沙发上, 朝玄关看。 陈焱回来了。 满载而归,一手拎着一个大塑料袋。 他换了拖鞋进来, 随身带来潮热的暑气,还有阵阵喷香——炸鸡的味道。 祁汐垂眸, 看见塑料袋上的白胡子老头。 来这边的第二天去学校报完道, 祁汐就很想吃麦当劳。查了一下发现浔安根本没有麦当劳,只有三家肯德基,离她最近的一家在浔安商场底层——回筒子楼不顺路, 她就没去吃。 算算时间, 陈焱应该就是去哪儿买的。 男生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淡淡扫了眼沙发边上的祁汐。 “杵那儿干嘛, 等老子给你喂嘴里?” 祁汐如梦初醒, 赶快走过去。 刚要伸手解袋子, 陈焱就偏头示意她:“洗手去。” 她“哦”了声, 还没转身, 又有什么东西“啪”地掉下来。 陈焱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双拖鞋, 扔到她面前。 颜色跟她的水杯一样, 粉粉嫩嫩的。 祁汐说了句“谢谢”, 抬脚蹬进去, 趿拉着往卫生间走。 洗完手出来,男生正从楼上下来。 他也洗过手了,甚至还洗了把脸,被沾湿的睫毛看起来更加纤长。 祁汐将茶几上的东西放到电视柜上,腾出桌面。陈焱解开肯德基的袋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满满当当摆了快一桌子。 薯条辣翅,汉堡鸡肉卷,鸡块蛋挞……他基本每样都买了点。 最后,男生拿出装在一起的两杯可乐,摇了下,把有冰块响的放自己手边,另外一杯给祁汐。 祁汐看他一眼,抬手碰了碰杯壁。 常温的。 祁汐垂眸,撕开一包番茄酱,薯条沾过填嘴里。 秀气的腮无声咀嚼几下,她轻声开口:“明天……我请你吃米粉吧?” 陈焱唇间的吸管液面倏地坠落。 他慢慢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她,也不接话。 祁汐又改口:“吃别的也行。” 她想起来陈焱应该是不爱吃炒米粉——那次在店里他就没吃几口。 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吃肯德基,端上冰可乐后就拿了个汉堡,别的碰都没碰。 她并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陈焱轻嗤出下:“不吃。” 他把汉堡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冷声:“老子不花姑娘的钱。” 祁汐:“……” 就知道会这样。 这些日子来,她也算多多少少摸清这位爷的脾气了。 简单说就是:他给,她受着就好。 赴火 第29节 推脱或者偿还,都会惹他不高兴。 可是…… 祁汐看着桌上的鸡块。 总这样白吃白喝的话,她也过意不去……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祁汐脱口而出:“那,那要不——” “我来做?” 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 陈焱拿鸡块的手顿住,视线重新移回她面上,那侧断眉挑起来。 祁汐在男生幽幽的注视下莫名耳热。 她又硬着头皮说了一遍:“我来做饭……呢?” 陈焱盯了她两秒,居然答应了:“成。” 他唇角撩了下:“别把厨房炸了就行。” 祁汐:“……” 以前在南都,妈妈忙的时候她没少自己做吃的。 多好吃不一定,炸厨房绝不至于。 不过,这位爷的嘴这么叼,乐不乐意吃她做的还真不一定…… 祁汐抬眼看沙发。 陈焱也不吃鸡块了,整个人靠进沙发里懒洋洋划手机。 嘴角还是翘着的。 祁汐也扬了下唇,低头继续吃薯条。 一袋肯德基最后剩了一半。 祁汐将垃圾扔掉,剩下的吃的装好,都放进冰箱里。 她还偷偷翻了下冰箱——什么食材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水瓶和易拉罐。 回到客厅,她坐回茶几前,拿出卷子准备刷题。 陈焱依旧敞着腿大喇喇坐沙发上,没有动弹的意思。 两人谁都没说话。 室内只有书写声沙沙和空调运行的动静。 凉爽。静谧。 也让人莫名心安。 做完两道选择题,祁汐握着笔皱了下鼻子,很轻地打出个喷嚏。 身旁沙发上的人有了动作。 她侧眸,看见陈焱走到墙边的空调面板上点了两下。 低头继续做题,没写几笔,眼前突然一片黑暗——有布料劈头盖上她的脑袋。 祁汐抬手拽下来。 是陈焱的衣服。 男生的衣服好像除了白色就是黑色,这件外套也是白色的,布料薄而柔密。 上面还有他的味道,沐浴露的气息,混合极淡的烟草味…… 祁汐嘴边弯了下,穿好。袖口向上挽了三折,才露出两只手。 另一边,陈焱又从刚才带回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烧水壶。拆掉包装纸盒后,他拎着壶去厨房哗啦啦洗了一阵,最后才从饮水机那儿接满了水,放到茶几插上电源。 水壶在女孩手边快速升温,发出轻微声响。 祁汐睫尖动了动,感觉心里有块地方也被泡进了热水里。 她偏头,正想跟陈焱说点什么,却看见男生已经又戴上了耳机。 他懒散散靠回沙发,一手从茶几下层摸出个东西,摁亮。 ——跟他的手机有点像,但比手机屏幕大很多,后面也有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图标。 祁汐眨眨眼,垂头继续刷题。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张卷子做完,她撂下笔,动了动僵直的脖子。 落地窗外,最后的几缕余晖正在被暮色吞没。 头顶的水晶灯开了,照亮茶几下层露出一角的答题卡。 祁汐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出声:“陈焱。” 陈焱挪到长沙发上去了,依旧插着耳机看屏幕,一双长腿很有存在感地横在那儿。 祁汐朝他挥了挥手,又指向茶几下面:“我可以看看你们学校的题吗?” 男生从平板上抬眸,不咸不淡地看她两秒,阖了下眼皮。 祁汐把几张卷子从下面抽出来。 八中的考卷,看时间应该是高二期末。 她草草看了一遍。 ……就只有英语分数看得过去。 ——可他英语为什么才123啊? 他考满分她都不会惊讶的。 祁汐翻开英语卷子,很快找到答案。 陈焱他,没写作文。 真就一个字母都没写。 老师也毫不留情地扣了25分。 祁汐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又拿出语文卷子。 作文果然也没写。 不仅作文,稍微长点的题也都空着。 祁汐怀疑,这个40分还是老师看在他字不错的份上送了几分凑出个整。 她继续翻看别的科目。 八中的考卷难度跟附中平时的其实差不多。 陈焱也是理科生,他的数理化到底怎么样,祁汐越看越迷惑。 说他会吧,这三门没有一门及格的。 说他不会……数学的函数,几何大题他都能做出来个七七八八。 甚至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压轴电路都解得无懈可击。 一句话:这位爷比子弟班的那群人还要任性。 考怎么样,全凭心情。 ——可换句话来说,这是不是代表,只要他好好考,考上大学,甚至考个好大学…… 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没看完?” 少年磁淡的声线打断她思路。 祁汐回过神,看见陈焱坐回她旁边的位置。 她将他的卷子叠好放回原处。 “看完了。” 她犹豫了下,又开口:“你作文……怎么都没写啊?” 男生摘掉耳机,颀长的指慢条斯理地绕好耳机线。 “睡着了。” 祁汐难以置信,讷讷反问:“睡着……了?” 陈焱鼻子里“嗯”了一声。 祁汐:“……” 祁汐无奈又无语,她皱了下眉:“不是……你随便写几笔也行啊。” 男生看着她,眉梢动了下。 “不写不也比你高。” 祁汐:“…………” 祁汐张张嘴,垂眸看见卷头那个红色的123,又无从反驳。 心梗的感觉。 她垂着眼皮不说话,嘴角无意识向下撇,两腮也微微嘟起来——流露出平时很少见的,少女嗔态。 陈焱定定看着她,唇边一点一点勾出得逞的弧,顽劣又痞气。 半晌,女孩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睫微动。 她重新抬起头:“陈焱——” 陈焱睨着她,没应声。 她说话字正腔圆,但听起来就是跟浔安本地的不太一样,咬音更加温吞轻软。 赴火 第30节 ——每次这么一字一句叫他名字时,也代表有正事要说了。 果然,祁汐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学英语啊? 她眼里有试探,也有期待。 “就……学习方法。” 陈焱舌尖刮了下腮侧。 “不能。” 他靠向沙发背,大喇喇敞开腿,似笑非笑的:“你太笨了。” 祁汐:“……”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祁汐呼出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一个月。” 她抬眸看男生,眼里又出现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股认真又执拗的劲儿。 “一个月,我一定能考过120。” 陈焱眉心动了下,没说话。 眼底隐伏的笑意好像更深了。 他指尖捻着耳机转了下,又问:“那学费怎么算?” 没料到这个问题,祁汐一时语塞。 正不知道怎么回话时,陈焱突然拿过她面前的笔,刷刷写了两下。 她歪过脑袋,看到花体英文: devotion 祁汐蹙了下眉,下意识想问意思,又怕坐实“笨”的评价。 她拿出手机,打开词典,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摁出单词。 屏幕上一秒跳出中文释义: 献身 第1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祁汐呼吸停滞, 眼皮都突突跳了两下。 她低眸,极小声:“你不要脸……” 陈焱黑眸眯了下:“你说什么?” 祁汐:“……” 祁汐垂着眼皮,不接话, 也不接男生的目光。 从她这个角度, 只能他吊在沙发上的手。 只懒散散吊在那儿都很有力量感。肃白的手背上掌骨根根分明, 青筋凸起上行,向小臂蔓延。 他食指轻蜷了下, 气音轻笑:“那算了。” “不专心就别搁这儿浪费时间。” 怔愣两秒,祁汐抬起头。 “什么……专心?” 陈焱没吭声,眼睫敛向她面前的试卷。 祁汐低眸, 看见卷子上的单词: devotion 她又下意识看手机上的释义: 献身 ——是其中的一个意思。 往下, 其它意思还有:专注,热爱,崇拜…… 祁汐眨眨眼,恍然:“啊……” 再偏头, 对上少年深幽的目光。 他饶有兴致地看她:“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祁汐:“……” 祁汐说不出口。 望着那双玩味又痞坏的眼,她心下一动——他是故意的。 就是在故意逗她…… 手机突然脱了手, 祁汐阻拦不及:“哎——” 陈焱盯上她的屏幕, 看了两秒,眉梢动了下:“哦。” ——意味深长, 似笑非笑。 他又从手机上掀起眼皮看她:“你想献?” 祁汐一震,脑中都嗡出一声。 不等她出声, 陈焱又轻嗤:“想得美。” “……” 他把手机撂回去,又懒散散靠进沙发, 嘴角微翘。 “老子还不要呢。” 祁汐:“……” 祁汐拿过手机, 直接关掉电子词典, 不看屏幕上那个让自己脸红心跳的字眼。 她也不看陈焱,开口时语气有点生硬:“我没那么想。” 陈焱对她确实好。 好到周围人都有了误会。 好到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有人可以不需要理由就讨厌她,而陈焱对她的好,似乎也来得毫无缘由。 如果一个男生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那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可祁汐感觉陈焱对她并不是这样。 她又不是没见过绕着他转的女孩子,有姜筱迪那样的甜美校花,还有赛车场上的大胆辣妹…… 和她们相比,她从外表到性格都显得乏陈可善。 她真不觉得这样的自己能让陈焱一见倾心…… 女孩的神色明显黯下来,陈焱看着她,唇边的笑意也转淡。 他突然开口:“那你怎么想的?” 祁汐愣了下,没想到陈焱真会顺着她的话问。 她张张嘴:“我就是,没想着和……” 太难以启齿。 而且给他这么一问,她的思绪和心跳好像更乱了。 祁汐眼睫快眨了两下,可以回避身旁直勾勾的注视:“你——” “你,你们男生……不都喜欢好看的么。” 说完她就懊恼地想咬舌头。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陈焱听了,胸腔震出声低笑。 他点头:“是。” 祁汐:“……” 他还就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祁汐的心晃了一下,又踩空一般沉了下去。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身侧的沙发响起细微窸窣。 她偏头,看到陈焱坐直,上半身前倾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被他抓住了。 眼镜也倏地脱离鼻梁。 男生一手勾着她镜框,黑眸定定看着她。 祁汐大脑空白一瞬。 认识这么久,陈焱——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男生这样直直地,毫无阻隔地看她。 认真地看着她。 少年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在她脸上描绘,片刻他低声开口: “你不也挺好看的么。” 祁汐一震,不由屏息。 赴火 第31节 浅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眼镜脱掉才能发现,她的瞳仁偏大,还水润润的,自带美瞳一般流转秋水。 皮肤也很好,白而细腻,除了眼下薄薄的两块微微泛乌外毫无瑕疵,连毛孔都找不到。 唇鼻都是清秀挂,淡丽的,小巧的——尤其是嘴唇,正儿八经的“樱桃小口”,唇锋处还有个明显的小唇珠。 她还处在惊愕中,两瓣唇无意识微张,那颗绛红色的小唇珠,真的就像一枚引人采撷的小樱桃。 这个乍一眼平平无奇的女孩子,仔细看,居然有点妖…… 陈焱眸色微动。 捏握女孩下巴的手指也不自觉动了下。 指尖抵上她下唇边缘。 触感粗粝,尖锐。 又燥热。 祁汐心头猛跳,赶紧偏开脑袋。 她抓过他手里的眼镜,含糊说了句“上厕所”,起身趿拉着拖鞋跑了。 进到卫生间,她关上门,深深呼出口气。 暂停的心脏得到救治一般,继续跳起来。 咚。 咚咚。 越来越剧烈…… 祁汐走到洗脸池边,打开水龙头。 掬起两把冷水拍在面上,她从边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脸和微卷的发际线。 拿过池边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半,祁汐动作又顿住。 她放下眼镜,往镜前靠了靠,定定看着里面的自己。 看了几秒,她低下脑袋。 嘴角慢慢扬起来,无声笑了。 ** 晚上回到燕南巷,祁汐锁好地板口,头一回没有继续刷题。 她躺在床上握着手机,在小小的屏幕上搜索菜谱。 越看心里越没谱。 之前自己下厨房,多数都是炒个饭下碗面条什么的。要正儿八经做菜,她还不一定能做出菜谱上的效果来…… q-q图标一闪一闪,暗红色的头像亮起。 cy:【[图片]】 祁汐点开照片。 大理石的厨房台面上堆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土豆西红柿茄子等常见的家常菜都有。 还有鸡肉,牛肉,看不出来什么肉,以及一条被清理过肚子的鱼。 祁汐:“……” 他们刚在桥头分开,男生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朝美食街那边走了——难道是去超市买菜了? 买这么多,是要她做一桌满汉全席么? 祁汐点开对话框,正想问问陈焱爱吃什么时,另一个q-q头像闪起来了。 一粒沙:【汐汐!】 是她在南都的好朋友,钟灵。 poris:【灵灵!】 一粒沙:【汐汐,你放假真的不回来了嘛?】 poris:【本来是要明天回的,但我妈临时出差了,没办法啊……】 一粒沙:【那好吧[哭]】 一粒沙:【汐汐,明天我和钟毓要去外婆家,我刚看了下,车正好路过浔安哎!我们可以半路下去找你,咱们找个地方呆一会吧!】 祁汐一个轱辘从床上坐起来。 她打开手机地图查了下长途汽车站,发现离浔安商厦很近。 poris:【咱们在浔安商厦底下见吧,汽车站走过去不到十分钟。你们几点到啊?】 一粒沙:【四点多一点就能到!可以呆到五点半左右,我俩七点半之前到外婆家就ok!】 …… 俩人约好时间,又欢天喜地聊了会儿。 关掉和好朋友的对话框,看到暗红色的头像,祁汐怔住了。 她抓了抓鬓角,纠结着措辞了好一会儿,发过去一条消息: 【我明天突然有点事,下午可能过不去了……】 cy:【?】 【你耍老子呢?】 poris:【对不起。】 【是我南都的朋友临时过来看我,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我后天去找你,可以吗?】 对面没有回复。 过了好半天,陈焱才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 祁汐松出口气。 ** 第二天早上,祁汐六点半就醒了。 她的生物钟太顽固,即便放假也会准时叫醒她。 祁汐从床头拿过手机看了会儿,半醒半睡的,在床上躺到八点多才起来。 吃过午饭,她又回阁楼做了数学卷子,三点半过了,才出门往公交车站走。 浔安商厦在市中心,基本所有的公交都到。坐了三站,祁汐下车往商场门口走,远远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钟灵和钟毓站在台阶上朝她挥手,俩人都穿白t恤牛仔裤。 钟灵头发剪更短了,兄妹俩本就共用一张脸,现在看着跟高矮双胞胎似的。 祁汐跑过去跟钟灵抱作一团。俩姑娘兴奋地蹦跶了好几下,祁汐又跟钟毓挥了挥手。 钟毓“嘿嘿”笑了两声,说:“学委,我还以为你天天头悬梁锥刺股,为分消得人憔悴呢——怎么感觉你还胖了点?” 祁汐下意识掐了下脸颊。 好像还真有点。 奇了怪了,她在二叔家每天只吃一顿晚饭,基本还没吃过什么好的…… 难不成……是这阵子跟着陈焱吃的?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钟灵怼她哥,“哪有一见面就说人胖了的!” 祁汐和钟灵从初一开始就同路上下学。钟毓是钟灵的龙凤胎哥哥,时间长了,祁汐跟钟毓也就熟了。 否则以她的性子,也不会有什么相熟的异性同学…… “你知道个屁,她那么瘦,胖点才正好好吧!”钟毓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他抹了把汗津津的脑门,指商场:“先进去。卧槽浔安怎么这么热啊,还是湿热,跟他妈蒸桑拿一样!” 他们进到商场里面,底层也没什么水吧奶茶店,只有一家肯德基。 祁汐想要请客,钟灵拉着不让,因为“钟毓那头猪吃的比咱俩加起来都多,让他买”。 三人找了个四人桌坐下,钟灵拿过钟毓斜跨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摞试卷递给她,全是南都中学补课期间的周考随堂考卷子。 她又问祁汐:“上次你说你二婶……现在还好么?” 祁汐扯了下嘴角:“还好。” 钟灵欲言又止,扭头看她哥。 “你,消失!我俩要说话!” 钟毓“嘁”出一声:“爷还不乐意听你俩叭叭!” 他端上可乐,又拿了包辣翅,闪人了。 钟灵继续问祁汐:“你二婶和你奶奶是不还挤兑你?” 祁汐抿抿唇:“其实她们……还凑活。” 她顿了下,不知道怎么说。 ——可除了钟灵,她也没别的人可诉说。 祁汐吁出口气,把这段时间祁昊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钟灵听完倒抽了一口气:“我靠!” “不是,他,他不是你堂哥么?你俩有血缘关系的啊?!他怎么还……?” 祁汐垂睫扣着纸杯子,没吭声。 钟灵扁着嘴看了她半晌,又轻声问:“你给你妈说了么?” 祁汐摇摇头:“没有。” 赴火 第32节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算好,光上班加班就够她累了。”她抬头,微湿的眼眸像一面平静的镜子。 “我不想她再操心了。” 钟灵叹出口气:“跟你二叔二婶说也没用,他们肯定偏向自己儿子……要不然,就报警吧!” “好像也不行,主要他也……就没什么证据啊。而且要真撕破脸,你以后日子更不好过了……” 钟灵抓了把短短的额发,低骂了句:“要我说啊,像他这种人渣就是欠打!来个狠人揍他一顿,最好使!” 祁汐喝了口可乐,说:“反正我不会和祁昊单独呆着的。我还买了几把锁……” 钟灵连连点头:“对对,你回去就把房门锁好,手机也要随身带着,有急事就打电话!你有没有设置个快捷拨号什么的……” 两人又出了会儿主意,相对沉默。 看着一贯安静的祁汐不语,钟灵忽然就很难过。 她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握了握:“汐汐,还有不到一年——就剩十个月了。” “等高考完就好了!” 祁汐扭头看向窗外。 八月的浔安像一个被抽干空气的大罩子。 这个地方,雨季烂泞不堪,晴天又闷热得像要融化——似乎永远都不会有蓬勃的生命力。 连带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总一副恹恹的模样…… “是啊。”她轻声,“等高考完就好了。” 等离开这里,就好了…… 钟灵问:“你还想往北城考么?” 祁汐点头。 她在南方长大,还没去过真正的北方。 想去北城看雪。 想去念最好的大学…… 除了钟灵还没人知道她这个打算。她连妈妈都没说。 想都不用想,妈妈肯定更想让她考回南都…… “我也想去北城,不过我那个成绩唉,能捞个北城的学校上都谢天谢地了。”钟灵朝祁汐扬扬下巴,“你加油啊,英语上去了,我觉得你能冲一把清大!” 祁汐眼睛亮了下。 “不过,我还没想好学什么专业。”她轻轻咬上吸管,“我也不知道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钟灵大喇喇挥挥手:“哎呀你是学霸,脑子那么聪明,学什么都能学好!” 祁汐唇线扬了下。 是的,别人一般都会说她聪明。 昨天,却有人说她笨。 不过,他也说她好看。 还是有男生第一次,说她好看…… 钟灵把祁汐跑神的思绪拉回来:“嗐,我爸说,好多人毕业后的工作跟大学专业根本不沾边。所以,还是选个好学校更重要些……” 说起以后,气氛松快不少。 钟灵又叭叭说起八卦:以前班里从高一就谈的小情侣掰了;钟毓跟七班班花表白被拒了;隔壁的体育生又换女朋友了,真就渣得明明白白…… 她话锋一转,问祁汐:“诶,你们学校有没有帅哥啊!” 祁汐眼神晃了下,摇头:“没有。” 钟灵咂了下舌:“也是……不是我损啊,就看这商场里面这审美水平……估计也出不来什么大帅哥吧。” 祁汐张了张嘴,笑了下,还是没说话。 五点整的时候,钟灵收到钟毓消息,说他在顶层电玩城。 两个女孩子从肯德基出来,坐直梯上了六楼。 今天是周日,又赶上暑假,电玩城里人格外多,一派的热火朝天。 祁汐正抻着脖子张望钟毓,胳膊突然被钟灵啪地抓住了。 “帅哥!” 她倒抽了一口气:“卧槽,真的好帅!” 胳膊被掐得生疼,祁汐顺着望过去。 登时愣住。 远处的篮球机前,那头银发熟悉又惹眼。 少年拎着瓶汽水,单手抓上篮球往框里扔。 他那三分球水平,投这个就跟玩儿似的——他也真跟玩儿一样,姿态随意又浪荡,感觉就是在闭眼瞎抛。 可球还是一个连一个地入篮。计分器上的红色数字嗖嗖往上涨。 这架势也引来不少围观的,男女小孩都有。 两个小姑娘站在他斜后方,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时不时耳语轻笑——想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这个位置,祁汐看不清陈焱的脸,只能瞥见男生硬朗的下颌线和那侧桀骜的断眉——处处透着冷淡的野痞劲儿…… “我去,这不甩隔壁那几个体育生几条街啊!他看起来得有一八五了吧?”钟灵踮起脚眺看,“走,咱们也去——” 她拉着祁汐的手往篮球机那边走。 拉不动。 钟灵扭头:“走啊——” “背影就这么帅,你不想看看他正面啥样啊!” 祁汐:“……不了吧。” 可能是因为刚鸽了他的缘故,她不太想跟陈焱碰面。 “那好吧……”姐妹和美色之间,钟灵选择特别果断,“我去瞄一眼就回来,汐汐你帮我找下钟毓哦!” 祁汐:“……” 祁汐又往篮球机那边瞟了一眼,稍稍背过身。 一抬眼,钟毓正好走过来了。 他端着装游戏币的小筐,另外一手提溜着好几个娃娃。 “钟灵呢?” 祁汐:“呃……” 祁汐不太好说他妹围观帅哥去了。 “她上厕所去了。” 钟毓嗤声:“懒驴上磨。” 他皱皱眉,又嘶了下:“要不我也去一个算了,一会儿坐车没得上。” 祁汐伸手:“那我帮你拿。” 钟毓把小筐递给她,拿过手里的大嘴猴时,他笑了:“你看这,像不像钟灵那傻缺?是不跟她一样丑?” 祁汐心道,可是你俩共用一张脸啊…… 钟毓把大嘴猴举到祁汐脸前晃了晃:“她哭起来不也这德行么,咧个大嘴哇哇的!” 祁汐噗地笑出来。她伸手接他手里的娃娃:“灵灵听见肯定跟你——” 话还没说完,一个篮球突然嗖地飞过来,不偏不倚打上钟毓手里的娃娃。 钟毓一惊,赶紧脱手:“卧槽!” 祁汐也目瞪口呆。她瞪着被打到地上的大嘴猴,偏头。 陈焱站在不远处,正单手抄兜睨着他们。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少年黑眸沉沉, 脸上没有表情,眉宇间却聚敛戾气。 祁汐心里咯噔一下。 “靠——你没事儿吧?”钟毓问她,一边把她手里的小篮子又接回去了。 祁汐木然地摇摇头, 不自觉侧眸看陈焱。 隔着距离, 她都能感受到男生周身的低气压。 他的视线似乎在他们之间很短暂地游移了下。 ——然后脸色更加阴鸷了。 “喂。”钟毓冲陈焱沉声。 他本身就不是个好惹的。平白无故挨了一球,对方还沉个脸没一点道歉的意思, 他火气蹭蹭就来了,开口就很冲:“你故事找事儿来的吧!” “抱歉让一下——汐汐!”钟灵从四周围观的人里挤出来。扭头看见陈焱,她瞪大眼睛,“怎么回——” 她话还没说完, 陈焱突然迈步走过来了。 钟毓立刻挺胸迎上去:“你要干——” 陈焱直接略过他,看都没看一眼。 他走到祁汐面前。 赴火 第33节 “走。”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 不容置喙的语气。 很强势很不讲道理。 “……” 祁汐的耳朵热了。 她垂下眼睫,不理会四周聚焦的视线,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目瞪口呆的钟灵。 更不敢接身前少年的灼灼眸光。 她咽了下发紧的嗓子, 正要开口,小臂突然被人抓住了。 钟毓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自己顶到陈焱面前。 “有事儿冲我来。欺负女的有意思?”他个头也挺高,但在陈焱跟前还是矮了点,得挑起下巴给自己涨气势, “看明白了,你特么就是来找茬的!” 祁汐:“……” 祁汐赶紧拽了下他袖子:“不是……” “我认识他……” 钟毓看了眼祁汐,又回头看陈焱,上下掂量的眼神。 “欺负她外地来的是吧?” “……” “…………” 钟灵也出声了:“钟毓——” 钟毓回头瞪她:“你先闭嘴!” 钟灵:“……” 钟灵忍不住翻白眼:“你是不是——” “让开。”陈焱冷声开口了。 他神色和语气都没什么起伏,唯独银发后的眼, 幽沉不见底。 钟毓冷哼:“你再说一遍?” 陈焱长腿散漫一挪, 也往前顶了一步。 他居高临下睨着钟毓, 一字一顿:“不想死——” “就、滚、开。” 钟毓额角跳了下,直接就要扑上去:“我草——” 周围人轰地哗然。 钟灵“啊”出一声,赶紧上前。 祁汐和她同步,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钟毓的胳膊。 ——这几乎是俩姑娘的下意识反应。 毕竟她和钟灵从初中开始,就没少给易燃易爆炸的钟毓拉架。 钟毓战力斗怎么样她也很清楚。 ——别人就算了。要真跟陈焱动起手来,他今晚怕是得在浔安医院住了…… 祁汐死死扯住钟毓的右胳膊:“钟毓,他——” “干什么呢这边!”两个保安气势汹汹过来了。 “你们要闹事出去闹!”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有点小误会……”钟灵立刻解释道。 祁汐抬头,正看见陈焱深邃的眼。 他没在看她,目光一移不移地凝在她手上。 ——她的两只手还抓着钟毓的胳膊。 祁汐心头一跳,赶紧松手。 陈焱已经撇开视线。 他扯开唇边嗤了声,最后很深地瞥了祁汐一眼,转身走了。 “你特么别跑啊!”钟毓喊道,“刚不很拽么!” 祁汐垂睫抿了抿唇,也拔腿跑了出去。 “哎——”钟毓惊讶出声,他转向钟灵。 “不是,她怎么也走了啊?” 钟灵:“……” 钟灵翻了他一眼,背过身往外走:“别问我。” “不想跟单细胞说话。” ** 祁汐快步走到电玩城出口。 人头攒动中,耀眼的银发在门口晃过—— “陈焱!” 她出声喊他,一面赶快挤出大门。 人不见了。 祁汐左右张望了一圈,又跑到扶梯向下看。 还是没找到他。 祁汐拧了下眉,从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钟灵一通未接电话和q-q消息。 一粒沙:【绝交吧!你谈恋爱居然都不跟我说!!】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开窍,没想到一走就谈上了啊!还是那么个大帅哥!我靠浔安可真是人杰地灵!】 祁汐:“……” “人杰地灵”不是这么用的吧。 祁汐顾不上回复钟灵,退出和她的聊天框,点开陈焱的头像。 poris:【钟灵是我在南都的好朋友,钟毓是她龙凤胎哥哥,他们今天要去淮州亲戚家。钟灵想半道来找我,钟毓才跟着一起过来的。】 盯着这段没怎么思考就发送出去的大段文字,祁汐又怔了下。 解释这些,搞得好像…… 陈焱在吃钟毓的醋似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祁汐自己都吓了一跳…… q-q上的消息很快回过来。 cy:【关我屁事】 祁汐:“……” 祁汐盯着对话框,正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时,前头忽然有人高声: “汐姐!” 她抬头,看见黄毛和狼尾头在上行的电梯上朝她挥手。 电梯上到头,俩人走到她面前。 “汐姐,你们放假了吧?” 祁汐点点头,下意识朝他俩身后看。 “你们……是和陈焱一起来的吗?” “啊?”黄志坤愣了下,摇头,“没啊。” “焱哥忙着呢吧。”章锐说,“他家今儿来人了。” “……啊?”祁汐也有点懵了,“他家今天来人了吗?” 那他刚刚还在电玩城? “对啊。”黄志坤接上说,“不然他昨儿大半夜出去买菜。” 祁汐怔住,心口随即一紧:“啊……” 黄志坤想了想,又说:“应该是他姑放假从国外回来了。” “对!”章锐说,顿了下他又摇头,“不对,就算他姑回来,你哪次见焱哥买过菜啊?还跑到大桥那头去买。” “大桥那边?”祁汐吃惊,“浔江大桥吗?” 过了浔江大桥——那不都快到隔壁淮州去了? 长途车都得开一个小时的…… 心里好像被柠檬汁浇了个透,酸酸涩涩,又莫名悸动。 祁汐眨眨眼:“他不是,去超市买的么……” 黄志坤乐了:“大晚上的超市哪还有菜啊。现在正是捞刀鱼的时候,桥那头整晚都有人卖鱼,也有人在那儿搭摊卖菜什么的,我老舅就在那块儿呢——还是我告诉焱哥,他才骑摩托过去的。” 祁汐握手机的指头紧了紧,垂睫没说话。 章锐想到什么,皱了皱眉:“不对啊,他姑不一般八月中才回来么?” “不是他姑还能是谁?”黄志坤大大咧咧道,“他们家除了他小姑,还有谁会管焱哥——” 赴火 第34节 章锐立刻咂了下舌,又一个眼刀甩过去。 黄志坤神色滞了一瞬,噤声。 “……” 诡异又尴尬地安静了几秒,黄志坤朝电玩城偏了下头:“汐姐,走,进去玩儿去。那里头的拳皇机和篮球机的最高记录还是焱哥打出来的呢。” 章锐笑了下:“焱哥现在来,估计也破不了自己记录了吧。之前他那是不爽憋着火打出来的,老吓人了……” 祁汐:“……” 祁汐垂睫默了片刻,有些勉强地挑了下嘴角。 “你们去玩吧,我得回去了。” ** 回到燕南巷后,正赶上开饭。 吃完饭,祁汐主动洗了碗。收拾完厨房后她也没急着离开,拉开冰箱门开始翻找。 ……除了剩下的半颗西蓝花和白菜,只有几个鸡蛋。 祁汐又拉开冷冻室,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点腊味。 她想了想,又出门去巷口买了两根火腿肠。 回来正洗菜,二婶邹新萍推门走进来了。 她瞄了眼案板上的东西,皱眉:“你没吃饱?” “嗯……”祁汐语塞了下,说,“我就想随便做点,等晚上复习饿了再吃……” 邹新萍翻了她一眼,扭身出去了。 嘴里还嘀咕了句“难伺候”什么的。 祁汐没吭声,继续备菜。 起锅油热之后,她做出一碗炒饭。 也不知道是食材限制还是她好久没做饭了,炒饭的卖相很一般…… 祁汐舀出一勺尝了尝。 味道也一般…… 她皱皱眉,又把炒饭呼啦倒回锅里,加了点辣酱进去。 再次出锅后,祁汐找了个饭盒把饭装好。 洗碗锅,拎着饭盒出门时,夜幕刚好压上天边。 走到巷尾的桥头,祁汐左拐,路过那面摇曳的紫藤花墙。 到了荣华里后,门卫将她拦了下来。 不过他也挺好说话的,很快就对上“叠层那边银头发的男生”是谁,二话没说就放祁汐进去了。 叠层这一片长得都差不多,祁汐在里面转悠了好一阵,直到看见下沉小院里的那辆银灰色机车。 走到栈栏小门前,她的心突兀快跳了两下。 台阶上的大门紧闭,窗内也不见光亮。 二楼也是。 他可能不在家…… 祁汐拿出手机,点开q-q列表。 盯着“关我屁事”那四个字,她指尖顿在屏幕上,始终没有打出一个字来。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祁汐最后轻叹出一口气,将装饭盒塑料袋挂到小院门的栏杆上,又拍了张照。 往回走到一颗梧桐树后,她才在q-q上把照片发了过去。 等了半晌,没人出来取。 也没回消息。 夕阳在空中划出橙色的轨迹,慢慢沉没在叠层的房顶后。 祁汐走出荣华里,原路返回燕南巷。 刚爬上阁楼,裤兜里的手机很轻地震了下。 看见闪烁的暗红色头像,祁汐的心不自觉就提了起来。 陈焱只发过来简短两个字: 【难吃】 祁汐:“……” 拎高的心又倏地沉下去,落得比胃还要低。 祁汐坐在地板上,摁出“那你就扔了吧”几个字。 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对面又弹过来一条消息。 cy:【[图片]】 祁汐点开照片,看到一只饭盒。 ——饭盒里干干净净,只余下一层淡淡的红色辣酱油。 祁汐眸光微动。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屏幕,一点一点地,翘起了唇角。 心口依然在垂坠在胃附近。 可是胃里,多了蝴蝶在跳舞。 对着对话框看了好半天,祁汐也没回复。她放下手机,拎上洗澡的小篮子下了楼。 进到卫生间后,祁汐先在门上加了道锁,又踩上马桶盖拿旧书本遮住小窗口。 做完这些,她才开始脱衣服洗澡。 心里依然惴惴毛毛的,只简单冲洗了一遍就赶快回到阁楼。 书桌上,手机的消息指示灯一闪一灭。 祁汐揉了揉裹头毛巾,一手摁亮屏幕。 cy:【饭盒还你了】 祁汐眨眨眼,快步走到窗边。 拉开窗户,沾着水珠的饭盒跌了进来。 又不止饭盒。 有好几个圆圆软软的东西,无声地砸上她赤-裸的脚背。 祁汐弓腰捡起一个来。 ——红色的大嘴猴玩偶咧着嘴,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20章 第二天早上, 祁汐是被“哐”的关门声惊醒的。 她睡眼朦胧地望着阁楼房顶怔了半晌,伸手抓过手机。 看清屏幕上的时间后,祁汐瞬间睡意全无。 都快十点了。 她一个挺身起床, 走到窗边向楼下看。 二婶和奶奶刚出单元门口,俩人不知道在吵什么, 一路骂骂咧咧地向巷口走。 应该是去医院做理疗了。 二叔昨晚出车走了,所以现在, 家里就她和祁昊两个人…… 祁汐下意识看向地板口——铜黄色的铁锁牢牢扣在那里。 她稍松一口气, 又举起手机。 昨天钟灵告诉自己, 手机要一直带在身边,遇到情况了就找人帮忙。 ——在她提醒之前, 祁汐早已这么做了。 可在这个地方,她能求助的, 或者说真正帮过她的, 似乎也只有一个人…… 暗红色的头像在她启动q-q前就亮起来。 cy:【吃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祁汐划了下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好吧,她鸽他的时候确实说过今天要去做饭的…… 祁汐回复: 【你前两天不是买过菜了吗?】 cy:【那晚上吃】 祁汐:“……” 所以, 他是要她中午也过去一起吃吗? 祁汐从窗户朝巷尾看,舔了下唇角。 poris:【我想吃炒米粉……】 赴火 第35节 poris:【我去小吃街买两份炒米粉, 然后带到你家一起吃, 好吗?】 片刻,陈焱回了个“ok”。 祁汐放下手机,把床头已经融成水的冰瓶子收起来。 自从陈焱在房顶铺好隔热板后,阁楼里舒服多了,这几天她晚上都没有开风扇。 叠好薄被,祁汐把大嘴猴和它的小伙伴们都放到枕头上, 嘴角不自觉又弯了下。 昨天陈焱一共送来五个玩偶, 看起来跟钟毓在电玩城里提溜的一样, 也是从娃娃机里抓的。 收拾完房间后,她拿上洗漱用品下了楼。 客厅里一片昏暗,拉帘后面的鼾声震天响。 祁昊睡得跟死猪一样,她心里反而会踏实些。 祁汐压着声音快速洗漱。梳头时她直皱眉,昨晚洗澡时虽然堵了窗上了锁,但心里还是不安定,没用护发素就急着出来了。 现在她一头自然卷全炸开,好像一只暴躁的小狮子。 最后,祁汐没有像往常一样扎马尾,一头卷发全部背梳,在脑后团了个丸子。 出门前,她把补课期间的英语卷子全部带上了。 早十点的盛夏,暑气还没完全蒸出来,阳光骄而不烈。 白天的小吃街没人摆摊,两旁的小店也没几家开的。走到头,祁汐看见“南都炒米粉”那家招牌。 店里也才刚开门,摞在桌上的凳子都还没拿下来。 祁汐要了两份牛肉炒米粉,老板娘热情应下,看看她,又笑了:“姑娘,你也是南都人吧?” 祁汐点头,也笑了:“您家米粉味道很正,跟我妈妈做的很像。” 老板娘被夸得很受用,一边戴围裙一边就跟祁汐聊起来了。 她说自己姓郭,在南都家里就是开米粉店的,嫁来浔安后自己也开了这么一间。有个儿子,比祁汐小一届,也在附中,后年高考。 “南都人不爱吃辣,到这边生意反而好些,浔安这边人口重——不过也有不爱吃辣的,你那个同学不就是哦!” 祁汐愣了一下:“什么同学啊?” “就那——”老板娘抬手在脑袋上划了一圈,“白头发那帅小伙儿!之前你俩不一块儿来的吗?” “他昨晚又来了,也要的牛肉炒粉,没要辣,打包带走了。” “昨晚吗?” 祁汐眉心跳了下:“……没要辣?” “对啊,就饭点时候。” 祁汐敛睫默了两秒。 “郭阿姨,我那个牛肉米粉,还是只要一份吧。” “都行!” 老板娘爽快应下,进后厨没一会儿就炒了出来,还非要给她多送个煎蛋。 祁汐谢过老板娘往外走。一路上她都在注意开着的店。没什么选择,最后挑了家包子店,进去打包了两屉小笼包。 到了荣华里,刚好十一点。 门卫大叔这次拦都没拦,开门直接让她进去了。 第三次来,祁汐也算轻车熟路,很快就走到叠层区。她现在也能分得清陈焱家了——最大那棵的梧桐树,正对着他的院门。 走动门口,祁汐目光定住。 陈焱站在下沉式小院里,单手抄着兜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姿态散漫,肩背稍塌,后颈的棘突微显。 少年是标准的宽肩窄腰,劲瘦,却又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生命力,仿佛可以听见筋骨野蛮生长的声音。 正午阳光从高处的枝娅间洒下,在他银发上拓出耀眼的光点。 祁汐眸光动了下,轻声:“陈焱。” 陈焱回头,脚下没动,眼神示意她自己进来。 祁汐进去后锁好院门,沿着石阶下到小院里。 顺着男生的视线看过去——那辆银灰色的摩托后面,居然有一只狗! 应该是只流浪的小土狗,黑黑黄黄的,躲在摩托前轮后瑟瑟发抖。 祁汐惊讶:“哪来的狗啊?” “不知道。”陈焱刚睡醒一般,声线透出懒倦的哑,“出来就看见在这儿。” 祁汐把手里的三个饭盒放到石阶上,小心翼翼往前靠了两步,嘴里轻咂出声。 小狗探了下脑袋,怯怯看他们一眼,又嗖地缩了回去。 祁汐扭头。 男生依旧面无表情抄着兜,眉宇微拧,似是不耐。 他好像不喜欢狗…… 祁汐蹲下身,盯着车后的小狗看了片刻,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瞪大。 “这好像……这是只怀孕的母狗吧?” 它瘦得可以看见背上的骨头,肚子却很大,明显是揣着狗崽子。 祁汐面露不忍:“它应该是太饿了……” 身后的男生依旧没什么反应。 祁汐起身看陈焱,试探着问他:“要不你……喂它几天?” “它现在这样,可能都生不了小狗……” “不喂。” 陈焱拒绝得果决。 他睫毛翕动,像是想到什么,神色微晃一瞬。 “它要跑了呢?” 祁汐怔然。 她小时候就因为想养狗跟妈妈闹过,妈妈拒绝她的理由是这样的:卫生不好打理,家里没人有空天天喂狗遛狗。 ——一般人顾虑的都是这些吧? 陈焱怎么会担心狗跑掉呢…… “不会跑的啊。”祁汐说,“狗狗很认家的,你放它在院子里它都不会乱跑。” 这个小院其实还挺适合养狗的。一路过来,祁汐也看到不少人家的小院里载着花草,或者趴着宠物。 陈焱这儿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过来时,会觉得这里一点人气没有——除了他,房子里没有任何活物。 一束花,一盆草都没有…… 祁汐又往摩托车跟前靠了一步。 小狗并不怕她,见她过来,尾巴还轻轻摇了摇。 祁汐摇摆的心又软了。 “你一个人住……”她硬着头皮继续磨陈焱,“放只狗可以看家,还能……热闹点。” 陈焱撩起眼皮淡淡睇她,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可祁汐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一下子低下来。 “不需要。” 男生冷声撂下这三个字,拎过台阶上的饭盒,上楼进房了。 祁汐偏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小狗,轻叹出口气,也走上台阶。 玄关处放着她上次穿过的粉色拖鞋,祁汐换上走进屋,先去洗了个手。 茶几上放着烧水壶和米粉,两盒小笼包不见了。 她从壶里倒出一杯凉开水,打开米粉兀自吃起来。 陈焱一直没过来客厅,她也没去找他。 这种情况,她最好还是安安静静别再招惹那位爷…… 估计是“老乡福利”,今天的米粉除了送煎蛋,分量都变大了。 祁汐实在吃不完,最后剩下一个底。将饭盒扔进厨房的垃圾桶,她又打开冰箱。 前两天这里面除了水瓶和易拉罐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了。 除了陈焱发给她的照片里的那些食材,祁汐还找到一个圆鼓鼓的大西瓜,以及饼干,酸奶和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 东西全都没拆封。 祁汐犹豫片刻,打开切片面包,拿出来两片。 带着面包重新下到小院,她登时愣住。 狗从摩托车后面跑出来了,面前还放着一个饭盒。 饭盒被舔得精光发亮,小狗的尾巴摇成螺旋桨。 祁汐走近,认了出来——是她刚才带回来的,装小笼包的饭盒。 她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无声笑了。 把面包掰成小块扔进饭盒,小狗很快又风卷残云吃完了。 祁汐从旁边的水龙头里给它接了点水,才上楼回房。 陈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赴火 第36节 他大喇喇敞着腿坐在沙发上,单手托着平板。 祁汐慢吞吞走过来,坐到茶几前。 男生的眼始终凝在屏幕上,不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祁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摸出手机点开q-q。 她很少聊天,即便聊,也不爱用花里胡哨的表情和图片。在和钟灵的聊天记录里翻了半天,祁汐保存了好几张图片,又点开暗红色的头像,发了其中一张过去。 ——是只有点土气的小黄狗,跟外面那只有点像。 小狗一脸的可怜巴巴,头上顶着五个大字: 你别生气啦~ 她摁下发送的瞬间,陈焱手里的平板就响起提示音。 男生颀长的指在屏幕上划了下。 没什么反应。 似乎只有那根断眉轻微动了下。 “……” 祁汐抿抿唇,放下手机,拿过卷子摊到面前。 刚拔开笔帽,身侧的少年突然沉声开口了。 “狗。” 祁汐抬头。 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没看她,视线依旧在平板上。 “我不管。你喂。” 祁汐眼睛亮了下。 “可,可以啊。” 陈焱眼皮动了动,终于抬眸看她。 “那你每天都过来喂。” 第21章 祁汐也没怎么迟疑, 点头:“好。” 看外面狗狗的样子,感觉这个月就会生小狗了。 正好这段时间放假,也耽误不了什么…… 她推了下眼镜, 又试探着小声道:“那,我喂完狗……能在这儿写作业么?” 陈焱眉心动了下:“怎么。” 他直直看她,狭长的眼中敛着笑, 浪荡又散漫。 “老子收只狗不够,还得收了你?” 少年的嗓低缓磁沉,“收了你”这样的字眼到他口中,怎么听怎么暧昧不清白。 祁汐的心跳空一拍, 睫尖颤动着撇开男生视线。 “不是——” 她垂眸看自己的英语卷子, 顿了下,转而又道:“嗯……我可以做饭。就像今天这样, 中午买好带过来, 晚上再做一顿……” 陈焱舔了下唇边,胸腔里震出一声低笑。 想得倒挺好。 他收了狗。 还得收她。 她喂完狗。 再来喂他…… 他没再说什么, 懒散散靠回沙发。 “随便你。” 祁汐后背一松,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不用和祁昊单独呆着了。 嘴角不自觉弯翘,她侧眸。 陈焱的视线已经回到平板上。 男生的银色额发松软垂落, 遮挡深邃眉宇和高挺鼻梁, 他硬朗的轮廓也显出柔和。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很轻的“咔”, 空调缓慢吹出悠长的风。 落地窗外,骄阳似火,蝉鸣正盛。 耳侧的碎发被撩散, 祁汐慢慢眨了下眼。 毫无由来的, 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后来, 在每一个炙热的盛夏里, 她总会想起那一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可那一瞬心安的感觉却一直深刻。 也直到后来,她才迟钝地明白,那种安心的踏实感,原来就叫做“安全感”…… 祁汐收回眼,埋头继续做英语卷子。一口气做完四篇,她放下笔,偏头看陈焱。 白色耳机线从男生胸口垂下,感受到她的注视,他淡淡掀起眼皮。 祁汐赶快拿过手边的那摞卷子。 “你能帮我……看下吗?” 陈焱阖了下眼,面无表情地扯掉耳机,一手接过她的考卷。 他没有急着翻,又看她面前刚做的那张,眉梢动了下。 “哦,”祁汐解释道,“这张我也做了,不过这是学校发的作业,我也没有答案——” 话刚说完,陈焱便刷地抽走桌上的卷子。 “爷就是答案。” 祁汐:“……” 行吧。 你是爷你说了算。 男生哗啦啦翻动她的考卷,神色倦怠,看得却很快。 一摞卷子没几分钟就过完,他又翻开她刚做的那张,拿过她的笔。 相比她刚才吭哧吭哧的费劲儿样,陈焱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四篇文章他一目十行,感觉比她看中文还要快。 看一遍,答案也就出来了。男生刷刷圈出选项,将卷子撂回桌上。 祁汐赶快拿过来看。 错了四道。 前面两篇各错一道,最后一篇错两道。 她八分没了。 这样下去,想上清大…… 梦里考吧。 祁汐轻叹口气,问:“这种类型的题,要这么做呢?” 陈焱划了下平板:“读懂就行。” 祁汐:“……” 说得很对。 但跟他那句“有手就行”一样,等于没说。 陈焱看她一眼,又说了一遍:“读懂,不要当题做。” 祁汐睫尖动了动,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以前在南都,英语老师就说过,英语不止是学科,更是一门需要应用的语言。所以他们学英语不要只为应付考试。 ——祁汐就是只为考试:她会把句子拆解开来,分析语法和结构;做的时候也会考虑这算什么题型。 而陈焱…… 祁汐瞟了眼墙边高耸的书柜。 她不知道他英语怎么学的,但陈焱明显就是他们英语老师非常喜欢的那型。 陈焱起身,手里的平板“啪”的撂她面前。 祁汐低眸,看到偌大的屏幕上显示着“单词记忆计划”一行字。 她尝试着划了两下,发现这是个背单词的软件。除了背新词,还会根据什么“遗忘曲线”复习背过的单词,不至于背了就忘。比她自己死磕单词本好不少。 祁汐小声:“这个还挺好的……” 陈焱坐回沙发,手上多了罐冰可乐。他单手“咔”地拉开拉环。 “一个月,全背了。” 祁汐愣了下,又在屏幕上点了点。 一共3000个单词,一个月每天背哪些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天少的时候五六十个,多的时候新旧单词加起来最多120。 赴火 第37节 费是费点功夫,但也能背完…… 看着今日计划里的78个单词,祁汐抬头问陈焱:“你晚上一般……几点睡啊?” 陈焱断眉挑了下:“干嘛。” “要哄老子睡觉啊?” 祁汐:“……” 祁汐的脸轰地热起来。 她是想多呆一会儿背单词而已…… 下一刻,她才反应过来陈焱又在逗她。 他在笑,唇边弧度不甚明显,却分明又混又坏。 他又朝她面前的平板抬抬下巴:“拿着吧。” 祁汐看向手里的平板。 这个东西,子弟班的学生也没几个有的,估计比她一个学期的学费都贵。 可她要拒绝的话…… 估计得给陈焱继续发一串“可怜狗狗你别生气”的图了。 最后,祁汐抿抿唇,小声:“谢谢。” 陈焱眼皮动了动,没回话。 祁汐低头继续摆弄平板。 全触屏很方便,划拉几下之后,她摁向屏幕下方唯一的圆形按键,返回桌面。 他装的东西不多,两三个游戏,还有些她见都没见过的应用。 祁汐也没在意那些,注意力全在桌面的壁纸上—— 纯黑色的底图上,三团燃烧的烈焰形似三个“火”,又一起组成一个字: 焱。 相比三个日,三个水,三火“焱”不算很常见的字,祁汐之前都不认识。 现在要问她说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她也只会说,这只是焱。 陈焱的“焱”。 眼前忽地出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啪”的打出清脆响指。 “让你背单词,没让你发呆。” 祁汐眨眨眼,思绪还是没收回来,她问:“为什么他们会管你叫‘陈焰火’啊?” 最开始听到时,她还以为他的yàn就是焰火的“焰”。 陈焱扔掉喝空的可乐罐。 “因为那是群文盲,只会拆开念。” 祁汐在心里比划了下:“焱”拆开来——火炎?炎火? 后来叫着叫着,就变成“焰火”了…… 不过,她倒觉得“焰火”这个名字也很贴合他。 少年如焰火般炽烈。 危险又耀眼。 祁汐唇角弯了下,又问:“‘焱’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啊?三个火的话……是熊熊烈火的意思么?” 陈焱放下手机,抬眸看她,不说话。 对视两秒,祁汐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睫毛,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有点多话了——干嘛要抓着人家的名字问个没完呢…… 男生的目光却没从她脸上移开,直勾勾的,意味不明的。 女孩今天跟平时很不一样,穿的依旧是最平常的白短袖配直筒牛仔裤——头发大不一样了。 一头卷发梳得利落,在脑后扎成个有点俏皮的团子。光洁的额头展露出来,五官也更加清晰,鼻头小巧,樱桃唇秀气,额角的发际线上还有细碎的绒发。 柔软至极。 陈焱眸光微动,缓慢倾身,一手在她卷子上的姓名栏上敲了敲。 “那你这‘汐,又什么含义?’” 距离拉近,祁汐呼吸稍滞,不自觉吞咽的动作带动脖子上细瘦的筋骨滑动。 头发盘起来,她脖颈线条也完全显现,纤薄的肩颈连接伶仃锁骨,每一寸的皮肤都很细腻。 白得跟奶似的…… 少年的喉尖下沉,又滚出一声闷笑。 “三点水——柔情似水么?” 他黑眸下沉,转黯,嗓音也压得低缓:“有多柔,能不能灭了老子的三团火?” 祁汐的心悬停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为迅猛的悸动。 她慌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他一眼,抓起水杯起身。 身后落下一声得逞的轻笑。 轻佻又痞坏。 拿着水杯应该要去饮水机的,祁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厨房来了。 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冷水,倒出半杯一饮而尽。 长长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脸上依旧余热难消。 刚才的疑问却突然有了答案: 陈焱的“焱”,是比三团火还要炙热的烈焰。 轻易就烧得人面红耳赤,心如燎原。 ** 磨蹭了很久,祁汐才迟迟回到茶几边。 少年已经挪到对面的长沙发上,他两条长腿横着,视线一动不动凝在手机屏上。 祁汐松出一口气,也坐下来开启学习模式。 接下来的时间里全是静谧。做完剩下半套英语题,她开始背单词。 陈焱划的3000单词不全是生词,有一部分是学过的高中词汇,可背起来依旧不容易。 祁汐背得脑袋发沉,78个单词总算记了个七七八八。 合上平板的保护套,她呼出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发现周身暗了不少。 偏头看向窗外,阳光早从耀眼的金变成温暖的橙。 太阳快要落山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不清晰的“叮当”轻响,听起来像锅铲的动静。 祁汐怔了下,站起来走向厨房。 推开门,满室飘香。 陈焱正一手关掉炉盘。 见她进来,男生不咸不淡地睇她一眼,撂下锅铲往外走。 “盛出去。” 祁汐往灶台挪了两步,张张嘴,又扭头问他:“不是说好我做饭的吗?” 路过橱柜,陈焱抓了把筷子,脚步未停。 “你做的难吃。” 祁汐:“……” 难吃你还吃光了。 祁汐轻“嘁”出一声,走到锅前。 两盘菜已经盛出来了,都是家常菜:辣椒炒鸡蛋,凉拌西红柿。 ——但空气里浓郁的香气明显不止于此。 祁汐抽了抽鼻尖,掀开锅盖。 红烧刀鱼。 这个可不家常。 刀鱼算浔安这片的特产,以前爸爸休假回家偶尔会带两条,她还挺喜欢吃的。鱼本身就不好做,红烧也挺麻烦的。 祁汐把菜端出去,没在餐厅里看见人。 想起他们上次吃肯德基是在客厅那儿,她端着盘子走过去。 陈焱已经把茶几都腾空了,祁汐把那盘刀鱼放在他面前,随口问了句:“这个红烧刀鱼也是你做的啊?” 男生散漫轻嗤:“不是,我变的。” 祁汐:“……” 祁汐给两人盛好米饭。 夹了一口鱼放在嘴里,她筷子在唇边顿住。 ……看来他说她的炒饭难吃,也不算冤枉她。 跟他做的比起来,她做的确实不算很好吃。 祁汐抬眼看男生。 赴火 第38节 就……很难想象这张游戏人间的脸,能做出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饭。 不过,他一个人生活的话…… 也不算很意外吧。 咽下口里的东西,祁汐轻声:“你平时,经常做饭么?” 陈焱轻摇了下头,没做声。 意料之中的答案。 前面冰箱空成那样,怎么看也不像经常开火的人。 男生放下碗,拿过手边的水瓶喝了一口,又淡声:“一个人不好做。” 祁汐垂下睫毛,没再说话,又若有所思。 伸手夹向辣椒炒蛋时,她目光顿了下。 盘子里,只有向着她的这边被吃掉一小片。 他好像一筷子都没动。 祁汐无声咀嚼了几下,慢慢开口:“我今天中午吃完米粉,感觉胃里有点烧烧的……” 陈焱抬眸看她,没接话。 祁汐舔了下唇边,继续:“夏天免不了喝凉的,再吃辣的容易不舒服……” 她朝他笑了下,又垂下眼。 “我们以后,还是多做点不辣的吧。” ** 吃完饭后,祁汐连洗碗的机会都没有。 陈焱把锅碗瓢盆一股脑全扔进了洗碗机。 在厨房里看了会儿洗碗机工作,祁汐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片面包,出门时丢给了外面的小狗。 从荣华里回到筒子楼,二婶还在做饭。 祁汐推说跟同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径直上了阁楼。 拉开书包拿出平板,她发现包里多出两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副白色耳机,应该跟平板是配套的。 以及一把钥匙。 祁汐笑了笑,把这把钥匙一起串到自己的钥匙包里。 翻开平板,她戴上耳机继续背单词。 刚才那位爷又强调了一遍,这些单词她不仅要背下意思,还要听得懂,读得出。 祁汐连听带读背完单词。再摘下耳机时,天彻底黑透了。 摁下圆按钮回归桌面,她又看到那个由火光组成的“焱”。 盯着灼眼的焰色看了片刻,祁汐拿出手机,打开字典。 输入完毕,屏幕上即刻跳出释义—— 焱:光华也。 也指光彩耀眼。 祁汐眨眨眼,心下微动。 她关掉字典,打开了q-q。 点击暗红色的头像,祁汐在备注那一栏输入:焱。 写完,她皱了皱眉,又删掉了。 光华。 耀眼。 炽热…… 祁汐眉心跳了下,指尖不自觉摁出四个字: 盛夏炎火 点击保存的同时,这个头像倏尔闪动起来。 盛夏炎火:【要睡了】 祁汐愣了下,下意识看屏幕上方的时间。 才九点半啊。 他睡这么早的么? 祁汐心里嘀咕了下,只回复: 【哦,晚安。】 手机还没放下,对方又发来消息。 盛夏炎火:【?】 盛夏炎火:【我说,我要睡了】 ……? 祁汐懵懵然看着这两行消息。 poris:【so……?】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盛夏炎火:【so,你是不是应该】 【哄我?】 第22章 脑中自动浮现少年翘唇痞笑的轻佻神色, 还有下午跟她调笑的那句: “要哄我睡觉?” 祁汐耳尖微热,又不自觉轻笑了声。 陈焰火还真是…… 说话算话。 对着聊天框想了半天,她抿抿唇,复制了一条链接发了过去。 poris:【向你分享歌曲《星晴》】 对面半天没有反应。 祁汐插上耳机, 走到窗边推开玻璃, 侧身坐到了狭窄的窗台上。 她拿起手机, 点开歌曲链接。 《星晴》的前奏响起, 青涩,朦胧, 又浪漫。 好像真有星星随着旋律一闪一闪地落下来。 祁汐抬头看向星空。 满天星就像歌里唱的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背对背默默许下心愿 看远方的星如果听得见 它一定实现 ……” 想到什么, 祁汐打开网页搜索“北极星”。 照着图片在天上找了半天, 依旧一无所获。 不过她倒看见了另外一个说法,原来北极星就是古代的紫微星, 也叫:许愿星。 传说只要在晴朗的夜空下,面朝大熊星座,找到北极星,以灵魂起誓,恪守善良,诚心许愿, 就会得到传说中掌管命运的紫色精灵的祝福与守护, 得到真爱。2 真爱…… 祁汐心下一动, 又无声哂了下。 总觉得这样的愿望, 是一种有点贪婪的奢望。 如果要许愿的话…… 祁汐看向北方的星空。 ——那就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人,今夜可以晚安。 耳机中的音乐放到尽头,手机轻震了下。 盛夏炎火:【晚安】 ** 第二天早晨, 祁汐八点多就醒了。 去卫生间梳洗完后她又躺回薄被里, 翻开平板开始背单词。 就这么迷迷糊糊背到十点多, 她给陈焱发了条q-q消息: 【你中午想吃什么?】 赴火 第39节 盛夏炎火:【直接过来】 祁汐又床上墨迹了会儿,起来收拾东西。刚把水杯和教辅装好,她突然听见楼下有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从客厅慢慢踱到厨房。 祁昊居然中午之前就起床了。 祁汐心里一紧,没再磨蹭,抓上手机和平板赶快下阁楼。 走到门厅,不巧正好和从厨房出来的祁昊撞了照面。 看见她,他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朝她示意手里的馒头:“你要吃么?” 祁汐摇摇头,只想快点出门。 刚要迈步,她就看见祁昊的眼睛突然直了。 “你这是——”他看向她身侧的手,“这是ipad吗?!” 祁汐微怔,胳膊下意识往身后别了下。 “是同学的。我要去还给人家。” 说完她便迅速绕过他,拉开大门下楼。 把平板装进包里,祁汐又想起自己之前消失的那些“零钱”,心里有些不踏实。 不行的话,她就真的还给陈焱好了。大不了早点过去背单词…… 走到陈焱家门口,祁汐打开院门进去。 刚下到小院,小狗就从一旁嗖地窜出来,冲她摇头摆尾的。 祁汐顺着看过去,无声笑了。 有的人,表面不喜欢狗。 结果现在把窝都搭好了。 阴凉处靠墙,多了个大纸箱子。纸箱上被挖出个“门”的形状,“门”口还放着两个饭盒,一个装着清水,一个装了肉。 祁汐走近,发现肉是白水煮的牛肉碎块。 再往窝里看,铺的居然是男生之前穿过的一件黑色卫衣——看起来就很贵的潮牌。 ……真是个败家少爷。 祁汐弓身拍了拍小狗脑袋,转身上台阶。 想了下,她没摁门铃,从包里摸出昨天拿到的钥匙打开大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茶几上放着一盒炒面和一大杯奶茶,旁边还有一个空饭盒和用过的木筷子。 他应该已经吃过了。 祁汐坐下来打开炒面,又朝楼梯的方向看了眼。 叠层空间很大,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还有一间空卧室。 楼上的话,她没上去过,应该就是他的房间了吧…… 一盒炒面吃完时,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祁汐扭头,看见陈焱从上面下来了。 少年一身黑t黑裤,和一头银发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又酷又冷淡。 他把手里的书包扔到沙发上。 “吃完了就走。” 祁汐不解:“要出去吗?” 陈焱朝院里偏了下头:“给狗做检查。” 是该去做个检查的。祁汐“哦”了声,收好桌上的饭盒扔进垃圾桶。 两人出门下到小院,小狗又兴奋地跑过来迎接他们。 它也不怕陈焱了,拖着大肚子就要往他身上扑,尾巴都快摇断了。 陈焱拉开手里的包——祁汐这才发现这不是书包,应该是专门带宠物出门的包,包面是透明的,还有通气孔。 不过,他家里怎么会有这个? 难道以前养过宠物? 陈焱装好狗,把银灰色的摩托推到院外,又从小院的仓库里拿出一个头盔,递给祁汐。 男式头盔扣在她脑袋上偏大,祁汐一松手,帽檐就掉下来挡住眼睛。 身侧响起一声气音轻笑。一只手伸过来抓上她头盔沿,轻轻用力一提,又将头盔带箍紧她下巴。 手放下来时,男生的指节似是不经意擦过她鼻尖。 若有似无的痒与麻。 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刮鼻头的亲昵…… 祁汐睫尖颤了颤,没有抬眼,转身背上装小狗的包。 陈焱上车后,祁汐分开-腿,有些拘谨地坐上摩托后座。 摩托震出轰鸣,她两手抓上后座两侧的栏杆,尽量往后坐。 两具年轻的身体一前一后,始终保持一拳距离,直到路口的红灯倏忽亮起—— 陈焱猛地刹车,祁汐猝不及防,被惯性整个扔到少年身上。 前胸贴后背。 柔软碰强劲。 祁汐心下大乱。顾不得撞疼的下巴,赶紧重新抓上后座拉开距离。 身前的人好像是笑了一下。 他侧头,黑眸幽幽斜睨她。 “老子的腰烫你手?” 祁汐:“……” 红灯转绿。 陈焱扣下油门。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马路,他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 祁汐垂睫看着男生被风吹鼓的衣摆,很慢地眨了下眼睫。 沁汗的手心不自觉松开后座,一点一点攥上黑色的衣角。 车头忽而下倾,摩托俯冲过一个大斜坡。 祁汐上身被带动前倾,两条胳膊不觉环住陈焱的腰身。 鼻尖充斥阳光的味道,以及异性年轻而热烈的荷尔蒙。 掌心之下,是少年喷薄的肌理和灼人的体温。 街景在两侧飞速后退,引擎的声音震耳欲聋。 可祁汐却突然觉得好安静。 就好像世界只剩下她和陈焱两个人。 而摩托疾驰的这条道路,也变得没有了尽头…… 她盯着陈焱头盔下泻出的银色发丝,额头慢慢抵住他肩背,闭上了眼睛。 ** 地方不算远,但很不好找。 陈焱骑着摩托七弯八绕,最后停在一个老居民区外,在路口看到宠物医院的牌子。 医院里的医生和设备看起来都挺专业。检查后确认小狗基本健康,只是有些营养不良。 它怀孕大概40天,月末或者下月初就会生小狗了。拍x光后医生还发现,它居然只揣了一只狗崽子。 医生说这是很少见的。而且看这肚子,这只独生崽估计个头不会小。 检查完后,陈焱又拎着狗去隔壁的宠物店洗了个澡,还买了狗粮和七七八八不少东西。 洗完澡的狗狗恢复本色,居然是只蛮清秀的小狗,黄白相间的毛发松软,两只小折耳走开路来一弹一弹的。 陈焱把新买的东西全部装进狗包里,又扔到车上推着慢慢走。 祁汐给狗狗套上牵引绳。小狗被拴住,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可怜了,它雄赳赳地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吐舌头哈气的模样像是在冲他们笑。 午后的阳光耀眼夺目,路边的树上蝉鸣不绝,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两人推着摩托牵着狗,不知不觉走进一个公园里。长椅和长凳都老旧,草坪也稀稀疏疏的,但里面却很热闹,有扎堆打牌的老头老太太,还有拎着收音机听曲遛鸟的大爷。不远处的篮球框下,一群男生挥汗如雨。 “焱哥!”场边有人高喊了声。 场上的人也停下来跟陈焱招呼,叫着要他一起打。 陈焱没过去,只挑挑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祁汐问男生:“你认识他们啊?” “八中的。”陈焱简略道。 祁汐拽了下狗绳,阻止企图吃草的小狗。 “八中……为什么不补课啊?” 陈焱跟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了声,又从兜里摸出一颗柠檬糖,撕开填进嘴里。 “补了也没人去。” 祁汐:“……” “那……”祁汐轻声问他,“高考怎么办?” “咔啦”一声,男生嘴里的柠檬糖被咬碎,他刮了下腮侧,满不在乎的:“就那么办。” 赴火 第40节 “……”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空气在沉默中酝酿。 “陈焱。” 祁汐没看他,垂眸盯着地上的砖格,声音也很轻:“你不想……上大学吗?” 身侧的少年半晌没出声。 他插着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敛低的黑眸里也辨不清情绪。 她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祁汐咽了下发干的嗓子,继续道:“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呢。你英语那么好,其它科目要是好好答的话,我觉得——” 她顿住,稍稍抬高声音:“你完全可以考上大学。” 陈焱眼睫动了下。 “然后呢?” 祁汐愣了下。 然后? 上了大学,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祁汐从这句反问中,听出了一种近乎排斥的漠然: 不像她,上大学并不是一件可以令他期待的事情。 ——或者说,对以后的生活,他压根就没有任何期待。 祁汐的心口抽了下,泛出苦涩。 她眨了眨眼,有点词不达意:“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的吧……” 陈焱冷哼,掀起眼皮斜睨她:“你搁这儿教育老子呢?” 气氛随着男生的语气一起冷下来。 祁汐睫尖翕动,不做声了。 不是的。 在开口之前,她便预料到这或许不是一场愉悦的谈话。 可是…… 祁汐扭头看向身后的篮球场。 又想起那天陈焱在球场上暴扣绝杀的场景。 他高高跃起,滞停空中,将篮球和夕阳一起控于掌中。 少年势不可挡,光芒万丈。 那一刻,她觉得,那才是陈焱。 那样夺目的他,一定要在更大更广阔的地方,揽光辉,瞰星河。 被更多的阳光和欢呼簇围…… 身旁的手机发出提示音。陈焱掏出来瞟了一眼,眉心微不可察地轻蹙。 “后面几天我不在。”他淡淡跟祁汐说,“你带钥匙自己开门。” “……” 祁汐咽了下艰涩的嗓子,把“去哪儿”和“什么时候回来”这些疑问都吞了下去。 她盯着身前使劲嗅台阶的小狗看了片刻,缓慢垂下眼眸。 “好。” 第23章 不止接下来的几天, 一直到学校又开始补课,祁汐都没有再见到陈焱。 她每天都会去荣华里喂狗, 再在空无一人的叠层里刷一天题。 房子她晚上离开时什么样第二天来就还什么样——陈焱这段时间没有回来过。 他好像很忙的样子,给她发的消息都很简洁: 盛夏炎火:【喂狗】 盛夏炎火:【锁院门】 盛夏炎火:【冰箱里东西吃了】 …… 祁汐每次也只回复“好”或者“知道了”。 其实也在对框里输入过别的内容,比如,“你这几天很忙吗”,“什么时候回来呢”,“小狗胖得要跳不动了”,但都在发送之前被她删掉了…… 开学前的周日, 席蔓赶到浔安看女儿。 她是出差回南都的途中绕路来的, 时间很紧张。母女俩在浔安商厦一起吃了顿火锅,席蔓又拉着祁汐在商场里给她买了点日用品和衣服,随后匆匆离开了。 八月的倒数第二周, 附中的高三生们比其他学生提前一周上课。 陈焱还是没回来。 祁汐每天早上提前二十分钟出门, 去荣华里喂过小狗后再去学校。下午放学她也不在教室刷题了, 直接去陈焱家。 就这么补了两天课后, 周二最后一节课, 班主任通知明早要交户口本和身份证的复印件。放学后,祁汐没去荣华里, 回了燕南巷。 二婶还没下班, 家里只有奶奶和祁昊。小巷附近没有打印店, 拿上户口本后,她一直走到美食街尽头, 浔安大学门口,才找到复印的地方。 大学还在放暑假, 但周围学生并不少, 还基本都是一对一对的, 拿着花牵着手,你侬我侬甜蜜蜜。 祁汐反应片刻,掏出手机看日历。 明天就是七夕了。 对于她来说,七夕一直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她都差点给忘了…… 复印好要用的东西,祁汐走回筒子楼。 爬上阁楼,她看到开了一条缝的地板口,心里立时咯噔了下。 跑到桌前拉开书包翻了半天,祁汐心头一沉。 原地站了几秒,她“哐”地扔下书包,下楼直奔客厅。 奶奶和祁昊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见祁汐气势汹汹过来,两人都愣愣看她。 祁汐站到祁昊面前,冷声:“还给我。” 祁昊惊讶:“什么还给你?” 祁汐绷着脸看他两秒,突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机。 祁昊和奶奶同时叫起来: “你干什么?!” “啊哟,你要造反哦!” 祁汐后退一步,举起他的手机:“平板,立刻还给我——” 她厉声:“不然我砸了你手机!” 她在这个家从来都是逆来顺受谨小慎微,骤然发起火,祁昊和奶奶全被震住了。 祁昊的表情立马虚了。他垂头不看祁汐灼灼的眼,余光瞥向拉帘。 祁汐走过去,一把扯开他的床帘,又把皱巴巴的枕头被子一股脑儿扔开。 果不其然在枕头下面看到了ipad。 祁汐拿过平板,将手机扔到祁昊床上。 她冷冷看着他:“再动我的东西,我就报警告你偷窃!” 直到她爬上阁楼的梯子,奶奶才醒过神一般开始破口大骂。 “……天天吃我们喝我们的,昊昊就玩一下你的游戏机怎么了?啊?他可是你哥哥,你给他都是应该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祁汐充耳不闻。 她将平板装回书包,又把自己的毛巾牙刷和梳子塞了进去。 背上书包锁好阁楼,老太太还在骂: “……反了天了你!还报警?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啊!我们老祁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赔钱货——” “哐当”一声,祁汐把大门甩到身后。 骂声和窒息感也被抛到身后,她一口气跑到巷尾的桥头。 望着桥后的烟火融融出神片刻,祁汐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向荣华里。 打开院门,小狗立刻从窝里跑出来,拖着大肚子往她身上扑,还哼哼唧唧的。 祁汐蹲下揉了揉狗脑袋,抬头看窗户。 房里依旧一片黑暗。 她垂睫,轻叹出一口气。 进屋后,祁汐从冰箱里拿出点面包和饼干,随便吃了两口就开始刷题。 一直到九点多她才放下笔,去了一楼的客房。 来这儿这么多次了,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一楼的公共区域,还没来过这间卧室。 这间房显然没人住,床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垫。 赴火 第41节 打开衣柜,祁汐只取了一个薄毯就退出房间。 她把毯子放到沙发扶手上,拿出平板开始背单词。 翻开保护套,ipad没有如常亮屏。 祁汐按了下圆键,还是没反应。 她从包里拿出充电器,充了会儿,屏幕依旧黑暗。 盯着黑屏里反射出的水晶灯倒影,不知道为什么,祁汐鼻尖突然就酸了。 是因为平板。又好像,不止是平板…… 拿出手机给ipad拍了张照,祁汐打开q-q。 poris:【ipad不知道为什么黑屏了,充电也没有用……】 poris:【[图片]】 几分钟后,暗红色的头像闪动。 盛夏炎火:【摁住电源键和home键几秒试试】 祁汐照做。 poris:【还是不行……】 盛夏炎火:【等我回去看】 祁汐回了个“好”。 不一会儿,陈焱又发来好几张图片,上面全是她今天按计划要背的单词。 他从自己的手机上截图下来的。 看着满屏的单词,祁汐心里没由来动了一下。 眼眶却更加酸涩了。 垂头想了一会儿,她深深呼出口气,打下挺长一段文字: poris:【今天我出门复印东西,忘了锁阁楼,我堂哥就上去偷偷把平板拿走了。不知道是他摁了什么还是怎么的,等我再要回来,就这样了……】 她不是想把事情都推到祁昊头上,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把真实的情况都告诉陈焱。 盛夏炎火:【祁昊?】 祁汐微愣,下一刻又反应过来。 祁昊也是八中的,也上高三。 搞不巧他俩还一个班的。 poris:【对。】 盛夏炎火:【他动你了没?】 poris:【没有。】 对话框里再没新消息过来。 看着聊天记录,祁汐眼眸微动。 陈焱的关注点跟她的完全不一样。 她担心的是弄坏了他的ipad。 而他……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又摁出三个字。 poris:【对不起……】 “要不我明天拿去电脑城修”这句话还没打完,两条消息就进来了。 盛夏炎火:【老子不爱听这】 盛夏炎火:【。最后一次】 祁汐一手托住下巴。 正思考这位爷到底想听什么时,陈焱的头像又亮了。 盛夏炎火:【向你分享歌曲《温柔》[链接]】 祁汐拿出耳机戴好,播放音乐链接。 很好听。 也有点意外他会喜欢这种带些感伤的情歌。 听着听着,又觉得这歌莫名契合他:以摇滚的旋律唱出抒情,就是隐秘的温柔…… 一曲播放完毕,祁汐也知道怎么回复了。 poris:【晚安】 【陈焰火。】 ** 第二天清晨,祁汐是被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晨曦晃醒的。 第一次独自偷偷在外面过夜,她睡得意外的安稳。 一大早,手机上已经收到不少短信和消息,有妈妈的,也有钟灵钟毓的。 祁汐一一回复。 她一晚上没回去,二婶那边问都没有问一句。 说白了,其实他们巴不得她不回去。 同样的,她宁可睡沙发,也不想回去再对着他们…… 起来把毯子放回原处,又给狗倒了一大盆狗粮,祁汐准时去学校。 下午第一堂课后,她去办公室跟班主任请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 大概是平时一心学习的好学生形象太深入人心,班主任想都没想就开了假条。 出了学校,祁汐先去小吃街买了一份炒米粉。 今天七夕节,节日氛围很浓厚,随处可见卖玫瑰花的。 路过街边的紫藤花墙,祁汐折下一串花藤,小心收好。 从公交站乘车,转了两趟,坐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达到目的地。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烈士陵园高耸的纪念碑却清冷而肃穆。 祁汐走进园里。 成排列阵的墓碑都是统一的白色黑底大理石,上端镌刻一颗红色五角星。 穿梭其间走了好一会儿,她停在一座碑石面前。 盯着那列和五角星同色的“烈士祁铮之墓”看了很久,祁汐倏地阖了下眼睛。 摘下书包放到一旁,她拿出摘紫藤花串编成一个花环,挂到墓碑一角。 家里以前养了很多藤萝:绿萝,灯笼花,三角梅更是爬满卧室外的墙壁。 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蔓”字,所以爸爸很喜欢藤蔓。 祁汐又拿出炒米粉放在墓前。 “爸爸,我来看你了。” “妈前几天来过浔安一趟,时间紧就没过来。” 她坐在地上,屈膝抱住双腿。 “等我高考完了,我俩再一起来看你。” 时间过得太快了。 爸爸已经走了七年了。 噩耗最初传来最混乱的那几天,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波人,有亲戚朋友,也有穿军装的她不认识的人。 然后妈妈就带她回浔安参加葬礼。她记得礼堂很大,花环和花圈很多。有人一直在哭。 他们说她爸爸早该调去南都的,是撇不开手下的兵才留下来;他们说,直到最后他还从火场里救出好几个人来。 他们说,他是英雄…… 爸爸不在后,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本来他多数时间就驻扎辖区,半个月一个月才回家呆几天。 可是,时间久了,祁汐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少了很多很多期待和盼望。 不再期待爸爸休假回家,也没有人再换着花样给她带礼物了。 不再期待爸爸带她出去玩,带她去游乐园,教她滑冰游泳——这些实现过的还没实现的心愿,通通都没了去处。 时间再久一些,期待就变成遗憾。 她小学毕业上初中,初中毕业上高中,将来上大学,工作,可能还会结婚——人生中这些重要的时刻,都不可能再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参与了…… 祁汐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膝间。 眼角的水渍一点一点蒸发,她睡着一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陵园里特别寂静,风过也无声,唯有头顶的枝娅轻微摇摆。 直到身旁的光影发生变化,祁汐才慢慢抬起头。 少年一身白衣黑裤,一头银发被帽子扣住,帽檐下的脸没在逆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既视感。 祁汐仰面怔然看了他两秒,心脏迟钝快跳。 “你,你回来了啊……” 想了想,她更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赴火 第42节 陈焱没回答她,黑眸幽深睨她。 “没病?” 祁汐不解:“……啊?” 陈焱舔了下唇边,换种问法:“翘课了?” 祁汐眨眨眼,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陈焱气音笑了下,也没问为什么,只撂开手里的包,弓身坐到她身旁的水泥地上。 祁汐侧眸,不动声色打量他。 半个月没见,男生如常散漫不羁,可神色里好像又多了点低迷的懒倦。 祁汐突然想起上次在电玩城,章锐他们说每年八月底,陈焱都会和他姑姑还是谁见面。 算算时间,好像就是这个时候…… 正想问,却看见陈焱出神一般,直直看着面前的墓碑。 祁汐也偏头往石墓看了眼,轻声解释:“这是……我爸爸。” 少年帽檐压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眼,只看见他突兀的喉结倏尔下落,压出一声沉闷的“嗯”。 男生不多问,祁汐也没再做声。 两人在沉默中并肩而坐,任阳光透过枝娅落了满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焱开口,嗓音有点哑:“门口守卫那边应该有桶,你要借个来擦擦么?” 说着他挑了挑下巴。 祁汐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爸爸的墓上落了一层蛮厚的尘土。 她“哦”了一声,起身。 “我去借。” 门口的守卫知道祁汐想干什么后,二话没说就把小水桶借给她了,还指给她哪里可以打水。 祁汐接满一桶冷水,拎着原路返回。 行至墓列前,她忽地停下脚步。 陈焱正在擦拭她爸爸的墓碑。 他手里抓着块像t恤的黑色布帛,一寸一寸,一个字一个字拭过石碑,随后又沿着弧形的墓顶擦至背面。 一丝不苟。 全部擦完一遍,他把她编的紫藤花环重新挂了回去。 祁汐没有过去,站在树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陈焱站着半天没动,又跟刚才一样,安静地,定定地盯着墓碑。 半晌,他突然抬手摘掉帽子。 缓慢地,也是庄然地折低腰骨。 银发的额发从两侧滑落,遮住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天色倏然沉下来。 太阳被路过的云层隐没。 暗霾之下,少年收敛一身桀骜与狂妄,对着面前的石碑鞠下深深一躬。 祁汐眼中一震,心口骤缩。 眼底却迸出源源不断的潮热。 她收回眼,拎着水桶背转过身。 一阵微风拂过,天色重新又亮起来。 祁汐抬手,轻轻揩掉睫上的湿润。 ** 从陵园里出来,太阳欲往西边坠。 陈焱打开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车锁。 ——这种应该叫山地车了:两轮窄扁,上面还印着字母标识,铝合金的车身精致到显出几分机械感。 骑起来估计跟他那辆机车一样拉风。 陈焱没骑,推着车把不紧不慢地往前踱。 祁汐跟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儿,鼻间嗅到潮湿的气息。 她抬眼四看,眺见银带一般的浔江。 上次到这附近,还是章锐骑小电驴带她去看陈焱的篮球赛。 他们现在应该在滨江路,是江边最为热闹的地段——今天更热闹。路灯下,长椅旁到处都是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以及以他们为目标,兜售玫瑰的花贩们。 到了近江边,陈焱把山地车支到一旁,摸出一根烟。 祁汐两手搭上石栏,望着远处一艘货轮缓缓驶过江面。 等到悠长的汽笛声响尽,她抬手别了下耳边被江风撩动的碎发。 “你这几天……去外地了吗?” “咔嚓”一声轻响,陈焱一手拢着火机点烟。 火星舔上烟头,他两颊微微用力陷下去,唇间的红点随之被灼亮。 白色烟雾流溢而出,很快又被江风吹散。 “在浔安。”少年咬着烟的声音发窄。 祁汐眉心动了下。 在浔安的话…… 她没由来那晚停在巷口的黑色豪车。 还有和陈焱大吵到动手的男人…… 瞄了眼男生淡漠的脸色,祁汐抿抿唇,没有继续追问。 陈焱似乎也不想说这个,转而问她:“ipad带了没?” “哦——”祁汐把书包顺到胸前,拿出ipad给他。 陈焱咬着烟接过来,掀开保护套,这个键那个钮的按了按。 屏幕依旧是黑的。 男生拧了下眉:“我拿回去连电脑上试试。” 祁汐“嗯”了声,眼睫慢慢垂落。 “要是修不好的话……我可以赔你的。” 陈焱装平板的动作一顿,黑眸虚咪了下。 “修好也不给你了。” 祁汐睫尖颤了颤,脑袋垂得更低了,嘴角也微微耸拉下来。 ——活脱脱一个犯错的小朋友样。 陈焱顶着她卷曲曲的脑顶,嘴角痞坏勾起来。 正要开口,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戴帽子的女人:“帅哥——” 她刷地把怀里的花举起来:“给你小女朋友买朵玫瑰吧!” “……” 祁汐的耳根顿时与花同色。 她小声:“我不是他女朋友……” 卖花的不理会她,只一脸期待看陈焱:“买朵呗,过节嘛!” 陈焱饶有兴致地挑了下断眉:“多钱?” “二十一枝。” “不要。”祁汐抢先说。 陈焱低低笑了下,瞥着花贩怀里如火的玫瑰,问:“有别的色儿么?” 花贩愣了下:“你要什么色啊?” “粉的。” “啊有!” 她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哇啦哇啦对着话筒说了一通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又跟陈焱道:“稍等啊,粉色的马上来!” 祁汐扯了下男生的袖口,眼神示意他快走。 陈焱掐掉手里的烟,站着不动弹。 没两分钟,另外一个戴帽子的花贩就风风火火过来了,手里真的拿了一捧粉嫩嫩的玫瑰。 她把花戳到陈焱脸前:“帅哥你看这种行不行?” 陈焱淡淡点了下头:“成。” 花贩刚要应下,眼睛突然又转了转:“那这种可要贵点! “二十——三十一朵!” 祁汐轻抽了口气,瞪她:“你干脆直接抢钱好了 !” 陈焱闷笑了声,朝那捧玫瑰抬抬下巴:“来七朵。” 祁汐一惊,又瞪向男生。 赴火 第43节 两个花贩赶快“哎哎”的应声,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挑出七朵粉玫瑰后,陈焱又抽了朵红的,从兜里掏出三张一百递给她们。 拿过找回的零钱,他长手一伸,直接将花束递到祁汐面前。 祁汐的心咚咚跳快两拍。 她没伸手接,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我不要……” 陈焱转手就往垃圾桶撂:“那扔了——” 祁汐赶快拽上他胳膊。 抬眸对上男生顽劣的眼,她又赶快松开手。 “我,我们……过七夕,不太,合适吧……” 陈焱冷哼了声:“谁他妈要跟你过情人节了。” “……” 祁汐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陈焱也没说话。 她敛着眼皮,听见他拉开了身侧的包。 片刻后,那束玫瑰重新递到她面前。 ——和一个塑封的ipad包装盒一起。 “生日快乐。” 祁汐怔然,大脑空白一瞬。 她讷讷抬头。 风吹动少年的银发,又将玫瑰的花色印在他黑眸中。 他扬唇轻笑。 “七夕的祁汐,十七岁了。” 第24章 “祁汐”这个名字, 是爸爸取的。 她早产一周多,突然出生那天,爸爸还在出火警。等到出完任务电话打通, 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来了。 归队的消防车开过江边, 男人听见电话里孩子响亮的哭声。看着浔江潮涨汐落, 他给女儿取名叫“祁汐”。 他说,他的祁汐出生在七夕, 是他名副其实的小情人儿, 更是他情人节最棒的礼物…… 此后, 每一年的七夕,不管休假与否,爸爸都会回家。他会带着蛋糕给她过生日,也会带着玫瑰跟妈妈过情人节。 四岁生日那年, 看着妈妈喜滋滋地接过红艳艳的玫瑰, 她也闹着要“漂亮花花”。 爸爸无有不应, 立马出去又给闺女买了一支玫瑰。 那是她收到的第一朵花。 之后的生日, 爸爸也都会给她带一支玫瑰。 可是后来, 她再也没有在生日收到过花了。 直到今天。 时隔七年。 看着面前粉色围鲜红的八朵玫瑰,祁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尖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烈焰燎原。 烧得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她情绪一向内敛, 垂眸克制片刻,抬头时眼角还是带上了一点红。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啊?” 她本来对今天是没有任何期待的。 在浔安这个陌生的地方, 唯一跟她沾亲带故的人巴不得将她扫地出门, 怎么可能记得她的生日。 去爸爸的墓碑前坐一会儿, 是她能唯一能想到的生日仪式感。 没有期待, 所以也并没有失落。 可正因为没有一点期待, 惊喜来临时才更加难以置信…… 陈焱眉梢动了下, 没回答, 拿花的手又往她跟前举了举。 “快点的。老子手酸。” 花香扑上她睫尖。 祁汐眼眸轻动,终于伸手接过来。 “谢谢。” 她又看男生手里的ipad。 塑封包装盒,新的。 而且看盒后的型号,应该比她之前用的那个还要新款。 ……这也太贵了。 除了爸妈,从没有人给她送过这么贵的礼物…… 对上她犹豫的眼神,陈焱黑眸虚眯了下。 “警告你啊——” “别想着能不背单词。” 祁汐:“……” 祁汐有些无奈地弯了下嘴角,伸手接过平板。 等我背完单词再找机会还他……她如是打算着。 陈焱走到山地车旁,推上车把往前走。 祁汐把ipad放进书包,抱着花束跟上男生。 两人沿着江边缓步前行。 花贩们今天收益颇丰路过,周围的小情侣手里基本都拿着花束。 连天边的晚霞都被染出浪漫的色彩。 祁汐垂睫看自己身前的花束,忽而恍惚。 她的粉玫瑰,在一众玫红间独一无二。 但他们好像又跟周围人没什么不同。 就仿佛,也是来过情人节的其中一对…… 祁汐眨眨眼掐断旖念,扭头问身侧的人:“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陈焱道:“情人节。” 祁汐吃惊刹住脚步:“也是今天吗?!” 男生淡淡看她一眼。 “西方情人节。” 祁汐:“哦……” 二月十四号啊。 她继续迈步,又笑了下。 “那还挺巧的。” 巧的是他生日在情人节。 更巧的是,他们都在情人节出生。 祁汐想了想,又问:“那你是明年的情人节,满十八岁吗?” 陈焱懒倦“嗯”了声,斜睨她,唇边翘起来:“怎么着,想给我过生日啊?” 祁汐眼皮跳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可以啊。” 她本来就是想给他过生日的。 刚才还在担心,要是他生日在夏天之后,那她明年就没法帮他过了。 2.14完全可以。 那时候正好过年前后,他们应该也放假了…… 陈焱轻呵出一声:“成啊。” 他痞里痞气笑:“记得到时候给我送个,成年人的礼物。” 祁汐眨眨眼,抬手推了下镜框。 什么叫…… 成年人的礼物? 还没弄明白,陈焱突然推转车头,沿着水泥斜坡下行。 祁汐也跟着走下石阶。 赴火 第44节 最下面的石阶与泥沙地相接,再往前,便是一览无际的浔江。 江边散步的人不少,但台阶这边没什么人。 陈焱把车支到石阶边,包随意撂往地上一撂,转身又走了。 “等着。” 祁汐往上走了几阶,望着男生穿过马路。 对街很热闹,有好几家小饭馆和便利店。 陈焱推开便利店旁边的门走进去。 那间店面的招牌亮着灯光:万物可爱甜品屋 祁汐后退往下,靠边,坐到底层的石阶上。 抬眼远眺,江水在夕阳下跳跃出闪耀光点。 又是一天潮汐退落时。 不知道十七年前的七夕,爸爸是不是就是看着这片江水,为她取了“汐”这个名字…… 身后响起脚步声。 祁汐偏头,看到陈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圆形的纸盒子。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他坐到她身边,将蛋糕盒子放到他们中间,解开蝴蝶结缎带。 是一个草莓蛋糕。 不大,但看起来很精致。 整整齐齐的草莓尖尖被白色的奶油花簇拥,朵朵可爱。 陈焱又打开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摸出打火机。 “1”和“7”上燃起小火苗,他目光顿住,突然起身朝河边走去。 祁汐扭头看了眼,发现河边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收回眼,把玫瑰花束放到草莓蛋糕旁边,又拿出手机来对着拍了两张照。 光线有点暗了,她手机像素又不高,拍出来的照片很模糊。 但祁汐看着手机屏,嘴角还是不自觉扬起来。 玫瑰,草莓蛋糕。 制造惊喜的银发少年。 ——都属于她的十七岁。 将玫瑰花放回原处,祁汐重新望向江边,微微一怔。 人群稍松,那里站了好几个男的,有的背吉他,有的立话筒架,像在准备乐队表演。 她看见陈焱走到其中一人身旁,跟他说了两句什么。那人点点头,随即弯腰,从地上的包里又拿出个吉他给他。 男生单手拎着吉他,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转身向她走来。 祁汐讷讷看着男生走回自己面前。 “你——” 她刚开口,陈焱便背上吉他,指尖同时拨弦,扫出一串流畅的旋律。 漫不经心的熟练感。 祁汐惊讶,却只讶异一瞬。 她看着吉他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修长好看,会扣篮,能做出满分的难题——那么弹个吉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少年本就无所不能。 “祝你——”陈焱清声起头,顿了下,随即合上吉他伴奏,“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是所有人都会的生日歌,但男生唱起来,又有种别样的好听。 磁淡的嗓,懒散的调,不经意般拨动琴弦,吟唱的姿态也是吊儿郎当。 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 “祝你不止,生日快乐。” 他倏尔变了调,断眉随之轻挑了下,“祝七夕的祁汐——” “永远快乐。” 祁汐轻笑出声,眼眶却热了。 “谢谢你……” 她想说的不止谢谢。 但太过隆重的惊喜,会让人失语。 陈焱放下吉他,又朝台阶上的蛋糕挑挑下巴。 “许愿。” 祁汐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蛋糕双手交叉合十,慢慢阖上眼睛。 半天一动不动。 唯有唇边,无意识似的,一点一点扬起来。 烛光跳上虔诚许愿的女孩的脸,在她的唇珠,睫尖,睫上都映照出别样的光彩。 陈焱凝着她,很慢地眨了下眼,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对上女孩,无声地摁下拍照键。 他放下手机的同时,祁汐也睁开眼,轻轻吹灭蛋糕上的数字蜡烛。 陈焱懒洋洋地给她拍了几下巴掌,气音笑:“贪心了吧。” “许了几个愿啊这是?” 祁汐拿掉蜡烛,也笑了下:“是许了好几个……” 男生直直看她:“什么?” 祁汐抬头看他,视线又缓缓移向他身后的地平线。 大约是水天一色,落霞过于完美。 也可能是晚风和煦,潮汐也送来祝福的浪声。 又或者,是因为少年银发后的眉宇温柔带蛊。 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她卸下心防,愿意将心事吐露。 “希望……我妈妈能够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祁汐轻声开口。 “希望我自己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希望上了大学之后……我还能去更多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尝试更多有意思的事。” 陈焱定定看着女孩,安静地听取她的心愿,唇弧细不可察地翘起来。 ——少女的眼里有光,是独属于十七岁的纯粹与勇敢。 “希望将来,我能做一份特别的,或者说自己喜欢的的工作。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还有——” 祁汐突然止住话头,不往下说了。 她侧眼看身边的少年,眸光荧荧闪动。 ——希望不止今天,不止这一个生日。 希望我刚才所愿的每一个将来里。 都能有你,在我身边。 第25章 一阵微风从江边拂过来。 吹散女孩额角的发丝。 也吹淡两人之间沉默又微妙的氛围。 陈焱眉梢动了下, 反问:“还希望……?” 他依旧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目光直白又幽深。 了然的暧昧。 ——就好像,他已然看破了她没说出口的愿望。 祁汐心头猛跳, 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不告诉你。” 她拔掉蛋糕上的蜡烛, 嘴角依旧无意识翘着。 “不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焱低笑了下, 没再追问, 拿过一次性刀盘给她。 祁汐接过来,切了一大块草莓蛋糕装在盘里, 刚要递给男生,就听他淡声:“不吃甜的。” 祁汐:“……” 不吃甜的。 赴火 第45节 也不吃辣的。 真是难伺候的少爷。 祁汐想了想, 捏住一颗草莓尖尖, 从奶油层里拔-出来。 “那要不……你吃个草莓吧?” 平时这位少爷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都无所谓。 可这是她的生日蛋糕。 她想和他分享。 哪怕只是一点点…… 陈焱侧眸,很深地看她两秒,闷笑了声, 伸过手。 祁汐也把手里的草莓送近—— 男生没有接草莓,小臂一转,猛地抓上她手腕。 祁汐一惊, 呼吸都停滞。 男生的掌心干燥, 炙热。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虎口上的那层薄茧, 熨帖她的皮肤, 缓慢捻转。 ——他腕骨上那颗标志性的小痣露出来。 她怔然看着陈焱倾身,俯近。 就着她的手,咬上那颗草莓尖。 少年额前的银发落在她手背上,唇边也擦过她指尖上的奶油。 ——被碰的是手, 但祁汐后背都麻了。 陈焱松开她, 喉结一落咽下草莓, 又滚出一声玩味又混坏的调笑。 “还挺甜。” 祁汐嗖似收回胳膊。 脸上是烫的。 耳朵也是。 被钳握过的手腕更是灼热不散…… 她剜他一眼,又即刻垂睫,不敢看那双放浪形骸的眼。 不是不吃甜的么。 甜什么甜! ** 吃完蛋糕,祁汐把剩下的半块装回盒里,跟上推山地车的陈焱继续往前走。 一下午走走停停,滨江路也即将被他们行至尽头。最后这一段,是一条挺长的自行车道,路两旁全是笔挺高大的梧桐树。 八月,梧桐花期已过,只剩下巴掌大的树叶,葱葱郁郁,遮天蔽日。 前方响起清脆铃声。祁汐抬头,看见一个戴头盔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她应该是刚开始学骑车,见迎面有人,车把立刻失衡摇晃。她身后的年轻男人连忙跑上来,轻声嘱咐她慢一点。 祁汐偏头看他们,目光不自觉随行。 爸爸去世前她正要放暑假,他们父女俩都说好了,等她放假,他就教她骑自行车…… 祁汐转回目光,也收起眼中的失落和歆羡。 陈焱也收回凝在她面上的视线。他扶车把的食指敲了敲:“想骑车?” 祁汐怔了下,偏头看他。 男生松开一只车把手,眼神示意。 “来。” 祁汐眼睫动了动,有点扭捏:“我不会……” 男生已经掰起车座下的小扳手,将座子调至最低。 “学呗。” 祁汐抿抿唇,站到车边生硬地跨坐上去,单脚勉强能点着地。 陈焱一手拿过她的蛋糕盒,手指把住车把,另外一手扶在车座下。 “蹬。” “……” 祁汐颤悠悠地搭上脚蹬,不动弹。 陈焱轻“啧”了下:“怕什么啊。” “老子还能让你摔着?” 祁汐垂睫,看见他收紧抓车把的手 少年的小臂紧致,手背上的青筋随着肌理的喷张全都鼓涨起来,力量感十足。 她眨眨眼,深吸了口气,蹬下脚蹬。 山地车对于初学者来说并不容易骑,祁汐一蹬,车身立时就歪了。 好在陈焱力气大,不管她歪成什么样,他都能控住车,岿然不倒。 祁汐平衡感其实不错,没一会儿就找到点感觉。 感受到她的平稳,陈焱指节动了动,松开车把上的手。 祁汐胳膊明显一僵,跟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车头失控摇晃。 陈焱立刻扶了把,放在车座上的那只手更加用力。 “没事儿,骑你的。” 瞥见她紧抿的唇线,他嗓音放沉缓:“不怕。” 祁汐心旌一动。 鼻头又瞬间酸了。 很久很久,都没人跟她说过“不怕”了。 印象里还是小时候,她怕疼,怕黑,怕考试时,只要撒个娇者哭啼啼说“我怕”,爸爸就会抱上她哄她,说:“不怕,汐汐不怕。” 后来他不在了。 也不再有人哄她“不怕”了。 可是,她还是会怕的呀。 她依旧怕疼,怕黑,怕考试,怕被人欺负,怕妈妈担心自己。 只不过她不再撒娇,也不会将恐惧宣之于口。 很多时候,她连眼泪都不敢掉。 她不哭不闹了,周围人都说她“长大了”。 还夸她“懂事”,“坚强”。 只有祁汐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坚强。 她坚韧的外壳一戳就瘪,内里尽是敏感。 而努力要强,也是为了显得自己不很自卑…… 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这样了。 现在突然又有人,轻声对她说“不怕”。 她真的很想哭…… 祁汐眨了眨酸楚的眼睛,扭头看。 立时怔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焱已经完全松开车座,只单手抄兜跟在旁边,笑着看她骑车。 祁汐心下一惊,车身歪斜。 “啊——” 陈焱反应极快,一手稳住山地车,一手扶上女孩的侧腰。 祁汐单脚踩上地面,从车上下来,抬起泛红的眼眶看男生。 陈焱唇边轻撩,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下。 “出息。” “胆儿还不如四五岁的小姑娘。” 他指的是刚才学骑车的那个小姑娘。 祁汐没有解释自己泛泪的原因,只抽了下鼻头,弱声道:“她有头盔……” 陈焱气音笑了下,也没让她继续骑。他把蛋糕盒挂到车把上,长腿一跨,坐上车座。 祁汐刚要闪到一边,腰身突然被箍住。 少年单臂圈住她轻轻一带,将她抱到车前的横梁上。 磁淡的嗓从她头顶沉沉落下来: “焱哥就是你的头盔。” 心跳还没来得及加快,身下忽地一晃。 陈焱带着她一起骑车。 赴火 第46节 “扶好。” 祁汐睫尖动了下,两手搭上车把。 这个姿势,她好像被他圈在怀里一般。 她所有的注意力与感官也都被他褫夺。 晚风夹杂少年湿热的气息,如有实质般轻抚她耳侧。 脑顶的发丝也被他的下颌轻轻刮磨,泛起丝丝沙沙的酥痒。 头顶,橘红色的余晖重新洒落下来。他们骑出了梧桐树车道。 视野倏尔开阔起来。 江河的尽头,城市的边际,落日的轨迹前所未有的清晰。 太阳有气吞山河的气势,将整座城市都浸润在自己余晖里。 目之所及,全是灿烂。 祁汐的心脏没由来鼓涨,又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排斥的这座城市,原来也可以美得这样震动人心…… “河边的风,在吹着头发飘动,牵着你的手,一阵莫名感动,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少年的哼唱散漫而恣意,落在风里,是只唱给她一个人的晚吟。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想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 脸上忽然有东西随风扑来,祁汐眨眨眼,抬手摘掉。 是一片边缘微微泛黄的小树叶。 一叶知秋。 八月只剩下一个尾巴,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祁汐偏头,看向身后的少年。 唇角不自觉一点一点扬起来。 她知道,她的夏天终于来了。 第26章 陈焱骑车带着祁汐一路骑回荣华里附近。 时间比平时放学还要晚。祁汐急着回去喂小狗, 在紫藤花墙那里下了车。男生长腿一蹬,继续往小吃街的方向骑。 揉了揉被横梁硌麻的大腿,祁汐快步往荣华里走。 打开院门, 小狗没有像平时一样窜出来迎接她。 祁汐走下台阶,看见狗狗无精打采地趴在窝里。她早上给它放的大半碗狗粮基本没怎么吃。 “你怎么了呀?”祁汐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耳朵,柔声问它, “不舒服吗?” 小狗跟听懂了一样, 摇着尾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还伸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祁汐拿过碗里的狗粮,放在手心里喂它吃。 刚喂没两口,陈焱回来了。 他把山地车搬进小院和摩托锁在一起, 又从车把上拿下两盒米粉。 祁汐把小狗的情况告诉他, 男生想了想,问:“它是不要下小崽儿了?” “没这么快吧。”祁汐在心里算了下, “不是还有好几天么?” 陈焱看着病恹恹的小狗, 蹙眉:“我打电话跟宠物医院问问。” 顿了下,他又说:“把它搁屋里吧,能听见动静。” 祁汐“哦”了声,正要抱狗,陈焱就把米粉塞她手里。 他走过来弯腰, 一下子连窝带狗全抱起来。 祁汐拿上小狗的食盆水盆, 跟着男生走进房内。 陈焱把狗窝放到沙发旁边, 又拎过水壶边往厨房走边打电话。 祁汐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男生正好挂掉手机。 “医生说可能就是快生了。让明天带着去医院。” 祁汐有点意外:“要……住院么?” “它不就一个崽儿, 个头还大么。”陈焱坐到沙发上, “医院保险点儿。” 祁汐“哦”出声, 点头:“那, 明天下午放学,我也去那个宠物医院。” 后天周六其他年级到校报到,他们高三的可以多休息一天。 她坐到茶几前打开塑料带,把没放辣的米粉递给男生。 小狗也走到他们跟前坐下。进屋后它看起来精神多了,刚才一直在东嗅嗅西闻闻。 祁汐摸了下狗脑袋,突然想到什么。 “要不给狗起个名字吧?” 这么些天了,他俩一直“小狗小狗”的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给它起。 陈焱眼皮都没抬地回:“你起。” 祁汐想了想,摇头:“还是你起吧,是你收留了它。” 陈焱掰筷子的动作停住,断眉很轻地扬了下。 “就叫‘奇迹’吧。” 祁汐睫尖动了动,笑了。 “那就叫‘奇迹’吧。它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是挺奇迹的……” “是‘祁迹’。”陈焱缓慢抬起眼看她,“祁汐的‘祁’。”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收它?” 他的目光和言辞都直白,祁汐的心被戳得一跳。 她转开话题:“要不,还是叫奇迹吧,姓祁的‘祁’总感觉怪怪的……” “随便你。” 陈焱放下筷子,“啪”的打了个响指。 “奇迹,过来。” 小狗似乎知道这是自己的新名字,立刻过去坐到陈焱脚下,还撒娇一样把头靠到他腿上。 祁汐笑了,她看着小狗鼓涨的肚子,又问:“那奇迹的宝宝,叫什么好啊?” “叫……”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边细微勾起来。 “叫小乖。” 祁汐:“……” 好土。 他怎么会取这个名字的? 这不是他酷哥的style啊…… 偏头瞥见男生嘴角的弧度,祁汐还是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小乖就小乖吧…… 饭盒里的米粉快见底,陈焱突然开口:“你昨儿几点回去的?” 祁汐咀嚼的动作一顿,有点心虚:“跟往常差不多……” 陈焱淡淡看她一眼:“昨晚好像进贼了。” “啊?!”祁汐一惊,眼睫又很不自然地翕动,“不,不会吧……你丢什么了吗?” “没丢。”男生懒散散答,又抬眸意味不明地盯她,“还给我送了块儿粉毛巾。” 祁汐:“…………” 那是她的干发毛巾。 她昨晚洗澡后在厨房边背单词边喝酸奶,估计顺手就放那儿了。 今早收拾好东西后,她还特意捡走浴室地板上的头发,没想到偏偏把干发毛巾忘了…… “呃……”祁汐垂睫语塞,脸上的温度也迅速攀升。 虽然他把钥匙交给了她,可她没说一声就在这儿过夜,完事还被逮住了…… 真是羞耻又尴尬。 陈焱起身,推开书架旁那扇客卧门看了眼。 “你在这儿睡的?”他语气算不上好。 “不是。”祁汐连忙道,“我就只拿了个毯子,然后在——” 祁汐朝面前的长沙发示意,却发现男生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声音低下去:“在沙发上睡的……” “……” 陈焱沉沉看她片刻,冷嗤了声。 祁汐只以为男生不满自己偷偷留宿。她抿唇默了好几秒,小声解释:“昨天,祁昊不是把ipad偷偷拿走了么,被我硬拿回来的时候……闹得挺难看的。我奶奶也很生气。” 开始解释了,祁汐才发现这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这件事源于祁昊偷了ipad,但又好像不止是这个…… 赴火 第47节 她轻掐了下指尖,敛低眼眸:“我不想和他们吵就过来了。反正吵也没用,他们——” “对你不好。”陈焱冷声接道。 不是问句,是不容置喙的肯定语气。 祁汐眼皮动了动,无言默认。 她知道陈焱早看出来了。 谁都能看出来——大夏天的,别人家阁楼放东西都怕热坏,他们却让她一个人住到上面…… 总是被他看到窘迫,祁汐有点难堪,又有种被戳中心思的苦涩。 这件事,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就是他们对她不好。 至于为什么不好,她也不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似乎就是这样了…… 她盯着米粉盒里剩下的辣椒,轻声:“可能因为,我奶奶一直偏爱小儿子吧,就会更向着我二叔他们……” “我妈是南都人,来浔安玩的时候坐船被困在江上,是我爸出警救的她,后来他俩就好上了,但我奶奶不同意。她一直想我爸找个本地的,可我爸坚持要和我妈结婚……” 祁汐止住话头,阖了下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陈焱说这些…… “再后来,我妈生了我,她见是个女孩,就更不高兴了……” 陈焱不屑冷哼:“清朝余孽。” 头一回听见这样贴切又讽刺的形容,祁汐嘴角弯了下。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男生也没再问。 他坐回沙发上。 “挑一间。” 祁汐不明所以:“什么?” 陈焱往楼梯那边偏了下头:“楼上楼下,挑一间。” 祁汐怔住。 陈焱眉心拧了下,似是不耐:“要不你继续睡沙发?” 祁汐唇瓣动了动,正要说“行”,就听到男生又说:“想都别想。” “睡感冒了老子还他妈得带你去医院。” 祁汐:“……” 祁汐看一楼卧室,又看了眼楼梯,有些犹豫:“你是……住楼上的吗?” 陈焱眉梢动了下:“怎么。” 他敞开腿大喇喇向后靠,痞笑。 “想跟我住?” “不是!”祁汐立刻否认,“就——” 她朝一楼的客房示意:“那间就好。” 陈焱不咸不淡“嗯”了声。 祁汐以为就这么定了,男生突然又开口:“楼上空的那间,带独立卫浴。” 祁汐眸光微动。 她昨晚在这儿洗了个无比舒心的澡。 这里不像筒子楼水压小,水锈味重。 更重要的是,这里不会有偷窥的眼…… 纠结半晌,祁汐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额角。 “那我住楼上……可以吗?” 陈焱眨眨眼,舌尖顶了下腮侧:“行吧。” 他拿过桌上的水瓶喝了口。 “先说好,晚上锁好门。” 祁汐目光晃了下。 他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应该也有要她安心的意思。 不过说真的,和祁昊在家,她时时刻刻都不会忘拴锁。但跟陈焱单独在一块儿,她却完全没了防御意识…… 她知道陈焱不会伤害自己。 他总是一边吓唬她,一边保护她。 一边凶她,又一边对她好…… 祁汐唇角翘了下,刚要应好,陈焱就接着道:“不然我担心你半夜闯进我房间。” 祁汐:“…………” “你想什——”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屏幕上跳出“二婶”两字。 祁汐脸色一僵。 “我接个电话。” 她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边,摁下绿色键。 “喂?” “小汐,你现在在哪儿呢?” 祁汐愣了下:“二叔?” “诶,是我,我今儿刚回来。小汐,我怎么听说……你昨晚没回来?” 祁汐握手机的指头紧了紧。 “我在同学家复习,晚了就直接睡下了。” “哦哦,这样啊。”祁钧停了下,语塞,“小汐,你奶奶把昨天的事告诉我了……这事儿,呃,是你表哥不对,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 祁钧叭啦叭啦说了一堆安抚的话,祁汐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他不会说祁昊的。他们夫妻俩,就跟惯太子一样惯这个儿子。 而祁昊,还有奶奶也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二叔跟她说这些,说白了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维持表面和平。 最后他道:“你二婶马上就把饭做好了,你也快点回来吧,啊?” 祁汐垂着眼皮默了片刻。 “好。” 挂断电话,她盯着手机屏有点出神。 不知道是刚才的气氛太自然还是陈焱的态度太轻松,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总是要回去的。 就算今晚可以呆在这儿,难不成,她能一直住陈焱家么…… 祁汐吁出口气,转过身。 正对上男生幽邃的目光。 四目相对片刻,她轻声:“我要回去了。”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窗际后。 沙发上的人也随之隐没在暗色里,只剩下一个轮廓。 这样的光影,显得人锐利又孤独…… 陈焱垂眸默然几秒,什么都没问,站起来拎起桌上的蛋糕盒。 “走。” ** 夜色压城。 两人不紧不慢走出荣华里时,街边的路灯恰好亮起。 对街过来好几个女生,都穿着百褶短裙,手里拿着文具书皮之类的东西。 路过陈焱,她们频频回头看,又压着声音娇笑低语。 等到女孩子的声音听不见,祁汐扭头问:“八中也是下周一开学吗?” 陈焱懒倦“嗯”了下,声音有点哑。 想起两人上次在公园的对话,祁汐眸色黯了下。 “那你——” 陈焱倏地停了下脚步。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祁汐看到前面的人影。 是个有些佝偻的老太太,一手拖着一个挺大的蛇皮袋子。 陈焱已经快步过去,高声:“杨奶奶——” 老人慢慢转过身,见着来人,脸上瞬间笑开了花。 祁汐抬脚跟了过去,依旧有些懵。 她看着老人拉过陈焱的手,熟稔地拍了拍:“……这就回这就回,今儿就是出来晚了。” 扭头见着祁汐,她眼睛刷地亮了,仰面看陈焱:“这是……?” “我朋友。”陈焱淡淡道。 赴火 第48节 祁汐颔首,随着男生刚才的叫法道:“杨奶奶。” 老人笑容满面地“哎”了声,也拍了拍她的胳膊:“好孩子!” 近了看,祁汐才发现杨奶奶不太像个拾荒老人。 她衣服虽然旧,但都很干净,白了一半的头发也打理得很利落。 陈焱拿过老人手里的蛇皮袋,里面立时滚出叮叮当当的瓶罐声。 “走了。” 祁汐搀住老人的胳膊跟上男生。 过了马路,陈焱要送杨奶奶回家,老人死活不让。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你快点把——” 她看向祁汐,一下子卡顿。 祁汐了然,立刻自我介绍:“奶奶,我叫汐汐。” 杨奶奶点点头,继续对陈焱道:“你快把汐汐送回去,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好走。” 老人抢过自己的袋子,又哄小孩一样拍拍少年。 “阿焱,好孩子,听话啊……” 两人最后和老人道别,向着小吃街的桥头继续走。 祁汐回头看了眼变成小点的佝偻背影,好奇问:“杨奶奶是……?” 陈焱低眸看着地面:“以前是邻居。” “以前?”祁汐反应了下,“她以前住荣华里吗?” “嗯。” 祁汐吃惊:“那她现在怎么……?” 陈焱抬头看了一眼,把她让到路里侧。 “好久之前的事儿了……” 杨奶奶的儿子是当年荣华里第一期入住的业主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他是典型的别人家小孩:工薪家庭出身,一路保送,名校毕业赶上风口赚到第一桶金,随即在大名鼎鼎的富人区里给父母买了房子。 本来是风光无限的事,不成想老两口住了没几年,金融危机就来了。他们儿子的公司破了产,欠下一身债。 杨奶奶和老伴二话不说就卖了荣华里的房子,又搬回之前的破巷子,还出去打零工帮忙还债。 一家人辛苦了好几年才把钱还上。结果债款还清的第二天,他们的儿子就投江自杀了。 杨奶奶的老伴受不住打击,没多久也病逝了…… 祁汐听完心里很难受,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唏嘘叹了下,又问:“那你们家以前,和他们一家关系很好吗?” 陈焱默了会儿,只说了句:“杨奶奶以前帮过我妈不少忙。” “哦……”祁汐侧眸瞥了眼男生的脸色,没再追问。 直觉告诉她再问下去的内容不会愉快。 而且这也是他第一次,提到他家里人。 脑海中划过书架下层那几个被剪过的相片,祁汐喃喃自语:“怪不得……” 陈焱浅薄的眼皮扫过来:“怪不得什么?” 祁汐哽了下:“怪不得……你会帮杨奶奶!” 陈焱讥诮哼笑:“我看着就不像好人?” 祁汐看着少年张扬的银发,出色又桀骜的五官,在心里摇摇头。 不像。 但是我知道,其实你很好。 祁汐笑了下:“我可没那么说啊。” 她学着杨奶奶的口气:“阿焱是好孩子~” 陈焱口型“操”了声,也轻笑出声。 一贯锋利的侧脸闪过一瞬柔软。 他唇边一直翘着。 “再叫一遍。” 祁汐不解:“叫什么?” 男生侧眸看她,目光很深:“你刚怎么叫我的?” 祁汐怔了两秒,反应过来,脸侧倏地热了。 “阿焱”这样的小名,是极其亲昵的称呼。 她刚才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祁汐垂下头:“不叫。” 男生断眉扬了下:“真不叫?” 祁汐脸上更烫:“不……” 陈焱很轻“啧”了下,气音笑:“胆儿肥了啊,现在。” 他伸手握上她纤薄的后颈,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 “是不老子太惯着你了,嗯?” 男生的嗓音低沉,强势至极,却又带着模糊不清的暧昧。 祁汐后颈一紧,靠着他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心跳大乱,抬手推他胳膊:“你——” 余光瞥过什么,她动作突然停住,僵硬转头。 不远处,她二叔祁钧正站在巷尾的桥头,怔怔望着他们。 第27章 祁汐大脑嗡出一声, 大脑空白了几秒。 她往旁边撤了一步,和陈焱稍拉开距离。 “我先走了。” 陈焱没吭声。 快步走到桥头,祁汐小声打招呼:“二叔。” 祁钧依旧有些愕然。他“哎”的应了声,不自然地指了指巷尾:“走……快回去吧。” 祁汐点头, 和他往燕南巷走。 拐进巷子前, 祁钧又回头看了眼。 银发少年依然立在路边,遥遥定定地望着他们, 神色不明, 但周身气场又野又锐利。 祁钧皱眉,侧头看身边的女孩, 欲言又止的:“小汐, 刚那是……你同学啊?” 祁汐:“……嗯。” “也是附中的?” “不是。” 祁汐顿了下,低垂眼眸:“他……和我以前的同学认识。后来我同学托他给我带过两次东西。” “这样啊……”祁钧的语气有些怪异。 “那你昨晚, 和他在一块儿吗?” 祁汐心头猛跳。 “没有。” 这个回答不算撒谎——陈焱昨晚本来就不在家。 祁钧“哦”了声,没再问什么。 走进单元门时他突然又开口:“你个女孩子, 还是离那种人远点儿。他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他抬手落在她后颈上:“有什么事儿,就跟二叔说,啊。” 祁汐眉心拧了下,快步上楼脱开他的手。 她无声轻哂。 二叔要知道自己儿子偷钱盗物,还企图偷看女生洗澡, 不知道会作何评价…… 到了四楼, 祁钧掏出钥匙。 “他不是‘那种人’。” 祁钧推门的动作一顿,扭头。 祁汐垂着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他人挺好的。” 说完她推门进房。 邹新萍正好从厨房出来。见着祁汐, 她脸立时垮下来, 又有些悻悻的。 祁汐赶在她前头开口:“二婶, 昨晚我同学找了个家教答疑,也叫我过去一起听,下课太晚了我就直接住下了。应该提前给你说声的,抱歉啊。” “……” 赴火 第49节 “我吃过了,你们慢慢吃吧。”说完她径直上了阁楼。 邹新萍嘟哝了句什么,端着盘子进客厅了。 “吃饭!杵那儿干嘛!” 祁钧还是没动。 他盯着关合的地板,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锁好地板口后,祁汐吁出一口气。 走到桌边,她打开手里的纸袋,把蛋糕盒和玫瑰花拿出来。 幸亏袋子够深够大,否则要给二叔看见这些,她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祁汐拿过一大一小两个水瓶剪开瓶口,将七枝粉玫瑰插在大水瓶里,摆在桌角;又将剩下的一枝红玫瑰插进小瓶子,放到床头。 她的床头现在满满当当的,除了玫瑰,还有玩偶。 那只大嘴猴最显眼,脖子上挂着一颗用挡光板涂层叠的星星。 看着银色星星出神片刻,祁汐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q-q。 没有未读消息。 点开最上面的头像,盯着对框里的光标闪了一会儿,她还是放下了手机。 那一晚,祁汐睡得很不安稳。半夜迷迷糊糊醒了两次,闹钟响后又起不来,脑袋昏沉沉的。 收拾好准备出门,手机突然震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祁汐一个激灵。 妈妈听起来语气如常,先是问她昨天生日怎么过的,又嘱咐她最近降温了要注意保暖云云。 挂掉电话,祁汐悬了一夜的心落下来。 看来二叔那边没跟妈妈说什么。 可她为什么总隐隐觉得,二叔昨天的反应有点奇怪呢…… 来不及细想,祁汐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最后一天补课,老师们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两节两节课地上大连堂。就连午休时间都被压缩一半,被英语老师占用听写单词。 一直到下午两节课后,祁汐才有空给陈焱发了条q-q: 【你已经带奇迹去医院了吗?】 等了一节课,陈焱也没有回她消息。 祁汐拿上手机去到卫生间,连播两通电话。 响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嘟声。 ** 陈焱是被床头的手机震醒的。 他蹙起浓眉瞟向墙上的表——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三点。 摁下接通键,话筒里传来的女声干脆利落:“小焱?” 陈焱捞过床边的黑t往身上套,哑声应:“姑。” “……你不会一直睡到现在吧?” 陈焱不置可否。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大概是前两天没怎么阖眼,代偿太狠的缘故。 “我刚把你姥姥姥爷送上飞机,你姥姥又哭了。办完登机他们就等在安检口,我说半天都不肯进去……” 陈焱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去了他们哭得更厉害。” 女人叹了口气:“两家人闹了这么些天,俩老人估计也折腾得够呛。他们也不比年轻的时候了,人老了,心就软了,毕竟就你妈妈一个女儿,还……现在,你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陈焱下了楼梯,走向厨房。 “我说了,我对他们没意见。” 对面安静片刻,继续道:“小焱,你能跟小姑说实话么?你不想听你爸的出国,那为什么也不愿意跟你姥姥姥爷去北城呢?” “北城各方面都比浔安好很多。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你姥爷都有最好的资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陈焱没说话。他打开冰箱拿水,目光顿在一个塑料饭盒上。 盒里装着一块蛋糕,奶油层都被刮掉了,只剩下蛋糕坯和几颗草莓。 也不知道她昨天什么时候放这儿的。 陈焱拿出饭盒,盯着光秃秃的蛋糕胚看了两秒。 “等明年夏天再说吧。” “行吧。你也是大人了,自己做决定。” “不过我听你爸和我爸那意思呢,是还想把你往国外送。你没跟你姥姥姥爷走,很称他们的意。” 陈焱嗤了声:“关他们屁事。” “他们还指着你以后接管公司呢……” 又说了两句,陈焱挂掉电话,三两口吃掉蛋糕坯,往浴室走。 冲完澡,他握着罐可乐走进客厅。 “奇迹?” 小狗慢吞吞晃过来,仰头恹恹看他一眼,又拖着肚子回窝了。 陈焱过去,看见狗粮碗还是满的。 奇迹在窝里又是扒又是蹭,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想起昨天医生的嘱咐,陈焱转身上楼取宠物包。 拿上包到小院里,奇迹站在台阶上,怎么叫都不下来,难得的不听话。 它很聪明,还记得上次被宠物包带出去后经历过什么,死活不乐意进包了。 陈焱没耐心了,迈上台阶刚准备抓狗,身后突然响起两声喇叭。 他偏头,看见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院门外。 后门开,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来,高鼻梁上的银丝边框折射出冷光。 看着他大步过来,陈焱黑眸虚眯了下。 陈墨推开院门直接进来。 “你没去送你姥姥姥爷?” 陈焱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睨着他。 “你有事儿?” “……” 陈墨忍耐般闭了下眼,从提包里拿出一摞资料纸,命令的口吻:“选个学校,先过去念一年预科。申请材料有人帮你搞定。” 陈焱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嘴角扯开嗤了声,手抄在兜里没动。 陈墨皱眉厉声:“我说话你听不见?” “我说话,你听不见?”陈焱反问,他声音不大,却冷沉到骨子里。 少年长腿轻轻一挪,迈下一台阶,离对方更近,压迫感也更强: “我他妈,不去,国外。” 陈墨的脸瞬间比锅底还黑:“那你想干嘛!” “当初让你去附中你不去,现在让你去国外还不去,你就打算这样混到死么?!” 男人每斥一句,音量就拔高一分。镜片后的眼中除了怒火,还有失望,鄙薄,以及厌恶——像是在打量墙根下的烂泥。 陈焱跟被刺到一半,眼睫颤了下。 唇边却一点一点撩起来,不气反笑。 “和你有关系么?” “我是你爹!” 陈墨扬起手里的资料,“啪”地砸在他脸上。 少年的额发被砸得轻晃。 他缓慢闭了下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额角的青筋鼓胀出来。 “汪!汪汪——” 石阶下面,奇迹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小狗从来没有这么凶过,扑过去就要咬陈墨的裤脚。 “哪儿来的——滚开!”陈墨吼了一声,抬腿就踢。 奇迹被踹中脑袋,发出一声呜鸣惨叫。 陈焱神色起伏一瞬,刷地上前,一把揪上陈墨的领。 “我、没、有、爹。” 少年凝着他的眼,一字一顿戾气十足。 他单手提着陈墨的领子将他按到门栏上,手背上筋脉暴起。 “我爹,早!死!了!” ** 放学的铃声响,祁汐第一时间拿出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 她摁下重拨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赴火 第50节 依然无人接听。 祁汐没再犹豫,背起书包往教室外走。 一路快步到荣华里,她后背都沁出一层薄汗。 从侧面小门进,旁边的道闸杆同时抬起。 祁汐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 刚过去那辆车她好像见过——纯黑色,三叉戟的车标…… 心里没由来浮起不好的预感。 她转过头,拔腿向叠层的方向跑。 打开院门后,祁汐目瞪口呆。 满地都是资料和纸张,台阶上,下沉小院里,洒得到处都是。 上次他们用过的那个宠物包歪在石阶旁,透明壳子已经破了。 大门前的地毯翻起来一角,门也没有关,半掩着。 祁汐拉开门,鞋都来得及换就跑进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 楼梯处响起脚步声,男生快步下来。 看见她,他问:“你见奇迹了吗?” “奇迹不在屋里吗?”祁汐下意识往狗窝处看,怔住。 “狗呢?” 想起院子里的场景,她又问:“你……出什么事了吗?” 陈焱黑眸黯了下,没回话。 他抄起茶几上的手机往外走。 “周围找找。” 昨天打电话时医生提过,说狗快生产时会特别敏感。 要是周围的环境让它感觉到不安,它可能会想法逃跑,或者把自己藏起来…… 奇迹也不在小院里,他们又出了院子找。 荣华里很大,他们毫无头绪,只能边张望边喊小狗的名字。 找了很久,一直到叠层区的边际。 两人正顺着墙根搜寻,祁汐突然屏息抬头,一把抓上男生的手腕。 “我好像听见——” 她话没说完,陈焱也听到了一声隐约的狗叫。 ——很像小狗今天被踹到时发出的声音。 “奇迹!”祁汐循声跑过去。 果然在墙角的树丛外看到了小狗。 奇迹应该是听见他们的声音才出来的。见人过来,它又低低呜了两声,力竭般趴倒在地。 走近一看,祁汐大惊失色。 奇迹的两条后腿,还有肚子上都是血污。 她手足无措:“它,它这是已经生了吗?!” 陈焱伸手拨了下小狗依然大如鼓的肚子:“应该没有。” 他抬手脱下自己的卫衣,将奇迹小心翼翼地裹进怀里。 “去医院!” 陈焱没有回去骑摩托,直接从最近的东门出去打车。 正赶上下班的点,过来好几辆出租上都有人。 好不容易等来一辆空车,司机一看陈焱抱着血糊糊的小狗,直接一脚油门开跑了。 又是好几分钟都没过来空车。 陈焱收紧抱狗的胳膊,往大路的方向走。 走到十字路口,他们才终于拦到一辆空车。 拉开后车门,司机回头看到狗,皱皱眉正要说话,陈焱从兜里刷地掏出一叠粉钞。 “我加钱!” “多少倍都行。”他紧紧盯着司机的眼,喉结沉重下落。 “拜托您……” 司机看着声音发哑的少年,又看他背后眼眶红红的女孩,犹豫着点点头。 “上来吧。” 上车后,祁汐往男生怀里看了一眼,开口时声音都在发抖:“麻烦您开快点。” 刚才她还听到奇迹一直在卫衣里吃痛般哼呜。 可现在,小狗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绿色的出租车全速飙向宠物医院。司机避开容易拥挤的路段,将他们放到医院对面的老居民楼外。 陈焱撂下三张一百,推开车门就往马路对面跑。 男生身高腿长,祁汐根本跟不上。 等她气喘吁吁追进医院,医生已经把奇迹抱走了。 陈焱定定立在门口,两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祁汐走过去看着男生木然的侧脸,唇瓣翕了翕,说不出话来。 两人沉默地站在门口等。 没过多久,医生就出来了。 看着脸上又是灰又是汗的两人,他叹了口气:“我上次就说过,小狗太大可能生不下来的。你们要早点过来,狗崽也不会窒息了……” 祁汐脑中一轰。 陈焱依旧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医生的话一般。 过了半晌,他嘴唇才动了动。 “奇迹呢?” 医生默了下,摇头。 “我也想保狗妈妈的……” “可你们送来之前,它就不行了。” 第28章 宠物医院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卷进来一阵风意和汪汪狗叫声。 起风了,窗外的天色也暗沉下来。 医生跟他们没说几句就被人叫走了。他很忙,来看病的小动物很多, 狗叫声此起彼伏的。 祁汐垂眼盯着地面, 突然想到, 她好像从没听见奇迹汪汪叫过。 流浪过的狗狗会察言观色,敏感又乖巧,从不叫唤,也不捣乱。 也正因为流浪过,奇迹一直表现得格外听话,对他俩也很信任…… 祁汐没由来又想到以前外婆说过,起名字最好不要用意义太大的字, 因为可能“压不住”。 这么看来, “奇迹”这个名字起得不好。 这个世界, 或许根本没有奇迹…… 祁汐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扭头看身旁的男生。 “奇迹为什么会跑出去?” 陈焱依旧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只有下颌的咬肌绷紧一瞬。 祁汐盯住他低垂的眼。 “下午……有别人去过吗?” 陈焱眼神晃了下,瞳仁很慢地转向她。 “你看见什么了?” 他的语气很冷, 带着一种疏离的戒备感。 祁汐抿抿唇, 吸了口气。 “我看见你爸——” “他不是我爸!”陈焱骤然打断她, 径直往外走。 祁汐也跟了出去, 被关合的玻璃门挡了一下:“我只是——” “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情绪本就处在临界点,陈焱的这个反应让她一下子有了火气。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 祁汐仰头看着男生, 对峙一般目光咄咄:“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赴火 第51节 陈焱黑眸骤紧, 唇片动动没发出声音, 弯出自嘲的弧。 “不, 是我的错。” 他扬手, 将沾染血污的卫衣甩进垃圾桶。 “都他妈是我的错!” 男生说完,转身就走。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祁汐张了张嘴,鼻尖倏地一酸。 抬手摘掉眼镜,肩膀突然被很轻地拍了拍。 她回头,看见宠物医院的前台姐姐。 “别太难过了。”小姐姐轻声,一边递上一张纸巾。 祁汐接过来,将眼镜戴回去。 “谢谢……” 前台顿了两秒,轻声道:“狗狗还在手术室里,你要带它回去吗?” 祁汐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要不要把奇迹带回荣华里。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小狗…… 见她犹豫不语,前台又说:“我们医院也有宠物殡葬服务,你需要的话可以给我说。” 祁汐问:“是像人一样……火化吗?” 前台点点头:“骨灰是留给你们的。也可以做成在项链,或者放在相框里。你需要吗?” 祁汐后背一麻,摇头道:“不用了。” 她想了想,又问:“可以把它的项圈留给我吗?” “当然。那等会儿我们处理好了,就给你打电话。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好吗?” …… 前台说大概要等一两个小时。 离开医院,祁汐看着陌生的街景,原地茫然半晌,向他们去过的公园方向走。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初秋的夜凉如薄水,公园里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祁汐走到空荡荡的石椅前坐下,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两条q-q信息。 她心一悸,立刻点进去。 消息都是钟灵发来的。 一粒沙:【去医院了没?小狗崽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陪狗狗生孩子……那你和帅哥这算当爹妈还是爷爷奶奶啊?哈哈哈哈!】 祁汐:“……” 祁汐对着屏幕愣了片刻,没有回复。将手机装回衣兜,她视线落在不远处。 “杨奶奶……吗?”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祁汐试探着出声。 垃圾桶旁佝偻的人影怔了下,转过身来。 “是你啊,孩子。” 杨奶奶笑着往她这边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祁汐赶紧迎上去,拿过杨奶奶手里的蛇皮袋子,搀着她坐到石凳上。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呢?” 老人抓上她微凉的手摩挲两下:“没事儿,我个老婆子怕什么啊。这么晚了,你——” 她朝周围看了看。 “阿焱呢?你一个人出来的?” 祁汐“嗯”了声,睫毛慢慢垂下来。 杨奶奶歪头看她的脸:“怎么,闹矛盾啦?” 祁汐眼皮动了下:“没有……” 杨奶奶了然咂舌:“行啦,我还不知道那小子。” 祁汐抿抿唇,没再说话。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个保温杯,轻旋开杯盖。 有细细的白色热气腾起来。 “来孩子,喝点儿热的。”杨奶奶把杯子递给祁汐。 祁汐有点不好意思:“您喝吧……” “这我从家里带的,不是捡的,干净着呢!”老人立刻解释道。 祁汐不好再客气,接过来捧着保温杯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有红枣的味道。 她冲着杯沿轻轻吹气,听见杨奶奶又开口道:“阿焱那孩子就那样,脾气不好,性子还死倔!有时候吧,你别听他嘴上说得唬人,其实心里根本不是那样想的。” 老人拍拍祁汐的腿:“听奶奶的,你别搭理他,过几天他就绷不住,自个儿来找你了!” 祁汐笑了下,敛睫默然两秒,问:“杨奶奶,你和陈焱认识……有多久了啊?” 老人笑:“多久,他今年多大就有多久,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很轻地叹了下:“阿焱吧,也挺不容易的……他家里啥情况,你都知道吧?” 祁汐含糊“嗯”声:“他爸爸那边……” “他老子啊?陈家——”杨奶奶跺了跺脚,“浔安快一半地皮,都他们家的!” 祁汐眉心跳了下。 她早猜到陈焱家挺有钱的。 但没想到不止“挺”…… “有钱人啊,又有什么用——他老子就不是个玩意儿!” 杨奶奶拿过保温杯喝了一口:“阿焱他妈,不是咱浔安本地的,大地方来的,北城的!” 祁汐有点吃惊:“他妈妈……是北城人?” 老人点头。 “他老子去北城念书认识的他妈,俩人刚上大学就好上了。他外公——他们那儿叫姥爷,是什么外交家,她姥姥也是大学里教外语的,他妈妈从小就会讲外国话!” 祁汐恍然:“哦……” 这么一来,他家那一书柜英文原版书,还有陈焱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英语水平,就都不足为奇了。 “他两人谈恋爱,他妈家是不同意的。你想,北城人家,肯定不乐意闺女嫁浔安来啊,她家还想让她出国继续念书呢。可他妈——唉,我就说她是个傻姑娘。为着个男人,书也不念了,家也不要了,非要跟着他爸跑浔安来……” “过来没多久,她就生了阿焱。她年纪小啥都不会,我那会儿住他们住隔壁,就时常帮她带带孩子,做做饭什么的……头几年,他们小两口过得其实还行。到阿焱上小学,突然就不对劲儿了,开始吵架,男人还不回家。” “他妈告诉我,陈家一直不认她这个儿媳妇,为什么呢,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陈家老早给他爸定了一门亲事,是一起做生意的,老爷子放话,不结亲就不给阿焱他爸家产。他爸呢,本来寻思着先跟他妈结婚,再去软磨硬泡家里人。没想到几年下来,老爷子跟他来真的。他就坐不住了啊,闹着跟他妈分开……” 祁汐皱眉:“……怎么能这样呢。” “所以我说他不是个东西啊!”杨奶奶连连摇头,“那个傻姑娘啊,当初是跟娘家闹翻来浔安的。她爸妈也是心狠,说断绝关系就真断,还都跑国外去了……” “阿焱他妈,把一切都托给他爸了,男人要跟她分,她当然不肯,俩人吵得厉害,阿焱他爸后来干脆不回家了……他妈受了这刺激,人就变了,脾气特别大,还开始喝酒,动不动就朝阿焱发火……” “我见了我就骂她,我说你疯了吗,拿孩子出什么气,他这么小,他知道什么!我骂她她也哭,没办法,我只能时不时把阿焱领我那儿……” 杨奶奶停住话头,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已经陷入到过去。 “阿焱这孩子吧,打小性子就犟。他妈妈打他骂他,他爸爸朝他撒火,他都不哭的——我就没见他掉过眼泪。” “有一回他问我,他说杨奶奶,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啊?” “我赶紧说没有,你妈妈没有不喜欢你,她就是……她心里不好受。” “过了会儿他又问我,说那是不是因为我不好,所以爸爸才不要我了?” “……” 祁汐说不出话来,双肩缓慢塌下去。 她抬起酸胀的眼眶向上看。 夜空中的星星一如既往的明亮,灼得人眼睛都有点疼了。 身侧的老人也抬手揩了下眼睛。 “我当时听得,心里难受的啊……你不知道,阿焱以前是很活泼很皮一孩子,他爸妈分开后他就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 “后来有天,他突然可高兴地过来,跟我说奶奶我考了第一名,妈妈奖励我了,给我抱了只小狗回来。” 祁汐一愣:“小狗?” 杨奶奶颔首。 “我问他,说你喜欢小狗狗啊,他说是啊,狗狗也很喜欢我。” “我乐了,我说你怎么知道小狗喜欢你啊?” “他说,狗狗每天都在门口等我放学回家,我一叫它就跑过来,还一直跟着我。它见着我就高兴,从不会不搭理我——你说它是不是喜欢我!” “我说对对,狗是忠臣,都很爱主护主的。我心想反正孩子高兴就行,也算有个伴儿呗。那狗就是个小土狗,黑不溜秋的也不咋好看,但阿焱可喜欢它,还给它起了个名儿,叫小乖。” 祁汐微怔,脑后好像被人击了一下。 “……叫什么?” 赴火 第52节 “小乖。他说小狗很乖,就叫小乖。” 祁汐:“……” 祁汐盯着黑黢黢的地砖,放在腿边的手攥紧。 杨奶奶蹙眉思索:“又过了……有个一年半载吧,他爸突然回来了。” “他说他要跟家里定的那个女人结婚,还说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祁汐:“什么?!” 杨奶奶语气也有点激动:“他在外头,不声不响就和别人在一块儿了,孩子都有了才让阿焱他妈知道,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畜生玩意儿啊!他们一家都不是东西!” “那阵子阿焱放暑假,他妈带着他天天往陈家跑,但一直没见到他爸——” 杨奶奶停住,长缓吁出一口气。 “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妈妈。” 祁汐眸光微动:“她……” “我听说那天,阿焱他妈总算是见着他爸了,还有那个女人。他们好像是在什么酒店还是哪儿,反正不知道怎么的,那里头就烧起来了!” 祁汐一震:“着火了?” “嗯。我没见着,但听那儿片的人说火很大,烧了好长时间,那一排房子都快烧没了……当时报纸上,电视上都登了新闻,说死了好几个人——好在阿焱给人救了。” 老人闭上湿润的眼睛。 “他妈妈可怜……没能出来。” 祁汐嗓子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口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几天把我急坏了。我想去看看阿焱,不知道他在哪儿,到医院去找也没找着……没想到过了快一星期吧,那孩子自己跑我这儿来了!” 祁汐侧头看着老人,安静听她讲述。 “差不多……就是这个季节吧,不冷不热的。他大半夜跑我们家来,就穿了一层薄睡衣,脚上还是拖鞋,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手上还缠着绷带……” “我吓坏了,我说孩子你从哪儿来的啊,你冷不冷啊,身上伤怎么样了……他不吭气,也不进屋,就扒着门口住,过了好一阵子才跟我说: ‘杨奶奶,我的小乖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它吗?’” 祁汐跟被刺到一般撇开视线,垂睫看向地面。 “当时我老头和儿子还在,我们一家就都起来,打着手电出了门。” “你说大半夜的,到哪儿找小狗啊。但阿焱不肯回去啊,他就拉着我的手,一圈一圈地找,一直一直走……最后还是我儿子从一个环卫工那儿打听到了消息,说是中午扫马路正好碰见一只小黑狗,给一辆出租车撞死了。” “他看不过去,还把狗从马路上捡起来,放垃圾箱里了……” 杨奶奶满眼心疼:“阿焱听了后非要去垃圾桶那儿看。我拦不住,就跟着他去了。” “你想,那狗给车创了,还在垃圾桶里呆了那么久……我都不忍心看,阿焱直接过去,就那么看着。 “我当时心都悬着,怕他太伤心再出个什么事儿。结果那孩子没哭也没喊,就一直那样看着……” “看了好一会儿,他扭过头,跟我说了一句话。” 祁汐咽了下嗓子。 “什么?” “他说:‘奶奶,我没有小乖了。’” “……” 一阵晚风拂过,祁汐微微打出个寒噤,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抬起酸涩的眼,看向不远处的垃圾桶。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呆立在垃圾桶前,不哭不闹的小男孩。 他说,我没有小乖了。 ——你看,我的小狗死掉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第29章 天更黑了。 风也更大, 吹动树下微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身后的小道上有人路过,脚步声和说笑渐近又渐远。 公园内重归寂静。 身侧,杨奶奶还在不断诉说。她像好不容易找到人纾发, 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说过她的,老早我就说她, 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哪能把什么都托在男人身上啊。男人多现实哪,别听他嘴上说得多好听,心里在乎的绝对只有实在的利益……汐汐啊, 你可别学这样啊。你得好好学习, 不管什么时候,都别为任何人放弃自己的前途……” “阿焱他妈和男人闹离婚之后, 她就带着钱来找我,想让我儿子拿钱帮忙置个铺子,买个门面, 就在商场那块儿。也得亏她老早为阿焱做了这步打算, 不然这孩子一个人, 没钱可咋过……” 祁汐扭头, 脖子一阵酸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她从未和人这样共情过,连呼吸都几欲忘记,完全陷入到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里…… “陈焱他爸爸那边……不管他吗?”她问。 “早闹翻了。”杨奶奶叹息, 抬手轻轻锤打自己的膝盖。 “和他老子跟生死对头一样。有阵子阿焱跟人比赛飙车,你知道吧?我劝都劝不住。这孩子,宁可拿命赚钱, 也不肯拿他们一毛钱……” “那个畜生玩意儿, 孩子小的时候不管, 现在阿焱大了, 又来端老子架子了。哼,开口就说阿焱这不好,骂他那不行——这不都他自己造的孽么?好好一个家给他毁了,阿焱现在这样怪谁,啊?” 祁汐:“……” 祁汐无声吁出一口气,阖上眼皮。 脑海中忽而涌现第一次见到奇迹的场景:少年定定站在小院里,不远不近地打量不请自来的小狗。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的面无表情不是冷漠。 而是在害怕。 想要靠近,又害怕再次失去。 可如今,他的恐惧还是成真了…… 腿侧突然震动起来。祁汐拿出手机,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 应该是宠物医院。她接起来:“喂?” 医生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很快,一接通就霹雳吧啦说了一串,迫切感透出话筒。 祁汐不自觉屏息,眼睛慢慢瞪大。 “你说什么?” ** 小区侧门被哐地推开时,昏昏欲睡的门卫大叔一惊。 他探头向外,只看见一晃而过的银发。 陈焱是从宠物医院走回荣华里的。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机械般重复行走的动作。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偷偷跑回来那次一样…… 从医院到陈家,他问遍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妈妈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可他们的沉默或躲闪,又都在告诉他同一个答案: 他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偷偷哭了好几次。 哭过后,无措大于难过。 ——妈妈不在了,他要怎么办? 他不想呆在这栋房子里,这里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起火时,爸爸只拉着身边的女人往外跑。 他没有管妈妈,也没有管他。 不会再有人管他了…… 没有妈妈,他好像就没有家了。 家里也没有什么…… 小乖! 小乖还在家里! 小乖还在等他回去。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趁天黑溜出房间,侧身挤到大门栏杆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身上没有钱,半夜也没有车。 但这几天妈妈带着他天天往返,他认得路。 夏末秋初的夜晚,脸上被风吹得很冷,身上又跑得很热。 跑跑走走了很久,拖鞋里都进满沙子,他也没有停下来。 推开小院的门,他大声喊小乖的名字。 小狗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跑过来迎接他。 没有钥匙,他砸烂窗户翻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小院里。 赴火 第53节 更加茫然无措。 院子黑黢黢的,角落里放着小乖的窝,里面空荡荡,只有他的旧衣服铺在那儿…… 陈焱踹开院门,踩过台阶上的宣传单,拿出钥匙拧开门锁。 在门口立了好几秒,他走进去,缓慢踱步到沙发旁。 没有开灯,沙发边的狗窝是一团黑影。 里面只有他的卫衣,被扒得皱皱巴巴。 陈焱垂眸盯着狗窝,唇角倏地扯开,无声轻哂。 原来,一切都还是一样。 他还是没有小乖。 没有家。 没有妈妈。 也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可是…… 他真的以为,真的妄想过。 这一次,会有一些不同的…… “陈焱——” 陈焱眼睫很轻地动了下,缓慢扫向门外。 不是幻听。 院外的路灯下,女孩跑进光里,向着房门,向着他而来。 “陈焱!” 她在他身前停下,两手有些拘谨地揣在衣兜里,胸口微微起伏。 “我,刚才我——”祁汐开口带喘,还有点语无伦次。 黑暗的房间里,她看向男生的眼睛格外明亮。 “医生刚给我打电话,说他处理奇迹的……时候,发现它有两个胎盘——” “意思就是,它怀了两只宝宝!” 陈焱愣住,垂在身侧的手指抽了下。 “他说,因为其中一只个头太大,把另外一只完全挡住了,所以当初才没有发现……”祁汐顿住,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在我们带奇迹去医院之前,它就把小的先生出来了!医生让我赶紧回来,看能不能找到那只小狗——” 她朝他们今天找到奇迹的方向指了下。 “我就去找了!” 陈焱定定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突兀的喉尖重重下沉。 祁汐抿唇:“我开始没找到,又问了别人……” 她找了很久。 沿着墙根,翻遍每一块草地,扒开每一个树丛。 天黑了就借着手机屏微弱的亮光继续找。 脑袋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 一定要找到…… 后来还是清洁工阿姨看她来来回回一直在那儿翻,主动过来跟她说话。 一问,还真的问出来了。 阿姨说她下午确实看见有大人带着小孩蹲在这儿,还说什么“这么小”,“刚出生”之类的。 但她不知道他们是哪户人家,只看见他们大概往哪儿去了。 祁汐按着阿姨指的方向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明明连话都不会跟生人说,怎么就敢敲开一扇扇陌生的门,一遍一遍重复着:“你好,请问您有捡到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吗?” 不少人以为她是骗子或者推销的,一声不吭,甚至很不客气地关上门。 就这么找了十来家,她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家的女主人说,她家女儿在外面玩时发现了小狗,她出去一看,立马就带着狗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祁汐抬手抹了下汗津津的额角,决定不再赘述这些。 她看着少年,笑了下,刷地拉开校服拉链。 “陈焱,你看——” 刚出生半天的小狗贴着女孩的肚子睡得正香,它还没她的一只手大,浑身黑不溜秋的,只有两只小耳朵像它妈妈,是白色的。 祁汐小心翼翼地把狗崽从怀里捧出来,送到男生面前。 “就照你原来说的,叫它小乖,好不好?” 陈焱怔然瞪着身前黑色的小狗,瞳孔都微微放大。 他僵硬地伸开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狗软软的肚子和女孩温暖的手一起落入他掌心。 “陈焱,你又有小乖了。” 第30章 祁汐给宠物医院打了电话, 医生延迟下班时间,让他俩带着小狗再过去一趟。 到了地方, 不仅医生在, 护士,前台小姐姐,甚至来看病的宠物主人, 都在等着看这只一出生就“狗生跌宕”的狗崽崽。 医生给小乖仔细做了检查,说它除了重量偏轻点, 别的都很健康。 不过也正因为它个头小, 才能顺利出生,还一生下来就被好心人捡着及时送到兽医那, 真是命大。 护士打趣说,肯定是因为小乖妈妈的名字取得好——奇迹的宝宝,就是名副其实的“奇迹宝宝”。 她说完,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祁汐也笑了, 又摇头跟前台姐姐解释名字不是自己起的。 她偏头看起名的人。 少年也正在看她。 一双黑眸深而幽邃, 出神一般盯着她看。 祁汐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听见没——” “都说你名字取得好呢。” 女孩的眼里有光,伴随笑意一点一点绽开来。 一身都是明亮。 陈焱依旧一移不移凝着她,眼睫轻阖,再慢眨。 不是的。 不是名字取得好。 是你好。 如果我的世界有奇迹, 那就是遇见你。 ** 刚出生的小狗崽就跟人类小宝宝一样,需要两三个小时喂一次奶,日夜不停歇。在医生的建议下, 他们把小乖留在医院, 先让护士小姐姐代劳几天观察情况。 出了医院打车, 陈焱让司机稍微绕了一点路, 开到浔安大学那块儿。 下了车, 没几步距离就是小吃街。两人走进街末的那家米粉店。 大约是明天周末的缘故,这么晚了,店里还有一桌大学生。 老板娘正对着桌上的小电视乐呵,见他们来,立刻起身热情招呼:“呀,小老乡来啦!你们可有几天没过来了……吃点什么?” 祁汐看陈焱。 男生勾过凳子腿大喇喇坐下,没有接话的意思。 她朝老板娘笑了笑:“郭阿姨,还是两份牛肉的,一份不要辣。都带走。” “好嘞——” “在这儿吃。” 祁汐和老板娘同时一愣,看向说话的人。 陈焱膝盖碰了下身旁的凳子,眼神示意女孩坐过来。 祁汐走过去,没有坐。 “我得回去了……” 前两天他们就给她二叔撞到一次。今天二叔还在家,要再给他撞见,她就真不好解释了。 祁汐往墙上的表看——还有十几分钟十点。 “太晚——” “不行。”陈焱再次截断她的话。 他抬手抓上她手腕。 “陪我。” 赴火 第54节 少年的声音低沉,语气直白强势。 却又隐含依眷。 祁汐心跳一滞,随之更加悸动。 看他们这样,郭阿姨也没说话,嘿嘿笑了下,扭身进后厨了。 身侧那桌大学生也在瞄他俩,祁汐被看得耳热。 她赶紧坐到男生身前的凳上,降低存在感。 “你……” 她想缩回胳膊,但陈焱抓着不放。 少年颀长的指松松圈握她手腕,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可她就是动弹不得。 祁汐脸上更热:“我真的不能太晚回去。” 她不太敢直视对方的眼,含糊道:“我二叔在家呢……” 陈焱盯了她两秒,眉梢微挑。 “成。” 他握着她的手转了下,拇指指腹刮过她手背。 “那老子陪你。” 祁汐睫毛轻颤,抿抿唇没接话。 她伸手从桌上的筷子筒里拿了两双竹筷,无声地同意了男生的提议。 陈焱唇角撩了下,终于松开她手腕。 没一会儿,郭阿姨就打包好两份米粉。 走到门口,陈焱把饭盒递给女孩。 “你先回。” 祁汐“哦”了声,也没问他要去哪儿,加快脚步独自往燕南巷走。 上到四楼后开门,她预备好的说辞也没用上——二叔正忙着和二婶吵架。 准确点说,是二婶在骂二叔,奶奶扯着嗓子帮腔。一屋子人都顾不上她。 祁汐松出口气,直接上了阁楼。 放下书包后,她先把床头,椅背上的内衣睡裙都收起来,又拎着篮子下楼洗澡。 二叔二婶还在吵,隔着门板和哗啦啦的水声,祁汐也能听见他们到底在吵什么:钱。 听起来,二叔这次出去跑车没带钱回来,而最近奶奶上医院,祁昊开学,家里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二婶越骂越难听,祁汐听得脑袋嗡嗡响。她加快速度冲完澡,匆匆爬上阁楼。 推开地板口,她瞬时愣住。 陈焱就靠在她的床头。 少年两条长腿懒散散抻着,一手还拿着她放在枕头上的大嘴猴。 他也换了身衣服,黑t黑裤,布料单薄,领口微微塌陷,锁骨和喉结的轮廓都明显。 见她怔然看自己,男生眉心动了动,指尖似是漫不经心,又很意有所指地拨了下大嘴猴脖子上,他折的那颗纸星星。 祁汐的神经也被倏地挑动。 她撇开眼,有些不自然地指桌上的饭盒:“你先吃吧。” 陈焱低低“嗯”了下,坐在床上没动弹。 祁汐也没再说话,默默绕过床尾,拿起桌上的发夹。 一头卷发随意夹起来,睡裙被浸湿的后背也露出来,晕开一片肉色。 她没戴眼镜,却明确察觉到床头那道目光,一直紧随自己的动作。 人和人视线相触会自然躲闪,这是生物本能。 可陈焱不是这样的。他看人永远不闪不避,直勾勾的黑眸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强势又蛊人。 一般人,尤其是女孩子根本接不住这样直白的打量。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目光更像带着胶质一样,总往她身上黏…… 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被粘连,搅动出稠密又暧昧的氛围。 让人脸上身上都不自觉升温…… 祁汐吁出口气,尽力无视背后的目光,将脸盆里的东西一件件归位。 最后,盆里只剩下两小件最贴身的——奶白色的纯棉质,带着小花边。 祁汐下意识抬高盆沿,有些难为情地小声:“你别看了……” 陈焱闷笑了下。 “我看什么了?” 祁汐:“……” 少年往后靠,完全倚上床头,姿态更加懒散,也更放浪形骸。 “你捂那么严实,能看见什么啊?” “……” 祁汐啪地放下手里的盆,幽幽横了他一眼。 陈焱气音轻笑,得逞的痞坏。 视线又不自觉下移。 穿得确实够严实,睡裙跟他妈袍子似的。裙摆在膝下一个巴掌的位置,只露出半截笔直的小腿。 这裙子不仅长,还很宽,面袋子一样松松垮垮罩她身上。 但就这样,胸口鼓起的那道弧度还是很明显…… 陈焱舌尖刮了下腮侧,又盯着她后背被浸湿的肩胛轮廓看了两秒,移开视线。 瞥见床头那支插在塑料瓶里的红玫瑰,他唇边淡淡翘了下。 正要开口,楼下突然响起尖锐的女声: “……你辛苦个屁!我在家难道就享福了?我不也在上班!麻痹的我下班回来还得伺候你老娘!我就不累?!” “还有祁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被开——要不是你和厂长他媳妇儿搞到床上去,你现在用得着去跑车拉货?你就是废物!活该自作自受……” “……” 祁汐眉头跳了下,心里止不住讶异。 二叔是出了名的老实,平时在二婶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怎么可能和别的女人…… 可不管真假,这样的事给旁人听到,总归有些尴尬…… 她戴上眼镜,有些别扭地开口:“要不……我们去外面吃吧?” 陈焱倒没什么反应。他目光在地板口的那把大锁上停了两秒,眉心紧蹙一瞬,随后起身,拎过床边的塑料袋,跨步翻出窗台。 祁汐从衣柜里拿了件薄开衫,也提上饭盒翻到窗外。 上次他们一起来房顶时还是盛夏,而今已是初秋。 天气凉了,夜空更显疏旷。 陈焱上回铺的隔热板掉下来一块,他也没放回去,直接将板子拖到祁汐腿边,自己弓身坐到旁边的水泥地上。 祁汐穿上开衫,伸手抹了下长长的裙边,抱腿坐在隔板上。 打开饭盒,她看见男生从塑料袋里摸出两个易拉罐。 一个是可乐,一个是黄色包装。 祁汐拿起黄色的易拉罐:“这是什么啊?” “菠萝啤。” 祁汐转动罐身,看到“菠萝啤”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夏日限定 她好奇:“这个……会喝醉吗?” 陈焱轻嗤:“你试试?” 这要能喝醉也是人才。 祁汐睫尖微动。 她没喝过这个。以前妈妈管得严,长这么大,她还一点带酒的都没沾过。 反正,明后天都不上课…… 她心一横,拇指扣住拉环,“咔”的拉开。 陈焱断眉扬了下,也没拦着,拿起剩下的那罐可乐。 打开后,祁汐没着急喝,鼻尖先凑到开口处,小兽一样动了动,随后才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入口是菠萝汽水的甜,酒精的冲击紧随其后——微苦,刺激。 还莫名有点上头…… 看她皱眉咂舌的样子,陈焱笑了下。 “慢点儿喝。” 说着他也拉开可乐灌了一口,喉尖翻滚下落。 “你今儿碰着杨奶奶了?” 祁汐夹米粉的筷子顿住:“嗯……” 她举着菠萝啤又喝了一口。 赴火 第55节 “你怎么知道?” “刚她给我拨了个电话。” 祁汐:“哦……” 那他应该也知道,杨奶奶把他家的事都告诉她了吧…… 陈焱没问她知道了什么。他垂下眼皮,单手搭上曲起的膝盖,默了好几秒,缓声:“前几天,我姥姥姥爷过来了。” 祁汐犹豫了下,试探问:“从……北城过来的吗?” 男生轻“嗯”了下,又不说话了。 祁汐也没有追问。她端起手边的易拉罐喝了一大口,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 “其实,我还一直都挺想去北城的……” 陈焱眼皮掀起来,压出两道深刻的褶。 祁汐继续说:“我妈想让我考回南都,但我想去北城上大学。” “为什么?”男生问。 “我没在北方生活过,想去看看。应该……和南方很不一样吧。” 祁汐放下菠萝啤,两手向后撑上隔热板,仰面朝夜空看。 “你见过雪吗?南都的冬天都不下雪的,我想去北方看大雪。听说,雪后的故宫很有意境,特别好看……” 她唇角噙上浅笑:“北城的好大学也多啊。我要真能考上……很好的大学,我妈妈应该也会很高兴,她会让我去北城的。” 秋高气爽,天上的星星也不像盛夏时那样繁多明亮。 但女孩眼中跳动着向往的神采,比星光更加夺目。 陈焱定定看着她,黑眸微动,又很快转黯。 “你有期待。” 祁汐偏头看他:“嗯?” 陈焱抬起可乐罐抿了口。 “你想上大学,是因为有期待。” 他顿了下,眼睫垂落更低。 “也有人对你有期待。” 可他没有。 连他自己都对自己不抱任何企望…… 祁汐没有说话,撑着遮光板的指尖微微扣紧。 “我。”她忽然道。 陈焱挑眉:“什么?” “我。”祁汐又说了一遍。 她定定看着他,深吸了口气。 “陈焱,我对你有期待。” 陈焱神色晃了下,眸光微动。 “期待我什么?”他扯开唇边,自嘲轻笑,“期待我出人头地?别像现在一样继续混了?” 这话他听多了。 祁汐摇摇头,端起易拉罐仰脖喝了一大口。 酒精猛灌进食道,冲得她眼眶和脑袋一齐发热,也激出平时不会有的表达欲与胆量。 她抿了抿湿润的唇角,轻声:“我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够离开浔安。离开这个让你……失去家人,让你不开心的地方。” “离开这个有你不喜欢,不想见的人的地方。” 她抬眸认真看他。 “我希望今后,你能够快乐。” 陈焱怔住,瞳心骤紧。 抓握可乐的手无意识用力,攥得易拉罐都凹陷变形。 祁汐吞掉最后两大口菠萝啤,被呛得咳了两下。 酒色上头,她的眼角和两颊都泛出绯色。 “你英语那么好,还会打篮球,会那么多东西,你要不上大学,就……还挺可惜的——” 她停住,慢动作一样盯住易拉罐看,眼神开始有点不聚焦了。 “我希望,你不要,像菠萝啤一样……” “陈焱眉心拧起来:“你醉了?” “没有。”祁汐坚定否认,两眼依旧直愣愣看着菠萝啤。 我希望,你不要像这个菠萝啤一样,只是我的今夏限定。 愿你如四季不灭的焰火,永远炽热而耀眼…… 陈焱拿过女孩腿边的易拉罐,晃了晃。 空了。 他丢开罐子,眉心更紧。 “叫你喝慢点儿不听话?” 祁汐被斥得嘴角撇了撇,两手抱住蜷曲的腿,又小声嘟哝了句什么。 她阖上迷蒙的眼,下巴习惯性地往膝盖里磕,脑袋却不受控地往腿侧滑—— 陈焱的手已经接了过去。 女孩的侧脸落在他手里。 她的脸小巧,他单手足以包纳。 白腻的皮肤被酒精醺成灼热的红,严丝合缝地熨帖他掌心。 唇瓣正好抵住他的无名指指腹,触感湿润,很软。 陈焱很深地看了她片刻,托着这只脑袋,慢慢放到自己肩上。 侧眸深凝片刻,他另只手摘掉她鼻梁上的镜框,轻轻拨开她脸上打卷的发丝。 女孩的嘴唇被触碰,翕了翕,发出小猫一样的细音:“陈焰火……” 她脑袋一偏,整张脸都掉进他胸口,整个人都拥在他身前。 温暖的,柔软的。 “陈焰火……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北城上大学……” 梦呓一般的含糊低语,很轻声。 但每个字都好似砾石一般,重重砸上少年的心口。 咚。 咚,咚。 他的心脏跳动起来。 久违的,前所未有的剧烈和鲜活。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收紧胳膊揽抱怀里的人。 “好。” 我从不盼未来。 可若是我的未来里有你,我突然就想,迫不及待地向前看。 你的心愿,我一定满足。 第31章 不知道是不是菠萝啤的缘故, 那一晚祁汐睡得特别沉。 手机上的闹钟没关,早六点准时响起,可她压根没听见。 她是地板口“哐哐”的拍门声惊醒的。 “……喊你把八遍都听不见, 你聋了啊?!” 二婶的骂声穿透力极强, 跟二叔昨晚吵完架后的火气明显还没消。 “吃饭还得让人一遍遍叫,你是来这个家做祖宗奶奶的吗?!” 祁汐赶紧应声,下床走过去。 拿过钥匙开锁时, 她晃神一瞬:昨晚洗完澡回来, 她好像没有上锁吧? 当时光顾着看床上的人了…… 来不及细想,祁汐拉开地板口。 “抱歉啊二婶,我昨晚没睡好, 想再补个觉。你们先吃, 不用管我的!” 邹新萍白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祁汐也拿着脸盆下楼, 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回来后,她才发现书桌上放着个塑料袋, 里面还有泡沫保温层。 旁边还有张她做过的卷子, 名字旁边多了潦草的字迹: 【凉了自己热下】 赴火 第56节 打开保温袋,祁汐看见一碗白粥,还有四个烧麦。 手触上去, 淡淡一层余温。 她慢慢眨了下眼睫, 下意识看床。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 昨夜的记忆好似被笼上一层薄雾,她只记得寥旷的屋顶, 甜甜涩涩的菠萝啤, 以及身侧垂眸不语的少年。 他不说话, 可她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 所以她来说。 她告诉他, 她一直想去北城生活,想去北城上大学。 他是除她好朋友外,第二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她还说,希望他能够离开这里。不要再被过往的伤害绊住,不要被那些不属于他的过错吞噬。 希望他能够重新,像她在书柜上看见的那些照片里一样,笑得开心而恣意…… 祁汐闭上眼,无力地吁出一口气。 她不记得她有没有说这些。 更害怕,她稀里糊涂说出来的,不止这些…… 而且,她压根不记得陈焱当时什么反应了。 祁汐抓了抓蓬乱的卷发,拉开椅子坐到桌前,打开饭盒。 捻过一个烧麦,她一手划开桌上的ipad。 打收到这个生日礼物后,除了每天照常背单词,她也没多少时间玩,上面就只装了个q-q。 点开q-q,陈焱的头像显示手机在线。 祁汐正纠结要不要发条消息过去,对方的头像上就跳出了一个红色的“”。 盛夏炎火:【[图片]】 祁汐咀嚼的动作顿住,点开图片。 黑不溜秋的小狗还没睁眼,半仰头紧紧咬着奶瓶嘴。它吃得肚皮圆滚滚,两只白色的小耳朵都贴在脑袋上。 祁汐看得弯了眼角。 她横过平板,两指放大照片角落里拿捏奶瓶的手。 不是护士的手。 肃白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有力量感。 腕骨处还有颗标志性的小黑痣。 祁汐眼睫动了下,点击保存照片,又回复道: 【你去医院啦?】 【小乖真乖~[鼓掌][开心]】 盛夏炎火:【嗯】 【比某人乖】 祁汐:“……” 祁汐放下筷子,脸上有点热。 指尖扣着平板的皮套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敲出一行字: 【你昨天,几点走的啊?】 盛夏炎火:【天亮】 祁汐又朝床看。 床上只有她睡过的痕迹。 脑中稍一浮现他在一旁看她睡觉的场景,耳根就更热…… poris:【……不是吧】 【我记得……好像不是吧?】 陈焱没,片刻后才发过来一句: 【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你说什么么】 祁汐的心跳空了一拍,立刻回复: 【不记得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 【醉话不作数的。】 盛夏炎火:【作不作,老子说了算】 祁汐:“……” 瞥到桌下的垃圾桶,祁汐目光顿住。 菠萝啤的易拉罐躺在最上面,“今夏限定”四个橘色小字抓人眼目,也将混沌的记忆撕开一个小口。 胸腔不受控地砰砰起伏,是心事被窥见的不安与悸动…… 祁汐握了下指尖,慢吞吞打字。 poris:【我真记不清了……】 屏幕上静止几秒,对面弹过来一条消息。 盛夏炎火:【我记得就行】 祁汐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目光微动。 她没有再回复。 不多时,对话框里又显示出一行灰色的小字。 不是陈焱发来的,是系统提示: 【盛夏炎火刚刚更新了说说】 祁汐眼中划过一丝讶异。 刚加上陈焱q-q时,她就去他空间看过——里面野草横生。 他的说说,日志,相册全是空白,留言板却相当热闹。 应该是没设权限的原因,他的空间非好友也可以访问,留言板就跟个观光打卡点似的,基本天天都有来灌水的,刷屏踩草的,还有不少女孩子的头像,发来一堆暧昧的文字和表情符号…… 祁汐点开带“z”的五角金星,看见男生刚才更新的,也是唯一一条说说。 盛夏炎火: 【let’s start with forever】 配图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刚给她发的小乖的吃奶照。还有一张乌漆麻黑的,看不出是什么。 祁汐点开看了半天,发现这张照片并非全黑——屏幕上半部分有一个小亮点。 好像漫漫长夜里,骤然亮起的指路星…… 她下意识朝阁楼的窗口看了一眼。 收回目光,就这么一小会儿,这条说说下面已经叠了一长串的评论: 【??我没看错吧?】 【盗号了??】 【卧槽焱哥你号被盗了??】 【拽鸟语,是本人】 【我看懂了,耶斯!】 【日,来个懂的翻译一下】 【翻译:这是我儿子[呲牙笑]】 盛夏炎火回复:【滚】 【翻译:让我们开始吧,带着永远!】 回复:【啥玩意儿啊,你这百度翻的吧】 【……是在表白吗?】 【狗狗好可爱啊!】 【焱哥养狗了?】 …… 明明是他发说说,可她的心里却好像开了一瓶满汽的易拉罐,咕嘟嘟冒出源源不断的泡沫。 一路看到评论末尾,祁汐又点了一下“赞”的大拇指。 刚赞完,评论又就多了一条: 【焱哥改卖菠萝啤了?】 祁汐怔愣两秒,退出空间,点开列表。 陈焱换了头像。 之前那个一片黑带暗红的头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罐菠萝啤的照片。 ** 赴火 第57节 松开刷新,点赞的名单里多了“poris”。 陈焱唇边轻撩了下,将手机揣回裤兜。 他低头看另一只手里睡得正酣的狗崽。 小乖个头比一般狗崽还要小一圈,他只用手掌就能完全托住。 就跟昨晚,托住她侧脸一样…… 白衣服的护士走过来,从陈焱怀里接过小狗,小心翼翼放到护理垫上。 “冯医生今天一早就来看了,说狗狗挺好的。”她说,“再喂几天,它体重也能上来啦。” 陈焱伸手摸了摸小乖的脑袋。 “谢谢。辛苦。” “不客气。”小护士笑眯眯答。 偏头对上少年银色额发后轮廓分明的脸,她视线不自觉多停两秒。 第一次他过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就都注意到他了。几个姑娘叽叽咕咕讨论了好一阵子,得出结论:这不就是帅哥中的帅哥吗! 颜值,有。 身高,有。 身材,有。 个性,有。 当然了…… 女朋友,也是有的。 小护士在心里叹了口气,尽职尽责地转达医生的话:“再过两天,等它大点儿就能回家了。你和你女朋友可以自己喂它,这样养大的奶狗,会特别亲你们的。” 陈焱看着小乖嗅动小鼻头,唇角勾了下。 “多放几天吧。这两天开学我们挺忙的。” 小护士点头:“成,反正看你们。” …… 从宠物医院出来,陈焱没急着走,从兜里摸出手机拨电话。 响过两声,对面就接起来。 “喂?小焱?” “姑。”陈焱低低应道。 他盯着马路对面的公园,很慢地眨了下眼。 “你帮我个忙呗。” ** 正式成为高三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祁汐扎扎实实刷了两天题。 多放了周六一天假,老师留的作业也指数加倍,她坐到周日下午才做完。 晚饭前,她抽空去了趟浔安大学那边,买了笔芯,笔记本,资料夹之类的。 吃完饭,她就又抱起ipad,马不停蹄地背单词。 今天正好背到最后一天。算了算,陈焱让她一个月背完的词汇量,她二十天就搞定了。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终极奖章,祁汐的满足感也油然而生。 截图,打开q-q,发送图片的前一刻,她又犹豫了。 这两天她都没见到陈焱,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早上。他好像挺忙的。 思忖几秒,祁汐退出q-q,又把单词粗略过了一遍,放下平板关灯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她准时起床到校。 其他年级的学生也开学了,学校里的人一下子多出好几倍。 拥挤和嘈杂也多了好几倍。 跟补课期间纯上课不同,开学第一天,他们还要经历升旗仪式,早读,课间操,以及校长冗长的开学讲话。 每堂课,每个老师也跟约好似的,进来第一句开场白都是“你们现在正式高三了,没紧迫感可不行……” 这么一早上下来,祁汐感觉比平时累很多。 中午,她在食堂里随便吃了个包子,早早回教室想小憩一会儿。 但她的同学明显不累。 子弟们憋了一个假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教室里没人午休,全都是嗡嗡的低频聊天声。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在聊学校里的新生。俩人一会儿聊隔壁艺术文转来的女生,一会儿又学姐姿态很足地评价,今年的高一男生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看了半天一个帅的都没有,还不如隔壁班的某某…… 祁汐睡意全无。 她趴在桌上叹了口气,坐起来,拿出英语老师早上发的卷子。 刚做几道完形,她又想起什么,垂头抵在桌面上,在桌兜里亮起手机屏。 早上给陈焱发的那条“你们今天也开学了吧”,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她又发过去一条: 【晚上放学,我们去看小乖吧^_^】 【下午我们还有开学典礼,放学比平时迟,要不你先】 第二条消息还没打完,祁汐的手指倏地停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安静了下来。 苍蝇一样的嗡嗡说话声全没了。 静得有些诡异,落针可闻。 祁汐屏息,瞟向屏幕上方的时间。 ——离上课还早。 她指尖摁住锁屏键,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子。 面前的光线变暗,一道身影投掷下来。 她稍抬眸,看见半身蓝白色的校服,身形利落而颀长。 视线往上,是少年勾着书包带的肃白手指,以及浪荡松垮的拉链领口。 慢慢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黑眸,祁汐怔住。 穿着附中校服,一头黑色短发的陈焱,正立在桌前睨着她。 第32章 秋日的阳光和煦明媚, 洋洋洒洒扑满祁汐的课桌。 也洒在桌前的少年身上。 微小的尘粒浮动在他周围,跳动出一种不真实的光感。 祁汐仰面定定望着陈焱,说不出来话,也移不开眼。 忘了什么时候, 她其实兀自好奇过:陈焱这种桀骜到骨子里的性子, 上学也会老老实实穿校服么? 他穿校服什么样啊?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有一天, 他会穿着附中的校服, 站在她面前。 面袋子一样的蓝白色校服,领口压得不很平整, 拉链也松松垮垮, 依旧被男生穿出长腿阔肩的版型。 标志性的银发不见了, 一头黑色短寸干净利落。 毫无修饰的发型,反而更加彰显他五官的优势。 剑眉星目, 意气风发。 教室里依旧雅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陈焱身上。 少年宛如天降。 祁汐怔然看他,思绪如滚水,心跳如鼓擂。 陈焱也睨着她,一贯漫不经心的姿态。 他唇角好像是很轻地撩了下,倏尔向她迈进一步。 祁汐屏息—— 少年略过她,站到她身后侧。 “同学。” 他跟后桌的女生道, 声线磁淡,透出懒痞劲儿。 女生完全没料到陈焱会跟自己说话,人还愣着,脸已经刷地红透了。 陈焱继续:“换个座儿行么。” 女生艰涩咽了下嗓子, 开口时声音都有点抖:“你, 你坐哪儿?” 陈焱淡淡偏了下下巴。 半个班的人都顺势看过去。 单人单桌的教室后排, 还空出个位置。 比女生现在的座位靠后一排,但在正中间,视角更好。 女生也顾虑到这点,小声提醒道:“我这边看黑板……会反光的。” 赴火 第58节 “没事儿。”陈焱视线扫向身侧。 “我喜欢——”他顿住,唇边又细不可察地翘起来。 “靠窗。” 所有人又都看向男生身侧的“窗”。 “……” 祁汐耳根发热,垂头盯着桌面一动不动。 上课的提示音乐恰时响起来。 女生神色复杂地看了陈焱一眼,从桌兜里拿起书包,往中间后排的空座走去。 陈焱扯了下椅背,大喇喇坐进去。 前面的女孩似是感应到他的动作,纤薄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动。 他嘴角的弧度更深。 英语老师蹬蹬走进教室,手里拎着一摞卷子。 她怦地把卷子撂讲台上:“你们班是不觉着自己的英语均分高点,就了不得了?” 不像别的老师还来个高三加油开场白,她上来直接一顿呲:“想着你们别科作业多,两天周末,我就留了一套题,就这,交上来的人还没一半多!” “不做是吧?行,我看着你们做!”老师把卷子分给第一排,依次往后传,“做完再讲,讲不完晚自习我还来。” 祁汐接过前桌传下来的卷子,抿抿唇,侧身将试卷飞快地放在陈焱桌上。 莫名的,她不太敢看他,却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在寻机和自己对视。 顿了片刻,身后才响起拿卷子的动静。 祁汐稍吁口气。 拔开笔帽刚要做题,椅子突然被踢了一下。 她后背一僵,坐着没动弹。 椅子又被踢了下。 祁汐放下笔,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以示抗议。 陈焱没有再蹬她椅背了。 下一刻,她桌兜里很轻地嗡出一声。 祁汐往讲台上瞟了眼——老师正低头翻看他们早上交的作业。 她没再犹豫,一手握着笔,另只手伸进桌肚,摁亮手机。 盛夏炎火: 【再装】 祁汐快速摁动键盘: 【我装什么了?】 盛夏炎火:【不认识老子?】 祁汐嘴角弯了下。 poris:【不是啊。】 【我就是太吃惊了……没想到你会突然转来。】 盛夏炎火:【哦】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 【惊喜】 祁汐睫毛颤了下,有种被一语中的感觉。 她岔开话: 【你什么时候办的转学啊?怎么之前都没提过。】 盛夏炎火:【昨天】 祁汐目光盈动。 昨天…… 是离开阁楼之后吗? 心里有了些猜测。 也生出更多的悸动和旖念…… 心笙摇荡,她只回了个: 【那还挺快的啊。】 想当初她办转学的时候,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久。妈妈从南都跑过来两次,折腾得够呛。 当然,陈焱和她不一样。他家那样的情况,转来附中肯定不算难事…… 盛夏炎火:【不快点儿来不及】 祁汐应和: 【是啊,都正式开学了。】 【不过你底子好,现在学也来得及^_^】 盛夏炎火:【我是说,不抓点儿紧】 【我怎么陪你去北城看雪】 看到这行消息的瞬间,祁汐大脑宕机。 心底的某处却柔软塌陷。 又声地开出一朵小花来…… 正盯着手机屏出神,教室里突然响起声音,惊雷一般: “新同学!” 祁汐浑身一震,下意识摁住锁屏键。 抬头看向讲台,英语老师正冷冷睇着她。 “你——” 身后响起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陈焱站了起来。 所有同学都停下笔,齐刷刷看他。 连祁汐都不自觉向后侧身。 英语老师自己都愣了,她张张嘴:“你是……今天转来的?” 陈焱立在桌后,不咸不淡“嗯”了声。 老师:“……” 祁汐是补课时转来的,她存在感一贯不高,英语课上更甚,老师一直习惯用“新同学”指代她名字。 ……没想到今天来了个更新的。 英语老师审视般看着往枪口上撞的男生,抬手点了点讲台上的卷子:“做到哪儿了你?说下答案。” 陈焱低眸睨桌上的试卷,缓声开口:“cbadc.” 顿了两秒,他继续:“bbcda.” 祁汐已经拿起红笔,自觉地照着他的答案订自己的。 这张卷子是单选特训,相比和完形容易些。祁汐刚在聊天间隙做了八道,只错了一道。 陈焱还在往下念:“ccbad.” “abcbd.” “bcabd……” 祁汐:“?” 都在聊天,他怎么能做这么快。 陈焱念完一面的答案,停下,单手哗啦翻面。 老师注视着他的动作,发出同样的疑问:“你是已经做完了吗?” 陈焱沉默片刻,舌尖刮了下腮侧。 “还没做。” 祁汐:“??” 祁汐转头看他的卷子。 上面空空如也。 “……” “…………” 教室里不知道有谁气音很轻地“卧槽”了一句。 英语老师已经下了讲台蹬蹬走过来。她刷地拿过陈焱的卷子,正正反反看了好几遍。 她又难以置信地看他:“……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八中。” “……” 英语老师怔忪看着男生,哽住一般,脸上同时显现震惊,不信,欣喜,无奈……表情相当复杂。 赴火 第59节 祁汐收回眼,嘴角轻扬。 她知道这看起来有多离奇,可她并不意外。 因为他是陈焱。 只要他愿意,所有人都会看见他的光芒…… 英语老师也没说什么,要了张陈焱以前的卷子,让他坐下了。 看着老师站回讲台低头看试卷,祁汐又摸出手机。 poris:【[鼓掌][厉害]】 盛夏炎火:【。】 盛夏炎火:【放学去看小乖?】 poris:【好啊!】 发完祁汐就把手机塞回书包,打算继续做题。 手还没拿出来,书包里又短促地震了下。 她有些无奈地第三次摁亮屏幕。 盛夏炎火:【吃什么?】 祁汐:“……” poris:【都行。】 不想这场闲聊无休止,她又紧接着发了句: 【这才第一节 课,还早呢。先听课。】 盛夏炎火:【老子需要听?】 祁汐:“……” poris:【你不需要,我还要听呢好吧!】 盛夏炎火:【你也不需要】 盛夏炎火:【你需要】 【我】 祁汐的心也跟着这样的断句,跳空两拍。 她不知道回什么,只对着手机屏笑。 盛夏炎火: 【听课不如跟焱哥学】 祁汐眨眨眼,想起什么,点开相册,把昨天完成单词任务的奖章截图发了过去。 poris:【我背完啦!!】 ——并且比原计划快了近十天。 十天呢! 男生的回应很平淡: 【哦】 祁汐:“……” 祁汐撇撇嘴,退出对话框。 背后的连帽似乎被很轻地动了下。 她抬手摸向帽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颗水果糖。 菠萝味的。 盛夏炎火:【奖励你】 祁汐轻嘁了下,唇弧更深。 poris:【3000个单词呢!】 poris:【就一个糖?】 盛夏炎火:【那要什么】 盛夏炎火:【一个男朋友?】 祁汐呼吸搁浅,打字的手指都抖了一下。 心曲大乱不知所措时,对方又轻飘飘弹过来一条。 盛夏炎火: 【逗你的】 祁汐:“……” 祁汐咬了下唇边,有些忿忿地回复: 【知道。我也没有当真。】 盛夏炎火:【是么】 盛夏炎火:【那你耳朵怎么红了】 祁汐稍愣,抬手啪地捂上耳廓。 真的很热。 并且温度还在继续攀升…… 身后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浪荡的,愉悦的。 盛夏炎火:【还有奖,转过来】 祁汐睫毛动了下,唇角的笑意微滞。 她在这家教室里转身看见过很不愉快的场景。在那之后很久,她每次回头,都会想起那天周围同学打量她的眼神。 ——敌对的,讥诮的,鄙夷的…… 明明只是一个短促微小的瞬间,可她就是莫名忘不掉…… 祁汐眨眨眼切断不快的记忆,稍稍侧过身。 后桌的桌角放了一张过塑的照片。 白雪温柔降落,将红墙金瓦尽数包裹。 静谧,厚重。 飞雪的故宫,果真美如画卷。 祁汐视线微动下移,看见水笔写的一行字: 【明年,一起看实景】 心弦扣动,她轻缓抬眸。 ——不会再看见那些不逊的眼光了。 对上的,唯有少年深邃的眉目。 勾兑窗外斑驳的阳光,灼灼生辉。 照亮了她全部的青春。 第33章 英语课还没下, 陈焱转来附中的消息就传遍全校。 课间,闻讯来子弟班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同楼层高三的, 也有别的年级的。 同班有几个男生主动和陈焱搭话打招呼, 女生都不好意思过来,只远远观望着, 三三俩俩小声说话。 祁汐坐在风云人物前面, 明确地感受到那些灼灼的视线和话题,也有一部分落到了自己身上…… “诶”—— 椅子突然又被后面的人轻轻踢了下。 祁汐握笔的手一紧, 没有回头。 习惯被忽视的人骤然被注视,绝对不算轻松的事。 她有些无措, 甚至如芒在背。 见她没反应,陈焱黑眸虚眯了下。 他刚要出声,教室前门忽而有人喊:“焱哥!” 祁汐偏头, 看见隔壁班的三个男生倚在门口。 其中一人的侧脸稍有点眼熟。祁汐在记忆里搜寻一圈, 想起来了——之前, 他好像替陈焱给她送过早点…… 陈焱朝他们抬抬下巴,起身往外走。 路过祁汐的桌子时, 他敛睫深深睨她一眼, 唇边掀了下。 等到男生快走到门口,祁汐才慢慢抬眼。 陈焱抄着兜不紧不慢地走, 背影都透出漫不经心的懒倦。 却轻易吸引每一个人的目光。 祁汐还从没见过班里同学这样瞩目一个人过。 赴火 第60节 子弟班的人大都傲气。在浔安这个地方, 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们也算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小撮人, 有傲气的资本。 陈焱也很傲。 他的骄傲, 跟子弟们那种和旁人比较而来的优越感不一样。 ——他压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隔壁班的男生嬉皮笑脸地跟陈焱说了什么, 陈焱眉心动了动, 笑骂着抬腿踹了他一脚。 几个男生痞笑两声,很快消失在门口。 上课铃响了他也没回来。 第二节 课是班会。班主任进来,重点说了两件事:一是他们以后每个月都要月考,考完全年纪排名;还有就是从明天开始,学校会在阶梯大教室给高三生开放晚自习,每科老师轮流答疑,但不强制每个人都来。 说完班主任就让他们自习了。他前脚走出教室,班里就轰地炸开了锅,有的骂骂咧咧的不想月考,关系要好的都在商量着要不要一起晚自习。 前排几个女生不知道说到什么,纷纷朝祁汐后面的空位上瞟…… 祁汐没有说话,兀自翻开数学练习册。 握着笔半天没动,校服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下。她摸出来。 盛夏炎火:【手续没办完。放学等我】 祁汐盯了屏幕几秒,缓慢打字。 poris:【要不,我自己先过去?】 盛夏炎火:【打车一起】 祁汐推辞:【不用了。】 poris:【我们就直接在宠物医院见吧?】 盛夏炎火:【?几个意思】 【躲老子呢?】 祁汐眼睫颤了颤,赶紧回: 【没有。】 陈焱有好几秒种没有动静。 盛夏炎火:【怎么】 【和我一起丢人啊?】 poris:【……】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 祁汐停下打字的手,出神般看着一闪一闪的光标,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他说。 好像不管在哪里,陈焱都是不变的焦点。 同样的,不管谁和他在一起,那人都会被瞩目…… 但祁汐不习惯,也不太喜欢被这样注视。 身侧和背后的目光好似触手一样密密麻麻探过来。 除了好奇,还有审视,掂量,甚至挑剔的意味。 她不敢抬头和他们对视,每次都把头垂得更低。 心理活动异常的丰富和复杂:她要是不戴眼镜的话,会不会稍微好看一些? 之前他说她“挺好看”的那次,好像她就没有戴眼镜…… 她的头发要不是自来卷就好了,直发看起来似乎更清爽一些; 如果她再瘦一点,或者像姜筱迪那样,把校服的腰身和裤脚悄悄改了,穿校服应该也能看出身形…… 后知后觉的,她才意识到这些想法意味着什么。 ——她在自卑。 她开始在乎以前不认为重要的东西,会介意周围的眼光,会不自觉地,和别人作比较…… 会觉得站在他面前的自己,还不够好。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会低到尘埃里。 又无比想要,在卑微的尘埃里开出花朵来。 想要变得更好。 变得更漂亮,变得无懈可击。 想要有一天,她也能让别人惊艳或赞赏。 当他走向她时,周围的人会歆羡,会了然,会觉得,他们站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 祁汐阖眼,漫长吁出一口气。 她重新看向手机。 poris:【班主任管挺严的。】 她措辞着,打字有些慢。 poris: 【我是想,如果我们老在一起……别人会误会我们有什么】 盛夏炎火:【嗯?】 【有,什么?】 祁汐:“……” 脑中自动浮现男生玩味反问的语气,还有他扬唇坏笑的神色。 poris:【能不能不要明知故问……】 盛夏炎火:【成】 【那这么问】 【你觉着,我们,是误会么?】 祁汐心跳一滞,呼吸也乱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指攥紧又放松,落在键盘上又提起。 poris:【我是不想让别人误会。】 对话框里安静许久,陈焱的回复很简略: 【哦】 【懂了[ok]】 祁汐:“……” 祁汐从这三个字里读出了少年骤降的情绪。 poris:【那我们,就宠物医院见?】 对面不回她了。 祁汐垂下睫毛,对着自己的消息发怔。 半晌,她好似下定什么决心,吸了口气。 poris:【你还记得之前,路达找我麻烦么?】 陈焱总算回了个问号。 片刻,他又问: 【他又找你事儿了?】 poris:【没有。】 【你知道之前,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吗?】 盛夏炎火:【他女朋友】 poris:【对。】 【但我不并是平白无故惹他女朋友的。】 【她那次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让我听见了。】 陈焱立刻问: 【说了什么?】 祁汐抬眸往姜筱迪的位置看。 她正和旁边的女生说话,一张脸笑靥如花。 几乎是立即察觉到祁汐的目光,她侧眸望过来,脸上笑意稍僵。 只一瞬,便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祁汐也收回眼。 poris:【不重要了。】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路达的女朋友。她在背后说我,是因为听到了书吧的事……】 盛夏炎火:【什么书吧】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我第一次见你那回?】 poris:【嗯。】 赴火 第61节 指尖停在按键上,祁汐忽然就不太想继续往下说了。 原来坦诚,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对自己喜欢的人更甚…… 她深深吸了口气。 poris:【那封情书,是我不小心装了姜筱迪的,她以为是我偷拿了她的。之后你又以为是我给你的……姜筱迪就彻底误会了。】 【后来很多人都误会了……】 一口气发送完消息,她倏地松出口气。 对方却沉默了。 对话框顶端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消失。 再次出现,再次消失…… 陈焱在犹豫。 她还从来没见他这样纠结过。 比她之前犹疑的时间都要长。 祁汐一动不动凝视手机屏,等了许久。 男生的消息终于弹过来。 盛夏炎火:【我当时,没考虑到这点】 他话说明显只说了一半。 屏幕上端又陷入反复的“正在输入中”。 祁汐的心突地,无端揪了一下。 poris:【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早就明白,无论你当时怎么做,只要姜筱迪他们认为我和你有什么,他们就会那样对我。】 祁汐垂下手,轻轻闭了下眼。 poris:【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和你“有什么”呢? 难道,我就不可以喜欢你么? …… 陈焱的回复异常慢。他删删写写一般,最后只发过来一句: 【那你现在,明白了么?】 poris:【嗯。】 祁汐停下打字的手,缓慢吐出一口气。 鼻尖逐渐泛出酸意。 poris:【可能是因为……】 【我还不够好吧】 第34章 几乎在摁下发送键的瞬间, 祁汐就后悔了。 跟陈焱提起之前的事,本意是想说在学校不比放假时,他俩不方便总出双入对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 心事就不觉吐露。 她很少主动,也从不是善于表达的人,现在心里全是坦诚过后的难以为情。 还很惶恐。 害怕一直悄悄藏在心里, 自己都不敢去用力触碰的情愫被他知晓。 更害怕,他真的, 会觉得她不好…… 祁汐攥紧手机,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陈焱没有回复。 对话框上也没有输入的提示。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说自己不好的那句, 祁汐看着,愈发赧然。 要是q-q有个后悔功能, 能撤掉发出的消息就好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快速摁动键盘。 poris:【我是说, 我不想姜筱迪再找我麻烦了……】 【而且高三了, 老师本来就敏感,我也不想他找你麻烦。】 发送出去后, 祁汐的心拎高, 紧紧盯着手机—— 盛夏炎火:【我懂了】 祁汐:“……” 他的这句“懂了”跟之前情绪满满的“懂了”明显不一样。 有点欲言又止。 又好像, 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祁汐慢慢垂下眼睫。她没再回复,把手机放进书包, 重新拿起笔。 笔尖定在练习册的纸张上面,静止一般, 久久没有落下来。 又上了两节课,晚自习取消。全校师生在操场上集合, 开学典礼开始。 初秋的傍晚, 天气已经不算热了, 可高三三班偏偏站到了太阳西照的位置,子弟们烤着落日的余温听校长和学生代表叭叭讲话。熬到典礼结束,一个个骂骂咧咧地上楼。 回到教室,祁汐拿出湿巾擦了擦汗津津的额角,又端起粉色的乐扣水杯,一口气喝掉半瓶。 收拾好东西,她回头看了眼。 陈焱的书包不见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祁汐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给陈焱发消息: 【你已经到医院了吗?】 盛夏炎火:【我回了】 祁汐一怔,倏地刹住脚步。 poris:【啊?】 【不去看小乖了吗?】 盛夏炎火:【你去吧】 身旁忽而有说笑声掠过,祁汐往路边让了一步。 放学的人在校门口越聚越多,笑闹不散。这是学生们一天里最放松最活泼的时刻。 祁汐好似卡在河边的石头,任身侧人流汹涌,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垂头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她回了个“好”字。 学校后门的公交站有一路车可以直接坐到宠物医院附近。第一天放学,车上人挤人,医院里却很清冷。 医生提前下班了,值班的护士小姐姐笑眯眯地接待了祁汐。 一个周末没见,小乖就大了一圈。它黑不溜秋的小肚皮吃得圆鼓鼓,还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毛绒绒的幼崽讨喜又治愈,祁汐翘着嘴角看了半天,拿出ipad拍了好几张照。 她拍完,护士姐姐也凑过来看照片,一边搭话问:“你男朋友怎么没来呀?” 祁汐装书包的动作顿住,小声:“他不是我男朋友……” “嗯?”护士没听清。 祁汐装好平板转过身来,放弃了解释。 “嗯……他有事。” 护士小姐姐点点头:“刚开学嘛,是挺忙的……他昨天下午过来还背着书包,一进门,给我们都吓一跳!” 祁汐:“怎么了啊?” 护士小姐姐抬手在脑袋上划了一圈:“头发呀——他不是把头发染回黑色了么!” 祁汐了然:“哦……” “当时我们冯医生还开玩笑,说:‘哟,开学了变乖了,没想到你也怕老师呐。’” 祁汐笑了下,顺口接:“他才不怕老师呢。” 她就没见过陈焱怕什么。 “对!”护士小鸡啄米式点头,笑得更欢了,“你男朋友当时也这么说的哎——“我就没怕过老师好么。’” “然后我同事又问,那怎么染回来了呢,是不是女朋友不喜欢呀?” 祁汐眼睫动了下。 “那他怎么说的啊?” “他说,算是吧。”护士拿出小乖的奶瓶,准备给小狗喂第一顿夜奶。 “他说以前老师老找他头发的事儿,现在你俩不在一块儿么,他不想老师也找你事儿。” 祁汐微怔,揉小乖耳朵的手停住。 赴火 第62节 护士姐姐边泡奶粉边跟她继续聊:“……不过我们都觉着,你男朋友还是银头发洋气,就特漫画的感觉有没有?一般人压不住那颜色呢。哼,只有冯医生那个大直男说黑头发好——你觉得咧?” 祁汐垂头默了两秒。 “都好。” 她唇角耸拉下去,又很轻地扬了下。 “他怎么样都好看。” ** 从宠物医院出来,天色仿佛被蓝黑墨水浸润。 祁汐过了马路站在路边,拿出手机给陈焱发消息: 【你吃饭了吗?】 盛夏炎火:【。】 【别买,回来吃】 稍作停顿,他又补充道: 【打车回。快到给我说】 祁汐回了个“嗯嗯”,偏头看马路。 抬手向开过来的出租挥了挥,她又发过去: 【已经打上车了。】 晚高峰时间已过,出租车没一会儿就开到荣华里门口。 祁汐没给陈焱发消息,下了车,自己往叠层方向走。 她推开小院门,台阶上的房门也同时打开。 男生一手拎着校服外套往外走,看见她,他停下脚步,眉心拧起来。 “不让你到了给我说?” “车挺快的。”祁汐迈上台阶走向他,“我身上有钱,就直接给了……” 陈焱没再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转身进房了。 祁汐换了拖鞋也跟进去。 茶几上前所未有的满当,男生习惯随手放的东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书。 一桌子都是教辅。 祁汐大致扫了两眼,发现有的是附中发的,有些不是。 陈焱斜斜靠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抓着本数学练习册。 中性笔在男生颀长的指间漫不经心地转过两圈,他没抬头,闷声开口道:“饭在厨房。” 祁汐慢慢“哦”出声,放下书包去了厨房。 厨台上被两个大塑料袋占据大半,旁边是插电保温的电饭煲。灶台上的两个锅都扣着盖。 祁汐掀开锅盖,带着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锅里温着两样菜,一小盘辣椒炒肉,一碗麻婆豆腐。另一口锅里是她之前吃过一次的红烧刀鱼。 都是他做的。 祁汐放下锅盖,翻了翻一旁的塑料袋。 一袋装着食材,各种蔬菜和肉都有,甚至还有几只吐泡泡的活螃蟹;另外一袋是酸奶饼干之类的。 这么多东西。 看起来,像是要为庆祝什么似的大快朵颐,又作罢…… 祁汐将螃蟹网兜拿出来,放在水盆里。 她又把饭菜都拿出来,犹豫了下,端到外面餐厅的桌上。 餐厅门口可以看到沙发背,里面的人坐姿懒散,只露出半个黑短的发顶。 祁汐盯着男生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抿抿唇,没发出声音来。 她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又舀了一勺麻婆豆腐盖在饭上。 三道菜,两道都是辣的。 剩下的红烧鱼,好像也没有吃过的痕迹…… 祁汐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q-q列表顶端的头像。 poris:【[图片]】 这个图片她之前发过——小黄狗一脸可怜兮兮,脑袋上顶着五个字:你别生气啦! 他染回了黑发,为的是和她走在一起时她能不被苛责。 可她却告诉他,他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 他买了一堆好吃的,想和她庆祝这个新的开始。 她却没有和他一起回来。 其实,他为什么要转来附中,他们心里都清楚。 ——没有得到热切回应的奔赴,是挺让人沮丧的…… 换她她也会生气的吧。 图片发送出去后,半天没反应。 祁汐托住下巴,叹了口气。 感觉应该用小乖的照片,再自己加上字…… 手机忽然震了下,屏幕上出现新消息。 盛夏炎火:【没有】 祁汐:“……” 祁汐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没有回复了。 她真的不会表达,也不擅长沟通。 隔着屏幕,大概是她唯一敢稍放开自己的交流方式了。 要这样都不行,那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僵滞顷刻,陈焱突然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不是生你的气】 读出这话的意思,祁汐试探问道: 【那……?】 陈焱又没有回复了。 屏幕上端断断续续出现“正在输入”的提示,男生也像下午一样,再次陷入矛盾和犹豫之中。 祁汐这才意识到,或许对陈焱来说,敞开内心的表达,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输入半天,他只发过来一句话: 【我是生自己的气】 祁汐学着陈焱习的句式,先发了个问号过去。 poris:【?为什么啊】 盛夏炎火:【[图片]】 看清楚发来的图片,祁汐的心一悸。 ——是他们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止在她发的那句“是我不够好”上面。 心跳正紊乱不知道怎么回复时,对面不间断弹出两条短消息。 盛夏炎火: 【祁汐】 【你很好】 祁汐屏息,眸光微动。 他极少这样叫她。 认真地叫她的名字,连带着后面的话都郑重又较真。 ——你很好。 三个字,祁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眼睛又泛出酸涩。 盛夏炎火: 【不好的是我】 祁汐悸动的心坠下去。 男生下午抄兜往教室外走的背影出现在脑中。 恣意的,张扬的,不可一世的。 不可能会说自愧的话的…… 她眉心蹙了下,打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盛夏炎火:【早这么想过】 赴火 第63节 祁汐想了想, 【是……你爸找你那回吗?】 盛夏炎火:【不是】 【和他没关系】 祁汐等待着,却没有收到下文。 她扭头,朝客厅的方向眺去。 水晶灯下,沙发背后的少年像被石化一般,一动都不动。 陈焱的睫毛垂敛,在深邃的眼下拓出一层薄影。 好半晌,他指尖才落在触屏上,按出一行字: 【是碰见你二叔的那回】 ——如果我看起来不那么混,碰见你家人时,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慌乱地推开我? 也不会想在学校和我保持距离? 是不是我越靠近,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困扰就越多? …… 气泡跳到屏幕上,对面迟久没有回复。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抬眸淡淡看窗外。 门外的路灯在台阶散下一道悠长的冷光。院门处的石墙上,清晰地缺失了一个角。 是他上次和陈墨在那儿动手时撞掉的。 他骂他糟糕,说他从头到尾都烂得一无是处。 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 也不止他一个人这样认为。 陈焱无所谓。 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可当她站在他身边时,他突然就觉得不可以了。 他不能这样下去,不可以真的糟糕。 ——即便全世界都认为我不可救药。 我只希望你眼里的我,足够可靠。 第35章 餐厅里特别安静, 只能听见钟表行走的滴答声。 桌上的饭菜不再升腾白气,红烧鱼的表面开始冷凝。 祁汐的筷子摆在碗边, 她一口都吃不进去。 脑中不间断浮现一些属于过去, 但依旧鲜活的画面: 第一次在书吧见到陈焱,少年一头银发桀骜又张扬; 梧桐树下,她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奔向他; 他骑车带着她追赶下落的太阳,在余晖的装点下,她看到了最惊艳的城际…… 祁汐闭闭眼掐断回忆, 鼻头没由来酸楚。 她拿起手机继续打字。 poris:【其实那天, 我二叔有说过……要我离你远点。】 发送消息。 少倾,陈焱没有回复。 祁汐继续道: 【我没有答应他。】 【我告诉他,你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 【你是很好的人。】 客厅方向的传来沙发皮质摩擦的动静。 里面的人好像坐起来了。 祁汐没有抬头看, 继续快速摁着键盘: 【那天,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担心二叔告诉我妈,说我学习不专心, 还早恋什么的……】 【我妈把我的高考当成头等大事, 她要是信了,可能会辞掉工作来陪读,也有可能给我办转学……】 祁汐吸了口气, 打字的指尖有点发凉: 【可我不想离开。】 ——因为, 我喜欢上你了。 因为你, 我开始留恋这个一度想要逃离的地方。 因为你站在巷尾等我, 我每天, 都在期待穿过那条逼仄的小巷。 你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男生…… poris:【今天你转学过来, 我真的挺高兴的。】 【但也确实有点怕……怕姜筱迪她们像之前一样乱说, 怕老师误会,也怕我妈听到什么……】 祁汐指尖稍顿,随后更快地打字。 她不敢停下。 哪怕一瞬的思考或犹豫,她都有可能失去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她会重新缩回自己那个胆怯,沉默的壳子里,继续偷偷羡慕别人热烈,肆意,张扬的青春。 她想,现在,大概就是她最接近青春的时刻—— 【可是刚才,看见你开门出来的时候,我好像,突然就不怕了。】 【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了。】 摁下发送键,心跳也随之空了一拍。 客厅里有脚步声响起。 祁汐后背一僵,浑身的血液全部上涌。 她攥紧手机,不动,也不敢回头看。 身后的步伐靠近了。 又停住。 祁汐看不见陈焱具体在哪儿,只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灼烤她背影。 连空气都变得胶着…… 手机嗡地动了下,震麻她手心。 盛夏炎火:【老子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 祁汐放轻摁键盘的动静,回复: 【我知道……】 盛夏炎火:【但别人要瞎几把说你,不行】 【我在乎】 很在乎。 爱让我们勇敢。 也让我们怯懦。 盛夏炎火:【之前因为我,让你受欺负受委屈了】 【对不住】 【以后,都不会了】 祁汐眼睫轻颤,目光触动。 她没想到他会把以前那些事归自己身上。 更没想到他会道歉。 陈焱居然会道歉…… 盛夏炎火:【还有】 他引用她之前发的那句“可我不想离开”,回复: 【我想离开】 盛夏炎火:【离开这里】 【和你】 【一起】 祁汐盯着这三行字看了好一会儿,又慢慢扭头,看厨房的窗口。 她确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神明。 而现在,神明听到了她在江边许下的生日心愿,也了解她在仰望星空时的贪念。 赴火 第64节 ——她在这个盛夏邂逅的热烈焰火,终于不再只是今夏限定。 路还很长,他们不用在巷口就停下脚步。 走出幽深的小巷,他们还有更热烈的夏天,还能看到更辉煌的日落…… 一颗心有了期待,也落定归处。 祁汐无比雀跃,又更加安定。 poris:【好。】 她打开相册,发了一张图片过去——是陈焱下午给她的那张故宫的雪景照。 她偷偷翻拍了一张,还设置生成了背景。 poris:【你说的,明年一起去看实景。】 盛夏炎火:【我说的,一言为定】 祁汐扬起嘴角,打出四个字: 【一言为定!】 放下手机,她正要回头,陈焱又发来消息: 【学校里我有数,放心】 poris:【嗯。】 【不方便的时候,我们可以发q-q啊】 想了想,祁汐又道:【不过上课还是别发了……我可不想像今天一样再被老师点名[哭]】 盛夏炎火:【嗯?】 【她点你了?】 【我怎么记着,站起来的是我啊】 祁汐:“……” 祁汐无声嘁了下,唇边笑意更深。 poris:【不是……不听课还是影响学习的好吧。】 陈焱没有回消息了。 几乎只在瞬间,男生就来到了她身边。 祁汐不自觉屏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敢抬头。 “诶。” 陈焱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来,低磁的,隐隐带着笑。 祁汐抿抿唇,慢慢抬眼。 少年正静静睨着她,黑眸和嘴角也噙着浅淡的笑意。 祁汐忽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跟护士小姐姐说得不太对——黑发的陈焱,帅得更加直接抓眼。 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一双眼从眸底到瞳心,都亮了起来,光芒却不是锋锐的。 看她的目光如汩汩暖流,柔和又溺人。 他们,好像也有哪里不一样了…… “讲点儿理啊——”陈焱把手里的平板撂在桌上。 “老子影响你学习了?” 祁汐低眸,看见平板上的词汇app,在心里回答男生的问题。 ——确实没有。 她本来就不是容易受干扰的人。 而且听他的话狂啃三千词汇后,英语真的有了点提高。 祁汐压了下上扬的唇,小声:“我是说,会影响你学习的……” 陈焱黑眸虚眯了下,被挑衅到一般。 他冷哼:“这话你等下次月考再说。” “……” 很狂妄很自信。 就好像暑假没补课,落了一大节进度的不是他一样。 男生说完,拿过祁汐面前的饭走进厨房。 看着他把饭碗放进微波炉里,祁汐也端起红烧刀鱼,准备回锅热一下。 “你也吃点吧?”她问他。 陈焱盯着微波炉里转动的碗,翘起唇边轻“嗯”了声。 吃完饭,祁汐把锅碗瓢盆放进洗碗机,拎着水壶回到茶几边,拿起陈焱倒扣在沙发扶手上的数学书和教辅。 他在赶进度。 八中暑假没补课,只上完二的课程,比他们慢了快半本书。 他自己学得倒挺快,已经看完一个单元了。 祁汐拿过笔在书上勾了几下,又在练习册上圈出几道代表性的题。 她刚勾画完,陈焱也关上书柜门过来,手里拿着两本书。 祁汐接过来,看见一本全英的《小王子》,还有一本是她没见过的诗集。 祁汐抓了下额角,说:“背完单词,我感觉里面的词汇比以前认识得多了,但读起来还是很慢……” 陈焱坐下,抓过手边的可乐罐喝了口。 “继续背。多读。” 他把她的平板推过去,上面有他新规划好的词汇计划,还新装了一个voa慢速英语。 “不用逐句翻译,明白意思就行。”他朝祁汐手里的书示意,“试试,出声读。” 祁汐翻开《小王子》的封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边。 她学的是典型的“哑巴英语”,一开口就犯怵。 “读。” 陈焱向后懒懒靠进沙发里,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磕磕巴巴轻声往下念。 他也不怎么纠正她,遇到她不会读卡壳的单词,才会帮她接下去。 男生一开口祁汐就发现了,跟她的菲律宾口音不同,陈焱是再标准不过的美式发音。 饱满,流畅。闭上眼睛听,还以为是英语母语的人在说话…… 祁汐以前看过中文版的《小王子》,大致意思都知道,碰上不认识的单词也能猜出意思,算另外一种拓展词汇的方式了。 她越读越顺,念完两页后放下书,拿起另一本深绿色封皮的诗集。 陈焱眉梢挑了下,手伸过去哗啦啦翻了好几页。 “看这首。” 祁汐大致扫了眼,没有她不认识的单词。 她缓声开口: “with this hand, i will...lift your sorrows. your cup will never empty, for i will be your wine. with this dle...i will light your way in darkness. with this heart, i ask you...to be mine.” 她话音刚落,陈焱突然低低笑了下。 “i do.” 祁汐怔住,抬眸对上少年玩味痞坏的眼,又低头看手里的英文句子。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意思,她的脸刷地红了。 “不念了。”祁汐小声嘟哝了一句,抓过一张英语卷子,又拿过ipad,点开刚装的慢速英语,戴上白色耳机。 陈焱气音轻笑,视线没从女孩绯红的脸上移开。 “诶——”他沉声唤她。 祁汐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没有抬头。 “怕你羞,本来想在q-q上问的。”陈焱顿住,舌尖刮了下腮侧。 “但还是觉着,就算你害臊,老子也得当面说——” 他直勾勾盯着她,突兀的喉结重重下沉:“祁汐。” “高考完了,咱俩就在一块儿吧?” “做我女朋友,老子保证疼你。” 少年的告白带着宣誓的意味,郑重,直白。 掷地有声。 祁汐睫尖颤了好几下,眼皮缓慢掀起来。 她一手摘掉左边耳机,茫然:“什么?” “……” “…………” 赴火 第65节 陈焱短促干笑了声,自嘲一般。 他摇摇头,朝她面前的卷子抬下巴。 “没什么,写你的。” 祁汐把耳机塞回耳朵,低头重新做卷子。 桌下,悄悄紧握耳机插头的手,一直在忍不住地颤栗。 指尖用力,插头完全怼进插孔。 耳机里这才传出声音。 笔尖轻轻落在纸面上,划出三个练笔的字母,勾勾绕绕,宛如少女百转千回的心事: i do 第36章 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到了国庆, 气温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这个夏天也彻底过去了。 2012年的中秋节和国庆相接,一共八天假,附中的高三生可以放三天。同学们还没来得及高兴, 老师就又告诉他们, 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假期之后。三天假, 是要他们好好复习的。 于是班里又一片怨声载载。 前排的男生骂了几句,转过身时胳膊肘碰掉了祁汐桌角的练习册。 他瞥了一眼,继续跟旁边的女生说话。 祁汐弯下腰捡起练习册, 刚直起身, 桌侧就暗了下来。 她偏头,看见陈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桌旁。 男生应该是从后门进来的,手里拎着两瓶酸奶。 他没看祁汐,黑眸睨她前面的男生, 眼里没有不悦的情绪, 却压迫感沉沉。 前排的女生碰了下男生的胳膊, 给他使眼色。 男生立刻拿过祁汐手里的教辅, 像接过个烫手山芋,胳膊伸开又缩回。 最后, 他把练习册轻轻放回桌角,嘟哝了句:“不好意思啊。” 祁汐:“……没事。” 前排的人转过身, 陈焱也不咸不淡地收回眼,扯开椅背坐下。 上课的音乐响起。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 没老师进来。教室里缓慢蔓开一层低频的嗡嗡声。 祁汐从书包里掏出静音的手机, 额头抵在桌面上发消息。 poris:【王睿维不是故意的, 毛手毛脚罢了。】 转眼,陈焱也转过来一个月了。在学校,他俩一直不近不远的,没有刻意疏离,也不像平时那么熟稔。 可或许是因为,喜欢是藏不住的,即便他们什么都不说不做,有些东西,也会从他们的脸上,从他们的眼中,从他们周身的空气中流露出来。 祁汐原先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别说找麻烦,姜筱迪他们现在甚至处处回避她。 祁汐也明白为什么:比起张扬地罩着她,陈焱对她讳莫如深,反而越让人信他是来真的。 浪荡子的钟情,不羁者的软肋。 无人敢欺。 poris:【你刚把他吓得,差点给我扔地上再捡一遍[笑哭]】】 盛夏炎火:【老子管他是不是故意的】 【动你就不行】 poris:【他动的是书啊。】 盛夏炎火:【动你东西也不行】 祁汐唇角翘了下,回复: 【那你昨天还把我酸奶扔了呢……】 盛夏炎火:【那都特么快过期了】 明明还有一天。 祁汐在心里反驳道。刚要打字,背后的卫衣帽忽地一沉。 她伸手,从帽子里拿出一瓶酸奶,黄桃味的。 盛夏炎火:【还能少了你的?】 祁汐笑了下,从相册里选了张图片发过去。 是她前两张照的小乖,小狗张大嘴对着镜头吐出粉色的小舌头,像在哈哈憨笑。 祁汐用美图给它加了红脸蛋,旁边还添了两个小字:“谢谢[心]” 旋开瓶盖抿了一口,她又问: 【冯医生是让今天接小乖吗?】 小乖满月了,自己可以吃泡好的羊奶粉,他们也可以把它带回家养了。 小狗长得健壮又活泼,性格还很霸道,每次祁汐去看它就只能抱它,不可以碰别的猫猫狗狗。 盛夏炎火:【嗯,放学】 祁汐刚想回“好”,一条短信突然传了进来。是她二叔发来的: 【小汐放学了没听你二婶说你在学校上晚目习我带两盒月饼回来你二婶还钝了只鸭子你放学回家中秋节咱们一起吃饭】 祁汐忽略里面的错别字,皱眉断了的半天句才读明白。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其实,她并没有在学校上过晚自习。放学后,她多数时间都和陈焱呆在荣华里的叠层。她帮他赶学校里的进度,他看着她刷英语题。 到了九点多快十点,陈焱会把她送到小吃街的桥头。 筒子楼现在对祁汐而言,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没两分钟,祁钧又发来一条短信:【学校说不行我去给你清个假?】 来了就露馅了。祁汐赶紧回道: 【不用了二叔,我放学就回去。】 她又在q-q上跟陈焱说: 【我二叔跑车回来了,我今晚得回去吃饭……要不你先去接小乖?我吃完就去荣华里找你们。】 陈焱回了个“ok”的手势。 ** 放学后,陈焱和祁汐打车往宠物医院的方向走。祁汐在燕南巷的十字路口下车。 上了筒子楼推开大门,满屋都是鸭汤的味道。 “小汐回来了啊。”祁钧坐在沙发上招呼她,“饿了没?洗手去吧,你闻这鸭子炖得多香。” 祁汐应了声,淡淡瞟了眼屋里别的人。 奶奶跟没看见她一样,眼都不眨地盯着电视上的《甄嬛传》。她旁边的祁昊在勾着脑袋玩手机。 二婶放下手里的碗,冷笑了下:“肯定香啊,饭不香人家能回来吃么。” “……” 祁汐摘下书包,面无表情地转身。 “我要是不回来,我妈妈也不会给您买鸭子的钱。” 像是没料到她会还口,邹新萍完全愣住,直到祁汐走出客厅她都没说出话来。 祁钧“嘿嘿”尬笑了两声,赶紧打圆场:“这不过节嘛,就图个热闹,热闹点儿好……” 邹新萍狠狠白了他一眼,撂下筷子进厨房了。 鸭汤端上桌就开饭,祁汐除过开头象征性地盛了小半碗,基本再没动筷子。 但凡桌上有点好菜,祁昊吃起来就跟猪刨食一样。看着他碗里飞出来的饭粒,祁汐总觉得这桌上也全是他溅出来的口水…… “我一会儿回我妈家,你陪你妈去理疗。”邹新萍对祁钧道。 祁钧的筷子停住:“……啊?” “啊什么啊?”邹新萍厉声道,“就你家过节,别人家都不过?我不用回去看我妈?!” “又不是去淮州的医院,就在卫生所,连车都不用坐,你是没腿还是不会走啊!” 她跟点燃的炮仗一样冲人劈头盖脸,祁钧哪敢再说什么,赶紧连声应下。 他一夏天基本都在外面跑车,皮肤晒得黝黑,身上也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怯懦唯诺了…… “一会儿吃完了——”邹新萍有对祁汐说,“你帮你哥补一下数学,他这次考太差了。” 祁汐和祁昊同时怔住。 “不用!”祁昊先拒绝道。 “不用个屁!”邹新萍声音拔高,“你看你那考几个分,别说上职校,掏大粪都没人要!” 祁昊小声嘟哝了句,邹新萍翻他一眼,转而对祁汐道:“你住这儿这么久了,也没让你帮他补过吧?不就偶尔这么一次么。再说明天放假,也不耽误你什么。” 自己要是不答应,二婶怕是会喋喋不休了。祁汐拧眉,潦草点头。 “行行,一会儿我看一下吧。” 吃完饭,二婶就拎上一盒月饼出了门。她娘家在浔安的另一头,坐车过去得天黑了。 赴火 第66节 二婶一走,奶奶就开始叭叭数落她。二叔含糊着敷衍着,总算把老人拉走了。 大门落锁,家里只剩下祁汐和祁昊两个人。 祁汐的心也条件反射般提起来。 她很久都没有和祁昊独处过了,也很久没有这种不安和恐惧感了…… 见她站在门厅不动,祁昊出声:“不要补课么?” 祁汐抿抿唇,扭头朝方桌示意:“就在这边吧,凉快。” ——更重要的是离大门近。 祁昊拿着书包过来,移开桌上的水壶和瓶罐,闷声嘟哝:“本来也不热……” 话这么说,他还是打开了大门,放下门帘,又进厨房开了窗户。 不通透的房间形成对流,有了风意。 身后大门敞开,祁汐的心稍定。 她拽了下把凳子,稍拉开和祁昊的距离,坐下掏出手机。 她给陈焱发了条消息: 【我可能还要晚会儿。】 陈焱回复:【我接你去?】 不等她回复,他又问: 【没什么事儿吧?】 祁汐打出“我帮祁昊”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只发过去个“没有”。 她收起手机:“给我看下你卷子。” 祁昊拉开书包翻了半天,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卷子。 祁汐接过来,发现是八中的月考卷。八中也开始月考了,比他们还早。 低头看了两眼,她眉心就锁起来。 “咋样?”祁昊小声问,自从上次他偷拿平板被祁汐抓住呲过一顿后,他好像就有点怵她了,“能……考上职校么?” 祁汐抬眼:“职校?” “就滨江路那边的石油化工学校啊。”祁昊抓了下脑袋,“咱比不了你,能混个家门口的职校就满足了……” “……” 祁汐看着他的卷子没说话,努唇的样子莫名跟陈焱神似。 看她那脸色,祁昊悻悻的:“我妈说要实在不成……就让我复读一年,或者干脆现在就去跟着高二上课。” 祁汐嗤了下:“高二不行,你可能得跟着初二上。” “那……”祁昊皱眉思考时表情会放空,看起来无辜又蠢笨,“要跟初二上,我就还得读四年,不是,还得五年呢啊!” “……” 祁汐无语:“……你还真打算去啊?!” 祁昊:“……” 祁汐白他一眼,拿过笔,哗啦啦翻开数学书,老练勾画概念定理和例题。 像祁昊这种连勾股定理都搞不清楚的人,只要把最基础的东西学会就好了。 他是文科生,数学要考个六十,别的别太拉垮,总分应该能有三百,够上职校了…… 祁汐勾勾画画完,祁昊拿过书和卷子,有些扭捏地开口:“我今晚就不学了……” 祁汐往客厅里走,没接他话茬。 祁昊继续道:“我和我兄弟说好要去网吧开黑的。我妈明天才回来,我爸回来也得十点多了,我赶他们回来之前回家就行。后面几天放假我再看你画的那些……” “随便你。”祁汐拿过书包放到门厅的凳子上,转身进了卫生间。 祁昊在外头窸窸窣窣一阵,也没了动静。 她没管,洗完手后从兜里拿出手机,想问陈焱带小乖回去了没。 刚打开q-q,眼前倏地一片黑暗。 祁汐怔愣两秒,抬手摁墙上浴霸的开关。 没反应。 停电了? 祁汐放下手机,握住门把刚要开门,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就在门厅里。 祁昊还没走? 突然断电,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要不是他…… 想到敞开的大门,祁汐脑中嗡出一声。 一颗心脏砸胸腔里狂跳。她贴着门板,大气都不敢出。 门厅里的脚步声稍远,好像往客厅里去了。 祁汐吸了口气,悄无声息地打开卫生间的门,侧身挤了出去。 看不清门厅那块,她不敢往门口走。 卫生间门口是通往阁楼的梯子,祁汐没有犹豫的时间,老练地爬上了阁楼。 打开地板口,她第一眼就往窗外看。 对面的楼里灯火通明。 所以,不是停电。 电闸是被人故意扳掉的…… 祁汐瞬间浑身发凉,后背都起了小疙瘩。 恐惧的凉意很快传遍四肢,她颤抖着手指,摸向墙边的椅子。 锁不在那儿。 祁汐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出汗的手心不受控地打滑。 手机砸在地板上,哐地一声。 祁汐一僵,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 时间在黑暗之中停滞片刻,外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朝着阁楼的方向走来。 咚,咚。 第37章 这个步伐比她刚才在卫生间听到的要响许多。 像祁昊的——他胖, 走起路来步子一直很沉。 也像什么人喝醉了酒,癫狂凌乱,又透着些急不可待…… 脚步声移至正下方, 祁汐猛地打出个激灵, 身体扑在地板口之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这块地板,手继续在周围摸索—— 还是找不到锁。 膝盖下的地面隐隐感受到阻力, 下面有人开始用力推了! 祁汐扯过墙边的大行李箱压住地板口, 起身时又拽倒了椅子盖在上面。 她没有考虑的余地,也不敢回头看, 只拔腿奔向阁楼的窗口。 翻出窗台的瞬间,呼呼风声在耳边响起。 之前都是跟着陈焱一起, 这是祁汐第一次自己上房顶。 跑过屋顶旁掉下来的遮光板时,她想起床头那颗银色涂层的星星。 又没由来想起陈焱说过, 等冬天到了, 他会帮她把掉下来的板子都粘好,再加上保暖层…… 祁汐跑到楼沿,深吸一口气, 大跨步迈到对面楼上。 她始终没有低头看。她知道只看一眼,自己就一定不敢继续了。 沿着陈焱每次上来的路径,她顺着窗往下爬。 腿脚发软,手上就加倍地用力抓紧。 掌心被磨得生疼,终于踩到一楼的防盗窗顶,蹲身往下跳时, 她稍一趔趄。 落地的实感让祁汐如获大赦, 也忽略掉手上和脚腕的痛感。 等到心跳渐缓, 她扶着墙抬头。 一下子怔住。 不到两米的地方, 祁昊站在单元门口, 正愕然看着她。 他半张着嘴,脸上又是那种茫然到愚蠢的表情:“你——” 他刚开口,祁汐就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使劲砸过去。 恐惧,屈辱,愤怒,决绝……她所有的情绪都被他那副无辜又无谓的模样引燃。 赴火 第67节 轰地爆发,直冲上头。 祁昊被砸中下巴,捂住嘴叫了一声。 “你干嘛?!” “我现在就报警!”愤怒又惧怕,祁汐的声音都在发抖,她从裤兜里摸手机,“你等着——” “我等什么啊?怎么了!”祁昊放下手,“我又没动你ipad,回来拿钥匙——你他妈有病吧!” 见她真的摁下“110”,他扑过来抢她手机:“你还真——” “别碰我!” 手背被祁昊抓住,祁汐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又怕又恶心,尖叫里不自觉带出哭腔。 下一刻,后领忽然被攥住。 熟悉的力道带着她后退,身前被塞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祁汐回头,看见和自己同款的附中校服。再往上,是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与一头利落黑短寸。 陈焱把小乖放进祁汐怀里,迈步站到她身前,随后抬手就是一拳,不由分说打上祁昊的脸。 又快又狠。 祁昊刚被石头砸的时候还能叫,现在挨了一拳后,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像被伐倒的树墩一般歪倒在地。 陈焱又提着他的领子把人拎起来,摔肉垫一样扔到单元门的墙上。 皮肉和墙壁撞击出沉闷的重响。 祁昊完全脱力,顺着墙软塌塌往下滑。 陈焱一手摁上他的脑袋,抵住墙皮,猛地往前一推—— 祁昊的脸皮干肉绽,在墙上拖出一道血印。 祁汐看着他们,目瞪口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陈焱打人,但她从来没见他下过这么重的手。 每一下都是凶悍又暴戾的猛击,比打路达那次还要狠。 怀里的小黑狗汪汪直叫唤,它一点都不怕的,四条小腿使劲挣祁汐的胳膊,想要扑过去。 狗叫声响彻昏暗的小巷,前面单元口的感应灯亮了,不远处有人用浔安话喊了句什么。 “学生”,“打架”之类的字眼飘进祁汐耳中,她赶紧上前拉住陈焱控制祁昊的手。 “别打了!” 陈焱偏头看她,眸光和手劲同时一松。 祁昊挣脱他桎梏,扭头就跑。 他脸上都是血,摔了一跤也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地朝巷口奔去了。 祁汐拉过陈焱的手,快步往楼上走。 上到三楼半她松开他,抬头看。 大门依旧大敞着,布帘垂散,里面透出光来。 又有电了。 “门怎么开着?”陈焱问她,“你家没人?” 祁汐走上去掀开门帘。 房里空无一人。 她和祁昊的书包还像刚才一样,放在门厅的小桌上。 一切仿佛无事发生。 看着原封原样的房间,祁汐脑中也划过一丝恍惚。 ——难不成刚才是她听错了? 难不成,祁昊真的是在找自己的东西? “怎么回事儿?”陈焱又问了一遍,他瞥了眼桌上的两只书包,拧眉,“祁昊又动你ipad了?” 祁汐抿抿唇,含糊“嗯”了一声,走过去拉开书包。 东西都在。 ipad装在最里层,和她的英语书贴在一起。 她合上书包:“没事,他没拿走。” 陈焱冷哼了声,大喇喇地拽开刚才打架时拉扯松垮的校服拉链。 “再有下次,老子废了他。” 祁汐睫尖轻颤,话都堵在嗓子里。 只以为祁昊偷她东西,陈焱就能把人打成那样。 要让他知道,祁昊想动的可能不止她的东西,还有她…… 他怕是真会废了他。 况且…… 这种事情本来就有些难以启齿。 面对他,面对她喜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祁汐会有种愧疚感,还更加羞耻…… 她垂下眼睛,跟男生小声道:“阁楼的地板口好像……卡住了,你帮我开一下吧。” 陈焱闻言走过去,踩上梯子底端, 他个子高,长臂轻轻一推,地板一下就开了。 “没卡啊。” 祁汐愣了下,将小乖放到地上,顺着梯子爬上阁楼。 她用来堵地板的行李箱和椅子都歪倒在一边。 所以,不是她的错觉。 刚刚,真的有人上来过了…… 寒意瞬间爬满脊背,祁汐打出个哆嗦,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她从衣柜里捡出两件衣服,又带上了洗漱用品和充电器。 背上书包和陈焱下楼后,她掏出手机发短信: 【二叔,我南都的好朋友来淮州外婆家了,也叫我过去。这两天我就不在家了,麻烦你给二婶说声。】 害怕二叔不同意,她又赶紧补了句: 【我已经坐上车了,3号就回来。你们不用操心的。】 短信发送出去,祁汐稍吁出口气。 他们走到巷尾。 陈焱也一直没说话,一路睨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单手抄在校服兜里,另只手勾着牵引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小乖。 小狗第一次来到非医院范围的地方,高兴得不了了,不停地蹦蹦跳跳往前冲。 祁汐看着男生缩短牵引绳拽回小乖,轻声开口:“这几天,我可以在你那儿呆着么?” 陈焱眸光顿了下,浅长的眼皮扫过来。 祁汐敛目:“放假都在家,我不想和祁昊呆一块儿……” “成啊。”陈焱立即应道。 他侧眸看着她,目光里揉进很深的夜色。 “那就跟我呆着。” 祁汐的眼皮动了下,抬眸。 四目相对,心中余留的惊惧与羞怒立时被少年眼中的温柔融化。 祁汐鼻尖倏地一酸,连忙垂下眼,掩饰般去够他手里的牵引绳。 陈焱松手递给她。 “你先回,我买饭去。想吃什么?” “都行。” 看着男生过了桥往小吃街走,祁汐也带着小乖拐弯走向大 小狗看见路过的车就兴奋得摇尾巴,见着片落叶也要凑上去嗅一嗅。一人一狗走走停停,快半个小时才到荣华里。 推开小院门,祁汐带着小乖进屋。 天气凉了,小狗养在室内比较好。陈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沙发已经旁边放好了狗窝。 狗窝是以前奇迹用的那个,狗碗狗盆都是新的,还有好些咬棒咬绳之类的小玩具。 祁汐去厨房洗了个碗的功夫,小乖就把咬胶的包装咬烂了。 她给它拆掉包装,又泡了碗羊奶粉放在狗窝边。 小乖舔了几口就不喝了,摇着小尾巴在新家四处晃悠。 祁汐掏出手机,看到二叔刚才回复短信: 【好的知道你自己在处面要小心】 她又看了眼自己之前发短信的时间——距离他们从燕南巷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祁汐望了眼窗外黑黢黢的夜景,正想给陈焱发消息,大门就开了。 赴火 第68节 男生手上满满当当,拎着两盒米粉,还有一个很大的塑料袋。 他把东西撂在茶几上,让她先吃,自己径直上楼了。 祁汐拿出饭盒,没打开吃,转而翻弄另一个塑料袋。 一袋子全是日用品。除了毛巾牙刷,沐浴露洗发水,洗面奶面霜之类的居然也一应俱全。 看牌子,应该是在浔安商场里那几个为数不多的专柜买的。 他甚至还买了一个吹风机。 拿开吹风机的盒子,祁汐看见一小包药店的包装,里面装着棉签,创可贴,碘伏。 反应片刻,她心里咯噔了下,赶快拿起小药包走上楼梯。 这么久了,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上来。 陈焱的卧室在二楼,这儿是离他更近,也更隐私的地方。 二楼拐上去有一块不算小的空地,靠墙摆着哑铃,吊着沙包,还有好几样她不认识的健身器材。 两扇白色的卧室门并排,其中一扇门缝里透出光亮。 祁汐忽然想起自己被发现偷偷在这儿过夜那次,那次,他俩还说好了,她要留宿就住二楼带独立卫浴的卧室…… 站在透光的门前,祁汐吸了口气,抬手轻叩两声。 “进。” 男生的声音很淡,尾调懒倦。 祁汐应声推开门,刹时愣住。 陈焱光着上身站在床边,手里提溜着脱下来的长袖t。 祁汐看着他,脸上着火,大脑空白,脚下却跟生根似的移不动步。 “你——”她眼神跟被烫到一样乱颤发抖,“你换衣服干嘛还叫我进啊!” 陈焱自始至终都很淡定,他抬手将衣服扔进衣篓,唇边撩了下,痞气又玩味。 “又没你不能看的。” 祁汐:“……” 祁汐的耳根烧得红亮,脑中却不自觉冒出古怪的猜测: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在意在人前赤膊,还是说,他不介意让她看…… 她生硬地撇开眼:“你快穿好……” 陈焱气音笑了下,扭身。 直直向她走来。 祁汐猛地屏息,盯着木地板不抬头。 却清晰地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以及炽热跳动的荷尔蒙因子。 赤=裸的胸膛,毫无阻隔的温度越靠越近,烘烤着她的皮肤和心跳。 将走到她身前,他又倏尔转身,踱向门边的衣柜。 “……” 祁汐的心脏猛起又骤落,最后狠悸出两下。 她缓慢抬眸,悄然斜睨。 即将成年的少年,身体同时兼具男生和男人的特性——骨骼强劲,肌肉蓬发,肩线宽而利落。 只抬手取个衣服,赤膊上鼓动的青筋都拉扯出力量和侵略感。 他侧身背对着她,微微凸起的肩胛中间凹出明显的脊柱沟,沿着宽阔的脊背上顺直而下,一直隐没在裤边里…… 祁汐的目光落在男生劲瘦的腰上。他右腰上有块面积不小的疤,像是很久之前的烧伤。 拓在肃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很是乍眼。 伤疤忽地转动,带出旁边块状明显的腹肌。 祁汐睫毛轻跳,在男生转身前及时收眼。 陈焱拿了件黑色卫衣套头上,边穿边走到床边大喇喇坐下。 “有事儿?” 祁汐定了下心神,走过去坐到床边,拉过男生的手腕。 果然,他左手的中指无名指,靠近指甲的指节全都磨破了。 应该是摁着祁昊的脑袋往墙上怼的时候弄的。 祁汐看他一眼,没吭声,沉默地打开带上来的药包,拿出一根棉签沾上碘伏,轻轻点上他的手指。 药水碰到伤口,陈焱的指尖条件反射地蜷了下,又很快展开。 唇角也勾出弧度。 他舌尖刮了下齿龈,轻“啧”出声:“原来是心疼我来了。” 刚降温的空气,又被他这句暧昧的调笑搅热了。 祁汐不太敢抬头对视他灼灼的眼,也不接他话茬。 “你以后,能不能别打架了啊。” 陈焱眉梢挑了下,笑意渐浓:“怎么。” “这就管上老子了?” “不是……”祁汐放下棉签,撕开一个创可贴,小心地缠绕消毒后的伤口。 “附中校规挺严的,之前隔壁班有个跟校外的打架,好像闹进警局还是怎么了,学校直接就把他开除了……” 陈焱今晚要没停手,怕也是要进医院或者警察局的节奏。 她毫不怀疑这点。 陈焱嗤出声,抽回手:“还以为你心疼老子。” “搞了半天,是怕我被开除上不了大学。” “……” 祁汐把男生的手抓回来,没接话,又撕开一个创可贴,绕到他的无名指上。 她是心疼他受伤。 也是真的害怕他上不了大学。 他们一定要考上大学。 一定要离开这里。 ——这样的决心在今晚变得更加坚定。 离开这儿,她就不用再忍受今晚发生的一切了…… 陈焱懒懒抻着手任女孩给自己包扎,黑眸都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见她的睫毛和嘴角都越垂越低,他气音轻笑,无奈地阖了下眼皮。 “诶。”他膝盖碰了碰她腿侧,上身凑过去,语气也软下来。 “真生气了?” 祁汐垂睫一点点抚平他手上创可贴的边缘。 “没有……” 贴好刚要收回胳膊,手突然被抓住了。 少年温热的手掌钳握她手腕,带着创可贴的指摁上她手心:“好。” “我答应你。” 他稍顿,浓眉拧了下:“不过,也得有例外。” 祁汐缓慢抬眸:“什么例外?” 陈焱定定看着她:“今晚这样的例外。” 祁汐眸光微动。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他完全包裹。 “男人就该保护自个的女人。” 少年腕骨轻转,手指撑开她指间,强势地与她十指相扣。 “陈焱就该保护祁汐。” 第38章 祁汐在陈焱家呆了两天半。 中秋节当天, 他们牵着小乖去杨奶奶家一起过节。老人特别高兴,张罗出一桌子菜不说,还硬塞给他们一大包她做的月饼, 要两人带回去慢慢吃。 其余的时间,他俩基本都在复习。一旦确定要做的事,陈焱就会很较真, 学习也不例外。之前他为了赶进度,每天基本都学到凌晨两点, 只用了十天,就把附中四周补课的进度都拉平了。放假这两天他开始刷附中补课期间的卷子, 在茶几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刷题,祁汐就一直坐在他对面。作业做完卷子写完,她就插着耳机听慢速英语。 即便不说话,只要抬眼看见他奋笔疾书, 她心里就很踏实…… 房间里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只有小乖走来跑去,小爪在地砖上踏出哒哒声响。 小乖回家没有一点不适应, 每天都狂干两大碗狗粮,吃饱了就楼上楼下地遛自己。它现在只会上楼梯,不会下楼, 玩够了就趴在楼梯上哼唧, 要他俩把自己抱下去。 第三天陈焱受不了了。他从小院里推出那辆很久都没骑的银灰色摩托,载着祁汐和小乖去了滨江路。 他们在滨江中心的一家宠物店买到了那种安在楼梯口的门栏。从店里出来后, 他们直接去了江边。 赴火 第69节 顺着台阶往下走, 祁汐才认出来, 这里是她上次吹蜡烛许愿的地方…… 陈焱拿出新买的球逗狗玩, 他故意抛很高, 小乖每次都接不住,急得嗷嗷直叫唤。 祁汐坐在台阶上,看着朝自己汪汪告状的小狗,和笑得肩膀都在抖的少年,忽而就觉得,她在这里许下的生日愿望,已经实现了。 直到好几年后回想起来,她也依然确定——那一天的那一刻,就是她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最近,也是幸福感和期待感都最充足的时刻…… 从江边回到荣华里,陈焱跨着摩托等在院外,祁汐进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重新坐上后座。 摩托很快开到巷口,她的心里也打起了鼓。 这两天二叔二婶都没和她联系,她并不清楚祁昊伤得怎么样。 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已经都知道,祁昊是被谁打伤的了…… 拿出钥匙拧开门,房里的骂声震耳欲聋。 二婶围着围裙站在门厅里,正在给祁昊换药。 “……他拍拍屁股跑车走人了,哦,一屋子老的病小的伤都成我一个人的事了,这么多年这家有他没他有什么区别,他不是废物是什么?!” 她上药的动作并不温柔,祁昊龇牙咧嘴的,也不敢叫疼。 他左脸被擦伤一片,已经全结痂了,看样子应该是皮肉伤。 “你也是个废物!” 邹新萍扔掉脏纱布,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走个路也能摔成这样!你要在家老实看书不屁事儿没有,非要大晚上出去玩,跟你爹一个死德性!” 祁汐微怔。 她说是……走路摔成这样的? 侧眸睇过去,祁昊也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他眼里跳出明确的忌惮和畏惧,躲她似的,赶快起身进客厅了。 祁汐也没吭声,跟二婶打完招呼就上了阁楼。 锁好地板口,她走到窗前。 楼下,黑衣黑发的少年几欲和暮色融为一体,唯有指间燃烧的红点灼亮。 他倚在摩托前,下巴微抬,一移不移地望着她的窗口。 祁汐拿出手机发送q-q消息: 【没事了,你放心。】 陈焱的屏幕亮起,他看了一眼,抬手在墙上捻灭烟,长腿跨上摩托。 引擎轰出隆隆闷响,男生偏头最后看她一眼,驱车消失在视野。 机车的轰鸣也随即远去。祁汐抬头,望向黑蓝色的穹暮。 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夜色凉如薄水。 她很轻地吁出一口气,阖眼。 这个夏天,真的过去了。 ** 国庆假期后,祁昊脸上的纱布摘了。他再也没有和祁汐说过话,见了她仿佛老鼠看见猫,连正眼都不敢对。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的那天,祁汐回家推开地板口,上面居然洋洋散散掉下来好几张钱。 数目正好和她之前“消失”的那些零钱对得上。 祁汐也是后来才知道,陈焱在八中时和祁昊一个班。那么他的性格和行事,祁昊应该很清楚。 怕成这样,也不稀奇。 最大的危机解除,祁汐的心理负担小了很多。 从十月到十二月初,三次月考,她发挥都很稳定,英语成绩更是节节攀高,年级排名也从上游跃到头部。 这样的成绩很亮眼,却没得到很多瞩目。 没办法,谁让她后桌英语考出两次148,还有一个149。 陈焱的数理化也跟坐了火箭一样,纵观年纪排名表,风头全被他一个人抢走了。 现在不单英语老师,班主任见他也跟看见亲儿子一样,成天眉开眼笑的。 三次月考后,高考的氛围渐浓。班里最有恃无恐的子弟也开始着急了。放学后,阶梯教室里上晚自习的人越来越多。 祁汐一次阶梯教室都没去过,她的晚自习在荣华里的那栋叠层里。她书本的对面,有少年专注的眉眼,身侧还赖着呼呼大睡的小狗。 有他们陪伴,熬夜刷题好像都变得不那么痛苦了。 时间转眼滑到月末,2012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班里的气氛又隐隐躁动起来。 班主任通知后祁汐才知道,每一年的最后一天,学校都会举办元旦晚会。 元旦晚会是附中的传统,阵仗搞得很大,高三也必须全体参加,因为晚会的最后一个流程就是誓师大会,全校的师生,都会为准高考生祝福加油。 跟只谈高考的学校不同,附中还挺鼓励高三生报名表演晚会节目的,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这是他们留给学校最后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于是从晚会前一周开始,祁汐每天都能听见后桌拒绝邀请他表演节目的邀约:要想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也有想一起跳街舞的。 高二的几个学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他会弹吉他,午休时直接跑到子弟班,邀请陈焱弹吉他和自己对唱…… 陈焱拒绝的理由也很干脆:忙;学习;不会;不随便弹吉他…… 他铁了心不掺和,慢慢就没人来讨没趣了。 到了年末最后一天,附中下午只上了两节课。四点,全校师生在大礼堂集合。 以前在南都,学校也有联欢会晚会,祁汐每次无聊到眼皮打架。但让她意外的是,附中的这个晚会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舞台上灯光绚丽,音响堪比电影院,甚至还能打出烟雾效果。 学生们表演的节目也挺有看点。大概是每个年级都有艺术班的缘故,各种舞蹈,乐器,独唱合唱对唱应有尽有,两个小时的晚会高-潮迭起。 压轴的节目,是姜筱迪和班里女生一起跳舞。以往两年的晚会,她都只跳芭蕾独舞,今年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几个关系好的女生排了韩国很火的一个女团的舞蹈。 几个女孩子大冬天穿着齐刷刷的白色短裤,不用跳都是风景线。 下面的男生差点没把天花板喊掉。 祁汐瞥了眼身旁的陈焱。 他眼皮都没抬,一直插着耳机玩游戏。 不管演节目看节目他好像都没什么兴趣,从进来坐下,基本都在划手机…… 祁汐扭身,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样东西,又轻轻拽了下男生的袖子。 陈焱没扭头,只摘掉一只耳机。 “嗯?” 祁汐没说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台上,姜筱迪下蹲又起身,动作相当热辣。 礼堂里的嚎叫声立时响成一片。 陈焱目光不移,只看着面前的女孩。 祁汐不置可否。 男生眉心动了下:“新年礼物?” 祁汐有点不好意思:“算是吧……” 陈焱唇边撩了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是个跟课本一样大的厚本子。 祁汐上周在ipad上下了个淘-宝,这是她网购买的第一件东西。她没在文具店里见过这样的本子——封皮是蒙古包那种材质的毛毡,手摸上去毛毛剌剌的,感觉很适合冬天。 颀长的指尖绕开捆毛毡的细声,陈焱唇边的笑僵住。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函数。 盯了片刻,他认了出来——是他上次月考没做出来的一道大题。 又往后翻了两页,他彻底明白过来了。 这是一本错题集。 她给他送了一本,他的错题集。 “……” 陈焱合上本子,抬眸不咸不淡看她一眼。 “谢了。” 傻子也能听出这语气里并没有感谢的意思。 祁汐:“……” “你不喜欢啊?” 祁汐眸光稍黯,嘴角也耸拉下去:“是你说做错题本麻烦,我才帮你整理的……” 给陈焱送礼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能用钱买到的东西,他都不需要。 可她依然想送他一份礼物。 以前于她而言,节日就只是节日。 现在有他在身边,每一个节日,似乎就有了新的纪元——这个元旦,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值得用礼物去纪念。 舞台上的女生们退场,陈焱的一声轻笑淹没在满场的欢呼里。 “我说麻烦——” 他侧身靠过来,嗓音压很低:“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肩侧相抵,鼻息交织,男生英俊的五官在眼前骤然放大。 赴火 第70节 祁汐呼吸停滞。 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也依旧轻易让她,脸红心跳。 下台的姜筱迪她们都频频回头往这边看。 陈焱太打眼,他们现在的样子也太暧昧。 祁汐眨眨眼偏开脸,伸手拿毛毡本:“你不要就算了——” 陈焱手腕轻轻一晃。 “老子说不要了?” 翻开毛毡,他指尖在空白扉页上点了点。 “写点儿别的。” 祁汐想了下,接过来。 送别人本子,好像一般是会在扉页上写两句话的。 她从书包里拿出笔,又卡顿:“写什么啊?” 她完全不知道写啥。 对他,“金榜题名”,“前途似锦”这样的寄语未免太俗套…… “真问我?”陈焱笑了下,玩味挑眉,“情书写么?” 祁汐一哽:“你——” 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倏尔提高,响彻全场: “……下面,让我们欢迎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高三三班的陈焱同学,上台发言!” 祁汐怔住。 一片掌声中,她定定看着旁边的男生起身走上舞台。 礼堂里很快响起一阵兴奋的骚动——毕竟学校里没人没听说过陈焱。 后排不少低年级的学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把这位风云人物看清楚点。 陈焱置若罔闻,单手抄着兜往前走,不见一点局促。 也是,他向来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祁汐就没见他怯过什么场。 朝递话筒主持人的摆了下手,陈焱大喇喇地拎过场边的话筒架,在台中央站定。 头顶的灯稍转黯,少年立体的脸在光影下更显轮廓分明。 他抬手刷地抽高支架,话筒对上远处的音箱,发出一声悠长而刺耳的鸣叫。 祁汐刚要抬手捂耳朵,一道男音便盖过一切嘈杂:“各位晚上好。” ——磁淡的嗓,懒倦的调。 陈焱的声音本就好听,被话筒扩张后更显质感,挠得人心痒痒。 他从兜里拿出一页演讲稿,慢悠悠展开,平板继续道: “很荣幸代表毕业班上台,也感谢老师的抬爱,不过很抱歉——” “我无话可说。” 气氛凝滞。 陈焱单手捏着演讲稿,慢慢转向台下——上面一片空白。 “……” 全场死寂两秒,轰地炸开了锅。 祁汐也被男生震得大脑宕机。她看见斜前面的班主任蹭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陈焱,你立刻给我——” 他的怒斥声被学生们的起哄和口哨吞没。 陈焱睨着满场哗然的看众,扬唇无声笑了下。 “这样的主题——”他朝背后偏头示意。 红色的幕布上悬挂四块方牌,写着今晚晚会,也是他上台讲话的主题:青春如歌 男生下颌微抬,一字一句:“说,不如唱。” 他掷地有声,全场怔然,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男生风一般跑到台前,用力朝上面抛了个什么—— 是一把电吉他。 冰蓝色的琴面上带黑色喷漆,野性十足的设计感。 陈焱伸手接住,扯开背带跨在身前。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长长的电线,他插在吉他上,右手老练拨弦。 歌声比琴声先行: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1 台上的灯束转亮,唱歌的少年也开始发光。 轻唱的声音不大,却满有力量: “我,如果对自己妥协 如果对自己说谎 即使别人原谅 我也不能原谅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陈焱顿住,右手猛地下扫,电吉他的爆发力伴随歌声一起迸发—— “在我活的地方!” 更多的光束同时啪地爆起,烟花一般,绽开在他头顶。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地唱 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少年张狂耀眼,全场的气氛都被他引燃。 学生们纷纷站起身,挥动双手,合着歌声,一下一下地打出节拍。 陈焱黑眸轻转,望穿大半个礼堂,准确捕捉到那个身影。 四目遥遥相对,他唱: “爱我的人别紧张 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 眼神越是发光。” 祁汐早都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弹唱的男生。 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知道,他想跟她说什么: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 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他的歌声愈发盛大。 不知不觉的,全场都在和他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人开始用嘶吼纾发,又哭又笑地释放…… 青春的确如歌。 无所顾忌,才是年少轻狂。 “就这一次,让我大声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1 祁汐也大声跟着一起唱。 眼泪在镜片后簌簌而落,她却笑得恣意。 抬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她转身拿起毛毡本。 笔尖和心情一样,颤栗着,落在扉页上: to 我的少年 执炬前行 永远,光芒万丈。 赴火 第71节 第39章 晚会之后, 祁汐跟陈焱去了滨江路。 一起的还有章锐,黄志坤几个。他们在江边看完跨年的烟花,又去了当初打篮球赛的废工厂那边, 架起炉子自己烤烧烤。一群人又吃又闹,一直玩到快十点。 往回走的路上, 章锐一直嚷嚷着要去焱哥家玩游戏, 祁汐没跟着去, 到巷口就自己回家了, 上楼前还听见几个男生说要打通宵。 陈焱转来附中后天天忙学习,他们很久都没在一起玩了…… 第二天放假, 祁汐睡到自然醒,起来收拾好就出了门。 外面呵气成霜。 浔安的天气太要命了,夏天闷热, 到冬天又阴冷蚀骨。 但好在, 也就这一年了。 祁汐搓着手想。 下一个冬天, 他们就可以在暖气房里看雪了…… 走到荣华里进房, 镜片立时起雾。 一片模糊中, 祁汐看见小乖一跳一跳地向自己奔来。 这小半年它长大不少,看样子成年后的体型应该在小型犬和中型犬之间。 杨奶奶说小乖黑不溜秋像挖煤的, 可祁汐觉着小乖很可爱:除了耳朵里的两撮白毛, 它还有白围脖和白手套, 是只长相蛮清秀的狗狗。 小乖现在正是皮的时候, 它跟陈焱最亲, 也最怕他, 这会儿男生在睡觉, 它就绝对不上二层, 自己在一楼悄悄拆家。 祁汐拾起满地的沙发垫和狗咬胶, 忽然发现除了小乖弄乱的地方,房里还挺整齐。 男生们昨晚玩的游戏手柄收在茶几下层,易拉罐,啤酒瓶子和烟头都在垃圾袋里。 除湿器摆在她常坐的板凳旁边,已经打开了。 祁汐唇边弯了下,坐过去。 小乖立刻叼着狗咬棒凑过来,祁汐刚抓住另一头,就听见楼梯处响起脚步声。 陈焱从楼上懒散踱下来,头发上带着未干的水汽,身上只穿了件短袖。上个月开了地暖后,他就开始在家里过夏天。 祁汐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不是都这么火力十足,平时在学校他穿着冬季校服,里头也只有一层薄t。 陈焱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瓶水出来,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困倦的哑:“吃什么?” 祁汐拽着咬胶跟小乖拔河。 “炒米粉吧。” 男生轻嗤,“我就知道”的语气:“你吃不腻么。” 祁汐摇头:“不啊。” 郭阿姨的炒米粉,是她在浔安第二喜欢的东西。 陈焱穿好外套往外走。见他抄起牵引绳,小乖也赶紧屁颠屁颠跟过去。 玄关后的门闭合,祁汐关掉除湿器,从书包里抽出一份表格,上面是她画的她和陈焱高三以来的成绩曲线。 陈焱的分数走势好像一根节节拔高的竹子。相比之下她的成绩就很稳定,整体是平缓中上升的趋势。 祁汐怎么也想不到,陈焱现在最大的问题,居然是语文。 ——他不喜欢写作文。 他排斥书写长篇大论的东西。 想也知道,这位爷连上台的演讲稿都不写,哪儿会把平时的作文放在眼里。 除过第一次月考意思了下,这几次考试的作文,他连800字都没写够。 祁汐劝也劝不动,人家只说“高考好好写”。 不过,高考时他只要不跑题,把字数写够,照现在成绩的走势,考个北城的好大学,问题应该不大…… 祁汐把表格收进文件盒,大门开了。 小乖率先跑进来,直奔水盆。 陈焱随之卷进一身寒意,他把手里的两盒米粉撂在茶几上,拐去厨房洗手。 祁汐打开饭盒,小乖闻到味道又巴巴凑过来,在她裤腿上印下两个梅花脚印。 祁汐伸手掸掉土,皱眉嘟哝:“你遛完了就不管了,我每次都会给它擦脚的……” 陈焱刚坐到茶几前,听她这么说他嘴角撩了下,湿漉漉的手在狗脑袋上拍了拍:“听见没。” “你妈嫌你脏。” 祁汐:“……” 祁汐脸微热,伸手在男生胳膊上拍了下。 “胡说什么啊你!” 陈焱眉梢动了下,没接她话,浑笑着继续跟小乖道:“看见没,你连累你老子也挨打。” “…………” 祁汐瞪着他,眼睫抖了抖,没忍住嗤地笑出来。 见她笑了,陈焱也翘起唇边,从茶几下面抽出两张湿巾给小乖擦脚。 看着小狗四脚朝天耍赖,祁汐又想起什么。 “我们上大学都走了……小乖怎么办啊?” 小乖刚回家时小,吃饭不知道饥饱,一天还要喂三顿。杨奶奶知道后,每天中午都过来帮忙喂狗。 老人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挺辛苦的,他们不好麻烦她一直照顾小狗的。 “带着。”陈焱不假思索道,他把用过的湿巾丢进垃圾桶,“学校外面租个房子。” 祁汐微怔,有点没太反应过来:“不行吧……北城的租房子很贵的。” 陈焱啪地掰开筷子:“我打算把商场那边的铺子卖了。” 祁汐一震:“啊?!” 陈焱看她一眼,淡淡道:“先在清大附近租两年房子再说。” 祁汐一下子想起来杨奶奶说过:浔安商场附近的两间商铺是陈焱妈妈留给他的,也是他一个人生活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心口像是被挠了一把,祁汐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触动又复杂。 “那你呢?” 陈焱咽下嘴里的米粉,说:“我报理工。” 他以为她在说大学的事。 祁汐定了下浮动的心神,顺口接道:“你的成绩再往上冲一把,可以上个比理工更好的学校……” “好不好没所谓。”陈焱说,他掀起眼皮直直看她。 “离你近就行。” 祁汐脑中空白一瞬,跳出之前查资料时看到的信息——离清大最近的学校,就是理工大。 她睫尖颤动着垂落,嗓子里全是米粉残留的热辣。 心窝和眼眶也是灼热的。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日历跳到2013年,高考好像一下子近了许多。 她的期待也多了许多——不仅是大学,而是和他一起的,以后。 现在她知道,期待以后的不但只有自己一个。 他也在期待以后的日子。 而且他已经在规划未来了。 属于他们的,漫长无边的未来……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着打破两人之间稠密的氛围。 祁汐瞟了眼来电显示,站起来。 “我接个电话。” 走到落地窗前,她摁下接听键。 “妈妈?” 席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哎汐汐,吃饭了吗?” 她本想来浔安跟女儿一起过新年,祁汐没让。 元旦过后马上第四次月考,今天这一天假,明摆着是让他们复习的。再说等过年她就回南都了,就剩一个月,她不想让妈妈来回折腾。 席蔓不放心,这两天老给女儿打电话。 “……你二叔家冷不冷啊?妈给你寄了两件新毛衣,你嫌高领扎,我就都买的低的,你穿的时候要戴好围巾啊!” “知道了妈妈。”祁汐回道,她眉心蹙了下,“你别操心我了,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别老加班了再……” 祁汐很担心她的身体。暑假见面时妈妈的气色就不太好,这几天电话里她又一直在咳…… “一到冬天我就爱感冒,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没事儿的。”席蔓轻描淡写道,她顿了下,柔声唤女儿,“汐汐啊——” 祁汐:“嗯?” 席蔓的语气犹豫又谨慎:“妈妈听说……你和一个男孩子走挺近的,有这回事儿吗?” 祁汐心里咯噔了下。 “你听谁说的啊,二叔吗?” “他就提了那么两句,说你跟校外的人走得近,担心会影响你学习什么的……” 祁汐没有吭声,齿尖咬上唇线。 赴火 第72节 席蔓打破电流里的安静,继续道:“我跟他说不会的,你重心一直都在学习上。更何况现在马上高考了,你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 “妈妈。”祁汐突然开口道。 “我是认识了一个男生。” 通话再次陷入沉寂,这次换席蔓沉默了。 祁汐握手机的指节一点一点攥紧。 刚才不知道怎么,话就脱口而出。而现在,她也不想阻拦自己说下去了。 “他不是校外的,是我们班的同学,成绩挺好的。” “人也很好。” 好到我没有办法否认他的存在。 好到,我不想再把他藏起来…… “妈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席蔓缓声问,“你们俩……多长时间了啊?” “就是我来浔安才认识的,我刚过来时他帮了我很多……”祁汐慢慢低垂眼帘,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之前不是还问我,英语分怎么上来得这么快么——他英语特别好,一直都在帮我学。” “不过我们没有……没有早恋。” “就像你说的,我知道什么才是要紧的。他也都明白。” 一口气说完,祁汐的心咚咚快跳了好几下。 爸爸去世后,她强迫自己长大,也习惯将脆弱的自我裹藏起来,报喜不报忧。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妈妈这样坦诚地说过心里话了。 祁汐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妈妈,我知道这几年,你一个人带我很辛苦的……其实,比起你为我操心,费心照顾我——” “我更需要你支持我,相信我。” “汐汐……” 席蔓的语气有些触动:“妈妈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啊。” “我知道。”祁汐眨了眨酸涩的眼,“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陈焱……他不会影响我高考的。” 茶几处传来。祁汐望过去,看见陈焱盖上她的米粉饭盒,又压了一杯热水上去。 对上她的目光,男生黑眸斜睨,眼神示意她快点来吃。 祁汐点了点头,无声莞尔。 他不会影响她高考的。 任何对她不好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祁汐说完后,电话里又是好一阵沉默。 倏尔,席蔓吁出口气,笑了:“汐汐啊……” “你长大了。” 妈妈的语气感慨而郑重,透出苦涩,同时也是欣慰的。 祁汐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席蔓继续道:“你心里都明白,妈妈也就放心多了。” “你刚说人家帮了你很多,那,力所能及的话,你也得帮帮他啊。不管什么关系,都不能一味地有来无往,知道吗?” 想了想,她又道:“等到高考完了,看情况,要有机会的话,妈妈也见一见他吧……可以么?” 祁汐眼皮动了下,心跳随之鼓舞而雀跃。 一道光亮豁然透过玻璃,洒在落地窗前。 她抬头,看见窗外梧桐树后的橙色暖阳。 冬天的阳光弥足珍贵,轻易驱散寒湿的冷气。 目之所及的远方,全是温暖和明朗。 祁汐弯唇笑了。 “好啊。” ** 元旦过后的一周,附中在月考和讲解试卷中度过。 高三过半,再松懈的学生也开始有了危机感。班里现在连课间都安静了不少,同学们不是在补觉就是在做题。 时间转眼即到月底。学校里其他年级的学生考完期末都寒假了,只剩高三生们继续上课。他们一直上到二月,过年前一周才放假。 放假的第二天就是小年,祁汐提前订了车票回南都。 九月时,淮州到南都通了高铁,以前一整天的路程,现在三小时就能到。祁汐买的中午的票,到南都正好和妈妈一起过小年夜。 早上十点,陈焱准时等在巷口。祁汐东西不多,只带了一只小行李箱,本以为陈焱会把自己送到车站,没想到男生直接上了大巴,陪她坐到淮州高铁站。 进了大厅,他又要走她的身份证去取票。 票到手后,祁汐愣住。 “怎么是一等座啊?”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买的二等座,订票时还特意瞟了眼:一等座的票价比二等座贵快一倍,赶上机票了。 “刚换的。”陈焱朝售票窗口处偏了下头,“一等座人少点儿。” 祁汐捏了下票面,小声:“也就坐三个小时,这么贵划不来的……” 陈焱冷淡她一眼:“老子乐意。” 祁汐:“……” 之前他们说好,放假先玩两天祁汐再回南都。陈焱想带她去滑雪。 后来祁汐想着妈妈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就改签了车票,想早点回去帮妈妈大扫除买年货。 陈焱没说什么,不过现在看这样子,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 祁汐抿唇无声笑,伸手扯了下男生手里的拉杆。 “我回来买的初五的票。” 陈焱面无表情:“哦。” “……” 祁汐默了下,声音低下去:“初五,是14号……” 二月的十四号。 她一直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陈焱眼睫翕了下,斜睨她:“14号又怎么了?” 祁汐没接话,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 男生舌尖顶上腮侧,自问自答:“哦,情人节啊。” 他嗤了声,意有所指的:“老子又没女朋友。不过。” 祁汐:“……” 祁汐摇头笑,好声好气继续道:“那,18岁的成人生日,你要不要过呀?” 陈焱黑眸虚眯了下,盯她:“你给过啊?” 祁汐颔首。 男生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那你可得想好了——”他吊儿郎当笑,“不够成人的,我不要。” 对上男生玩世不恭的眼,祁汐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瞥见他外套的领子上黏了根她羽绒服里的羽毛,她伸手拿掉,又问:“你过年打算怎么过啊?” 陈焱低眸,指尖也在她刚才碰过的地方揩了下。 “就那么过呗。” 祁汐没接着问。 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和他爸一起过年的。 那么今年,或者说以往的春节,他都是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人过的吗…… 陈焱看了她两秒,又开口:“我过几天去北城。” 祁汐意外,反应片刻,她问:“过去和你姥姥姥爷一起过年么?” 陈焱不咸不淡“嗯”了下:“早就喊我去。” “那好啊。”祁汐笑了。 “过年人多热闹嘛。而且你过去,老人肯定很高兴……” 陈焱不置可否。 老人是挺高兴的,他倒没什么感觉。 是血缘亲人没错,但十几年都没见过,说实话也没多亲。 不过,他姥姥以前是清大的教授,祁汐要真考进去了,免不了打交道。 所以他想先过去打个底。 陈焱先摁下这些没说,只道:“我跟杨奶奶过完三十,初一再过去。” 祁汐点点头,又问:“章锐他们是不三十也会找你?” “嗯,零点后了。”陈焱说。 赴火 第73节 祁汐慢慢“哦”了声,忍不住提醒:“你们别老玩通宵。” 想到上次元旦男生通宵后垃圾桶里成堆的烟头,她不由皱眉:“也别抽太多烟……” 陈焱低低笑了下。笑声低沉又愉悦,似乎还挺乐意她这么念叨他的。 “没抽。”他懒散散答道,“前阵子你喊嗓子疼,我就再没抽过好么。” 祁汐眨眨眼,唇瓣无声嘟哝了句。 她才没有喊。 随口提了那么一两句而已…… 见她不吭声,陈焱挑眉:“不信你闻——” 祁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抓住。 身体被不由分说地往前带,她整个人都扑进陈焱怀里。 脸磕进他胸口,鼻腔里瞬间充斥独属他的气息——确实没有烟草味道。 唯有熟悉而躁动的异性荷尔蒙,混合很淡的洗衣液香气,包围她,裹挟她。 祁汐被烘的脸红心跳,赶忙推他:“你干嘛——” “抱一下。”陈焱在她耳边低声,微哑的声线里像被揉进一抔沙。 他单手虚虚搭上她后腰:“嗯?” 本来只想逗逗她。 可引人入怀的那一刻,贪念便如野草般疯长。 少女的身体柔软又温暖,他抱上,就不想再放手了…… 祁汐呼吸停滞,浑身石化般一动不动。 感受到她的僵硬,陈焱眼皮动了动,虚揽在她腰上的胳膊缓慢落下来。 他直起身,刚要后撤,祁汐的手忽然绕上来。 两条细瘦的胳膊都环过他腰身。 她抱住了他。 陈焱怔愣片刻,垂落的胳膊重新揽过她腰身。 再无犹豫,也更加紧密。 感受到肩上落下的重量和鼻息,祁汐睫尖颤了下,缓慢阖上眼皮。 他们无声相拥,安静又热烈。 离别的车站,从来都不缺相拥的人。 祁汐以前不太理解,为什么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下那样坦然的亲密。 此刻她终于明白—— 拥住身前的少年,她便抱住了一整个世界…… 大厅里的广播响起开始检票的通知,正是祁汐要乘坐的车次。 她靠在陈焱怀里没有动弹。 直到广播声结束,祁汐才徐徐睁开眼睛。 “阿焱。”她柔声唤他。 陈焱眸光微动。 “嗯。” 祁汐露出一个他看不见的笑脸。 “春节快乐。” 男生好像也笑了下。 “春节快乐。” 他一手抬高,揽上她后脑,轻轻拍了拍。 “上车看着点儿东西,到了给我打电话。” 祁汐在他怀里点头:“好。” 陈焱松开怀抱,将手里的拉杆递给她。 祁汐朝男生挥了挥手,拖着行李独自走向检票口。 车票从闸口跳出的瞬间,她心里没由来坠了下,又停下脚步回头看。 陈焱还在原地。 他也在看她,一双黑眸又深又沉。 目光无声交汇,男生下巴微抬,示意她快上车。 祁汐略去心头的惴悸,转身坐扶梯下了站台。 她按照票上的座位对号入座。 一等座的车厢确实人少,寒假春运期间还有余座。 祁汐旁边就没有人。她不紧不慢地将箱子放上行李架,靠窗落座。 靠向椅背时,身后的连帽里有明显的异感。她稍作反应,笑了,伸手摸向帽子。 掏出来一个红包。 手指捏上去就蛮有厚度的。 红包正面有个爆竹的图案,下面还拓着三个浮起的大字:压岁钱 祁汐失笑。 他怎么能给她发压岁钱呢? 手腕轻转,红包翻了个面,背面也有字。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笔迹: 新年快乐 年年岁岁,都有我 第40章 2013年的春节, 祁汐过得忙碌而混乱。 后来回忆起来,她都觉得这个春节好像一道刺眼的分界线,将自己的生活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们家人口比较简单:爸爸妈妈当初结婚时, 跟浔安那边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打她记事开始, 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在南都郊外的外婆家过年的。 直到爸爸和外婆过世, 妈妈唯一的小妹远嫁北方,春节也再热闹不起来了。 席蔓是个很认真的人, 就算只有母女俩过年,该有的也一样不缺。祁汐回家后也跟着妈妈忙个不停:买年货,大扫除, 换新衣,准备年夜饭…… 忙活好几天, 大年初一一大早, 席蔓病倒了, 高烧不退。她还不愿意去看医生,就自己吃了点药。 到了下午,祁汐硬拉着妈妈去了医院。过年期间很多医生都不坐诊,没办法,祁汐只好给妈妈挂了个最近的号,又陪她去输液大厅挂了两瓶水。 从医院回来后, 祁汐在家陪了妈妈一天。到初三,看妈妈精神好了不少, 她才出门, 和钟灵钟毓一起吃晚饭。 三人约在以前学校附近的小火锅店。祁汐先到, 正拿着菜单看时, 兄妹俩风风火火进来了。钟毓怀里抱着个泡沫箱。 他把箱子放到祁汐面前, 轻轻拍了拍:“到那天快递正好停运,我他妈蹬了五公里自行车才取回来的好么!不然初九才给送——那时候你都走了。” “辛苦辛苦!”祁汐赶紧道,一边挥了下手里的餐单,“这顿我请你俩,随便点!” 兄妹俩满意欢呼,坐下后钟毓又朝泡沫箱示意:“快快,打开让我先看一下呗,这玩意儿我还没见过真的呢!” 祁汐拿出钥匙划开箱子上的胶带,两手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机车头盔。 “我靠好帅啊!”钟灵最先惊呼出声,“酷毙了!” 祁汐看着头盔上还原到极致的图样,也有点怔神。 上次她去陈焱的卧室,发现他的床头和书桌前贴了几张海报,全部都是同一个漫画形象——蒙面的银发少年。 后来上网查了她才知道,那是动漫《火影忍者》里的主角卡卡西。 她猜,陈焱之前那一头银发,估计也是因为喜欢卡卡西才染的吧。 于是上个月,她在网上悄悄订了这只卡卡西涂面的头盔,想送给他做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不是很好买,找遍全网,只有日本的一个摩托专业品牌有。代购的时间很长,价格也很贵。 “我去绝了啊!”钟毓拿起头盔掂了掂,一脸羡慕,“好轻啊,这材质专业级别的吧?还是联名款……这么贵也值了!” “哦对——”祁汐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钟灵,“还你的,谢谢灵灵帮我垫钱!” 她的钱只够付定金,尾款还是钟灵帮她垫付的。前两天收到妈妈和小姨发的红包,她才有钱还。 钟灵接过红包,一脸复杂地“啧啧”两声:“汐汐,我就没见你花钱这么狠过,为了帅哥你还真是舍得啊!果然……男色害人,男色害人啊!” “不是——”祁汐给她说得有点难为情,“就,我过生日,他送的礼物也很贵啊……” 他还给她发压岁钱了呢。 钟灵牙都酸了:“啊啊啊行了行了!知道你俩有多好了!” 她一把夺过菜单:“老娘是来吃火锅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祁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头盔放回盒中。 手指抚过盔面上的银发,她心下腾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陈焱是为了她,才将头发染回黑色的。 赴火 第74节 她都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自己很喜欢他银发的样子。 现在,她想让他知道。 也愿他恣意飞驰时,依然可以是那个,张扬耀眼的银发少年。 ** 初五清早,祁汐吃过早饭,独自出发去高铁站。 席蔓本来要去送她,祁汐坚决没让,要妈妈在家好好休息。 回去的行李多了一个大双肩包,里面装着送给陈焱的头盔,还有妈妈硬塞给她的包子和零食。 正逢返程开工时,车厢里的人坐得满满当当。 情人节的气氛也很浓郁。 盯着斜前方小姐姐手里的玫瑰看了几秒,祁汐的嘴角不自觉弯了。 她拿出手机,启动q-q。 和陈焱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昨晚零时卡点发的“生日快乐”。 他初一飞的北城。头一回和姥姥姥爷一起过年,男生好像没什么感觉,祁汐问也只淡淡回了句“还行吧”。 初二早上,祁汐收到了很多张照片。 琉璃鸳鸯楼,金瓦金銮殿——全是陈焱手机镜头下的故宫。 他让她提前看到了想看的风景。 唯一遗憾的是,故宫没有雪景。 他说没关系,等明年。 等明年他们到北城后,可以专挑下雪的日子去…… 车门关闭的提示音响起,高铁起步。 祁汐发出一条消息: 【我坐上车啦。】 陈焱没有回复。 他是今天下午的飞机,三点到淮州。等到浔安,他们正好可以一起吃晚饭。 路上信号不好,祁汐没有再发q-q,换了平板背单词。 直到高铁快靠站,她才重新掏出手机。 屏幕上干干净净,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拉着行李出站,祁汐回拨最近的通话,将手机举到耳边。 只听到一声连一声的嘟响。 对面始终无人接听。 ** 上午十点,淮州机场熙熙攘攘。 陈焱从到达口出来。人群之中,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外形和装扮都很打眼。 深绿色的飞行外套,称得男生肩宽腿长。他两手空空,身后只有一个双肩包。 早上八点的飞机,陈焱五点就起来了,比祁汐还要早两个小时到淮州。 正好能转去高铁站接她。 她不知道,还以为他下午才能到…… 排在出租口等待时,一辆黑色的私车格格不入地现身出租车流中。 三叉戟的车标高调惹眼,一路略过长队的所有人,稳稳停在陈焱面前。 车窗匀速降下,陈墨的脸显现出来。 “上车,送你。” 陈焱面无表情地划拉着手机,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墨推了下金丝镜框,开口依旧平静:“你要是不想在这儿耗着,就快上来。” 说完,他向后靠在座椅上,气定神闲地看着陈焱。 玛莎拉蒂也一动不动,牢牢堵住车道。 后面的出租车列随之停滞,有司机开始不耐烦地摁起喇叭。 周围人含义各样的目光,也渐渐集中在少年身上。 陈焱收起手机,忍耐般阖了下眼皮,迈步走到车前。 他没往后排去,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又哐地一声重重摔上车门。 黑色车身很快起步,没一会儿便开出机场,驶上主路。 陈墨摘掉眼镜,抽出纸巾不紧不慢擦拭镜片。 “今儿你生日?” 陈焱没吭声,嘴角轻掀了下,嘲讽意义十足。 陈墨瞟了眼前视镜,继续道:“你爷爷在家等你,一块儿吃个午饭。” 陈焱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只冷声:“靠边停,我下去。” “……” “陈焱。”陈墨的语气冷下去,“你也十八岁的人了,懂点儿事,过年该陪长辈吃顿——” “不吃。”陈焱直接打断他。 “跟你们吃饭,我会吐。” “……” 车里气压瞬间降至冰点,火药味同时飙升。 一旁的司机紧紧握着方向盘,大气都不敢出。 沉寂片刻,陈墨压着声音开口了:“前头酒店停。” 前面的酒店正是陈家的产业。这两年,酒店餐饮是陈氏在淮州的重点业务。 下了车,父子俩一前一后隔老远走进旋转大门。大堂经理立刻迎上来,将他们引到咖啡厅里。 五星级酒店的门槛在这儿,即便是情人节,里面人也很少。 陈墨解开正装的扣子,在靠窗的雅座落座。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单,推到陈焱面前。 “喝什么?” 陈焱不耐拧眉:“有事儿直说。” 他这句话一出,服务员立刻很有眼色地退下。 僵持半晌,陈墨说:“你爷爷,从年前就一直给你打电话,你就不能回去看他一眼?” “不能。”陈焱直接回怼道。 陈墨沉沉看他两秒。 “不能回去看你爷爷,但可以去北城找你姥爷,是么?” 陈焱目光顿了下,没接话,眼皮掀起来睇对面。 陈墨盯住他的眼:“陈焱,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你不会去北城的。” 陈焱眉心动了动,一下子了然。 上个暑假,他姥姥姥爷突然找了过来,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老两口想接外孙去北城生活,陈家坚决不同意。 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最后以陈焱开口说要留在浔安结束。 ——祁汐还在浔安,他得守她到高考结束。 这是他该她的。 本以为高考完了一切也就罢了,没想到后来,他会和她越缠越紧,他也越陷越深…… “搞半天是为这。”陈焱不屑轻笑,“那你扯什么过生日过年的屁话呢。” 陈墨的表情愤然起伏了下,又很快摁下。 他直截了当:“你是不是想去北城念大学?” 陈焱挑眉:“是又怎么着?” 陈墨的脸色一沉到底:“陈焱,是你自己说过不会去北城的。你知不知道你去北城后,你爷爷这几天连觉都睡不着!” “他就你这么一个孙子,你要走了,他怎么办,陈家怎么办!” 陈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发火,唇间呵出一声冷哼。 “那你记不记得,我还说过:就算我不去北城,就算我在浔安,也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 少年一字一句都坚决:“你们的东西,我不想管,也不会要!” “……” 陈墨瞪着眼睛看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焱继续:“你爸睡不着也跟我没关系。你要有本事的话,他也不会指着我了。” 他讥诮勾唇,一语中的:“他睡不着,是因为你太废物了!” 陈墨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下。 “你混账!” 他站起来,抡圆胳膊一巴掌打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陈焱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脸不由偏向左侧。 赴火 第75节 右耳中响起细弱的鸣响,他肃白的皮肤上也很快浮起红色掌印。 “说你老子废物,你就很有本事吗?啊?!”陈墨被戳中肺管子,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去北城——你天天和谁在一起,当我是瞎了看不见是吗?!” 陈焱微怔,偏过脑袋看陈墨。 一双黑眸警觉又冷硬,好似淬进寒意。 陈墨讪讪瞥了眼周围探寻的目光,重新坐下。 “当初我让你去附中,让你不要混了好好学习,我说破了嘴皮你理都不理!现在好啊,为着个女的——” 他抬手指陈焱染回的黑发:“这就改头换面了?这就是你的本事,你的出息吗?!” 陈焱定定盯他两秒,不气反笑:“我乐意。” “我乐意为她去附中,乐意为了她学习,乐意跟她去北城。我他妈这辈子就只为她做个人——” 他舌尖抵了下红肿的腮,笑得桀骜又挑衅:“怎么,不行?” 陈墨彻底哽住,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行啊,怎么不行。”他也笑了,笑意有点扭曲。 “不过陈焱,你是不是忘了,你小姑能把你弄进附中,难道,我就不能把人弄出来吗?” 陈焱不为所动:“哦。” “把我再弄出去——然后呢?” 他冷笑:“准备跟以前一样打我一顿,还是把我关起来?” 陈墨摆摆手:“我知道你不怕。” “不过,等过几天开学,那姑娘要是回不去附中——又或者,她考不了大学了呢?” 陈焱愣住,随即嚯地起身。 面前的桌子都被他撞歪,在瓷砖上摩出刺耳声响。 他抓过陈墨的衣领,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提起来。 “你、试、试。” 少年目眦欲裂,每一个字,都带着从骨子里迸出来的狠意。 陈墨直直看着他,笑了:“不是说我没本事么——我给你看看我的本事啊!” “我敢试,你敢让我试么?” “……” 陈焱目光微动,攥他衣领的手慢慢僵住。 如果是他,如果只是他自己,他无所畏惧。 陈墨打他一顿,他反手就拧断他的胳膊。 把他关起来,他就敢点了他的房子。 可如果,如果跟祁汐有关,他突然就变得胆小起来。 不敢拼,也不敢赌…… 陈焱咬了下牙关,额角的青筋鼓起一瞬。 “你想怎么办?” 陈墨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唇角扬起来。 他甩开领口的手。 “和以前一样,你挑个学校,尽快去国外念商科。” 陈焱慢慢敛下眼帘,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去国外,也不去北城。” 停了下,他又道:“我没打算和我姥爷那边多接触。” 陈墨皱眉:“你是还想高考,和那姑娘去别的地方上大学?” “你以为,我还能让你姥爷找着你?” “他那人我清楚得很,再见他两次,你姓都能被改成他的!” 陈焱咽了下干燥的嗓,没说话,唇线一点一点拉紧。 陈墨扯了把皱巴巴的衣领,蹙眉更深。 “反正附中这学,你俩只能上一个。” “要么你退,要么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 陈焱眼皮颤了下,斜睨窗外。 街上随处可见牵手并肩的年轻男女,不少女孩手里都拿着礼盒或玫瑰。 今天是情人节。 也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他成人了。 原来成为大人也代表不了什么。 他还是没有办法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还是没有能力,去守护最心爱的人。 陈焱的目光定在路边等红灯的女孩身上。 她抱着一大束粉色的玫瑰,脸上掩不住笑,眼中藏不住期待…… 绿灯亮,他淡漠地收回眼。 “我退。”他说。 “我不高考了。” 第41章 直到坐大巴回了浔安, 祁汐都没有打通陈焱的手机。 一开始是嘟嘟响着没人接,最后直接变成无法接通了。 他也没回她的q-q消息。 祁汐退到屏幕上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四十。 这个时间,他的航班应该已经起飞了。 可能出门晚了, 安检登机忙,没来得及跟她联系吧。 心下稍定,祁汐加快脚步, 拖着行李箱朝燕南巷走。 春节气温回暖,小巷里却依旧阴冷, 石板路上仿佛要渗出水来。空气里隐隐能闻到炮竹的味道。 祁汐提着箱子费劲上到四楼, 掏出钥匙拧开大门。 家里没人。 祁汐也是昨天打电话才知道,奶奶过年吃坏了肠胃,跟妈妈一样大年初一进急诊, 二叔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陪她。二婶带着祁昊回娘家了。 祁汐热了个包子吃了, 爬上阁楼收拾行李箱。 年前, 妈妈带她去商场买了几件大衣和裙子,还说她是要上大学的大姑娘了, 得开始学着打扮自己。 这些新衣服漂亮又打眼, 祁汐有点不太好意思穿,就初四跟钟灵逛街的时候穿出去了下——好朋友直接夸了她一路。 抿唇纠结了一会儿,祁汐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暗红色的灯绒芯连衣裙,换上身。 裙摆在膝间漾开,称得被裤袜包裹的小腿纤细笔直。良好的版型掐出身材, 女孩的腰肢袅娜,胸口饱满。 换好衣服, 祁汐又将一头长卷发扎成丸子头, 拿出化妆包。里面其实只装了隐形眼镜, 还有一支口红。 用钟灵的话说就是, 她皮肤白腻,眉毛不画自黑,这么好的底子,光摘掉眼镜就好看很多。 隐形眼镜戴了好几次才戴进去。祁汐旋开小黑管,第一次,在自己的唇瓣上染出豆沙红。 化完妆后她拿出镜子,打量里面的自己。 好像一下子就有点不一样了。 学生气褪去,连衣裙和大衣搭配出微熟的少女感,一张小脸明丽又娇憨。 祁汐忽然又想起陈焱夸她“好看”那次。 耳朵不自觉热起来…… 桌上闹钟的时针指向三点,她拿过手机给男生发消息: 【你到淮州了吗?】 刚摁下发送键,楼下突然哐当一声。 大门好像开了。 祁汐怔了下,起身过去拉开地板口。 门厅无窗,只有厨房透出一点光亮。一片昏暗中,祁汐看到门口的人没骨头一样歪倒在门框上。 她皱眉看了片刻:“二叔?” 好几秒后,祁钧才迟钝地动了动,梦呓般“嗯”出一声:“小汐,小汐回来了啊……” 看他站都站不稳,祁汐顺着梯子下去:“你是……喝醉了吗?” “没有!”祁钧突兀地大叫起来,“老子没醉!喝死……喝死那帮怂逼!” “那帮怂逼人!” 赴火 第76节 祁汐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二叔会这样爆粗。 毕竟他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她僵立在卫生间门口,有点不太敢过去了。 “砰”地一声,祁钧将门甩上,晃悠悠转过身。 “小汐,你——” 他猛地停住话头,醉蒙蒙的眼睛突然聚焦,直勾勾地,盯住了精心打扮过的女孩。 祁汐心里紧了一下,不由后退半步。 她很不喜欢二叔现在的样子。 这也绝不应该是长辈看她的眼神——近乎直白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将她从头打打量到脚,最后定在裙摆下的小腿上。 “哟。”祁钧笑了,“穿,穿这么漂亮,见你那个男朋友去啊?” “这次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儿上来啊?” “他——” 刚开口,祁汐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有点不受控的发抖,“他上来过?” 陈焱只陪她上来过一次——房子突然断电,他揍完祁昊那回。 可二叔怎么会知道? 他不是带奶奶去医院了吗? 他要在的话,她和祁昊怎么会不知道? 除非,他是在他们都没看见的时候回来的。 除非…… 电是二叔断的。 脑中炸出一声轰响,思绪却越发清晰起来。以前很多被她忽视掉的,只以为是巧合的细节倏尔串联成线: 她最开始发现自己的东西被翻过时; 她发现洗澡间外面有人的时候…… 每一次。 每一次,她二叔,都在家。 …… 祁汐抬眸看向门口的二叔,后背一阵阵发凉。 如坠冰窟。 祁钧,往前迈了一步。 祁汐浑身一个激灵,想都没想,拉开卫生间的门就往里面跑—— 已经晚了。 祁钧挡住没来得及关上的门,揪住她的大衣领子把人扯了出来。 “二叔——”祁汐声惊叫,一边挣扎着不想被他带进客厅,“二叔你放开我!” “我不是你二叔!”祁钧把她扔到沙发上,“我跟你没有关系!” “你老子——祁铮是我爹从外面捡来的,他不是我爹妈亲生的!我也不是你二叔!”祁钧吼道,一张脸开始扭曲,“要没我们家,你爹早就冻死在外面了!他欠我们祁家一条命!” 祁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惊呆了,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小汐——”祁钧凑上来,又变了副嘴脸。他笑着,露出一口焦黄的牙,烟酒味难闻刺鼻,“小汐,你听话不要喊,你这么乖,二叔早就想——” “你别碰我!”祁汐崩溃大叫。 指尖碰到沙发上的什么,她来不及思考,抓起来就往祁钧头上砸。 “滚开!” 祁汐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么,但她砸的这一下,用了十二分力气。 ——她要祁钧死。 不行的话,她就去死。 祁钧痛呼出声,捂住脑门往后退了两步。 他放下手,低头看砸自己的东西。 一只遥控器掉在茶几边。 但也只是遥控器而已。 对他毫无杀伤力。 趁他愣神的空档,祁汐站起来就往门口跑—— 刚迈开步,她就被祁钧抓住了头发。 丸子头被拉散,头皮被撕扯得生疼。 “你个小贱人!”祁钧把她狠狠甩回到沙发上,“敢打我?啊?!” “你老子欠我们家一条命,他没还完就死了!就该你来还——” 说着他整个人都扑了上来。 大衣被扯下来时,祁汐张开嘴,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尖叫。 ——原来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是喊不出声音的。 她所有的知觉,思想,情绪,全部都被恐惧夺褫。 剩下的,只有绝望。 祁钧将大衣刚扔到一旁,头顶的大灯突然亮了。 祁汐的眼皮被刺动,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二婶和祁昊站在客厅门口,手里都拎着从娘家带回来的年货。 祁昊难以置信地瞪眼看着他们,脸上全无血色。 “畜生!你个畜生!”邹新萍尖叫着扑过来,她手里的东西,连同拳头全部都打在祁钧身上,“以前你在外面搞就算了,现在连……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祁昊依旧呆怔在门口。他嘴角猛地抽搐两下,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掉了。 “你去死!”邹新萍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这么不去死啊……” 祁汐抱紧双臂,慢慢滑坐在地板,屈膝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头发全乱了,唇上的颜色也早被蹭掉大半,整个人依旧在不受控的发抖。 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 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王八蛋你给我滚!”邹新萍扯着祁钧的衣服,把他往外狠狠退了一把,“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祁钧踉跄了下,正要往门外走,一旁的祁汐忽而嚯地站了起来。 “你不能走。” 祁钧愣了下,和邹新萍一齐看了过来。 祁汐从沙发边走到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能走。”她颤抖着声音又说了一遍,抬头死死盯着祁钧——眼眶和眼角都红得吓人,里面却没有一滴泪水。 祁钧张张嘴:“你——” 祁汐举起手机,拨出通话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10”。 祁钧还没反应过来,邹新萍就一把夺过手机,摁掉还没有接通的电话。 “你报警干什么?!”她冲祁汐喊道。 “他……”祁汐怔怔看着二婶——她还以为她会帮自己的。 刚才她不是一直在骂二叔吗…… “他想……侵犯我啊!” “可他,他不是没有么!”邹新萍急切道,一边朝祁汐身上完整的连衣裙示意,“你不是也好好的吗!” “你二叔他就是,就是喝多了,糊涂了呗……” “……” 祁汐打出个寒噤,后背都起了小疙瘩。 恐惧又恶心的感觉 她深深吸了口气,颤声:“喝醉了……就可以犯罪吗?” 她掐紧手心,努力克制掉眼泪的冲动。 “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 “那你还想怎么样!”祁钧恼羞成怒。 “我要报警。”祁汐坚决道。 她将自己的手机夺回来。 “等警察来了再说。” “行啊,你报。”祁钧说。 “你要敢报警,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祁汐拨号的手指顿住。 赴火 第77节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往荣华里跑!”祁钧冷哼出一声,“那小子很有钱吧?你早给他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他抬手指向祁汐的脸:“我就跟你妈说,你小小年纪就找男人卖,你还想勾引我,是你先勾引我的——你就是个小婊-子!” 祁汐一震,气血全部涌上头。 “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浮现出少年坐在茶几前,垂眸安静书写的模样。 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好似被硬生生地豁开一道伤。 “我们没有!” 看她这反应,祁钧笑了下,笃定又得意:“你要是报警,我就给你妈那么说!” “……” “…………” 祁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半晌。 “好。” 她重新举起手机:“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 “我把你,你们做了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她。” 祁钧和邹新萍同时愣住。 祁汐对祁钧继续道:“随便你跟我妈瞎说什么。” “看她是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看着她果决地摁下通话键,祁钧僵硬的脸上显出慌乱。 祁汐将手机放到耳边,背过身走到门厅。 话筒里嘟过三声被接起来。 “喂?”一开口,祁汐的鼻尖就酸了,“妈妈——” “汐汐,是我。” 祁汐怔愣了下:“小姨?” “怎么是你啊?”她放下手机又看了下屏幕,确认没打错,“你和我妈妈在一起吗?” 小姨“嗯”了声:“我也是刚到南都。” “接到电话我就赶过来了。” 祁汐心里一沉,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电话?” 话筒里沉默一刻。 “医院的电话。”小姨回答,“汐汐啊……” 她轻叹出口气:“你妈妈,住院了。” 预感成真。 悬起的心重重坠落,无限下沉。 “她本来不想让我告诉你的。可她这个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你高考也还有一段时间,一直瞒着让你东猜西想的,也不是个事儿……” 祁汐的唇瓣翕动,挤出三个字:“什么病?” “胸上的问题。具体还要进一步检查。” “严重……吗?” “可能要手术。你不用管,小姨会在这边一直照顾你妈妈的。” 大脑一片隆隆作响,祁汐发不出声音来。 见她不说话,小姨继续道:“汐汐啊,你别急,你妈妈你还不知道么?她操心的不就是你,只要你好好的,专心复习,她就能安心治病。放心,医生也说了,我们这算发现的早了,治起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小姨说了很多,但祁汐什么都听不清。 听筒里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似的,遥远又不真切。 “……你到你二叔那边了没?路上累不累啊?”小姨最后问道。 “都没什么问题吧?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祁汐嘴唇动了动,攥紧手机。 说不出话来,她僵硬又茫然地扭头,眺望厨房的窗户。 下意识地寻找光亮。 但是没有光。 天已经开始黑了,夜色沉甸甸地压着小巷。 “没有……”祁汐咽下干涩的嗓子,轻声回答。 “什么事都没有。 第42章 小姨又在电话里说了很多。 安慰的, 鼓励的,要她安心的。 祁汐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木然地应着声。 木然地挂掉电话。 祁钧突然跑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她,拉开大门, 逃一般往楼下跑。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祁汐站在门口, 出神般望着空荡荡的楼梯。 她想去追, 但腿上像被灌了铅, 怎么都迈不动。 她也知道应该继续报警,可就是举不起手机。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客厅里, 二婶在低声啜泣。 祁汐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哭的。 该哭的,好像是自己才对吧。 但她没有哭。 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机械般上了阁楼。 锁好地板口后,祁汐脱掉连衣裙,直接扔进床边的垃圾桶。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湿巾, 开始擦手。 擦干净手, 她又抽出湿巾继续擦拭脖子,耳朵, 额头,脸颊。 擦拭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 直到半包湿巾快用光,两手都被擦得通红, 祁汐才停下来。 阁楼里没有开灯, 很黑,只有微弱的光透过窗口幽幽照进来。 一片黑暗中, 骑行靴走过去坐到窗边, 慢慢抱起双膝。 四周很安静, 她的脑袋里却充斥着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一直在吵嚷, 在尖叫。 祁汐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同思绪都浮在空中。 无法思考,也动弹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迟钝回归,她才后知后觉手机一直在震。 拿出手机的瞬间,震动停止,祁汐看见好几个未接电话。 全是陈焱打来的。 他还发来一条消息: 【巷尾等你】 祁汐下意识看时间——半小时前发来的。 她盯着这四个字,指尖倏尔蜷了下,有了触觉。 像是触到崖边垂下来的一根绳。 抑或是水底沉浮的一根草。 撑着地板站起来,祁汐将散乱的卷发扎在脑后,随便套了身外衣。 走到地板口,她又折回去,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大袋子。 里面装的是送给陈焱的头盔。 拎着头盔下楼,沿着逼仄的小巷往后走,祁汐远远望见路灯下的人。 少年穿了件黑色的飞行外套,颀长的侧影与夜幕相融。 他劲瘦的后背微弓,脑袋垂低,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察觉她的到来,陈焱偏过头,深幽的黑眸遥遥锁定她,身体慢慢站直。 祁汐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她不由加快脚步向他跑去。 四肢百骸恢复知觉,重新有了力量。 血液回流,心跳也被重新注入盼望。 赴火 第78节 ——还好,还好。 还有他在。 她并不是一个人。 这条暗无天日的夜路,也并非没有尽头。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很快的。 他们马上就能去北城一起上大学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跑到陈焱面前停住,祁汐气息稍喘。还没开口,她就看见陈焱有些生硬地别过了脸。 像在躲闪什么。 祁汐陡然生疑:“怎么了?” 她往旁边跨了一步,探身打量陈焱偏斜的右脸。 一下子怔住。 男生肃白的皮肤有些红肿,嘴角处裂开一小道伤口,上面凝结黑红色的血迹。 “怎么回事啊?”祁汐又问了一遍。 她盯着男生晦暗不明的脸色看了两秒:“你又跟别人打架了?” 陈焱还是没有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 片刻,他很低地“嗯”了声。 祁汐眉心拧了下:“为什么啊?” “不是说好……不打架了么?” 他答应过她的啊。 陈焱眼皮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以前受伤再严重,少年也是满不在乎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沉默又黯然。 祁汐的心没由来惶惶起伏。 她用力咽下嗓子:“校外打架附中也管的,马上就开学了,万一学校知道怎么办……” 陈焱的喉结滚落,眼皮缓慢撩起来。 他终于看向她。 “开学我不去了。” 男生的声音有点哑,明明很轻,却乍如惊雷。 “什么意思?”祁汐定定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又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你……不去上课了?” 陈焱阖了下眼,无声默认。 祁汐睫尖轻颤。 “那你高考,怎么办?” 陈焱垂低眼帘,唇片很轻地动了动,呼出轻薄的白汽。 也带出简短的三个字: “不考了。” 话一出口,他就瞥见女孩的脸色瞬变。 她今天没有戴眼镜,毫无遮挡的杏眼大而澄净。 里面却没有了光。 只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空气,脸上没有表情,却分明迷茫又无助。 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小孩。 陈焱的心口忽然就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他挪步,向她身前靠近。 还没开口,祁汐却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仰起脸看他,湿润的眼睛好像两面零碎的湖泊。 “那你是打算,留在浔安吗?” 陈焱默然两秒。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选择高考是因为她。 放弃高考也是因为她。 行至尽头,前方一片渺然。 但他不后悔。 只要她不退出他的未来,无论以后如何,无论她在哪里,他都会拼命奔向她。 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她身边。 只要。 她还在。 看着两人之间被拉开的距离,陈焱心里突然抚过不安的躁乱。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刚从他眼前溜走了。 他看不见,也抓不住。 陈焱蜷了下指尖,又朝身前的女孩靠了一步:“就算我不去北城。” 他拉过她的手,拢在掌心。 她的手好凉,指尖都沁着寒意。 “就算我不上大学,我们也——” “那我呢?”祁汐扼断陈焱的话,死死盯上他的眼,目光灼灼。 “你不去北城,那我呢?” 她胳膊使劲,猛地脱开他的手。 手里的袋子也被失控的力道甩到一边。 里面的头盔带着包装袋,无力地翻滚一圈。 祁汐置若罔闻。 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心底深处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陈焱被甩开的胳膊僵在空中。 他定定看着祁汐,目光很深,眼底似有暗流翻涌:“是不我不上大学—— “就不配和你在一块儿了?” “是!” 祁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是”字就脱口而出。 而且听起来那么刺耳,那样尖锐。 所有的,被她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在急于寻找一个破口。 迸发而出。 “不然我们在一块儿干什么?留在浔安——” 脑中又浮现祁钧那张猥琐的脸,一闪而过,就足以令她崩溃。 “留在这个破地方,一起烂在这里吗?!” “……” 陈焱滞在空中的手无声落下,下颌骤然紧绷如刃,像在尽力克制什么。 他看着祁汐,眼中涌出很浓郁的情绪,但转瞬又跟泡沫一样,全都碎掉了。 她的语气,她看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陈墨就是这样说他看他的。 陈墨可以对他失望,但她不可以。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视他如烂泥,但他没有办法忍受她那样看自己。 “祁汐。”陈焱低低开口。 他又顿住,自嘲般嗤了下。 “原来,你真的看不起我啊。” “……” 赴火 第79节 祁汐偏头撇开少年如炬的目光,抿唇不说话。 陈焱点头:“行。” 他舔了下唇角的破口,语气淡薄:“那咱俩就算了吧。” 说完他作势就走,又在转身时收住脚步。 “我祝你……金榜题名,前途似锦。” 少年的声音很低,落在冷夜里,雹粒般打在人心上。 “以后别再遇见我这样的,烂人。” 轻飘飘的尾音被晚风卷走。 风过,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祁汐呆立在原地。 望着陈焱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嘴唇使劲动了动。 发不出声音。 眼泪却重重砸落下来。 身后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压低的娇笑。 祁汐扭头,看见一对亲密依偎的男女。 女孩依恋地吊住男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捧着一大束鲜花。 他们过完情人节回来了。 今年的二月十四日,马上就要过去了。 祁汐慢慢走到路边,蹲在自己扔开的袋子旁,取出里面的头盔。 手指抹掉上面的灰尘,她很轻声:“陈焱。” “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我的少年。 愿你年年有平安,岁岁都快乐。 哪怕往后今朝,再没有我。 第43章 2013年的情人节, 祁汐阁楼的灯光亮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邹新萍上来阁楼。她给祁汐送来了早点,又坐到她床边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年轻时识人不清, 被祁钧连哄带骗结了婚, 生完孩子后, 才发现他根本是个垃圾。 为着祁昊,她忍了。 为了祁昊,她什么都可以忍。 但现在, 如果祁汐把这个事情闹大,祁昊就没法做人了。 所以她恳求她, 可不可以不要再追究了。 她高考后就会离开浔安,但祁昊还要在这里上学生活, 要让别人知道他爸连自己侄女都不放过,他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祁汐始终沉默,靠在床头不发一言。 邹新萍看了眼她的脸色,又吞吞吐吐地继续道,反正她二叔本来就不怎么在家,让她不要怕。祁钧不会,也不敢再对她做什么了。 马上高考, 她安心学习就好, 可以搬回奶奶房间睡,也可以换到主卧去,那儿更宽敞…… “二婶。”祁汐出声打断她。 一晚上没睡, 她黑眼圈很重。又因为哭了很久,眼眶红肿一片。 “打我搬来这儿, 你们对我怎么样, 我们心知肚明。” 邹新萍扁扁嘴, 讪讪垂低头。 祁汐平静地继续道:“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我妈,也没有跟你争过吵过,不是因为我怕你们——” “而是我妈妈给我说过,你日子过得不容易。” 邹新萍愣住,抬眼看她。 “她说你不容易,摊上个指望不上的老公,还得伺候不讲理的婆婆,家里家外全靠你忙活,你受苦又受累。” 祁汐直直回视她:“我妈说,她也是女人,她明白你的。所以你给她甩脸色她也不计较,还让我理解一下你,尽量别给你添麻烦。” “我理解你了,也没给你添过什么麻烦吧?” 祁汐顿住,眼眶倏地更红,目光也灼灼:“你理解过我吗?” “……” 邹新萍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脸上的表情触动又复杂。 她背过身抹了下眼睛,没再说话,站起来下楼了。 两天后的傍晚,邹新萍突然告诉祁汐,她给她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 就在附中旁边,五分钟走到校。房租她已经付清了,祁汐可以放心住到高考完。 以后每天下午,她都去给祁汐送一顿饭。别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打扰她复习。 直到高考结束,祁钧都不会再回浔安了。 听完后祁汐没说什么,沉默地回到阁楼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来时带了两个行李箱,现在装完依旧两个箱子。 也不是没有东西留下,都被她放进了衣柜:之前摆在床头的大嘴猴玩偶,还有挂在台灯上的,用遮光板涂层叠的那颗星星。 将行李箱放到地板口,祁汐走回到窗边,打开窗户。 暮色与冷风一起涌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盯着外面看了片刻,祁汐忽然抬起腿,跨到窗外。 站在楼顶上,她又想起第一次来这儿的情景。 那晚,夜静风也轻。 她抬头望见满天星,仿佛坠入一场毫无边际的仲夏夜之梦。 如今盛夏已过,她的梦也醒了。 那晚明亮到耀眼的星空,也不会再有了…… 祁汐阖眼吁出口气。转身正要回去,她目光又倏尔停住。 阁楼顶上,遮光板的银色涂层在黑夜里反射生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先那些掉下来的板子全被装了回去,还用了很多胶带和绑绳加固。 牢靠又紧密地包裹着她的阁楼。 祁汐盯着屋顶定定看了几秒,忽然泪如雨下。 眼泪没有声音。 她缓慢蹲下身,两手抱住腿,将湿漉漉的脸埋进膝盖里。 ** 大年初九,附中的高三生提前上课。 子弟班有两个人没来学校。 开学前一晚,祁汐一个人在新租的房子里突发高烧。她烧得人事不清,要不是邹新萍发现把她送到医院,她可能就要休克了。 在医院输了两天液,祁汐回到附中上课。 她的生活也回归正轨。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又好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祁汐依旧游走在人际边缘,是班里同学忽视的对象。 不同的是,他们的疏离现在带着点微妙的,敬而远之的感觉——因为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决绝的气息。 没有谁愿意招惹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祁汐身后的座位一直空着。 像以前一样,她总是不敢回头看。 又过了一阵,背后的空位被另一位转来的同学占据。 他几乎跟之前坐那个位置的人一样惹眼,引得全校都瞩目,议论纷纷——据说是个童星,从小就演了很多戏,刚通过几大艺校的艺考,因为学籍在浔安,才来附中突击文化课的。 祁汐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也不在乎。 她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般,沉浮在源源不绝的题海里。 时间仿佛也被快进了。 只一眨眼,周围就有同学穿上了短袖。 跟以前一样,每天放学后,祁汐都在教室里自习到清校。 有一天,做完值日的姜筱迪拎着垃圾桶回到教室。 放下垃圾桶,她瞟了祁汐一眼,默不作声地背上书包往外走。 走到祁汐桌前,她慢慢停下脚步。 祁汐书写的笔尖顿住,抬起头看她。 ——眼里没有情绪,目光不闪不避。 赴火 第80节 姜筱迪却不敢直视她的眼,她视线飘忽着小声:“那个……陈焱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汐怔愣,恍神一瞬。 陈焱。 有很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甚至有一种怪异的陌生感。 就好像,叫陈焱的这个人压根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祁汐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姜筱迪离开了。 祁汐低头继续做题。 连做三篇英语,她停下笔,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枯枝已经蓬发出葱郁的绿。 远处的花坛里,遥遥传来蝉鸣。 又一个夏天,要来了。 ** 五月下旬,祁汐在清校前离开教室,在校门口碰到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干练又精致的职业套装,偏头和身旁校长说话时,侧脸和她想念的那个轮廓简直一模一样。 应该是他的小姑姑。 女人和校长说完话,拿着一个文件袋坐上等在路边的车。 望着车尾转弯消失,祁汐原地立了半晌,脚下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 她朝燕南巷走去。 行至巷尾,略过飘香的小吃街桥头,她在路口老练地拐向马路。 原来,有些路就算不走,也早在记忆里行了千百遍,铭刻于心。 街边的花墙如瀑垂落。 紫藤花盛放如故。 荣华里也和从前无二分别,门卫大叔也依然笑得和煦。 但她最熟悉的那栋叠层,却完全变了样。 小院里落满了枯叶,目之所及的门窗上也全是灰尘。 望着院角的狗屋看了一会儿,祁汐换身离开荣华里,向杨奶奶家走去。 见到她,杨奶奶一下子就哭了。 她说,阿焱走了。 年刚过完就走了。 元宵节那天早上,天一亮他就来找她。 少年只背了一个双肩包,手里还牵着他的小黑狗,看起来根本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直到人走了,杨奶奶才发现他留下的字条。 陈焱告诉老人,他要离开浔安,但暂时不能告诉她要去哪儿。 以后他会回来看她的。 …… 杨奶奶抱着祁汐止不住哭泣,眼泪爬满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她说,阿焱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么久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或许……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 六月,注定是离别的季节。 终于熬到高考了。 一个被所有人视为人生节点的大事,祁汐后来回想起来,记忆里却是空白的。 她只记得考试那两天一直在下雨,还有就是那年的数学卷很难。 出奇的难,不少同学考完就哭了。 祁汐却很平静。数学是她最强势的科目,题目难的话,对她来说其实算一种优势。 考完英语的当天晚上,祁汐就回了南都。 妈妈三月初上了手术台,小姨一直在照顾她。 医生说她的乳腺癌发现得算早的,手术预后还不错。 祁汐没有像其他高考生一样自由放飞,她呆在家里,接替小姨照顾妈妈吃药,陪她去医院复查,包揽所有的家务。 到了出高考成绩那天,祁汐在查分前接到附中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形了。他告诉祁汐,她不仅是附中的第一,还是浔安的理科状元,全省排名在三十左右。 祁汐听完怔了半晌,唇边很轻地扯了下。 她果然,金榜题名。 席蔓高兴得病气都去了一大半。兴奋过后,她又主动跟女儿开口:“汐汐,妈妈知道你一直想考清大——” “你想报就报,不用顾虑我!医生不也说了么,我现在只要注意复查,平时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放心去上学,妈妈会顾好自己的。” 祁汐摇摇头,手上择菜的动作未停:“我已经报好南都大学了。” 席蔓一惊:“……啊?!” “我这成绩上清大其实有点悬,就算能上,专业可能也由不得我选。”祁汐冲妈妈笑了笑,继续说,“南都大学的招生老师已经跟我联系过了,我要报南大的话有奖学金,还可以上他们的王牌专业金融数学。” 祁汐没有告诉妈妈,南大打动自己的关键,是答应免去她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 ——妈妈生病后就没再上班了,她嘴上虽然不说,但祁汐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上大学的费用操心…… “你不用考虑奖学金什么的……”席蔓皱眉道,“我女儿考这么好,就应该上最好的大学!” “南大也很好啊。”祁汐说,“也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名校了。” 席蔓没说话,盯着女儿看了好几秒。 “可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北城么?” 祁汐掰豆角的手一顿,眼中微晃。 “现在不想了。”她挑了下唇角,轻笑。 “北城也没什么可去的了。” ** 七月。 因为学籍和转学的关系,祁汐的档案有点麻烦,录取结果出来后,她又去了一趟浔安。 从附中办完手续出来后,祁汐不知不觉走到学校旁的那间书吧前。 盛夏的阳光炙热耀眼,将她的倒影拓在书吧的玻璃门上。 看着自己的影子,祁汐忽而意识到,去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她来到了这里。 第一次见到了他 而后种种,恍如荒唐一梦。 …… 马路对面响起邹新萍的喊声,她刚拦下一辆出租,招呼着祁汐快点过来。 祁汐快步走过马路,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书吧,拉开车门。 司机不愿意开空调,祁汐降下车窗,任燥热的风和着车里的歌声,一起扑面而来。 歌唱的女声纯净又动听,像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祁汐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听懂这首英文歌的意思了: fire’t burn in my eyes 若没有你的微笑 if without your smile 我眼中的火光将不复存在 snowcover your smile 如果没有你的爱 if without your love 我的笑容也会被掩埋 when you think of me,i’ve gooo far 当你想起我,我已在远方 when i looking back,i am torn in two 回首如烟往事,我心如刀割 will this be the st 难道这就是终点么 赴火 第81节 will this be the st 就到这里了吗 …… 祁汐将头上的遮阳帽拉低,扣住脸。 也遮住了被打湿的睫毛。 她慢慢闭上眼睛。 就到这里吧。 再见,陈焱。 我把所有的热烈,都留在有你的夏天。 (盛夏炎火·完) 第44章 日光晃人眼。 浔安的天气一如既往的闷热, 压得人仿佛沉入池底。 挣扎无望,无法喘.息。 只能任脑中的回忆野蛮发酵…… 营房大楼里响起铃声。 下午两点,午休的队员们该起床训练了。 台阶上, 段凌云还在和陈焱说什么。 男人挑挑下巴作为回应,随即迈开腿, 大步往楼里走。 目不斜视。 没有看站在门口的人一眼。 “啧。”时菁望着男人长腿宽肩的背影, 咂舌道,“怪不得他们消防队直播火,这队长比好些男明星都上镜!哎你说, 我请他在咱电影里客串露个脸,咋样?” 回头看见祁汐的脸色, 她愣了下:“你怎么了?” “是不没吃早饭低血糖了?我去车里给你拿点吃的?” 祁汐睫尖颤了下,下意识摸脸颊:“没事儿……” 她把手机胡乱塞包里:“可能太热了吧, 我去趟卫生间。” 消防队里一水儿的男人,唯一一间备用的女厕所在营房后面的小办公楼里。 关上卫生间的门, 祁汐拧开微锈的水龙头, 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 凉意拂面, 滚烫的心跳和头脑也得到冷却。 又继续朝面上泼了几捧水, 发际线都被浸湿, 祁汐才撑着水池边, 慢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怪不得时菁会以为她低血糖。 她的脸苍白如纸。 要不是有口红,唇色估计也会很难看。 原来, 她根本不像自己表现的那般平静。 昨晚知道要来采风时, 或者说, 在更早之前, 祁汐就想象过很多遍再见到陈焱的场景。 她想, 自己会得体地跟他打招呼, 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漂漂亮亮地面对他。 可就在刚才,他说,他不认识她。 表现得,也确实像不认识她。 目光相触,不过冷淡一瞥。 打量陌生人一般。 祁汐关上水龙头,从包里掏出纸巾,嘴角自嘲般扯了下。 当初他们分开得就很不愉快,重逢又怎么可能高高兴兴的。 况且一别八年,再无联系。 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 擦净脸上的水,祁汐又拿出口红和粉底补了个妆。 推开卫生间往外走,时菁迎上来,手里端着一只纸杯。 “就近买的。”她把杯子递给祁汐,“随便喝两口。” 祁汐接过来抿了下。 是热巧克力,甜而苦涩。 盯着编剧黯淡的眼看了片刻,时菁问:“你昨晚又眠了吧?” 祁汐轻轻吹了吹液面。 “睡得不太踏实。” 时菁叹出口气:“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回家补一觉去。” “反正你还要在这儿呆一阵子呢,慢慢来。” 祁汐抬眼:“那你呢?” 时菁看手机上的时间:“我过会儿还得回影视城,就再跟消防队聊一下。” “刚听段指导说,他们队长这两天正带新人训练呢。” 祁汐敛目,盯着杯沿上的唇印。 “那我也去看看吧。” 时菁也不再劝她:“成。” 两人一块往营房大楼走。 到了大门,时菁开口:“你说那队长——” 祁汐扔纸杯子的手倏地停住。 时菁没有注意,继续道:“他看着跟你差不多大,这个岁数当队长,是不挺少见的?” 指尖一松,纸杯落入垃圾桶,很轻的声响。 “消防前几年才转的行政编,以前是武警现役编。”祁汐说,“他应该在部队呆了不少年,考军校毕业后到消防,表现优异提成队长,也是有的。” 顿了下,她垂睫看自己的鞋尖头。 “其实部队里正儿八经出来的,有很多不愿意来当消防兵。” 祁汐以前听爸爸说过:消防员,是和平时期最危险的兵种。 大到灭火救人,小到抓蛇捞狗,他们什么都得管。 还有就是,投身军营的男孩子没有不向往真枪实弹的,比起炮兵步兵的装备,消防员手里的高压水枪似乎不够“炫酷”…… 时菁点点头,有些感慨:“说真的,我还挺佩服这样的人的。他那张脸要换流量,赚的可比现在多多了。” “他们这活儿,脑袋别裤腰带上,没点儿情操情怀干不成。”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没接话。 八年过去了,世事难料。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陈焱会成为消防员。 记忆里再次浮现那一晚的巷尾,少年嘴角凝血,一动不动地立在路灯下。 他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不去学校了。 也不高考了。 那,他就是那时候去参军的么…… 回忆和疑问被时菁的声音打断:“不知道他结婚了没。” “部队出来的男人结婚好像都挺早的,就算没结,也早有女朋友了。” 祁汐心口猛窒,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哎你别说啊,我还挺羡慕他对象的。”时菁哼笑了下,了然又暧昧,“跟这样的男人谈,绝对贼带劲儿!” “……” 祁汐没吭声,脸上的温度不自觉攀升。 时菁偏头看她,眼波流转的:“再长两岁你就知道了。他这种实打实操练出来的体格,不是一般小白脸能比的。你看那腰,那腿,想象一下那张脸要在上面看着你——” “哎呀行了。”祁汐忍不住打断她。 一想到时菁假设的女人真实存在——陈焱真的会那样对她…… 祁汐的心泛出苦涩,酸楚不已。 摁下混乱的情绪,她有点不自然地岔开话题:“好歹还在人家的地方呢,你小声点啊……” 时菁嘁了声,满不在乎的:“我这不教你呢么。姐姐我又不缺男人,更不缺帅哥。” 谈话间,两人走到一间房门口。 祁汐抬头,看见金属门牌上标着“器械训练室”几个字。 门口的段凌云看见她们,立刻招呼她俩进来。 祁汐客气颔首,跟着时菁一起走过去。 赴火 第82节 里面很大,比学校的教室还要大许多,间落摆满各式各样的训练器材,健身房有的这里都有。 七八个消防员或站或坐在器械旁,都穿统一的深蓝色短袖训练服。 祁汐一眼就看见他们的队长。 他的外形和身高皆打眼,一头黑发比当初在附中时还要短,发茬贴头皮。 轮廓分明的脸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被时光和烈火打磨出来的坚毅和硬朗,男人味十足。 她们进来时,陈焱掀了下眼皮——只是来人时下意识的反应。 瞥了一眼,男人低头继续摆弄手上的杠铃片。 祁汐抬手别了下耳侧的发丝,收回视线。 心神恍然,她都没有意识到室内异常安静。 除了调整杠铃的那个人,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咳。”段凌云咳了声。 队员们这才赶快移开眼。年龄小的两个脸都有点红了。 “我介绍下啊——”段凌云朝身边的女士们示意,“之前我提过的消防题材的主旋律电影,这二位就是影视方的工作人员,来咱们这儿采风的,咱要配合人家工作啊。” 男人们拍起巴掌:“配合配合!” “欢迎欢迎!” 祁汐在掌声中点头微笑示意。 “谢各位,打扰你们工作了啊!”时菁朗声道,她又问段凌云,“你们天天都要训练吗?” 指导员点头:“天天训练,时刻备战。” “早上练的拉梯,负重跑,我说今儿周日,下午给他们松松,打场篮球——”段凌云朝边上的男人撇了下嘴,“我们队长不答应啊,说要上器械。” 祁汐不动声色地看被讨伐的队长。 男人依旧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调整铃片的重量。 看起来一点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也没有介入的打算。 祁汐抿了下红唇,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也转向段凌云:“那器械这边,一般练什么呢?” “一般就练——”他忽地停住,扭头朝队员们扬声,“人问你们呢?” “练起来啊!” 消防员们后知后觉,呼啦一下动起来。 陈焱侧眸,沉沉瞥了段凌云一眼。 余光纳入女人的侧影。 还是头一回见她穿裙子。 看着挺普通的款式,穿她身上就前鼓后翘的。 裙摆不短,上身还搭了件外套,露在外面的只有小腿,手腕,和胸口一片皮肤。 都白得跟奶冻一样。 也称得一头长卷发更加乌黑浓密。 红裙红唇,乌发雪肌,再明艳不过的打扮,却一点不显俗媚。 整个人就像一朵锦上幽兰,馥郁生香。 这一点幽香进来,落在训练室的空气里,好比水点溅进油锅。 ——炸得一屋子饿狼的荷尔蒙全都躁动起来。 陈焱瞟了眼四周卖力举铁的队员们。 这一个个他妈的,孔雀开屏似的…… 祁汐笔尖停住,似是感应到什么,睫猫翕动着看过去。 ——陈焱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举哑铃的消防员。 他身侧的单杠上吊着一个年轻的队员。见祁汐突然看过来,小伙子手一滑,直接从上面掉了下来。 周围人立刻“哎呀啊呀”的哄起来。 现在异性的注目礼和起哄声对祁汐早不是新鲜事了。她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宽容地笑了下,垂眼继续写笔记。 段凌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抬手指失误的队员:“出息!” 小伙子耳根红了,眼睛都不好意思往他们这边看,小声嘟哝了句什么, “难什么难!”段凌云斥他,“别人怎么能做得上?” 有人小声辩解:“哪有别人……就只有陈队做得上。” “就是,这种单臂太空步还是只有陈队可以。” 段凌云:“……” 不知道是谁忽然出声:“陈队来一个呗。” 有人带头,队员们很快一个接一个的:“陈队来一个!” “陈队上!” “队长——” 陈焱没说话,狭长的眼皮淡淡撩了他们一眼。 周围人立时噤声。 祁汐的笔没停,眉心很轻地动了一下。 她发现了,消防队里的这群小伙子,对他们这位陈队是敬佩又倚赖。 同时还有点怕他…… “那就让你们队长再给你们做遍示范,都看好了啊——”段凌云说,偏头对上陈焱黑沉沉的眼,他似乎又有点不确定了,“……好吧?” “……” 陈焱乜了他一眼,舌尖顶向腮侧,不紧不慢站起身。 走到单杠底下,他将右臂的短袖撸到肩头,露出结实的大臂。 在军营里锤炼过的少年长成男人,肩背更宽,胸膛更厚,一身的钢筋铁骨,侵略性与安全感并存。 他个子高,右手轻松抓上杠,随即提起整个身体,单臂引体向上。 脚下也同时踩着空气,太空步一般,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重力好像在他这儿失了灵。 男人单手吊着单杠,毫不费力地空中上下左右漫步。 如履平地,又举重若轻。 一片叫好声中,时菁低低骂了一句,附到祁汐耳边小声:“天啊这腰……别说腰,光他这臂力就绝了啊!“ 想起昨天探班片场看到的场景:久别的男女主在机场见面,男主抱住女朋友舍不得撒手。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镜头,硬是ng好几次没过——男演员太弱了,抱起八十多斤的女主走一会儿就开始晃悠,没一点恋爱的宠溺感…… 时菁看着单臂太空步的男人,咬牙切齿:“男人要他爹的都这样,别说公主抱,单手抱都不成问题的好吧!” 祁汐咬了下唇边,没有接话,目光都在单杠上。 陈焱背对着她,她只能看见他的肩背——深蓝短袖下标准的倒三角。 吊着单杠的手臂看似没用力,肌肉却在喷薄。青灰色的筋脉全部根根鼓起,从健硕的大臂一直蜿蜒到手背上…… 祁汐眼睫抖了下,口舌没由来发干。 她撇开视线,提笔点在手里的本子上。 陈焱松手落地,扯了把撸起来的袖口,眸光偏移。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这儿。 除了她。 她垂着睫毛,刷刷在本子上写什么。 “好厉害!”时菁由衷赞道,她看了眼陈焱,又跟段凌云笑了下,“段指导,你们消防员要都这样,我可得让我们的演员早早去练身材练力量了!” 段凌云乐得颊边凹出大酒窝:“我们以前在部队,练得比这狠多了……不过影视作品,也不用追求完全还原的吧。” “我听说观众,尤其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不喜欢这种啊。” ——他们队长这种冷冰冰,硬邦邦的。 “谁说的?”时菁反问,“你对年轻女孩子的审美有什么误解?” 她捅了下祁汐的胳膊肘,寻求年轻女孩的赞同:“是吧!” “……” 祁汐停下笔抬头,一时语塞。 段凌云轻“哎”了声,接过话来:“人祁老师是文人,我们这群风里来火里去的糙男人——” 他停住话头,看祁汐:“祁老师成家了吗?” 祁汐眼皮跳了下,视野不自主倾斜。 单杠下,男人拧瓶盖的手出现短暂的停顿。 祁汐眨眨眼,只笑了笑,没有回答段凌云的问题。 “这跟成没成家有什么关系?”身旁的时菁替她开了口,“美女的事儿你少管!” “好好,我多嘴,冒犯了冒犯了……” 一来一去的玩笑后,气氛活络了不少。 几个年轻的队员凑过来,试探着跟制片人和编剧搭话。 赴火 第83节 从杠上掉下来的小伙子也壮起胆子来跟祁汐打招呼。她笑笑,礼貌回应他。 眼神落到房间后面,她唇角的笑意稍滞。 陈焱拎着水瓶兀自转身。 他大步走向后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直到太阳开始往西沉,祁汐和时菁才从消防队离开。 “行了,来过一次你就脸熟了。段指导刚才不也说了么,你要再来,提前给他说声就行。”时菁拿出车钥匙开锁,“影视城那边还有点事儿,这两天我就不来了啊。” 祁汐点头,拉开副驾门。 “你放心忙你的吧,采风这边就交给我。” 车子驶过两条街,小吃街的桥墩就在前面。 陈年旧景在目,祁汐眼神晃了下。 “就把我放在这儿吧。” 下车和时菁道别后,她慢慢走过石桥。 走近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烟火气。 浔安成为旅游名城后,小吃街也变成热门的打卡地点。 这里明显经过一番整改,各种的美食小摊丰富又不失秩序,卫生条件也看着好了很多。 小笼包,抄手,炒饼,烤肉……香味四溢。 他们以前一起吃过的很多东西,都还在。 祁汐脚步停在一间刨冰果汁摊前。 穿着校服短袖的男生,从老板手里接过果汁递给身边的女孩子。 女生朝他眯眼笑了下,反手又将吸管送到他嘴边。 男生宠溺摸了把女孩的脑顶,示意她先喝。 …… 祁汐定定看着他们,唇边倏地翘了下。 她继续往前走。 正是饭点,街边的小店很热闹。除了眼熟的几家,新开的店子也很多。 甚至还多了几家小清吧,里面灯光迷离,有歌手在浅唱轻吟。 祁汐脚步未停,一直走到靠近浔安大学的街尾。 站定在一家店面前,她抬头看。 “南都炒米粉”的招牌和以前一样。 只不过有的字角褪了色。 祁汐眸光微动,抬脚走进去。 还是一样的布局,就四张桌。三桌都坐满了人,大学生模样。 “老板,麻烦再拿瓶冰镇可乐!” “好嘞!” 老板娘的话音落下,人就从后厨出来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殷勤麻利,笑眯眯的眼下多添了几道纹。 扭头看见祁汐,老板娘热情招呼着:“美女吃点什么?坐下慢慢看!” 祁汐看了她片刻,无声失笑。 郭阿姨不认识她了。 她不怪她。 这个地方曾经跟她联结最紧密的人都不认识她了,何况别人。 祁汐“哎”了声,走向最里面的方桌。 ——第一次过来,他们坐的就是这里。 祁汐在八年前的位置上坐下,郭阿姨立刻给她递上一张菜单。 “来浔安玩儿的吧?”她跟祁汐寒暄了句,又指餐单,“最上面的牛肉炒米粉啊是我家的特色!” 祁汐只笑:“那我就要牛肉炒——” 餐还没点完,郭阿姨突然扬声:“来了啊!” 她朝门口的方向笑着,语气很熟稔:“今儿你轮休啦,这么早?” 没有人说话,祁汐只听见身后门帘掀动的声响。 “现在这时候我店里人最多——”郭阿姨咂了下唇,又低头问祁汐,“美女,你愿意和人拼个桌么?” 桌侧的光线忽而暗下来,祁汐放下菜单,偏头看。 后背僵住。 陈焱单手抄着兜,无声地立在她桌边。 第45章 随着郭阿姨的问话, 男人也不紧不慢睨向她。 幽邃的眼和刚才在消防队一样。 淡漠,疏离。 不带任何情绪。 对视两秒,祁汐先撇开视线。 “可以。”她平静跟郭阿姨道。 “哎好——”郭阿姨喜笑颜开, “饭点嘛, 人坐不开……” 祁汐没接老板娘的话,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他长腿勾出靠墙的凳子, 大喇喇在她对角线的位置上坐下。 ——是这张桌上能拉开的最远距离。 “还牛肉炒粉?”郭阿姨老练问陈焱。 男人缓慢“嗯”了声, 尾音有点哑。 郭阿姨又看祁汐:“姑娘你呢?” 祁汐将菜单还给她。 “牛肉炒米粉。” 顿了下, 她又补了一句:“不要辣。” 余光里,对面人划手机屏的指尖倏地滞住。 “好嘞, 马上啊!”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 留下一桌男女, 陷入长久的沉默。 谁都不说话。 谁都不肯先开口。 安静之间,祁汐的脑中划过一瞬恍惚。 一切仿佛都回到第一次来这里的那晚。 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人。 一样的相对无言。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将八年前后的他们隔开。 也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一道泾渭分明,又难以逾越的隔阂…… “米粉来啦!”郭阿姨,一手端着一个托盘, 一手拿着两只一次性杯子。 她将托盘放到桌上, 一盘满满红辣, 喷香刺鼻;一盘米粉素白, 没有放辣椒。 祁汐刚要伸手, 斜对面的人先她一步。 陈焱将那盘满是辣椒的米粉拿到自己面前。 郭阿姨接上, 将不加辣的米粉递给祁汐。 祁汐轻声道谢,拿过筷子。 她没吃, 眼皮轻挑起来睇对面。 男人“啪”地掰开竹筷, 一双手颀长有力, 骨节分明。 右手腕骨上的那颗小痣也跟以前一样清晰。 只不过原本肃白的皮肤被日光和烈火打磨成了蜜色, 虎口处多了一层厚茧,手指上还有水泡和烫伤的痕迹。 他挑起一筷子裹满辣椒的米粉填进嘴里。 细嚼慢咽,面不改色。 祁汐慢慢敛低睫,也夹起米粉开始吃。 味道没有变。 赴火 第84节 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南都炒米粉没了辣椒,就少掉一大半滋味。 他们以前一起吃过不知道多少次,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吃的米粉,都是这个味道…… “不好意思啊——”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祁汐抬头,看见旁边那桌大学生中间过来一个女生。 她站在他们桌旁,目光只在陈焱身上,眼里堆满期待:“能……和你认识一下么?加个微信?” 女生背后,三个同学也都目不转睛地看过来,三脸八卦。 祁汐在心里笑了下。 还是和以前一样招女孩。 而且现在的女孩子,比以前的要直接大胆不少。 至少,比她勇敢。 女孩在自己的手机屏上点了点,调出微信二维码,大方地递到陈焱面前。 男人这才淡淡瞥过来,一侧眉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尾和学生时代时一样,是断的。 不过之前是刻意剃断的,现在,是因为多了一道深刻而短小的疤痕。 这道小疤对颜值毫无影响,反而给男人添了几分血性和正气,和他骨子里那股桀骜的野劲儿相融相抵。 ——更加蛊人了。 扫了眼女生的手机屏,陈焱没出声,眸光不经意一般,顺着桌上对角线的方向睨。 祁汐半垂着眼,自顾自地吃米粉。 等到嘴里的东西嚼干净,她又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水壶。 热水轻声落进纸杯,她听见男人低声开口:“抱歉。” “我有人了。” 攥握壶的手不觉一松。 差一点,水杯就满溢。 “没关系的!”被拒绝的女孩坦然回道。她收起手机,坐回到自己同学那桌。 祁汐端起纸杯抿了一口,视线越过杯沿瞟了眼。 正在思忖“有人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对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接起来:“出来了?” 手机里的人好像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男人只简略回了句“东门米粉店”。 挂断电话,陈焱站起来,抬手从身后的冰柜上拿了个饭盒下来。 “郭姨,我走了。”他向后厨的方向道。 “好嘞,等你休息再来啊!”郭阿姨扬声,顿了下,她突然又凶巴巴,“再给钱就别来了!”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威胁,手上打包剩饭,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用过的筷子扔进垃圾桶,他离桌往外走。 略过她身侧,脚步不停。 只留下短促又冷硬的风意。 祁汐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端起的水杯就近红唇,她手腕忽而不受控般晃了下。 热水洒到手背上。 祁汐睫尖颤了下,赶紧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来。 水渍被揩去,她盯着白腻手背的一小片红后看了片刻,嚯地站起身来。 拿起包走到门口,祁汐一眼就看到外面停的车。 黑色悍马高大威猛,硬派气势十足。 一看就知道是他的车。 ——车边却不止有他。 还有一个女孩子。 她扎着高马尾,穿牛仔裤和白色短袖,身侧还挎了个小红包。 很简单的打扮,却挡不住一派的青春靓丽。 车边的两人都背对米粉店,祁汐只能看见女孩仰着脸跟陈焱说话,神色流露出恳求。 男人无动于衷。 女孩的表情垮下来,她两手抓上男人的胳膊,哭丧着脸使劲晃了晃。 像耍赖,又像撒娇。 陈焱睨她两秒,唇边很轻地翘了下,开口说了句什么。 女生立刻笑靥如花。她松开手,一蹦一跳地走到副驾门前,拉开门老练地坐进去。 男人也坐进驾驶舱,砰地甩上门。 也将车外的一切都隔离,抛却。 悍马启动,拉风的黑色宽体车转了个弯,很快消失在街尾不见。 祁汐收回视线,很轻地吁出口气。 五脏六腑有种下沉般的归位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胃一直在痉挛。 明明没有吃辣,却一抽一抽的疼。 脑海中又响起男人早上的那句“不认识”。 原来,不是不认识。 是不想认了。 八年过去,她庆幸他还在这里。 却才明白,他也早已经不在原地。 ** 红灯跳绿,黑色悍马最先起步。 又开过一个十字,车驶进自动抬起的门禁杆。 荣华里作为浔安最老牌的豪华社区,这些年房价只增不减,入住率却越来越高了。 陈焱没有往车库开,直接把车停到自家小院旁。 耳边叽里呱啦一路的聒噪也总算停下来。 女孩跳下车推开院门,一边大声呼喊:“小乖,小乖——” “姐姐回来啦!” 黑不溜秋的大狗早从院角的狗屋里窜出来,它也不叫唤,只摇着尾巴热情回应女孩。 等到陈焱进院,小乖又赶紧凑到他腿边。 男人弯腰在狗脑袋上拍了拍,抬手指了下狗屋。 小乖会意,立即把自己的牵引绳叼了过来。 陈焱拴好狗,带它出门遛弯。 三月底,天气比之前暖和不少。 溜了没一会儿,小乖就走不动了。 它今年快九岁,是只老狗了,早没有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在小院里一趴就是大半天。 陈焱也不勉强,掉头带小乖回家。 进了家门,男人换完鞋,转手拿起鞋架上的湿巾。 小乖熟练地配合抬起前爪。等四只脚都被擦干净,它才进屋直奔水盆。 陈焱进房时,女孩正从楼下哒哒下来。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嘴里哼着跑调的歌,脑袋上还裹着吸水毛巾。 随意瞄了眼,陈焱猛地停下脚步。 “你拿的什么?”他问她。 “啊?”女孩稍怔,抬起手里的东西,“这个?吹风机啊。” “我电吹风坏了,就上楼翻了翻,还真让我找着一个哎——” 注意到男人脸色的变化,她嘴唇一抿,不往下说了。 “……” 陈焱阴着脸看她两秒。 “陈端端。” 他嗓音压得低而正,叫全名时警告意味很足。 “你要再动楼上那屋的东西,立马给我搬出去。” “……” 相处久了,陈端端也算摸清她这个哥的脾气了。平时他冷着脸她也不怕,反正她脸皮厚。 可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赶快点头应声:“知道了!” 赴火 第85节 小姑娘两手把吹风机捧到陈焱面前,上供一般:“一时大意,绝不再犯!” 接过电吹风,男人脸上的暗霾转淡。 “给你钱自己买新的去。” 陈端端眼睛一亮:“真的啊?” 她赶快掏出手机,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 “那我要买两千多的那个!” 陈焱冷哼:“随便你。” 在转账页面上摁下“3000”,他继续往厨房走。 “yes!谢谢老哥!”美滋滋收完钱,女孩又跟进厨房,“哥,哥哥——” “我听说,拍电影的去你们消防队了?” 陈焱打开冰箱。 “听谁说的?” “凌云哥啊!刚他随口提了两句。” 趁冰箱门还没关,陈端端快速伸手,嗖地顺了罐可乐出来。 “他还说,今天去的是工作人员,以后可能整个剧组都会去。” “哥,你知道这个电影的主演有谁么?” 虎口控住瓶身,陈焱两指旋开水瓶盖。 “不知道。” “那——”陈端端闪身挡在他面前,俩眼放光,“等演员去你们那儿了,我能去围观么?说不定有我喜欢的呢!” 陈焱面无表情地绕开她。 “不能。” “……” 陈端端扁嘴“切”了下,小声嘟哝了句“我找凌云哥去”,一溜烟回一楼卧室了。 陈焱盯着地砖出神片刻,仰脖喝完冰水,抬手将水瓶扔进垃圾桶。 走上二楼,他推开自己卧室旁边的那扇门。 进门左手即是独立卫生间,陈焱没开灯,只弯腰打开洗脸池下面的柜子,将手里的吹风机放进去。 它最后一次被用完,就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合上柜门退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卧室,轻轻带上门。 拧开另一间的卧室门,陈焱摁下墙上的开关。 这两年他调休也常住消防队的宿舍,家里卧室的东西并不比隔壁多多少。 墙上卡卡西的海报早已撤掉,床上的被子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除了床具是军营绿,房里面积最大的颜色是书柜和书桌的木色。 拉开桌前的小抽屉,里面只躺着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是灰色羊毛毡,抓到手上毛毛剌剌的。 解开毛毡上的绑绳,陈焱缓慢翻开笔记。 本子很厚,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电路图,立体几何,方程配平…… 女孩清秀又不失笔力的字体,细致地记录着他曾经的每一道错题。 翻过半本,笔迹和内容俱变。 黑色的字体潦草,记录下来的全是日期: 2013.3 2013.4 2013.5 …… 最后一个日期,是2021.2 每一个日期上面,都被划了一条横线。 记录下,再划掉。 整整八年,九十六个月。 他记下的日期有九十六个,划掉的日期就有九十六个…… 垂眼凝视笔记本半晌,陈焱推开钢笔帽,一笔一划: 2021.3 笔尖回到新添的文字前面,顿了片刻,没有划掉这个日期。 陈焱阖了下眼皮,撂开笔记本,又摸出一支烟来点燃咬进嘴里,踱步到窗前。 窗户拉开,一阵夜风无声拂进来。 燎亮男人唇间灼热的红点。 也轻轻翻动桌上的笔记本。 纸张在风力下哗啦啦向前翻,直至扉页。 被抚弄过最多遍的这一页,页脚都打起卷,也微微泛开黄。 纸面上,少女的字迹历经时光,依旧清晰: to 我的少年 执炬前行 永远,光芒万丈。 第46章 将入夜, 燕南巷便陷入宁静。 浔安的旅游发展起来后,筒子楼的不少居民都把自家改成民宿租出去了,非旅游季时这边人不多, 晚上很安静。 祁汐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毛巾擦拭半干的卷发, 另手举着手机在耳边。 “……那边潮得很,你衣服得从箱子里拿出来啊, 不然就捂坏了。” 祁汐“嗯”了声:“知道了妈。” 大三那年,作为全专业绩点前三,她被南都大学派去港城大学做交流生。交流两年, 祁汐从金融数学跨到戏剧文学, 又在那边读了一年的研究生。 毕业后除了码字, 她也没少在外面跑。 早习惯独立生活, 只有妈妈还当她是小孩子。 “你这两天好好吃饭没?是不光点外卖啦?” “哎呀妈——”祁汐无奈笑, “你就别操心我了,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我怎么了,我早没事儿了啊。之前体检医生不还说了,现在我这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天天熬夜吃外卖的年轻人都好!” 席蔓又问:“汐汐啊,那边房子卖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祁汐默了片刻:“再过一阵子吧。” “时菁也在这边, 我们还有些工作上的事。” “哦好, 她在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席蔓放心道,“这次回去, 你还见过你们以前的同学什么没?” 涂抹身体乳的手停住,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 “没有。” 席蔓没再多问什么, 只嘱咐道:“你别成天总闷屋里写书。浔安那边现在不好多人都去玩, 没事儿你也多出去走走……” 又听妈妈念叨了几句, 祁汐挂断电话。 盯着睡裙下光洁的小腿出神半晌,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桌边拆路上取回来的快递。 是编辑寄来的几本样书。 这次她的书再版,出版公司做得很用心,光封面就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 祁汐很喜欢这个书封——白衫少男和蓝裙少女并肩站在阳光满布的桐树下,青春气息满满,也很恰合书名:《无尽夏》。 翻了翻书,祁汐又掀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登录网站。 就像没想到陈焱会当消防员一样,当初离开浔安时她也不会料到,自己以后能靠笔杆子吃饭。 《无尽夏》是她大一时写的第一本,篇幅不长,内容也不复杂:转学到小镇的盛夏受到班里同学的排挤欺凌,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意外结识的严霍将她从这场霸凌里解救出来。 少年痞劣,桀骜,张扬又夺目。 和安静不起眼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在那个泥泞昏暗的小镇,严霍是唯一和她一起仰望星空的人。 两人越走越近的时候,盛夏家里横生意外。很多事她来不及解释,很多话她也来不及跟严霍说。 很多他们约定好一起要做的事,都没来得及完成。 少年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们分开在曾经共同期待的下一个盛夏到来之前。 ——正如当年的他们一样。 她的陈焱的事情无人知晓全貌,祁汐也不愿意跟别人说。 文字,是她唯一能够纾发的通道。 赴火 第86节 《无尽夏》是盛夏和严霍的故事。 也是祁汐和陈焱的故事。 这个故事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大概是真情动人心的缘故,《无尽夏》稀里糊涂就火了。 六年过去,这本的网络数据和实体书销量依旧居高不下。 失眠的时候,祁汐就会刷《无尽夏》的书评。许多女孩子都在她的故事里和她共情,也和她分享着她们青春时的心动,她们的少女心事,以及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和遗憾…… 祁汐扯过椅子来坐下,在电脑上点开评论区。 去年过完年她就再没写过新文,评论里好多催她开文的。更多的还是讨论故事的: 【呜呜呜这个结尾我真的哭死,俩人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要分开啊!】 【严霍真的好让人心动呜呜呜,为什么我高中时没遇到这样的男生_(:3」∠)_】 【17岁的喜欢不需要理由,也注定不会有结果。2021.3.30看完打卡。lsh,我也要放弃喜欢你了。】 【实体书加了新番外,俩人九年后在校庆又见面了!然后呢?然后呢??你倒是接着写啊!!!】 【再版书不是马上要出了吗,应该还有新番外吧?希望男主女主久别重逢后能有一个he,不然我太意难平了!】 【没有新番外了吧,这个故事停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结局。现实就是九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两人多半都有新的生活新的恋人了。长情是里才会有的奇迹,就让一切都留在里吧。】 祁汐将这条评论默读好几遍,弯唇轻笑。 眼睛却微微湿了。 是的,早已物是人非。 就让一切的美好和遗憾,都留在故事里。 留在那个,不会结束的夏天。 ** 4月开始的两天,祁汐都没怎么出门。她和另外两位编剧开了好几场远程会议,将剧本大纲好好细化了一下。 这部消防题材的电影是一部主旋律商业片,弘扬价值,颂赞精神是必须的。但电影最重要的还是讲好一个故事。 好故事需要精彩的情节和真实的细节去支撑。 她得继续去消防队取材。 米粉店那次后,祁汐其实还没准备好,也不知道如何再面对陈焱。 但工作不能停摆。成年人的世界是没法任性的。 和段凌云提前说好,祁汐坐地铁去了消防中队。 门口站岗的哨兵没拦人,确定身份后直接让她进去了。 跟上次来一样是午休时间,营房大楼前空荡荡的。见到指导员后,祁汐才知道队员们并没在休息。 两小时前他们出任务去了。 当时午饭刚上桌,消防员们扒到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警报就响了起来。 “这都常事儿了。”段凌云大喇喇道,“警报只要一响,不管吃饭洗澡还是上厕所,通通立刻就位。” “比如今年过年,除夕夜我们值班,白天啥事没有。到晚上了我们想着一起吃个年夜饭热闹热闹,结果饭刚做好,警报就响了,然后我们忙活俩小时,回来屁股还没坐热,警报又响了,说是俩熊孩子偷偷放炮把绿化带点了。” “到现场了我一问——”段凌云嗤出一声,“屁的孩子,俩他妈都十八了!” 他摇摇头,无奈笑:“可我们队员小的也就十八九岁啊。他们的孩子放火,我们的孩子就得冲进去灭,大过年的都饿哭了……” 正说着,两辆消防车回来了。 完成任务的小伙子们兴致挺高,一个个下了车连蹦带跳地直奔食堂。 距离有些远,祁汐看不清统一的橙色救援服里的谁是谁。 直到最后一个男人从消防车上跳下来。 他没有去食堂,兀自绕着消防车做检查,加水…… “祁老师,你吃饭了没有?”段凌云问,他朝食堂的方向示意,“要不尝尝我们食堂?阿姨手艺很不错的。” 祁汐莞尔:“好啊。” 两人绕过营房往后走。食堂的玻璃门大敞着,远远看上去就烟火腾腾的。 “他们刚出的是什么任务啊?”祁汐问指导员,“看制服不是灭火。” “不是,是工厂有个工人掉坑洞里了,钢筋直接戳透肩膀。” 段凌云说着,在自己肩上比划了下:“医生到了一看,要救人出来得先把钢筋截断——这活儿只能我们消防来。” 祁汐点点头:“所以你们是万能的‘蓝朋友’。” “我也是队里开始直播才知道网上都管我们叫‘蓝朋友’。”段凌云说,“有一阵子直播间还老问我们要不要绿朋友。” “‘绿朋友’又是什么?” 段凌云笑:“女朋友呗。” 祁汐也笑起来:“哦……” 目光略过食堂门口,她唇边的笑意僵住。 陈焱站在玻璃门边。 男人还穿着连衣救援服,领口被拉扯得松垮垮,露出一大片被汗水浸得发亮的胸膛。 他身上脸上都沾了灰,又被水和汗冲刷出黑印,衣服上还带着不甚明显的血迹。 明明灰头土脸,浑身上下却有股热血沸腾的男人味。 让人移不开眼。 段凌云抬手:“哎,陈——” 陈焱淡淡瞥了眼有说有笑的两人,径直走进食堂。 “……” 段凌云嘀咕了句“毛病”,又冲祁汐笑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祁汐有些艰涩地扯了下唇角,迈步跟上前方那个头也不回的高大背影。 跟之前一样,她一进到食堂,就收获一室静默,还有齐刷刷的注目礼。 祁汐穿的还是上次来时那件牛仔外套,但里面的裙子换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 最衬她的颜色其实不是红,而是绿色。 尤其绿色的复古长裙,配上她一贯的红唇,黑卷发——整个人就像从港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旧时红星。 这条长裙长至脚踝,左膝侧却有个开叉。 走起来,雪白的小腿肉一步一现的。 连两个食堂阿姨都过来直夸祁汐漂亮,夸完又直呼她太瘦了,拿起大勺就给她哗啦啦装了一大碗豆角蒸面。 祁汐笑着道谢,接过碗后又有点迟疑。 吃饭的队员们坐了两个圆桌,一桌靠墙,一桌在中间。 ——先她前面进来的男人端着餐盘,在靠窗的那桌坐下了。 祁汐抿抿唇,走到中间的圆桌旁,坐在了段凌云的对面。 她旁边正好是上次从单杠上掉下来的那个小伙子。一回生二回熟,没一会儿,一桌人就聊开了。 男人们在美女面前表达欲十分高涨,正说得热火朝天,段凌云起身接了个电话。 接完后他走到祁汐身边,语气有些抱歉:“我们有个家属啊爱凑热闹,听说队里有剧组的人来了,就非要——” 话还没说完,食堂里就风风火火进来一个人。 祁汐偏头,顺势看过去。 一下子怔住。 来人眼睛很大,脑后的高马尾一晃一晃的,膝上的格子短裙好像一圈漾开的波浪。 ——是上次米粉店外的那个女孩。 第47章 离餐桌还有两三米时, 女孩忽然停下步子,忌惮什么似的。 段凌云朝她招手:“端端,来!” 陈端端立刻笑盈盈应了声, 继续往过来走。 一边还朝一直沉沉凝视自己的消防队长吐了下舌头, 一副“你能咋地”的嘚瑟小样。 祁汐也侧眸朝窗边看。 陈焱阴沉着脸。 但她并不怕他。 脑中自然就跳出“恃宠而骄”这样的词…… 小姑娘性格很开朗, 而且明显跟消防队很熟,一进来就跟这个问好跟那个打招呼。食堂阿姨见她也眉开眼笑的。 她走到段凌云身旁,抿唇新奇看祁汐,大眼睛亮亮的。 “祁老师,给你介绍下——”段凌云抬手拍拍女生的肩膀, “这我们队里的家属, 十处打锣,八处有她!听到有剧组来取材, 说什么都非要来见识一下。” 家属…… 祁汐有些生涩地扯了下嘴角, 颔首:“你好。” “姐姐好!”女孩笑眯眯挥手道。 顿了下, 她又问,“姐姐, 你演什么角色啊?哦——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说了。” 赴火 第87节 祁汐摇头:“我不是演员, 是编剧。” 小姑娘微怔,嘴型无声“哇”了下,很小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可以靠脸吃饭偏偏靠才华么……” 祁汐但笑不语。 她性格真好, 率真又单纯。 怪不得他喜欢…… “我还以为, 这种题材的编剧, ”小姑娘偏偏脑袋,“会是年纪比较大的专家老师之类的呢。”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做编剧。”祁汐回答说, “以前只写过。” “对了祁老师——”段凌云忽而道, “我们还不知道你笔名是什么呢?” “对啊。”另一个年轻队员接上话, “说不定我就看过你写的书呢。” 祁汐摇头:“应该没有吧。” 她的读者大都是女孩子。 想了想,祁汐犹豫着开口:“我写的第一本,名字叫——” 目光尽头,窗边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端起汤碗。 不管他们这桌热闹成什么样,他始终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头都没有偏一下。 祁汐吸了口气,睫尖轻颤:“叫,《无尽夏》。” 话音落下,心脏便不受控地狠悸两下。 她将一个深埋于地,早已面无全非的秘密暴露在日光之下。 也将自己最隐秘的心迹,袒露在能听懂暗号的人面前。 信号的另一端,陈焱面无表情地放下碗,夹菜的动作不停。 没有任何反应。 祁汐的心脏慢慢舒展开。 又沉重坠落…… “啊啊啊——”身侧的陈端端突然叫起来。 她抬手捂嘴止住声音,震惊又激动:“你是兰夜大大?!” 祁汐怔住,意外看她。 段凌云乐了:“看来祁老师是很有名的作家。” 他朝陈端端偏头:“这不就有个狂热粉丝。” “对对!”陈端端点头如小鸡啄米,“我特别特别喜欢《无尽夏》,还买了实体书呢!” 她压了下身侧的小包,皱眉:“我书在宿舍呢……” “姐姐,你下午在这儿呆多久啊?我去学校取个书很快回来,就在浔大——”女孩看着祁汐,满眼恳切,“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祁汐从椅背上拿下自己的包:“我带了明信片,要不先在明信片上给你签?” “《无尽夏》再版快出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寄一本有签名的。” 陈端端笑弯眼:“好呀好呀!” 看着女孩喜上眉梢的样子,祁汐在心里苦涩笑了下。 她拿出笔记本里夹的明信片,拔开笔帽。 “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端端!耳东陈,端庄的‘端’。” 笔尖落下,祁汐愣住。 陈……端端。 她抬头,重新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这才发现她秀挺的鼻梁形似某人。 祁汐眨眨眼,看向段凌云,换了种问法:“段指导,这是你……表妹吗?” 段凌云哼笑,朝另外一桌瞥了眼:“谁姓陈是谁妹。” “我哥在那儿呢!”陈端端主动指向沉默进食的男人。 “……” 祁汐无声失笑,只觉得荒唐又庆幸。 她居然是陈焱的妹妹。 亲妹妹。 脑海中浮现多年之前在巷口看到的一幕:穿裙子的小姑娘抱着鞋盒跑向少年,被拒绝后撇嘴哭唧唧的…… 祁汐的眼眶没由来有点热。 “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陈端端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祁汐朝女孩弯了下唇边。 摁下复杂的心绪,她刷刷动笔: to 端端 祝 快乐且自由,所想皆所愿 兰夜 陈端端接过签名的明信片,高兴得小脸都红了。 “谢谢!” 她拉过一把椅子,亲亲热热地坐到祁汐身边。 “姐姐,你写新书没有啊?” “你的我都看完了,都好喜欢!我记得《无尽夏》刚出书的时候,我们班女生全在看!我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才买到一本,结果还没看完就给老师——” 女孩停住,有些忌惮地瞟了眼旁桌的队长,声音变小:“给老师没收了……” 祁汐把本子装回包,冲她笑了下。 “那正好,就当再版书是赔你的吧。” 陈端端拍手:“那我可赚大了!” “对了,姐姐,《夏至》也会再版吧?我最喜欢的还是《夏至》。《无尽夏》特别好看,但结局太难过了,我还是喜欢小甜文……” 女孩迟疑了下:“姐姐。” 祁汐偏头:“嗯?” 陈端端欲言又止的:“就,网上好多人说,你的是有原型的……《夏至》,也有么?” “是你……大学时候的男朋友啊?” 祁汐一时语塞,视线不自觉偏移。 ——陈焱垂着眼皮,夹菜的筷子滞在半空。 祁汐还没来得及说话,过来添菜的食堂阿姨就插了一嘴:“什么男朋友?” 她伸手点点陈端端的脑门:“你才多大哦,就着急找男朋友啦!” “哎呀——”陈端端抓开阿姨的手,难得的不好意思。她很快地瞟了眼旁边的段凌云,“我没有……” 扭头对上祁汐,阿姨又笑眯眯的:“作家有没有男朋友啊?没有的话,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或者——”阿姨大勺一挥,“我们这儿小伙子多,他们什么情况我也清楚得很。” “你看嘛,觉着哪个好,阿姨给你说道说道!” 祁汐笑笑还没开口,旁边桌就有个队员高声:“付阿姨付阿姨,我帮你择菜吧!” 有人立刻接上:“阿姨以后我天天都帮你做饭!” “他们一次都没帮过你!我可才帮你抹过桌子的啊付阿姨!” “你就算了吧小杜,前两天还哭咧咧想妈妈呢!”阿姨毫不留情地戳穿说话的年轻队员,“等啥时候你不哭鼻子了,阿姨再帮你讨媳妇儿啊!” 小伙子被燥得满脸通红。 其他男人笑的哄的快把食堂顶掀下来了。 只有窗边的男人没有笑。 他兀自离桌,将餐盘放进水池,随后大步走出食堂。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祁汐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缓慢垂低睫毛。 看着男人的背影,陈端端也叹出口气:“我哥不让我来队里……” 她哭丧起小脸,转向段凌云:“他现在肯定生气了,怎么办啊凌云哥?” 段凌云轻嘁:“没事儿,甭搭理他。” “你最近不都在宿舍么,等过几天回去,说个好话再耍个赖,你哥气也就消了。” “也是。”陈端端歪歪脑袋,又笑了,“反正我哥又不可能一辈子不搭理我。” 段凌云笑了下:“说实话,你哥那人,我一直觉着除了他狗儿子,这辈子没人能和他过到一起。所以当初他把你领回家,我还挺意外的。” 陈端端使劲点头:“别说你,我自己都挺意外的!”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祁汐开口:“你现在……是住你哥哥那儿?” 陈端端“嗯”声:“我高三时候搬过去的。” 她并不避讳祁汐,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家里情况吧……有点复杂。总之就是,我哥很早就不怎么和家里来往了。” 赴火 第88节 祁汐轻“哦”了声。 陈端端大概也不会猜到,其实她对他们家的情况挺清楚的…… 小姑娘从段凌云盘子里顺了个橘子,边剥边说:“我高三那年和我爸妈闹翻了,主要我爸,他非要我出国上大学,但我就不想去嘛……” “我爸说我要不出国就从家里滚出去,然后我就滚了。但我也没地方去啊,只能找我哥去了。” “然后,你哥就把你带回去了?”祁汐问。 “哪儿啊。”陈端端撇撇嘴,“那之前我和他其实就不熟,我找他,他理都不带理我的。” 段凌云扬眉:“那你最后怎么着?撒泼打滚,一哭二闹?” “差不多吧。”陈端端耸耸肩,“我告诉他我真的不能一个人呆在国外,我会死的!我当时哭着说的,我说哥哥——” “我求你了,救救我吧!” 祁汐怔住,眼中骤紧。 手腕倏地脱力,水杯哐当掉在桌上。 桌布上立刻淌出一条蜿蜒水痕。 段凌云眼疾手快地拿出纸巾。 “祁老师,小心。” 陈端端接过纸巾,一手扶起水杯。 “姐姐没弄你身上吧?” 祁汐张了张嘴,有些迟钝地发出声音:“没有……不好意思啊。” 她接过餐巾纸,一下一下擦拭着桌布。 直到纸巾出屑才停下来。 湿透的纸巾压实,在手心里摁成很小一团。 ——宛如她依旧不断蜷缩的心脏。 ** 快速冲了个澡,陈焱回到宿舍。 他们中队人不算多,队员宿舍基本都四人一间。 之前他一直和段凌云住,最近才分到这个单间。 不大,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单人桌,外加小衣柜。 陈焱将脸盆桌上,拿过脱下的手表。 离下午训练还有二十分钟。 他看向窗外,朝食堂的方向眺。 最后几个队员吃完饭出来,正一路小跑向宿舍或澡堂。 他气音轻嗤了下:“真他妈能聊。”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呢。 将手表戴回腕上,陈焱走出宿舍。 带上门转过身的瞬间,他脚下猛地顿住。 临近走廊另一端,女人的侧影隐在光影之中,腰后的发梢是淡淡的金棕色。 卷发,红唇,绿裙。 漂亮的和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也让人依旧不敢相信信,她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偏头看见他,她似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迈步走了过来。 脚下无声。 离他还剩不远不近的距离,祁汐站定。 一双眼平静望着他,不说话。 两厢对视,陈焱单手抄进兜,神色散漫而淡漠。 他没有先开口的打算,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有事儿?” 男人的嗓音如有实质,震得祁汐长睫微动,眼中也好似投入一粒石子,漾出细微起伏。 她唇瓣翕了下,声音落在两人之间,很轻:“能和你聊聊吗?” “陈队长。” 第48章 午后的风带着燥意, 穿廊而过。 祁汐脸侧的发丝被撩动,心神也随之轻晃。 原来,重逢是这样的感觉。 想念的人近在眼前, 她居然没有很多情绪。 只觉得陌生又不真实。 他好像比以前更高了点,目测有188cm了。 她穿平底才刚到他肩头,入目只有男人肌理贲实的大臂。 他俩的身高差一直都在,但祁汐以前从不觉得他疏离。 因为以前的陈焱,从不会这样打量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和语气皆疏离。 “聊什么?” 祁汐垂低睫, 往前稍迈一步, 身侧的右手抬起来。 ——拿着她常用的那个笔记本。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平时训练的细节。”她平静道,“段指导说, 这方面问你比较好。” “……” 陈焱带疤的那根眉动了下,无声轻哂。 原来是为这。 所以,他是“陈队长”。 也只是陈队长。 “训练还有十分钟开始。”男人的声音不带情绪, “你可以自己来看。” 他顿住,深睨她:“祁老师。” 祁汐眼中起伏了下,很轻,只一瞬。 她仰面看他,红唇莞尔。 “好啊。” “……” 陈焱没再说什么, 淡淡撇开视线,转身往外走。 祁汐原地滞了一秒, 迈步跟上男人。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营房大楼前的场地上不见一丝阴凉。不远处,四层楼高的训练塔在日光下高高耸立, 塔身上红色的八个大字格外打眼: 严格要求, 严格训练 和消防塔一起暴晒在太阳底下的, 还有场上的三十多名消防队员。 “全体都有——立正!” 陈焱一声令下,队员们齐刷刷列队立正。 每个人都令行禁止,全神贯注,跟刚才在食堂嬉闹时完全判若两人。 祁汐偏头,安静地看向他们面前下令的队长。 男人腰挺背直,气势威严,整个人耀眼得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工作时的他,已然完全褪去年少时桀骜野痞的模样。 变得沉稳,坚韧,锋利不可亲。 却依旧像以前一样,牢牢攥取着她的目光和心跳…… “稍息。”陈焱摸出秒表,“十五米拉梯训练,预备!” 高温下,队员们将厚重的防火服严密地套在身上,随后又戴好头盔。 祁汐也拿出手机,准备拍几张队员们训练时的照片。 光线太刺眼了,屏幕亮度自动调到最大,上面的字居然还不很清晰。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的头皮已经开始隐隐发烫了…… 身侧,陈焱突然转身,向远处不紧不慢踱了十来米。 再次停下后,男人依旧曝在烈日下,身旁却多了一道黑影,是后面楼房门柱投下的。 ——也是满场唯一的一小道阴凉。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黑眸只凝着场上的队员,抬手吹响哨。 赴火 第89节 五名全副武装的消防员扛起沉重的金属长梯,飞快地奔向训练塔。 祁汐盯着男人看了两秒,慢步走过去,站到他身旁那道一人宽的荫庇里。 好受多了。 沉默片刻,她翻开本子,同时主动开口:“除了拉梯,你们平时还有什么训练项目啊?” 陈焱没回答她,偏头看着训练塔。 塔下,十五米的两节拉梯被四名消防员一起打开,上端搭到四楼的窗口。 一名消防员攀过拉梯,飞一般嗖嗖直上。 “很多。”男人淡声开口,“三千米,盘水带,负重爬楼,综合操等。” 祁汐垂睫看自己的笔记本。 上面写的,和男人刚才说的如出一辙。 这些内容,来浔安之前她就在网上查到了…… 塔上,高处的队员攀上至梯顶,纵身跃到四层的窗后。 陈焱摁下秒表,脸色随之一沉。 “就这速度还想救人?”他冲塔楼高声斥道,“你们他妈的自己都没时间下来!” “下一组!” 望着垂头丧气往回走的小伙子们,祁汐说:“你们的标准,好像要严格一些。” 她刚看见了秒表上的数字:二十秒二。 这个的速度不算拔尖,但也是合格的。 “其他方面也会更严吗?”祁汐继续问,手上咔地一声,推开钢笔帽。 陈焱的眸光不自觉偏移。 女人敛低眼目刷刷写着笔记,下巴收成一个尖俏的小尖,殷红的唇间无意识翕开一条小缝。 再往下,她手里的硬皮笔记本底端正好抵在肋间。 怼得墨绿色的胸前更加饱满。 他居高临下的这个角度,将领口隐隐约约的沟谷一览无余…… 陈焱移开眼,喉结沉重滚落。 “看情况。” 祁汐又在本上写了两笔:“那考核呢?” 陈焱:“统一标准。” “……” 祁汐抬眸瞟了眼男人。 他的回答还真是能简则简。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目不斜视,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祁汐抿抿唇没再说话,只兀自打开手机的摄像头,对准训练的消防员拍摄。 拉梯训练结束了,他们又俩俩开始四百米综合操。 消防员们厚重的防火服背后又加了一个呼吸器,背着这身50斤的装备,他们要依次通过高墙障碍,拎过水带,换拿煤气罐,最后抗跑120斤的假人。 直到第一组队员背着假人相继跑过四百米终点,祁汐才重新出声:“现在,消防员都改行政编了。” 间隔两秒,男人缓声“嗯”了下,尾音含沙一般。 祁汐眨眨眼:“那专职的消防员,招录方式主要有哪些?” “面向社会公开招录。体检,体能,心理测试,政审都要过。” 顿了下,陈焱又补了一句:“退伍军人优先。” “你和段指导都是部队出来的。”祁汐接上他的话,低头只看手里的本子。 笔尖落在纸上,划出沙沙轻响。 她的声音也很轻:“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当消防员?”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听到回答。 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队员不小心将假人掉到地上了。 小伙子回头忌惮似地瞥了眼队长,赶快扛起假人继续跑。 身侧的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 时间仿佛也随着他的沉默,静止了。 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有一瞬,陈焱低低开口了。 “这个问题,是祁老师想了解,还是——” “你想知道?” 第49章 祁汐心头猛跳, 握笔的指尖不由一紧。 她缓慢抬眸。 撞进陈焱直勾勾的目光里。 他也正在看她,黑眸再无偏移,不闪不避。 第一次的, 男人的眼里起了情绪。 似审视, 又像探究。 还带着一些了然。 就好像, 她刚才层层铺垫的问题,她跑到这里的那些借口。 甚至, 她时隔八年再次回到浔安的缘由—— 他通通,都已心知肚明…… 心跳大乱, 祁汐仰面定定看着男人,唇瓣动了动。 还没发出声音,笔记本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出时菁的名字, 祁汐如释重负。 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懊恼感。 仿佛眼睁睁看着一辆要坐的公车在面前开走…… 拇指划到接听键,她背过身走开两步, 将手机举到耳边:“喂?” 时菁开门见山:“你现在在消防队吗?” “对。”祁汐回答, “你要过来吗?” “我还要一阵子。江逾白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江逾白?”祁汐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来了?” “咱们这部电影男一定了他, 早上才签的合同, 签的时候他就说要去消防队看看怎么演消防员, 我想着正好, 你也在,就一起碰个面吧。” “哦……”祁汐抬手抹了下沁汗的前额。离开那道阴凉, 她的皮肤又被晒得发烫。 回头望去,身后的消防队长早离开原地,到场中跟队员一起训练了。 祁汐盯着铺水带的男人看了两秒。 “行, 我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 一辆低调的小面包车停到消防队门口。 江逾白的打扮也很简单低调, 黑棒球帽扣着白衬衫,身后只跟了一个男助理。 不仔细看,很难认出这就是最近炙手可热的男明星。 “兰老师。”江逾白主动跟祁汐打招呼,标志性的桃花眼潋开笑意,“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是啊。”祁汐微笑回应,“听菁姐说你昨天刚杀青了?恭喜。” 男明星也笑了下:“杀青有空档了正好来看看,省得明年开机后忙不过来。” 祁汐点点头:“提早准备也好。” 扭头看见段凌云向他们走来,江逾白立刻迎上前。寒暄几句后,三人站在营房大楼门口看消防员们训练。 江逾白确实是来认真做功课的,跟祁汐一样,他也带了笔记边问边写,时不时就跟段凌云交流几句,从消防员的训练考核,一直问到日常的起居作息。 祁汐侧眸,瞟了眼手握pencil在平板上写写画画的男演员。 红气果然养人。比起前两年,江逾白身上多了几分松弛又自信的气场,也使得他本就矜贵的气质更加突出了。 他的外表完全没有硬伤——身高腿长,比例极佳。一双桃花眼自带多情感,偏混血的五官英挺又贵气。 前段时间,江逾白爆了一部古装剧。他主演的纨绔贵公子人气和口碑齐飞,不少粉丝都说他是“本色出演”。 江逾白的家庭背景也确实不一般:爸爸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演,妈妈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满贯影后——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星二代贵公子…… “兰夜。”江逾白收起平板,朝祁汐身侧靠了一步。他是少数会直呼她笔名的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之前微信上聊也没听你说要回来啊。” “上周。”祁汐回答,“我也是临时决定的。” 江逾白点点头:“你还住你们家老房子那儿?” 祁汐:“对啊。” 赴火 第90节 “我记得在燕南巷对吧?”江逾白又说,“我订的酒店也在那儿附近,刚差点没找着。” 祁汐顺着他的话接道:“浔安这些年变化蛮大的。” “是啊,高考完我就没怎么回来过,这次想好好呆两天。”顿了下,江逾白突而又道,“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 祁汐意外愣住,划动手机屏的指尖微滞。 她还没回话,训练场上就传来一阵骚动。 消防员们解散休息了。 江逾白朝怔然的编剧笑了笑,转身下台阶走了。再回来时,他和助理一人抱了一个大纸箱。 纸箱落地,江逾白从里面拿出加冰的大杯柠檬茶,一杯一杯地分给休息的消防员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时菁有点像:情商高,善交际,不摆臭架子。 消防队的小伙子们估计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客气的明星,冷饮一给一接之间,距离感一下就没了。 一箱饮品快分完,江逾白拿过一杯柠檬茶,递到陈焱面前。 “陈队长,我是咱们电影的主演江逾白。” 他又朝祁汐的方向示意,笑了下:“之后,我们可能得时常打扰,专业的地方就麻烦你们了。” 祁汐不动声色地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男人,发现陈焱站在当红男星面前,外形居然一点不输的。 论身高,他比江逾白还高一个脑袋顶;论身材…… 这幅在军营和火场里千锤百炼过的身板带着股正气和血性,是娱乐圈里根本找不到的…… 陈焱掀起眼皮看了江逾白两秒,视线又在他和祁汐之间草草转了个圈。 没什么表情的,男人伸手接过茶:“客气。” 江逾白没再说什么,又拿过助理手里的袋子,走到祁汐面前。 “给。” 祁汐不解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 是一杯冰滴咖啡。 之前在剧组的时候,她就经常买那家连锁咖啡店的西柚冰滴。 祁汐有点意外:“浔安这边也开店了吗?” 江逾白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助理小哥就抢先道:“哪儿啊,这我哥早上在南都买好,一路开车带过来的!” 祁汐:“……” 江逾白不置可否,只冲祁汐扬扬下巴:“套了两个冰袋,风味应该没流失。尝尝。” 祁汐迟疑片刻,还是接下:“谢了。那下次我请客吧。” 江逾白粲然:“好啊,就这么定了。” 他们身后,陈焱默然收回目光,舌尖顶了下腮侧。 他撂下手里未开封的柠檬茶,大步走下台阶。 “集合!” 消防员们哗啦啦扔掉手里的空杯子,在训练场上一秒列队。 祁汐望着严声下令的男人,思绪刚出身,又被一道女声打断:“哟,怎么没给我买咖啡啊?” 几人循声回头,看见戴墨镜的时菁蹬蹬走上台阶。 江逾白笑:“菁姐来了啊。” 他朝助理示意,小哥立刻递上一杯冰美式。 “哪儿能没您的呢!” “这不就门口那家店的么?”时菁毫不客气地拿过来,“这回就算了啊,下回不是开车带的冰滴我可不喝!” 又说笑几句,江逾白跟着段凌云去参观消防员的宿舍了。 祁汐和时菁看着训练场上的男人们挥汗如雨,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主演怎么突然成江逾白了啊?”祁汐插开手里的冰滴,问。 她记得剧组之前接触的,一直是走硬汉路线的两个小生。 “他经纪人主动找上来的。”时菁抿了口冰美式,“江逾白虽说外形不如那俩合人设,但他演技不错,而且商业价值甩别人一大截。” “投资方乐得下巴快掉了,都说这下票房不用愁了。” 祁汐了然:“是啊,之前那个古装他吸了好多粉。” “我还以为他会趁热打铁,接个大ip什么的。” 时菁气音轻笑:“人为什么突然跑咱这儿来——” 她斜眼看祁汐,暧昧挑眉:“你不应该很清楚么?” 祁汐:“……” 祁汐握了下手里的咖啡杯,垂眸不语。 时菁捅了捅她的胳膊肘:“诶,跟姐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好歹也是一写言情的,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见你和谁谈过呢?” 祁汐捻了下杯壁,上面的水滴簌簌而落,浸润她指尖。 因为码字的缘故,她没有留指甲的习惯,十指修剪得短而白净。 盯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祁汐没由来想起陈焱的手——那么好看的一双手,现在指尖上都是烧伤,水泡,还有厚厚一层老茧…… 祁汐抿了抿唇边。 “我对江逾白……没有想法。” 时菁偏头盯了她两秒,似是不信:“是么。” “我怎么听说,你那本《无尽夏》的原型,就是江逾白呢。” 祁汐一惊,敏锐扭头:“你听谁说的?” “网上呗。江逾白火了,老底儿全被扒了。他粉丝半个前女友都没扒着,反而把你找出来了。” 江逾白还没火的时候,演过一部校园剧——就是祁汐的第二部 《夏至》改编的。 时菁是出品人,祁汐当初没少去剧组找她。时间久了,和江逾白也就熟了。 “网上翻出当年的剧照了,现在都说你们相识于微。”时菁笑道。 “还有,你那本《无尽夏》写的不就是高中时候么。众所周知,江逾白当年艺考,就是在浔安附中补的文化课——和你是同班同学啊!” “……” 祁汐哽住,一时哑口无言。 她惊异于网络的挖掘能力,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荒唐的巧合。 江逾白是在高三下学期转到子弟班的。他坐了陈焱的位置,也和陈焱一样,引得全校轰动一时。 但祁汐当时整个人封闭又恍惚,除了复习刷题,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 印象中,她和后桌的江逾白压根就没说过话。 以至于后来在剧组再遇见,江逾白提起他们高三同班的事儿,她几乎全无记忆…… 祁汐叹了口气:“我和他在学校并不熟。” 皱皱眉,她又补了一句:“《无尽夏》也和他没有关系。” 见她这样说,时菁无奈扁嘴:“你真的……照理说,和江逾白那样的男生做过同学,一般女孩不都会印象很深么。” “你们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他惊艳了我的一整个青春’——你真就没给他惊到啊?” 祁汐沉默片刻,抬眸望向训练场。 “没有。” 因为早有更惊艳的少年,更早地占据了她的青春…… 感情这事儿说不通,时菁索性转了话题:“说起《无尽夏》——你这本的影视版权,还是不打算出么?我司可以继续抬价哦。” 《无尽夏》爆火后,就有影视公司找上门洽谈版权。时菁当初买下《夏至》时,就想将《无尽夏》一并拿下。 奈何祁汐说什么都不肯出。 如今,她的回答也依旧没变:“不了。《无尽夏》不出影视。” 祁汐定定望着训练场。 场上那抹火焰蓝,比头顶的烈日还要耀眼。 隔着八年的距离,也依旧能够轻易点燃,她全部的心动与渴望。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泛酸的眼。 “没有人能演出我心里的严霍。” 她的青春只有一位男主角。 陈焰火。 无可取代。 第50章 下午五点半, 太阳开始向西斜。 队长一声解散令下,结束训练的消防员们直奔食堂。 陈焱立在原地,手上捏着秒表和记录本, 直到整理完训练的所有数据,他才不急不缓往宿舍的方向走。 行至营房大楼前,男人止住脚步。 赴火 第91节 门柱之后,陈端端在那儿探头探脑, 脖子抻得长长的。 “你干嘛呢?”陈焱沉声, “回学校去!” 扭脸看见亲哥,小姑娘扁扁嘴,站着没动。 “都说了我下午没课……” 她回过头, 继续目不转睛:“等会儿嘛, 等会儿我自己会回的!” 陈焱皱眉,也顺着陈端端的视线望过去。 目光一下顿住。 女人立在训练场边, 身上的绿裙和卷发都被余晖镀上一层橘金色, 整个人仿佛加了老时光滤镜一般。 她刚才一直穿的那件牛仔外套脱掉了,里面的裙子居然是无袖的, 两条纤细光洁的胳膊完全暴露出来。 再往下, 大片肩颈连接平直锁骨,还有一步一现的小腿肉, 都白得跟奶冻一样。 陈焱直直盯了两秒, 黑眸虚眯了下。 ——比那一身白皮肤还惹眼的, 是她旁边的年轻男人。 江逾白偏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桃花眼一移不移凝在祁汐身上, 嘴角勾着笑。 女人听完怔了下, 随即红唇轻弯, 也笑了起来。 明眸皓齿, 笑靥如花。 笑给别的男人的…… “我的妈呀。”陈端端长长吁出一口气,“我今天是什么神仙运气啊,不仅面基了我喜欢的太太,还见着我爱豆了!” 女孩望着场边芝兰玉树的身影,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她转向陈焱:“哥,你能不能陪我过去一趟啊?” “我想要个签名……” 陈焱还没说话,门前就有人出声:“别去了。” 段凌云走过来站到兄妹俩身边,抬手递给陈端端一个本子。 ——是消防队每个人都会发的,那种有点老气的黑皮笔记本。 “什么啊。”陈端端嘟哝了句,翻开。 男明星的签名俊逸又潇洒: to陈端端 感谢支持,祝生活愉快! 江逾白 “哇!”陈端端惊喜叫道,两只大眼睛都在放光。 “凌云哥你什么时候要的啊?!” 看她这样,段凌云笑出酒窝:“刚带人参观的时候。” 他朝训练场抬抬下巴:“你这偶像,人挺不错的。很随和,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 “那当然了!”陈端端一脸骄傲,“我们江哥,合作过的都在夸!颜正,戏好,人品佳!” 迷妹夸起爱豆就滔滔不绝:“他还是个学霸呢,当年艺考考一所中一所,而且文化课只复习了四个月——四个月!高考就上了一本线!” “对了——”段凌云被提醒,转向陈焱道,“我刚听他说,他当初高考就是在附中补的文化课。” 陈焱的视线终于从场上收回来。 他眉心敏锐动了下:“他也附中的?” “没错!”陈端端抢答,“他和兰夜姐姐是同班同学。” “姐姐有本的改编剧就是他主演的,那时候江哥还是小透明呢。最近网上扒出来,说他俩其实认识得更早——高中就认识了。” “……”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又转到训练场上。 江逾白单手托平板,一手在上面划拉着。 祁汐垂睫看了一会儿,拿过他手里的笔,刷刷在ipad上写了起来。 江逾白凑近看她的笔迹,自然俯身。 两人的脑袋也自然靠近,肩抵肩的距离…… 段凌云恍然“哦”出一声:“怪不得。我说他俩看起来就挺熟的。” 他冲陈端端道:“你偶像刚还约人一起吃晚饭呢。” 陈端端缓慢眨眼,像是想到什么,唇弧一点一点扬起来。 “其实,现在网上还有个说法……说兰夜姐姐的成名作,男主原型就是江哥!” “因为她的背景就是高中,人设,时间,地点,通通都对得上。” “那本的结局是个be,但原型要真是他俩的话——”陈端端笑弯了眼,一副“磕到了磕到了”的表情,“结局就he了呀!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重逢后在一起……天呐,这不比还要浪漫!” “……” 陈端端啪地打出个响指:“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她又抻直脖子看场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脸姨母笑。 “他俩站一起,就是大写的般配嘛!” “……” 身侧的小包很轻地震了几下,陈端端拿出手机看了眼,转头:“哥,我们晚上有——” 陈焱忽然转过身,冷着脸大步走开了。 陈端端目瞪口呆:“……我还没说完呢!” 段凌云轻笑,抬手拍了拍她后脑。 “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学校。” 小姑娘扁嘴“嘁”了声,气鼓鼓地下台阶。 “真是莫名其妙……谁又招他惹他了啊!” 段凌云眉梢扬了下,没接她的话。 刚才陈端端叭叭不停时,他就一直但笑不语。 回头看了眼消防队长硬挺的背影,视线又在场上转了一圈,他唇角翘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磕错cp了呢?” ** 看着江逾白坐上门口的面包车离开,祁汐松出一口气。 时菁走的时候她本来就想一起的,但江逾白说要跟她讨论剧本。 分内之事,祁汐不推脱。 没想到这一讨就到了饭点,江逾白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很顺势的,轻松的,像他们以前在剧组拼饭时一样自然熟稔。 祁汐笑笑,以“跟别的编剧还有会”为理由,拒绝了…… 训练场上空无一人,祁汐抬眼看了眼快要消失的夕阳,下意识望向大楼。 下午她站过的那一小片阴凉处,也早被更多的暗影吞没。 祁汐将小臂上的外套换了个手搭,迈步往营房大楼走。 循着记忆拐进一楼右边的长廊,一直快走到头,她停在一扇门前。 对着深色的门板默了一会儿,祁汐抬手,很轻地叩了两下。 “进。” 男人的声音磁沉,辨识度很高。 祁汐握门把的手紧了一下,推门而入。 瞬间怔住。 陈焱立在床边,一手抓着领口往上提。 正在换衣服。 见她进来,男人动作滞停一瞬,随后又跟没看到她一样,抬手脱掉了上衣。 祁汐目光跳了下,没有移开。 就这么看着男人脱衣服。 她忽而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进陈焱卧室那次,他也是在换衣服。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 没什么,是她不能看的…… 以前的少年变成了眼前的男人,身体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腹肌的轮廓更明显,肩膀也更加宽厚,腰臀依旧是窄瘦的——整个上半身收成标准的倒三角,每一寸肌理,都带着雄性原始而强健的力量感。 他脱掉深蓝色的短袖训练服,拿起床边的黑t套上身,又背身抓过桌上的手机和钥匙串。 一副要走人的架势。 “还有事儿?”男人突然开口。 背对着她,他的嗓音低而闷:“祁老师。” “……” 钥匙揣进兜,发出一声叮响。 赴火 第92节 女人的声音也如玉石碎地,很细的轻颤: “陈焱。” 陈焱后背一僵,握手机的右手微紧。 过了好几秒,他才转过身。 祁汐定定看着他,没了镜框遮挡的眼像是能直接看进人心底。 四目对视,她明艳的唇慢慢拉紧,像在强迫一朵已经盛开的玫瑰聚合。 ——较着劲儿的,带着刺儿的。 “你一定,要跟我这样吗?” 陈焱眸光微动,那侧断眉挑了下,脸上闪现以前惯有的放浪痞劲儿。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那你说,我该怎么样?” “……” 祁汐眼中起伏一瞬——受伤又屈辱的复杂意味。 她没回答,转身径直往外走。 刚出门,手腕就被人拉住,狠狠往回一扯—— 门在她身后砰地摔上。 手上的外套掉地,后背砸上坚硬而冰冷的门板。 身前,男人高大的身躯笼下来,带着铺天盖地的荷尔蒙。 气息是熟悉的,体温是热烈的,火一般,烘烤着她的皮肤和心跳。 陈焱抬手,一只结实的小臂强势压住她——横亘平直锁骨,钳握圆润肩头,胁迫感十足。 祁汐一动不动。 在他面前,她的身体会主动顺服。 陈焱居高临下睨着她,目光很深,嗓音很沉。 “这样么?” “……” 祁汐不说话,抬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似对峙,又像默许。 锁骨上的力量在无意识加重,她承受着,缺氧一般,两片唇又不自觉翕开。 上唇的突兀小珠被浓郁口红包裹,好像一颗成熟到糜红的浆果。 ——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揉捻…… 陈焱眸色拉深,腮侧的咬肌鼓出来。 他肩背缓慢压低,就近赤橘色的唇。 鼻尖几欲相触。 “祁汐。” 隔着八年的空白,他再一次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温热的吐息洒在她抖动的睫毛上。 祁汐后背一软,脚心都在发颤。 下一刻,男人却嗤出一声,带着讥诮和嘲意。 “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以为,我还惦记着你吧?” “……” 锁骨上的手臂移开,祁汐的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心口却腾起一种窒息般的隐痛感。 掉落的外套被捡起来,重新搭上她胳膊,后腰也被打开的门怼开。 耳边拂来一阵冷飕飕的凉意。 是门外的风,也是他的声音。 “老子早就对你没感觉了。” 第51章 暮色压城。 黑色的悍马开进荣华里, 一路驶到叠层区,靠在小院旁。 还没停稳,陈焱就看见趴在院门上摇尾巴的黑狗。 刚进消防队那年, 他把小乖交给专业训犬的队友训过一段时间。 队友的评价是小乖非常聪明,而且服从性高,听觉嗅觉都很灵敏。不过它身体素质一般,不适合做工作犬。 陈焱本来也没打算让小乖做消防犬。它先天不足, 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他就很满足。 能够重新有小乖就已经是奇迹了。 并不是所有的失去都能失而复得。 见他下车,小乖的尾巴甩得更欢腾了。 陈焱推门进院,拍了拍狗脑袋,又朝狗屋示意。 “走了。” 很难得的,小乖没有听令去叼牵绳。它围着男人的裤腿, 埋头使劲在嗅什么。 突然,小乖前爪立起来趴在陈焱腿上, 激动地呜呜出声。 陈焱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汪!汪汪!汪!”见男人不动弹,一向安静的小乖居然急切叫出声。 陈焱的目光微动,又在小乖的叫声里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他慢慢蹲下身,安抚般摸了摸黑狗耳朵里的两撮白毛。 “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很轻, 发哑的尾音落在夜色里,像若有似无的叹息。 “再等等。” 小乖不叫了, 摇晃的尾巴缓缓垂下来。 它昂着脑袋看了陈焱片刻, 往前靠了两步, 将下巴轻轻搭上他膝盖。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 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小乖黑色的背毛。 过了好一阵子, 他才站起身, 带狗一起进了屋。 这几天陈端端都在学校,一楼陷入沉寂的黑暗里。 陈焱打开灯,给小乖盛了一碗狗粮,又从厨房拎出一瓶冷水,走上楼梯。 二楼的卧室更暗,窗口透进来的亮光洒在深色木地板上,幽森而泠然。 男人没有开灯,扯开书桌前的椅子大喇喇坐下。 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水,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旧手机。 八年前的最新机型4s,现在早已是时代的眼泪。 去部队后这手机他就没用过也没再更新,里面的app几乎全删干净,只保留消息记录和照片。 开机后,陈焱点进一个文件,一排全是录音,命名是日期。 他随意点开一个播放: “...i ought to have guessed all the affe that y behind her poor little strategems. flowers are so insistent! but i was too young to know how to love her...” 少女读英文的声音在昏暗的房中响起。 那时候她发音已经好了很多,录音里基本听不到他纠正她的声音了。只是那会儿她还不会连读,一词一音都要在齿间咬嘚很清晰,笨拙又认真。 倏地,女孩停下来。 “你笑什么啊?” 录音出现短暂空白。 没有得到回答,她听起来更不高兴了:“我不要你纠正了,你关了吧。” “说好不笑我的……” “讨厌……” 她在低声埋怨他,尾调却是轻轻软软的,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娇嗔。 感觉一下子就起来了。 录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响起咔的一声,是皮带扣弹开的细响。 过了很久,男人的喉结下沉,滚出一声低而长的喟叹。 他伸手扭开桌上的台灯。 白炽光照亮他的脸,混沌的黑眸也重新恢复清明。 陈焱将手里的纸团撂进垃圾桶,又拿起旧手机,摁下home键。 赴火 第93节 桌面上的背景照片跃至眼前——穿着校服的女生双手合十,闭眼对着草莓蛋糕虔诚许愿。 荧荧烛光照亮她的脸,女孩嘴角噙着笑,眉梢眼角上都是收到惊喜的满足。 陈焱垂着眼皮看了几秒,脑中忽而跳出她今天离开他宿舍的样子:殷红的唇和一张小脸都绷得紧紧的,转身出门时很干脆,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眼角沁着水光。 陈焱拧起眉心,很深地阖了下眼皮,关机将手机放回抽屉。 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日程,没有内容,只是日期: 明天,四月五日 日程下面,还有一条天气提醒: 暴雨橙色预警 陈焱盯着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机。 ** 中午快十一点,祁汐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昨晚她又失眠到快天亮才睡着,现在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祁汐撑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沙发上起来。 拉开窗帘,天色大亮,燕南巷里一派热闹光景。 清明假期是昨天开始的,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旅游,一大波人涌向浔安。 往常安静的小巷开始充斥游客的嬉笑,行李箱轮滚地的声响,还有骑手的引擎轰隆。 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祁汐关上窗户,拿过手机点了两份牛肉炒米粉,开始收拾洗漱。 今天是四月五号,她本来就打算出门的。 洗完澡刚吹干头发,米粉就送到了。 比平时稍慢一些,看来假期郭阿姨的生意也不错。 吃完一盒米粉后,她又带着化妆包去了浴室。 清明节的出行没有化妆的必要,但失眠后的脸色着实不好看。祁汐只遮了下黑眼圈,在唇上抹了一层雾面的豆沙色。 化完妆,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裙,外搭配套的同色针织衫。换上后一身素白,没有任何装饰。 一切准备完毕,祁汐点开打车软件。 打不到车。 今天人多,司机连市里的单子都跑不完,没有人乐意拉她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祁汐加了一个大红包,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有司机接单。 临出门前,她瞥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揣了把伞进包。 坐上等在巷口的出租时,天空好像更暗了一分。 出租很快驶出市区,又开了快一个小时,烈士陵园高耸的门石遥遥出现在眼前。 浔安的变化天翻地覆,陵园的时间却好似静止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安睡之地本就不需要繁华,长眠的英雄也不该受到惊扰…… 手刚推开车门,司机忽然又叫住祁汐。 他和善笑笑,跟她说:“这边平常很少车来的,这眼看又要下雨了,你还是早点出来吧,晚了可能就打不到车回去了。” 祁汐怔了下,谢过司机的提醒,下车走进陵园。 门口的守陵人看起来也还是那一个。祁汐跟他借了个水桶,去老地方接满水,拎着走到父亲的石碑前。 从包里取出手帕浸湿,她意外发现,爸爸的墓碑很干净。 不说一尘不染,但也明显是被仔细打理保养过的。 记忆中,对着墓碑弯腰鞠躬的银发少年翻涌而出。 一起浮现的,还有他抓着自己的t恤,一丝不苟擦拭墓碑的样子…… 眨眨眼掐断回忆,祁汐凝干手帕上的水,轻轻拭过碑上红色的“祁铮”两个字。 “爸爸,我来看你了。” “女儿不孝,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她放下帕子,取出打包的米粉放到碑前,笑了笑。 “但妈妈基本每年都来,她说她每次都会在你面前帮我说说好话,所以你应该,没有很生我的气吧?” 一阵风袭来,裹挟湿润的凉意,摇动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祁汐揽了下开衫的领口,很轻地吁出一口气。 “前两年你的老战友跟我们说,可以帮忙把你迁去南都,这样我们去看你就方便多了。” “我挺想的,但妈妈说还是算了。她说,你以前天天训练出任务,就没一天是不累的。她不想再折腾你了。” “而且,你可能也比较想留在浔安吧?” 这里有你用生命守护过的人和土地。 看着这儿越来越好,你应该,也会高兴吧? “妈妈说,只要我们娘俩儿时常想着你,在哪儿都无所谓的。” “妈妈一直都很想你。”祁汐顿了下,眼圈红了。 “我也是。” 她话音将落,脸上就感受到点点冰凉。 地面,墓碑上随即显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清明时节这场雨,终于纷纷而至。 祁汐缓缓站起身:“爸,以后,我应该可以常来看你了。” 垂睫盯着碑石上的雨点,她嘴角微微耸拉下来。 “也可能不可以……” “但不管怎么样,以后每年我都会陪妈妈回来一次的。” 胳膊上的湿意又重了点,祁汐不敢再耽误。 从包里掏出伞撑开,她划开手机,边叫车边往陵园外面走。 一直到门口,都没有打到车。 祁汐蹙了下眉,加了一个红包上去。 屏幕上,她的定位依旧孤零零地在呼叫,没有任何变化。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叠一个红包时,祁汐指尖顿了下,偏头眺看。 周遭无车也无人,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得很大。 轮胎平稳行驶的声音先入耳,很快,黑色的宽大车辆驶进视野。 看清悍马的轮廓后,祁汐后背一僵。 车在她前面二十米处靠边停下。驾驶门开,男人跨步下来,身上穿着的是昨天那件黑t。 他没吭声,也没看她,长身稍斜,散漫地倚到车门上。 像只是路过这里稍作歇缓。亦或者,是在等待约定好的人赴约。 稀疏雨幕之中,黑衣黑裤的寸头男人立在同样高大的黑色悍马前,视觉冲击感极强。 祁汐面无表情地收回眼,指尖落在手机屏上,又加了一个大红包上去。 清明节,消防队的人出现在烈士陵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对自己如是说。 哒,哒哒。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似乎只在一瞬间,头顶雨伞上的声音就变大了,也变得更加密集。 雨点在地面砸出水圈,争前恐后地跳上她光.裸的小腿,又浸润白色的裙摆。 针织的布料很快垂坠,勾勒出女人起伏有致的身体线条。 手机上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祁汐稍侧眸,瞥见陈焱依然站在车前。 他没打伞,看起来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雨水慢慢打湿男人的短袖,显出结实的肩背轮廓。 静立片刻,他倏地掀起眼皮,转眸看过去。 视线相撞的瞬间,祁汐握伞柄的手紧了下。她垂低睫。 屏幕上依旧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犹豫的,祁汐背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52章 背对男人和他身后的悍马, 祁汐沿着马路向前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离她越来越远的人和车也没有再跟上来。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慢慢停下步伐。 前后视野所及,只有她一个人。 赴火 第94节 天地之间, 也只有滂沱大雨的声音。 祁汐抬头瞥了眼灰沉沉的天色, 这才意识到,这场雨比她以为的要大很多。 就这么一会儿, 天仿佛就被捅了个窟窿, 头顶的雨伞几乎要承受不住倾倒而下的雨水。 犹豫片刻, 祁汐继续往前走, 一面举起手机。 屏幕上弹出一条天气推送:橙色风暴预警 她关掉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打开了地图。 印象里,这条路上应该有一个公交站,以前她来陵园时就是坐公交来的。 循着记忆又走了一段, 半个站牌的影子都没看见。 前方只有一个建筑工地,空旷无人。工地的围栏外停了几辆小轿车。 雨更大了。 放下模糊一片的手机屏,祁汐低头,发现地上的积水居然已经快到她小腿肚了。 如柱的暴雨之下,手里的伞形同虚设, 她浑身湿透, 瑟瑟发抖。 身后忽然响起两声汽车喇叭。 祁汐心里一紧, 连忙转头。 ——一辆陌生的黄色小轿车缓缓驶来。 将开始跃动的心又倏地沉下去…… 小车停到祁汐面前,副驾的玻璃降下, 驾驶座上的司机是一位年轻女士。 她探身看祁汐:“你是在等人吗?” “不是。”祁汐摇摇头, 拔高声音盖过暴雨, “我打不到车。” “我猜也是。”女人大声道, “要不我捎你一段吧?” 祁汐心头一热:“谢谢!” 车门咔地开锁, 她合上伞,拉开副驾坐进去。 女人没有立时启动汽车,扭身从后排扯了条干毛巾给祁汐。 “太谢谢你了。”祁汐再次道谢,接过毛巾擦拭脸上的雨水,“这里很偏,要不是碰上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没事儿,都是女人嘛。这么大雨,我看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你要去哪儿啊?”女人问道,一边看支架上的手机,皱眉,“我现在有点找不到路了,不知道是走错还是导航有问题……” 祁汐放下毛巾,也凑近看她的手机屏。 导航的终点显示九〇四总医院——一家在浔安和淮州交界的解放军医院。 “我是带着孩子来探亲的。”女人说,“第一次开车过来,对这儿也不熟……” 祁汐回头,这才看见后排的儿童座椅里还有个扎冲天辫的小宝宝。她看起来一两岁的样子,黑葡萄似的眼睛溜溜瞅着她们,乖乖的,也不哭。 祁汐两指放大线路看了看,发现导航有点延迟,导致这位军属上个路口拐错了道,这才跑到偏僻的陵园路上来。 “要不,你继续往前走吧?”祁汐指着地图跟她建议道,“这条路接着滨江道,过了浔江大桥,你们就能到医院了。” “哦,好。”女人点头,果断拉下车档。 轿车起步,不急不缓向前面的工地开。 军嫂开口问祁汐:“姐妹,你是浔安本地——” 她还没说完,前头突然炸开一阵响。 车身猛刹,祁汐被惯性前甩,又被安全带勒住。 她惊惶抬头。 水帘一样的挡风玻璃后,工地的铁皮围栏禁不住暴雨的冲刷,轰然倒塌。 无数的雨水混合泥土,小黄河一样疯狂地涌向栏杆后的基坑。 停在围栏后的小轿车,直接被水流带进了大坑。 哐当一声,盖过暴雨的巨响。 离坑不到五十米的黄色小轿车里,两人女人看得目瞪口呆。 怔愣两秒,驾驶座上的人刷地一打方向盘。 车转弯,还没完全掉过头来,突然又轰地一下,熄火了。 祁汐茫然地向车外看。 大雨倾盆,马上就要淹没车头。 她们横在马路中间,进退两难。 “怎么办,怎么办啊……”军嫂慌了神,她一把拿过支架上的手机,拨号,“我老公电话打不通……” 她眼圈红了,又急又气:“又这样……总是这样,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找不着人!” 祁汐眼睫颤了下,脑中晃过一抹火焰蓝,以及一张,更为具体的脸…… “打119。”她出声道,一边摸向身侧的包,“找消防队!” “哦,对对!”军嫂反应过来,“这时候应该打消防!” 她动作比祁汐快,立即拨下119。 接线员几乎秒接,问清楚她们的状况和位置后,说消防队已经出发在赶去的路上了,叫她们不要惊慌。 挂断电话,车外传来一声悠长而响亮的鸣笛。 军嫂愣住:“这么快就到了?!” 祁汐循声望向窗外。 心口一滞。 两道车灯之后,眼熟的黑色轮廓快速由远及近。 悍马的底盘又高又沉,将积水成渊的路硬生生劈开一条道,逆着风暴驶来。 车在她们后方停下。驾驶门开,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下车。 他没有打伞,长腿蹚过水走到她们的驾驶室前。 军嫂扣动车门,没反应:“这门怎么……” 她又使劲推了下,一边朝外面打手势:“车门——打不开了!” 车外的男人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往边上。 祁汐连忙揽过军嫂的肩膀往自己这边靠。 车窗后,被黑色短袖包裹的结实大臂抬起,胳膊肘重重砸上车门。 哐地一声,玻璃上立时爆开一片蛛网。 后排一直安静的小宝宝哇地大哭起来。 男人没有继续砸,拳头抵上爆裂的车窗使劲推了把,玻璃簌簌碎落。 他一只手探进来,腕骨上的小黑痣显眼,指节上都是血丝混合雨水—— 车门被打开,冰冷的空气与积水呼啦一下涌进车内。 一起出现的,还有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他眉梢眼角全被打湿,深刻,冷硬,男人味十足。 陈焱第一眼朝副驾驶看。 ——女人完好无损地坐在里面,湿透的衣裙贴在身上,嘴唇都没了血色。 只一瞬,他撇开她荧荧的目光,转向驾驶座。 “我消防队的。刚接到消息,前面路已经塌了,雨还会更大,你们车停这儿随时会冲进前面坑里,得尽快转移。”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即便没穿制服,身上常年累就的气场也让人不觉安心信任。 “好,好的!”军嫂点头应着,有点手忙脚乱,“那先——” “我车可以开回去。”陈焱继续道,“现在雨太大,拖你的车走有风险,只能人先撤。” 军嫂很拎得清,当机立断:“行,那就先不管车了,人安全最重要!” 陈焱没再说话,侧眸瞥了眼沉默的祁汐,手伸过去从里面打开后排门。 他探身进去,拿起座位上的衣服把哇哇大哭的孩子罩住,随后连人带儿童座椅一把抱起来,转身走向停在后方的悍马。 小宝宝又惊又怕,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在喊“妈妈”。 陈焱将孩子在后座放好,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风雨肆虐,他浑身早湿透了,大腿以下一直泡在水里…… 祁汐拍了下身边的女人,说:“你快过去吧。” 听着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军嫂也没有再犹豫:“好,那你小心点啊!” 说完,她拿过手边的包,二话不说就跳进齐腰深的水里。 “宝宝!宝宝不怕啊,妈妈来了——” 陈焱伸手扶过她往前走,黑眸很深地瞥了眼车内剩下的人。 等湿淋淋的军属全都上了后座,他关上悍马的后门,一刻不停地往回蹚。 ——比之前都要迅速,也都要奋力。 看着在风雨中奔向自己的男人,祁汐的心起伏了下。 她抿抿唇,一手扯上沉重的针织裙摆,吃力从副驾往驾驶座上跨。 毫无预兆的,车身猛地一晃,陈焱近在咫尺的身影消失—— 祁汐重重跌坐回副驾上,只感觉到一波强大的水流冲击力。 身侧沉沉一坠,身下却轻飘飘浮了起来。 赴火 第95节 她挣扎着坐直,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才发现从驾驶舱门窗里涌进来的水,带合了车门。 也推动早已不堪冲击的小轿车,在水里漂了起来。 熄火的汽车毫无驱动力,任水流推动着,越来越快地,漂向最低的地势。 ——工地旁巨大的基坑。 那周围的水流比之前更加汹涌,又将两辆小车卷进深坑里,只剩下一辆黑色的还在摇摇欲坠。 祁汐望着越来越近的水坑,大脑一片空白,后背下意识紧贴车座。 突然,小船一样轿车像是碾到了什么障碍物,突停下来。 祁汐的心跳停滞,大气不敢出,瞪眼定定注视前方。 车头前,一只大手攀上保险杠,满是泥泞的胳膊强而有力。 男人挺起身,露出极短的寸头,黑色的发茬被雨水冲刷得光亮。 刚刚,他用自己的身体阻停了车。 陈焱站起来,两手都抓上保险杠,宽阔的腰背伏低,猛地一推车头。 祁汐立刻感觉到身下的车在缓慢倒退,逆着水流的阻力,远离前方涌流的基坑。 嘭地一声,没有关紧的驾驶门又弹开了。 更多的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车头失衡,不受控地转向—— 祁汐被甩在车门上,发出一句无声的尖叫。 水没过头顶一瞬,又降下。她抹了把脸,睁眼看见基坑旁最后那辆摇摇欲坠的黑车,终于也被冲了进去,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她看见车前的男人被转向的车撞跪倒在地。 陈焱手脱开,身体却没有动,一侧肩顶上撞过来的车头,死死抵住。 漂浮的车身再次稳定下来。 奔流的雨水漫过男人胸口,他站不起来,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通通暴起。 力竭之前,那双黑眸慢慢转向车里的女人。 对上陈焱的目光,祁汐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僵持间,车侧突然窜出来一个穿着雨披,戴安全帽的人——是工地上的工人。 他蹚水到陈焱身边,和他一起抵住了车头。 陈焱得劲,两手重新抓上保险杆,缓慢站起身。 很快,又有两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来到车边,一人手里拿着长杠,另一个人手里握着拖车的绳。 远处,祁汐隐约听到了消防车救援的鸣笛声。 一声比一声近,越来越清晰…… 车前,三个工人合力顶住轿车,他们大声喊着什么,一边示意脱力的男人快点松手离开这里。 看见拖绳挂住脱钩,陈焱这才松手。 他没有离开,径直往车旁走。 来到副驾前,男人一把扯开车门,什么都没有说,只俯身抱住了里面的人。 时隔八年,重新投入这个熟悉而坚实的怀抱,祁汐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栗。 她两条胳膊环上陈焱的脖子,眼泪簌簌而落。 泪打在男人的肩上,祁汐的指尖动了动,敏锐地感受到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温热。 她皱眉,伸手在陈焱湿透的黑色短袖上摸了一把。 一片血红。 第53章 他受伤了。 刺眼的血迹浸染她五指, 转瞬又被大雨冲抹。 祁汐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正要开口,腿弯就被抓住。 陈焱一手牢牢环过她两条腿, 抱小孩一样,将她从车里竖抱出来。 祁汐也下意识避开他受伤的位置, 胳膊紧紧攀住男人的脖子和左肩,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两具湿透的身体在暴雨中紧密相拥。 强硬碰柔软, 炙热裹冰冷。 祁汐浑身一直在止不住地打颤,却一点不觉得冷。 ——心房在急剧膨胀, 迸出久违的愉悦与心安…… “陈队!” 身前坚实温暖的怀抱骤然松离。 头顶也不再有雨水砸落。 祁汐被稳妥地放置在消防车上。 她的胳膊依旧是环抱男人的状态, 滞空一秒, 才垂落下来。 她侧目, 看见两辆消防车里的队员已经全部出动, 蹚进齐腰深的水里。 身旁, 男人的侧脸浸润在车灯一闪一灭的蓝光中,泠然又坚毅。 “……工地没有做防汛,基坑也没有排水沟, 水位还在涨, 板房里滞留的工人必须尽快撤离。”他干脆地下达指令, “和滨江道中队通个气,检查所有水道, 做好后续的排涝清淤。” “明白!” 陈焱抬腿跨上消防车,没看座位上的女人,拿过制服就往身上套。 他还想出去救援。 黑色的短袖掩掉男人肩背上的血迹, 就好像他没有受伤一样。 就好像, 他根本不会疼一样…… 祁汐看着陈焱踢掉水淋淋的鞋, 两脚蹬进救援靴, 提起裤腰。 她眼睫颤了下,轻声:“你受伤了。” 陈焱手上的动作微顿,撩起眼皮睇她一眼。 “我有数。” “……” 拉链发出细微声响,男人又低低出声:“救护车马上到,会送你去医院。” 顿了下,他皱紧眉:“你不知道看天气么,就他妈非赶着暴雨这会儿出门?” 男人的语气又重又硬,鞭子一样抽到祁汐的心上。 她咬咬牙,开口很平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我去陵园做什么。” 陈焱眼睫动了下,撇开,没再吭声。 他伸手拿过橙色的外衣穿好,刷地抽上腰带,勒出紧峭腰身。 祁汐没有转开视线,两眼一移不移地看着他:“你又为什么赶着暴雨去陵园?” “路过吗?” 陈焱的手定在腰间,黑眸缓慢抬起来,盯住她。 四目相对,视线都是用力又收敛的。 都在从对方的眼中寻求在乎的证据,又都在竭力证明,自己才是不在乎的那一个。 陈焱的眸光随着两人间的缄默一点一点拉深了。 他喉结重重滚落:“不是路过。” 祁汐眼神闪跳。 差一点就溃不成军。 她太过贪恋他的怀抱和安全感,刚才被他拥进怀的一刻就有了决定:只要,只要陈焱愿意迈出一步,她就立刻跑完剩下的路,一头扎进他怀里。 就算他推开她,她也赖着不走了…… 祁汐指尖不自觉收紧,掐上湿漉漉的裙边,沁出水来。 她深吸了口气,面前的男人同时抬起头——眼里又是一片近乎冷寂的平静了。 “你为什么要回浔安?”他问她,嗓音压得又低又沉,黑眸直白又灼亮。 “不是不肯呆在这个破地方吗?不是怕变得跟我一样烂么?那还回来干什么?” 陈焱停住,气音嗤出一声:“后悔了?” “……” 祁汐看着男人,悸动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却又不觉意外。 ——这就是陈焱。 她认识的他,喜欢的他,想念的他,就是这样的。 可以为她豁出性命。 却绝不会先出迈那一步。 他的气还没消。 气她口不择言。 更气她没有选择他…… 赴火 第96节 车外的雨声又重了一层,工地上传来轰然倒塌的声响,消防队员们在大声呼喊什么。 陈焱拎起座位下的头盔,手搭上车门把时,又倏地顿住。 他偏头看保持静默的女人,目光很深。 “这么多年,你后悔过么?” 祁汐像没听见男人的声音似的,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唯有一张脸越来越苍白,好似下一刻,整个人就要碎掉了。 陈焱没再说话,转头推开车门,跃身而下。 橙色救援服上的反光条一闪而过,男人重新走进肆虐的雨里,没有回头。 风暴混合着冷水涌进来,祁汐不由打出个哆嗦。 她比刚才泡在水里,滑向深坑时还要寒冷绝望。 车外,救护车从远方传来,声声渐近,盖过大雨。 祁汐阖上眼皮,慢慢拢起眼中的雾气。 **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到了晚上才变小,之后一直淅淅沥沥,不肯将停。 滨江区是全城地势最低的地方,警情不绝:被淹的车,被困的人,坍塌的路,淤堵的河道……消防,武警,医护出动不停,异常忙碌。 解放军九〇四总院。 临近午夜,夏清和从下行的电梯里出来,直奔一楼的急救留观室。 她推门而入,房里的两人同时看过来。 床上坐着的男人没穿上衣,受伤的右侧肩背被包扎缠裹,白纱布绑在硬邦邦的麦色赤膊上,对比强烈又扎眼。 望着那副男人味十足的宽肩窄背,夏清和的脸腾地就红了。 没等她移开眼,陈焱已经抬起胳膊,哗啦拉上了床帘。 一阵窸窣后,帘子重新被拉开,男人身上套了件深蓝色的训练服。 他背对着床整理下摆,没往她这边看。 ——在刻意疏离。 夏清和脸色冷了下,站在原地没动,一贯矜傲的姿态。 段凌云走过来,主动开口打破僵局:“你今儿值夜班?” 夏清和抿了抿唇边,不置可否:“加班了,过来看看。” “怪不得。”指导员点点头,视线在他们之间游走一瞬,“我先回队里了。” 夏清和颔首:“好,拜。” 段凌云往外走,转身带上门时朝陈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跟人说话。 床边的男人目不斜视,没搭理他。 门被轻轻掩上,没有关。 陈焱不紧不慢转过身,淡淡看了眼一身白褂的女医生。 “你怎么过来了?” 夏清和紧绷的脸色松了下,她往男人跟前走进两步,拿出x光片。 “你拍的片子出来了。” 目光落在她脸上,她银丝框后的眼关切又责备:“骨头没事儿,算你运气好。” 陈焱接过来,唇角扯了下。 “拍片归你们心理科室管了?” 夏清和没理会男人话里的讽意,又问:“这次怎么伤的?” 陈焱很简略:“车撞的。” 夏清和没出声,定定看了男人两秒,突然开口:“是她吧?” 陈焱眉心动了下,不答。 心理师将男人最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更加了然,目光也愈发灼灼:“就是她吧——” 她眉心紧了紧:“你今天要救的那个女人?” 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不咸不淡:“我救过的女人多了去了。” “是。”夏清和轻嗤,“但让你这么不要命,还恰巧和你做过高中同学的,就这一个。” “……” 陈焱撩起眼皮阴沉沉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明确给人危险的压迫感。 ——像是被戳到逆鳞的兽。 夏清和不闪不避地回视男人。 “她今天路上碰见的是黄姐,你没认出来么?哦,你不认识黄姐,她老公你知道的——比我们大两届那个路学长,现在在我爸手下。” “我刚去看黄姐时,护士正在给你的老同学处理伤口。” 陈焱眼里明显一紧。 夏清和扁嘴,不屑又吃味:“人没事儿。就膝盖破了点,泡水后需要消毒。” 她停顿两秒,镜片后的眼敛低。 “她很漂亮,怪不得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 陈焱没接她话,弓身拎过凳子上又脏又湿的救援衣,一副要走的架势。 夏清和站着不动,继续道:“不过,她好像不怎么在乎你啊。我刚说你受伤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焱转过身,黑眸沉且锐利:“夏清和,别跟老子玩你心理上那一套。” 夏清和眼中剧烈起伏一瞬,唇线拉紧。 是,她是在他身上花过很多心思,在军校时就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家境富庶,也知道他和那个家形同水火。 她从传言,从他们男生口中,从他唯一一次酒后失态的只言片语里,苦苦推测他执念的“白月光”是谁…… 她拼命地,无所不用其极了解自己没有参与过的他的过去——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攻不下他的那颗心…… “还有,不管我和她怎么样,你和我都没可能。”男人绕过她往门口走,开口直接又冷淡。 “你趁早断了这心思,别瞎几把费功夫了。” 夏清和脸色骤变,黯然又不甘。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从她四年前在军校第一次向他大胆示好时,他就这样。 她姣好的外表,专业第一的能力,足以助力他前程的家世……通通都打动不了他。 他的拒绝总是这么直接,明确,毫不留情。 要死的是,她爱的就是这个男人又冷又硬的脾气,看重的就是他这份清白不暧昧的决断——即便这份冷心冷情伤及的是自己…… 男人身高腿长,几步就踱到门口。 夏清和眼中晃了下,提高声音:“没记错的话,你十岁那年遇上的那场火灾——” 陈焱刹住脚步,回身。 “十六年前,浔安阳光大酒店发生重大火灾事故,共十人遇难,包括两名消防员。”夏清和流利地背诵资料,有关他的一切,她早熟稔于心,“其中一人是当时消防中队的队长,四十岁,姓祁。” “她也姓祁,今年二十六岁。” 夏清和咽了下嗓子,向门口走近两步,对峙一般:“你觉得,我能发现什么?” 陈焱黑眸虚眯了下,警惕又冷戾。 “你查她?” “……” 见男人这个反应,夏清和无声失笑。 他这么紧张她的。 原来,他也是可以这么在乎一个女人的。 原来不是冷心冷意不谈情,而是所有热烈的情意,都早早给了一个人。 他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看着眼前的人,夏清和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都是为了她么?”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他也从不解释的一些事情,似乎也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高中时成绩明明很好,却没有考大学,而是 为什么在部队时,他拼了命也要考军校。 当初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他却坚持回到浔安,进了很多人都不愿意来的消防队……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么? …… 夏清和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攒聚的妒意居然开始消散。 剩下的,只有无力又绝望。 赴火 第97节 如果,如果她喜欢了这么久的男人,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才长成她迷恋的模样…… 她确实毫无胜算。 夏清和睫毛轻动,眨掉眼中的湿意,抬头。 “那她知道吗?” 陈焱半垂下眼皮,没说话。 他的沉默已经告知她答案了。 夏清和被刺痛一般,眉心微蹙:“你这样,值得吗?” “……”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黑眸微晃,似在失神。 就在她放弃得到这个答案时,陈焱唇角突然翘了下,自嘲一般。 “不值得。” 几个白衣护士推着担架车从门口匆匆而过,他的回答也被这份嘈杂吞没。 陈焱攥了下手里沉甸甸的救援衣,转身走人。 步伐和撂下的话语一样坚定: “但老子乐意。” 第54章 浔安的这场大雨持续了近一天才终于止息。城市的天空笼在暗霾之下, 一直阴沉沉的。 暴雨后的这一时段,也是消防事故高发的阶段,燃气泄漏,漏电触电, 排水淤堵等问题都有可能出现。橙色制服的身影在城中各处不断穿梭, 忙碌不停。 直到第三天早上, 天气终于转晴。 下午两点, 久违的阳光开始发力, 气温急速飙至最高点。浔安cbd的soho写字楼下,五辆消防车一字排开,全服武装的28名消防员逆着疏散的人群, 一个接一个地往浓烟滚滚的大楼里冲。 这是一场针对高层建筑的灭火救援实战演练。 演练模拟在16层的空调外机发生火灾,消防队员们携带各样设备攀上消防梯, 在15, 16,17三层都布置了水枪阵地。 高耸的云梯车同时升起,在楼外架起水炮,阻拦火势蔓延。 二十分钟后,火势得到控制。队员们在指挥下抓住时机发起总攻,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 火被扑灭,演练也随之结束。 楼外, 陈焱松出一口气,放下对讲机。 他肩伤还没好,没有进火场拉练, 这次主要负责指挥作战。 眼前的写字楼很久以前发生过一次火灾, 就在他刚进消防队的那年。 那一回, 带他的班长,和同批入队的一个队友都没能活着走出来。 成为中队队长之后,陈焱格外注重防火训练,保证cbd的这一片高层有定期的安全教育和消防演练。 防比灭重要,高层建筑起火的代价太大了,是要用命去灭的。 他不要别人歌颂他们的牺牲,他要他的弟兄们,每一次出任务都能齐齐整整地回来…… 手机无声震了下,男人摸出来瞄了眼,放下后看见灰头土脸的段凌云正带着大汗淋漓的队员们从楼里出来。 他朝指导员扬扬下巴:“我出去趟,午休结束前回。” 段凌云扯开领口,呼哧喘气:“成。” 陈焱摘下头盔,回消防车里脱掉了那身火焰蓝,只穿里面的黑色t恤。 沿着soho写字楼向前走,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中心大厦。 中心大厦名副其实——浔安的地理和商贸双中心,寸土寸金。 还是陈氏集团的据点。 走进大厦的贵宾专梯,陈焱摁下密码,直上顶层。 电梯门开,前台抬头看见他,微笑道:“您来了。” “陈总马上开完会,稍等。” 陈焱点了下头,转身进总裁办公室。 中心大厦的顶楼,二百七十度的全景落地窗。站在玻璃后,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视野远处,沿城而下的浔江仿佛一条波光粼粼的玉带。 望着阳光下奔流的江河,男人似是想到什么,黑眸有一瞬恍神。 身后,办公室门被嚯地推开,女人的高跟鞋声蹬蹬而入。 她一身黑白色高定套装,气质老成而干练,一张脸看起来又是年轻精致的,让人完全猜不到年纪。 陈澄把资料夹撂桌上,冲沙发上的男人道:“来啦。” 陈焱阖了下眼皮:“姑。” 陈澄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直接往背后一扔。 “今早听人说消防在这儿搞演练,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给你发了条微信。” 陈焱抬手稳稳接住水瓶,放在茶几上。 “找我有事儿?” 陈澄:“这不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正好午休你在附近,一起吃个饭呗。” 陈焱默了下:“我队里还有——” “吃!”陈澄凶巴巴打断男人的推脱,她柳眉倒竖,“你现在比我架子还大哦?姑跟你吃顿饭是不还得提前预约啊!” 陈焱舔了下唇边:“真有事儿,下午还消防检查。” 陈澄抬手,看了眼腕表。 “那我叫人送点吃的上来,咱俩也不用出去,就在这儿消停吃一顿。” 陈焱无奈闷笑了下,拿过水瓶拧开。 “成。” 没一会儿,西装革履的餐厅经理拎着食盒进来了。 他殷勤地为他们铺好桌布,又拿出十来个餐盘在茶几上依次摆开。 陈焱瞟了眼盘子上的logo,认出那是隔壁商厦的一家港式茶餐厅。 之前开业时,他们还去那儿检查过消防设备。 陈澄夹了一个蟹子烧麦放到陈焱碗里。 “端端最近怎么样啊?这臭丫头,连条微信都不给我发。” 陈焱:“这个星期都没去我那儿,说要在学校准备四级。” 陈澄轻“啧”出一声:“她那英语我是没眼看,估计到时候还得找你帮忙。” 又扯了几句家常,姑侄不再说话了,安静吃饭。 碗里的汤见底,陈澄抿了抿嘴边:“你爸——” 注意到男人的脸色,她又换了个称呼:“我哥。” “前两天,他半夜又给拉医院去了。” 陈焱轮廓分明的下颌无声咀嚼,神色没有一点起伏。 像没听见,又像在听一桩与己无关的闲谈。 看他这样,陈澄将想让他去医院看看的话默默吞进肚子里。 “上个月,他要死要活地让端端回去看他,见着面了,又把人说哭骂跑了,气得我也跟他吵了一架。”陈澄摇摇头,轻哼,“我说你不看看,谁当爹当成你这样,自己的儿女都没一个愿意搭理你的……” 陈焱端起汤碗喝了口,淡声:“自作自受。” 陈澄继续道:“昨天我去医院,他又指着我骂,说他这样都是拜我所赐,说我抢走了他的东西。” 她顿了下,眼眸稍黯:“还占了原本属于你的……” 八年前,陈焱从附中休学后,陈家就开始着手办他出国的手续。 结果手续还没办下来,人就跑了。 一夜之间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陈墨疯了一样到处找,愣是找不着人。直到半年后,陈家才收到消息。 ——陈焱已经在军营了。 陈家本事再大,也不敢跑去部队造次。 陈焱放话,这辈子他就扎军队里了。 从军不能从商,指望唯一的孙子继承家业的期待落空,陈老爷子大受打击,拖拖拉拉病了一年,人没了。 集团全权落到陈墨手上,没两年,陈氏一落千丈。 后来陈澄回国,提出自己来接手集团。 陈墨不同意,两兄妹开始内斗。 就在关键的时候,陈焱突然休假,破天荒回了浔安。 他把陈老爷子留给他的股份,还有家族信托里的基金,全部,一分不少地都给了他小姑。 没有他的这份支持,陈澄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间办公室里…… 陈焱放下筷子,掀起眼皮看了陈澄两秒。 “你怎么占我东西了。” “我早说过,他们的钱,我一分都不要。” 赴火 第98节 陈澄眸光微动,似是宽慰。她笑了笑,转开话题:“对了,我打算在滨江那块儿,起一个主题公园的项目。” “这项目附近几个城市都没有,虽说成本高,但开园后一定会带动游客再上升的。” 陈焱断眉挑了下,简略评价:“挺好。” 陈澄唇边轻弯,没再说话。 这算是他们姑侄俩之间的一个小约定。 坐进这间办公室里的第一天,陈澄就认真地问过陈焱,她可以为他做什么,他想要什么。 她表示自己可以像陈老爷子一样,将陈氏的股份,家里的财产都分给他。这也是他应有的。 陈澄到现在还记得陈焱的回答。 他当时穿着一身笔挺戎装,气度爆棚,沉稳又不失锋芒——那是少年逐渐长成男人的模样。 他说,他不要股份,也不要钱。 他只要一个再不被左右的,能由自己做主的人生。 缄默片刻,陈焱又低声开口:“如果可行的话,就让浔安……变好一点吧。” ** 午休后,陈焱准时回到soho大楼,和段凌云一起开始例行的消防检查。 消防队这方面一直抓得很严格,辖区也一点不敢马虎。检查完毕之后,他们又和大楼的消防管理员一起,对相关人员开始新一期的消防知识培训。“浔安消防”这个账号也在网上进行了同步直播。 直播结束后,太阳已经下沉,天空晕开一层水墨蓝。 陈焱一个人上到楼顶。 这个时候,这一片最清净。 刚摸出根烟来点燃,段凌云也上来了,手里拎着两个易拉罐。 他伸手递给陈焱一罐,又忽然想到什么,胳膊缩回去。 “你那——”他朝队长右肩示意,“不要紧吧?” 陈焱不耐拧眉:“屁大点儿伤。” 他抬手一把夺过段凌云手里的易拉罐,瞥见罐身上“菠萝啤”三个字,男人眼中又晃过一丝失神。 俩人扣开拉环,碰了碰杯。 警情无常,即便轮休也要时刻戒备。来队里后他们就再没碰过酒精,实在馋了,就来一罐这种低度数果啤过个嘴瘾。 段凌云开口:“今儿午休,端端那偶像——就上次跟祁老师一块儿的男明星,又来队里了。” 陈焱懒懒垂耸眼皮,看起来没接话的打算。 段凌云继续:“听他说我才知道,祁老师,是南都大学毕业的。” 他偏头看身侧的男人,一字一顿:“南都大学,经济学院,金融数学专业一班。” 陈焱没什么表情地睇他一眼,夹烟的长指不动声色地蜷了下。 段凌云“嘶”了下:“我当时一听就觉着耳熟,后来才想起来,你借我考试的书上,写的不都是这个么。” 他比陈焱晚一年考上军校,复习时没少蹭笔记和书。 当时看到书上本上写的南都大学段凌云还纳闷,今天才明白,那一行地址对陈焱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他全力以赴的目标。 是他考上百分之一录取率军校的最大动力。 是他最隐秘的心事与执念…… 陈焱没接队友的话茬,抬手重重嘬了口烟。 男人两颊微微凹陷,唇间缓慢腾出白雾,模糊本就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他妈跟我还不说吗?!”段凌云在他没受伤的肩上抡了一锤,“怎么不憋死你啊操!” “你不早猜着了。” 陈焱缓声开口,被烟草炙烤过的声线有点哑:“就你想那样。” “难怪,我就这几天怎么不对劲,又刺儿刺儿的……”段凌云轻呵出一声,又想起一件事。 “所以那时候,放着北城更好的军校不去,去南都也是因为这?” 陈焱举起果啤灌了一大口,下落的喉结滚出一声很轻的“嗯”。 段凌云偏头盯他:“那片刻后来呢?” “你到南都没去找人家?还是又把人气跑了?” 陈焱掐灭指间燃烧的红点,眼睫一点一点敛低。 男人的沉默落进楼顶的风里,化成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我没见着她。”他说。 “她那时候,已经去港城了。” 从南都大学无功而返的那天,感觉跟他第一次去南都时很像。 头回去南都,是他在退学后逃离浔安的时候。 他牵着小乖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仿佛独自流浪,孤独又迷茫。 也就是那些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明白成长不在于年纪,而在于选择,在于担当。 也明白她需要的,不仅是强硬的拳头。 还有一个可靠的肩膀。 所以后来在军营里,他从没想过来放弃,流着血也在练,咬着牙也要学。 日日夜夜的念头只有一个: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他们共同失约的那个夏天,他在努力重新抵达。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奔向她。 但她走得太快了。 快到他觉得,她从来没有回过头,也根本不想回头。 快到他怀疑,她其实并不像他一样,后悔放弃他们的感情…… “怪不得。”段凌云了然点头,“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是港城。” 他们毕竟是现役,没有允许怎么可能去港城。 别说去,联系得多了,可能都会引起注意…… 段凌云仰脖一饮而尽,扬手将空罐扔进垃圾桶。 “那,祁老师怎么突然来浔安呢?她要采风,哪儿的消防队不行啊。” 他抬手拍了把消防队长结实的肩膀:“我看就是冲你来的。” “这些年,搞不好她和你一个心思。” 陈焱垂着眼将烟头塞进空罐里,掸掉手上的烟灰。 “不知道。” “你当初——”段凌云又问,“为什么硬要回浔安,进消防呢?” “别也是为了人家吧?” 陈焱一时没吭声,指尖在栏杆上轻轻点了两下。 她去港城后,一年,两年,三年…… 直到他毕业,她都没有回来。 音讯全无。 就在他以为,他真把她弄丢了时,突然接到陈澄的一通电话。 “我姑跟我说,燕南巷的那房子过户了,名字都改了。” 他撩起眼皮,眺向瞭望过无数次的,最熟悉的方向。 “改成她的了。” “……” 段凌云气音失笑。 “兄弟,真有你的啊。找不着,就回来等?” “你想过没,人家转手就能把房子挂网上卖了,压根就不用回来。” “退一步说,就算她回来了——万一那时候,人已经拖家带口了呢?” 顶层的夜风忽而转强,刮动身后露天吧台的遮阳棚,声响猎猎。 男人的声音也被卷进风里:“她回来看着就行。” “看什么?” 陈焱两手搭上栏杆,俯瞰高楼大厦下的车水马龙。 这里华灯璀璨,引人驻足。这里的万家烟火,也值得守护。 这就是他想要她看到的。 ——浔安越来越好了。 他也是。 第55章 赴火 第99节 从医院回来后的晚上, 祁汐发起了高烧。 她强撑着在外卖上买了一板退烧药,吞下两片后,睡意很快袭来。 这一觉直接睡了一夜又一天。再醒来时, 温度已经退了。 她发了一身汗,一点力气都没有, 嗓子干疼得厉害。 祁汐再没吃药, 喝了一大瓶水后,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做了很多梦,荒唐又混乱, 梦境的尽头与现实重合, 天光大亮。 祁汐睁眼,望着窗外的阳光恍惚许久,才慢慢坐起身来。 她昏昏沉沉病了两天,手机上攒了好几通电话和一大堆消息。 有妈妈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不又熬夜码字忘了点;还有江逾白今早发来的微信, 说他要离开浔安进组了……祁汐一一回复。 消息刚发完, 一个电话就拨过来, 房产中介打来的。 “祁姐, 我这边有家人说想去看看房子。”中介朗声问, “您这两天什么时候方便啊?” 祁汐看向灰扑扑的屋顶。 当初离开浔安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燕南巷的这个老房子, 会落到自己手里。 高考完她就切断了和这边的一切联系,后来还是听妈妈说才知道, 祁昊考上了淮州的一所职校。而邹新萍, 在儿子去上学的那个秋天, 和祁钧离婚了。 她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燕南巷, 离开了浔安,再也没有回来。 大二结束时,祁汐突然收到一笔汇款,没有附言,也没有备注,只知道是从淮州寄来的。 数目差不多就是她在浔安那一年,妈妈给邹新萍汇的生活费。 祁汐把那笔钱转寄回了淮州,地址是祁昊所在的职校。 大四毕业前有一天,妈妈忽然打来电话,说她想把奶奶接到南都来治病。 邹新萍和祁昊离开浔安后,祁钧就很少着家,后来干脆不管他妈了。老人的病很快恶化,路都走不了,席蔓到浔安看她时,她身上都长了褥疮…… 对于奶奶之前的一些做法,祁汐依旧心有芥蒂。她当时在港城,好些事不想说也不想管了,只掏钱请了个护工,嘱咐妈妈别累着自己。 奶奶的基础病一大堆,在南都也没好转,不到半年人就走了。 奶奶去世后,席蔓收拾她的东西才发现,老太太离开浔安时,把户口本,房产证,存折全都随身带上了。 而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立了个颇具法律效力的遗嘱,把自己的存款,还有燕南巷的那套老房子,都留给了祁汐。 席蔓和祁汐请的律师去办过户时,祁钧也跑过去发疯,律师直接报警。时菁知道后,又找人修理了祁钧一顿,之后他就很久没在浔安出现过了…… “这几天都行。你来之前给我说声就好。”祁汐跟中介说。 “好的好的。”中介顿了下,又小心试探道,“那这个价格……您这儿还有商量的余地么?” “底线已经给你了,再低就算了吧。”祁汐淡淡道,“我也不着急出手。” …… 挂断电话后,祁汐打开外卖软件。 烧退后她精神好了不少,就是两天没吃东西,脑袋都有点发晕。 正要点郭阿姨家的炒米粉,时菁的微信语音弹了过来。 看见她遇暴雨发烧的消息,时菁就开车往浔安来了。祁汐忙说自己已经好了,约她外面一起吃晚饭。 时菁平常应酬多,自己吃饭时就很简单,祁汐带她去巷尾的小吃街觅食。时菁不让她吃重口的米粉,两人最后选了一家鸡汤店。 等她俩吃完,才到晚饭点。小吃街里的各样摊子陆续支起来,人也开始变多。 祁汐和时菁缓步消食,慢慢走到街边那几家清吧前。 中间那家最亮眼:门头都是纯木的,薄荷绿的led灯条特别有设计感,一看就是游客喜欢拍照打卡的风格。 时菁偏了下头:“坐会儿去?” 祁汐正想说算了,酒吧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前奏。 男歌手的声音圆润又不失磁性: “爱像一阵风,吹完它就走 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没有你以后,我灵魂失控……” 祁汐心绪微晃。回过神来她点头:“好啊。” 清吧里这个时候人还不多,灯光是恰好好处的昏暗。 里面的装潢也不错,一整面贴满了磁带的墙壁复古又吸睛。 她俩找了一桌靠墙的沙发坐下。 时菁拿过酒单,抬头看见祁汐望着台上的歌手出神。 她想起来了:“你喜欢周杰伦对吧?” 17年周杰伦在港城开演唱会,她和祁汐也一块去看了一场。 时菁记得很深:当时体育馆的观众大合唱,祁汐也跟着一起,唱到《简单爱》时,她突然就哭了起来…… 台上的歌手唱完《龙卷风》,祁汐也收回目光,淡淡“嗯”了声:“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听。” “我上学那会儿也是。”时菁说,“你们那时候还爱听谁来着?” 祁汐默了下:“五月天吧。” “哦,对。”时菁要开车,点了杯无酒精的鸡尾酒,将ipad酒单递给祁汐。 祁汐目光扫了一圈,停在页尾。 盯着“特色菠萝啤”几个字看了片刻,她在那栏点了个勾。 没一会儿,有人就拿着她们点的酒过来了,一身黑皮衣的打扮看起来不像服务员。 放下托盘,来人的动作倏地滞住。 “汐姐!” 祁汐怔住,讷然抬头。 “章锐?” “对,是我!”章锐笑道,他把托盘上的酒和小吃摆到桌上,“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上个星期。”祁汐答。 她看着面前已经没有狼尾头的年轻男人,忽而又想起那年他在篮球场上一起和陈焱奔跑进攻的场景……眼眶没由来有点涨。 “这家店是你开的啊?” “算是吧。”章锐有点不好意思,“前几年我和坤儿一起盘的,当时钱不够,还是焱哥给我俩先垫了点。” “我俩本来还想拉他入伙呢,但那时候他不还在部队么,不好做生意……” 他很自然地跟她提起陈焱,就像以前他们那伙人都心知肚明他俩没戳破的关系一样。 祁汐睫尖动了下:“这样啊……” 看出她的不自然,章锐没再说什么,只笑笑:“汐姐,你们慢慢玩儿啊,要什么随便点,今儿我请客!” 又客气了几句,章推拿起托盘走了。 祁汐看着他走向吧台,一时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高中同学啊?”时菁问她,“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吧,啧,还‘汐姐’。” 祁汐盯着桌上橘色的易拉罐,很慢地眨了下眼。 “算是吧。” “哦……”时菁顿住,精致的眉梢挑了下。 “那,‘焱哥’又是哪位啊?” “……” 抬眸对上好友了然又玩味的目光,祁汐阖了下眼皮。 “就是陈队长。” 猜测被验证,过往种种也自然串联成线,时菁点点头:“明白了。” “陈队长,就是‘严霍’吧?”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无尽夏》的影视版权出价那么高,祁汐却一直不肯卖,原因只有一个——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意义斐然,早不是金钱可以计价衡量的。 “咔”的一声轻响,祁汐拉开菠萝啤的拉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开始写?” 时菁没接话,只放下酒杯认真看着对面,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台上响起吉他扫弦的旋律,歌手再次轻声开口,又是一首周杰伦的旧歌: “你住的,巷子里,我租了一间公寓 为了想与你不期而遇 高中三年,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没考上跟你一样的大学……”2 祁汐眨眨眼,端起易拉罐喝了一口。 熟悉的果味酒精涌进口腔,旧时的回忆也冲上心头。 她缓声开口:“刚上大学那会儿,其实我状态很不好……” 在浔安上高三的日子不好过,但她那时候是有盼头的,总觉得高考完就好了,总觉着等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不是的。 上了大学后,祁汐很快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 赴火 第100节 那个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回去的地方,那段最为灰暗的时光,她居然开始怀念: 教室里的中央空调开了,凉风袭过她侧脸,她好像瞬间就坐回到叠层的茶几前。 仿佛一偏头,就能看见少年还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 从食堂拎着饭盒出来,望着操场后下沉的落日,她感觉这又是一个补课放学后,普普通通的夜晚。 她刚才在小吃街买了两份牛肉炒米粉,现在要拎着去荣华里找他…… 十一放假回家时,妈妈问她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祁汐笑着回答,都好。 南都大学什么都好。 ——就是没有陈焱。 那个陪伴保护她的少年再也不见。 她真的很想他。 “后来有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祁汐喝了口果啤,继续,“说,如果放不下一些事,如果忘不掉一个人,就写下来吧,写进故事里,让这些事,让这个人,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你身边。” 时菁接上:“所以,就有了《无尽夏》。” 祁汐点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写新书吗?” “因为我写不出来了。” “你们都说我有天赋,第一本就大爆,说我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人。”她摇摇头,自嘲轻笑,“其实根本不是。” 她只经历过一个炽热的夏天。 她的青春只拥抱过一个少年。 她再也写不出比他更耀眼的人物。 后来《无尽夏》爆红,所有人都说好啊。苦尽甘来,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只有祁汐自己知道,她好不了了。 她把十七岁的陈焱写成《无尽夏》,也把自己留在了那个故事里。 在那个没有尽头的盛夏里,他们永远年轻。 永远期待,在下一个夏天来临时拥抱彼此…… 时菁看着祁汐,心疼,怜悯,又不解——很复杂的眼神。 “所以回浔安,其实不是为卖房子?” 祁汐不置可否。 卖房子怎么样都能卖。 这不过是她给自己的骄傲,找的最后的体面。 “那为什么不早点儿过来呢?”时菁又问,“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才回来?” 祁汐抿了下唇边,没吭声,侧眸又看台上。 抱着吉他的白衫歌手闭上了眼睛,唱得投入又动情: “……都什么年代了 到现在我还在写着 总有一天总有一年会发现 有人默默的陪在你的身边 也许,我不该在你的世界 当你收到情书 也代表我已经走远……”2 “我做了一个梦。”祁汐说。 梦里,她一路小跑过逼仄的小巷,却没有在巷尾的桥头看见等待的人。 火急火燎地转身,看见马路边的那面花墙。 紫藤花如瀑盛放,银发少年就立在花下,望着她得逞又痞坏地笑…… 醒来之后,祁汐立刻就订了去浔安的票。 她听说,如果梦到一个人,不是因为你想他。 而是因为他在想你。 所以,她回来了。 在紫藤花又盛开的季节,她想回来看看。 花下是不是真的有少年,还在等她。 第56章 夜色浓郁。 章锐酒吧的生意很不错, 天一黑,卡座里的人就满了。 祁汐没有打扰在吧台忙碌的老板,默默扫码付完款, 和时菁一起离开了。 时菁的车停在浔安大学门口, 两人一起走过去。上车前,时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哄小妹妹一样拍了拍祁汐的脸颊,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送走时菁,祁汐顺着小吃街往回走。 这个点, 街尾的小吃店不少都打烊了。 停在米粉店外,祁汐盯着透明门帘看了片刻,迈步走进去。 店里的椅子全部架到桌上,郭阿姨正拿着笤帚打扫。见人进来, 她也没抬头,客气道:“不好意思啊姑娘, 咱们要关门了,要不你明儿再来?” 祁汐眸光微动,深吸了口气:“郭阿姨。” “是我。” 桌后扫地的人怔愣一下, 猛地直起身。 郭阿姨瞪眼看着祁汐,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为恍然, 最后惊叫出声:“呀!” “小老乡!”她快步向祁汐走来,脸上带着喜色,“是你呀!” 祁汐的鼻尖没由来一酸。 她莞尔:“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郭阿姨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着, 笑得眼睛都弯了, “你要不叫我, 阿姨都不敢认你……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啊!” 祁汐也笑:“您也没怎么变。” 她侧眸看店里:“前几天我来过一次,看您这儿生意比以前还好呢。” “嗐,我这只要能开门,赚多赚少都知足。”郭阿姨翻下两个椅子拉祁汐一起坐下。 “我儿子大学考南都去啦,去年研究生毕业工作也定下来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你呢姑娘?这些年忙什么呢?”她问祁汐,“还没结婚呢吧?” 祁汐摇摇头:“没有。” 郭阿姨看她两秒,话锋突转:“哎,你还记得,以前跟你很要好那男同学么?” 祁汐心口一跳:“……啊。” “就白头发那帅小伙——后来他头发不也染黑,和你一起上附中了!” 祁汐:“……” 祁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郭阿姨的这个问题。 这好像不是一句“记不记得”的事情。 她眼睫翕动着,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郭阿姨拍拍她的手,笑道:“他现在也挺好的,在消防队当队长啦。” “这片儿就归他们管。他过来检查时候哎哟,那一身蓝制服可精神了!好多小姑娘一看见他,道都走不动!” 祁汐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边:“是么。” “他那工作忙,现在也还单着呢。”郭阿姨瞥她一眼,极小声,“可惜了,你们……” 祁汐垂眸不语,假装没明白郭阿姨话里的意思。 “小陈,陈队长,真是个很好的人……”郭阿姨颇感叹地吁出一口气。 “前几年开始,来浔安玩的人不越来越多了么,这片儿的店租金也跟着涨得厉害。”郭阿姨目光朝四周示意,“这店也是,房东一年要涨好几千,我当时刚给儿子交完学费,哪儿拿得出来那么多啊。” “没办法,我就打算回南都去了。开不了店,回老家辛苦点,也能过日子嘛。我都准备走了,正在店里收拾呢,陈队长突然过来了。” “他说,他把这店盘下来了。” 祁汐怔住:“他把这家店……买下来了?” 郭阿姨重重点头。 “他说他把这店买下来,继续租给我,还是原来的租金,不涨价!” 祁汐依旧怔着,睫尖颤了下。 “哎哟我当时真的……”郭阿姨脸上满是触动,“我就问他,说那你想开个什么店啊,你拿主意,开什么阿姨都帮你,你说!” 祁汐唇瓣动了动:“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什么都不开,就还是米粉店。” “他还说了——”郭阿姨顿住,盯上祁汐的脸,目光有些感慨。 “‘我朋友最爱吃您炒的米粉了’。” “‘以后她要回来,还吃得到。’” 赴火 第101节 ** 深夜,荣华里陷入寂静,只剩飞蛾绕着路灯不止疲惫地打转。 陈焱将悍马停到小院边。 刚从车上下来,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目光一下子顿在屏幕上。 一串没有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南都。 男人眸光动了下,过了几秒,才接起来将手机举到耳边。 他没有说话,对面也迟迟没有声音。 听筒里只有滋啦轻响,像风声裹挟电流,又像女人欲言又止的气喘。 “陈焱……” 她很低声开口,气音带颤,压抑又破碎。 “我有话跟你说。” 陈焱眼神闪跳,颊侧咬肌鼓出一瞬。 “说。” “我有话要跟你说。”祁汐跟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尾音有点飘忽。 “我就在滨江道这边。” 说完不等男人反应,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操。”陈焱猝不及防。 他捏了下手机,恨恨咬牙:“你就这么肯定老子会去。” 没有人回答男人的自言自语。 他把手机揣回兜,转身拉开门上了车。 悍马启动,很快开出荣华里,驶到大道上。 这个点路上车很少,陈焱开到限速上限,没一会儿,就看见夜色中涌动的浔江。 滨江道很长,祁汐并没有说自己具体在哪儿。但他知道。 开过一片梧桐夹道,陈焱将车泊在江边的临时停靠点。 快步走到石阶前,他一眼看见那个背影——她就坐在自己十七岁那天许愿时的那个位置上。 女人的脑袋搭在蜷曲的膝上,整个人缩成很小一团,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陈焱放缓步伐,慢慢下到祁汐背后的台阶上。 近了,他皱起眉。 一个,两个,三个——石阶下倒着三个黄色的易拉罐。 第四个,还在她手里握着。 她没有睡着,另一手捏着罐子的拉环,百无聊赖一般,在脚边圈圈画画。 男人的脚步无声,但他刚站定在她背后,祁汐的手就停住了。 她斜了眼身侧高大的投影,随后手上的动作继续,又在台阶上画了个圈。 陈焱沉沉睨着女人卷曲的发顶。 “别喝了。” 祁汐睫尖颤了下,拉环从指尖无力脱落。 她举起另只手,又喝了一大口菠萝啤。 “跟你说话听不见?”陈焱的语气倏地冷下来。 他弓身,一手钳住祁汐胳膊,拎小猫一样:“起来——” 祁汐被他从地上提起来,开襟的针织外搭被男人的蛮力带歪,露出一只雪白的肩膀来。 肩头挂着一根极细的黑色裙带,颤悠悠的,感觉下一秒就会断掉。 她吃痛蹙眉,使劲挣了下被抓住的胳膊。 没挣开,握易拉罐的手腕又一抖—— 菠萝啤哗啦洒上女人前胸,也泼在男人的鞋上。 陈焱下意识移步,抬眸。 正对上女人微醺的眼。 她醉了,素面朝天的脸被酒精炙出酡红,嘴唇上也都是湿漉漉的水色。 她又好像很清醒,那双眼正在夜色中幽幽地,笔直地和他对视着。 ——目光里那股执拗的倔劲儿,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两厢对视片刻,祁汐的眸光剧烈闪了下。 她又使劲挣了下男人的手。 “不用你管。” 陈焱黑眸虚眯了下,松开她,目光又深了一层。 祁汐将敞开的领口拢合,被浸湿的胸口急促起伏着。 “你不是问我,后不后悔吗?” 她不偏不倚地回视着男人,对峙一般,目光比刚才还要灼亮:“那我告诉你——” “我不后悔。” 陈焱眼皮跳了下,被刺痛一般。 下一秒他轻嗤出声,自嘲又了然的感觉:“明白了。” 说完男人利落转身,抬腿往台阶上走。 祁汐看着陈焱果决的背影,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他眼里和语气里的那份释然,也让她没由来恐惧…… “陈焱。”祁汐出声唤他,也跟着往上走了几阶。 “你站住!” 男人置若罔闻,脚步未停。 祁汐咬了下唇,扬起手里的菠萝啤。抛出去前的瞬间,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手低了一截。 易拉罐砸到男人挺拔的腰上。 “陈焰火!你给我站住!” 陈焱后背一僵,猛地刹住步伐。 他转过身,看见祁汐晃晃悠悠地走上台阶。 她在离他两米处站定,紧绷的脸上,带着一种在爆发和压抑之间的表情。 她看着他,吸了口气:“当初,我劝你来附中,想你也能考上大学,不是说想你变成一个所谓的,所谓的好学生,也不是觉得,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才,才算好。而是因为,我——” 祁汐顿住,唇瓣颤了两下。 “我喜欢你。” 陈焱眼中强震,呼吸都窒住。 女人的声音被江边的风吹散,期期艾艾:“我喜欢你,但……我也必须要考上大学啊。” “我不想高考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不想,不想我们只有那么一小段时间。” 祁汐仰面定定看男人,眼圈刷地红了:“我想和你有以后。” 陈焱垂在身侧的手指倏地蜷了下,喉结重重沉落。 他一移不移地睨着她,漆深的黑眸灼亮如火。 祁汐阖了下眼皮,摇头:“我以为这些,你一直都明白的……” “你不也转去附中了么,我们不是也说好,要一起去北城上大学的么?” 她抬眸,通红的眼有些咄咄:“那后来,你为什么突然又变卦了?” “为什么又去打架?为什么退学?为什么,说不高考就不高考了!” “……” 在这样的质问下,陈焱心如刀割。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硬朗的下颌紧绷如刃,克制又隐忍。 “你不是说——”祁汐眼里的水汽更重了,开口时声音都在打颤,“等高考完,我们就在一起么?不是让我高考后,就做你女朋友吗?” 陈焱微怔:“你——” “是,我都听到了!”祁汐抢白道。 “我还都当真了!” “是你说的,我们高考后就在一起,我们要带着小乖一起去北城上大学,你还说,我们要一起去故宫看雪景……” 祁汐停住,嘴唇颤抖着撇了撇,忽然泪如雨下。 她哭了。 陈焱看着她,心脏突兀地抽疼。 印象中,祁汐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被人欺负时没有,和他争吵时没有。 赴火 第102节 即便在他们分开的那个晚上,她都没有哭。 但现在,她满脸是泪。 阵阵江风里,女人黑色的裙摆和长卷发全被吹散,发丝乱糟糟粘在唇边。她不管不顾,一双通红的眼只瞪着他:“我以为,你是说真的——我以为你是认真的!” “所以我也认真了!” 她情绪很激动,本就不稳的身体一打晃,倒向背后下行的石阶—— 陈焱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她。 祁汐低头看胳膊上牢控的大手,恍惚一秒,抗拒地挣:“你放手!” 男人这次没有松开她。 他很深地看着她,手上猛地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祁汐浑身僵硬片刻,更加用力地挣扎:“陈焱,是你说话不算话!是你先退出的!” “明明是你先放弃我的!你还问我后不后悔?!” 挣不开,她又发狠似地锤打他结实的后背,声嘶力竭:“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就不后悔!” 陈焱牢牢抱着女人一动不动,任她在怀里又踢又打。 “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攒聚了八年的情绪彻底迸发,她在失控地发泄,疯狂地控诉。 所有的怨怼,委屈,和眼泪都被男人岿然不动的怀抱接纳。又在酒力的作用下,开始消解。 过了很久,祁汐慢慢不动了,脱力一般软踏踏缩在男人怀里。 “陈焰火……”她闭着眼梦呓般喃喃,小声呜咽,“我不后悔,不后悔……” 陈焱一点一点收紧胳膊,让怀里啜泣的人完全贴合自己,像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他缓慢阖开眼皮,眼角全是深郁的红:“可我后悔了。” “早就后悔了。” 第57章 被窗帘缝隙透出的日光晃醒后, 祁汐懵了许久。 她以为这又是一个陈旧而真实的梦境——她回到了高三那个,在陈焱家度过的中秋节。 那晚,卧室的门锁不上, 她正蹲在地板上鼓捣,陈焱就从隔壁出来了。 少年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她忙活,还问她是不怕他半夜进她屋。 得到她一记白眼后, 他又笑得混坏:“老子想真想进,你以为一把锁能挡得住?” 不过后来, 他还是去小院的库房里取来工具,帮她把门锁修好了…… 撑着床坐起身, 祁汐才如梦初醒:她确实在叠层二楼的卧室里。 她确实, 又回到了陈焱家……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 破碎的, 模糊的。 她完全不记得陈焱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 只记得酒壮怂人胆时,她拨下了那串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号码。 而他居然真的一直没换号。 之后的记忆开始断片,她只记得自己冲着男人又吼又叫, 又哭又喊。 像个女疯子…… 祁汐将脸埋进膝间, 懊恼地吁出一口气。 后知后觉,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宿醉后的不适。胃没有不舒服,头也不疼不晕。 视线稍偏,她就找到了答案——床头放着两只水杯,还有一个棕色的小瓶子。 瓶里装的是醒酒糖。两只杯子一只已经空了, 还有一杯是满的。 祁汐目光动了动, 端起满杯一口气喝掉大半。 蜂蜜甜津津的, 掺杂很淡的姜辣味。 放下杯子, 祁汐拿过手机瞟了眼。 快十一点了。 这些年, 除了生病, 她还从没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过。 赤足下床,祁汐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耳朵贴上门板。 一点动静都没有。 垂眸看见胸前蓬乱的卷发,她决定还是先收拾好再出去。 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天的黑色针织裙。外搭不见了,肩头只挂着两根极细的肩带。 祁汐拐进的卫生间,看见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一堆东西。 都是新的。牙刷没有拆封,梳子上还带着标签。 祁汐眼神晃了下,鬼使神差一般,弓身拉开了洗脸台下面的抽屉。 暗红色的吹风机躺在里面。 就和从前一样。 这个吹风机是她在这儿住的第一个晚上,陈焱去浔安商厦买的。 她本来想放在楼下的卫生间和他一起用的,谁知道男生看见后嫌弃皱眉,反问:“你见哪个男的吹头发?” 拿走吹风机时,祁汐小声嘟哝:“不吹干头发会着凉的……” 陈焱不屑轻嗤:“老子身上热,着不了凉。” 见她偷偷撇嘴,他又挑起一侧眉:“不信?那试试。” 说完男生一把抓过她手腕。 祁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触到陈焱强而有力的肌理。 手心里跃动的,还有少年人极为炽烈的心跳…… 祁汐眨眨眼掐断回忆,拿着东西走进浴室。 简单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她缓步从卧室里走出来。 除了她的脚步声,整栋房子里再没别的动静。 男人好像不在家。 下到一楼,祁汐立在楼梯前,抬眼打量着偌大的房屋。 墙前装满英文书籍的大书架,单人沙发边的狗窝,阳光满布的落地窗…… 时间似乎在这里静止了。 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又比以前更为干净齐整 军营里苛练出来的男人,不再容许家里出现一点邋遢的痕迹…… 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祁汐走向厨房。 推开门,洗衣机运行的声响传来。里面只有一件衣服——她那件针织外搭。 灶台上还留有余温,她过去掀开小锅。 白粥腾出的雾气扑上睫毛。 祁汐心下一动,盛出一碗来。 端着碗回到客厅,她走到沙发边,像过去他们一起吃饭一样,坐在茶几前。 清甜的白粥落进胃里,游荡许久的心,仿佛也慢慢落入归处。 祁汐鼻尖莫名一酸,一下子想到以前不敢和祁昊独处时,躲在这儿写作业刷题的情景。 那段在黑暗里踽踽前行的时光里,这里是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满满一碗白粥吃完,祁汐起身,看见自己的包被扔在单人沙发里。 包上还散着一件衣服,黑色的长袖衬衫。 是男人的外套。 祁汐摸了下发凉的胳膊,拿起外套直接穿上,又将袖口向上折了好几折。 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大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 祁汐猛地刹住脚。 心也一下高高拎起。 在熟悉的场景里,人容易沉溺回忆,行为都被情绪和习惯牵引,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其实有点过界。 ——醉酒后被带到人家家里,不请自来地吃了饭,此刻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心绪复杂又混乱之间,地板响起细碎的哒哒声。 遛完弯的黑狗一路小跑进来。看见站在房里的祁汐,它一下子定住,石化一般,仰头呆呆看着她。 祁汐瞪大眼,盯着黑狗耳朵里标志性的两撮白毛怔愣两秒,嘴唇颤了下:“小乖?” 小乖浑身一抖,径直向她扑过来。 祁汐的心瞬间被软刃击中。 她看着长大的小乖,像小奶狗一样扑在她腿上,又是叫唤又是哼唧,还发出一些她以前从没听过的嘤嘤呜呜。 祁汐赶快蹲下来将小乖抱进怀里,哄小孩子一样轻声:“好了,好了,小乖乖……” 赴火 第103节 小乖在她怀里又蹭又拱,尾巴甩成螺旋桨,依旧呜呜嘤嘤个不停。 是在疯狂地表达着再见到她的喜悦,又像在埋怨她这些年的消失不见。 祁汐眼睛一热,一下一下安抚着它的脑袋,很小声:“对不起……” 视野前方,男人的长腿不紧不慢踱过来,站定。 祁汐抚摸小乖的手顿住。 她有些尴尬地眨了眨湿润的睫毛,抬起眼皮。 男人单手抄兜立在她身前,落地窗外的逆光冲淡他优越的五官,也在他身上的白衬衫镀下一层不真实的光感。 恍惚之间,祁汐仿佛又看到那个张扬而恣意的十七岁少年。 心跳如鼓,她慢慢站起身来。 光线下移,显现二十六岁的陈焱。 ——跟以前一样帅气。 又更加高大挺拔,英气勃勃。 无论是棱角分明的喉结,还是下颌上的青灰胡茬,都有种荷尔蒙四溢的男人味。 他直直看着她,黑眸一如既往的幽深,又和之前几次见面时,都不一样了。 眼神里似乎多了些东西——起伏的,直白的,克制的。 她看不明白的…… 祁汐睫尖轻动,正犹豫着想开口,手机铃声忽而响起来。 她看了男人一眼,接起来:“喂?” “喂?祁姐吗,我小杜啊!”房产中介的嗓门很大,“就我说看房子的事情啊,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祁汐怔了下,才想起来这茬:“哦……” “我这会儿还在外面呢。”她对着话筒道,一面背过身。 男人的视线依旧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压在自己身上。 “这样么……那行吧,我大概一刻钟左右能到。” “好,稍后见。”祁汐利落挂断电话。 房里一时无人开口,再次归于静默。 只有小乖伸着舌头哈哈吐气的声音。 它慢吞吞走到陈焱腿边,仰起脑袋看他,见男人没反应,又摇着尾巴蹭到祁汐旁边,立起来扒她裙摆。 祁汐弯腰摸了把小乖的耳朵,开口有点不自然:“燕南巷那边还有事儿…… “我就先回去了。” 陈焱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两秒,撇开视线。 “嗯。” “……” 祁汐的心一坠,期待落空的感觉。 ——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 她抿抿唇没再说话,默默拿起沙发上的包。 “我这几天队里忙。”男人忽然开口,嗓音磁淡,听不出情绪。 “陈端端也在学校不回来。” 他侧过身,将牵引绳撂在电视柜上。 “你能来喂小乖么?” 祁汐愣住。 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然脱口而出:“好啊。” 陈焱偏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缘故,祁汐觉得男人的脸色好像明朗了些。 他走到茶几前,弓身,自然又标准的军队蹲姿。 一手在下层摸索了会儿,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掌心里躺着一把铜黄色的钥匙。 就是八年前,他悄悄放进她书包里的那把。 离开浔安前,祁汐将这把钥匙还给了杨奶奶…… 心里的某处地方无声塌陷。 她眸光微动,缓慢抬手。 拾起钥匙的瞬间,指尖也触上男人掌心的温度。 陈焱颀长的指应激般蜷了下,掌心四拢,似要围剿女人纤柔的手—— 祁汐已经缩回胳膊,手背蹭过男人拢和的手指。 厚茧粗粝的质感,激得她后背没由来一麻。 心痒痒。 祁汐呼吸一窒,赶紧移开眼。 “狗粮……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男人落下胳膊,往厨房走。 “嗯。” 祁汐将钥匙收进自己包里,抬头看见蹲在沙发边的小乖。 它像知道她又要走了,正巴巴望着她,一脸被抛弃的可怜兮兮。 祁汐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看向刚厨房里出来的男人:“我能不能,带小乖去我那边呆会儿啊?” “下午就带它回来。” 陈焱没看她,单手旋开水瓶。 “随你。” 祁汐唇边弯了弯,朝小乖招手:“走,出去玩了!” 小乖的眼睛刷地亮了,站起来奔向她。 跑到一半它又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一旁的男人,等待命令似的。 陈焱阖了下眼皮:“过来。” 小乖走向他。 男人拿起电视柜上的牵引绳,拍拍狗脑袋。 “去吧。” 小乖叼上牵引绳,撒开腿就往它妈跟前跑。 头都不带回的。 祁汐笑盈盈地将绳套在狗狗脖子上,牵着它往大门走。 也头都不带回的。 门开的声音响起,很快又咔地合上。 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喝光瓶里的冰水。 水瓶被男人的力道攥握变形,又被咚地抛进垃圾桶。 陈焱摸出根烟来点着,走到门旁的落地窗后。 窗外,一人一狗即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女人穿着他宽大的外套,看起来更加娇小依人。 就像她昨晚缩他怀里那样。 小乖屁颠屁颠跟在她旁边,尾巴高高翘着,摇来甩去。 陈焱忽而想起队里的消防犬训导员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他很不喜欢“舔狗”这个词。 狗狗天性不会遮掩自己,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地表达感情。这怎么就叫“舔”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狗可比人坦荡多了。 看着消失在拐角的人影,陈焱突然觉得训导员说得很有道理。 他不够坦诚,更算不上坦荡。 隐秘的情愫经过时间的发酵,越来越难以宣之于口: 想念她。 想抱她。 想把她摁在怀里动都不动了。 想把她压住狠狠操一顿。 想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 男人抬手,重重嘬了口烟。 指间的红点燃烧灼亮,血滴般猩红。 赴火 第104节 正如从再遇那一刻起,逢火燎原的念想。 爱与欲都变得更为强烈,也更加卑劣—— 他快要忍不住了。 ** 回到燕南巷口,祁汐正好碰上带着卖家过来的中介。 看房的过程并不顺利。 这位淮州来的卖家买房是想投资做民宿的,看完房后,他挑剔良多,一会儿嫌弃房子不够通透,一会儿又说没有电梯游客不方便来…… 祁汐看出他想压价的心思,也没多说什么,应付了几句将人打发走了。 在电话里和中介强调自己不让价的打算后,她去厨房取出只旧碗,给小乖接矿泉水喝。 小乖年纪大了,上四楼后就累得哼哧哼哧一直吐舌头。 喝完水,它又跳上沙发贴着祁汐,四脚朝天地撒娇耍赖。 这点倒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它怕陈焱,以前男生在家时,小乖从来不敢上沙发。只有她一个人时,它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祁汐翘起唇边,伸手抓揉狗狗带白毛的肚皮。 等到小乖闭上眼睛打瞌睡,她从包里拿过手机,调出通话记录。 最近拨出的那通电话在昨晚十一点,通话时间二十秒不到。 点进那串号码,祁汐目光闪动,久久没有动作。 正犹豫,屏幕上端骤然弹出一条微信通知: 【c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目光锁定那两个字母,祁汐的心突突快跳两下。 她不自觉屏息,划开微信。 果然是他。 头像就是赖在她身边睡觉的这只黑狗。看样子,应该是好几年前照的了。 紧抿唇线,祁汐点击通过。 跨越八年,熟悉的id终于再回到她的聊天列表,出现在了最顶端: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盯着这行提示文字看了几秒,祁汐的指尖攥缩。 正不知道如何开场,白色的气泡率先弹出来。 cy:【小乖下午该驱虫了】 祁汐眼睫翕动不停,快速打字: 【哦,好。那我带它去吧。】 【还是在徐医生的那个宠物医院吗?】 cy:【对。一点半】 祁汐下意识看手机屏右上——现在一点整。 她回道: 【那我现在就带小乖出门。】 陈焱很快回了“ok”的手势。 cy:【我也出发了】 ……? 祁汐愣住,手上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出几个字: 【啊?你也要去吗?】 摁下发送的瞬间,她立刻就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又连忙撤回。 男人已经看见了。 cy:【?】 【我不能去?】 【还是不想我去?】 祁汐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正欲否认,对面又传来两条微信。 cy:【不想也晚了】 【我到了】 这么快? 祁汐眨眨眼,敲过去几个字: 【你已经到宠物医院了?】 屏幕上安静下来,对面迟迟都没有回复消息。 几分钟后,手机很轻地叮出一声—— cy:【巷尾等你】 盯着这四个字,祁汐的心口古怪又兴奋地悸动了下。 她从沙发上嚯地站起来,把牵引绳往睡眼朦胧的小乖身上套。 牵着黑狗下楼,穿过午后狭长的小巷。 不知道为什么,祁汐忽然就感觉,直到今天,直到现在,她好像才真正回到了浔安,回到了这里。 正午的日光正热,白晃晃炙烤巷尾的桥头。 那里空无一人。 没有任何犹豫,祁汐转身,向马路的方向走去。 还没拐过弯,她蓦然停住步伐。 路边的紫藤花开得茂密而盛大,瀑布一般,垂满整面围墙。 男人立在花墙之下,姿态散漫,身形高大。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撩起眼皮,迈步走过来。 ——仿佛从她的梦境深处走来。 一如他年少时的模样。 第58章 男人拉开悍马的车门, 小乖就自觉又熟练地跳上后座。 祁汐看了眼走向前排的男人,也伸手拉开副驾的门。 车座上放着一个纸袋。 她早上在洗衣机里看见的针织外搭,已经洗净叠好,装在里面。 祁汐轻“啊”出一声:“你的外套……我忘带了。” 男人“砰”地关上车门, 满不在乎的:“先放你那儿。” 祁汐拿起纸袋, 也坐进去。 “那我也洗好再还你吧。” 陈焱拧眉,瞥她一眼, 把那句“不洗也行”咽了回去。 “随你。” 悍马启动, 很快融进车流里。 祁汐第一次坐底盘这么高的车, 只觉得视野格外开阔。 两侧路景尽收眼底, 她认出这就是他们头一回去宠物医院那条路。 那一次, 男生骑着摩托, 她背着怀孕的奇迹跨坐在他后面。 耳边呼呼的风意也盖不过身前少年灼热的体温。胳膊环上他劲瘦的腰身时,她心跳砰砰……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不自觉斜睨。 回忆里骑摩托的少年变成眼前开车的男人。 ——还是一样的吸引人。 车外的阳光太过刺眼,陈焱黑眸虚咪了下, 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 拉开储物盒。 纯黑墨镜被取出来, 架上男人高挺的鼻梁。 称得他那一头短寸更有男人味, 雄性荷尔蒙都开始具象化。 望着这样棱角分明的侧脸,祁汐的心也像以前一样, 怦然快跳……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 黑色墨镜倏地一偏, 向她睇过来—— 祁汐赶快偏开眼睛。 “你之前不是说……要回队里吗?” 男人转正目光, 看车前道路。 “五点归队。” 赴火 第105节 他顿了下, 跟她解释一样补充:“不忙的时候轮休, 我一天时间都能空出来。” 祁汐小声说了句“这样啊”, 没继续这个话题。 路口的红灯转亮,悍马刹在停止线后。 后排的小乖站起来,两条前腿趴在车窗玻璃上。 祁汐看着前视镜里吐舌头的黑狗,唇角翘了下。 她问陈焱:“你在部队那几年,小乖放哪里养的啊?” 红灯转绿,男人扣下手柄。 “杨奶奶帮忙养了段时间,后来送我姑那儿了。” 祁汐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眸光一晃:“杨奶奶她……” 陈焱缄默片刻,单手打了把方向盘。 “一八年春节走的。” 早有预料,祁汐的心还是狠狠一揪,又沉重下坠…… 抬眸瞥见内视镜里女人泛红的眼圈,陈焱又说:“走得挺平静的,晚上睡着了没醒来,没受什么罪。” 祁汐眨掉眼里的水汽,很轻声:“她走的时候……你在她跟前么?” 男人低低“嗯”了下:“我就那年回来的。” 那是他回到浔安进消防队,过的第一个春节。 跟之前上学时一样,每年春节,都是他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一块儿过的。 陈焱和杨奶奶一起做了一桌菜。老人年纪大了,吃完年夜饭就犯困。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大限将至的预感,杨奶奶那晚非拉着陈焱在床边坐下,说想跟他说说话。 她很反常地说了许多,说起刚跟他妈妈认识的时候,说起挨千刀的陈墨,也说起她早已离世的儿子和老伴…… 说累了,杨奶奶慢慢闭上眼睛。陈焱刚要起身退出房间,老人忽而又醒了。 “阿焱。”她轻声叫他,浑浊的眼盯了他片刻,又很轻地叹出口气。 “你,想汐汐了吧?” 陈焱微怔,眼皮垂落,没回话。 长久的沉默。 “没事,没事的啊……”老人树皮一样的粗手拉过他的,哄小男孩一样,“听奶奶一句话: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等到了明白的时候,该回来的啊,就都回来了!” …… 等到了明白的时候,该回来的,就回来了。 陈焱墨镜后的黑眸轻动,瞥向身侧。 女人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微风拂动她脸侧卷曲的发丝,起起伏伏,勾勾绕绕。 她眉心蹙了下,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 手垂下前,又跟以前一样,习惯性地去推眼镜—— 推了个空。 陈焱没忍住,唇边无意识撩了下。 敏锐察觉到身旁的笑意,祁汐的手滞在身前,扭头。 四目相对,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眼。 他没说话,勾掉鼻梁上的墨镜。 手腕一转,又架到了祁汐的脸上。 ** 一刻钟后,悍马开到以前宠物医院的位置。 祁汐把墨镜推到额头上,转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徐医生的医院。 记忆里那片老旧的家属楼也不见了。 陈焱没停车,一路前行,开到一条她不认识的路上。 又拐了个弯,熟悉的医院跃入视野。 ——换地方了,规模也变大了。 整整三层楼都是宠物医院,来看病的也不止猫猫狗狗看病,还有许多异宠。 祁汐牵着小乖进去时,看见羽毛斑斓的鹦鹉,被主人裹在怀里的垂耳兔。 甚至还有一只小刺猬。 徐医生不见人,接待他们的,是一位短发女医生。 她认识小乖,见面后先摸了把狗狗的脑袋,又问陈焱:“你不是自己在家驱虫么,今天怎么过来了?” 男人目光跳了下。 “家里没药了。” 女医生“哦”了声,将小乖抱上治疗台。 做完内外驱虫后,她又转身从架子上取下几盒喷剂。 “这种是你们以前用的,这种是我们最近刚进的,不少家长反应效果更好,你看看要哪种呢?” 陈焱断眉挑了下,偏头示意。 “她说了算。” 女医生了然点头,扬声:“小乖妈妈——” 祁汐怔了下,将视线从隔壁骨折的松鼠那儿拉回来。 女医生拿着药盒向她走来:“小乖妈妈,你看看这几种滴剂,想要哪个?小乖爸之前用的是这种,他刚说……” 医生对她的称呼让人脸上发热,但又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下意识看陈焱。 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眼神,她又赶紧垂眸,接过医生手里的盒子。 仔细问过医生后,祁汐选了小乖之前用的那种。 从医院出来,两人又去了旁边的宠物店,给小乖洗了个澡。 牵着香喷喷的狗狗回到车上时,祁汐摸出手机瞟了眼。 差十分三点。 那就还有两个小时…… 祁汐心下微动,正迟疑着想开口,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人淡声:“燕南巷?” 她回头,看见男人将钥匙插-进车,一把扯过安全带。 一气呵成的动作,似乎,没有继续和她呆在外面的打算…… 祁汐眼神黯了下,轻声:“嗯。” 陈焱淡淡乜她一眼,没再说话,直接发动车子。 悍马驶出陌生的道路,没一会儿,祁汐眨眨眼,认出这不是去小巷的方向。 她稍坐直:“不是去燕南巷么?” 陈焱没看她,骨节分明的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一字一顿:“饿了。” “……” 祁汐没吭声,扭头看车窗外。 紧抿的唇线慢慢松弛开来。 看着车一路往浔安大学开,她明白过来,问:“去吃米粉吗?” 陈焱阖了下眼皮,又瞥她。 “不想吃?” “没有。”祁汐摇头,“就去郭阿姨那儿吃吧。” 看着男人游刃有余地倒车停车,她的心情忽而就明亮起来。 “郭阿姨跟我说,你——” 她的话被嗡嗡大震的手机打断。 陈焱瞄了眼屏幕,立刻接起来。 没说两句,男人便应道:“成,那我回。” 他睨了眼手表:“二十分钟。” 祁汐心里一沉。 她知道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他要归队了…… 挂断电话,陈焱默了两秒:“我得提前回队里了。” “我知道。”祁汐立刻道,“你快去吧。” “我自己从这儿回去就行。”她朝小吃街示意,打算下车。 但男人没开车门锁。 赴火 第106节 他晦暗不明地盯了她两秒,开锁。 “等我下。” 祁汐不明所以,看着男人自己下车走向小吃街。 没几分钟,他又拎着饭盒回来了。 车门拉开,炒米粉的香味涌进来。 陈焱再次发动车子,绕过小吃街,开到了燕南巷的十字路口。 靠边停车,他一言不发地拎过手边的饭盒,递给身侧的女人。 祁汐睫尖轻颤,伸手接过来:“谢谢。” 陈焱手腕搭回方向盘,还是没说话。 气氛莫名有点凝固。 某个瞬间,祁汐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再说点什么。 ——“再见”,“开车小心点”,“下次轮休什么时候”这样的话全都绕到嘴边。 但都没有说出口…… 祁汐抿抿唇,默然扭身。 手刚搭上门把,她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响。 车门落锁了。 “……?” 祁汐怔然两秒,讷讷回头。 第59章 悍马旁边飞快驶过一辆出租, 很响地嘟了一下喇叭。 祁汐的心猛地一跳,更为悸动。 回身的动作都被拉长。 ——缓慢侧眸,视线落定。 驾驶座上的男人没在看她。 他骨节分明的手依旧把着方向盘, 另只胳膊肘懒懒搭在窗沿上。 姿态散漫,若无其事。 “……” 祁汐嘴唇嚅了下, 将要出声, 陈焱突然偏过了头。 看着她。 车外的阳光忽而转暗, 太阳被移动的云层挡住了。 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也被光影拓深。 眸色更为幽暗。 两厢对视片刻,他很轻地挑了下眉,似是问询。 祁汐刚要开口, 就又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这一次,是陈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他稍侧身,向副驾倚过来。 祁汐讷讷看着男人靠向自己, 心如擂鼓。 她没有动, 也没有躲, 垂在车座边的手不自觉扣紧。 陈焱撑上她脑后的车座, 另只手摸向她脸侧。 ——又上移。 祁汐怔愣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头上还戴着他的墨镜呢。 “……” “…………” 吧唧一下, 心尖上活蹦乱跳的小鹿摔了下来。 祁汐有种被踢了一鹿蹄的感觉——失落,羞愤,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她抿抿唇, 也抬手摸向前额, 想自己摘。 胳膊刚抬起来,手腕就被抓住了。 “别动。” 男人离得近, 低磁的嗓音仿佛从胸腔里震鸣而出。 他松开她手腕, 两手都到她脑顶上。 “头发钩住了。” 祁汐眼皮抖了下, 不再动弹了。 陈焱的手虚虚贴着她额角, 温度急升,热热痒痒的。 鼓弄了几秒,男人浓眉拧起来。 他又侧了下腿,高大的身躯也靠得更近。 结实的胸口几欲抵上女人的鼻尖。 祁汐呼吸一滞,嗅到剃须水混杂烟草的味道,很淡。 熟悉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却很霸道,热烈又强势地,烘烤着她的面颊和心跳。 祁汐眼睛都被炙热,睫毛颤动不停。 入目是男人被胸膛微微撑起的领口,以及明晰的锁骨线条。 盯着那颗突兀的喉结看了,她很小声:“你锁车门干什么……” 额角上的动作顿住,陈焱回头看中控台。 “摁错了。”他淡淡回答,“我以为门锁了。” 祁汐:“……” 头上一松,钩缠的发丝终于被解开。 陈焱顺利摘下墨镜,手却没立刻移开。 他垂眸。 女人长睫下的双眼含水一般,巴掌大的小脸白如凝脂,下巴收成一个俏丽的尖。 脸侧的发丝被他弄得有些乱,露出半只圆润的耳朵。 耳尖已经红得快透明了。 陈焱唇边慢慢翘起来。 他肩背压得更低,俯就那双羞红的耳:“不然你以为——” “我想干什么?”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湿热的吐息,尽数洒进她耳廓里。 祁汐后背一僵,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无意识屏息,眼睫蝶翅般抖动了好几下,缓慢抬起来。 对上男人的目光,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看了以前那个银发少年。 和以前一样玩世不恭的眼,带着浪荡又得逞的痞坏。 ——他是故意的。 什么错锁车门,什么取墨镜,什么头发钩住了。 都是在逗她。 而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禁不住这样的逗弄…… 祁汐脸上一窘,有点没好气地推开男人的肩膀,扭身下车了。 陈焱气音笑了下,靠回驾驶座,侧头睇着女人打开后排门。 她签上小乖,砰地合住车门,头都不回地走了。 一直望着人过了马路拐进巷口,陈焱才收回视线。 唇边依旧无意识勾着。 “哒”的一声脆响,男人摁下墨镜腿,又拉开储物盒,将墨镜随便撂了进去。 收回手时,目光突然顿住。 他的右手指间,拖曳着两根长头发。 女人遗落下来的发丝,细细柔柔,弯弯曲曲。 凝睇片刻,男人眸光微动,颀长的指灵活一绕,将手上乌黑的青丝圈得更加紧密。 细腻又柔韧的触感缠上无名指,没由来的,女人一头柔软的卷发,以及比头发还要软腻的颊和唇浮现脑海。 小腹也开始升温。 陈焱赶紧阖了下眼,锋毅的下颌紧绷一瞬。 他把手里的发丝揣进裤兜里,抬手拉过安全带。 赴火 第107节 汽车启动,引擎声淹没男人的喟叹。 ——挫败又难耐。 ** 四月中旬,浔安下了一场雨。 短暂的凉意过后,气温迅速回升,像是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天。 祁汐每天睡醒后都去荣华里喂小乖,喂完后她就遛着它回燕南巷,等到下午,再把小乖送回去。 这么来回溜过两天后,人和狗都不想动了。 ——天气太热,而叠层里的中央空调又太舒服。 筒子楼里也越来越闷了,祁汐索性带上平板去荣华里,在叠层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到晚上喂过小乖之后再回去。 这样早晚固定路径往返的日子,让她想起高二那年的暑假。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陈焱家复习的。 只不过以前的试卷,变成了现在待编的剧本。 和那年暑假一样,陈焱也一直没回家。 消防队最近集体大练兵,他很忙,连摸手机的时间都不怎么有,只间或发过几条微信。 偏偏祁汐这几天也在忙电影剧本,没有时时看微信。等她看见消息回复过去后,男人那边又没了动静…… 周日下午,祁汐和其他编剧开了三个多小时的会,到傍晚才放下发烫的平板。 摘掉蓝牙耳机后,她把脸埋进手掌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做影视编剧,她是头一回。这次和几个业内前辈一起合作,她愈发感觉到自己的稚嫩和不足。 在她的人物设定里,男主小时候经历过一场火灾,大火夺走了他的家和父母,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也是他长大后决心成为消防员的缘故。 有前辈向她提出建议:经历过重大灾难的人大概率会有心理阴影,男主有吗?成为消防员后的男主多次执行任务,他有心理障碍吗?没有的话不太合理;有的话,那以什么样的剧情体现出来? 这样的背景设定不错,可以让男主这个人物更为饱满,那是不是也可以让立意再升华拔高一下呢…… 前辈引出的很多细节祁汐都没有考虑到,一开始做出这样的人设,不过是陈焱给了她灵光一闪。 ——陈焱小时候经历过火灾,也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妈妈。 她想,他会成为消防员,应该也和以前的经历有关系吧…… 最后,祁汐决定先搁置这样的背景设定,等到查阅完更详尽的资料,或者去消防队做进一步了解再做补充…… 起身给巴巴等在旁边的小乖盛出一碗狗粮后,祁汐拿过手机,点开微信。 列表里的小乖头像没有发来新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忙。 她点开屏幕下侧的红点。朋友圈刷新一瞬,跳出一大堆更新。 最上面一条,正是她刚才看见的那个头像发的——《练即是战!直击浔安消防救援大比武》 祁汐又下意识看更新时间。 ——两分钟前。 她眉心动了下,给男人点了个赞。 返回消息页面,她再次点开陈焱的头像。 正思忖着要说点什么时,小乖的脑袋突然弹出来,变成语音请求。 祁汐心里一惊,指尖已经不自觉划上绿色的接听键。 她赶快把手机举到耳边:“……喂?” 男人的声音在电流裹挟,更显低磁:“在家么?” 祁汐眨眨眼,一时拿不准这个“家”指的是“燕南巷”还是指他这儿。 她只答:“我在喂小乖。” “那帮我上楼拿个东西?” “好。”祁汐站起来走向楼梯,“什么东西啊?在你卧室吗?” 陈焱“嗯”了声:“卧室书桌的抽屉里,有个牛皮文件袋。” “哦。” 上至二楼,祁汐轻轻推开白色卧室门。 里面跟她八年前第一次进去时一样,却又大有不同了。 房内空旷整洁了许多。墙上一片白净,他喜欢的卡卡西海报都不见了。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床单上也不见一丝褶皱。 一派的军营气息。 祁汐走到床边的书桌前,拉开最大的抽屉。 “我没看到文件……啊。” 她视线忽然滞住。 抽屉最里侧,放着一个笔记本。 侧页都泛起微黄,封皮是灰色的羊毛毡。 是她送他的那本。 他到现在居然还留着…… 心里微妙起伏了下,手里的听筒响起声音:“找到了么?” “哦——”祁汐回过神,又赶快拉开旁边的小抽屉。 “找到了。” “里面有个暗红色封皮的证书,拍下,发过来。” 祁汐照做,打开摄像头对着那张职业资格证连拍两张,在微信上过去。 “收到了。” 祁汐发文件收好,装回抽屉里:“再不要别的了吧?” “嗯。” 男人不说话了,也没有要挂断语音的意思。 祁汐也没说要挂断的话。她抿抿唇,将手机换了个耳朵。 “你们练兵结束了吗?” “刚结束。”顿了下,陈焱补了句,“今儿还回不去。” “哦……”祁汐顺着他的话问,“现在还在忙吗?” “没。”男人停顿两秒,“在洗澡。” 说完,像在佐证自己的话似的,一阵水声哗啦。 祁汐握手机的指尖一紧。 听觉上过于生动,脑袋里就会自然描绘出一些视觉画面…… 她连忙闭了下眼,开口有点不自然:“那,那你先洗吧。” 还没来得及切断语音,祁汐就听见对面低声道:“洗完了。” 声音继续给她直播:一阵步伐和物品拿放的踢里哐啷,随后是轻微的,布料的窸窣。 男人开始穿衣服了。 ——这她是看见过的。还不止一次。 头脑中的场景也就更加具象化了…… 祁汐脸上开始发热。她咽了下发干的嗓子,一点一点咬住唇线。 听筒里的窸窸窣窣停止,陈焱好像是气音笑了下。 “吃饭了没?” 祁汐伸手扣了下他书桌的边沿,轻声:“还没……” 男人轻呵出一声,似是不满:“打算叫外卖?” “再看吧,我也不是很饿……”祁汐含糊着,很快转开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能问问你吗?”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火机扣动的动静。 “说。” “你当初为什么会当消防员啊?” 怕自己表述的不清楚,祁汐又立刻道:“我的意思是,我记得你小时候发生过火灾,和这个……有关系么?” 话说一半时,她就有点后悔了。 电话里的人好一会儿没出声,陷入了异常又持久的沉默。 祁汐放下了手机,想看看语音是不是断了时,陈焱开口了。 嗓音很低,尾调发哑:“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是我们剧本里有这样的设定,我有点吃不准,就想问问你……”祁汐停住话头,愈发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 那场火灾是陈焱人生的至暗时刻。 如果编剧前辈说得对的话,他一定经历过很痛苦的心理建设。重重磨练之下,才有今天出征火场的陈队长。 但这终究是不愉快的经历。 她为什么要让他回忆这些呢? 祁汐有些懊恼地抿抿唇,很小声:“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要不——” “没事儿。”陈焱突然低声打断她。 又默了片刻,男人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赴火 第108节 “等见面,我会跟你说。” 祁汐心下一动,又松出一口气:“哦……好。” …… 又说了几句,两人才挂掉语音。 祁汐从楼上下来,将东西装回到包里,开始点外卖。等她一会儿走到燕南巷,饭差不多也就一起到了。 看好一家寿司正要下单,门铃猝然响了起来。 祁汐稍愣。 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碰上有人过来。 打开大门,小院外站着一个笑容可掬,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将一份沉甸甸的木质餐盒,连同自己的名片递给祁汐。 祁汐再三确认跟对方没有送错餐后,懵懵然拎着食盒回了房间。 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装了四盘菜式,虾皇饺,肠粉,蜜汁叉烧,芥兰菜,都是小份的。 此外还有一只蛋黄酥和一杯奶茶。 看到餐具上的logo,祁汐认出来了,这是一家老字号的港式连锁茶餐厅。 味道很正,消费不低。 她以前在港城还挺爱吃的。 浔安现在也有分店了? 不对,他们居然能送外卖了? 盯着餐盒看了一小会儿,祁汐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陈焱。 兰夜:【[图片]】 【是你点的吗?】 男人秒回: 【嗯,快吃】 祁汐心头微动,指尖蜷了下,缓慢敲出“这也太麻烦了”。 光标闪烁两下,她又将那行字全部删掉,犹豫着,打出个“谢”字。 第二个“谢”字还没写完,又被删了个干净。 她将手机放到一边,开始吃饭。 很奇怪,胃口比平时好许多。 就像以前他俩一起吃饭时,她也总会不自觉吃得比平时多…… 没一会儿,三菜一汤就被吃掉大半。 祁汐放下碗筷,拿过手机给拍了张照,给吃完的碗盘拍了张照,微信发送。 兰夜:【好吃![开心][开心]】 陈焱回复很快: 【那明儿还给你送】 【早茶吃么】 祁汐立即回复:【早茶就不用了】 【我可能起不来[笑哭]】 cy:【你现在开始熬夜了?】 盯着这行问句,祁汐恍惚一瞬。 对啊,以前她可是早睡早起,作息极为规律的。 倒是陈焱,无论复习刷题还是打游戏,只要兴致起来了,二半夜都不睡的。 而现在,男人早在军队中练就了克制又自律。 她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习惯在深夜码字,思考,沉溺于回忆…… 祁汐想了想,没有说实话: 【也不算熬吧】 【有时候晚上睡不太好】 陈焱帮她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 cy:【失眠?】 祁汐抓了抓额角。 兰夜:【还好……】 【偶尔睡不着,听听歌也就困了】 对面一时没再回复。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链接: cy:【我的耳机分你一半,和我一起听歌吧】 祁汐眨了下眼,莞尔。 以前他们没少在晚上互相发歌曲听。她一直觉得,这是他俩心照不宣的,互道晚安的一种方式。 现在看来,和他们相同习惯的人不少,音乐app也都做出了这样的功能。 祁汐拿出耳机来连好,点开链接。 是首她没听过的歌,叫《love handles》。 点击播放,纯净又悦耳的女声响起: “...it’s a silent aiful night,agian. i just ot sleep while you are on my mind i wanna grip your love handles, oh your love handles, e to sleep...” 祁汐缓慢阖眼,向后靠进软软的沙发里。 身侧,落地窗纳入太阳的余晖,将地板染成温暖的橙色。 屏幕上,她和男人的头像被心电波一样的折线连接在一起,提示着她,他们耳中的音乐是同步的。 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安稳而平静。 听歌对她的失眠其实无效。 多少个夜晚,她都是一个人戴着耳机,望着天际一点点翻白。 但如果,有人能像这样现在,在一段舒缓的旋律里陪伴她,或许,她真就可以睡得着了…… 一曲播放完毕,祁汐又拿起屏幕,上下划动看歌词。 兰夜:【这个love handles,是什么意思啊?】 【爱的扶手??】 cy:【这是个俚语】 祁汐打开网页,复制搜索。 答案跳出来的瞬间,她无声失笑。 love handles,指的居然是腰上的赘肉。 她不理解,腰上的游泳圈怎么就是爱的扶手了? 怎么就像这歌里唱的,“能使我安然入睡了”?? 祁汐把释义截图,在微信上发了过去。 兰夜:【我可能理解不了这种美式浪漫[笑哭]】 cy:【这歌里的love handles,应该是另外一个意思】 兰夜:【什么?】 cy:【腹外斜肌】 兰夜:【?】 【这又什么?】 祁汐更加一头雾水,男人却不继续解释了。 半晌,他发来一张图片。 点开放大的瞬间,祁汐眼中地震。 照片里,男人深蓝色的训练服下摆被他潦草掀着,露出半截赤-裸的腰腹。 练兵这几天,他肤色好像又深了一层,肌理也更加结实健硕——无论是手臂上凸起青灰色筋脉,还是壁垒分明的腹肌块,都极具视觉冲击力。 最吸睛的,还是下排腹肌旁边,人鱼线斜上方,凸起的那两块肌肉线条。 ——嵌在男人劲瘦的窄腰两侧,看起来正像一对把手。 祁汐定定看着照片,脑中还空白着,脸上的温度依然飞速攀升。 被她无意识攥紧的手机,又短促地震出一下。 cy:【现在,理解了么】 第60章 赴火 第109节 祁汐呼吸停滞, 手上一抖,放大的照片倏地缩回去。 屏幕上,男人的疑问伴随闪动的光标, 一下一下灼她眼。 理解,了么? 好像…… 真的理解了。 祁汐红着脸,睫尖翕颤着, 重新点开那张, “图文并茂”的讲解照片。 这一次,她才发现陈焱右侧的那条人鱼线旁,拓着一颗深褐色的小痣。 正好落在把手样的条形肌肉上。 让人更有, 想要触碰的冲动…… 原来这就是love handles。 男人的腹外斜肌。 爱的把手。 这样的话, 那首歌里唱的“抓住爱的扶手,我安然入睡”,好像也就说得通了。 被他拥入怀,胳膊环过强劲腰身。 两只手,恰好就落在这两块肌理上。 确实,会挺有安全感的…… 祁汐猛地吸了口气, 惊异, 也羞耻于自己居然可以这样的, 浮现连篇。 她赶紧啪地摁灭屏幕,将手机撂到一边, 又抬起两只手盖住脸。 这个男人, 绝对又是故意的。 掌心下的脸颊烫得吓人。祁汐在心里嗔骂男人放浪的逗弄, 也责备自己一点不争气——她这么大一人了,被他撩拨几句, 怎么就像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一样, 心花怒放的……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嗡嗡震动两下。 祁汐放开通红的脸, 拿过屏幕。 cy:【我们要晚训了】 她扁扁嘴,轻“嘁”出一声。 这是撩完就走。 兰夜:【那你快去吧。】 陈焱很快又发来两条消息: 【明儿我轮休了】 【晚上回】 祁汐眨眨眼,遏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兰夜:【好。】 划掉男人的头像,祁汐又点开列表里的编剧工作群。 99+的新消息,还有好几个新文件。 打开文档看见密密麻麻的备注,她脑袋里的旖念立时消散大半。 换过更方便的平板看了几页,祁汐点开了段凌云的头像。 她决定不再向陈焱提起小时候火灾那件事了。 有些经历,有些旧事,即便面对最亲近的人,也有不想和盘托出的时候。 于她而言也是一样。 他们分开的那个晚上,筒子楼里发生的一切,她情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正要发消息,脑中忽而闪过一个人——比段凌云更适合咨询剧本上面的问题。 祁汐点开列表,找到带备注的昵称。 兰夜:【黄姐你好。】 她开门见山: 【我是祁汐。上次听你提过,你是心理学毕业的,我那个电影剧本有涉及这方面的内容,你要有空的话,可不可以打扰你问几个问题啊?】 黄姐,就是上次暴雨天里好心捎她车的军嫂妈妈。 后来祁汐才知道,黄姐不仅是军嫂,她本身就是一名军人——军校心理专业毕业的。 她俩也算患难之交了,后来一起被送到医院后,就互留了个微信。 黄姐很快回复。明白祁汐想要了解的是火灾灾后心理方便的问题,她解释说自己毕业后做的基本都是宣传方面的工作,心理专业涉及已经很少了。 不过,她可以帮祁汐签个线。她有个学妹,是军事心理学专业的尖子生,现在在解放军医院,平时咨询治疗的,好多都是军人和消防员——可以说非常对口祁汐的需求。 祁汐心里一喜,立刻应下道谢。 没一会儿,黄姐就给了她消息: 【我刚给我那学妹说了,她说你明天就可以去医院找她。】 【她早上要坐诊,其余时候都可以。你加她吧,这是她号。】 【她叫,夏清和。】 ** 翌日中午,祁汐喂完小乖,叫车往医院走。 解放军医院位于浔安和淮州交接处,不远不近的距离。下出租后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中午一点。 昨晚加了那位夏医生的微信后,对方的回复利落而简洁,祁汐也就没再多打扰她,只约了今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乘直梯上门诊部六楼,走到心理科室前,她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一袭白褂的女医生出来看见她,稍一怔。 祁汐瞟了眼她胸前的名牌,微笑:“你好,我是——” “祁汐。”女医生径直接道。 她推了下鼻梁上的银丝框后,镜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祁汐片刻,伸出一只纤白的手。 “夏清和。” 祁汐莞尔,也伸过手轻轻握一下:“打扰。” 垂眸看了眼夏清和手里的水杯,她又道:“你要先休息一下吗?我不着急的。” “不用。”夏清和摇摇头,她向走廊窗外睇了眼,“去花园走走可以么?我坐一早上了。” 祁汐:“好。” 两人并肩走到电梯前,门正好开。夏清和摁住电梯键,示意祁汐先进。 祁汐轻声道谢,跨步进去,又看着夏清和也进来,站在自己的斜前方。 女医生个子很高,目测比自己要高小半头。她的长相也是那种有点超模感的高级脸,不算一眼漂亮,但很有气质。 不知道是不是白衣加身的缘故,她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矜傲的冷感。 这种感觉,很容易让祁汐想起附中子弟班的那群人——和他们一样,夏清和明显也是家境优越,长了一张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的脸。 但她也和他们不一样。 夏清和的优越感,是没有攻击性的……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医院后楼的小花园。 “我听黄姐说,你现在在给电影做编剧?”夏清和先开口,“是灾难型电影吗?所以你需要了解灾后相关心理?” 祁汐摇头:“不算灾难片。是消防题材的电影。” 夏清和眼中一晃,很快又正色:“哦,是的。消防员需要具备一定的心理素质。而且职业缘故,他们也很需要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疏导。” 她顿了下,看祁汐:“你……应该认识消防员的吧?” “认识。”祁汐在翻包,没注意到女医生试探的目光。 拿出笔记本,她冲夏清和笑了下,“我爸爸就是消防员。” “哦……”夏清和怔了下,一下想起之前收集消息时,看到她父亲牺牲的报道…… 她默了下,对祁汐说:“你还想知道哪方面,我帮你梳理下。” “哦,好啊。”祁汐翻开笔记本,将昨晚整理准备好的问题一一抛出。 夏清和的专业能力很强,所有问题她也一一解答,知无不言。 祁汐的手不停挥,笔尖在纸上擦出细密又利落的沙沙声。 女医生的目光不声色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漂亮。 是那种一眼惊艳,辨识度很高的漂亮——肤白如雪,红唇卷发,很有老电影里女明星的风情。 美,但也不是肚子空空,毫无个性的草包美人。 就像一株生有尖刺,又不轻易展示锋利的红玫瑰,将自己的刺都裹挟住了。 总之跟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人…… 一口气写满大半页笔记,祁汐停下笔。 估摸着午休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她垂眸看本子上的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她问夏清和,“如果一个人小时候经历过火灾,并且在火灾里失去了至亲,那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他还有可能成为消防员吗?” 夏清和心里一惊,“你说的不是——” 对上祁汐神色无异的眼,她又很快定下心神。 赴火 第110节 “……你说的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之前新闻里不也报道过呢,地震中被解放军救助过的孩子,长大后也参了军。” “但消防员出入火场的机会要高很多。对于想当消防员的火灾幸存者来说,就是克服往复的,高频次的心理障碍。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 果然…… 想起男人昨天在电话里的沉默,她心里泛出一阵酸涩。 “那,要才能克服这样的心理障碍呢?”祁汐问——她很想了解陈焱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理重建吧。需要很坚定的意志。”夏清和简略回答,她盯着祁汐,“以及,一个堪比信仰的执念。” ——你就是他的那个执念。 暂停两秒,夏清和又缓声:“我恰巧……就认识这样一个消防员。” 祁汐的笔尖稍顿,嘴角掀了下。 “我也认识一个。” 捕捉到她唇边微小的笑意,夏清和睫毛刺动:“男朋友么?” 祁汐心里一惊,有点讶异女心理师的敏锐。 “不是。”她否认着,唇边却不自觉噙上笑,“但也是很重要的人。” 夏清和看着她的表情,眼皮被刺痛般跳了下。 “那他没有跟你说过……自己工作经历上的事吗?” 祁汐回忆了下,摇头:“没有。” 她回来浔安其实没多久。 能和陈焱心平气和地开始说话,更没有多久…… “我们还没有机会说起这些。” 夏清和:“……” 至此,她基本肯定,祁汐确实对陈焱的很多事一无所知。 ——不知道男人和她父亲的渊源; 不知道他放弃高考参军的原因。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消防员…… 自己曾经费尽心思地想要了解陈焱。 而她,什么都不了解,他也根本不需要她了解,就会爱她…… 夏清和闭了下眼睛,又感觉到了那种压顶一般的绝望和无力感。 她抬手瞄了眼腕表,对祁汐道:“午休后我还有事。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祁汐合上钢笔,“今天麻烦你了,也很谢谢你。” 她又挥了下手机,笑:“我刚叫了两杯咖啡,可以请你喝一杯么?” 夏清和扬扬眉梢:“好啊。” 两人又走向医院门口取咖啡。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电影编剧。”夏清和好奇问,“那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不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做编剧。”祁汐打开包,把笔记本装回去,“我本职是作者,写的。” “作家啊。”女医生镜片后的目光更为惊异,“那你的笔名是……?” 祁汐犹豫了下,没有对她隐瞒。 “兰夜。” 身旁的人猛地刹住步伐。 “兰夜?!” 祁汐回头,看见夏清和相当震惊地看着自己。 “《无尽夏》是你写的?” “对。”祁汐笑了下,也有点意外,“你看过?” “看过。”夏清和也轻笑,一边继续往前走,心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上大学时候看的。” 她是很少看的,尤其言情。 《无尽夏》是个例外。 这本当初很火,大学室友看完后,疯狂地给她卖安利。夏清和烦不过,借来看了。 没想到一看,一晚上就没放下书来。 《无尽夏》跟别的天花乱坠的言情很不一样,这个故事太过青涩,也太过真实——她安全陷入到女主的情绪里,跟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千回百绕的纠结,又止不住心动。 ——这是她以往没有过的少女心性。 是她在军人父母严苛的管束下,不可能经历的青春。 除了萌动的春心,男主严霍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很强烈。强烈到夏清和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个如焰火般热烈又肆意的少年。 以至于后来第一次见到陈焱的时候,她就感觉—— 夏清和一下子屏息,再次停下脚步。 她浑身都僵住,脑袋被刚才那个串联起来,又浑然天成的猜测震得轰隆直响。 后背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祁汐回过头看落下的女医生,眼神询问。 夏清和木然地张了张嘴:“我刚才是在想——” 她稍吁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那你的灵感来源……也是你的生活?” 祁汐微怔,眼神不受控晃了下。 她眨眨睫毛,不置可否地笑:“算是吧。” 夏清和:“……” 背上那股刺激的凉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又终于释然的解脱感。 她一直以为,陈焱是一厢情愿。 也一直为有女人能得到这份愚蠢又固执的一厢情愿,而忿忿不甘。 但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一厢情愿。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从书中再到生活里,他们的故事,根本就没有结束过…… 夏清和长长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阖上了眼皮。 “你怎么了?”祁汐走到脸色骤变的女医生身边,轻声,“是不是没吃饭,低血糖了啊?” 夏清和摇摇头,抬眸,眼神复杂,又欲言又止地看着祁汐。 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自嘲般轻扯了下唇角。 “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夏清跟祁汐道,一边拿出手机,快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再有问题的话,你……” 她忽而止住话头,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再见。” “好……再见。”祁汐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有些怔然地回道。 女医生的突然反常,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包里手机的震动打断她无解的思绪。祁汐掏出来,看见夏清和刚才给自己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都是pdf格式的文件。 想是她们刚才谈及内容的资料,祁汐随手点了一个。 文件打开,她皱了下眉。 上面的字体很小,也不清晰。 像是从老旧的报纸上扫描下来的。 祁汐举高手机,凑近看: 【6月30日,浔安消防发布通报,6月28日18时,滨江道与三江路交口处向西200米的阳光大酒店发生重大火灾,起火原因初步认定为线路故障。阳光大酒店系陈氏集团名下企业,目前,有关部门已对酒店负责人提起刑事诉讼。】 祁汐目光顿住,反应了下。 陈氏集团? 浔安的陈氏集团……那不就是陈焱他们家?? 想起杨奶奶当初告诉自己的情况,她下意识又看这篇报道的日期。 都对得上。 所以,这场火灾…… 应该就是陈焱小时候经历的那一场。 祁汐心里沉重一坠,垂眸继续往下看: 【消防队在施救过程中,在现场疏散千余人,救助被困人员150余人。截至报道发表时,已确认火灾致8人遇难。 消防力量在搜救被困群众时,因火势复杂,烟气浓度高导致特勤大队二中队队长祁铮同志失联,后被救出送医。 6月29日0时23分,祁铮同志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 第61章 祁铮同志经抢救无效, 壮烈牺牲。 祁汐将这句话在心里默读了好几遍。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脑好像宕机了,一片空白, 毫无情绪。 赴火 第111节 周遭的声音都在消退, 耳边忽而又响起悠长的嗡鸣。 祁汐抬头, 怔然看着医院门口行色匆匆的人群。某个瞬间,她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位穿粉色护士服的女孩子路过她身前,偏头看了一眼。 ——关切又怜悯的眼神。 祁汐愣了下, 下意识抬手摸脸颊。 手指触到一片湿冷,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潸然泪下。 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拭湿漉漉的眼睛和泛红的鼻头,祁汐又重新举起手机, 将那份16年前的消防通报,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 爸爸去世时她还不到十岁, 只知道他是救火时牺牲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具体情况,为了不引妈妈伤心,她也从来没问过。 所以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一直不清楚。 直至今天看到这份通报: 【6月28日傍晚, 阳光大酒店突发,祁铮同志主动请缨, 带领攻坚组最先抵达火场。 完成一轮搜救后, 现场浓烟滚滚, 火势更胜。祁铮让体力不支的队友先撤,自己前去救援被困火场的群众。连续作战近两个小时后, 现场突发意外, 祁铮受伤失联。而后被救出送医后, 祁铮同志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 白底黑字,短短几行,祁汐却读得无比晦涩。 ——这不仅是报道,更是她父亲生命走向终结的最后记录…… 阖住眼长长吁出一口气,祁汐垂睫,目光凝在其中一行文字上: 【消防队在施救过程中,在现场疏散千余人,救助被困人员150余人。】 救助了150多个人。 这其中,有陈焱。 那,他知道吗? 疑问形成的瞬间,脑中就跳出答案: 他知道。 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书吧的那个下午。 银发少年推门而入,她猝不及防与他撞了满怀。 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最初的最初,他就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为她打架出头。 才会在那个废弃的篮球场上竭尽全力; 才会在她爸爸的墓碑前,深深鞠下那一躬; 才会知道她的生日,还给她准备了一个那么难忘的十七岁…… 祁汐眨了眨酸涩的眼眸,抬头看。 正午的阳光最为炽烈耀眼,也将天空洗净成一望无垠的蓝。 很像她在《无尽夏》里,为他们的故事一笔一笔添加上去的底色——那场始于夏季的意外心动,是她青春中最灿烂的色彩。 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 ——如果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呢。 ** 傍晚,浔安消防队。 场上都是释放的叫噱。结束一天的备战训练,队员们笑闹着奔向澡堂和食堂。 宿舍里,陈焱洗完澡,拿过桌上的手机。 划开微信,好几条消息。最近一条是章锐发来的: 【焱哥,刀鱼和小龙虾给你送过去了啊,都今儿刚到的,保新鲜!】 陈焱回了个“谢了”,又退回聊天列表,点开置信的头像。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训练前发的: 【想不想吃刀鱼】 快三个小时了,女人一直没回复。 他又发过去一条“不在家么”,将手机撂回桌上,拉开桌边的衣柜。 等到换好常服,微信上依旧没有回复。 陈焱皱了下眉,拇指轻划,拨出个语音。 请求的铃声重复不知道多少遍之后,语音叮地自动挂断了。 屏幕上显出一条提示: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 男人浓眉更紧。他调出通讯录,又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响起冷冰冰的机械女声:“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陈焱放下手机,一把抄过桌上的钥匙,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宿舍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段凌云立在门口,一手搭在门把上。 “要回了?” 陈焱“嗯”了声,眉心依旧拧着。 “有事儿?” “哦——”段凌云晃了下手机,“刚夏清和跟我发微信,说祁老师中午和她见面了。” 陈焱一怔:“她们怎么会见面?” “不清楚啊。好像是祁老师找她采集资料来着。” 陈焱黑眸略沉。 “她还说什么了?” “就说祁老师中午和她见面了。”段凌云顿了下,又道,“然后,让我告诉你一声。” 陈焱半垂下眼皮,没吭声。 看他那脸色,段凌云犹豫着问:“她是不,知道你和祁老师的事儿了?” “她俩不会……闹出啥不愉快吧?” 陈焱想了下,很快摇头:“不会。” 祁汐不是轻率不理智的人。 而夏清和,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允许自己失掉体面和姿态。 陈焱又扫了眼手里干干净净的屏幕。 她不是因为夏清和不接他电话的…… “成,我知道了。” 快步走出大楼,男人直奔停车场。 悍马很快开出基地,沿着他平常回家的方向走。驶过一个路口,陈焱忽而打转方向盘,掉头。 向燕南巷的方向开。 小巷狭隘,悍马开不进去。陈焱靠边停车,往巷子深处走。 走到最里头的单元门前,他抬头看。 顶楼只有黑暗。 就像以前,他很多次过来时看到的那样。 就像,她还没有回来时那样…… 十分钟后,悍马快速开进荣华里。 车还没开到地方,陈焱远远眺向自家的房子——里面黑黢黢一片。 从车上下来,他看见小乖嗖地窜到院门后,使劲儿地摇着尾巴。 男人隔着门拍了拍黑狗的脑袋,问它:“你妈呢? 小乖摇晃的尾巴垂落一瞬。它朝陈焱身后看,又看院旁停靠的悍马。 像也在问他相同的问题。 开门进屋,陈焱在玄关处看到了女人的拖鞋。 客厅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和他离家那天一样,甚至比他走之前还要干净整齐。 只有单人沙发扶手上多了件东西——是她之前穿走的那件黑色外套。 视线一偏,男人的目光又顿在茶几旁。 台下的插座上插着一个手机充电器,另一头连接白色的充电宝。 陈焱弓身拔掉充电器,连同将充电宝一起揣进兜,又拿起外衣,边穿边往门外走。 再次坐回车里,他手握上方向盘,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道往哪里开了。 似乎每一次她不见之后,他都会有这种失向的迷惘感…… 一阵门铃声打断陈焱的思路。他侧眸,瞥见隔壁的大门开了。 女主人拎过孩子的书包,一边叱小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盯着小孩身上的校服看了几秒,男人的眸光倏尔闪了下。 他插好钥匙,启动汽车。 ** 赴火 第112节 书吧的玻璃门被拉开,门上的装饰风铃叮咚作响。 祁汐抬头,看到穿校服的女孩子和相熟的店员挥手道拜拜。 她的视线一直追着出门的两个女生走出视野,才淡淡收回眼。 这么久,附中的校服居然一点没变,夏装还是白色短袖配深蓝色运动裤。 她眼眸轻转,打量学校门口的这间书吧。 这儿的变化倒是很大。和休闲区完全分离,书架上基本都是畅销书,再也不见教辅的踪迹。店里的装潢和饮品也比以前高了好几个档次。 “不好意思——” 祁汐回头。 戴围裙的店员笑盈盈对她道:“我们快要打烊啦,您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没有了,谢谢。”祁汐端起手边的杯子,喝掉最后一口早冷却的咖啡。 在这儿枯坐一下午,不知不觉间,窗外早已华灯初上。 拿过椅背上的挎包,她边往门口走边在包里摸索。 手机还没拿出来,前面的玻璃门就被一下子推开,风铃一阵激烈哗响。 祁汐下意识抬眸。 瞬间愣住。 一身黑衣的男人走进来,长腿阔步,面容深邃。 ——就像他八年前推门而入的那次一样。 祁汐眼神猛地晃了下,仿佛一下就回到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 鼻尖没由来一酸,她赶紧垂低眼睫。 陈焱慢慢迈步到她身前,站定。 “怎么不接电话?” 男人的声音有点哑,听不出情绪。 祁汐眼睫动了动,从包里拿出手机来。 摁了两下黑漆漆的屏幕,她哽住:“……没电了。” 抬头对上男人的眼,不见意料之中愠怒的诘问。 那双紧绷的黑眸反而一下子松落,舒出口气的感觉。 祁汐抿抿唇,垂头继续翻包。 刚翻了两下,眼前便伸过一只手。 腕骨上的小黑痣显眼,手里拿的正是她的充电器和充电宝。 “谢谢。”祁汐接过来,小声道谢。 陈焱盯着她垂低的脑顶,默了片刻。 “回去么?” 祁汐很轻地“嗯”了声,继续往门口。 男人抬手给她推开玻璃门,两人一前一后从书吧出来。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这儿。 她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找过来。 缄默地走了二十来米,宽大的黑色悍马出现在路边。 瞥见男人单手抄进兜里,祁汐开口:“我想走一走。” 陈焱掏车钥匙的动作顿住,手指松开。 “好。” 两人沿着学校大门向东行。就像他们以前,放学后一起回家那样。 路灯将他们并肩的影子拓在地上,男人高大颀长,她在他身边显得愈发纤瘦。 只看影子,似乎一切都没变。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一阵风意袭来,卷带夜色的凉,吹动女人卷曲的长发。 祁汐一个激灵,肩头不自觉瑟缩。 陈焱斜睨一眼,脱下黑色的外套,往她肩上披。 祁汐后背僵了下,胳膊肘有些生硬地挡开。 陈焱的手也僵住,狭长的眼皮缓慢撩起来,看她。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祁汐回过身,望向身后那间已经打烊的书吧。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儿。”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提及寻常往事。 就这么一句,她又不往下继续说了,仰头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 像对峙,似等待。 两厢对视,陈焱阖了下眼皮,移开目光。 “我不是。” 他落下手,将外套草草搭在胳膊上。 “早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 祁汐长睫轻颤,不显意外。 “什么时候?” “十岁那年。”陈焱侧眸,很深地看了她两秒。 “殡仪馆,追悼会后。” 那场火灾之后,他被陈墨从医院带回了陈家,又从陈家偷偷跑出来,去了杨奶奶家。 这么折腾一遭,身上的伤没好,又发起烧来。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杨奶奶跟老伴聊天,说明天,城西那家殡仪馆要给这回牺牲的两位消防员开追悼会。 老人长吁短叹,说那俩消防员怕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他们这么一走,最可怜的还是家里的老婆孩子啊…… 第二天早上,趁杨奶奶和老伴出去买菜,陈焱打车去往城西的殡仪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就是觉得,一定要去看一看。 等他到了那儿,追悼会已经结束了,人正从馆里往外走。有穿着绿色军装的军人,还有很多素黑衣服的家属。 他们都在哭。 人群之中,陈焱一眼就看到那个小女孩。 她扎着两条卷曲曲的辫子,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旁边,她的妈妈怀里抱着丈夫的遗照,泣不成声。 小姑娘眼睛也哭得通红,却依旧努力踮起脚,抬手给妈妈擦眼泪…… 那一刻,陈焱觉得自己就是个大罪人。 是他害这么多人哭个不停的。 是他害她,失去了爸爸…… 男人闭了下眼,偏头睨身侧。 女人紧绷的小脸,微微泛红的眼角都和他记忆深处的某部分慢慢重合。 “所以,你那天是知道我在书吧,才会去的。”她在问他,语气却是肯定的。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对。” “所以后来别人欺负我,你会为我出头。” “嗯。” “那那年我过生日,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陵园?” “猜的。”陈焱简略道,顿了片刻,他又道,“知道你二叔家待你不好,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 “……” 祁汐唇瓣翕合,没发出声音来。 她不敢再问了。 再问下去,她就要不得不承认,他让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对她所有的好,根本不是因为偏爱…… 轻轻眨掉眼里的水雾,祁汐转向男人。 “那你之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陈焱黑眸闪了下,没出声,喉结沉重滚落。 祁汐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陈焱。” “如果——”才开口,女人就好像失去底气一般,声音也低下来,“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爸爸……”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书吧。 “你还会,走进那里么?” 第62章 迎面拂来一阵更为强烈的风意, 头顶的梧桐叶哗啦作响。 赴火 第113节 祁汐脸侧的发丝也被吹散,她却毫无知觉,抬起的手依旧指向远处的书吧, 近乎偏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爸爸,我们, 还会不会相遇? 我还会不会拥有那个,炙热不褪色的夏天? 你还会不会…… 喜欢我? …… 在女人执拗而用力的目光里,陈焱的黑眸也一点一点拉深, 比夜色还要浓烈。 他定定睨着她, 长腿轻挪, 向她靠了一步。 唇片动了下, 男人正要开口,远处不知道哪里, 突然轰出一声响。 祁汐一惊, 还没反应过来, 整个人就被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后脑被男人的手掌完全护住, 他温热的胸膛熨帖她面颊,铜墙铁壁一般,将她牢牢保护。 ——动作之快, 本能一般。 世界全然静默。 祁汐的耳侧只剩下心跳声, 是他的,又像她的, 一下接一下,快速而强烈。 半晌, 头后的力量松开, 她缓慢抬起眼。 入目是陈焱锋毅的下颌线。他没看她, 一手依然揽抱她的肩背,抬眸四望的目光里带着职业性的警觉。 祁汐眨了眨眼,小声:“刚才……那什么声音啊?” 陈焱松开她,没吭声,从兜里摸出手机。 电话还没拨出去,屏幕就自己亮了起来。 男人接起来,没说两句,眉心就拧到一起。 他回了句“明白”,挂断电话,径直牵过祁汐的手。 “走。” 跟着男人走回车边,祁汐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发生什么了。 扯过安全带系好,她偏头看男人肃然的侧脸。 “是哪里起火了吗?” 陈焱启动车子,轻“嗯”了声。 抬眸瞟了眼内视镜中她的脸,他又补充道:“没什么要紧的,我过去看一眼。” 祁汐垂下眼睛,没说话。 她不知道刚才那一声动静到底代表什么,但绝不是男人轻描淡写的“没什么要紧的”。 悍马被路口的红灯拦截,陈焱瞥向副驾上垂眸不语的女人。 盯着自己刚牵过的,她搭在腿上的那只手看了两秒,他握方向盘的指节又不自觉紧了下。 “你先回,我完事儿去找你。” 祁汐张张嘴,嗓子眼里挤出个“好”字,心波翻涌不停。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五分钟前问男人的问题,还有这一下午的纠结,都挺没意思的。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地再回来。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 陈焱将女人放在燕南巷前的十字路口。 看着黑色悍马急速驶远,祁汐从包里摸出手机,想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了一圈,什么确切消息都没有。 她吁出口气,收起手机过马路。 刚走到巷口,震动的手机屏上跳出时菁的名字。 祁汐接起来,时菁省略开场白:“你刚听见了没?轰的那一声!” 祁汐怔了下:“你也听见了?你在哪儿啊?” “我在影视城啊,正和几个导演吃饭呢,突然听见那一声还以为地震了。我听人说是旁边那家颐养院出事了,他们厨房炸了!” 祁汐眉心轻跳,下意识转身看。 浔安的南边靠山,居住人口很少。前几年搭建了个影视基地后,人才越来越多。时菁说的这家颐养院才开了没两年,祁汐在网上看过广告,这家针对富贵人群的颐养院占地很大,里面依山傍水的,相当豪华。 “严重吗?”祁汐问。 “挺严重的。拍夜戏的剧组全停工了,江逾白他们组离得最近,听说都有人受伤了……”时菁顿了下,又道,“我看一直有急救车和消防车过来,你家陈队长是不也来了?” 祁汐心里一紧,很轻地“嗯”了下。 又嘱咐时菁几句注意安全,她挂断电话。 出神般盯着眼前幽静的小巷,祁汐蓦然转身,拔腿向路口跑去。 ** 出租车停在颐养院外一公里,司机说前方已经戒严,不好开过去了。 祁汐谢过他,推门下车。 ——立刻嗅到空气里焦糊的烟雾味。 她脚步不停,向颐养院快步跑去。 一路上,闪灯呜鸣的各种车辆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白衣医生,青色制服的警察,以及全副武装的火焰蓝们全速集结。 附近的人群基本都被驱散了,颐养院的大门拉起一道黄色的警戒线。 祁汐气喘吁吁地停在线外,仰头望向出事的建筑。 起火的楼目测有六七层高,上方黑烟滚滚,火光冲天。 高耸的云梯在楼旁腾起,一排消防水车,以及架着高压水枪的消防战士们,正在向火场里喷水。 祁汐正虚眯眼睛盯着冲进楼里的消防员看,身前的警戒线松解一瞬。 一辆救护车开进大门,停在一旁。 两三个坐着轮椅的人被推上救护车,应该是颐养院里的病人。 “给我滚!”一声突兀的咆哮声响起。 祁汐回头,看见最后一辆推向救护车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穿颐养院病号服的,头发灰白的男人。 他冲身后推轮椅的女孩大吼道:“我不要他来救!老子就算死了,也不用他管我,听见没有!” 视线落在被喝退的女孩身上,祁汐吃惊瞪大眼睛。 那是……陈端端?! 她怎么会在这儿? 再看轮椅上那个大吼大叫,形容枯槁的男人,祁汐更惊愕。 他就是—— “滚开!” 陈墨一把推开医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路过的消防员。 看清头盔下的脸后,他摇头:“不是,不是他……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是不你老子被烧死了,你也不管,啊?!” 门口的警察正要过去,有人已经抢先一步。 她直接抬起警戒线进去,蹬蹬走到陈墨面前,把手里的包摔在他身上。 “你又在发什么疯!” 陈墨被包砸了个趔趄,坐倒在轮椅旁。 祁汐盯着气场强大,抱臂怒视陈墨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陈焱的小姑。 以前她在学校门口见过她一次,女人精致的面容和八年前几乎没有变化。 “陈焱呢?叫他给老子过来!”陈墨吼道。 他望向冒火光的高楼,凸起的两只眼球看起来病态又癫狂:“啊!他在那儿!” “好大的火啊哈哈哈!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听见没有,轰的一下,就都——” “你给我闭嘴!”陈澄叱道,“要不是你,你儿子现在用得着把脑袋拴裤腰上吗?” 她扬手,将手机狠狠砸向陈墨的脸。 “要不是你当初逼他,他能不上大学去参军吗,啊?!” 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祁汐的脑中就是一震。 不上大学。 参军。 陈焱他当初…… “我警告你陈墨,给我老实点儿!”陈澄扯过他旁边的轮椅,咚地往地上一怼。 “你要再在这儿装疯卖傻,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推火里烧了!” 陈墨瞪眼看她片刻,脖子一梗,不吭声了。 后面的医护人员连忙过来把他架上了救护车。 陈澄又走到掉眼泪的陈端端身边,伸手抹了把小姑娘的脸。 赴火 第114节 她俩说话声音轻,祁汐只依稀听见陈端端说了句“可是我哥……”。陈澄又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女孩乖乖点点头,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转身捡起地上的包和手机,陈澄大步向里走。 祁汐犹豫了下,正想抬起警戒线跟上去,一旁的警察就阻止了她。 “抱歉,我是——” 刚开口,身后就有人扬声: “祁老师?” 祁汐回头,看见一身防火制服,头盔挡住了男人半张脸。 “段指导?” 段凌云点头:“你怎么在这儿?” 祁汐看了眼警察,抬起警戒线往里走。这次他没有阻拦她了。 “我刚和陈焱在一块儿。”她跟上段凌云的步伐,“听见爆炸声他就过来了。” “是。”段凌云说,“你们离得近,他是第一波到的。我这不才从队里过来。” “听说是厨房爆炸了?”祁汐问。 “是厨房的锅炉炸了。” 祁汐心里咯噔了下。 段凌云朝前方的现场示意,朝继续道:“那是栋休闲餐厅,地下一层是锅炉房。锅炉爆炸后,上面的楼层也被引燃。好在着火时不是饭点,人很少,具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事发地点。 热浪袭人。空中满是烟尘,隐隐还能闻到瓦斯的味道。 祁汐抬头看,发现不少窗口的玻璃都被震破了。满目疮痍的建筑笼罩在浓烟里,火倒是似乎没刚才那么大了。 “现在里面怎么样?”段凌云问消防车旁供水的队员。 “这边负责人说事发时他们有几个员工和病人在里面,但具体位置不清楚。卢家湾的方队,和城关岗的陈队已经带人进去了。” 祁汐的睫尖一颤,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了下。 段凌云又问:“有没有二次爆炸的可能?” 队员犹豫了下,答:“锅炉房应该不会了。一层的厨房方队还在排查。” 段凌云皱眉,摸出腰间的机器:“陈焱,陈队?能听见么?” 祁汐屏息,眼都不眨地盯着指导员手里的对讲机。 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后,男人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能。” 段凌云立刻道:“你那边怎么样?要支援吗?” 过了半晌,陈焱才回答:“暂时不用。” “五楼发现两个昏迷受伤的,王滨和程宇已经带人出去了。”男人语调平稳,但不知道是面具还是力竭的缘故,他的气喘声特别重。 一呼一吸,都落在祁汐的心上。 “我和子睿继续搜。” “好的,你们注意。” 段凌云刚放下对讲机,前面就有人大喊“闪开闪开”。 祁汐循声望去,看见一名消防员刚从一楼跑出来。 手里提着一个正在着火的煤气罐! 他跑到楼前空地将煤气罐放下,立刻有两个拎水枪的队员过来,对着罐一通喷。 “厨房里还有没有燃爆物?”段凌云高声问。 男人摇摇头,抬手摘掉面具。 ——露出一张满是汗水和灰尘的黑脸。 “没了。”他抹了把脏兮兮的脑门,回答,“刚还拎出来仨罐,这最后一个——” “方队!”有队员神色匆匆跑过来,“我们刚从楼上找到一个糕点师。” “他说六楼吧台角落有煤气存放!” “什么?!”几道男声同时惊呼。 段凌云猛地吸了口气:“那怎么他妈不早——” 轰—— 他的质问被一声爆炸吞没。 天地俱震。 祁汐下意识捂耳弯腰。怔愣两秒,惊吓的意识才慢慢回归。 她放下胳膊,惊慌转身。 顶层的一个窗口燃起熊熊火光,屋檐下有飞火和碎石坠落。 “喂?喂!陈队!”段凌云对着对讲机连声大喊,“陈焱!听得见吗陈焱!” 无人应答。 听筒里响过一阵杂音,随后啪的一声,彻底没了动静。 ** 陈焱是最早到达火场的人之一。 锅炉炸飞几十米远,地下室里的两个人瞬间毙命。 现场惨不忍睹。 管辖颐养院的消防中队深入地下室侦查灭火。陈焱将赶来增援的力量兵分三路:一队人升云梯,架水枪在窗口掩护接应;另外一队从侧面出单线一支水枪,辅助进攻。 而他自己带头从正门进入,领着四名队员强攻灭火。 成百上千度的火场里浓烟弥漫,热浪滚滚。 消防员们穿戴四十五斤重的灭火服和呼吸器,浑身不断暴汗,体力消耗极快。 内外夹击地战斗了十分钟后,现场基本见不到明火了。 陈焱留下三名队员在低层排查搜索,自己带着一名队员继续往上走。 他们很快在五楼找到两名窒息昏迷的伤员,赶紧将人送到窗口,用云梯带了出去。 上到六楼后,陈焱下意识皱眉。 到处都是易燃物,酒柜,吧台,脚下的木地板一步一响,随时都有熔断的危险。 跟他一起上来的队员正在检查吧台,毫无预兆的,台后的酒柜就砸了下来。 小伙子闪避很快,人没被砸到,一条腿还是狠狠挨了一下。 他跌倒在地,疼得说不出话来,面具后的喘.息粗重。 陈焱过去把人扶起来,下令:“去窗口,从云梯撤。” 小伙子摇摇头,忍痛咬牙:“陈队,我还能走……” “叫你撤就撤!”陈焱厉声道,“一会儿出事儿了我他妈是救人还是救你?” 年轻的队员不再坚持,一瘸一拐地往窗口走了。 陈焱继续独自排查。就在他确认这层没人准备往外撤时,步伐猛地停住。 有动静。 房间的另一头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像在叫“妈妈”…… 是个孩子。 陈焱心头一凛,急忙过去:“有人吗?回答我!” 他一边喊一边打开热成像。 人没搜到,倒是发现吧台后隐隐腾起的一缕细烟。 有暗火。 怕是要复燃了。 陈焱权衡了下,决定还是先找孩子。 顺着墙找了一圈,他在屋角的天花板处发现了一扇天窗。 捞过靠墙的梯子,他刚顺着向上攀了两步,身下突然哐啷一声—— 被烤过的木地板塌了,漏出一个大窟窿。 陈焱反应极快,纵身敏捷一跃,一手抓住天窗口的栏杆。 “……操!” 栏杆上翘着一根铁钉,他一握上去,钉子便戳破手套,直扎进他掌心里。 强忍疼痛,男人单臂猛地用力,引起加起来二百斤的自重和装备,另手撑住窗沿,利落翻上楼顶。 房顶并不空旷,堆满了废旧的桌椅和杂物。 陈焱瞭望四周,目光锁定一个灰扑扑的小秋千。 跑过去,他果然在秋千下看到一个小男孩。 孩子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已经没有意识了。 陈焱将小男孩托起来,查看他的口鼻:“小朋友?小朋友?” 小男孩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叔叔……” 他嘴唇使劲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我找不到妈妈了……” 陈焱微怔,眼中剧烈一晃。 赴火 第115节 ——记忆瞬间闪回到好多年前,他经历的第一场火。 酒店烧起来了,比今天的这场火还大。 比他后来扑救的所有火都要大。 妈妈带着他跑出客房时,瞬间被逃命的人群冲散。 他听见妈妈在尖叫着喊“阿焱阿焱”,但他怎么都站不起来。 不断有人踩过他的胳膊,他的后背,疯了一样往外跑。 忍着剧痛,他挣扎着爬向走廊边巨大的盆栽。抓住沉重的花盆借力,才勉强坐起身来。 人还在不断往外跑,没有人顾得上躲在花盆旁边的小孩。 很快,他看见爸爸拉着一个女人,飞快地略过自己身侧。 头都没有偏。 陈焱想喊他,想站起来,让爸爸带自己一起出去。 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走廊里没有人了。 剩下的,只有呛人的烟雾和越来越亮的火色。 意识消散之前,陈焱远远看着一个橙色的身影,穿越重重火光,向自己走过来。 他很高很高。 跟动画片里的英雄一样高大。 被男人抱起来的时候,陈焱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伸手抓住男人的制服:“叔叔……” “我找不到妈妈了。我爸爸……” 他不要我了。 消防员摘掉了自己的呼吸面具。 他脸上全是黑漆漆的烟尘,辨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头卷曲的短发。 “孩子,别怕啊。”男人将自己的呼吸器放到他嘴里。 “叔叔一定救你出去!” …… 楼下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更多的地板在坍塌。又好像,哪里烧起来了。 陈焱抱着小男孩起身,一边摘掉自己的呼吸面具,戴到了孩子脸上。 “别怕。”他说。 “叔叔一定带你出去。” ——正如先辈当年,予我新生一样。 第63章 吸氧后, 小男孩的呼吸顺畅不少。 陈焱心下稍松,立刻通过对讲机呼叫云梯来接人。 云梯很快到位, 队友接过陈焱怀里的孩子, 又问他:“陈队,你不撤吗?” 想到五楼吧台后那一缕白烟,陈焱摇头:“楼下可能要复燃, 我去看看。” “那我现在就叫人上来支援!” 走回天窗前,陈焱悬绳, 避开坍塌的地板下到五楼。 一眼就看到吧台后的火光。 果然复燃了。 他走过去, 发现着火的是一个打火机。 正要灭掉这个复燃的源头, 男人的目光又倏尔顿住。 吧台侧面的角落里, 堆放着最少三个煤气罐。 隔着氧气面罩,也能闻到越来越浓郁的瓦斯味。 陈焱心里一紧,常年训练作战的身体已经本能做出反应—— 他越过吧台,拔腿向窗口跑去。 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 视线瞥到斜前方有扇门, 男人飞快拉开。 门在身后闭合的同时, 外面炸开一声巨响。 地动天摇。 陈焱趴倒在地, 白色的墙皮簌簌落在他身上。 五脏六腑都被震得发疼,头脑和耳朵里满是嗡鸣,男人缓了片刻,咬牙站起身。 这里是卫生间, 空间狭小而坚固。 火光和浓烟正从门缝源源不断钻进来。 这扇门板根本坚持不了两分钟,就算火烧不进来,烟雾也会很快使人窒息。 陈焱没有犹豫, 大步走向窗口。 打开一人宽的玻璃, 他跨坐在窗台上。 掏出绳索, 将挂钩扣在外面的铁栏上。 啪,砰。 门板不断作响,是大火即将破门而入的信号。 陈焱将另一头的挂钩扣在自己腰间,单手飞快打结。 哐—— 熊熊烈火从倒塌的门外汹涌而入,瞬间吞噬狭小的卫生间。 男人飞身一跃,跳下了楼。 ** 二次爆炸后,火场一片兵荒马乱。 消防员们又开始奔走灭火,到处都是指令,呼喊,以及无线电此起彼伏的电流音。 祁汐怔在原地一动不动,仰头望着着火的大楼。 他还在上面。 他们刚才说,五楼有没发现的煤气罐。 爆炸发生前,陈焱正好就在五楼…… “方队!”有人突然惊呼,“你看!” 祁汐下意识偏头。 大楼的侧面,燃烧的窗口隔壁,垂下来一条长长的绳索。 绳子的另一端,男人正在急速降落。 和他一起下落的,还有爆破而出的飞火和碎石。 “陈焱!”段凌云高喊。 周围已经有消防员端起水枪迎上去。 祁汐也想过去,脚下却跟生根似的挪不动。 看着男人速降到地面,她紧绷的后背一松,随即浑身都软了…… 陈焱解开腰间的挂钩。 他的头盔,肩膀,还有后背都着了火。 从烈火中突围而出的男人,化身成了火焰本身。 提着水枪的消防员跑过去,对着着火的男人就是一通喷。 等到身上的火被浇灭,陈焱抬手摘掉了头盔。 他满脸都是乌黑,一头短寸被汗水浸得发亮,整个人都脏得不成样子。 ——可祁汐却觉着,这是她见过他最英武,也最有男人味的样子。 陈焱走到消防车前,打开了水闸,又三两下扯掉灭火服,将那副承受过极限高温的身躯,放在了闸口之下。 哗哗的冷水冲掉了男人身上的泥水,也暴露了更多的伤口和血色。 段凌云过去说了两句什么,把手里的水瓶递给他。 陈焱接过来,习惯性地单手旋了下瓶盖。 没拧开。 他没有继续拧,胳膊脱力般垂落,慢慢弓下了身。 祁汐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她背过身,默默退到了男人看不见的地方。 ** 赴火 第116节 颐养院的这场大火直到午夜才被彻底扑灭。 南部的医院灯火通明,一楼的急诊部人满为患。 祁汐混在穿梭不停的人群中,焦急又茫然。 火灾受伤的人都送到这家医院来了,但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陈焱。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问,拿着吊瓶的护士脚步未停,只伸手向背后指了下:“你去那儿的留观室看看!” 祁汐道了句她听不见的谢谢,转身走向留观室的方向。 刚迈上走廊,她就闻到很重的焦糊和血腥味。敞开门里传来痛嚎声,祁汐只瞥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 继续往前走,留观室的床上坐着几个穿制服的消防员。 祁汐眼皮猛跳。定睛一看,心下又很快一沉。 没有陈焱。 里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应该不是他们队的…… “兰夜!” 祁汐愣了下,偏头。 一身休闲装,头上帽子压很低的江逾白立在病房门口。 他走过来,神色讶异,又有点惊喜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有朋友受伤了。”祁汐简略道,瞥见男明星帽檐下没来及卸干净的古装妆容,她又想起来,“我听时菁说,你们剧组离火场很近,有人受伤了?” 江逾白轻“哦”出一声,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当时小吴正在帮我试光,爆炸那一声给他吓一跳,从架子上摔下来,脚崴了。” 祁汐:“……没什么事就好。” “爆炸时你也在么?”江逾白问,桃花眼随即上下打量她,“没事吧?” “没事。”祁汐回答,心里挂着旁人,她急切迈开步,“我朋友受伤了,我先去——” “等一下。”江逾白柔声喊停她。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创可贴来,撕开外包装,又拉过祁汐的胳膊。 帽檐下精致的桃花眼很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自己也受伤了,不知道么。” 祁汐垂眸,这才看见自己左胳膊肘上的破口。 很短促的一道,血迹早已凝固。可能是火场飞起的碎石划的。 她张张嘴:“……就一个小口子。” 江逾白没做声,抬手将创可贴轻轻覆上她伤口。 男明星的皮肤冷白,修长好看的手也像秀彻无瑕的玉节,凉丝丝的。 祁汐微不可察地额了下眉,下意识瑟缩。 “好了。”江逾白松开她,桃花眼定定凝住她的面。 “爱惜自己。” 祁汐撇开视线,假装没看见那双眼中越来越直白的意味。 “谢谢。那我先走了。” …… 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祁汐都没在几间留观室里看到陈焱的身影。 她有些挫败地吁出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 划开微信又关上,她点进通话记录,拨出陈焱的通话。 听筒里还没传来嘟声,斜后忽而有开门的动静。 后颈被粗糙又蛮横地钳住,一股很大的力量直接把她带进房里。 手机啪地掉在地上,门在背后关住。 祁汐被推到门板上,肩胛撞得有点疼。 她懵懵然抬头。 房里没有亮光,路灯混合月色从窗口透进来,洒在男人光裸的半身上。 ——才被烈火打磨过的身躯,每一寸肌理上都带着火场的温度与痕迹。 炙热的,近在咫尺的。 他的眼里似乎也有火。 沉甸甸地,灼灼睨着她。 祁汐心里猛跳了下,嗓子发紧:“陈焱——” 刚开口,肩膀就被缠裹纱布的大手摁住了。 男人的吻粗暴又强势,不由分说压上她双唇。 第64章 唇齿相触, 祁汐的大脑瞬间短路,炸出无声的烟花。 她下意识想推开身前坚实的胸膛。 才一动,两只手腕就都被男人抓住, 直接摁到头顶。 陈焱随即又上前半步,高大的身躯完全罩住她, 唇上的动作没停。 他的吻又凶又狠, 都不能叫做亲。 ——只是凭动物的本能在撕咬,啃噬,厮磨。 像是发泄,又像在向她纾发着什么…… 背后老旧的门板被男人的蛮力压得吱呀作响。 祁汐的手腕被松开了, 却早已没了抗拒的力量, 两条胳膊松松软软攀上男人的肩背。 某个时刻, 上唇的小唇珠一阵刺痛, 口腔里忽而蔓开铁锈的味道。 祁汐皱眉,吃痛低低呓出一声, 眼角都被激出细小的泪花。 唇上的碾压稍顿, 停了下来。 陈焱终于放开了她。 男人缠着纱布的手依旧揽在她腰间, 硬朗的胸口起伏不停, 烘烤她本就红热的脸。 祁汐抿了抿发麻的嘴唇,垂下睫毛, 不太敢看男人此刻的模样。 陈焱没说话,舌尖舔了下唇上的血迹,随后牵过祁汐的手, 拉着她往房里走。 停到病床前,他小心地揭掉她胳膊肘上, 江逾白贴的那个创可贴, 扔进床边的垃圾桶。 祁汐:“……” 陈焱又拿过床头, 护士刚才留下的酒精棉。 凉丝丝的消毒棉触轻轻点在凝血的伤口上,祁汐的指尖不自觉蜷了下。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 男人的眉眼被朦胧夜色柔化,长睫半垂着,看起来耐心又专注。 这会儿倒是温柔得不得了,一点没有刚才接吻时要吃人的模样了…… 消完毒,陈焱又拿出一个新的创可贴,重新贴到她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他还是没吭声,一双黑眸深幽凝住女人。 四目相对,祁汐的眸光跳了下。 啪! 她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到男人赤-裸的胸膛上。 陈焱却跟没知觉似的,依旧一动不动盯着她。 眸色又深了一层。 祁汐表情复杂起伏着,唇线拉紧,又啪地在男人的大臂上抽了一下。 连打两巴掌,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手倒有点疼了。 手掌不甘地握了下,第三次扬起来。 还没挥下去,祁汐目光倏尔顿住,定在陈焱的右肩上。 ——刚才那场火烧穿了他的防护服,也在他肩上烙下新的功勋章。 男人的身上一道又一块,新伤叠旧疤。 祁汐目光松动,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陈焱忽然伸过胳膊,一把把人扯进自己怀里。 他紧紧拥住她,将体温,心跳,还有一些积年已久,又一触即发的情绪,全部,毫无阻隔地传递给她。 祁汐一怔,鼻尖没由来一酸,胳膊软踏踏垂落。 身前的怀抱将她箍得更紧了。 男人低低开口,声线有点哑: “气消了么?” 祁汐眨了下酸涩的眼,很小声:“没有。” 陈焱松开双臂,拉过她一只手扯到自己胸前。 赴火 第117节 “那继续打。” 祁汐轻轻甩开男人的手,神色稍敛。 两人相对静默片刻,她缓声:“我刚才,去颐养院了。” 陈焱阖了下眼皮,看起来并不惊讶。 祁汐仰面看男人,继续道:“我看见陈端端,还有你小姑姑了。” 陈焱黑眸微晃,像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祁汐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话头停在那儿片刻,男人接上:“那家颐养院,是我姑选的。陈墨这几年精神不稳定,时不时就去那儿呆一阵子。” 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祁汐的眼睫和声音一起低下去:“刚才起火时他好像受刺激了,一直喊着要见你……” 陈焱拧眉:“医生不建议我见他。” 他轻嗤,唇边曲起嘲讽的弧:“我也不想见他。” 祁汐看了男人片刻,深吸口气:“因为他当初——” “逼你从附中退学,不让你高考吗?” 她带着颤音的问题一出,男人眼中应声一震。 他慢慢敛低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 门外的走廊响起担架床滑轮滚地的声音。 一阵喧嚷后,黑暗的房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外面的路灯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洒落一道冷光。 有点像他们八年前,最后一次在路灯下见面的场景。 陈焱舔了下唇线,也终于将埋藏八年的秘密,倾吐而出:“当年,陈墨想让我去国外念商科,觉着国外的大学更好。” 但他不想去。 他也不觉得国外的学校更好。 于他而言,好的唯一标准,是能够留在她身边。 祁汐直直看着他:“可是你后来,并没有去国外。” “那为什么,还要退学呢?” 在颐养院便浮于心头的某个猜测,变得越来越真切,她的心脏和目光都在缩动。 “他用什么威胁你了,是吧。” 对上女人荧荧的目光,陈焱了然她的了然。 他阖眼默认。 “我和你,只有一个能在附中高考。” 心头悬垂的猜测落定下来,变成了一把刀,直戳进祁汐心里。 回忆纷涌而至,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 少年僵硬地立在路灯下,嘴角凝着血迹,黑眸比夜还深。 “开学我不去了。” “不考了。” “是不我不上大学,就不配和你在一块儿了?” …… 祁汐失语好几秒,纾解般深吸了口气——本来钝疼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痛…… 她无力地张张嘴:“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你可以,先去高考,然后我……” 她在脑中努力地做着假设。 努力地,想要为那一晚的他们,寻求一个不同的结局…… 身前,陈焱向她靠了一步。 “因为上大学,是你想要的。” “而我想要的,是跟你在一起。” 男人的声音从她头上落下来,很低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打在她心里。 “不和你一起,大学我就算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祁汐睫尖轻颤,视野立时模糊一片。 她垂低湿润的眼睛,抿紧唇不说话。 只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祁汐。”陈焱轻声唤她的名字。 “你知道我这人,一直不会说话。好些时候话出口了,也不是原来那意思了。” “但我发现,有的话我要不说,你好像,就挺没安全感的。” 祁汐眸光跳了下,缓缓抬眼看他。 陈焱也在睨她,黑眸一如既往的直白,又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坦率。 “之前你问我,不是因为你爸爸,我们还会不会认识——” “说真的,我不知道。” “假设这种东西,没什么意思。” “我确实是因为你爸才接近你的。但我一直也很清楚——” 他顿住,直勾勾看着她,一字一句: “我保护的,是恩人的女儿。喜欢上的,是祁汐。” 祁汐呼吸一窒,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轰然倒塌。 同时又有一隅失落已久的角落,终于盼得远行的人归来。 悸动又心安。 陈焱看着她,深切的眼像是来自久远的时光之外,又像从她不真实的梦境中看过来。 “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你要是心思也没变,我们就从现在开始。” 他牵起她的手,指间的力量郑重又迫切。 “晚是晚了点儿,但前头少的,缺的,老子玩命儿也会加倍补给你。” 祁汐仰面定定望着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 没有言语,她踮起脚,在他的下唇上,在被她血迹沾染的地方,很快地啄了一下。 落下脚时,她看见陈焱突兀的喉结,急重滚落。 后颈再次被男人滚烫的手掌钳握,她被拥至离他很近的距离。 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想好了?” 陈焱的声线全哑,灼灼黑眸跳出光亮——正像她当年迷恋的,眼底肆然生光的少年一样。 “跟了我,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你走。” 祁汐回视着男人,视线不闪不避。 她脱开被他牵住的手,转而抱上窄瘦的腰。 “你还要再问么?” 男人深睨她两秒,唇片很轻地撩起来,笑了。 不用了。 他扣过她后脑,将吻重重压到被自己吮破的唇上。 这一次,他不可能再给她离开的机会了。 第65章 从医院回到荣华里, 凌晨两点都过了。 陈焱接到消防队的电话,又开始汇报情况。祁汐上楼回卧室简单冲了个澡。 本来想等男人挂断电话后看看他伤口的,结果一靠到床上, 她就睡着了。 大概是累极, 亦或者,是八年的心事得偿所愿, 她很难得的一夜无梦。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 床头的钟表正好指向九点。 祁汐懒洋洋翻了个身, 看到昨晚没来得及了拉上的窗帘。 纱帘外的天空透蓝无霾,今天是晴朗而潮热的一天,也是浔安再寻常不过的天气。 但好像, 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下意识抿了抿干涸的嘴, 祁汐微微蹙眉, 抬手摸向嘴唇。 上唇的小唇珠表面有一个微小的破口, 触上去, 很细微的刺疼酥麻感。 祁汐痛“嘶”了声, 忽而又想到什么, 嘴边也一点一点翘起来。 她又翻过身, 把发热的脸颊, 还有越来越弯的唇弧都埋进枕头里。 赴火 第118节 兀自傻笑了好一会儿,祁汐捞过床边的包,从里面摸出手机。 没什么要紧的电话和微信。 小乖的头像也没有未读消息。 回了几条消息后,祁汐将手机揣进兜,起床去了卫生间。 洗漱完后,她将长卷发扎成低马尾, 一边走到门口。 打开卧室门, 一团黑不溜秋的毛绒绒就扑到她腿上。 小乖也不知道在卧室门口等了多久, 见她出来,高兴得直摇尾巴。 祁汐笑着蹲下身,两手摸了摸狗狗耳朵里的白毛,又悄声问它:“你爸爸呢?” 小乖的尾巴甩得更欢了,它原地转了一圈,看向楼梯口。 祁汐站起来踱到楼栏杆后,也往下看。 客厅空无一人,也没什么动静。 正探身往餐厅望,腿侧的口袋蓦地震了下。 祁汐赶紧缩回头拿出手机。 小乖的头像跃然屏幕上,发来的消息很短。 cy:【早】 祁汐眼中一晃,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陈焱第一次跟自己道早安。 以前上学时也没有过的。 她唇边扬了下,回: 【早啊。】 cy:【睡醒了么】 还没回复,男人就又发过来一条: 【困就继续睡。我今儿轮休,一直在】 一直在了。 以后也是。 祁汐嘴边噙上笑,快速敲出几个字: 【不了,我已经起来啦~】 过了几秒,陈焱回道: 【下来吃早饭】 祁汐盯了这几个字片刻,没有回复。 指尖点下小乖的头像,她打开了备注那一栏。 删掉“cy”,光标闪烁两下,新的备注一字一字打出来: 【盛夏炎火】 唇边伴随着点下“完成”键,不自觉翘起。祁汐收好手机,和小乖一起走下楼梯。 推开厨房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食物的香气,滋滋啦啦的油煎声,还有厨台边,男人抬眸睇过来的目光。 ——落在晨曦中,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祁汐的心跳空两拍。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自己肖想一个这样的早晨,一个以往只能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已经很久了…… 四目相对片刻,陈焱撇开视线,筷子在锅里拨了两下。 另只手在背后懒懒抬起来,向着祁汐的方向。 祁汐眨眨眼,走过去打开碗柜,从里面取出东西递给男人。 侧眸看见她手里的盘子,陈焱气音嗤了下,接过来。 祁汐刚要放下胳膊,手腕一下子被抓住了。 顺着这股力道,她落入男人坚实的怀抱。 他的眉眼倏地放大,暧昧又玩味。 “见着男朋友,就这反应?” 男朋友。 祁汐呼吸一窒,心头快跳,又迟钝了然。 早上醒来开始,她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毫无由来的满足感,瞬间都找到答案: 她有男朋友了。 ——是从十七岁开始,就很喜欢的人。 飘飘而然的心情在得到回应和确认后,急速满涨,快要溢出来了。 在男人的灼灼注视下,祁汐的脸也被炽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敛低眼睫,将掩不住的笑容藏进男人怀里。 脸前的胸腔里也震出一声轻笑,听起来跟她的心情一样愉悦满足。 陈焱抱着她的胳膊没松,一手调大灶上的火,又把她没油烟的身侧带了下。 祁汐索性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脑袋从他背后探出来。 平底锅里煎的是两片培根,还有一只鸡蛋——她一个人的饭量。 “你起得很早吗?”她问男朋友。 “七点。” 祁汐轻“哦”出声,侧脸在男人大臂上靠了下。 “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焱将煎好的培根放在盘里,回头看女人。 “睡不着。” 说着,他目光缓慢下落,意有所指,又如有实质般,捕捉到她的唇。 唇瓣上的那一点血红,立刻跟有所感应般,酥酥麻麻的。 祁汐赶紧抿住唇,一手没好气地在男人背上拍了把。 陈焱闷笑了下,转过头继续煎蛋。 盯着男人缠纱布的右手看了两秒,祁汐抬起胳膊,想接过他手里的锅铲—— 还没碰着就被挡回来了。 陈焱朝边上偏头示意。 祁汐看过去,发现微波炉旁放着榨汁机,还有一杯新鲜的橙汁。 她端过杯子,一口气喝掉大半,又伸手去够男人的木铲。 “我来吧。” 陈焱直接将煎蛋装盘。他侧眸看向她,食指在自己的嘴角处点了点。 祁汐下意识舔唇线。 舌尖勾住一颗果粒带进嘴里。 男人的眼没移开,依旧一动不动盯着她。 祁汐讷讷的:“还有么?” 陈焱没吭声,一手关掉火,又摸向她脸颊。 拇指快要碰到她嘴唇时,突而转了向—— 一把扣上她后脑。 祁汐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拥抱,连同吻便一起落下来。 没有昨天那么粗暴野蛮,却也一样强势的,用力的。 长驱直入,不给她一点反抗或喘-息的机会。 祁汐很轻地唔出一声,两手推陈焱。 ——根本推不动。 昨晚他都不肯撒手,现在名正言顺了,这男人只会更霸道。 推不动,也挣不开,祁汐的眼睫无力又不甘地轻颤着,齿尖猛地用力—— 陈焱轻嘶了下,停住动作。 他没放开她,四片唇依旧虚抵着,狭长的眼皮懒懒半掀起来。 前所未有的极致距离,祁汐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放大的瞳孔,以及翻滚汹涌的眸色。 忽地,那双黑眸虚眯了下——是男人被挑衅到的危险信号。 祁汐心头一紧,还没出声,身体一下子就腾空。 陈焱一只手将她抱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将人放到空白的厨台上。 双脚悬空,身高差锐减,祁汐却感觉面前的男人压迫感更强。 她张张嘴:“你轻——” 话还没说完,唇就又被堵住了。 陈焱似乎知道她在怯什么。 那只带着纱布的手钳住她下巴,两根手指抵住颊,轻轻一捏。 赴火 第119节 她被迫张开嘴,意料中的索取却没有紧随而至。 ——唇珠上的那个小破口,被很轻很快地舔了下。 像在努力地安抚,又像在笨拙地示好。 祁汐浑身一僵,后背一下就软下来。 陈焱的手掌适时搂过她后腰,轻轻往前一带,将人完全揽进怀里。 他另只手掐住了她后颈,吻却温柔了不少。 知道什么叫唇齿相依,也知道什么叫循循渐进。 但很快,祁汐就发现,这种缱绻绵长的吻,她更受不了。 没一会儿,她就仿佛沦陷般全身脱力,整个人都依附在男人身前…… 房里响起细密的啧啧声,随即又被一阵嗡嗡的震动搅乱。 “手机……”祁汐口齿不清地小声提醒,“你手机……” 陈焱置若罔闻。 扣在她后颈上的手还重重捏了下,像是要人专心此刻。 “……” 悬空的腿抵着男人的裤兜,里面的手机震个不停,祁汐斜了下身子,干脆自己去拿。 手刚摸进陈焱的裤兜,他身上明显一僵。 祁汐趁机脱离男人的唇舌,手继续往里伸,把手机掏了出来。 陈焱吸了口气,结实的胸膛猛然鼓起来,下颌线也克制绷紧。 祁汐将听筒举到男人耳边,划下绿色的接听键。 “喂,陈队?” 陈焱轻“嗯”出一声,尾音含沙似的:“怎么了?” 他自己接过手机,黑眸依旧凝在女人面上,目光深得有点吓人。 祁汐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心里开始打鼓,贝齿咬住湿润的唇。 离得近,她很清楚地听见手机里的人在说什么:还是跟昨晚的火灾有关,要陈焱归队一趟。 陈焱没二话应下:“成。那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挂断,陈焱抬眸直直看着祁汐,一时没出声。 在男人直勾勾的注视下,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微妙黏腻。 祁汐坐在厨台上,指尖有些不安地扣住台沿。 她很难准确形容出男人黑眸里的含义:有很明确的不爽意味,还有些意犹未尽。或者说,虎视眈眈…… “我回队里一趟做个报告,最多俩小时。”陈焱开口道。 祁汐心里一松,又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落落…… 她点点头很小声:“好。” 陈焱舔了下被女人咬过的下唇,没再说什么,把人从台面上抱了下来。 他手没立刻从祁汐腰上撤回来,掌心不甘似地握了把:“等着。” 男人低低咬她泛红的耳尖:“老子回来再跟你算账!” 第66章 叫嚣要算账的男人走了, 祁汐端着他做的三明治和果汁坐到茶几前。 早餐快吃完时,她也接到了电话。 中介小杜告诉她,楼下邻居说她家卫生间昨晚开始就有点漏水, 上楼敲门没人应,他们又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 没办法只好拜托中介转告, 让她赶紧回去处理。 挂掉电话后,祁汐也没耽搁, 给陈焱发了条微信就往燕南巷走。 筒子楼三楼没有租出去做民宿, 住的是一对老夫妻, 祁汐以前没少跟他们打照面。现在,那个爷爷已经不在了, 开门的是老奶奶和她女儿。母女俩都是和气的人, 事情解决也很顺利:楼下被渗漏的天花板, 祁汐马上找工人来维修,费用也她来负责。 从邻居家出来后, 祁汐上楼查看自家的卫生间。漏水的地方是淋浴的水管,她先关掉总水闸, 又拿出手机,照着刚才楼道里看到的小广告给水管工打了个电话。 工人问了几句情况, 说一会儿就过去。得知她在顶层后,又让她去看下阁楼有没有漏水的情况。 挂掉电话, 祁汐从卫生间踱出来, 抬头看向那块半米见方的地板口。 这次回来,她还没有上去过。 回浔安之前, 祁汐去了趟港城, 和三年没有联系的心理咨询师见了一面。 祁钧那件事对她不是没有影响:上大学后的好一段时间, 她都没有穿过裙子;专业课的一位男教授跟祁钧的背影很像,上课时他一转过身,她就不敢再抬头看了…… 去港城之后,时菁把自己的心理医生推荐了她,祁汐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心理咨询。 奶奶去世后把房子留给了她,因为这,祁钧找过妈妈的茬,跟律师发过疯,跟警察耍过无赖。 却唯独不敢正面跟祁汐对峙。 他最后一次打电话骚扰妈妈时,祁汐放假回家正好赶上。她抢过手机狠狠回击了祁钧。 结果那个人渣一声都不敢吭,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个瞬间,祁汐一下子就豁然了。 祁钧带给她那些恐惧,羞辱,悔恨,与阴影,她都不该继续承担了。 ——那样的渣滓就不该再出现在她现在,以及今后的人生里。 这是她能为自己做出的最优的和解…… 阁楼看样子也没有人上去过,梯子都不在下面。 屋里找了一圈,祁汐从阳台搬来梯子攀上去,推开了那块八年都没有打开过的地板口。 阁楼里尘土味很重,还有一种腐朽的潮湿气息。 正如十七岁时,在这里度过的那段逼仄而昏暗的时光。 一切也都还是旧时的模样:窄小的单人床架,书桌,合不拢门的旧衣柜。 祁汐缓步走到窗前,推开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 眺望楼下的小巷,她视线寸寸上移,略过对面楼的窗栏,水管,房顶。 ——那是陈焱曾经飞檐走壁的路线。 银发少年第一次在夜晚不请自来时,望着他吊儿郎当地痞笑着走近她窗前,祁汐忽然就觉得,这间小阁楼都没有那么压抑了…… 顺着窗框看到屋顶,祁汐在衣柜上方发现了两处渗水的地方。漏水时间应该不短了,墙角都长出绿霉。 走过去正仔细查看,松松垮垮的柜门被带开,祁汐目光顿住。 八年前离开时,她几乎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 为数不多留下来的,都放进了衣柜。 眸光动了动,祁汐将那几只灰扑扑的玩偶拿了出来。 红色的大嘴猴嘴咧到耳朵,像在笑嘻嘻地跟她说好久不见。 祁汐也笑了下,手指勾到大嘴猴脖子上的细线,指尖轻挑。 银色涂层的纸星星落进手心,还跟她收到它那天时一样耀眼闪熠。 ——照亮了这间灰暗狭小的阁楼,也照亮了她本来黯然的青春…… 包里嗡嗡的震动声掐断了祁汐的思绪,她拿出手机,看到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她接起来:“陈焱?” “你从消防队出来了吗?” 男人“嗯”了下,淡声:“你不在燕南巷?” “我在啊,就在楼上。” “我刚敲门没人。” 祁汐下意识看向闭合的地板口。 “哦,我在阁楼里,可能没听见……” 她刚要说“我现在下去给你开”,陈焱就道:“那你呆着,我上来了。”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反应了两秒那句“我上来了”是什么意思,祁汐把手里的玩偶塞回衣柜,快步走到窗前。 探身向外望,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已经攀至对楼二层。 以前他上来就很游刃有余,现在消防队的攀爬训练已是男人的日常,这几层楼就跟玩似的,三两下便翻上了房顶。 祁汐的心还是不受控地快跳两下,因为男人手上未愈的伤,也因为他一上来,便直切望向自己的目光。 陈焱长腿一迈,轻易跨到这边的楼顶上。他大喇喇拍拍手,不急不缓走向她,唇边漫不经心地翘起来。 ——跟以前一模一样。 又比以前,更让她怦然心动。 因为这一次走来的陈焰火,再也不会离开了…… 回过神,祁汐笑了下:“我去开门就好了啊,你干嘛还翻上来……” 陈焱断眉轻挑:“老子乐意。” 看他跨窗进来,她又轻声提醒:“小心头。” 以前陈焱进来就站不直,现在他又高了几厘米,狭小的阁楼更显局促。 男人弓着背走到床边,站到尖顶天花板的最高点下,才勉强直起身。 赴火 第120节 视线淡淡扫了圈,他也看见衣柜上的霉斑:“就那儿漏水?” 祁汐“嗯”了声,又道:“开始是楼下邻居说他们厕所天花板渗了,我上来一看,才发现这儿也漏了。” 陈焱点了下头:“我看看去。” 祁汐跟上男人:“我已经打电话叫人来修了,你不用管了……” 陈焱没理会她。到了地板口,男人没用梯子,两条结实的胳膊在地板口一撑,直接跃身而下。 祁汐也转过身下楼。刚踩上梯子,一条强有力的大臂便圈住她两条大腿,将她直接抱起来。 祁汐的心也随之高高拎起,还没来记得及悸动,陈焱已经将她稳稳放在地上,转头进了卫生间。 “……” 她抿抿唇,弯腰抚了把齐膝的裙摆,又在发热的膝弯处摸了摸,才慢吞吞跟进去。 鼓弄了一会儿,陈焱发现不止是淋浴的问题。 “这块儿——”他在天花板上潦草划了下,“都要修,吊顶得撬开来。” “啊?”祁汐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只是换根水管的事情。 “这么麻烦啊?” “老房子都这样。”陈焱退出卫生间,又朝地板口抬抬下巴,“阁楼也一趟搞定,不然这房子你出手麻烦。” 祁汐想了下,赞同点头:“好。” 陈焱垂眸默了两秒,突然又问:“你东西多么,几个箱子?” 祁汐一下没明白过来:“……啊?” 陈焱朝窗外的巷口偏头:“车停巷口了,我一趟给你搬过去。” 反应过来,祁汐眼睫快跳了两下。 “去……你那儿么?” “不然?”陈焱扬眉反问,视线落在女人蓝白色的裙摆之下,他黑眸不悦眯了下。 “等会儿修水的人来了,我他妈能让你自己跟两个大老爷们呆着?” 祁汐耳根微热,乜了男人一眼:“不是……”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起来,她以前就没少在他那儿住。陈焱隔壁的那间卧室,这么多年都还留着她的吹风机。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他是她男朋友了。 他们要天天住在一起的话…… 身前,被黑裤包裹的长腿轻挪,往她前靠了一步。 “怎么?” 陈焱揽过女人的腰肢,一把就将人捞进怀里:“不乐意跟男朋友——” “同居么?” 第67章 同居。 祁汐心口一窒。 还有种被一语中的的悸动。 是啊, 以前她在陈焱家过夜,那叫借宿。 但现在男女朋友住在一起,就叫同居了。 同居, 意味着朝朝暮暮。 意味着无论是入睡前还是醒来时,她都可以看见他。 也意味着…… 目光稍抬,正对上男人结实的胸膛。 黑t恤的领口被微微撑起, 单薄的布料因为拥抱她而垂坠,透出胸肌强劲的轮廓。 祁汐耳根被烘热, 睫尖也似被无形的荷尔蒙扑动,翕合不停。 头顶落下一声气音轻笑。 “逗你呢。” 陈焱抬手, 轻捻女人颊边的一缕卷发, 别到她发红的耳廓后。 “你这儿没个几天修不好, 人进人出的也不方便。就去我那儿。” 顿了下,他又补了句:“你睡你自己那屋。” 祁汐微怔,讷然抬眼。 男人的黑眸幽邃, 目光带着了然的玩味。 “还怕老子勉强你不成,嗯?” 祁汐被戳破心思,心跳更加大乱。她嘟哝了句“我先收拾”,就匆匆推开男人的怀抱去客厅了。 维修工人的敲门声正好响起, 陈焱闷笑了下,将视线从女人的背影上收回来。 祁汐听着男朋友跟大嗓门的师傅说漏水的事, 一边将客厅里的行李归拢起来。 她的东西并不多,来时就带了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现在抛掉一些日用品, 箱子里还有余量。 装完行李箱后, 祁汐动作停了下, 目光落在箱子旁边的双肩包上。 包里只装了一样东西, 被撑得圆鼓鼓。 来之前,她甚至都无法确定能不能再见到他,可就是鬼使神差地带上了…… “阁楼上还有你东西吗?”陈焱扬声问。 祁汐一惊,赶紧把双肩包放到箱子里。 “没有了。” “成。” 回头看见粗手粗脚的师傅,陈焱决定还是再上去确认下。 踩着梯子两步上到阁楼,男人黑眸快速扫了圈。 确实没什么了。 一目了然的简陋逼仄。 就这么个破地儿,让他女人当初憋屈了快一年…… 拧着眉走到书桌前,陈焱刷刷拉开两个抽屉。 只有一支快用完的中性笔。 合上抽屉后,男人又走向衣柜,哗啦扯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巡视的目光一下子顿住。 静默片刻,陈焱缓慢伸过手,将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目光在大嘴猴上出神好几秒,他指尖动了下,勾住细绳轻轻一扯—— “你到上面去了吗?”祁汐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陈焱眸光动了下。 “来了。” 应完声,男人脚下依旧没动。 拇指捻过银色的涂层,他很慢地眨了下眼。 ** 水管工的判断和陈焱一样:卫生间的管道太旧了,得彻底翻修。加上阁楼和楼下的工期,差不多要一周时间。 看着男人将自己的行李放上悍马的后备箱,祁汐突然想起来:“哦——” “师傅刚有没有说,加上楼下的,维修费一共多少啊?” 陈焱砰地合上后备箱,淡淡瞥她一眼:“不用你操心这。” “……” 这霸道劲儿也跟以前一个样。 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没她花钱的份儿。 祁汐扯了下嘴边,没再说什么,拉开副驾坐进去。 车子启动,开过小吃街,再拐过两个路口,荣华里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陈焱开口:“一会儿到门口你先下,我去买点儿吃的。” 祁汐侧脸看男朋友:“你去哪里买呀?” 她想跟他一起去。 “超市。”男人回答,他像知道她的心思,又说,“你儿子还没喂呢啊,再不回就饿得嗷嗷叫了。” 祁汐轻“嘁”出声,扁扁嘴:“那好吧。” 下车后,她加快脚步往叠层走。 推开院门,小乖跟往常一样,立刻从下沉的小院里跑上来迎接她。 祁汐蹲下身,在狗狗带白毛的肚皮上摸了把。 赴火 第121节 鼓囊囊的。 她偏头,朝台阶下的狗屋处看。 狗粮盆里还剩一小半。 喂过了啊这是。 祁汐嘀咕了句“什么记性”,进屋拿上狗绳,带摇头摆尾的小乖出门遛弯。 将到中午,气温还没完全起来,走起来并不热。 小乖今天也格外精神,绕着荣华里走了快一大圈。 牵着伸舌头哈哈吐气的狗狗回到小院,祁汐看见黑色悍马已经停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男人不在客厅里。 上到二楼,卧室门口放着她那只银色的大行李箱。 祁汐将行李箱推进屋,一眼看到桌子上的水杯。 以及一台崭新的,桌面式的饮水机。 祁汐心下一漾,微妙又触动。 ——似乎这一刻,“她有男朋友了”这一定又变得更加真实了些。 这栋房子里,只有一楼有一台饮水机,陈焱也很少用,他一般都从冰箱里拿冷水喝。 发现这一点后,祁汐每次都会装满水杯再上楼…… 走到饮水机前,祁汐摁下即热键,接完热水又接凉的,兑成刚好入口的温度。 半杯水喝完,她才注意到陈焱新买的这个杯子——粉色的乐扣水杯,跟她以前上学时拿的,后来骗他说丢了的那个很像。 祁汐无声失笑。 也不知道后来,她有没有识破她拙劣的借口…… 放下水杯,偏头看到双人床,她眼中又是一晃。 大嘴猴端端正正地坐在枕头上,正咧着嘴冲她笑。 祁汐怔然走到床边,将玩偶拿在手里。 刚喝下去的温水像是从胃蔓开来,心脏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温软暖涨…… “只拿了这一个。”男人磁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祁汐一惊,转过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焱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背后。 他睨着她:“其它几个你要要,我回去取。” 祁汐摇摇头:“不用了。” 手上摸到玩偶的脖子,她又皱了下眉,将那根细绳拉了出来。 ——上面什么都没有。 祁汐稍愣,抬头看男人:“那个……星星呢?” 陈焱无辜挑眉:“什么星星。” “……” 对上女人急切的目光,他唇边勾了勾,笑起来还是少年样的痞气,又带着点男人的自得: “我叠着玩儿的,一直留着呢?” 给他这么一说,祁汐反而不好意思了。 “不是……” 陈焱闷笑了声,单手抄进裤兜,眼神示意她伸手。 祁汐有些不情愿地抿抿唇,摊开手在他面前。 男人微攥的拳在她手上缓慢展开,东西落进掌心时,祁汐眉心跳了下。 ——不是纸星星的触感。 玫瑰金手链小巧而精致,垂坠下来的星星特别明亮,是钻石在中心熠熠生辉。 祁汐震惊抬眸:“这——” 男人依旧直直睨着她,幽邃的黑眸敛去痞气,目光很深,也很认真。 “总不能现在还送你纸叠的吧?” 他又从裤兜里拿出长方形的包装盒。 瞥见盒子上的logo,祁汐很小声:“这个好贵的……” 陈焱嗤出声:“说过加倍补给你,你当老子说着玩儿的?” 祁汐笑了下:“我知道你是说真的。” 即便少年不再年少,陈焰火也永远说一不二。 男人牵过她的手,解开搭扣,将手链绕过纤白的手腕。 这还是条双层的手链,一条细链上垂着镶钻的星星,另外一条上面,有饱满的小钻装饰。 祁汐在心里数了下,小钻正好是七颗。 这是……北极星和北斗七星? 阁楼屋顶上的回忆历历在目:漫天星辰璀璨,陈焱一下子就找到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当时男生给她指了半天,祁汐也没看出到底哪个是北斗七星,哪个是北极星。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样明亮耀眼的星空。 也一直没有找到北极星。 现在,有人将她曾经没有看到的星星,亲手摘下来,送到她手上…… 祁汐垂眸看着腕上的星链,好一会儿没说话。 第一次给女人送礼物的男人心里开始没底。 “不喜欢?”陈焱问她,“要不去换个别的款?” 祁汐摇摇头:“喜欢。” 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眶,唇边一点一点扬起来。 原来沉溺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人会有掉眼泪的冲动,也会变得笨拙而失语。 她喃喃:“我的星星……回来了。” 曾经点亮她青春的那颗星星回来了。 ——还复制繁衍了整个宇宙。 陈焱盯着眼圈泛红的女人,很轻地“嗯”出声。 他伸手揽过她,唇片温柔地落在她湿润的睫毛上。 “我的星星,也回来了。” 第68章 收拾完卧室, 祁汐下楼。 饭香四溢。小乖在厨房门口馋得直摇尾巴。 她推开厨房门,陈焱正好关掉火,将最后一道清炒菜心盛进盘里。 看见厨台上的另外两道菜, 祁汐眼睛刷地一亮——一盆红彤彤的小龙虾, 还有浔江特产的刀鱼。 她第一次吃到这种刀鱼就是在陈焱家, 跟那次一样,男人今天做的还是红烧的。 和上次不同的是, 今天的红烧刀鱼里多了几条干辣椒。 祁汐端菜上餐桌:“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的呀?” 陈焱拿碗筷的手顿了下。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就是, 你不在之后。 退学离开浔安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餐, 他去了郭阿姨的米粉店,点了一份她以前最常吃的带辣的牛肉炒米粉。 很辣。 辣椒像火一般灼痛他的口腔, 食管和胃部。 但他还是将那份米粉吃得干干净净…… “部队里。” 陈焱盛出一碗饭放到女人面前, 淡淡道:“伙食都统一的, 有什么吃什么。” 祁汐点点头“哦”出一声,夹起一块刀鱼肚子上的肉放到男人碗里。 陈焱没吃, 挑出鱼刺后又夹回她碗里了。 祁汐没看见, 正忙着回复刚收到的短信。 “是刚才楼下的邻居阿姨。”她跟男人说,“跟我说师傅明天就能修完他们家吊顶了。” 陈焱“嗯”了下, 又忽然想起来。 “燕南巷那房子, 现在是你的了?” 祁汐筷子顿住。 “对……” 赴火 第122节 男人眉心动了下,明显意外。 “你二叔能乐意?” 不知道为什么, 听陈焱谈及祁钧, 祁汐的心跳便像下楼梯踩空一般。 她垂下眼没看他, 夹起碗里的鱼肉。 “我奶奶临终前留给我了。” 女人语气如常。陈焱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睇她一眼, 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回避和排斥感。 他将剥好的小龙虾放到她碗里, 转开了话题:“这都章锐送来的。他和黄志坤开那店, 你去过了是吧。” “对啊, 我和朋友也是上次进去,才知道是他开的。” 陈焱剥掉手里的虾壳,继续道:“章锐今儿生日,喊着呢。我带你上他那儿聚聚?” 祁汐正要应“好”,突然又想到什么。 “几点啊?” “五六点吧。” 祁汐轻“啊”了声:“我五点多还有个线上的剧本研讨会……” “没事儿。”男人大喇喇道,“那咱们就不去了。” 祁汐立刻摇头:“你去啊。” “章锐过生日嘛,他那么喜欢热闹一人……再说你们也好久没聚了吧。” 陈焱半垂着眼皮一时没说话。 将手里的虾尾肉放到她碗里,他舌尖顶了下腮侧。 “好。” ** 吃完午饭后,祁汐开始跟剧本死磕。 天气很热,陈焱在院子里连出一根长长的水管,说要给小乖洗个澡。 祁汐窝在沙发里,听着外面一会儿是小乖又跳又叫,一会儿又是男人轻声笑。 她的唇边也一直无意识翘着。 五点半,陈焱出门去小吃街的清吧了。 祁汐和其他几位编剧连线,开始又一轮的研讨会。 这次会议前所未有的顺利,祁汐在原先设定的基础上又丰富了一点:男主小时候经历火灾,救他的消防员牺牲了——这样的经历留给他极大的触动,也是他后来成为消防员的契机和信念。 其余几位编剧老师都很赞同这样的修改补充,说这样一来男主的背景和动机更加合理,而且整个故事多了几分“传承”意味的升华感…… 连线结束后,祁汐文思泉涌,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直到小院外的门铃声打断她的思路。 出门一看,是之前吃过的那家港式餐厅的经理来送餐了。 祁汐接过餐盒道谢,回屋后打开,看见比上次还要丰富的菜品——有荤有素,汤羹甜品一应俱全。 她拍了张照片,在微信上给陈焱发了过去。 男人那边估计热闹着,一时没回复。 快吃完时,时菁的微信刷刷进来好几条: 【我现在往浔安走,晚上一块吃?】 【要不就吃上次你给我说的炒米粉】 【你在燕南巷吧,咱俩就直接那条小吃街见吧】 祁汐赶紧回复: 【我已经吃完饭啦,要不咱俩改天再一起?】 【你还没出发吧?我不在燕南巷的。】 时菁回消息很快: 【你在哪儿呢?】 祁汐嘴角不自觉弯翘,敲出几个字: 【在陈焱家】 时菁:【!】 【你俩!好了这是??】 兰夜:【嗯。】 时菁发了个放烟花的表情包: 【也不意外。你俩之前那别扭样,一看就是谁都没放下,说破也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你这怎么的,一好上就住人家家去了?啧啧,看不出来啊小妞儿,我还以为你且矜持一阵呢】 祁汐无言失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时菁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是住人家家里来了;不过—— 她抬头看楼上两间并排的卧室,抿唇打字:我们没 整句还没打完,屏幕上就又弹出一个白色气泡: 【哎,你家陈队长咋样啊?】 兰夜:【很好啊。】 祁汐从相册里选择她早上拍的三明治,还有小龙虾刀鱼的照片,发了过去。 【早餐午餐都他做的~】 时菁:【看不出来啊,他那样的酷哥居然会做饭】 【不过,姐姐我的意思是,除了吃饭,你另外一张嘴,是不也挺饱的啊[坏笑]】 讷讷反应两秒,祁汐的脸腾地红了。 兰夜:【……】 【这才几天啊,我们还没有到那步好吧……】 时菁也回给她一串省略号。 【服了。你俩是还在回味高中吗?】 【不是,妹妹,他那身板,那腰,那一身腱子肉……你是怎么忍得住的啊?】 【你这叫暴殄天物!】 兰夜:【打住……】 但时菁根本打不住: 【过来人告诉你啊,男人过了30就跟滑滑梯一样,你俩,这也没几年了吧?】 【陈队长还三天两头不在家……还墨迹什么啊你们,再墨迹就没的做了啊】 【听姐姐的,早开封早享受!】 祁汐:“……” 目光回到“陈队长三天两头不在家”那句,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 确实是这样。 虽说消防队不像以前,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放假回家,但就她看到的陈焱这几次轮休,基本就没有完整地休过,一直是随叫随归队的状态。 明天早上,他就又要回消防队了。 万一队里忙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他们…… 思绪翩迁,祁汐猛地吸了口气,惊觉自己真的给时菁带偏了…… 她赶紧眨眨眼,拿过手机把大色迷闺蜜打发走了。 收拾好餐盒,祁汐重新抱起电脑继续工作。几页剧本一气呵成写完,再抬头时,落地窗外的夜色已然浓郁。 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关灯上楼。 手机上,她给陈焱发的晚餐照片,一个小时前收到了回复: 【晚上还想吃点什么】 祁汐眯眼笑了下,回过去“很饱啦”三个字。 拿着手机走进浴室,她发现自己带来的洗浴旅行装用完了。 手上就又给男人敲过去一条消息: 【我洗发水用完了,用下你的哦。】 发完祁汐便推开隔壁的卧室门,去男人的卫生间拿了他的洗发水。 洗完一个悠长的热水澡出来,床上的手机正好停止震动。 陈焱半小时前回复了她消息。 盛夏炎火:【在我浴室,你先凑活用】 除了这条微信,他还给她打了电话。 六个未接。 祁汐愣了下,立刻摁下回拨。 嘟声还没想起来,楼下大门处突然响起动静。 她挂断电话,起身往外走。 赴火 第123节 刚走出卧室,就看见三步并作两步上楼的陈焱。 楼下无灯,卧室里的灯光在地上投出椭圆形的影。男人半身都隐在暗处,脸色晦暗不明。 看到她,他定住脚步,目光里有种一下子落定的庆幸感。 ——有点像那天去书吧里,推门见着她时的眼神。 没由来的,祁汐的心揪了一下。 陈焱开口,话也跟那天在书吧里如出一辙:“怎么不接电话?” 祁汐慢慢“哦”出一声:“我刚在洗澡……” 他没再说什么,抬腿继续往楼上走。 祁汐走到楼梯口迎上男人,一下子就嗅到酒精味。 与他身上本来的荷尔蒙气息混合,变得更加炙烈。 “你喝酒了?”她问。 陈焱沉沉看着身前穿睡裙的女人,声音有点哑:“嗯。” 祁汐扭头看卧室:“我去给你接杯水——” 还没转身,就被扯进一个高大的怀抱里。 男人结实的胳膊不由分说缠上她腰身。 “抱会儿。” 近乎气音的嗓低磁,说着脑袋也搭在了她肩膀上,依赖又眷恋。 祁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反抱住陈焱的腰,一手往上,在男人大臂处摸了摸。 “喝醉啦?” 陈焱摇头。 冒胡茬的下巴也在女人吊带下的颈窝里蹭了蹭。 祁汐后背一僵,过电样微麻的感觉。 她睫尖轻颤,小声:“你不是平时,很少喝酒的么?” 身上的男人低“嗯”声,又闷笑了下。 “我高兴。” 祁汐也莞尔:“你们玩得开心啊?” 陈焱默了下,气音轻嗤了声。 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开心的。 他高兴,是因为她回来了。 男人没有纠正祁汐,只用行动表达。 他抱她更紧,下巴磋磨着睡裙的吊带扭成麻花,鼻尖触到凉丝丝的湿意。 女人的长卷发轻软浓密,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陈焱闭眼深吸了口气,酒醉般低喃:“你好香。” 男人嗅她发香的动作太过亲密缱绻,祁汐心神不由一漾,被他倚靠的肩膀都酥了。 她咬了下唇边:“我就用的你的洗发水啊……” 陈焱喉结下沉,唇鼻又往海藻般浓密的发丝里探了下。 “是么。” 可他为什么觉得,这么好闻呢? 浴后的香味带着潮意,混合女人的幽幽体香,有点像…… 刚出炉的布丁蛋糕,松软又细腻。 陈焱喉尖不自觉又滚了下。 他眼睫稍落,借着房内的灯光,视觉回归。 睡裙的黑色细带他蹂-躏成股,突兀的锁骨显得愈发伶仃。肩头圆润,酥软白腻。 近在咫尺…… 陈焱沉沉凝视片刻,眸色渐深。 他抬手,将扭转的肩带拨正。 手指从肩上拿开的同时,唇片又印了下去。 祁汐的呼吸停滞。细瘦的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激得止不住颤栗。 “陈焱……”她很细声。 男人置若罔闻,手又拨开她肩上的长卷发。 带着热度的唇形印上她细瘦的脖颈。 祁汐浑身一个激灵,脚心立时就软了。 脖侧的吻还在一点一点加深。 她唇瓣无力翕合两下:“你怎么……” 这么热。 身前的胸膛蒸腾着酒精味,腰上的大手好像两把烙铁,两片的唇更像是着了火。 发烧了么…… 她被这样的温度灼得心尖都在发抖。刚瑟缩了下,后颈就被发烫的大手钳握住了。 感受到纱布的触感,祁汐蓦地记起陈焱身上的伤口。 带伤还喝酒…… 她皱眉,下意识推了把肩头的男人:“你今天吃药了吗?” “起来,我去拿——” 肩上的重量顺从般减轻,可祁汐还没来得及走,下巴就又被捏住。 男人的黑眸勾兑光与夜色,也像燃起炽烈的火。 “吃什么药。” 他的气息强势扑面,将酒精与低语一齐渡进她唇齿。 “吃,你。” 第69章 祁汐的心都没来得及快跳, 唇齿就皆沦陷。 思绪也被湮没,闪跳的念头小水花一般噗地浮现一瞬: 这个男人,好像醉了。 又像是饿了。 第一次在医院接吻时她就发现了, 陈焱对她上唇的那颗小唇珠有些执着。 ——应该很喜欢,是他每次亲吻的起点和圆心, 浅吻周而复始, 唇舌流连忘返。 又似乎一点不喜欢,不然他为什么又是撕扯又是啃噬的, 带着掠夺甚至摧毁的意味, 恨不得那一点唇咬破出血,吞吃入腹…… 楼下小院里, 小乖突然汪汪叫了好几声。 吠叫止息, 房内似乎比刚才更加安静了。 ——亲吻的啧啧细密声就很明显, 又在不断升温的空气里被放大。 氧气告罄之际, 嘴唇终于被放开了。 祁汐微-喘:“陈焱——” 她的尾调急转成一声轻细的吟呓。 因为耳朵上突如其来,湿漉漉的刺痛感。 陈焱叼着她耳后的一块软, 唇片失重一般,一点一点滑落。 祁汐睫尖止不住颤抖着, 宛如一只搁浅的鱼一般, 唇瓣一张又一合。 她不自觉昂起脖子,纤长的颈上拉出脆弱的骨,全部, 都沦为男人吮咬啃噬的猎物…… 她也失重了。 两条胳膊无力挂在男人的脖子上, 脚底彻底一软———— 陈焱一条胳膊箍上她, 往上一带, 让人完全依附在自己身前。 咚, 哒。 拖鞋在木地板上踩出几声轻响, 依偎又推诿的两人脚步都有点摇晃紊乱。 祁汐被握住腰,重重地压到卧室旁边的墙壁上。 陈焱的手掌为她做了肉垫,背上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痛感。 可肩头的那根细带被这么一震,摇摇欲坠地,滑落肩头。 脖侧湿热的气息明显一滞。 祁汐的呼吸也窒住。 她眨了眨水盈盈的眼眶,侧眸看,下齿无意识咬捻唇边。 赴火 第124节 ——勾人不自知的媚-态。 男人也在沉沉睨她,一双黑眸幽深不见底。 因为酒精,亦或者因为一些难言更难耐的原因,他眉骨都泛开红,额角上鼓起细小的青筋。 整个人看起来欲得不得了…… 对视片刻,陈焱眸色动了下,抬起手,勾上那根滑落的脆弱肩带。 没有往上提,反而又往下一拽—— 与细带一起低落的,还有松针一般的短寸头。 …… 祁汐大脑空白好几秒,炸开白晃晃的烟火。 思路宕机,也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她被拥抱着,被裹挟,被推挤,最后陷落到了一片更为软和,也更为温柔的地方。 白色的床单在身后被压出褶皱,仿佛融化的奶油…… “啪”地一声轻响,头顶的灯光突然灭了。 整栋房子瞬间陷入黑暗。 祁汐怔愣了下,刚被软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 身前忘情的男人安抚一般摸上她圆润的肩,动作未停。 哐咚一声,楼下厨房的方向响起更大的动静。 陈焱眼皮一跳,停了下来。 结实的胸膛起伏不止,他无奈又克制地闭了下眼,嗓音全哑:“我去看下。” 身上的重量倏地减轻,床垫回弹。 祁汐没有动,石化一般躺在黑暗里。 过了片刻,她木然地拉回肩上的细带,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窗外,梧桐树的枝娅在纱帘上拓出鬼魅的黑影。 停电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二次碰到停电。 上一次,是在筒子楼。 也是后来回想她才后知后觉,那一次,应该是祁钧故意掐断了电,想要趁黑做坏。 她还以为是祁昊。 她一直以为是祁昊…… 庆幸的是她躲过了那一次,不幸的是她没有躲过后来。 搬离筒子楼的那半年高三,甚至离开浔安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偶尔都还会做噩梦。 梦境里的她再也无法逃脱:祁钧发现了躲在洗手间的她,破门而入; 又或者,她还没来得及上到阁楼,就被他抓了下来,再连拖带拽地带到了客厅——与她最黑暗的那一天重叠在了一起。 而那一天,要是邹新萍和祁昊没有及时回来的话…… 祁汐抬手盖住脸,深深呼吸一口气。 放下胳膊,她看向黑黢黢的卧室门口。 她抿抿唇,很小声呼唤她的安全感:“陈焱……” 没有人应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祁汐皱皱眉,曲腿挪向床边。足尖在木地板上摸索两下,没找到拖鞋,她赤脚走向门口。 外面比屋里还要黑。 木梯旋转而下,另一端像是深入到看不见的深渊里。 祁汐正探头往楼下看,腰身突然就从后面被抱住了。 “啊——” 她浑身一个激灵,惊叫出声,几乎下意识就脱口:“你别碰我!” 喊完,她才意识到身后的怀抱和气息有多熟悉。 陈焱唇边的笑僵住,偏头吻她额角的动作也停下来。 他慢慢松开圈抱她的胳膊,往后退了半步。 祁汐缓缓眨了下眼,有些生硬地转过身。 “不是,我……” 她的话都哽住,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的应激。 这里是他家,家里就他们两人。 她在抗拒谁呢…… 黑黢黢的暗色里,男人的神情不明,祁汐却明确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意外的,不解的,失落的,收敛的。 就,有些像以前上学时,他以为她不愿意跟“坏学生”的他往来的时候…… 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很像很久的片刻,陈焱眼睫动了下,很轻声:“吓着你了?” 祁汐想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脑袋只抖动般晃了一下。 男人看了她两秒,继续道:“这片都停电了,刚电话问物业,说马上就来。” 祁汐嘴唇颤了下,终于找回声音:“……哦。” 她清浅的话音落下,空气都开始默然,微妙而尴尬。 刚才一点即燃的气氛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焱看着她,身侧的手抬起来,没有再往女人身上放,只轻轻捋了下她脸侧凌乱的发丝。 “早点儿睡。” 祁汐垂下眼睫,发紧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男人转身,捡起楼梯口的一个包装袋。 他没进她房间,把东西挂到她卧室的门把上,随后拧开自己的房间门,进屋了。 门很轻地关上,祁汐的心却伴随这一声“咔”,莫名揪了一下。 她低头原地怔了几秒,扭头看陈焱的房门,嘴唇嗫嚅两下。 没有发出声音。 卧室却在此刻忽然恢复光明。 来电了。 祁汐眯眼适应了下光线,吁出口气,迈步走回卧室。 取下门把上的东西,看到包装袋上的logo,她已经大致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打开后果不其然,一整套的洗浴用品,都是她平时习惯用的款。 祁汐对着这一盒东西出神半晌,拿过床边的手机划开。 看着屏幕上的六个未接电话,她忽然想起在医院那天,陈焱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他不会说话。 但有些话他不说,她好像就没有安全感。 祁汐放下手机,脑中又浮现今天男人上楼时看见她的那个眼神。 看来,有些话她要是不说…… 他好像,也会没有安全感的。 ** 翌日清晨,祁汐醒来时,天似乎还没有完全亮。 床头的钟表时针指向八点。 她不解蹙眉,下床拉开了窗帘。 原来是一个难得的阴天。 盯着灰蒙蒙的天色看了几秒,祁汐转身走进卫生间。 站在镜前定睛,她取牙刷的手一下子顿住。 原来昨晚,她不仅沾染上了他的洗浴气息,也被男人拓上了属于他的痕迹。 左侧的锁骨,以及胸衣位置的上缘最为明显。 仿佛两朵绽开的红梅,刺得她脸红心也跳。 祁汐赧然抿起唇,指尖在心口的那块吻痕上触了下。 男人越来越热的体温,还有强势的力量感依旧记忆犹新…… 她以为,她是没有准备好的。 但昨天,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抗拒…… 洗漱好之后,祁汐拉开卧室门。 小乖还像昨天一样等在门口,摇头摆尾地跟她道早安。 她摸了摸狗狗的脑袋,走到陈焱的房门前。 明知道八成不会有回应,她还是抬手叩了两下门。 推开门后,房内果然空无一人。 赴火 第125节 军绿色的床单不见褶痕,被子也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 意料之中,祁汐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下楼进到厨房,灶上的锅还有温度。 掀开锅盖,白粥绵密,能明显闻到刀鱼肉的味道。 一旁的盘子里,倒扣着两个软乎乎的奶黄包,以及一杯鲜榨的橙汁。 祁汐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奶黄包越嚼越甜,她却越来越没有胃口。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列表里的置顶头像。 正犹豫着不知道发什么,屏幕上就弹出来一个气泡。 盛夏炎火:【刚接到的消息,省里抽我去南都交流学习,明早走】 祁汐眨了眨眼,回复: 【去多久啊?】 盛夏炎火:【十天】 祁汐愣住。 ……这么久? 光标在对话框里一闪一闪,她盯着“十天”两个字,失落,又不知所措…… 屏幕忽而震动,跳出来电显示。 是昨天修水管的师傅。 祁汐接起来。 师傅的浔安口音有点重,语气似有不满: “昨儿晚上我都快要收工了,猛然来了个男的,像个疯子一样嘛,非要我把房门开开,说那是他的房子。” 祁汐一惊,连忙问:“什么样的男的啊?” 师傅轻嘶了一下:“就个男的嘛,看着跟我一边大,比个疯婆子还疯。我说姑娘,你这房子……没啥问题噻?你们要有个噻事情,别扯到我哎,我卖力气讨口饭也不容易嘛……” 祁汐垂眸默了下:“这房子就我一个人的,您放心干活。那人是个神经病,不用理他。下次他要来,我会直接报警处理……” 祁钧突然回来,她有些意外,却也不觉得很吃惊。 挂掉电话后,祁汐偏头,看向厨房的窗外。 天空比刚才更灰暗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蔓开来,越来越响。 这场早有预兆的阴雨天,终于来了。 第70章 兰夜:【好, 知道了。】 陈焱盯着女人回过来的微信看了很久。 很慢地眨了下眼,他摁出几个字: 【晚上睡觉记得】 消息没打完,他又摁下删除键, 只留下闪动的光标。 “干嘛呢这是?愣半天了。”段凌云走了过来。 瞥了眼陈焱的屏幕,他嘴角了然撩起来:“又跟祁老师腻歪呢?你明儿不出差么,今晚不用你值了吧, 回去陪人家呗。” 陈焱收起手机:“前半夜还是我。” “哦, 那还是别回了。明儿出发早, 宿舍眯一会儿就该走了。”段凌云顿了下,又想起来,“祁老师家是不就南都的?” 陈焱不咸不淡“嗯”了声。 段凌云:“那你不得去拜见下丈母娘?” 男人垂眸默了下。 “再说吧。” 原本他还打算问问祁汐,要不要给她妈妈带点什么。 但她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字未提。 而且现在看来, 她没有,或者说不愿意跟他说的事情,不止这一点…… “哎, 要不兄弟给你支几招?”段凌云笑道, “你这好不容易找着的媳妇儿,别到时候丈母娘再看不上你。” 陈焱轻嗤出声:“起码老子找着了。” 他迈腿走人, 转身前轻飘飘瞥段凌云一眼,不屑和嘲讽的意味很足:你还没媳妇儿呢。 “……” 段凌云口型低低骂了一句:“你小子真当我找不着是吧?” 他冲陈焱的背影道:“你等着啊, 别他妈到时候别跟我急就行!” ** 浔安的这场雨下了一天都没有停。 祁汐也在叠层里坐了一天没出门。不知道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扰人心, 还是她心里本来就压着事儿, 电脑开了一天,她剧本也没写出两页。 到了傍晚, 她给维修师傅打了个电话。 师傅说因为下雨, 修阁楼的工人今天就没过来, 工期可能需要延长一两天。 他还说,今天那个“神经病”没有来,但早上一来就发现门上给人泼了红油漆,问祁汐需不需要他帮忙给清理掉。 祁汐回答先不用,又请师傅拍照给自己发过来,她要存证。 挂掉电话后,她阖眼长长吁出一口气,更加疲累。 本来已经做好和祁钧对峙的准备了,但看起来,那个人渣根本不打算,也不敢和她正面刚。 他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专门躲在暗处恶心她,找她的不痛快…… 望着落地窗外的雨幕愣了会儿神,祁汐点开微信。 和小乖头像的聊天记录止于她发的“好,知道了”。男人再没有回复她。 他明天去南都,她早上还在想要不要跟陈焱一起过去,她回家呆几天,顺便把他们的事情慢慢告诉妈妈。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是去工作的,可能也分不出时间来和她妈妈见面吧…… 在对框里写写删删很久,祁汐最后无声叹出口气,放下了手机。 她突然想起好几年前,心理咨询师问自己,为什么,不把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陈焱? ——或者说,为什么不在更早的时候,就告诉他自己会有这方面的危机? 祁汐回答说,因为她很清楚陈焱的性子,单因为祁昊偷了她的ipad,他就能把人打成那样。要是让他知道祁钧做过什么,她不敢想象男生会有什么举动。 还有就是,那样的事情,让少女时期的她感觉恐惧又羞耻。 尽管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还是难以启齿——尤其面对自己喜欢的人。 她不够勇敢,所以选择了回避,又将所有的盼望,都放在了将来。 只要他们有好的将来,当下不管多么糟糕,她觉得自己都可以忍受…… 心理咨询师听完后,问祁汐说,她有没有想过,其实陈焱想要的,或者说她内心真实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的将来”。 而是不管将来如何,他们俩都能一起面对,一起往前走。 祁汐听完后泪如雨下。 那个时候,她特别希望能有“如果”: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情绪失控说出那样伤他的话;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 可如今看来,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过后只会更加难以开口。 她比十七岁的自己还要怯弱…… 夜晚,祁汐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她的思维总会在深夜变得愈发清晰,情绪与回忆也来得更加汹涌。 脑海中放电影似地过了一幕又一幕:路灯下少年转身离开的背影;重逢后男人看她漠然又陌生的眼神;他在暴雨里用自己身体死死抵住滑入深坑的车;他压着她,疯狂撕咬她的唇,黑暗里,男人的黑眸欲-色翻滚…… 迷迷糊糊中好不容易攒起一点睡意,窗外忽而轰地炸开一声雷响,祁汐立时清醒。 翻身看向窗外,电闪雷鸣。 这场雨到了晚上不仅没停,还变得更加肆虐了。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手机。 凌晨两点半了。 祁汐打开《无尽夏》的评论区,看了会书评,又百无聊赖地开始刷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段凌云零点左右发的,只有一张表情包图片,图上的配文是:你有老婆你了不起,你清高! 他们唯一的共同好友发表了评论: 盛夏炎火:【嗯】 祁汐嗤地笑出来,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她在这条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 几秒钟后她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赶紧取消了赞。 但已经迟了,一条消息从屏幕上方弹了出来—— 盛夏炎火:【还没睡?】 祁汐怔然盯着这三个字,屏幕光照亮她触动又犹豫的脸。 赴火 第126节 半晌,她才慢吞吞敲出两个字: 【睡了。】 对面再没有回复。 哐当一声,听起来是窗外梧桐树的枝干被风雨打断了。 呜呜的风声混合瓢泼大雨,好像天地在怒而悲切的哭鸣。 祁汐将手机放回床头,失眠的两眼直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过了不知道多久,楼下忽然响起动静。 祁汐的心一下提起来,很快又落定。 ——睡前她特意将门窗全部闭紧,连小院的门都锁住了。 没钥匙进不来的。 她听着不轻不重地脚步声一级一级踩上楼梯,停在自己房门前。 门板被很轻地叩响。 祁汐心头一跳:“陈焱?” 男人低低“嗯”了声:“我进了?” 祁汐赶紧坐起身,抬手捋了下背后的长发。 “哦,好。” 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推门而入,随身带来风雨的潮气与寒意。 祁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胳膊上都起了一层小疙瘩。 心里却像被烫了一下,悸动又颤栗。 她看着男人将雨披甩到门口,出声:“你不用值班么?” 陈焱看她一眼,抬手摸了把微湿的发茬。 “今晚值半夜。” 祁汐眼睫动了下。 应该是因为明天要早早出差,他才值半夜的。 可现在他也没休息,还是回来了…… 心尖上的那一点烫迅速扩散,她眼圈都有点热了。 陈焱拉过椅子坐到床边,从带来的袋子里提出一个东西。 长方形的灯罩样,带着把手。 “应急灯。”男人淡声解释道,一边摁开按钮。 整间卧室瞬间被照得如同白昼。 见她抬手挡眼睛,陈焱又赶快关掉应急灯。 “这玩意儿充满能用两天。”他朝窗外看了眼,“这两天雨大,万一电线出故障再像昨天那样,你就把这灯打开,联系物业。” 祁汐抿唇“嗯”了下,心里泛开苦涩。 他以为,昨晚她是因为怕黑…… 陈焱将应急灯放在床头,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到那边我手机一直开着。” 祁汐点头:“好。” 两人一时再无话,陷入有点微妙的沉默。 陈焱审视般盯了女人发白的小脸两秒,轻声:“又失眠了?” 祁汐缓慢垂下眼,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女孩一般,手指扣上被边。 陈焱指尖蜷了下,忍住想抱她的冲动,伸手又从袋子里摸出个东西。 比应急灯小很多,也圆很多。男人的一只大掌正好包裹球形的玻璃。 看样子是个……水晶球? 依稀能看出里面有东西,还有漂浮样的小闪片。 陈焱将水晶球放上床头,又咔地摁下开关,通了电。 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后,祁汐眼中一震。 晶莹的球体内,是等比例缩小的红墙黄瓦,太和殿的每一处飞檐翘角都很精致。 雪白的盐粒状在宫殿四周腾起,拟作雪纷飞。 这是……飘雪的故宫! 也是他们曾经的约定…… 记忆被拉回到从前,祁汐眼中一晃,目光震动又复杂地转向男人。 陈焱没有看她,拇指在水晶球底座上捻了下。 灯光瞬时变暗。 飞雪的故宫很慢地旋转起来,奏出叮咚轻缓的安眠小曲。 他又将水晶球朝枕边稍推了下,回眸看祁汐。 光亮混着雪意落在男人幽邃的眼里,又化为汩汩暖流,全部,汹涌而直切地奔向她。 “睡吧。”陈焱柔声道,又抬手抚了下女人耳边卷曲的发丝,“睡不着也别勉强,放轻松。” “明早晚点起,下午再补个觉。” 祁汐定定看着男人,嗓子发涩,说不出话来。 陈焱最后很深地看了她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 转过身刚迈开步,腰间便勒起阻拦的力量。 他怔了下,垂低眸。 女人两条细瘦的胳膊,从背后牢牢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她腕间的北极星链在夜色中闪熠生辉,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陈焱眉心猛跳了下,喉结重重下沉。 他抬手反握住腰间的小手,慢慢转过身。 祁汐依旧没说话,只扬起小脸荧荧望着他,眼角似有水光。 蓦地,她从床上跪立起身,两条胳膊环过男人的脖子。 吻上了他的唇。 第71章 女人的胳膊纤细, 丝绸软缎般勾上他脖颈。 缠住他。 她的皮肤滑腻,微凉, 在轻微地打着颤。 唇是软的。 哪儿哪儿都是软的…… 陈焱眼皮跳了下, 一手摁上女人后脑,重重回应。 祁汐的一颗心也被他攥住,摁进温水里, 融化,消解。 男人吻得比以前都要急,亲得比哪一次都要狠。 ——可她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似乎只有这样, 她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在被他完全地接受着,被热烈地需要着…… 身体不自觉向后仰倒, 又被男人英挺的胸膛挤压。他两条强劲的臂膀牢固地圈绕她, 交织出密密麻麻的安全感。 他身上的衣服有点潮, 带着风雨的痕迹,混合男人已然沸腾的荷尔蒙,安抚了她惶惶一日的心神, 也躁动了本该漫长苦闷的失眠夜。 肩头的两条细带都滑落,这回不是自己掉的, 而是被扯下的。 她的宝贝和床头旋转的水晶球一样, 被摆置,被热切的黑眸贪婪注视。 也跟水晶球一样,被完整地攥取,包裹,拿捏…… 祁汐不敢低头, 两只朦胧的眼无助地望着天花板。 眉心一点一点蹙起, 她齿尖咬上唇线, 感受着, 在脑中描绘着,也在忍耐着男人掌上被烈火灼烧过的每一道痕迹,指尖上被伤疤拓下的每一寸厚茧。 腿弯被提起,膝盖触到他裤缝的纹理。 下一秒,陈焱突然低低“操”了一句,停了下来。 祁汐眼睫闪跳,颤抖着垂落。 “怎,怎么了嘛?”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像只奶猫。 陈焱喉尖与黑眸一起下落,对上女人水盈盈的眼。 她的眼里有默许,有纵容,也有和他一样的渴切。 他更加懊恼地阖了下眼。 “没备雨衣。” 祁汐偏了下视线:“你不是,扔在门口了么?” 男人很深地看了她两秒,发哑的嗓音低沉暗昧:“我有。我兄弟没。” 赴火 第127节 祁汐讷然两秒,猛地反应过来。 “……” 她赧然抿唇,垂低头,将发热的脸埋在男人胸前。 陈焱在她后颈上捏了把,不甘又无奈地叹了下 :“算了。” “八年老子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他亲了下怀里的脑顶,指尖勾着肩带提起睡裙,帮她重新穿好。 刚坐起来,一只手又被牵扯住了。 回头,女人躺在床边抓住他的手,杏眼幽幽看着他,不说话。 陈焱反手握上她的,拇指安抚般摩-挲了下。 “我去换身衣服。” 祁汐抿住唇:“不……” 她声若蚊蝇,像在不讲道理地耍赖,又像在跟他可怜兮兮地撒娇。 她什么时候跟他这样过啊。 陈焱受用又受激,额角都突突跳了两下。 别说让他不换衣服。 不要命都行。 他嘴角撩起来,坐回到她身边,气音嗤声:“故意磨我呢?” 祁汐唇边也翘了下,她不做声,只往男人怀里钻,胳膊抱上他的腰。 陈焱长腿横上来,往床头靠了下。 碰到她微凉的肩,他又稍扯开她胳膊,脱掉自己身上半干不湿的短袖。 他用最直接的体温拥抱她,一条胳膊展开给她做枕头,掌心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睡吧。” 祁汐枕上男人的胸口,侧脸蹭了蹭,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 盯着床头飘雪的小故宫看了片刻,她轻声:“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有一阵子了。”陈焱懒散散回答。 默然片刻,祁汐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啊?” “六点半集合。” 祁汐一惊。 那也就三个小时了啊…… 她仰脸看他:“那你——” 刚开口,男人便轻“啧”出一声。 他把她往怀里用力摁了下,沉声命令:“睡觉!” 指尖掐了下她薄薄的耳垂,威胁也暧-昧:“再不睡,真折腾你了啊。” 祁汐扁扁嘴:“那你也睡会儿。” 陈焱闷哼了下:“睡不着。” “为什么?”祁汐看男人,“眯一会儿也行啊。” 陈焱敛睫睨她,眉梢玩味挑了下:“你说呢?” 不等她回答,男人便勒住她腰身,又把人往身前带了把。 祁汐浑身一僵,脸瞬间臊得通红。 “你流-氓……”她恼羞成怒地拍了下男人胸口,脱开他怀抱,背转过身。 身后的男人得逞笑了下,两条强健的胳膊又从背后缠上来。 径直抓取刚才发现的宝藏。 祁呼吸一窒:“别——” 她缩起肩膀抗拒:“别闹了……” 陈焱的手放回她腰间,舌尖回味般顶了下腮侧。 “真他妈大。” 祁汐给这样粗糙又直白的言辞惊得脸红心跳。 “你闭嘴!” 她在被面下掐男人的手背。 “不许你……评价。” 陈焱嗤声:“这叫评价?” “这不夸你呢。”他就近她烧得通红的耳廓,“老子就喜欢你这俩——” “陈焱!” 祁汐恼羞成怒了。 男人气音轻笑,语气稍敛正:“好了,不逗你了。” 他抱好她,一手把她被压住的卷发拨出来。 “快睡。” 祁汐撇撇嘴,手搭上腰间结实的胳膊,慢慢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白噪音。 祁汐听了一会儿,睫尖动了动,睁开眼。 “陈焱。” “嗯?” 祁汐没吭声,过了两秒,又很小声:“陈焰火。” 身后的怀抱稳妥又温暖,她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心过了。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甚至显得有些不真实,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确认这不是梦。 ——她的陈焰火真的回来了。 陈焱又低低“嗯”了声,这次不再是疑问的语调,而是给予答复的肯定。 他双臂更加用力搂她,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 “我在。” 他摸了摸怀里的脑袋,唇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印下一吻。 “乖,睡吧。” 男人轻柔的哄睡像是魔咒一般,祁汐的眼皮几乎立刻就耸拉下来。 浓浓睡意瞬间袭来,她都来不及讲出嘴边的话。 她想要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也有些事,想要和你,一起做。 **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 雨停了,窗外阳光普照,温暖而耀眼。 身后的男人也不见了。 他给她留了半冰箱的食物,还在微信里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否则等他回去就收拾她。 祁汐很听话地按时吃饭,尽量早睡早起。除过遛小乖,去筒子楼里验收师傅完工的成果,其余时间几乎都没怎么出门。剧本的进度突飞猛进。 十天眨眼而过,时间来到五月,陈焱出差也要回来了。 男人坐高铁下午两点到浔安,得先回队里一趟,完事再回家接她去外面吃晚饭。他三天前就在浔安中心顶楼的西餐厅里订好了座。 祁汐想了想,告诉陈焱不用回来接她了。她准备约时菁下午在cbd见面,到了饭点直接去餐厅和他汇合就好。 中午随便吃过两口,祁汐开始梳洗打扮。 拉开化妆包,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除了最开始在消防队见陈焱那两次,她好像,再没有在他面前特意化妆打扮过。 在他面前,她毫无负担地展示自己的素颜,甚至没有考虑过好不好看的问题。 毕竟,在她还很普通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接纳了她最普通的模样…… 化好妆之后,祁汐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纯黑色的无袖长裙。 时菁曾经戏称这条裙子就是她的“战袍”——版型特别勾勒她的身材,复古的v领和开叉也很能凸显她卷发红唇的风情。 祁汐平时很少穿这条裙子上街,穿上太打眼了。但今天,她几乎没什么犹豫就把这条裙子拿了出来。 ——他接受并爱护她的每一面,她也想把最好的模样展示给他看…… 浔安中心的位置就在以前的浔安商场跟前,叫车过去之后,祁汐才惊觉,原来这些年浔安变化最大的不是燕南巷,不是小吃街,而是这里。 以前批发大卖场一样的浔安商场早已脱胎换骨,变成集休闲,娱乐,办公为一体的大型商业综合体。 它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还有很多:浔安中心,浔江soho,商贸中心……共同组成新浔安最为繁华的商圈。 祁汐和时菁在浔安中心底层找了家咖啡馆,边聊边吃。 制片人先是打趣她说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了啊,连“战袍”都舍得拿出来穿上了,那晚上是不是也有“战况”啊。 祁汐被戳中,怪不好意思的。 赴火 第128节 玩笑闲聊过后,她们又谈起公事。 “江逾白的那个刑侦戏,他那个单元拍完了。其他几个主演档期也排开了。”时菁说,“这两天,他们可能就要去消防队了,和消防员们同吃同住几天,深入体验下角色。” “哦。”祁汐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和消防队那边打好招呼了?” “嗯,跟段指导都说好了。”时菁看着祁汐明丽的小脸,犹豫问,“你……要不要让江逾白提前知道下?” 祁汐:“知道什么?” 时菁:“你和陈队长的事儿啊。” 祁汐眉梢动了下:“这……不关江逾白什么事吧?” 时菁点头:“是,你想和谁谈和谁谈,江逾白也没和你挑明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吧……” 她有些作难地咂了下舌:“要是他和陈队长不见面,那无所谓。但这次江逾白不是得在消防队呆好几天么,而且你作为编剧也会到场……你懂吧,我担心到时候你们会尴尬。” 想起上次在医院,江逾白给她贴创可贴的那个眼神,祁汐默了几秒。 “我明白你的意思。” “江逾白这人吧,其实很不错,但他有时候也挺轴的。他家什么条件你知道,他含着金钥匙出生,粉丝现在也都哄着捧着,多少有点王子病……”时菁停下话头,耸耸肩,“反正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们有个什么不愉快,完后影响到他的状态好情绪,最后影响到电影本身。” 祁汐垂眸盯着杯里的冰块,片刻后点头。 “好,你放心吧。” 快五点时,两人从咖啡店出来,一起走到直梯门口。 时菁向下去地下停车场,应付晚上的饭局去了;祁汐上行,一直坐到大厦的十二层顶层。 顶楼的西餐厅浔安中心评价最好,人气最高的餐馆之一,露台上的座位一般提前好几天订才能订到。在露台花园里就餐,视野极佳,浔安城区的夜景,甚至远处的浔江和滨江道都能尽收眼底。 祁汐没有自己先去餐厅,她在顶层转了一圈,给妈妈买了两件短袖。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掏出手机,想问问陈焱到哪儿了。 男人的微信率先发过来。 盛夏炎火:【临时有事,可能过不去了】 【对不住】 祁汐悸动期待了一天的心瞬时坠落谷底。 盯着这两条潦草的微信看了好一会儿,她回复: 【是临时接到什么任务了吗?】 发送出去后,对面半天没有回应。 担心男人在出任务,她也不敢给他打电话。 祁汐叹出口气,正想去餐厅那儿取消预约,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叫: “跳楼了!有人要跳楼了啊!” 商场里立时一片哗然。 祁汐愣了下,下意识循声望去。 ——似乎正是西餐厅的方向。 她皱皱眉,收起手机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餐厅门口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祁汐过去时,一队亮眼的橙色同步抵达。 她一眼就看到打头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制服勒得腰身紧峭,血性又不乏安全感。 是她那个失约的男朋友。 他果然临时出警了。 消防员们分头行动,快速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跟着陈焱的几人已经去到现场——餐厅露台的花园。 祁汐往边上走了一小段,调整视野。 透过室内的两层玻璃,她看到了跨坐在露台栏杆上的小半个背影。 ——马尾辫,蓝白色的校服。 居然真的有人要跳楼,还是个学生。 附中的女学生。 心头无端狠狠揪了一下,祁汐小跑回到餐厅正门。 门口的消防员拧眉,看清她的脸又怔住:“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 是之前采访时还算熟识的队员小杜。 祁汐还没开口,前台处的一道目光忽然如有感应般,灼灼望了过来。 陈焱看见一袭黑裙的女人,眼神晃了一下。 两厢对视片刻,祁汐走进餐厅。 她没有往陈焱跟前凑,只默默站在一旁,打量周遭的情况: 在场的消防员不少,基本都在室内,没有人贸然靠近露台上企图跳楼的女孩。 女孩骑坐在花园的栏杆上,身下便是百米高楼。 露台上唯一的消防员身边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应该是女孩子的父母。 女人望着意欲轻生的女儿,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身旁戴眼镜的男人半搀半拦着她。 陈焱手里的对讲机滋出一小段噪音,随后响起人声:“陈队陈队?” 陈焱举起对讲机:“怎么样?” “不太好办啊,这块儿全是露台,太空旷了。”电流音里风声猎猎,对讲机那头的队员应该就在高空,“我找不到机会接近她,万一刺激到她真往下跳,这么高,咱的救生网根本接不住。” 祁汐看到陈焱头盔下的脸异常肃正,轮廓分明的腮侧都微微鼓出咬肌。 对讲机里的队员继续道:“那姑娘现在情绪太激动了,得让她爸妈安抚下,先稳住。” “成。”陈焱舔了下唇线,沉声,“你先原地待命。” 他刚放下对讲机,外面乍然响起一声叫喊,刺耳又凄厉: “我没有胡说!” 祁汐侧目,看见楼台上的女孩转过头来。 她镜片后眼正瞪着自己的父母,满脸都是泪:“你们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你们从来都不相信我!” “我在学校被针对,被同学欺负,你们知道我纠结多久才敢告诉你们吗!但你们,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说的吗?” 女孩流着泪冷笑了声,白晃晃的日光下,她的声音居然有种惨恻的森然:“‘为什么就针对你不针对别人,你自己想过吗?’” “我想什么啊?难道我被人打被人骂,还成我的错了吗?!” 她痛哭出声:“你们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今天我生日,是我的生日啊!我说了不要!你们为什么还要叫小姨和姨夫过来?” “妈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小姨夫他……他侵犯过我!他趁你们不在的时候,硬要进我的房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你只会说‘你弄错了吧’,‘怎么可能’,你还让我为小姨考虑下——那我呢!你们为我考虑过吗?!” “你们的面子,你们之间的关系,比我这个女儿还要重要,对吧!” 女孩声嘶力竭:“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父母!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 少女的嘶吼与她父母的哭喊声交缠在一起,混乱不堪。 祁汐远远望着他们,视野起雾,指尖全部扎进掌心。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彻底崩溃了。 刚才那些话,是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在控诉,在发泄。 ——也是她在发出最后的求救信号。 如果这个时候得不到回应,她很可能,真会从栏杆上跳下去…… 陈焱拿起安全绳,正要往外面露台走,女人黑色的裙影忽而闪到他面前。 她仰面看着他:“我去跟她说。” 男人:“你——” 祁汐定声:“让我去吧。” 她的眼睛澄撤坚定,目光里透出一种他没见过的,有些灼人的坚持。 “你相信我。” 陈焱瞟了眼外面的情形,没再犹豫。 “出去站到我们的人旁边,先别往近靠。看机会行事。” 祁汐点点头,取下身侧的包扔到桌上,走向露台。 玻璃门被推开,外面的喧嚣稍减。哭嚷的一家人有些怔然地看着女人不紧不慢走到他们跟前。 祁汐停到消防员身边,没有看那对父母,径直望向坐在高台上的女孩。 她穿着附中的蓝白色校服,脑后的马尾被高空的风吹动,黑框眼镜后的目光也在打量她——很乖巧,也很普通的女生打扮。 就像她当年一样。 祁汐唇边弯了下:“妹妹。”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人听清的柔和:“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你不要过来!”女孩立刻道,她眼里流露明显的排斥与警惕,“我不认识你。” “但是我相信你。”祁汐立刻回应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全部都相信。” 小姑娘明显意外一愣,黑框后的眼中划过一丝触动,很短暂,但很明确。 但很快,她又摇摇头:“我不想跟你说。” 赴火 第129节 她的视线在祁汐明艳的脸和光鲜亮丽的裙装上扫了一圈,又低头自嘲般笑了下:“你是不会明白的……” “不,我明白。”祁汐一字一顿认真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 女孩微微一震,缓慢偏过头看她。 祁汐深吸了口气,向前迈出半步:“你的同学毫无由来地欺负你,针对你,你被他们校园霸凌了,对不对?” “你的姨夫,你所谓的亲人,趁你父母不在的时候侵犯你——” “你所经历过的这些,我也全部都经历过。” 第72章 日光耀人眼。 高楼的空中花园毫无荫庇, 一切都被太阳照得明明白白,无从遁形。 女人的声音柔和而清晰,散在风里, 被带到四处。 ——被带到爱人的耳边。 陈焱拿绳的手顿住, 整个人石化一般, 一动再不动。 那双黑眸失神一瞬后,又紧紧盯住露台上的醒目身影。 在女生震动的目光里,祁汐又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你是附中的对吧?”她冲女孩浅笑了下,“我也是。” “我是从外地转学过来的, 进附中的第一天就感觉,融不进班里。”祁汐回忆着, 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后来一些误会,班里的同学开始疏远我, 针对我:故意弄脏我的课桌书本, 在学校里造我的谣,找校外的人在上学路上堵我……” “他, 他们也找人堵我, 翻我的书包, 撕我的本子,只要我反抗,他们就打我……”女生接上了祁汐的话。 她声音很小, ,但是她开口了。 “他们还把我的手机号挂到网上, 说, 说我是做那个的……”她推了下雾蒙蒙的眼镜, 哽咽摇头,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因为,就因为杜悦不喜欢我,所以他们就都排挤我,欺负我……” “我,我也想过,为什么杜悦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他们,可是,可是……” “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祁汐柔声道。 看着抹眼泪的女孩子,她的眼眶也在发涨:“你没有错,但就是没有人听你解释,也没有人相信你。” “偏见一旦形成,罪名就成立了。” 女孩的眼泪因为她这几句话愈发汹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但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我们原来关系很好的,我当她是最好的朋友……我还以为,他们都把我当朋友的……” “你会有好朋友的。”祁汐跟她说。 “可能马上就会有,也可能不会是现在。但你一定会遇见真正的朋友。” 思绪闪回记忆的角落,祁汐的唇边噙上一点笑:“到时候,你会发现,被喜欢……是不需要努力的。” “即便别人都不喜欢你,即便,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够好,但你的朋友,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你也一样。 在最为黑暗和烂泞的道路上,你们就是彼此的支持和救赎…… 女孩安静地听祁汐说话,眼中闪烁出向往,情绪平复不少。 但很快,她明显又想到什么,面露痛苦与不堪。 “我也想换个环境,我早就想转学,不想在附中呆了。”她顿住,嘴角轻抽了下——是厌恶的标志。 “但我能上附中,我姨夫花了不少功夫。” “我想了很久,才跟我爸妈说这个事,可他们……”女孩朝自己的父母看了一眼。祁汐很少能见到那样的眼神——忿恨,失望,受伤,又委屈的复杂意味。 “他们觉得,和同学相处不好,就是我的问题。” “而且我要转学的话,他们不好跟姨夫交代,觉得丢面子,伤和气。”她嗤笑了声,很讽刺,“反正我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天大地大,都不如他们的面子大。” “然,然然——”女生的父亲急切道,“爸爸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女孩吼道。 后面的消防员立刻眼神示意,让这位父亲先不要说话了。 祁汐抬手别了下耳边被风吹动的碎发,又向前走了一步。 她没做声,双眸平和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孩,沉默等待她。 过了半晌,女生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低:“后来,我姨夫知道我想转学的事了,他就来我家。那天我爸妈都不在,他就想……” 她说不下去了,嘴唇颤动着,眼泪簌簌而落。 “你有没有报警?”祁汐轻声问。 女孩埋头啜泣着,摇了摇脑袋。 祁汐又问:“那你当时,有没有告诉你爸妈?”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肩膀都在止不住抖。 她摇头:“我不敢……” “我明白。”祁汐说,她垂睫默然两秒,深吸口气。 “我当时,也不敢。” “不敢报警,不敢告诉妈妈,不敢告诉……我的朋友。” 话头停下,祁汐才意识到自己又在紧攥手心。 身后的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般,隔着距离,隔着玻璃,压在她的背上,也烘烤她的整颗心脏。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男人此刻的表情。 但她还是想要说出来。 八年前欠他的答案,她想交出来。 八年前缺少的勇气,她想找回来…… “我害怕别人知道,害怕被别人议论,说这个小姑娘居然被她二叔侵犯了,真够恶心的。那她也不‘干净’了。” “我也害怕,因为他并没有实际犯罪,证据不足,即便报警,即便将事情闹大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会让人看笑话。让……真正关心我的人伤心担心。” 女孩被祁汐的话完全戳中,哭着点点头:“是,我也是……” “姐姐,我也很害怕。学校里的人造谣我,已经说得很难听了,要让他们知道我姨夫……还不知道会怎么说……” “别人那样说,我们就是那样了吗?”祁汐反问。 “我们是受害者,没有做错任何事。该被骂的是那些人渣。是他们恶心,是他们脏!” 女孩的眸光闪跳了下,没说话。 祁汐眨了下睫尖上的水汽。阳光下,她水润的眼睛好像一对通透的琥珀。 “如果回到当初的话,我一定会报警,会把事情都说出来。” “现在我才明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并不能让事情过去,只能让自己留在过去。还会……伤害真正爱你的人。” 女孩缓慢垂下了眼睫,似有触动。 祁汐迈腿,又向她靠了两步。 现在她们只要都伸开手,便可以触到对方。 “妹妹,我认识很好的律师,他说过,70%的性侵都是熟人作案,我们不是个例,这没什么羞耻的。” “我也认识浔安很负责的警官,现在有关校园霸凌的法律法规已经完善很多了,你可以报警。”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追究霸凌你的同学,起诉侵犯你的人。我们还可以转学,去别的学校。” 注意到女生松动一瞬的神色,祁汐继续道:“你现在都上高中了,很快,你就会考上大学,可以去新的学校,新的地方。” “我知道这段时间很难,但只要向前,只要走过这一段,就会好的。” 女孩抬头看祁汐,眼中依旧满满都是泪,但,也有了光。 “会好么?”她轻声问她。 祁汐温和地笑了。 她展开两只手:“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 女孩望着眼前温柔又明艳的女人,眼里又砸下一颗很大的泪珠。 祁汐定定看着她,伸出一只手。 “我相信你,我也答应你,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就这一次,不要放弃,好不好?” 女生看着女人戴星链的手,默了很久。 过了片刻,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久,她终于侧过身,两条腿迈回栏杆内,又慢慢伸过胳膊,抓上了祁汐的手。 身后的消防员们一拥而上。唯有拿绳的高大男人,僵死般怔立在原地。 女孩扑到祁汐肩上痛哭出声的瞬间,祁汐的眼泪也潸然而下。 她抱住了她,仿佛也抱住了,八年前那个无助又弱小的自己。 “会好的。”她轻声说。 “一切都会好的。” 我曾在一个黑暗的,似乎再也不会破晓的夜里淋了很久的雨。 现在,就让我来为你撑一把伞。 赴火 第130节 第73章 从浔安中心的高楼下来后, 祁汐跟女生一起去了公安局。 经过这么一遭,她的父母也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帮女儿报了案。 祁汐陪女孩做了笔录, 又将自己认识的律师请了过来。离开前,她还和女生加了微信。 处理完这一切, 天已经黑透了。 祁汐边往外走边解锁手机屏。 没有新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消防员们将女孩移交给民警后就收队了, 陈焱肯定也一块儿走了。 祁汐一直没看见他。准确点说,从她走上露台后, 就再没有往男人那边看。 面对知道真相的人,似乎比说出真相还要艰难…… 盯着黑掉的屏幕里自己脱妆的脸, 祁汐叹了口气,走出警察局的大门。 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男人。 路灯之下,他高大的身影在水泥地上拓出幽长的影,黑衣黑裤也完全隐没在夜色里。 唯有唇间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红, 燃烧灼人眼。 祁汐望着陈焱微微弓陷的肩背, 忽然觉得这一幕, 像极他们八年前最后见面的场景。 她吸了口气,缓步走过去。 陈焱很反常地毫无察觉。直到她快走到他身边, 男人出神的眼才动了动,随后拿掉嘴里的烟, 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祁汐顺着瞟了一眼——烟灰台里堆了至少七八根烟头。 陈焱抬手大喇喇挥了挥,两人之间缭绕的白雾加速散去。祁汐抿了抿唇, 抬头。 稍一怔。 短短几小时不见, 男人却仿佛熬了一整夜一般。 不,以前他就算熬夜,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脸色晦暗, 黑白分明的眼底血丝蜿蜒, 下巴上还有胡茬冒头。 脑中一下子跳出“失魂落魄”这样的词。 而这样的形容词,以前绝不会陈焱联系在一起。 祁汐眉头刺痛般紧蹙了下,无声地垂低眼睫。 沉默在凉夜里蔓延开来,每一秒都显得特别漫长。 过了不知道多久,男人的影子很慢地朝她靠了一步,低沉的嗓发哑: “回去么?” ——跟平时出来问她要不要回家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像在恳切地希望她跟他回去,又像在问她,还愿不愿意跟他回去…… 祁汐咽了下发紧的嗓子,点头:“嗯。” 陈焱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下,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牵她。最后那只手只从兜里摸出了车钥匙。 祁汐跟着男人上了车。 缄默的气氛也被他们带进车里,更显压抑。 祁汐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夜景,一路无话。 她知道他们今天必须,也一定会谈一谈,但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还知道,他也是一样。 人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刷后,头脑是会宕机的。 悍马泊到小院旁的空地上。 趴在院门上的小乖都感知到了不对劲,只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就又溜回墙边的狗屋了。 祁汐过去给小乖的盆里添了点水,才往房里走。 偌大的客厅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人形的黑色轮廓。 陈焱没有开灯,雕塑一样立在沙发前,宽阔的背影一动不动。 祁汐看了他两秒,转过身。 手刚触到开关,背后的声音低低开口了: “什么时候?” 祁汐的手无力垂落下来。 男人的问题没头没尾,可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不开灯也好。 黑暗能够遮盖许多难言的不堪,也能助长胆气。 她慢慢回过身。 “就是我……过完年回浔安的那一天。” 第74章 女人的眼睛清透而明亮。 琥珀色的瞳仁里印出一个他。 陈焱看着她眼里自己的倒影, 心脏也被攥住。 他一下子就想到很久之前,祁汐抱着刚出生的小乖,来找他那回。 那晚她翻了很久的草丛和墙根,弄得脸上都是汗, 头上也沾了灰。 可他却觉着, 她一身都明亮。 她才是光。 他的光。 他在最深最黑的暗处呆太久了, 见不着亮, 也没人能找着他。 没想到真有人打着灯找来了。 真有就这么一束光,照了进来。 他见着就不想撒手了。 想护着, 想守着, 豁出命都乐意的那种…… 陈焱定定睨着眼前的人,眸光倏地动了下, 转深。 “又亮了。”他哑声喃喃道。 祁汐眨了下眼:“什么?” 陈焱没回答, 抬手摘下头上的生日礼物。 她不知道的是, 十八岁那个支离破碎的生日后,他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那个唯一真心祝愿他快乐的人离开了。 没有她的生日, 不会快乐。 直到今天。 她带回了一个迟到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也带回来一个, 停留在十八岁的他。 他的光, 又亮了…… 陈焱拇指摩过银发的涂面,另只手抬起来,捏上女人尖俏的下巴。 唇片压下去, 他以行动代表回答。 吻来得太急也太深,祁汐被迫仰头拉长脖颈,纤细的眼睫如破碎的蝶翅, 颤动着闭合。 男人依旧强势, 依旧热烈。 但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之间明显不一样了。 没了隔阂, 丢掉伪装, 不再有欲言又止的试探,也不再有患得患失的犹豫。 剩下的,就只有汹涌的思念。 与更为迫切的爱意与亲密。 头盔被挂到楼梯扶手上。 脚步默契又急切的,交错着移向卧室门口。 黑色的“战袍”长裙在蛮力的进攻下不堪一击,被摧毁在地板上。 被俘虏的女人倒进柔软的床榻前,不忘勾过男人的脖子。 一同陷落温柔乡。 爱给足她安全感和勇气,也给了她抛却矜持的冲动与胆量。 她对他的每一声呼唤,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着渴切: 想要被拥有,被疼爱,被贯穿…… 他有求必应。 她如愿以偿。身心都是盈满的。 赴火 第131节 他不停地亲吻她:“我好想你。” 一字一句在横冲直撞里都是用力而由衷的:“我他妈是真的想你……” 狂热的吻和汗滴下来,落在她身上,也烫进她心里。 祁汐哭得肆意,也叫得畅快:“陈焱,陈焱……” “阿焱……” 我也好想你啊,我的阿焱。 …… 年少时的心动和喜欢不讲道理,被缺憾发酵,被重逢拾遗,在时间的长河游游荡荡,经久不息。 所有的不甘和喜悦,终于在此刻,都落到了实处。 紧密无间的,严丝合缝的。 焰火吻玫瑰,烈火点干柴。 枯涸的老房子遇上了第一个春天。 ——怎么样都是一场不眠不休的战役,深刻入骨,至死勾缠。 ** 窗外的夜浓得化不开。 床头的光终于亮了起来。 陈焱没有开台灯,而是拧开了那个飘雪的水晶球。 小故宫的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柔暗,舒缓叮咚的夜曲也为他们的疯狂画上一个休止符。 他眨了下眸色翻滚的眼,一手捞过身旁的祁汐,往怀里揽。 她眼皮虚虚阖着,浑身柔弱无骨,余韵未消似的止不住发抖。 陈焱拨开女人脸上汗湿的卷发,在她额角上印下一枚轻柔至极的,不带欲-念的吻。 细密的吻很快又落在祁汐的睫毛上,鼻尖上。男人在用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最珍爱的宝贝。 拇指捻过红肿的小唇珠,又在她濡湿的眼角上揩了下,他低哑的嗓近乎气音:“疼么?” 他承认自己刚才有点失控。 但没办法,深爱的女人终于在身-下,他的念头几乎是报复性的: 干等了整整八年,他弄狠一点又怎么样。 更没办法的是,她哭得有点厉害,他还是心软收敛了。 说是收敛,但他这些年也不是白练的,力气和体能都摆在那儿…… 祁汐睫尖颤了好几下,不敢看男人一样,只很轻地摇了摇头。 陈焱稍转身,将人抱得更牢靠。 “那你哭什么?” 祁汐抿了下唇,总算抬眼看他了——瞪了他一眼。 明显在嗔怪他的明知故问。 可她双眸含水也含情,眼角带小钩子一样,又娇又媚。 漂亮死了。 陈焱看得喉结一滑,嘴角勾了勾,继续逗人:“问你呢,哭什么?” 他凑过去咬她耳垂,坏笑的气音含沙一般:“爽的?” 祁汐推了把男人的胸口,脸又埋进去。 “讨厌……” 羞得撒娇呢这是。 细细软软的声音比他的还哑。 陈焱摸了摸女人脑顶,给她当枕头的胳膊抽出来,起身走向桌上的饮水机。 现在看来,这饮水机还真安对了。 祁汐翻了个身,被边拉至鼻尖,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偷偷打量男人的背影。 深邃的脊柱沟两侧,宽阔的肩背收成标准的倒三角。 劲瘦的腰,特别有力。 她思绪蹁跹,齿尖不自觉咬住下唇,又将被子盖过绯红的脸。 陈焱接了满满一杯水回来了。 他单臂把人捞起来,喂小朋友一样:“温的。” 祁汐想接过杯子,男人不让。她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 “不喝了?” 祁汐摇头,软塌塌倒回被窝里。 陈焱将她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祁汐看着男人翻滚不停的喉尖,又想起他刚才荷尔蒙疯狂四溢的模样…… 水杯搁到床头,他也躺回去,继续抱着她。 侧脸下硬实的胸膛高高起伏,随之吁出一声深长的喟叹。 ——像极致的饱足,又好像还有点不甘…… 祁汐抬眸,盯着男人喉结旁滑落的水痕看了片刻,很小声:“你是想抽烟么?” 陈焱睨她,胸腔里震出一声磁性的笑:“还知道事后烟呢?” 祁汐无声嘁了下。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不对,她现在也吃过猪肉了。 唇角弯翘,她指尖在他胸膛上画圈圈:“没事儿,你抽吧……” 陈焱眼中松动一瞬,很快又摇头,拉过她的手亲了亲。 “算了。” 祁汐眨眨眼,想起什么:“你等下——” 她撑起半身,压着被边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不常背的小包。 女人探出半身,将自己光洁白皙的背部毫无保留地展示给男人。 陈焱的目光定在她细瘦的肩胛上。 这对伶仃精致的蝴蝶骨,他刚才就着吻了很久…… 眸色不自觉转深,刚要伸手扑蝴蝶,祁汐突然转过身来。 “找到了。” 她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他。 “给。” 陈焱看着满是外文的烟盒,眉梢意外又玩味地挑了下。 “你哪儿来的?” 祁汐在男人幽深的目光里稍垂眼,心虚,又有点难为情的感觉。 “我自己买的。” “不过我很少很少抽。”她赶紧补充解释,“就,实在写不出来的时候提提神……回来之后我一次都没有抽过!” 陈焱沉沉看她两秒,没再说什么,颀长的指接过烟盒。 “没收了。” 祁汐轻嘁出声:“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 陈焱乜她一眼,轻笑:“我也不抽了。” 成年人泄压的渠道,无非就那么几个。 她不在跟前,工作原因他又不能喝酒,憋得慌了还能干嘛。 不过现在好了,他俩这不刚一起新开了一条道。 打开烟盒,一包里只少了两根。再看看生产日期,确实抽得很不频繁。 抽出一根来,不是那种典型的细长女烟,但烟草味不算浓,薄荷的气味反而更明晰。 ——像他高中那阵儿常抽的薄荷爆珠。 陈焱眸光动了下,将烟填进嘴里,又从床边地板上的裤子里的,摸出一只火机。 拇指扣动滑轮,火花一闪而过。 他正要再打,忽而转了主意,将火机递给枕边人。 自己的女人给点烟,是特权,更是享受。 祁汐幽幽横了他一眼,接过来,纤润的指咔嚓一拨弄。 蓝色的火苗跳动而出。 女人将胸前的长卷发往后拨,露出一只圆润香肩,藕白的手又拢住火,俯身就近他唇间的烟。 ——利索又熟练。 还带着点勾人不自知的,他以前不曾见识过的性-感。 陈焱虚眯了下眼,黑眸在散开的烟雾后更显深邃。 赴火 第132节 他吊儿郎当地笑了下:“好学生。” 久远的称呼,熟悉的语调,明确的逗弄意味都让祁汐心头一跳。 白雾缭绕中,她看见陈焱两颊微陷,狠狠嘬了口烟。 “你怎么也学坏了?” 还不都是给你带坏了。 没来得及如是答复,男人唇间薄荷味的尼古丁便尽数渡到她口中。 他掐灭烟,翻身而下。 “老子就喜欢收拾坏的!” ** 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时,日上已三杆。 浑身上下都像给卡车碾了个透,稍一动,就跟要散架似的。 可也有种说不上来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满足的感觉…… 习惯性地看向床头,不见闹钟。 垂眸看见军绿色的被面和床单,祁汐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男人房里。 也是,昨天最后那么一折腾,她的卧室肯定是睡不了人了…… 掀开被边往里瞄了眼,祁汐赶快偏开脑袋。 自己都有点没眼看了…… 而且,他就只把她抱过来了。 她的手机,衣服,水杯都还在隔壁。 等到腰腿上那阵酸胀感过去,祁汐才撑床起来,晃悠悠走到墙边,打开了陈焱的衣柜。 这个男人仗着自己身形好,衣服就瞎穿,毫无搭配可言,一水儿的黑白蓝色。 祁汐随便拿了件黑色t恤出来,走进浴室。 关掉灶上的火,陈焱没把菜盛出来,反手又将锅盖扣上去。 走出厨房,他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往楼上看。 虽说平时起得也晚,但这个点儿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开始有点担心真给人弄坏了…… 上楼推开卧室门,深绿色的被子被攒成一个团堆在床尾,屋里空无一人。 正要关门去隔壁,浴室的门开了。 女人带着一身水汽,婷婷袅袅走出来。 脚是光的,腿是软的。 头上裹着他的毛巾,身上只穿着他的短袖。 宽大的t恤挂在娇小的身躯,明显不合身。 ——可他却觉得合眼得不得了。 他的女人,就他妈该穿他的衣服。 他常穿黑色,纯黑称得她那一身皮肤牛奶似的,白皮又被洗浴的热水蒸染出一层艳粉——很像昨天她某个时刻全情盛放的模样。 他的衣摆堪堪盖过她后臀,下面那两条光-裸的腿又长又直晃人眼,膝弯处还有他留下的指痕…… 扭头对上男人直勾勾的目光,祁汐怔了下,有种被抓包似的赧然。她三两步跑回床边,将两条腿藏回被窝里。 陈焱翘唇嗤了声,走过去。 “躲什么。” 他坐到她身后,结实的胳膊顺势缠上去,顽劣咬她脖颈。 “不早给我看完了,嗯?” 耳后就是她的开关,祁汐后背一僵,半边身子就麻了。 她缩起脖子躲男人:“别闹了……” 陈焱见好就好,手松开,偏头在她太阳穴上亲了下:“饭好了,饿不?” 祁汐摸了了下昨晚就没进食的平坦小腹。 不知道是不是某方面过于饱足的缘故,她的食欲仿佛也被掩住了。 “好像有点饿,但不太想吃……” 陈焱气音轻笑。 这不是不饿,是懒劲儿犯了。 “直说吧。”他在她头顶的毛巾上拍了把,“想让你男人把你抱下去,还是把饭给你端上来。” 祁汐眼中一晃,心里腾起一种非常久违的,只有她爸爸还在时,才会被无限纵容的宠溺感。 她唇边不自觉扬起来:“那就在上面吃吧。” “成。”陈焱起身往门外走。 祁汐解开脑袋上的湿毛巾,对着男人的背影又道:“你把我手机和衣服也一起拿过来吧。” “哦,还有吹风机!” “……” 陈焱停下脚步,无声失笑。 昨晚有些事他哄半天她都不肯给,使唤他这件事倒是上手很快。 阖了下眼皮,男人退步慢悠悠回到床边。 看他突然又回来坐下,祁汐擦头发的手顿住:“怎么了?” “没什么。”陈焱大喇喇地抻开腿,淡声,“就累了。” 他特别理直气壮,也觉着这事儿很好理解。 做了一晚上爱又做了一早上饭。 搁谁谁累。 “……” 祁汐盯着男人微翘的嘴角看了片刻,了然笑。 “那怎么办呀?”她故意反问。 陈焱挑了下断眉,意味十足:“你说呢?” 祁汐嗔了他一眼,妥协般撇撇嘴。 她跪坐起身,两手挂上男人脖子,在他下唇上亲了亲。 吻很轻,却被学坏的女人故意“啵”出声,陈焱的眸光一跳。 他舔了舔唇上被吻过的地方,很深地睨身前的女人。 “就这?” 祁汐不满咂舌,将手里的毛巾扔开:“哎——” “是你先问我要不要端上来的?” “说话要算话啊陈队长!”明明想生气,眉梢眼角却爬满恃宠而骄的桃色,她在他肩头软绵绵拍了把。 “你的担当呢?” 陈焱目光一暗,是被挑衅到,也被勾到的标志。 “长本事了是吧?” 他猛地翻身而下,一把提起她膝弯:“老子能扛的可不止担当——” “还有你的腿!” 第75章 陈焰火永远说话算话。 什么时候都一样。 …… 腿被重新放平时, 祁汐好像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像一条搁浅上岸的鱼,两瓣唇翕合半天,才从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 男人去了趟浴室, 出来后又像昨天那样抱着她亲了半天。 “还洗么?帮你。” 他知道她不想动。刚才就懒得楼都不想下, 这会儿更没力气了。 果不其然, 女人摇摇头, 眼波幽幽地横他一眼。 明显在责备男人害自己澡都白洗了。 陈焱低低笑了下,拉开抽屉拿了包湿巾, 又从衣柜里重新取了件自己的短袖出来。 刚才那件黑色的给他扒下来就顺手垫下面了。 废一件短袖也比全都换来得要强。他不想弄的再像昨天那样,大半夜还在开洗衣机。 收拾爽利后,祁汐摸了摸彻底干瘪的肚子, 轻声:“我饿了。” 这档子事儿也挺耗体力的。 赴火 第133节 陈焱起床的动作顿住, 又回身抱她,勾唇痞笑:“还没喂饱你?” 祁汐愣了下,反应过来抬脚踹他:“你有完没完——” 脚腕一下被抓住, 男人粗糙的虎口细细摩-挲她脆弱的踝骨。 “逗你呢。” 就一点儿都不经逗。 他还能饿着她不成。 哪张嘴都必须给填饱了。 “饭早凉了。叫个吃的,还是去外面?” 祁汐摇头,就想吃自家男人做的。 “热一下就行了啊。” 陈焱起身, 嗤声:“还挺好养活。” 祁汐白了男人一眼, 也从床上起来,想回隔壁自己的卧室。 刚起身, 她就拧眉轻“嘶”出声, 一屁-股坐回去。 陈焱转头, 那根断眉挑了下, 眼神询问。 祁汐抿了下嘴唇, 难言的赧然:“好像破了……” 她并在一块的膝盖细不可察地蹭了蹭, 男人即刻了然。 “真假的?”他神色敛正, 朝她挑挑下巴,“我看看。” 祁汐哪好意思。 “不用——” 她哪里拗得过男人那力气。 二话不说就被摁回到枕头上,两只膝盖也被抓住,朝两边压。 陈焱俯身凝眸,祁汐赶紧撇开脑袋。 这个姿势真的没眼看。 过了好几秒,陈焱开口:“没破。” 他没松手,还又凑近了点,皱眉那表情是真有点心疼了。 “怎么肿了啊。” “……” 祁汐的羞耻感快爆棚。她使劲挣了下腿:“还不都怪你……” 男人终于放开她。 “过会儿我出去买点儿药。” 祁汐扯了把衣服下摆,盖住大腿,嗔他一眼。 “你别碰我就好了。” 陈焱无声失笑。 还用她说。 他能不心疼自个女人。 他把人往怀里揽,在她额角上亲了亲。 “先饶你两天。” 唇上那么温柔,手上却不甘一般,狠狠在她腰上握了把。 “老子早晚都讨回来!” 在隔壁卧室换完衣服吹干头发,祁汐还是下楼了。 饭菜已经热好出锅,餐桌上只摆了一只砂锅,内容却相当丰富——是她很喜欢的鸡翅鲜虾煲。 祁汐又想起时菁曾经十分诧异地感慨过“陈队长那种酷哥居然会做饭”。 他不仅会做,还什么都会做。 还只给她做…… 食欲蹭蹭高涨。祁汐把鸡翅夹进碗里正要啃,楼上突然有铃声响起。 “我手机好像响了。”她说。 陈焱示意她继续吃,自己撂下筷子上了楼。 听见男人拿着铃声大作的手机出来,祁汐扬声问:“谁啊?” “中介。” 她正要说“那你帮我接”,陈焱就举起手机放到耳边。 “喂?” 中介小杜的嗓门很大,说是想跟祁汐谈谈他昨天带人看房的事儿。 “你跟我说就成。”陈焱淡声,“我是她男人。” ——很理所当然的语气,维护的意味十足。 祁汐拆掉鸡骨头,唇边不自觉翘了下。 小杜又是来拐弯抹角想要降价的,祁汐听着男人三言两语就打消了中介念头,挂断电话。 他夹起碗里祁汐剔好骨的鸡肉,问她:“你是不不着急出手?” 祁汐咬着鸡翅膀含糊“嗯”出一声。 咽下嘴里的东西,她继续道:“我价不算高,燕南巷那边不都那样么。他们就是看我一个人从外地回来,觉着我好糊弄而已……” 陈焱不悦嗤声:“当你男人死的?” 顿了下,他又说:“其实那房子做投资也挺好。” “小吃街旁边好像要做个民俗街出来,房价还会涨。” 祁汐默然片刻。 “还是卖了吧。” 筒子楼要是做成民宿出租,应该是个回报率挺不错的投资。 可那套房子要是留手里,总觉得某种程度上,就还和祁钧保持着联系…… 不知道是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还是陈焱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他睇她一眼,缓声:“那畜生现在在哪儿?” 祁汐的筷子和神色同时一僵。 “我也不清楚。”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跟男朋友说明白。她不想他们再因为说不清楚话产生隔阂了。 “之前因为房子的事儿他闹过几次,律师报警后,警察拘过他一回才消停。之后他好像就不太在浔安了。” 祁汐瞥了眼男人的脸色,有些犹豫道:“前几天,装修师傅还说看见他了……” 垂低的视野里,陈焱给她剥虾的手倏地顿住。 祁汐立刻继续道:“我本来都打算报警了,他人又不见了。” “他一直都不敢正面跟我对峙的,我也懒得搭理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 她用一种很平静的,“到此为止”的语气做了结尾。 餐桌上陷入沉默。 陈焱什么都没说,将手里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又夹起一只继续剥。 祁汐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述自己的心情——她不是在逃避,更不是害怕祁钧。 以前她后悔过,忿恨过,也想过要去找祁钧讨回公道,让这个人渣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后来,时间慢慢冲淡了很多情绪。 躺在陈焱怀里的时候,她最后那一点不安和不忿也被他的心跳与体温消解。 她是真的想要到此为止了。 他们的过去已经被毁掉过一次,她不想祁钧,不想任何人踏足属于他们的现在和未来…… 在心里叹出口气,祁汐决定之后再跟小杜联系一下。实在不行就让点价,快些把房子出手。 她不想再和祁钧有任何联系。 更不想,让他和陈焱有碰面的可能。 ** 之后在家休息的两天一夜,陈焱真的没有再碰她。 便宜当然没少占。晚上睡觉都是给男人搂着的,这两天药也是他帮着给上的。 第三天一大清早,陈焱没有叫醒贪睡的女朋友,悄然归队。 到了再轮休的日子,男人又发来微信,说要在队里多留几天——电影剧组的四个主演昨天来消防队报道了,要跟他们全封闭生活训练一周。他是主要负责人。 祁汐回了个“知道了”。 大概是她的回应过于淡然,男人那边默了好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老段说导演和编剧明天也会过来】 兰夜:【别的编剧去,我就不去啦。】 盛夏炎火:【?】 赴火 第134节 兰夜:【需要的资料已经齐了。】 【再有什么,等你回家问你就好了。】 屏幕上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现了好几次,男人的消息总算回过来。 只有一个“ok”的手势。 祁汐嗤地笑出声,眼睫得逞弯翘。 她一下想起以前他们刚认识时,自己跑去见老同学,鸽了陈焱的那回。 那一次,他也是这样口是心非地回了个“ok”的手势…… 没再回复嘴硬的男人,祁汐又点开另一个头像,跟导演确认了明天见面的具体时间。 翌日吃过午饭,祁汐打车去消防队。 和前两次一样,队员们都在午休。 剧组人到的很齐,除了导演副导演和几个编剧,制片主任,摄影师,美术师都来了。段凌云给他们找了一间会议室,大家算是第一次开了个集体研讨会。 三点将过,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外走。 六月将至,本就无荫庇的训练场温度很高,阳光照得空气都扭曲变了形。 比太阳还要耀眼的,是训练塔上挥汗如雨的火焰橙。 队员们正在练习攀绳和速降。 祁汐眯起眼睛眺望,没有发现男朋友,倒是看见了江逾白他们几个主演。 饰演消防员的四个男演员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不等,外形都没得说,橙色的消防制服全副武装,乍一看都挺有铁骨铮铮那范儿的。 可消防员的训练都是硬功夫,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 旁边的队员们爬绳,十几秒就干净利落地攀至四楼。四个男演员欲欲跃试,结果没一个能爬上去的。 一边的小队员教了半天,江逾白最后手脚并用,又是爬又是吊的,总算第一个攀上去了。 他一贯没有大明星的骄矜劲儿,好强又好学,上楼后又尝试着速降下来。 让人惊喜的是,他降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快到底时身体晃了下,手腕好像被绳刮伤了…… 其他三个演员正围着男一号看他的手,一旁的队员突然出声,指向楼顶让他们看。 祁汐也下意识仰头。 ——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男人悬在楼外,腰上只系一根绳索。 一声哨响,他纵身一跃,从天而降。 他的速降过于自然流畅,高大的身形,修长的双腿在空中显得尤为潇洒。 腰上那根绳现在反而显得多余了——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会飞檐走壁,救人于水火…… 祁汐听见背后剧组的人员不约而同轻呼出声。 导演扭头问:“这咱们哪个演员?” 副导愣了下,笑:“陆导,这是人家消防队的。” 轮到导演怔住了。他眯眼仔细看了陈焱几秒,意外又惊喜的神情:“这形象……真不是演员啊?” 段凌云也笑了,颊边凹出大酒窝:“这是我们队长。” 摄影师很轻地啧出一声,给予专业上的肯定:“确实很上镜。” “这颜值和功夫都这么到位——”另一个编剧也过来打哈哈,“导演,请人来客串一下呗,我现在就给他写个角色!” 段凌云笑了笑:“我们陈队不太喜欢出镜……” 他朝祁汐瞟了眼,眉梢微动:“不过,也说不准。” ——毕竟这电影本子是他家属写的不是。 祁汐没有参与他们的说笑,琥珀色的眼眸只望着不远处的消防队长。 嘴角无意识慢慢勾翘。 帅吧? 厉害吧? 我的。 ** 半小时后,训练的队员们解散休息。 满头大汗的几个男演员走向剧组,互相招呼问候着。 祁汐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跟随陆导演——他没有去找演员,而是走向了年轻的队长。 陈焱跟导演淡淡颔首,头盔下深邃的黑眸却扫向他身后。 几乎一眼就捕捉到了后方的女人。 四目遥遥相对,男人的目光闪跳了下。 眼神里兼备被她突袭到的惊喜和不爽,还有点想要找她算账的那个意思…… 祁汐压了下唇角,迈步走过去。 “兰夜!” 她回过头,看见一身橙的江逾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男明星完全素颜,被汗水冲刷过的眉目清隽疏朗。 看见她,他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带笑:“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 上次在医院见面后,江逾白又给她发过几次消息。 没说什么特别的,但又似乎在不停地暗示她有多特别。 比如在午夜时分向她道“晚安”,祁汐回也不是,不回,又像在默认和他暧昧……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唐突,不越矩,给人恰到好处的好感。 同时也不给她拒绝甚至表态的机会…… 祁汐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导演说编剧组都得到。” 江逾白点头:“这样啊。”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祁汐身上扫了圈。 不知道是不和剧组见面的缘故,她今天的打扮比平时素雅不少。 上半身穿米白色的无领衬衫,下面很少见地没穿裙子,而是条浅色的牛仔裤。 脸上除了赤橘色的唇,几乎无妆。 却比往常还要好看。 气色格外的好,双眸含水,面带桃花。 整个人有种…… 被滋润过的感觉。 “……” 江逾白眼睫很慢地眨了下,沉默地拧开手里未开封的能量饮料,递给祁汐。 祁汐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抬起来搭在包上。 “不用了。我有。” 江逾白没做声,拇指在瓶壁上捻了下,落下胳膊。 以往一起拼饭或者请客喝咖啡时,她也不是没有拒绝过他。 但今天,她的疏离感太过明确…… 想起时菁之前嘱咐过自己的话,祁汐犹豫了下,打破稍僵滞的气氛:“我刚看你手好像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江逾白摇头淡声:“不要紧。” 抬眸重新看了祁汐两秒,他眼中微晃,吸了口气:“兰夜,你——” 突然而至的副导演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祁汐下意识松出一口气。 等副导演跟男明星寒暄完,她也顺势跟上导演走了。 女人的态度已然明确,连抬手道别的姿态都显冷淡。 江逾白的眸光一黯,又猛地定住。 她刚才抬手时,长长的黑色卷发也被撩起一瞬。 露出耳后白嫩的软肉,以及比唇色还要扎眼的痕迹。 ——一枚殷红而深刻的吻痕。 ** 直到消防队下午的训练结束,祁汐也没有再去训练场。 她一直和其他几位编剧老师在一起。面对面地交流比线上会议更加耗时,等到剧组散场,暮色已至。 走出会议室,祁汐长长吁出一口气。 高速运转的大脑停缓下来,不自觉又浮现出陈焱发现她时的眼神。 还有男明星欲言又止的,被打断的话…… 祁汐眉心蹙了下。 直觉之下,她隐约能猜到江逾白想说什么。 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 赴火 第135节 就像时菁之前说的,她不能因为他们的关系影响到工作。 江逾白还要在消防队呆好几天,她不觉得现在是跟他挑明和陈焱关系的时候。 还有就是,她是不是也该跟陈焱提前说一下呢? 可一个压根没表白过的隐性追求者,似乎又没有跟男朋友报备的必要。 而且他那个霸道性子…… 思绪正一团乱麻,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出一声。 祁汐拿出来,看到一条新微信。 盛夏炎火:【一楼西边的阅览室,过来】 这语气…… 她已经能看见男人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写着不爽了。 祁汐没有回复,收起手机往楼下走。 营房大楼的一楼她并不陌生,东边就是陈焱他们的宿舍。 朝相反方向的走廊走到尽头,白色门板上顶着阅览室的牌子。 门半开着。祁汐朝里探了眼,发现这间阅览室的布置还挺特别,有点像他们大学里的语音室,又像现在外面流行的自习室——都是那种一格一格的,相互独立的座位,具备隔音和隐私性。 偌大的阅览室空荡荡,只有偏后靠墙处的隔间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手里的书,以及大半个肩背都被座位隔板挡住,只能看到统一的深蓝色训练服,和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寸。 祁汐嘴角扬起来,半踮起脚尖,敛掉脚步声地向陈焱走去。 到了座位的斜后侧,她嘴边娇俏的笑也漾满,两手一下就从背后蒙住了男人的眼睛。 几乎在碰到他身体的那瞬间,祁汐脑中就嗡出一声。 ——搞错了。 身上的气息不对,一贯炙热的体温不对,手指触到的眉眼走势也不对。 她刻进身体里的男人,他的每毫每厘她都熟悉。 这不是陈焱! 祁汐始料未及,大脑猝然短路。 身前,男人白净的手指倏地一蜷,松开书页。 扭头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桃花眼中的讶异转为震动。 随即迸出更为汹涌的,克制又热切的复杂情绪。 祁汐瞪着江逾白,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后撤。 距离还没拉开,她的手便被江逾白攥住。 他难以置信地,甚至欣喜若狂地看着她。 一下子将她揽进怀里。 祁汐浑身一个激灵,呼吸都停滞。 “江,江逾白,你松手!” 她声音在发颤,完全语无伦次了:“我,你,你不是——” 可江逾白似乎并不想听她的解释。 他也不想放开她。 身侧圈绕的手臂越勒越紧,祁汐挣不开,大脑一片空白。 “哐——” 前面乍起一声巨响。 祁汐一惊,应声偏头。 阅览室半掩的门已经完全开了。 给人踹开的。 一身制服的消防队长立在门口,阴沉沉看着室内拥抱的两人。 第76章 看见陈焱踹门进来的那一刻, 祁汐的心情,比刚才捂错人眼睛时还要惊惧。 江逾白也是震惊的,抱她的手臂不自觉松弛一瞬。 祁汐终于脱开他。 没有任何犹豫, 几乎是本能一样的,她拔腿就往门口的男人那儿跑。 “陈焱——” 她轻声一唤他,陈焱所有的情绪就都让路。 他不由自主便伸过手, 牵住跑向自己的女朋友。 手腕轻轻一用力, 她被带到自己身后。 ——彰显主权的姿态。 陈焱偏头, 正对上女人抬起的小脸。 她眼中有惊惶, 有想要解释的迫切, 还有一丝被欺负了,看见他才露出的委屈神情。 男人的保护欲与占有欲一齐高涨。 他很慢地眨了下眼, 手抬起来, 像往常一样, 很自然地捋了下祁汐脸侧凌乱的发丝。 随后完全无视后面怔然的男人, 拉着她走到墙边的书架前。 书架差不多有两米,男人身高臂长,轻易就取下最上层的一摞杂志。 “是这些不?” 看见封面上“消防界”三个大字, 祁汐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前几天随口提了一句, 说之前搜集资料时有人给自己推荐过《消防界》,但她从网上只买到电子版,而且不全…… 原来叫她到这儿来,是为这。 “嗯……是。”祁汐接过来,抬眸睇男朋友的神色。 ——什么都看不出来。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有种分明不悦的压迫感。 他又说:“这边书一般不外借, 你去跟老段说声。” ——分明是要支开她的意思。 祁汐用力抿了下唇, 翕动的眼睫再次看陈焱。 他也正在很深地睨她, 眼中有知晓她顾虑的了然,也有叫她安心的意味。 ——他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动不动就挥拳头的男生了。 现在的他变得更加强大,也足够沉稳。 有保护她的力量,更有为她,为他们负责的决心…… 祁汐目光稍定,又往江逾白那边瞟了眼,轻声应了句“好”。 默默走出房间时,她带上了门。 女人的脚步声渐远,阅览室内余留一片死寂。 陈焱依旧没搭理后面的人,刚牵女朋友的右手抬起来,扶起书架上歪倒的书。 掸掉指尖上的灰,他淡声开口:“昨儿你们报到我就说了,在这儿,令行禁止。” “未经允许的,别做。” 他转过身,黑眸陡然生戾:“别人的,也别碰!” 男人的声音淬了寒意,一字一句如有实质般落地,在空气中激起无形的浪。 雄性之间最原始,也最强烈的胜负欲被挑动,一触即发。 江逾白死死盯着陈焱,额角倏地跳了下。 看着消防队长那副高大硬挺的身形,他脑中一下子就跳出女人耳后那块刺眼至极的吻痕。 都是男人,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心里也被狠狠刺了下,他咬了咬后牙。 “你不适合她。” 陈焱神色一顿,没说话,跟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了下唇角。 他长腿往前挪了几步,像在等待下文。 江逾白也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目光都是凌厉的。 “你不适合兰夜。”江逾白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还要肯定。 “你应该不清楚她这个级别的作家,经济实力到底怎么样吧。这么说,即便再不动笔,她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了。” “几年前我拍过一部剧,是兰夜的小说改编的。你知道她的影视版权卖了多少钱吗?” 不等对方回话,他唇边浮起一丝哂,言辞更加犀利咄咄:“她一天赚的可能比你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给她幸福?” 一直以来,他向兰夜示好的方式都是不急不缓,循循渐进的——她不是会被穷追不舍打动的女人,狂轰乱炸只会让她感觉压迫。 他徐徐诱之,也因为足够笃定——即便她有别的追求者,也不足以构成威胁。 但今天,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赴火 第136节 他身上有矛盾而特别的气质:有从小养尊处优才有的那种游刃有余,以及千锤百炼后的血性和男人味。 这两种气质分开来都对女人极具吸引力,更别说两者兼具。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兰夜,她一直都是冷静的,理智的,独立的。即便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江逾白似乎也有点想象不出她跟他撒娇的样子。 可刚才,她想都不想就往陈焱跟前跑,躲人身后时完全就是个小女人样。 她居然可以那么信任,那么依赖一个男人…… 不过,那又怎么样? 现实一点吧。 兰夜是写小说的,但不是活在小说里的人。 现实的成年人,谁都不可能有情饮水饱…… 江逾白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一身制服的男人,桃花眼里多了点挑衅的蔑然。 陈焱睇他两秒,不见意料之中的溃败,唇边反而勾起更加嘲讽的弧。 他轻嗤了声,手摸进兜里:“来——” 手机被摸出来,哐当扔到旁边的桌子上。 “发条微博。” 男演员们入队走的都是新消防队员的标准,手机早被没收了。 陈焱朝自己的手机抬抬下巴,对江逾白道:“现在就发,直接说你喜欢她——” “你敢么?” “……” 江逾白如遭雷击,整个人完全怔住。 他木然地看想桌上的手机,垂在身侧的手抽了下。 没有动。 陈焱不屑轻笑。 “你要真敢发,我还会高看你一眼。连让她见光的胆儿都没有——” 他原话反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给她幸福?” 江逾白唇片细微动了动,无言以对。 刚才在他心里堆砌起来的,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资本,轰然倒塌。 陈焱舌尖顶了下颊侧,轻哂:“是,我和我兄弟们在这儿拿着几千块钱卖命。” 他撩起眼皮睨男明星,居高临下的嘲意:“你拿着几千万,演我们卖命——” “合着你还觉得挺自豪的,是吧?” 江逾白一震,眼中猛晃。 像是被人抽了无形的一耳光。 陈焱不紧不慢收起手机。 “我的确不清楚她的经济条件,因为我压根不在乎她赚多少。” “我的女人,就算一毛不赚,只要我在,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 他最后淡淡瞥江逾白一眼。 “拿这个说事儿,只能说明你根本不了解她。” 转身大步走到门口,哑然半晌的男明星轻声开口了。 “我认识她八年了。” 陈焱搭上门把的手顿住,回头。 江逾白看着他,面上不再矜傲,而是有种坚定又决然的感觉。 “我和她高中就认识了。” “高考前我在这儿突击文化课,和兰夜同班,就坐她后面。” 在人生最茫然低迷的时刻,他见识到了最为坚忍的意志,与最为倔强的生命力。 ——全部来自于一个看似不起眼,又十分耀眼的女孩子…… 陈焱断眉动了下,似笑而非:“巧了,我和她,也是高中时候认识的。” “知道她后面为什么会空出一个座儿么,那是我转走了。” “我转学过去,是为了她;转走,也是为了她。” “你认识她八年是么。” 他一字一句沉声,脸上带着宣誓一般的肃正与热烈:“我爱了她八年。” “她比我命还重要。” 江逾白再一次怔然。 怔然的桃花眼完全失神,随后又一点一点地溃散。 他一败涂地。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年少时的爱恋就像初萌的幼苗,美好又脆弱。经不起过于炙热的暴晒,也抵不住过于汹涌的期待。 他想,等以后就好了。 等他们都长大,就好了。 可直到长大他才知道,成年人再爱,也总是要考虑现实的——会权衡,会计较,会有所保留。 就像他,大好的璀璨星途,没有办法说抛就抛。 由粉丝们集结而来的人气和底气,也没有勇气说丢就丢…… 可为什么,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为什么依旧有人可以毫无保留地,不计得失地去爱。 在成年人现实而残酷的世界里,年少轻狂。 ** 祁汐摁亮手机屏,不知道这是第几遍看时间了——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男人还没回来,也没有消息。 她吁出口气,有些焦灼地站起身,又扭头将坐过的床单抚抚平。 陈焱的单人宿舍,收拾得也跟家里的卧室一样干净整理。火焰蓝的被子叠成豆腐块,除过单人床,一个立柜,一张书桌,房里再无过多的布置。 踱步到宿舍门口,祁汐拉开门,朝长廊的另一头看。 然而陈焱并没有从那边来。从阅览室出来后他又去了趟训练场,回来时进了更近的营房楼侧门。 入目即是女朋友探身张望的背影。 刚才他都没留意,她今天没穿裙子,穿了条浅色的牛仔裤。 以前上学他没见过她穿裙子,再见面时红裙卷发的女人相当惊艳。没想到的是,这女人就算穿条牛仔裤也很吸睛,小屁-股给兜得又圆又翘的……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祁汐才后知后觉转过身。 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她心里猛跳了下。 又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走到宿舍门口,轮廓分明的脸半隐在慕色里,面无表情也显阴沉。 祁汐抿抿唇:“怎,怎么样?” “你们……说什么了吗?” 陈焱目光审视样睨女人,懒散散倚上门框,答非所问的:“不说不来了么?” 祁汐噎住。 平时都是他逗她闹她,坏得要死。 她不过就想,杀一杀他这欺负人的气焰么…… 可眼下这情景,哪还杀得起来。 祁汐慢慢垂下眼睛,伸手揪上男人的袖口,小小声:“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陈焱冷哼了声,淡淡甩开袖子上细嫩的手指,黑眸虚眯了下。 “给我惊喜,还是给别人?” 祁汐嘴角扁了下,抬眸看男人,像在判断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心里有数后,她往前凑了凑,两条细胳膊直接抱上男人腰身。 温香软玉扑满他怀。 “阿焱……” 女人用最轻软的声音,唤出最亲昵的称呼。 “我想你了。” 操。 陈焱的眼皮狠狠跳了下,差点就绷不住了。 他胳膊垂在身侧,忍着没有回抱她。 抬起一只手捏上她的后颈,压低的嗓有种警告的意味:“想我,还他妈把我认错了?” “……” 祁汐有些心虚地眨眨眼,胳膊依旧缠在男人腰上。 “我哪知道他们连头发都剪了,你们发型一样,训练服也一样,隔板挡着又看不见——” 她还没辩解完,身后忽地一空。 赴火 第137节 腰被男人握住,人被推进房里。 宿舍门哐地合住,她的脊背被重重怼在门板上。 腿间一凉。 牛仔裤直接被拽到膝弯。 男人的声音发狠:“看不见是吧?” 双腿被脱落的裤管绊住,祁汐走不动,也不用走——来不及反应的天旋地转之间,她就被陈焱抗到了肩上。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臀尖上发出脆响。 “老子今儿就让你好好看!” 第77章 远处的训练场上时不时传来男人们的笑闹声, 晚饭后晚训前,这应该是他们最放松的时刻了。 声音与步伐从窗外转移到一门之隔的长廊上时,祁汐一个激灵,浑身骤紧。 陈焱低低闷哼出一声, 差点没收住。 额角跳出细小的青筋, 他咬咬牙, 抬手又给人臀侧一巴掌:“弄死你信不信啊!” 好几天没见了,他想着多疼她一会儿。 没想到她这么…… 这女人就他妈是个妖精! 祁汐给这一下拍得眼神都散了,她没有意识地轻呓出一声, 又抬手胡乱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好,好了——” “人都回来了……” 明知道这是他的单人宿舍,但她还是耻感倍增——一同飙升的,还有前所未有的亢奋度与愉悦感…… 陈焱气音笑, 俯身亲她。 “怕人听见?” 吃了女人一记白眼,他笑得更坏,压低的声音也更暗昧:“你小点儿声不就完了。” 祁汐气得锤他肩膀,羞得眼角也红了:“还不都是你——” 陈焱摁着她, 稍直起上半身,一手抓着下摆脱掉身上的短袖。 野得不行。 男人那一身小麦色的钢筋铁骨完全展露在她面前,每一块肌理上带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荷尔蒙爆棚。 祁汐看得心神一漾。 她不自觉咬住下唇,被摁住的腰肢也不自觉下沉, 想要更加直接地感受那份力量感…… “来——”陈焱重新罩住她,把自己的肩膀凑到女人嘴边, “忍不住就咬你男人。” 祁汐:“……” 他又在她小唇珠上啄了下, 笑:“这张嘴咬就行了啊。” “两张一起来, 老子得死在你身上。” 祁汐反应了两秒, 臊得脑中都轰出一声:“陈焱!” “你现在怎么——” 话还没说完,尾音已然变了调。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击即中。 灵魂都被撞得七零八落。 …… 太阳在西侧的天空散下最后一丝橙色的光芒。 日月同辉,天空很快被沉沉暮色笼盖。 陈焱立在桌前,拿起手表看了眼,穿衣服的动作加快。 祁汐缩在深蓝色的被面里,湿润的睫毛意犹未尽地颤了好一会儿,慢慢睁开。 男人正往下扯衣摆,斑驳的后背被训练服遮住。 一同遮住的,还有她毫不客气的咬痕,以及跟被野猫挠过似的,纵横交错的抓痕…… 看着陈焱咔地扣好皮带扣,她小声:“你们晚上是不是还有训练?” 陈焱转过身。 女人缩在他单人床的被窝里,声音是软的,脸蛋是红的,眼睛都含水。 这是以前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也是她第一次进来那回,就在他心里生根疯长的恶念…… 陈焱喉结沉了下,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女朋友。 “今晚没训练。” 拇指揩掉她眼尾的湿润,他似是无奈地叹了下。 “我得给那几个新来的上理论。” 祁汐眼中微晃,唇线不自觉抿紧。 经过刚才那出闹剧,之后这几天他和江逾白再见面,多少会有点尴尬的吧…… “饿不,去食堂给你打点吃的?”陈焱拿过床头的水杯,又把女人捞怀里给人喂水喝,“阿姨今儿做了排骨。” 祁汐摇摇头不想喝水,只往男人怀里拱。 “好啊。” 看女人娇成这样,陈焱心里更软了。 他手摸上她脑袋:“要不你今晚住这儿得了。” 祁汐稍愣,抬眸看男人:“行么?” “怎么不行。”陈焱勾起一撮卷发绕在指间,把玩一般,“我们不少兄弟都外地的,老婆得空了带着孩子来探亲,队里也有给家属准备房间。” 古早的记忆随着男人的话浮现:小的时候,妈妈的确也带着她从南都到浔安的消防队看过爸爸…… 祁汐眸光触动,很快又摇摇头:“算了吧……” 他俩的关系除了段凌云,消防队应该还没人知道。 上来就跑这儿过夜,怪不好意思的。 还有,祁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晚要真留这儿,那他俩就都别睡了…… 陈焱想了下,也点头:“成。那你在家有事儿给我消息。” 他也觉着自己这提议不太行了:人家来探亲的家属,基本都是持证上岗的合法两口子。队里人不知道他俩之前的事,估计还以为他们是刚好上的。 刚好上就这样,说出去对他女人不好。 算了,不急这一时。 反正早晚是他媳妇儿……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陈焱起身,走过去接上。 话筒里听起来像段凌云的声音,男人简单应了两句便挂断电话。 “叫你过去的?”祁汐问,“有什么事儿吗?” 陈焱轻“嗯”,不咸不淡道:“没什么。就说江逾白今晚请假了,要去医院看手。” 祁汐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顿了下:“哦……” 她不知道这个假跟刚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脑中一下又想起之前时菁嘱咐过的事情…… 看女人垂低眼睫不说话,陈焱黑眸虚眯了下。 “要不——”他朝门口挑挑下巴,“你也看看人去?” 祁汐:“……” 盯着吃味的男人看了好几秒,祁汐很轻声:“阿焱。”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真的,很爱吃醋。” ——女人的语气里有种了然的无奈,还带着些揶揄,甚至还有点拿捏住的那种小得意。 陈焱偏头失笑,嘴型“操”出一声。 颇为不爽地顶了下腮侧,他很理直气壮地挑眉:“怎么。” “老子还不能吃自个儿女人的醋了?” 嚯。 破天荒了啊。 这男人居然没有嘴硬? 祁汐的心像是吃到跳跳糖,蹦出甜丝丝的味道。 她低头压住上翘的唇边,开口声音很小,却比男人还要不讲道理:“就不能!” 陈焱嗤出声,不紧不慢走回床边。 “成,那不吃醋了。” 正讶异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下巴就被重重捏住了。 男人吊儿郎当的笑意与灼热的气息一齐落下来。 赴火 第138节 “吃你。” ** 集合前的十分钟,陈焱才去食堂把饭打回来。 祁汐在男人宿舍吃完晚饭,又把借来的那摞《消防界》装到袋子里,准备都带回家。 临出门前,她又拿上了床尾的黑色外套——那是男人刚从衣柜里特意拿出来的,说外面凉,让她走时一定披件衣服回去。 走出静悄悄的营房大楼,深春之夜的凉意果然扑面而来。 祁汐打出个哆嗦,赶紧拿起手里宽大的外套罩在身上。 消防队大门口,雕塑般笔直的哨兵对她道别的笑意几乎没反应,只轻阖了下眼皮。 正要过马路,一辆白色的面包保姆车恰时停到街边。 自动车门开,戴着棒球帽的颀长身影从上面下来。 江逾白几乎一下车就看到了对面的女人。 跳动的眸光注意到她身上的黑色外套后,又是一黯。 祁汐低眸犹豫了两秒,继续向马路对面走。 她不知道下午陈焱和江逾白说了什么。 但有些话,是她自己应该和江逾白说清楚的…… 江逾白扭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车门随即自动闭合。 保姆车很快开走了,祁汐站定在男明星对面。 两人之间保持的距离刻意而疏离,气氛是避免不了的凝滞与尴尬。 “你手……”祁汐先开口了,视线朝江逾白的手腕示意,“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事儿。”江逾白晃了下被胶布贴裹的手腕,眉心微蹙,“就燕姐非要去医院。” 燕姐是他经纪人,平时把这棵摇钱树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祁汐慢慢“哦”出一声:“那就好。你忽然请假,我还以为……” 她有些僵硬地停住话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措辞好。 江逾白嗤了下,径直接上她的话:“以为我因为你的缘故,不想跟陈队长训练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祁汐唇瓣有些窘迫地抿了抿,没出声。 江逾白自嘲般轻笑:“放心,我拎得清。一码归一码的事儿,工作不能耽误。” “……” 话都让他说完了,气氛也更显局促。 祁汐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点头道:“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注意伤口。” 她刚换身要走—— “兰夜。”江逾白出声叫住了她。 落下的话音空白两秒,他朝前迈了半步。 “我们能……聊聊么?” 第78章 一阵夜风没有方向地吹过来。 祁汐抬手抚了把散开的发丝, 点头:“好。” 她紧了下身上男朋友宽大的外套,朝消防队的大门示意:“还是回去说吧?” 虽说消防队附近没什么人,演员们来这儿训练也是全封闭保密的, 但还是……以防万一吧。 要真被拍了,惹出乱七八糟的新闻不说, 她家那男人估计也得被醋淹了。 江逾白显然也明白她的顾虑,他点头:“好。” 两人一路沉默地往回走, 到了训练场边, 江逾白放慢脚步。 “你知道, 我为什么一直管你叫兰夜吗?”他没看祁汐,桃花眼遥遥望着营房大楼门口的夜灯。 祁汐稍怔了下。她倒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她是去《夏至》剧组探班时菁时,才跟江逾白熟起来的。那时候时菁介绍她是原著的作者, 大家也就客气叫她一声“兰夜老师”或者“兰老师”。 不过直接喊“兰夜”的,想想还真是只有江逾白一个。 “笔名真名, 不过都是称呼而已。”祁汐轻描淡写道。 江逾白唇角细微掀了下, 不置可否:“其实我早知道你叫祁汐。高三那阵子我坐你后面,你第一次来剧组,我就认出你了。” 他轻笑:“但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印象了。” “所以严格来算,祁汐应该并不认识我。”他顿了下, 转眸看她,“认识我的,是兰夜。” 所以,他喜欢叫她兰夜。 祁汐抿唇默了片刻。 “高考前那个学期……我压力挺大的。” “状态也一直不太好。” 江逾白低眸看地上自己的影子, 缓声:“你那时候状态不好……和陈队长有关系吧?” 祁汐看了他一眼,意外, 又不很惊讶。 她垂下眼皮没回答, 无声默认。 江逾白继续:“《无尽夏》写的, 也是你和他?” 以前在剧组的两张同框照流出后,网上传起他们的绯闻。 他当时的心情真是忐忑又微妙。 与此一同盛传的,是说他是《无尽夏》的男主原型。 江逾白连夜看了那本小说。刚读几页他就知道,故事里的高中就是浔安的附中。 一些场景太过熟悉,而且女主盛夏也跟祁汐很相似——一样的安静内敛,一样的坚韧勇敢。 也是看过这本书他才知道,当年坐在他前面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同学,居然有那样丰富强烈,又细腻温柔的情感。 而让她怦然心动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他不会是那个张扬桀骜,如焰火般炙热的少年。 他从出生起就在条条框框里,从来没有放肆自由过。 本以为书里的男主是少女春心幻化出来的产物,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严霍这个人…… “我和陈焱,认识得很早。”祁汐轻声开口了。 “高二那个暑假,我刚到浔安就认识他了。高三开学他转进附中,我们约好了一起考大学……” 她寥寥只言片语,甚至都没说她和陈焱的感情到底如何。 但江逾白刚才的问题和猜想,全被佐证了。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继续:“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他从附中退学了。再后来……” “再后来,我转过去了。”江逾白接上她道,他自嘲般笑了下,“就坐在你后面,他以前的位置上。” 祁汐稍垂睫,没再说什么了。 江逾白也没有继续问。 不想再探寻他们以前的种种,也不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又重逢了。 他又想起来今天下午,那个铁骨又冷面,看似永远不会动情的消防队长定声告诉自己,他爱了她八年。 看来,她也是一样。 相爱的人,怎么都走不散的…… 头顶的路灯突兀又极快地闪了两下。 远处,看不见的草丛里,蛐蛐试探一般,开始弱声鸣叫。 夏天快要来了。 “祁汐。” 祁汐眼睫轻颤了下,扭头。 这应该是江逾白第一次叫她的本名。 他侧眸很深地看着她,桃花眼陷在眉骨深邃的轮廓下,晦暗不明:“如果当初,我早一些转到附中。” “如果你先认识的是我,我们……” 他言未尽,意明了。 ——这也是他为自己的不甘,鼓起勇气的最后一搏了。 祁汐收回眼,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你知道,我的笔名为什么叫兰夜吗?”她反问江逾白。 “兰夜,是七夕的别称对吧。”江逾白回答,之前他也好奇过她为什么会起这个笔名,就上网查了一下。 “因为你名字谐音‘七夕’?” 祁汐颔首:“我也是在七夕出生的。” 她顿了下,眼中有回忆浮动,嘴角也不自觉噙上浅而甜的笑。 “他说,我是七夕的祁汐。” 十七岁那天,她本以为自己会度过一个最孤独落寞的生日。 赴火 第139节 但少年将玫瑰和蛋糕,还有他自己,都带到了她身边。 他说,七夕的祁汐,生日快乐。 于是,十七岁的祁汐抬头,看见落日烂漫,江潮涌动。 少年眼里的光芒,温暖又耀眼。 一眼万年,她就再也忘不了…… “七夕的祁汐,是兰夜。” “没有他,不会有《无尽夏》这本书,也不会有兰夜。” 祁汐再次看向江逾白,语气平静又肯定:“所以不是早晚的问题。不是因为他来得早,而是因为……他不可取代。” “他就是《无尽夏》的男主。也是我唯一的男主角。” ** 女人披着男式外套的身影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大门之外。 兜里的手机恰时震了一下,江逾白慢慢收回视线。 消防队的指导员发来消息问他从医院回来没有,队里很快要开始晚点名了。 江逾白回了个“马上到”。 退出消息页面,他又点进相册,拉到最下面的第一次张照片。 这些年,手机换了很多台,这一张同学录的照片,一直存在相册里。 当初他转进浔安附中,也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父亲是数一数二的名导演,妈妈是风华绝代的女星,星二代的光环太盛,学校里没有人不会注意他,班里的女生也会有意无意地接近他。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他最为冷淡不在意的,反而是距离最近的,坐在前座的女生。 她不是不在意他,而是不在意任何人——几乎不和旁人说话,总是独来独往,脸上甚至都没有情绪。 每天唯一专注的,便是学习备考。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格外不愿意扭头向后看,就这样,江逾白转来两三个月,和她一点交流都没有。 直到某天放学后。 那天也和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是一个晚春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的。 每天傍晚,江逾白都会提前十分钟结束自习,趁所有学生放学前,坐进等在校门口的保姆车里。 从小到大,他大半时间都在剧组,好不容易能在学校呆一阵子,也是和同学割离的。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特别。 那天放学他照例早退,刚出教室便收到短信,说他爸爸来学校了,让他去老师办公室一趟。 江逾白不想去,上一次他爸爸出现时在过年,因为他转回浔安的事情和他妈吵架;再上一次出现在一年前,有狗仔爆出他和执导电影的女主演不清白,于是对外光鲜亮丽的大导演和女明星又吵得不可开交,江逾白听着自己的父母,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对方…… 他爸爸一来,似乎总没好事发生。 这次也不例外,他大驾光临来学校,只是因为儿子前两天体育课没有请假复习,而是去和班里男生打了一场篮球。 他们对他的要求,或者说控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在学校的一言一行,他们似乎都能尽收眼里。 那一天,当着老师的面被父亲指着鼻子斥责之后,江逾白终于忍无可忍,和他大吵了起来…… 一场闹剧过后,父亲被老师劝走了。江逾白跟赶来的助理说,他有东西落在教室里。 ——他只想独自呆一会儿。想脱离他们所有人,一个人坐一会儿。 意外的是,早就放学的教室里,还有人在。 他前排的女孩子像是没听见下课铃声,依旧在座位里埋头奋笔疾书。 猝不及防走进去时,江逾白还有点窘迫。他的校服在和父亲的争执中被扯得松垮皱巴,眼睛是红肿的,脸上或许还带着湿痕——从没有人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好在她一如既往地无视他,注意力全在书本上,头都没有抬。 无声地走到女生背后坐下。白日吵嚷的教室在这一刻无比静谧,只有沙沙书写的声音。 听着这一点轻微的声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居然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平静了没两分钟,手机里又开始震起来。他在拍戏的妈妈知道他不学习跑去打篮球,也知道他爸爸来学校的事情了,轰炸一般发来一大堆消息,质问的,警戒的…… 心情压抑到极点,正盯着屏幕出神时,前排响起动静。 她收拾书包要走了。 江逾白赶紧眨了眨泛红的眼角,垂低脑袋。 女生的动作利索,很快便背起书包离开了。 等到脚步声脚步声听不见,江逾白才吁出一口气,重新抬眸。 目光一下子顿住。 他桌面的右角上,放着一包未开封的纸巾。 …… 时间很快来到毕业前夕。教室里开始出现同学录纷飞的场景。 班里不少人也大着胆子将同学录活页交给江逾白,江逾白笑着接下,又一一给了他们自己的同学录。 说实话,他在这个班里就呆了一个学期,好些同学的名字都没记住,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同窗情谊。 ——将同学录发给每一个同学,只不过是想在给她时,显得不那么扎眼。 那个在他最为失意时,给了他唯一一丁点温暖和鼓励的女孩子,才是他想在青春纪念册上记录下来的人。 大概是因为,他是唯一请她在同学录上留言的人,她倒也没拒绝他。 第二天收上来所有的同学录后,江逾白刷刷翻过很多页,找到她写的那一张。 看着纸上齐整娟秀的字体,他轻笑。 …… 两指点击屏幕放大照片,八年前同学录上的字体,依旧秀气清晰。 个人信息那几栏,她就只填了个姓名:祁汐 留言也很简短: 祝: 心想事成,前途似锦 终究是敷衍。 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她可能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她的故事里,他始终都没有姓名。 她说,她只有一个男主角…… 江逾白摇摇头摁灭屏幕,气音无奈轻笑,又很释然。 “祝你幸福,兰夜。” “你永远是我青春里的女主角。” 第79章 大约是了却一件心事的缘故, 祁汐的心情与精神俱佳。晚上回家她又打开笔记本电脑,将编剧组们今天开会讨论的剧情顺出来。键盘一直噼里啪啦地响到零点之后。 倒进枕头里,睡意即刻袭来。 迷迷糊糊之间, 祁汐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都没有失眠了。 准确来说,从陈焱在暴雨深夜赶回来陪她那晚开始, 困扰她好几年的睡眠问题, 一下就不治而愈了。 记得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 说晚安的“安”拼音是an, 拆开来, 就是“爱你”的缩写。 ——爱的人在,夜晚才安。 如今, 爱她的人终于回来了,她的夜晚也终得安稳…… 一夜无梦, 祁汐睡到快十点才醒。 微信里有十好几条未读,置顶头像发来的消息在一小时前。 盛夏炎火:【醒了没】 【[语音]对方已取消】 盛夏炎火:【[猪]】 祁汐看着那个粉色的小猪表情, 扁嘴轻哼出一声。 正要按视频给男人回拨过去, 又想到这个点他应该在训练,便作罢。 回过几条消息起床收拾了下,中介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松口愿意降价之后, 看房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 但想快速完事还是不太可能——谈合同,办手续, 贷款过户等一系列流程, 短时间很难走完。 今天来燕南巷看房的人是第三次过来了,一位本地的中年阿姨, 想给女儿买房当婚前资产。看完祁汐手里的产权证明, 这事就定下来了。阿姨和祁汐约定, 等过几天她老公从淮州回来就立马签合同交定金。 房子的事办好回到荣华里,气还没喘匀,导演又发来消息说要跟编剧们连线。 开会,修剧本写剧本。等一切忙完,天都黑了。 祁汐刚洗完澡,微信的语音铃声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出小乖的头像,她唇边弯了弯,接起来:“喂?” “干嘛呢?”男人声音像揉了一把沙,低沉得很好听。 “躺着。”祁汐回答,说着她一把将他军绿色的豆腐块被子拆散,笑眯眯道,“我今天要睡你的床!” 电流的另一端,陈焱很慢地阖了下眼。 赴火 第140节 他的女人,现在就躺在床上。 他的床上。 别看她平时稳重又端庄,睡觉时可一点不矜持,活像个黏糊糊的八爪鱼,缠人得紧。之前半夜他都给热醒过,睁眼就看见女人的肩带掉了,裙摆也飞了,胳膊大腿全挂他腰上。 他当时睡意就没了…… “你训练完了?”祁汐躺进军绿色的杯子里,又问。 陈焱淡淡“嗯”了声:“澡都没洗就回来翻微信,怕有人收不着消息着急——” 他顿了下,自嘲嗤声:“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祁汐:“……” 祁汐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忙到都没怎么碰手机。早上男人发来的消息,她也没回。 “我今天还挺忙的,从醒来就没闲着……”她有些心虚地小声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早上给我发消息啊?” 知道她晚睡晚起,陈焱很少早上联系她。 “今儿训练满,没空摸手机,想提前跟你说一声。”男人那边哐当出一声,像是在拿洗澡盆。 “哦。”祁汐将背后的枕头竖起来靠住,目光瞥到床边,她顿了下,“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床头柜上放着卡卡西涂面的摩托头盔。那天她把它给陈焱之后,男人就摆床头了。 他不愿意收起来,就要放这儿,说经常能看见。 看着头盔上 那一头耀眼的银发,她突然,就很想他。 “我听剧组说,他们训到周五。”祁汐又问,“你是不是到时候就能回来了?” 陈焱低低笑了下,混坏又得意:“怎么。” “想我了啊?” 祁汐不以为然地“嘁”出声,嘴角却不自觉翘起来。 “本来周五就能回。”陈焱说,“但今儿刚下通知,说周六还要演习。” 祁汐脸上的笑意稍滞,心也沉了下。 “哦……” 抿抿唇,她又立刻道:“没事儿,你先忙你的吧。” “什么时候能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 电话那头一时没说话。 片刻,男人很轻声:“祁汐。”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但她几乎记得每一次,他这样认真唤她后,说出来的话。 祁汐眼睫颤了下:“嗯?” “你不用跟我这么懂事的。”陈焱说。 祁汐呼吸微窒。 脑中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这句话什么意思,心已然开始悸动。 “……什么?”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男朋友。” 陈焱的语气透出一贯的强势,但一字一句,又都带着耐心的温柔。 “在自个儿男人跟前,你可以提要求,可以发脾气,还可以不讲理,懂?”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被戳中。 祁汐一下子语塞:“我……” 陈焱气音笑了下:“我知道你不是不懂事儿的人。” “你很理智,也很敏感,还总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怕惹麻烦,也怕麻烦别人。” ——毕竟她只能靠自己。 早已习惯无人可依,凡事只能依靠自己,所以每走一步都得谨慎,不敢,也不能行差踏错。 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其实很不容易…… 陈焱继续道:“以后,你不用怕了。” 男人的声音明明沉稳,但为什么,为什么听起来还如少年一样,那样热烈又狂妄。 “将来不管什么事儿,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给你顶着。” 祁汐嘴唇翕动,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但还未开口,眼眶就倏地湿了。 明明没有开视频,男人却像在她身上装了摄像头。 “哭了?”他问。 祁汐轻抽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哝:“你怎么知道……” 陈焱嗤:“废话。” 他怎么能不知道。 再没有人可以像她一样,弯一下唇,皱一下眉,都紧紧牵动他的心。 “别哭了啊。”男人柔声哄她,“我心疼了。” 祁汐抬手揉泛酸的眼:“我又不是难过才哭的……” “那也不成。我就见不得你掉眼泪。”陈焱说。 稍顿,他又混笑:“床上除外。” 那不把她弄哭都不算完。 祁汐手扣上被面,努唇:“你流氓……” 男人还真就认下了:“现在才发现?晚了。” “要不要流氓都你的了。” 要啊。 怎么不要。 她在男朋友面前可以任性。 同样,他在女朋友面前,也可以……不用当君子的。 祁汐扯了下被边,让带着男人气息的被子更加严密地裹挟自己。 “那你周六可以回来吗?” ——她开始提要求了。 她的男朋友有求必应:“可以。” “你要回不来就算了,我和时菁正好周末去淮州玩一圈。” ——哟,开始有脾 气了。 “你敢。”男人重声威胁道,“乖乖在家给老子等着。” 祁汐得逞,笑弯眼:“那等你回来,我们吃火锅吧!” “成啊。想吃哪家?” “不出去吃,我们自己在家做吧。” 陈焱轻嗤:“你之前不嫌家里吃味大么?” “我现在又想在家吃了,不行啊?” ——这是开始不讲理了。 但她男人好像就喜欢她这样不讲理,他话里都带着笑,笑里又都是宠溺。 “行。给你做。” 所有的期待都被满足,无论合理不合理。 一个名叫“幸福”的小人就在心里住下了,他还会长大。 祁汐眨了眨睫毛,又想要掉眼泪了。 “那我等你周六回来。” 陈焱轻嘶了下,突然又改了口:“不行。” 他慢悠悠的:“我周五下午就回去了。” “周六没演习,逗你玩儿呢。” “……” 祁汐气得拍了把被面,唇边的笑容却更大了。 “你烦——” “就是想看你想我没。”男人吊儿郎当的声调里是调情的意味,“你要说想了呢,我周五完事儿立马回。” “我可没说啊……”祁汐捻发梢的指尖顿住,抿唇,“那,你还回来么?” “回。”陈焱立刻道。 “因为,我想你了。” ** 有了盼头,一周的时间转瞬即过。 赴火 第141节 周五早上起来,祁汐去浔安中心的超市买了一堆做火锅的食材。 陈焱本来说他去买的,但想着男人五点才能离队,还是直接回家比较好。 拎着大包小包刚进门,中介小杜的电话就来了。 本来约定好明天签合同的买家临时有事,托中介转问今天下午签合同可不可以。他们一家三点半就能到燕南巷。 算了下时间,三点半签完合同回去,陈焱应该也差不多正好到家。祁汐就应下了。 中午吃完饭写了会儿剧本,快三点时,祁汐稍打扮了下,出门往燕南巷走。 今天天不太好,是一个无雨也不晴的阴天。 这样的天气像极她八年前刚到燕南巷时。抬头朝雾蒙蒙的天空看一眼,都觉得闷。 笼在这般天气里的小巷也灰扑扑的,青石板踩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水来。 停在单元门前,祁汐深深吁出口气。 要结束了。 终于。 摆脱破旧的筒子楼,离开逼仄的窄巷。 她终于,和以前那段最为昏暗的时光彻底割离…… 买家阿姨今天带来了她的女儿。女孩看起来跟陈端端差不多大,也是浔安大学的学生。 对于父母用心良苦为自己置办的这套资产,小姑娘并不满意,一会儿嫌这里的房子不好,一会儿又说这边住的人太杂。 她妈妈好声好气地跟女儿解释:不是要她住这儿,只是想她有个房子傍身,以后也算有底气和保障;中介小杜也在敲边鼓,一会儿说房子可以做民宿租出去,一会儿又分析这片以后的升值空间…… 祁汐一直笑着没说什么,颇为宽容地等着女孩下决心。 备受宠爱的女孩总是小孩子心性,被妈妈一句“出租的租金给你当零花钱”打动后,她转脸就又笑眯眯地催着中介拿合同了。 “不好意思啊,再稍等一下可以吗?”女孩妈妈抱歉地跟祁汐道,“我老公马上就到,合同他一定要自己看过一遍才放心。” 祁汐瞟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 四点过十分。 “行。 不着急。” “谢谢啊姑娘。”女孩妈妈又拿出手机,皱着眉头给丈夫打电话。 连播了两通都没人接,她正要再打,门厅里就响起笃笃敲门声。 “方先生到了吧。”小杜从沙发上起身,“我去开门!” “到了也接电话吭一声啊。”女孩妈妈不满嘀咕,“让人干着急——” 她还没抱怨完,就听到门口中介疑声:“你哪位啊?” “哎不是——”他嗓门陡然变大,“你谁啊!你要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女孩妈妈连忙喊道,一边往外走,“老方啊——” 祁汐心头一凛,也快步跟了过去。 看见门厅的场景后,她好似挨了当头一棒,完全怔住。 中介小杜正和一个蓬头垢面的瘦高男人扭打在一起。 祁钧身上的衣服还是八年前的,从头到脚都又破又旧。 他模样变了不少,瘦得眼珠和颧骨都突出来,活像一只人形的螳螂。 这么瘦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条胳膊就猛地勒上小杜的脖子,让人动弹不得。 偏头看到祁汐,他一愣,脸上的肉抽动了下:“你这个贱——” “你放开他。” 祁汐平静开口,一边拿起手机:“否则我立刻报警!” 祁钧瞪了她两秒,手没动,嘴角随即拧出扭曲的笑。 他空出的手伸进裤兜。 银光一闪,祁汐身旁的母女同时发出尖叫。 祁钧手里的水果刀抵上小杜的下巴。 “除了报警,你他娘的还会干什么!” 他笑得张狂而挑衅:“继续报啊——” “你敢叫警察我现在就宰了他!” “祁,祁姐——”小杜被勒着脖子一动不敢动,面如土色,“这怎,怎么回事啊?!” 祁汐没有理会他,她冷冷看着祁钧。 “你想干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朝四周示意:“想要这房子,是吧?” 祁钧瞪着她没吭声,拿刀的手不动声色紧了下。 祁汐朝客厅偏头:“房产证我今天正好带了。” “你先放了人,我们再说房子的事。” 祁钧眼睛转了下,怒视一旁抱作一团的母女。 “滚!你们滚!” 惊呆的母女俩大气不敢出,贴着墙移到大门口,拉开门就往外面跑。 祁钧也往门口走了一步,对祁汐吼道:“你把房产证拿出来!” 祁汐看了眼梗着脖子的小杜,攥紧手心,僵硬地往客厅走。 刚拿起桌上的证件,外面突然哐出一声巨响。 门被摔上了。 小杜的呼喊声也被关在门外:“祁姐,祁姐——” 祁汐一惊,意识到什么,刷地转过身来。 祁钧已经拿着刀走了进来。 他凸起的眼恨恨看着她,目光淬着毒,又难掩贪婪和自得。 ——像是在打量一只无路可逃的羔羊。 祁汐恍然一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八年前的那个傍晚一样。 她又重新陷入最为黑暗恐怖的梦魇里。 而梦中的恶魔,此时终于真实地站到了她面前。 第80章 三年前, 妈妈带着奶奶的遗嘱回了浔安,在律师的帮助下将这套房子过户到了祁汐名下。 房产证上是她的名字,祁钧就算拿到也没用。 祁汐刚才那样说,是想暂时稳住祁钧, 回客厅寻机报警。 可现在, 祁钧将小杜放了。 所以, 他并不是想要要挟她要房子,而是…… “小汐啊。”祁钧看着她, 突然就换了个面孔,螳螂一样的脸笑得诡异又虚伪,“咱们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祁汐冷冷看着他没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往茶几移了两步。 “你这些年混得相当不错吧?”祁钧朝她手上的房产证示意, “又何必非要跟二叔抢呢。” “我没有争。”祁汐淡声开口,“这话你应该去问你妈。” “那老不死的知道个屁!”祁钧又变了脸,狠狠啐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把房子留给女人的道理!何况你压根就不是我们老祁家的人!” 祁汐皱起眉还没开口,祁钧又接着道:“不过这房子呢,二叔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拿刀的手垂下, 那对鼓起的眼球直勾勾盯她,狞笑:“那你是不是, 也该给二叔点儿什么啊?” 祁汐眼皮跳了下, 拿证件的手不自觉攥紧。 “以前你年纪小, 不懂人事,二叔不怪你,啊。” 祁钧试探着往她跟前靠, 目光愈发直白, 笑容猥琐至极。 “今天你要乖乖的, 二叔痛快了,别说房子,什么都给你,好不好啊?” “……” 祁汐沉默地看着他那口焦黄的烂牙,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往前迈了一步。 紧抿的红唇松开,弯出一个讽意十足的弧。 她居然笑了。 “你去死。” 说完,祁汐就拿起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猛地泼到祁钧的脸上。 趁他嚎叫着抬手抹脸,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拔腿就往门口跑。 “你个贱人!”祁钧怒喝着追上来。 手指刚碰到大门门把,祁汐的头发就被抓住了。 她吃痛,手里的刀当啷落地。 “看老子今天不搞死你!” 赴火 第142节 像是怕她再跑,祁钧没往客厅走,直接将她拖进更深处的主卧。 卫生间对面这间卧室,祁汐就没进来过,里面尘土味很重。 整个人被扔到光秃秃的床板上时,她眼冒金星,头皮火辣辣的疼。 “我操-你妈——” 祁钧的骂叫被外面两声“咚咚”盖过。 两人愣了下,同时朝大门方向看。 有人在大声敲门。 “祁汐?”男人的声音低磁而有辨识度。 祁汐一震,浑身一个激灵。 是陈焱! 她从床板上一跃而起,张嘴刚要呼喊,口鼻都被盖住。 祁钧一手死死捂上祁汐的嘴,另外一条胳膊去抓她挣扎的手。 “咚咚咚——” 门外的男人第三遍叩门:“汐?” 祁汐拼命挣扎着,但脸上的手简直铁钳一般,她几乎要窒息,只能发出几声细弱的“呜嗯”。 敲门声停止。 很快,身侧挎包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祁汐挣得更厉害了,因为用力,她的眼角都迸出泪花。 双手被锁到背后,她猛然抬腿,狠狠踩上祁钧的脚—— 这个人渣愣是一动都没动。 没一会儿,包里的手机也停止了震动。 楼道里随即响起脚步声,下行渐远。 祁钧的手也稍松—— 祁汐趁机推开他,用尽全力往卧室外跑。 可祁钧像是早有准备,她步子都还没迈开,他就又把她扯了回来。 祁汐从来都不算弱不禁风,可直到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了男女生理力量上的天然差距。 以及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坠入深渊的绝望感…… “臭婊-子!” 祁钧将她甩到地上,反手关上卧室门:“刚才那个,就是以前那小子吧,啊?” “他现在在消防队,对吧?” 祁汐一惊,抬头瞪祁钧。 他怎么会知道?! “你他妈就是个骚-货!”祁钧指着她骂道,“以前没给他睡够,现在又跑回来找他!” “也是,这几年你能赚这么多,早不知道给多少男人睡过了吧?!” 目光顿在女人明艳的脸上,他眯眼:“看你现在这幅欠-操的——” 咚! 又是一声响动,比刚才敲门时还要大。 不是门口传来的,而在他们头顶响起。 ——阁楼上来人了。 祁汐眼睛倏地亮了,浑身止不住颤栗。 如逢大赦。 她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找到自己。 只有他…… “吱呀”一声轻响,地板口被打开。 下一刻,卧室门也从外面被踹开。 看见倒在地上的女人,陈焱面上闪过一丝不算意外的怔然。 转眸看见一旁的祁钧,他脸色瞬变。 ——戾气急速凝聚。 陈焱迈步走进来,祁钧忽然一把拽起地上的祁汐,将她用力推向男人。 陈焱本能地抱住了怀里的女人,又被她带过来的力推到门外。 两人撞上对面卫生间的门时,祁钧头都不回地跑掉了。 祁汐的脑袋磕在男人坚实的胸前,一点不疼。 还没反应过来,陈焱已经揽着她回到卧室门口。 他什么都没说,兀自将她推进房里。 门关合前的最后一瞬,祁汐只瞥见男人阴鹜至极的黑眸。 眼中晃动着她从没见过的森然与寒意。 祁汐心里一颤:“陈焱——” “咔”的一声。 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 陈焱四点半不到就完事了。 祁汐下午一共给他发了两条消息,一条说她已经把火锅食材都买回来了,让他下班就直接回家。 两点多时她又发过来一条微信,说买家临时有事,见面时间改到三点半了,她得先去燕南巷签合同。 从消防队出来后,陈焱直接去了筒子楼。 门口敲了半天也没人应,他以为祁汐已经签完合同走了。 边往回走边打电话,一直到巷口都没有人接。 他拧眉正想再拨,旁边突然有人高声:“……我也不知道里面啥情况啊!” 陈焱淡淡偏头,看见一个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正在打电话,他脸上满是狼狈与焦急:“有啊有啊,我客户还在里面!那人手上可拿着刀呢!你们快点儿过来啊!” 他应该是在报警。 正要帮忙联系附近熟识的巡警,陈焱就听到男人又道:“……对没错,燕南巷3号楼,5单元402!” 陈焱神色一顿,呼吸都停住。 带着话音的地址在脑中转过一圈后,他转身,疯狂地向小巷里跑。 到单元门前他犹豫了下,随即轻车熟路地翻上房顶,从阁楼进到房内。 推开卧室门,果不其然,他的女朋友就坐倒在地上——头发是乱的,衣服被扯变 形,两只通红的眼睛恐惧又绝望。 陈焱脑中轰出一声。 耳边又忽而响起她的声音: “……那天他喝了酒,回来见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就起了歪心思……” “好在关键时候,我二婶和祁昊回来了。” 沉沉夜色里,女人抬起湿润的眼睛看他,很轻声:“如果那时候,我告诉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但现在,如果,就在他眼前。 …… 反锁上卧室门,陈焱追向门口逃窜的身影。 极佳的视力捕捉到厨房门口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停下脚步,弓身捡起了地上的刀。 第81章 燕南巷巷头巷尾都有出路, 皆通往熙攘的闹区与街道。 跑下楼,陈焱习惯性往巷尾看。 只有几个拎着菜的老人。 他扭头。 更为深长的路径上空无一人。 楼头的拐角,衣摆的虚影一闪而过—— 陈焱心里一紧, 立刻追过去。 跑到楼头时,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 这一片是两栋筒子楼之间的空地, 只有几个肮脏不堪的垃圾桶。 赴火 第143节 快步走至尽头, 他才发现这儿居然还有出路, 楼后和马路围墙留有一条极为狭窄的间距, 差不多一人宽。 ——有人正在这条窄道上没命般逃窜,已经快跑过半栋楼了。 “操!”陈焱低低骂了一句, 拔腿就追。 只有下水道老鼠才能找到这样的路。 马路的这面围墙对的是筒子楼的卫生间和厨房。这一片全是暗厨暗卫,除过个别人家开个了小窗外, 平时可能压根都没人看,更别说过来了。 脚下每踩一步都有种滑腻腻的恶心感,常年淤积的烂泥和苔藓,散发出阵阵腐朽的恶臭味。 陈焱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追上祁钧。 他直接抬脚一踹—— 祁钧连声音都没发出,就扑倒跌进臭泥里。 他有些吃力地翻过身, 抬头看见面前高大的男人。 陈焱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言不发, 也威慑感十足。 黑沉沉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杀意。 在这样的注视下, 祁钧最后的胆气也消解:“不是,误, 误会!都是误会!” 他慌忙大声道, 脸上又挤出一个扭曲又讨好的笑:“我刚和小汐发生了点口角, 就房子的事儿……我真没把她怎么样!真没怎么样啊!” 他枯瘦的螳螂脸满是真诚, 还有一种弱者的无辜可怜感。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真就信了。 陈焱腮侧的咬肌鼓起一瞬,压制火气的声音低又窄:“那八年前春节那次呢?” “也他妈是误会么?啊?!” 祁钧给这一声吼得一哆嗦。 “那次我是……我喝醉了!” 他梗着脖子辩驳,凸起的眼珠有点不敢看陈焱。 “而且也确,确实没怎么样啊,我家那老娘们儿不正好回来了么……” 陈焱冷哼出一声。 没怎么样。 去他妈的没怎么样。 他的姑娘,这些年都活在阴影里。 跟章锐他们聚会喝得有点多的那晚,荣华里意外停电了,他本来想跟祁汐开个玩笑逗逗她,结果刚一抱住她,她就抗拒地尖叫着“别碰我”。 后来他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祁钧继续道:“那回我本来,本来也没想怎么样,还不是祁汐那丫头!她——” 他顿住,眼角瞥陈焱的脸色。 男人黑眸虚眯了下,一手抄进裤兜,似是等待下文。 祁钧见状,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是她先勾引我!” 他煞有介事地跟陈焱说:“你不知道,那年他们学校开学没那么早,结果她提前好几天就从南都回来了,还又穿裙子又涂红嘴唇的,打扮得跟个小妖精一样!” 陈焱目光微晃。 他很清楚祁汐为什么要那天回来。 所以那一天,她不仅回来了,还穿了新衣服,化了妆,给他准备了礼物。 生日礼物…… 心口像是被钝器重重痛击,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 面前,祁钧以为他已然被说动,更 加滔滔不绝了:“……她就不是个检点女人,老早我就看出来了!” “不然她这些年怎么突然就发了,还说什么,什么导演把她的书拍成电影了,谁信哪!保不齐是跟导演……”他停住不往下说了,意味深长而明确。 是啊,“不检点”,荡-妇羞辱,就是攻击一个女人最有力的武器。 他自信同为男人,这一点便足以离间他们——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女人不“忠贞”…… 沉沉盯着眼前这张猥-琐至极的老脸看了两秒,陈焱舌尖刮了下腮帮,气音嗤出一声。 笑了。 笑意冷狠,声音也是:“你这张烂嘴,就不该再说话了。” 唇边的弧度转瞬即逝,男人拿出抄在兜里的手—— 带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祁钧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他转身要跑,步子还没迈开,就被陈焱一拳抡倒旁边的围墙上。 空间太狭窄,陈焱的胳膊挥不开,力气根本没全使出来。 他面无表情抬起腿,又把祁钧的脑袋踩进了臭泥里。 指节轻扣,手里的水果刀倏地弹出来。 等祁钧好不容易坐起身,锋利的刀尖已经抵上他的下巴。 “你——”他不敢动,两眼忌惮地盯着陈焱手里的刀,满是泥泞的脸上带着种穷途匕现的意味,“你要敢真杀了我!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消防员,部队出来的!吃牢饭都得比别人多好几年吧!” 陈焱的眉心细不可察地动了下。 他没有诧异祁钧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是又一下记起八年前和祁汐分开的那个夜晚。 路灯将女生的脸色照得惨白,她定定看着他,怔然的眼里有失望,有受伤,还有难以置信。 那一刻,就是那一刻,他就开始后悔了——不应该答应陈墨退学的。 不该让她一个人高考,一个人去上大学的。 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应该和她分开的…… 细微失神之下,男人眼中浮起的犹疑被祁钧即刻察觉。 他两手猛地抓上陈焱的手腕,用尽全力一折。 刀尖瞬间转向—— 火场上锤炼过的反应更为敏捷,陈焱飞快闪身。 刀子几乎擦着他的耳尖划过。 不等祁钧再反应,他的身体优势就将人轻易撂翻在地。 拿刀的手同时下挥。 “啊啊啊——” 狭窄的小道里,男人的叫声被放大。 惨厉无比。 ** “砰!” 第三次尝试撬锁失败后,祁汐挫败又焦急地在门板上拍了一下。 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她拿出包里的手机。 陈焱走之后,她一直在连续不断地给他打电话。 一个都没有接通。 内心的恐惧伴随着无人回应的嘟声扩大,比刚才面对祁钧时,还要强烈。 男人临走前的那个戾气十足,又带着决然的眼神,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祁钧要真给他抓到了,穷凶极恶下,那个人渣会不会伤到他? 又或者,他会不会把祁钧给…… “咚咚咚!”敲门声乍响。 祁汐愣住,下意识屏息。 “有人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正要应声,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纷杂的脚步踏进,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大嗓门:“祁姐,祁姐你在吗?” 是小杜。 祁汐赶紧喊道:“我在!在这里!” 反锁的卧室门很快被 打开,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外。 中介一脸惊魂未定:“祁姐,你,你没事儿吧!” 祁汐摇头,赶快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男朋友?” 小杜愣:“啊?你男朋友?” “刚才闯进来那人,我男朋友去追他了。”祁汐没有详细解释,语速都变快,“你们有人看见他们吗?”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摇头:“你们刚才——” 不等他们询话,祁汐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他说她理智,夸她冷静。 赴火 第144节 可现在,她的理智不见了,冷静也全无。 爱让人变得失态又失智。 一口气跑到楼下,祁汐抬眼张望,完全茫然。 她根本不知道陈焱现在在哪里……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警察,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随后又有人高声:“在那儿!那边!” 祁汐扭头,瞥见几个穿的警服身影匆匆而过。 她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跑到楼头,两栋楼之间的地方,警察正半扯半抓着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祁钧。 他仿佛脱了力,一条胳膊,甚至半个身子都血迹斑斑的。 祁汐一震,呼吸都窒住。 目光稍转,她便看到随后出来的男人。 一身黑衣黑裤,高大硬朗。 祁汐浑身一个激灵。 “陈焱!” 陈焱偏头。 祁汐奔向他,径直扑进男人怀里。 “阿焱……”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情绪也来不及反应。 可抱住他的那一刻,眼睛就自动湿了。 陈焱也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像之前本能般抱她护她一样。 像每一次,将她拥入怀中那样…… “好了,没事儿了。”男人的嗓音有种力竭过后的落定感,低低柔柔地哄怀中的女人。 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但他知道她哭了。 手习惯性地摸向她的后脑,看见腕上黑漆漆的泥,陈焱又放下胳膊。 “那个畜生这次跑不了了。不怕了,啊。” 祁汐咽了下酸涩的嗓子,说不出话来。 泪水更加汹涌。 她不是怕祁钧。 或者说,比起祁钧,比起世界上的任何灾难,她都更怕失去他…… 手背揩掉脸上的眼泪,祁汐将自己从男朋友怀里抽出来。 “你怎么样?”她关切地打量陈焱。 男人身上都是泥,还沾了血,脏得不行。可她一点不在乎,拉上他的手就不放:“没,没受伤吧?” 陈焱不屑嗤,拽得不行:“那怂货能伤得了你男人?” 祁汐又朝警察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抿唇:“那他……” 陈焱了然阖眼:“放心,我有数。” “就划了他一刀。” 准确来说,他拿刀捅穿了祁钧的右手。 这已经是他克制再克制的慈悲行为了。 他是真想杀了他。 但他不能。 人渣死不足惜。 但他的女孩,会为他染上脏血的手掉眼泪…… 祁汐松出一口气来:“那就好……” 陈焱没吭声,很深地凝她两秒,眼睫稍垂。 “对不起啊。” 祁汐不解皱眉,哭过的鼻音闷闷的:“干嘛说对不起?” 男人气音轻笑。 “我这不又跟人打架了。” 祁汐微怔,看着他,才止住的 眼泪又往外冒了。 陈焱想替人擦泪的手蜷了下,胳膊一带,又将人拽进怀里。 “可我这次,也护住你了。” 他侧头吻她额角。 “你再也不用怕了。” 我将你从漫长的噩梦中唤醒。 从此,我们的世界只有耀眼的晴天。 第82章 陈焱和祁汐被警察一起带去了警察局。 看到巷口的救护车后, 祁汐就猜到祁钧可能不止是被划了一刀那么简单。她立刻联系了自己熟识的胡律师。 消防大队的领导很快也到警察局来了解情况。中介小杜,原本要签合同的买房阿姨和她女儿,全被警察叫来问话。做完笔录后, 律师给祁汐递了个眼神——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陈焱心里确实很有数,傍晚, 医院那边也传来消息:祁钧的手并没有伤到神经或跟腱,即便他吃了不少皮肉苦头,也只算轻微伤。 警察予以陈焱治安处罚,需要赔偿祁钧的医药费。 消防队的领导只给了中队队长一个口头警告,让他明天交份检查上来。小惩大诫。 祁汐也是进了警局才知道,祁钧身上, 居然还背着别的案子。具体怎么回事, 浔安的公安还在了解调查之中。 胡律师让祁汐和陈焱先回去, 等警察这边有了消息,他再和他们联系。 这一等就到了第二天快中午。 律师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直接上门来了荣华里。 “你高考离开浔安之后, 祁钧他妻子就和他离婚了,是吧?”胡律师问祁汐。 祁汐“嗯”声, 又道:“听我妈说是的,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胡律师点头:“应该是这样。” “你奶奶被你妈妈接去南都后的那个冬天, 祁钧酒后和别的司机斗殴, 货运公司就把他开除了。” “他在浔安这儿找不到活, 翻年过完春节,他去了常川。” 祁汐一时懵:“常川……在哪儿?” “南边, 边境上的一个小县城。”陈焱跟她说, “浔安到那边省会坐飞机都得三四个小时。” 小地方, 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碰巧他有个战友就是常川的, 以前探亲回家路上都得走快三天。 胡律师接道:“那是个挺偏的小地方,各方面条件都不太好。” 他又继续讲祁钧:“在那儿呆没多久,他就犯事儿了。” 祁汐:“他干什么了?” 胡律师脸色沉了下,没有直接回答。 “到常川之后,祁钧和当地一个司机在边境线上拉货,就私人的那种。那个司机老婆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她爸爸有时候跑车也把她带着。” 律师顿了下。 “祁钧强-暴了她。” 祁汐一震,嘴唇颤了颤:“她……多大?” “事发时刚满十四岁。” “畜生!”陈焱骂了一句。 胡律师也叹出口气。 “孩子年纪小,估计祁钧也威胁了她,她就没敢告诉她爸爸。是祁钧后来喝醉自己说漏了嘴。女孩爸爸知道后,和祁钧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结果他被祁钧打残了腿。” 祁汐:“……” “那后来呢?” “打伤人后祁钧就跑回浔安了。”律师继续道,“你们相信么,他在常川用的居然是假名,那边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警察也就一直找不到他。” 他转向陈焱:“要不是你这次抓着他,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落网。” 陈焱没吭声,侧眸睨身旁的女人,又拉过她一只手握住,安抚般在掌心里揉了揉。 ——祁汐一直在很用力地攥着手心,指节都有点泛白了。 赴火 第145节 男人的体温与力量传递过来,祁汐睫尖动了动,吁出一口气。 “所以现在呢?”她问,“人抓到了,会怎么判?” “祁钧昨晚已经认罪了。”胡律师沉吟了下,“他这种情况 ,可能最多判十年有期。” 祁汐瞪大眼,嗤出一声冷笑。 “最多……就十年吗?!” 胡律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有些艰涩地点头:“是这样量刑的。强-奸,故意伤害,综合裁量的话,应该差不多就十年。” “……” 祁汐咽了下发紧的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几欲要窒息。 想到什么,她抬眸看律师,目光急切灼灼:“可他不是第一次犯罪了。” “如果,如果我也去作证的话,他会被加刑吗?” 她的事情胡律师是知道的,他有点为难地摇头:“可能会有点用,但……希望不大。” “他当年是犯罪未遂,未遂这个,主要还得看性质,是能而不愿,还是愿而不能,这点很重要。你没有任何证据或者人证,想要作证是很难的。” 祁汐:“……” 祁汐眼眸一黯,睫毛慢慢垂落。 陈焱伸手环住她,拇指一下一下抚摸她失望塌陷的肩膀。 “常川那家人,那个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问律师。 “常川那边医疗很一般,那个司机也没什么钱去大医院治,腿就落下了残疾,也没法开货车了。”胡律师叹息,“他女儿,今年十七岁了。出事后就从学校辍学了,初中都没念完,现在在当地打工呢。” 祁汐沉默了两秒。 “她知道祁钧被抓了吗?” “警方昨晚就通知他们家了。不过好像,他们对这事儿都不太热心,警察问话什么的也都很冷淡。” 胡律师深深呼出一口气,似是有感:“或许对他们来说,一个迟来的正义,已经不重要了吧。” ** 陈焱送胡律师出门后好像接到了一个电话,在小院里举着手机一直没进来。 祁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地板出神。 小乖仿佛察觉到妈妈心情不好,甩着尾巴凑到沙发前,拿嘴筒子轻轻拱她的手。 祁汐手指动了动,抬起来,一下一下机械地摸小乖的脑袋。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僵硬的身体被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住。 脑顶上随之落下一个温柔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吻。 祁汐鼻尖一酸,转过身抱住陈焱,脸埋进男人的胸口。 他们午后充满阳光的房间里相拥,什么话都不说,也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安心的力量。 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后,男人的声音从胸腔里低磁震出来: “我刚给我姑打了个电话。” 祁汐的额头在陈焱怀里蹭了蹭:“嗯?” “常川那边的省会是瑶城,我姑前几年,在瑶城资助办了个学校。” 祁汐眸光跳了下,有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抬头。 刚一动,脑袋就又被男人摁回怀里。 陈焱搂她更紧,手指深入卷曲的发丝之间,丝丝沙沙的摩-挲。 “那学校收的都是家庭条件不好的女生。入学后学杂费全免,还提供食宿,以后要考上大学的话,也会酌情继续资助。” 他垂眸看怀里的人。 “我跟我常川的战友说好了,他这周回家就去找那家人。那姑娘要愿意的话,以后就让她去我姑那学校上学。” 祁汐下巴抵上男人胸口,抬起的眼眸亮亮的:“可以吗?” “那她家里怎么办?她爸爸不是没法工作了吗。” 陈焱阖了下眼皮,显然早考虑到了。 “学校里她这种家庭情况的女生不少,他们会看着给补助的。” 祁汐没吭声,脸重新 埋进男人身前。 眼眶悄悄的湿了。 陈焱扣上怀里毛茸茸的后脑勺,又亲了亲她头发。 “心情好点儿没?” 祁汐点点头,片刻,又很轻声:“阿焱。” 她仰起泛红的眼角,目光荧荧。 “你真好。” 陈焱“啧”出一声,挺不正经地挑眉。 “现在才发现?” 祁汐摇头,又重重点了点头。 “胡律师刚说得对,他们要的不是迟到的正义,而是设身处地的体恤与帮助。能回去上学,对一个女孩子来说非常重要。” “你救了她,灵魂上的。” 陈焱轻呵出一声:“我可没那么高尚。” 他只是懂她。 不管是那天高楼上企图轻生的女生,还是今天这个被侵犯的女孩,他都懂祁汐有多想帮助她们。 这两个女孩仿佛穿越时空的两面镜子,照出以前那个脆弱又无助的她。 而即便只是她的映象,他也没有办法再忽视她们的痛苦与绝望…… “你有!”祁汐跟男人道。 她不喜欢别人否定他。 就算他自己也不可以。 她皱眉,指尖在陈焱的胸膛上戳了下:“你就是很好。” 祁汐踢掉拖鞋,两只脚都踩上男人大腿,整个人都蜷进他怀里。 她以这样一种近乎耍赖的姿态,不讲理般宣告: “特别特别好!” 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柔软狙中,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无声失笑。 从以前到现在,只有她,只有她真心觉得他好。 她毫无理由,又完完全全地接纳他。 而他也在这样的接纳与包容里,不再放弃自己。 拼尽全力地,成为她心中“特别特别好”的人。 她说他是她的光。 那是因为,她先做了他的太阳…… 唇角一点一点撩起来,陈焱开口有点哑:“汐。” 祁汐眸光微动,仰面看他。 没有人这样只叫她单名的。短促的一个字,显得有点潦草。 可她莫名很喜欢陈焱这样叫她。 男人的睫毛细密垂落,黑眸很深地睨她,眼底有浓郁的情绪在翻涌。 “我们——” 电视柜上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祁汐从男人怀里跳下地,光脚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陌生号码,归属地在淮州。 她接起来:“喂?” 对面有些犹豫地出声:“是……祁汐吗?” 祁汐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弯腰拿起自己的拖鞋,起身走过来。 “对。”她应道,忽而又觉得听筒里的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你是……” 陈焱勾着拖鞋走到女朋友旁边,标准的军姿蹲下,一手圈住她脚腕往鞋里套。 可祁汐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一动都不动。 他抬头,看见她脸上是一种震惊到失语的表情。 陈焱眉心紧了下,站起身。 祁汐唇瓣嗫嚅着,又咽了下好几下嗓子,才终于把声音找回来:“好,我知道了。” “那……我们就见面再说。” 陈焱看着她挂断电话。 “谁打来的?” 赴火 第146节 祁汐抬手捋了下长长的卷发,像在给脑袋一个缓冲的时间。 “是……祁昊。” 太久远的名字,陈焱怔了两秒才对上号。 “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警察联系的他,说了祁钧被抓的事儿” 祁汐抿了下唇,表情有些复杂。 “他说……如果我要告祁钧的话,他愿意来为我作证。” ** 胡律师说,强-暴未遂需要证据或证人才可以定性。 祁汐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证人,或者说,她下意识就将那两个证人直接排除了。 ——做梦也想不到祁昊会愿意来作证。 祁昊也确实带来了最为强有力的证据:除了作证祁钧侵犯祁汐未遂外,他还揭发,祁钧在常川跑车的那两年,曾经数次在边境游走,运输大-麻叶与罂-粟壳。 数罪并罚,性质过于恶劣,最终,他被判决二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二十五年,基本是有期徒刑的最高年限了。 祁钧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能不能活到出狱还是个问题。 宣判完那天,祁汐在法院门口叫住了祁昊。 祁昊的变化很大,他以前很胖,现在浑身精瘦,面上有很明显的被生活磋磨过的痕迹。 祁汐和他同龄,但祁昊看起来比她年长十好几岁,一副操劳的中年人模样了。 这些年他们毫无联络。祁汐只听妈妈提过两句,说祁昊从淮州的职校毕业后,一直和邹新萍在淮州生活。 他们的日子应该也过得不容易。 以前相处的经历不算愉快,现在见面也免不了尴尬。 相对沉默片刻后,祁汐先开口。 “谢谢你啊。”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现在连道谢都显得讽刺。 谢他什么呢? 大义灭亲么…… “别,别这么说。”祁昊连忙摆手道,“我其实,也是没办法了。” 他轻“唉”了下:“我妈当年提出离婚,我爸死活不同意,后来我妈是拿他之前的一些事儿,还有你那个……威胁他,他才松口的。” “我们去淮州后,他还是时不时来找我们。”他干巴巴笑了下,“就是想要钱。” 祁汐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问:“那他后来,怎么又去常川了?” “说是去做生意。”祁昊轻嘁了声,“走之前还给我妈打电话说要复婚,说什么等他赚了大钱,再想复婚就没机会了……” “知道他做的什么‘生意’后,我妈就让我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他顿住,偏头看法院门上高高悬挂的法徽。 “其实以前,我就想过要给警察说的。可是他……” 他顿住,低头无奈地叹出口气。 “他毕竟是我爸。” 血缘无法选择。 祁汐不是不理解他的为难,但她不可能赞同他的做法。 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心情,她只好继续问:“他在常川做的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祁昊立刻道。 “后面他突然回浔安,我们也挺意外的。回来后他又没钱了,就继续找我妈要钱。” “这些年我们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想买房子。过年时看房给他知道了,就又跑过来要钱。我妈不给,他就把我妈打了。”祁昊鼻侧抽搐了下——忿恨的标志。 “把我妈直接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祁汐一惊:“那二——那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了,就是人没以前麻利了,毕竟年纪也不轻了。” 祁昊缓慢垂低头,看着水泥地:“那次过后我算是明白了,只要他活着,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他。” 祁汐接上:“所以你来作证了。” 祁昊点点头:“是……我要不狠下心,我和我妈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他闭了下眼,脸上的 表情又恨又难过:“他把我妈打成那个样子,我没有办法……” 祁汐抿唇默了两秒,很轻声:“无论如何,谢谢你能过来。” 祁昊客气笑了下。深吸了口气,他抬头看祁汐,有些艰难地再次开口:“当年那事儿,我和我妈一直都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祁汐很坦然地弯了下唇:“说白了,也不是你们的错。” 祁昊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头:“再说了,你当初还帮了我不少……” 祁汐哽住:“……有吗?” 祁昊用力点头:“要不是你帮我补数学,我哪考得上淮州的职校啊!” 祁汐眼中微晃,缓声:“哦……” 当年她被邹新萍压着给祁昊补过一回数学,也就给他圈了下重点,抓了抓基础题型。 搬出筒子楼租房住后,邹新萍有天吞吞吐吐地问祁汐,她能不能再帮祁昊看看数学,还说她上次的补习很有效,祁昊月考都进步了。 看着邹新萍小心翼翼的神情,想着她天天过来给自己送饭……祁汐同意了。 之后邹新萍每个礼拜都把祁昊的习题册和卷子带给她看,祁汐也就帮他画画重点,总结下最基础的题。 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没想到他们母子俩倒一直记着…… 祁汐嘴角慢慢翘起来:“我也没帮你什么,主要还是你自己认真学了。” 她话锋一转:“你毕业后在做什么啊?” 她语气松快不少,气氛也随之缓和了。 祁昊脸上多了点笑:“我学的就是汽修,毕业后也一直在汽修厂。” 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有点像以前祁汐给他补数学时,他答不上来题的样子。 “咱比不了你啊,听大妈说,你现在可是大作家了,又会读书又会赚钱的,你真厉害!” 祁汐轻笑:“我也是……运气不错。” “你买房,是有结婚的打算了吧?” “是。”祁昊很快承认,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对象,是我师傅的女儿,也谈了几年了。” “我爸的事她都知道,我妈受伤后她也没少帮忙……”他咧嘴笑,一脸幸福的憨样,“人都不嫌弃我家,我更不能耽误人家不是,就想早点买房定下来。” “挺好的。”祁汐衷心道,“那就先恭喜你了。” “对了——”她想起什么,打开身侧的包,拿出一张卡片递给祁昊。 “这里面有十万,密码是我们高考那一天。” 看着她手里的银行卡,祁昊目瞪口呆:“你这是——” “我不能要。”他摆手连声拒绝,“我也不为了要你……这样,才过来作证的!” 祁汐很快道:“我知道,你听我说——” “当年,燕南巷那房子,首付是我爸出的,后面爷爷奶奶还的贷。爷爷去世后还剩两三年的贷款,都是你妈妈用自己的工资还的。” 她把银行又往祁昊身前递了下:“按照现在的市价折下来差不多就是十万,算是还你妈妈的。我没别的意思。” 祁昊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接:“我知道这钱现在对你来说可能不算啥,但我还是不能——” 祁汐直接把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 祁昊有些难为情地抓了下头发:“我还是回去问问我妈贷款的事儿吧。咱没啥文化,但也知道钱是不能这么折的吧……” 祁汐也不跟他再继续掰扯。 “那你就算算再说吧。” 祁昊又嘟哝了两句,没再推诿。 “对了,我们打算明年春节后办婚礼,你要有空的话,请你和大妈来喝一 杯啊!” 祁汐莞尔:“好。” 祁昊脸色更加明朗:“你怎么样啊,也有对象了吧?” “嗯……是。”祁汐嘴角噙上点笑意。 似乎只要有人一提起陈焱,她就会情不自禁地笑。 “我们也……挺稳定的。” “那好啊,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祁昊目光倏地顿住,兴冲冲的话锋也突然急转。 “我们还是再说吧!” 说完他就朝祁汐挥了挥手:“先走了啊,再见!” 赴火 第147节 祁汐看着祁昊逃一般的背影,无声失笑。 转身回头看,她又瞬间了然。 长街的另一头,男人披戴一身初夏的阳光,不紧不缓向她走来。 那个翘着唇边的散漫姿态,可不是和以前如出一辙。 没有由来的,祁汐的一颗心突然就很安稳。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心情呢? 不是“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而是回头望来时路,她终于能够坦然地查看过去种种,还释然一笑。 曾经刺痛她的荆棘开出花来。 她就好像从没有受过伤一样…… 走到她跟前,陈焱朝祁昊的背影挑挑下巴:“他跑什么?” “不知道啊。”祁汐看了他一眼,故意道,“可能是看到什么吓人的了吧。” 陈焱气音轻嗤:“吓人就对了。”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霸道样:“老子就是要人都不敢惹你。” 牵过祁汐的手,他又问:“钱给他了?” “给了,拉扯了半天。”祁汐转了下手腕,和男人十指相扣,沿着路边的树荫慢慢往前走。 “他快结婚了,还说请我和我妈妈去喝喜酒呢。” “哦。”陈焱别有意味地顿了下,“请你,和你妈妈。” 他斜睨她:“那家伙知道你有男朋友么?” “知道啊。”祁汐扁了扁嘴,“不过看刚才那样,他应该不会请我男朋友吧。” 陈焱低低笑了下:“那没事儿。” “你男朋友结婚的时候,请他就行了。” 又走了好几步,祁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猛地停下脚,扭头看他。 男人的目光也恰好转向她。 他笑了下,眼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爱意。 “你说成吗?媳妇儿。” 第83章 回家之后, 祁汐瘫在沙发上玩平板。陈焱客厅里厨房外地整理她之前买的火锅食材。 这顿火锅还是他俩约好陈焱轮休回来就吃的,没想成那天出了那样的意外。这些天跟进祁钧的案子,祁汐一直没什么好胃口, 今天尘埃落定了,陈焱立马就要把这顿火锅给她补上。 迟是迟了几天,但只要他答应过她的,就一定会做。 收拾好她买的食材后, 陈焱又开车出去了趟, 不仅又买了点新鲜的海鲜水产,还拉回来一张折叠桌,和那种野营用的卡式炉。 没办法, 他女人又要在家吃火锅,又嫌味道大, 他索性就把餐桌给她搬小院里。 ——正中祁汐下怀。 这样的季节,在室外吃火锅太惬意了,不冷不热, 没有风意,红油在锅里欢快地咕嘟冒泡,凉丝丝的菠萝啤完美中和舌尖的火辣。 脚边,小乖被飘散的香气馋得直转圈圈, 又被男人拿着肉逗得嗷嗷直叫唤。 微醺之下, 祁汐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既视感。 她以前其实偷偷想过,如果当初真和陈焱一起去了北城, 生活会是什么样呢——每次只起了个头,她就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想的再多, 也是妄想。 如今, 他们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她曾经以为不可能会实现的妄想, 也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她愿意的。 愿意和他成为烟火人间的一对普通男女,有哭有笑,柴米油盐,平凡一生…… 夜色降临之前,两人放了下筷子。 桌上的菜还剩下很多。 看着女人把盘里的大虾一股脑倒锅里,陈焱问:“还没吃饱?” “不是,”祁汐说,“把剩菜都煮出来,明天就不用开火了,饿了直接吃。” 陈焱低笑了下,从手边的小盒里摸出根烟咬嘴里。 “懒婆娘。” 吃了一记白眼后,他又说:“别煮了,放一晚上味道不好。明儿想吃还给你做。” 拿起剩下的羊羔肉卷,祁汐想了想,说:“这个我们还是留着炒着吃吧。” 大学毕业那年她去西北玩,在一家小店里吃过一道爆炒羊肉,一直念念不忘。 “放点辣椒和孜然爆炒,特别嫩特别好吃——” 她看向陈焱,满眼期待的:“你会吗?” 男人懒散散掸掉手上的烟灰。 “不会。” 祁汐扁扁嘴,小声:“好吧,那就还煮着吃……” “爆炒羊肉不行——”陈焱看着她,唇边翘起来,混不正经的。 “你可以。” 祁汐收拾桌子的动作顿住,反应了好几秒,脸腾地热了。 “你——”祁汐拿起桌上的纸巾丢他,“你下-流!” 纸巾轻飘飘落到男人大腿上,毫无攻击力,反而更像打情骂俏。 陈焱笑得更深,也更痞气:“下流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调情的意味也很足:“大作家没听过一句话么:过上流生活,付中流劳动,享下-流情-欲。” “……” 祁汐看着放浪形骸的男朋友,齿尖慢慢咬上唇线。 他刚说的,是她很喜欢一位女作家,李碧华作品里的一句话。 这个男人说起荤话来,还能一套一套的…… 陈焱最后嘬了口烟,掐灭了,手又抓上祁汐的胳膊轻轻一带,一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他偏头亲她泛红的耳朵,调笑:“来,老子现在就给你好好炒!” “别——”祁汐缩起脖子,又有点难为情地看周围,“你别闹!还在 外面呢……” 陈焱箍着她的腰起身:“那进去。” 他贴着她暗昧低声:“我今儿要在厨房。” 大火,爆炒,当然要在厨房了。 祁汐睫尖一颤,心跳都跳空半拍。 “那怎么——” 碗边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像只恼人的蜜蜂。 祁汐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很小声:“买房子的,我得接……” 陈焱忍耐又不甘地闭了下眼,在她屁-股上啪地拍了一巴掌。 “滚蛋!” 祁汐得逞轻笑,拿起手机嗖地跑上小院的台阶。 她拉开房门进屋,一边划下绿色的接听键。 “喂?” “喂,祁小姐吗?我是吕安啊。” 是那位给女儿买房子的阿姨,那天出事后,她们原本要签的合同也没签成。 祁汐礼貌应道:“哦,吕阿姨,您好。” “哎你好,是这样的啊祁小姐,那个房子,”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我和我老公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先算了吧。” “哦……”祁汐不很意外,心里其实早有预感。 前几天中介给他们一家打过两次电话了,想约时间再签合同,他们都说不在浔安,推掉了。 “我女儿吧,胆子小,这次出了这样的事儿,给吓坏了。”吕阿姨无奈笑,“她说她不敢再去那边了。” 祁汐换了拖鞋进客厅。 “行。反正合同没签,本来也不作数的。” “真是很不好意思啊,本来什么都跟你谈好了……” 又客气了几句,祁汐挂掉电话,又拨了中介小杜的号码。 小杜知道吕阿姨那边不想买房后,也说他早就猜到了,所以开始前两天就开始找下家了。 但祁钧的事儿现在这么一闹,燕南巷那片全知道了。有的人还挺忌讳这方面的。他本来约了个今天看房的,各方面都说得好好的,结果对方打听到祁钧那破事后,又说不来了…… 总而言之就是,她这房子比以前不好卖了。 想出手的话,可能还得降价…… 赴火 第148节 祁汐说先不降了,再等等观望一段时间吧。 放下手机后,她有些挫败地吁出口气。 收拾完院里的餐桌,陈焱进来就看见女朋友缩在沙发里,握着手机皱眉。 “怎么。”他问她,“房子人不要了?” 祁汐点点头,把这事儿跟男人说了一遍。 陈焱听完不屑嗤声:“人他妈都给关牢里了,有什么可忌讳的。” 祁汐:“就是因为进牢里了,所以才忌讳。有的人觉得劳改犯住过的地方不吉利。” 就像她和妈妈在南都的旧房子出租时,听说祁汐以前是高考市状元,家里有孩子的家长都抢着要租。 可祁汐高考压根没在南都啊…… “不行就再等等。”陈焱走过去坐她旁边,很自然地把她一只腿扯自己身上。 男人带茧的大掌在她脚腕上捻过一圈,把玩一般:“这事儿现在议论的人多,过段时间会好些。” 祁汐眉心蹙了下,垂睫:“我还想着这个月就把房子卖掉呢。” 陈焱侧眸盯了她片刻:“你着急用钱?” “没有。”祁汐赶快摇头,对上男人半信半疑的眼,她抿唇,“是……我妈妈在问。” “以前那些事儿,我都没有告诉我妈。她身体不好,又爱操心。我不想让她知道。” 祁汐轻叹了口气:“这两天她一直在问我房子怎么还没卖掉,要不要她帮忙找人什么的……我担心她要到处打听的话,就知道祁钧的事了。” 陈焱听 完,了然阖了下眼皮:“你妈不是着急房子吧,是想你早点儿回家了。” “要不你给她这么说,房子可能一时半会儿卖不掉了——”他看她,断眉玩味挑了下。 “不过,给她找了个女婿。” 祁汐眸光闪跳,放在男人膝盖上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微赧:“你胡说什么啊……” 嘴上不承认,但她心里也明白:是时候,把她和陈焱的事情告诉妈妈了。 之前好几次打电话,她话都到嘴边了,最后还是给咽了回去。 她的爱人,和她的爸爸一样,是一位在烈火里与死亡周旋的英雄。 可对于她妈妈,一位失去消防员丈夫的烈属来说,她的女儿想要嫁给消防员,绝对不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而且,妈妈要是知道,陈焱就是爸爸牺牲前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幸存者,她…… 一想到这点,祁汐胃里就翻山倒海的,实在没有勇气开口。 还有就是,她妈妈是个挺保守的小老太太,祁汐要带陈焱见她,应该就算是见家长,定下来的节奏了吧。 可是,陈焱都还没有跟自己谈过这些。 他也没有跟他的家人,他姑姑,他姥姥姥爷,她都还没见过呢。 他的队友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想到这里,祁汐心里突然有点闷,她没好气地瞥了男人一眼,很小声地嘟哝:“我妈才不要不明不白的女婿……” 陈焱眉心动了下:“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祁汐闷闷道,一边把自己的腿从男人身上收回来。 看着她默默抱住膝盖,男人黑眸虚眯了下:“手机给我。” 祁汐敏锐抬眼:“干嘛?” 陈焱舌尖刮了下腮侧:“算了。” 他胳膊一伸,把在沙发扶手上的,她常背的那只小包勾到怀里。 男人大喇喇打开包扣,拿出她那个小巧的卡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 祁汐更怔:“……你要干嘛?” 陈焱没理会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银行卡拍了一张,又把银行卡和包都原样放了回去。 做完这些,他垂眸,拇指快速地在手机屏上划点着。 祁汐心里腾起某种预感,张张嘴正要开口,她的手机先响起短信提示音。 是银行转账的提示。 谁给她转的钱,不用说了。 短信嗖嗖嗖冲进来四条,陈焱给她一共四次账,单笔都是银行转账的最高额度。 祁汐有些怔然地将数额加了一下——能买下燕南巷的两套房子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陈焱,有点失语:“……你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陈焱朝她的手里扬扬下巴:“我就存了这么多。” “之前我妈给我留下的,收的租,退伍部队发的,还有这些年的工资奖金什么的。”他顿了下,气音笑,“具体我也没记过,反正都在这儿了。” 祁汐:“……” 祁汐唇瓣翕动两下,没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了。 陈焱继续道:“我的情况你之前就知道,这房子——” 他朝四周潦草示意:“市中心还有两间商铺,前几年我卖了间,盘了郭姨的米粉店,给杨奶奶治病花了点,还剩下点。” “杨奶奶没什么亲人,她那间旧屋留给我了。我也没动,就在那儿放着。”他顿了下,稍垂眸,“想留个念想。” “我姑之前想分我股份什么的,我没要。她过意不去,硬给我买了辆车,就门口那辆。”他指的是小院旁那辆限量版的悍马。 “我姥姥姥爷那边,也有。不过那都是远的了。”陈焱抬 手,在女人怔然的脑袋上摸了把。 “等咱什么时候去北城了,我再给你交代。” “……” 祁汐定定看着男人,脑袋依旧有些懵,心里却率先浮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情侣之间说起经济相关,似乎总是有些敏感的。但陈焱明显不这么认为。 他就这样把自己的状况,有的没的,看得见看不见的,一口气,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给她全摆清楚了。 ——这些……很重要吗? 不重要。 祁汐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可是又好像……挺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男人刚才就是在向她表态——他对她毫无遮掩,完全坦诚。 鼻尖有点酸,祁汐轻轻抽了下,笑了:“陈队长,陈老板——” 她往他跟前凑了凑,两只脚丫又踩到男人腿上。 “你这是在干嘛?炫富吗?” 陈焱嗤:“我这叫跟你交家底儿。” 祁汐眨眨眼:“那我是不是也该给你交个啊?” “你交个屁。”陈焱不屑道,“本来就是男人赚钱,媳妇儿管钱。” 他朝她手机示意:“我交了,以后也都给你转,你拿着就行。想怎么花怎么花。” 祁汐看了男人两秒,意有所指的:“可你是不是……交的有点儿早啊?” “早么。”陈焱眉梢扬了下,睨她。 “我就是早把你当媳妇儿了。” 祁汐心里一漾,眼睫轻颤着垂落。 嘴角却不自觉翘起来。 陈焱的唇边也勾起来,他伸手把人往怀里搂了把。 “我这几年没怎么休过年假,等过段时间休个,你带我这个‘不明不白的女婿’见见你妈,成么?” 祁汐愣了下,心下微动:“好啊。” 陈焱想了想,接着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好跟你妈开口。我来说。” 他手落在她后颈上,轻轻捏了下:“都交给我。” 祁汐仰面看着男人,半晌没说话。 蓦地,她伸出两条胳膊环上他脖子,抱住他。 原来,他都知道的。 他都明白的…… “汐。”陈焱贴着她低低唤道。 祁汐:“嗯?” “我家里那些事儿你都清楚,说白了,我没什么亲近的家人。有些需要家里提点的,我可能就不那么清楚。”他停顿两秒,笑,“比如娶媳妇儿这事儿。” “不过别人家做到的,别人有的,我也一定都给你做好,做齐活了。”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心脏深处有一小块地方柔软塌陷。 她抱男人的手紧了紧:“你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是么。”陈焱反问道,语气又有点吊儿郎当的,“看来我媳妇儿还挺好说话。” 祁汐无声笑,不置可否:“其实,我只要两个字就够了。” 赴火 第149节 陈焱:“什么?” 她松开胳膊,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指尖在他胸口上轻轻戳了两下。 “用,心。” 陈焱眉梢扬了下:“光用心哪儿够。” 他一手扣过她的腰,又把人摁进怀里:“老子对你,是掏心,掏钱——” 男人顿住,坏笑着欺身压下。 “掏命根子。” 第84章 祁汐说什么都不肯在厨房。 她是个记性很好, 联想力也相当丰富的人。 比如这几天每次在卫生间洗漱时,她一低头就能想到男人的手摁在大理石台面上,青筋根根暴起的场景;再抬头对上镜子…… 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脸上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明明羞得人没眼看,男人却非要一直盯着不移眼…… 一个卫生间就够了, 她可不想家里再多个这样的地方。 陈焱最后抱人上了楼。完事之后天彻底黑透了。祁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吹就钻回了被窝。 陈焱从隔壁卧室拿来吹风机给女人吹干了头发。看她那副连手指都不想动的懒样, 他唇边撩了下,又往人臀尖上打了一巴掌。 “缺乏锻炼。” 祁汐给这一下拍得浑身一哆嗦。她狠狠剜了男人一眼, 嘟哝:“你以为谁都跟你像铁人一样……” 消防队长平时的训练那强度和难度都扎实得不得了, 一般人再怎么练, 也练不出他那体能啊。 陈焱当这话是媳妇儿夸自己。他拉开被子也躺进去:“这就铁人了?” 把人往怀里搂了把, 他混不吝的:“今儿不才一次么。” 就一次。 却是相当尽兴的一次。 祁汐在男人胸膛上推了把, 垂下睫毛没有吭声。 这档子事儿,应该也有“熟能生巧”这一说吧。 要不然现在一次都快要她半条命…… 陈焱的手顺着女人长长的卷发摸了把,又捻起一撮来在指间把玩。 祁汐一直都觉得自己这头自来卷很麻烦, 但男人似乎很迷恋。 每次事-后都又亲又摸的好半天,依赖感十足的温存缱绻…… “明天让那家茶餐厅给你送一顿?”他问她,“剩那羊肉我下午回来再炒。” 祁汐愣了下,睡意跑掉一半:“你中午干嘛去啊?不是后天才归队么。” “还不都老段找的事儿, 说要直播。”陈焱拧眉,似是不耐,“还他妈一定要我在。” 祁汐了然笑:“那没办法, 谁让陈队长粉丝多呢。” 她乜男人一眼,撇撇嘴小声:“女粉丝尤其多。” 陈焱低低笑了下,被取悦到的感觉。 “醋了?” 祁汐“嘁”出声, 把自己腰上那条胳膊推开。 “少臭美。” 男人笑意更深, 手又往她身上去:“要不我单独给你播个?” 他压低声线, 暧昧十足:“只有媳妇儿能看那种。” 祁汐耳后微热,轻切:“不稀罕。” 嘴上嫌弃着,她也没再推开他,还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指尖在男人结实的胸口上画圈圈。 “你们直播一般播什么呀?” 陈焱:“消防知识科普。” 祁汐“哦”出一声:“就比如炒菜时油锅着火,或者遇着火灾怎么逃生自救,那种?” 陈焱眉梢挑了下:“看过啊?” 祁汐摇头:“搜集资料时见过类似的。” 顿了下,她又说:“现在好些消防常识都普及了,但好些人遇上着火难免心里慌,知道的也都忘了……” 陈焱轻“嗯”了声:“所以科普要多做,记熟就不容易忘了。” 视线瞥见女人背后床头柜上的头盔,他很慢地眨了下眼:“你怕么?” “万一碰上着火。” 祁汐笑了下,正要说“不怕啊”,又忽然想到什么。 她眼中微晃了下,抱男人的胳膊不自觉收紧:“有点吧……” 她这种 撒娇样的姿态让男人很受用,陈焱气音笑:“出息。” 他顺着女人光洁的背摸了把,睨她:“忘了你男人干什么的了?” 祁汐抿抿唇没吭声,侧脸贴上男人结实的胸口。 普通人遇上火灾的可能,还是很小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早已渗入生活的日常。 ——她怕的不是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而是逆行火海的爱人会受伤…… 看祁汐半晌沉默不语,陈焱以为她困了,照例在她脑袋顶上落下一枚晚安吻。 “放心。” 他把她完全摁进怀里,不忘拉过她一只手,放到专属于她的那块“把手”上:“要真有那一天——” “水再深火再热,老子也照样能救你出来。” ** 晚上睡得早,祁汐还以为自己能早点起来,没成想再睁眼时,也九点多快十点了。 洗漱完带着小乖遛弯顺便买了杯豆浆,回到家没一会儿,送餐的茶餐厅经理就到了。 一口气干掉一大碗煲仔饭,祁汐忽而意识到什么,起身走到玄关的落地镜前。 她平时不怎么关心体重,除非变化肉眼可见。 比如现在。 唉,总是这样。 以前上学时就是。妈妈总担心她寄人篱下吃得不好,殊不知她跟着陈焱天天吃香喝辣,胃口还特别好。 明明是不易胖的体质,那段时间硬给他喂胖了快十斤。 发现她有意少吃后,男生还不高兴。 “胖个屁。”他黑眸在她身上扫了圈,漫不经心浑笑,“就你那小腰,老子使点劲儿都能给折断了。” 祁汐白了男生一眼,只隐约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劲。 现在她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才终于明白“使点劲儿”是什么意思了…… 吃完午饭打开电脑修了会儿剧本,差不多一点半时,祁汐打开网页,登录视频网站。 关注列表里的浔安消防头像上有个“直播”的标志。 上次看他们直播,还是她刚来浔安,误打误撞那次。 之后回想起来,祁汐才反应过来,陈焱大概一早就知道自己在看直播了。 这个网站的账号还是他当年给她的。她很少上,也一直没改过id。 所以,男人才能一下在满屏的评论中,念出她那条“心里着了火怎么灭”…… 点进直播间,屏幕卡顿一瞬,随即跳出画面。 祁汐的心也随之跳了一下。 都说上镜颜值折一半,可这个男人在镜头里,居然比平时还要帅。 剑眉星目更显英气,那道落了疤的断眉,又给他添了点浑然天成的痞气与血性。 就连身上那件最简单的短袖训练服,都被肌肉蓬发的双臂撑出荷尔蒙来。 除了中队队长,直播的还有指导员。 段凌云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身高有身高的,而且他跟陈焱还帅得很不一样——这种一笑出酒窝的类型对女孩子也是挺有杀伤力的。 这俩人同框太吸睛了,直播间的观看人数疯狂飙升。 直播间正在连线,随即挑选观众对话,问两个消防常识性问题:比如煤气泄漏怎么办,或者知不知道灭火器怎么用…… 祁汐看了一会儿,发现都是段凌云在跟观众互动,她那个在家荤话连篇的男朋友基本不怎么开口,脸上甚至都没什么表情,只时不时垂眸看两眼手机里的直播间。 活像个被迫营业的摆件。 即便如此,评论也嗨得热火朝天: 【[舔屏][舔屏]】 赴火 第150节 【[舔屏][舔屏][ 舔屏][舔屏]】 【[舔屏][舔屏][舔屏][舔屏][舔屏][舔屏][舔屏][舔屏]】 【好帅好帅!斯哈斯哈[舔屏]】 【陈队笑一下嘛~】 【呵,男人,绷着一张脸,不过是勾引我的把戏罢了[doge]】 【来了!俺的互联网老公!】 【老公[舔屏]】 【老公!老公!】 【老公们!!!】 …… 跟上次看直播一样,祁汐又被逗得笑出声来。 笑完她又抿了抿唇——自己都还没有那样叫过他呢…… 正翻动弹幕看得高兴,电脑上突然弹出来一个窗口。 祁汐还没反应过来就点了一下。 下一刻,她完全怔住——自己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一分为二的屏幕里。 她被直播间连线了。 屏息看向另一边屏幕,男人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只有那根断眉,极其细微地挑了一下。 祁汐攥紧了放在电脑下面的手。 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就跟上次一样…… 看见祁汐,段凌云也傻了:“……啊?” 他下意识看身旁的陈焱。 见队长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辅导员咽了下嗓子,继续接上话头:“好,让我们欢迎这位——” 他稍凑近屏幕,皱眉念祁汐的id:“.” 祁汐:“……” 祁汐也不知道男人当初注册的这个id是什么,应该就是瞎打了几个字母。 稍调整了下屏幕,她硬着头皮开口:“你好。” 猝不及防被连线,祁汐还是平时居家的打扮,一头海藻样的长卷发随意散在肩上,脸上一点妆都没有。 偷偷瞟了眼评论区,她神经稍松——弹幕里还有夸她好看的…… “请问平时关注咱们消防相关多吗?”段凌云问,脸上带着一种知情人才能看懂的明知故问,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多啊,那可太多了。 他旁边的消防队长都是她家的。 祁汐笑得有点不自然:“还可以吧……” 段凌云点头:“好,那考考你啊——” “常见的灭火器类型有哪些?” 这个容易。 祁汐立刻答:“干粉灭火器,二氧化碳灭火器,水基型灭火器。” “好,完全正确!”段凌云赞道,说着眼角瞟向身侧,唇边多了点笑。 “再问你啊:消防队的警铃响了,响几声分别代表什么?” 这可不是常识问题啊。 不过祁汐也是知道的。 “一般响一声是火警,两声抢险,三声代表险情很高,需要全体出动。”她答,“也说‘一火二抢三拉动’。” 她刚说完,弹幕里就刷出一片“6666”。 还有人好奇她是不是消防内部的工作人员…… “厉害啊,这个都知道。”段凌云笑道酒窝深深,“你该不会认识我们消防队的人吧?” 祁汐:“……” 指导员点到为止,也没难为人,他对祁汐笑笑:“好,感谢你的参与,还给我们做了个这么完美的示范,那我们继续接下一——” “最后一个问题。” 半天没说话的男人骤然开口,声线磁淡,带着他惯有的懒劲儿。 祁汐将要落下的心瞬间高高拎起。 眼睫不受控跳了好几下,她有些讷然地看屏幕里的陈焱。 隔着网线四目相对, 她也依旧心跳如鼓擂——就好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男人的黑眸又深又沉地看了她两秒,扬唇笑了:“请问——” “心里着了火怎么灭啊,媳妇儿。” 第85章 男人的声音穿透屏幕, 仿佛就响在耳边,像平时贴着她低声调情一样。 祁汐的脑中轰出一声,比刚才稀里糊涂被连线时还要震惊慌乱。 意识还在不知所措之间, 手上已经点击鼠标, 直接关掉了视频网站。 一半的屏幕黑暗一瞬, 正在直播的两个男人重新占据全屏。 消防队长又变成了以往不苟言笑的冷淡样,似乎刚才对着镜头调笑喊“媳妇儿”的那个混球, 根本不是他本人。 可放大的屏幕还是暴露了男人翘唇的微表情:愉悦的,满足的,宠溺的,有温度的。 段凌云反应极快地圆场:“……不是,这不刚过饭点么, 担心你们没吃饱,临时给大家发点粮……” 陈焱半垂着眼皮划看手机屏。 直播间的人气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度,评论刷新的速度嗖嗖的, 基本都在讨论或者惊叹他突如其来公开恋人: 【???这真的假的啊?之前直播不是还说他们队长单身吗?】 【啊啊啊我失恋了[大哭][大哭][大哭]】 【说脱粉的有猫饼吧, 陈队长又不是明星, 公开了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们成天老公老公喊的, 人不想自己的正牌老婆看见了心里不舒服吧。他真的, 我哭死!】 …… 手机很轻地震了一下, 上端倏地弹出一条微信。 兰夜:【毁灭吧!:)】 陈焱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好几秒, 慢慢放下手机。 一旁, 段凌云在收尾了:“……好了好了, 今儿就到这儿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朝身侧示意:“陈队?” 陈焱淡淡阖了下眼皮:“就到这儿吧。” 嘴角不自觉噙出点笑, 他又道:“我也该回家——” “灭火了。” ** 下午两点, 初夏的阳光热烈而耀眼。 祁汐出神般望着落地窗, 忽而觉得浔安的天空,从来都没有这般明亮过。 心脏依旧跳得肆然,上一次如此心动的场景只在她的少女时代出现过:也是一个这样晴朗的午后,银发染黑的少年,在全班人惊讶又不解的目光下,大喇喇地走到自己的课桌前……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能轻易让她兵荒马乱,心跳怦然。 祁汐抬手摸了下微热的脸颊,重新打开笔电。 她没敢再登自己的账号,游客身份进入视频网站。浔安消防的直播标志已经消失了,官号五分钟前发布了一个新的短视频。 正想翻翻视频下面的评论时,微信的语音响了起来。 祁汐的心口条件反射般一悸,又很快一松。 ——不是陈焱。 她接起来“喂”过一声,时菁“啧啧”两下,带笑的戏谑:“我说,你们这一波是想秀死谁啊?” 祁汐稍愣,很意外:“你也看见直播了?!” “没。我那助理妹妹刷视频看见的,你男人喊‘媳妇儿’那块给截出来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 祁汐呼吸一滞:“……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时菁声音压低,学着陈焱的语气,“‘心里着了火怎么办’——哎,人问你呢,你怎么直接跑了啊!” 顿了下,她又别有意味的:“真的,只有心里着火了吗?” “哎呀你——”祁汐窘得不行,“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好吧。” 赴火 第151节 她垂低发热的脸颊,扣指甲:“那是之前……我俩开的一个玩笑。” 时菁明显理解为是在某种私密状态下的玩笑,她拖长音调“哦”出一声 :“我懂。刚开荤的小情侣嘛,是这样的。” 祁汐:“……”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电话那边已经转了话头:“你现在有空没?” “有啊。”祁汐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表,“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就上次说的那个补充合同好了。”时菁说,“我现在在北城呢过不去,我那边的助理可以拿着合同找你去。” 这份补充合同,是上次剧组在消防队见面后,针对几个编剧负责的内容,署名规定之类的做了点补充。 “行啊。”祁汐应道,想着晚上陈焱就回来了,她又说,“要不我现在就出门,咱们晚饭前搞定。” “那好啊。哦对,还有件事儿——”时菁笑了下,“你跟你家陈队长说说呗,到咱们电影里来露个脸,一两句台词的那种。” 虽然以前也这么提过,但祁汐还是挺惊讶的:“你们真要他去客串啊?” “你以为呢。上次导演都亲自跟他提过,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我寻思着,导演请不动,那他家宝贝媳妇儿总能请动了吧?” 祁汐失笑,心下也微微一动。 这部电影对于她,对于他们来说,好像都挺有意义的:她是在浔安消防队取的材,又是在与他重逢,纠缠,身心彻底交融下写出了这个剧本。 像《无尽夏》一样,他再次带给他许多火花与灵感。 要是陈焱真能出现在她写的电影里,似乎也不错…… “我问问他吧。”祁汐说,“但不能保证啊,他不太喜欢出镜……” 挂掉电话之后,祁汐稍微收拾了下就出门了。 工作人员在浔安南边的影视城,祁汐就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滨江南路,算是取了中间点。 打车到连锁咖啡店门口时,男人的微信才姗姗来迟。 盛夏炎火:【人呢?】 看来是到家了,没找着人才想起来给她发消息。 祁汐本打算晾晾这个让她意外直播的男人,转而又想到前两次他联系不到自己之后的那个反应。 她回复:【滨江南路的星巴克。剧组这边有点事。】 盛夏炎火:【什么时候完事儿?接你去】 祁汐“切”了声,轻飘飘回了个“不用”,将手机丢回包里。 补充合同不到两页纸,签得很快。完事后,时菁的小助理又跟祁汐打趣了几句今天的直播,等到咖啡杯快见底,两人才从星巴克离开。 站在路边正用手机打车,身后忽然响起两声突兀的喇叭。 祁汐回头,看见黑色的悍马不急不缓向自己驶来。 架势座上的男人戴着黑墨镜,日光之下,他的鼻梁陡峭到投下一片暗影。 车停到马路边,陈焱隔着玻璃朝女人偏了下下巴,示意她上来。 祁汐斜了他一眼,站着没动,垂头继续划手机。 陈焱闷笑了下,推门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单手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平时糙惯了,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替她开车门,宽阔的肩背稍躬,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祁汐紧抿的嘴角微松,又不甘地横了陈焱一眼,才压着裙摆迈上车。 悍马重新起步,女人咔的扣上安全带,脑袋立即歪向窗外,看起来还是一副不太愿意搭理人的样子。 陈焱无声笑了下,主动开口:“剧组又找你干什么?” 祁汐没看男人,也没回答他的问题,闷闷道:“不说了不用你接么。” 陈焱舌尖顶了下腮侧:“老子又没答应。” 侧眸瞥了眼前视镜,他又吊儿郎当的:“媳妇儿心里窝着火,我可不得赶快来灭么。” 祁汐轻“ 哼”一声:“少来。我没有。” 男人嗤:“是么。” 下一秒,他放在档杆上的手猛地抓上她的膝盖。 祁汐一直在看窗外,扭头就看见自己的裙摆如随风漾起的浪花。 惊惧之下,极快的一瞬也有电流淌过全身。 她下意识并拢膝盖,眼角的泪花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激的:“你疯了!?” 这个男人真是疯了吧。 还开着车呢,怎么就能…… 陈焱收回手,唇边勾起了然又痞气的笑:“看来不是心里,是别地儿着火了。” 顿住,他指尖又如有实质般捻了下,墨镜上沿的眉梢挑起,坏得可以:“不对——” “是发大水了。” 听得多了,这种荤话祁汐都不用再反应,一张脸瞬时炸开,宛如一只烧开的小水壶,两只耳朵都突突喷出热烟。 “……陈焱!” 他流氓的可以,偏偏她还什么话都驳不出来,只能羞愤地喊男人的大名。 明明是警告的意思,听起来却像娇嗔。 女人红透的脸更加偏向车窗,拢在一起的膝盖却微不可察地蹭了下。 ——落在男人的眼中,墨镜后的眸光倏地一紧。 他比如她还要了解她。 知道她口比心硬,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嘴上还是会说没事。 也知道她下意识的小动作都代表什么:圆润的膝盖互相磋磨,是期待,也是难耐; 等到更加难以忍受时,那十根粉嫩可爱的脚趾头都会无意识用力蜷缩…… 陈焱的喉尖沉重滚落,握方向盘的手背上都绷起筋络。 这下,他的心里也起了火。 身心俱燃。 …… 等到路越来越窄,人越来越少,祁汐才察觉到不对劲。 悍马停在一片空地旁,看着周围废弃的厂房,还有老旧的篮球架,回忆汹涌而出。 ——这是陈焱当年为了她,跟人打篮球赛的那个地方! 这么多年过去了,浔安各处都焕然一新,这里居然还是老样子。 触动又意外,祁汐转过头:“怎么来——” 话刚出口,后脑就被骤然扣住,又狠狠怼回到座位上。 男人的唇舌与气息也一起压下来。 这个吻带着些霸道的发泄意思,还有些借着回忆作乱的狡猾劲儿。 直到祁汐的大脑因缺氧发晕,舌根都完全麻痹,陈焱才松开她。 指尖划过被亲得糜-红的唇珠,男人的眸光和声线一起转深,变沉:“还气么?” “……” 太讨厌了。 以前就听说过男人会用狂轰乱炸的吻去哄生气的女朋友,祁汐还对这种调和矛盾的方式嗤之以鼻。 可当这法子使到自己身上,她居然,真的气不起来了。 亦或者,她压根就没有生气。 只是在明确的偏爱下,自然而然的恃宠而骄。 抬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拍了一把,祁汐扁嘴:“你都不跟我商量下就说……” 陈焱气音笑了下:“怎么。嫌你男人拿不出手啊?” “你少倒打一耙。”祁汐不满道,又小声嘟哝,“你就会欺负我……” 太娇了。 这幅软着嗓子跟他撒娇的嗲样,真的想让他坐实罪名,凶狠地欺负她。 腰肢被男人的大掌完全握住,祁汐还没危机意识,直到他哑的不成样的声音就近她耳廓:“知道什么叫欺负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一下被陈焱拖到了驾驶座上。 两人面面相觑,祁汐坐的是男人的腿 ,看的是他眸色翻滚的眼。再迟钝,也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了。 “不,不行——”她赶快往后撤,后腰又抵上硬邦邦的方向盘。 “会给人看见的……” 陈焱朝空旷的窗外睇:“哪儿有人?” “远处也会有人看见的。”祁汐小小声道,羞的眼角都泛红,“车会晃……” 陈焱一下乐了:“知道这车底盘多重么。” 他的车不会晃。 晃的只有他的女人。 “重”这样的字眼让祁汐联想到别的。 赴火 第152节 “可是我也重了。”她责备自己的饲养员,“都怪你老做饭让我吃,我胖了可能有好几斤。” “是么。”陈焱坏笑,“来,给老子检查检查。” “……” 一通上下其手,女人的气息乱了,眼神也散了。 男人得出的结论和八年前一个样:“胖个屁。” 他咬她耳尖,坏得要死:“这叫又大了。” 说着他手上还故意掂了掂。 “我媳妇儿真会长。便宜你男人了。” …… 从驾驶座转移到后座,空间更为宽阔。 形势也变得更加放肆不可控。 心上的火被浇熄,焚身的欲又熊熊燃起。 祁汐这才发现,她家这位消防队长,不仅会灭火,更会到处点火。 当然,最擅长的,还是踏踏实实地操练,不知疲倦地实干。 他还如训兵一般,向她威严下令:“叫我。” 侧脸抵在雾气朦胧的车窗上,祁汐有点口齿不清:“陈,陈焱……” 这个答案明显是错误的。 他身体力行地惩罚她,祁汐头皮都发麻,连忙叫道:“阿焱!阿焱!” 脖子从后面被掐住,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是不该改口了。”他覆在她背上低声提醒,“媳妇儿。” 最脆弱的骨骼被男人单手圈住,跳动的颈动脉也被他攥进手心。 明明有致命的威胁,明明身心都在危机之中,可不知道为什么,祁汐只觉得自己浮上了云端。 “老公……” 一声销魂,字字入骨。 男人额角都乍起青筋:“嗯。” 他给她最为柔情,也最为疯狂的回应。 “宝贝儿。” 思绪迸裂的瞬间,万物都静止。 祁汐从云边冲上了天际,看到了一场又一场白得耀眼的焰火,只为她盛放。 ** 悍马披着金黄的暮色回到荣华里,又停到了小院旁。 祁汐被男人从车里横抱出来。 又一路抱进房里上了楼。 祁汐缩在被子里缓了好一会儿,直到脚底重新长出点力气,才缓缓坐起身。 男人将她抱上来后就再没动静了。祁汐下床慢吞吞走到窗前,看见陈焱还在小院里。 他从小院里拖出一根长长的水管,一直拖到院外的车边。 开始洗车。 祁汐赧然地咬了下唇线 也是,车座给弄成那个样子,当然是不可能送到外面去洗的…… 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时,男人正好推门进来卧室。 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倒是一点不累,极短的寸头上带着浴后的水汽,看起来精神还更好了。 将女人拥进怀中照例安抚,吃过一记眼刀,陈焱反而还更加温存。 是他的错。 这次他的确太忘情了。 抱着女人哄到床头的钟表行至预期的极限,陈焱才轻声:“羊肉我炒好了。照你之前说的放辣椒和孜 然,爆炒。” 不知道是不是给男人带坏了,现在听见“爆炒”这样的字眼,祁汐都有点难为情。 她垂眸:“还不太饿……” “那就饿了吃。过会儿餐厅还会再送个燕窝过来。”陈焱意有所指的,“给你好好补补。” “……” 摸了把她的脑顶,陈焱又道:“晚上记得锁好门。” 一听这话,祁汐就反应过来了。她把自己从男人怀里抽出来,仰面看他:“你还要出门啊?消防队又临时有事吗?” 陈焱淡声“嗯”了下,没做过多的解释。 将女人摁进被窝,他给她掖了掖被角:“先睡会儿吧。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睡觉。” 祁汐看着男人起身的高大背影,不舍抿唇:“那你有什么任务啊?” 时间来不及了,陈焱打开衣柜拿出备用的制服。 一身火焰蓝迅速上身,肩章上的六角星花闪熠生辉,他英气得好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刃。 转过身来,落在爱人额上的晚安吻却是温柔至极的。 “我的任务,就是守护睡觉的人。” 第86章 陈焱走后没一会儿, 送燕窝的餐厅就到了。 把晚饭送进厨房,祁汐还是不太有胃口,上楼重新缩进被窝里。 本来只打算小憩一会儿的, 不成想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 不再失眠后, 祁汐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间清醒过了。 叠层沐浴着晨曦,也和她一起醒过来。房里特别安静。 这样的清晨很容易让祁汐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转去附中的那一个学期,陈焱每早都会在燕南巷巷口等她,和他一起往学校走时, 整座小城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街上人很少。 偏头看着身边少年,某一时刻, 祁汐会觉得全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闭眼无声吁出一口气, 祁汐轻笑。 真是奇怪。 不在一起的那八年, 她一直都很想他。 可现在明明已经亲密无间,她也依旧会在破晓日落时,想起他…… 将昨晚凉透的羊肉和燕窝热上锅, 祁汐划看手机。 男人三个多小时前给她发了条微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收队了】 浔安消防的公众号, 时间就在“刚刚”: 【浔江蓝焰!浔安淮州双城消防队开展夜间联合演习!】 原来这就是他昨晚的任务。 晚餐当作早点吃完, 睡意再次袭来,祁汐上楼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得比昨晚还死。被纱帘外耀眼的阳光晃醒后, 手机上多出好些消息,还有妈妈的三个未接来电。 正要回拨, 对方的第四个电话打了过来。 祁汐接起来, 声音里还带着困顿的沙:“妈?” “汐汐啊, 你刚醒吗?”席蔓似是意外, “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法回答,祁汐转了话头,“你打电话怎么了嘛?” “哦,妈来浔安了。” 听筒里淡淡一句话,祁汐顿时困意全无:“……啊?” “你不在燕南巷啊?”席蔓继续问,“怪不得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你在哪儿呢?” “呃,妈,”祁汐扯开自己身上军绿色的被子,有点手忙脚乱的,“我马上就过去——” 说着她瞟了眼床头的闹钟。 十点半了。 “要不你去巷口等我吧,咱俩直接吃午饭去。” …… 挂掉电话,祁汐拿起椅子上叠好的短袖牛仔裤套上身,又给陈焱发微信说了声。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男人的卧室睡,现在这屋里她的东西比陈焱的都多。 以前军营一般规整的房间,现在各处都是她的衣服,平板,充电器。 陈焱也从来不说什么,就默默给她收好…… 穿好衣服拉开门,祁汐又一下想到什么,退回来进了卫生间。指尖沾上点遮瑕膏,她在自己的锁骨上面盖了盖。 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不少。 赴火 第153节 这样下去,夏天她都别想穿低点领口的…… 打车到燕南巷巷口,祁汐远远就看见自家的小老太太。 席蔓自打生病就辞职了,后来祁汐赚到了钱,更不让妈妈工作了。 这些年她身体调养得很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以前太过操心的缘故,五十三四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小半了。 两个月没见面,席蔓一眼就发现女儿的变化:“胖了点是不是啊?” 她眉开眼笑的:“妈就说你该多长点肉吧。你看你现在这气色,多好!” 祁汐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陈焱,也就只有她妈会因为她长胖而高兴了 。 出租车没停,接上席蔓开直接往商区开。 祁汐没有以前去过的浔安中心走,而是让司机停到了soho大楼旁。相比浔安中心那边,这一片多是写字办公楼,包括金融大厦——陈焱他姑姑的办公室就在顶层。 走进金融大厦毗邻的购物广场,祁汐带着妈妈直上十八楼。 陈焱经常叫人给她送的港式茶餐厅就在这里。 点完菜,席蔓拿起热水杯给女儿烫餐具。 这样的高级餐厅卫生还是过关的,但祁汐也没说什么,接过碗筷自己烫,又问:“妈,你是坐最早那趟高铁过来的吗?” “没,我坐昨晚的特快。”怕女儿又说自己心疼钱,席蔓又赶快道,“高铁坐着还不如卧铺呢,睡一觉正好早上到。” 顿了下,她又问祁汐:“对了,你没在燕南巷住啊,那在哪儿?时菁那儿?” 绕不过去了。 “不是……”祁汐放下手里的水杯。 想找个迂回点的方式,但祁汐此刻完全词穷,开口就很直白:“我……谈了个男朋友。” 席蔓端茶杯的手一抖:“……啊?!” 不想妈妈以为自己刻意隐瞒,祁汐赶快道:“就到浔安之后谈才的,本来想过一阵子,等他休假一起回南都再跟你说……” 席蔓一下抓到了别的重点,她表情有点复杂地看女儿:“那这也没多长时间哪,你们就……住一块儿去了?” 祁汐:“……” 祁汐总不能说其实她八年前就跟人住一块去了。 她抿了下唇边:“我们其实,认识挺长时间的了。” “妈,你还不记得高三那时候,祁——二叔,他给你打电话,说我在学校跟人早恋。” 席蔓皱了几秒眉,想起来:“是,是有这么个事儿……” “妈那时候不还说,等高考完见见他呢么。” 祁汐都差点忘记这茬,她笑了下:“对啊。但后来我们失去联系了,也就没来得及见你。” 现在见,也不晚。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是我唯一想要带回家见妈妈的男孩子。 席蔓了然:“哦……那是你回浔安之后,你们又碰上了?” 祁汐犹豫了下,点头:“嗯,差不多。” 不是“碰”。 他处心积虑,她念念不忘。 相互思念的人,一定会重逢。 高中就要好的同学,也算知根知底了,席蔓脸色稍松,拿起甜品盘里的一个蛋挞给祁汐。 “那他跟你差不多大吧,现在做什么呢?” 祁汐神色一僵:“他……” “是消防员。” 不出所料,妈妈一下子怔住。 祁汐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他叫陈焱,跟我同年,比我大半岁,军校毕业的。前两年破格提拔当中队队长了。” “……” 席蔓沉默了很久。 “汐汐。” 祁汐看着妈妈,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紧。 席蔓抬眸看女儿:“妈妈这些年一个人怎么过来的……你也都知道。” 祁汐睫毛颤了下,缓慢垂落:“我知道。” “那你还——” 端着盘子过来的侍者打断了席蔓稍显激动的话头。 母女俩缄默地看着侍者上菜。等到人走开,席蔓叹出一口气,语气平静了点:“你们现在,不是高中的时候了。” “两个人在一块儿,要考虑得长远些啊……” 祁汐盯着面前冒热气的虾饺,半晌没吭声。 “妈。” “陈焱小时候,遇到过一场火灾, 是爸爸把他救出火场的。” 她抬头对上妈妈的眼:“就是爸最后执行任务那次。” 席蔓一惊,目瞪口呆。 祁汐抿了下唇:“爸爸出殡时,他还偷偷跑去看过。也见过咱俩。” “所以后来我转到浔安,他一下就认出我来了。不过那时候他也没告诉我这些,就想着必要时候能帮我一把。他也确实帮了我挺多的。” “我刚到附中那阵儿,班里同学挺排挤我的。孤立我,不跟我说话,背后骂我造我的黄谣,还找校外的人堵我,打我……后来还是陈焱帮我摆平这些的。” 撇开眼不看妈妈震动的脸,祁汐继续道:“那时候学校里乌烟瘴气的,奶奶家么……也不是很好过。” “你回南都之后,他们就让我搬上阁楼住了。那个小阁楼很热,特别热,暑假补课那阵根本没法呆。陈焱知道后,就带我到他家去复习,吹空调。” “祁钧这人你知道,又喝又赌的,二婶那时候天天和他吵架,也顾不上我。有时候放学晚了,连口剩饭都没有。后来陈焱就天天都跟我一起吃饭,带我吃好的,吃我喜欢的。你元旦去看我不还说我胖了吗?就是因为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抬手摸了下微圆润的脸颊,祁汐笑了:“现在也一样。” “……” 席蔓深深浅浅呼吸了好几次,才从震惊到失语的状态里缓过来。 “这些……你以前怎么都没给我说过啊?”她看着女儿,脸上是一种意外又心疼的表情,“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啊?” 祁汐眨了眨泛酸的眼角,摇摇头:“咱俩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我为了让你放心,你为了让我安心,总是报喜不报忧——你那时候查出病来,不也没告诉我么。” 席蔓嘴唇动了动,无言以对。 祁汐握住妈妈放在餐桌上的手:“跟你说这些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知道爸走后,你就习惯一个人抗事了,我也是,什么事情都想着靠自己。” 顿住,她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与神色都柔和下来。 “可在陈焱跟前,我不是这样的。” “有他在,我就很放松,也很安心。不用再逞强,也不用再硬抗,因为他会一直护着我,惯着我。” 水汽沁上眼睫,祁汐眸光动了下,对上妈妈的眼:“也只有他。” 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爱我如生命。 “……” 又是良久的默然。 饭点到了,餐厅里的人多起来。 一堆挽着手的小情侣在祁汐她们前面那桌落座。 席蔓和着椅子拖地的声音开口:“要这样的话——” “妈就更不愿意你俩在一块儿了。” 祁汐脑中微震,空白两秒。 “为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一边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哪里有问题。 “陈焱他,他也不都是因为爸的缘故才和我走到一起的……” “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 “难道你爸不是吗?”席蔓打断女儿的话,声音骤然拔高,“难道你爸对我不是真心实意的吗?” “你爸以前,不也是使劲护着惯着咱娘俩儿吗?!” 周围几桌人纷纷扭头,齐刷刷地望向情绪激动的母女。 席蔓低头,音量也压下来:“你爸要是对我不那么好,他没了,可能过几年,我也就淡了,忘了。” “偏偏他一颗心都掏给了我,别说几年,他走了这十几年,我也都忘不了。” 她眼泪掉下来:“这辈子我都放不下他!” 拿起餐巾抹了下脸,席蔓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女儿: “汐汐,妈问你——” “万一那孩子像你爸爸一样……你要怎么办啊?” “你别说不可能,他们这工作,什么都有可能!” 赴火 第154节 “……” 祁汐出神般盯着餐桌中央的花束,长长缓缓呼出一口气:“如果,他真像爸一样了——” 她看向妈妈,轻笑了下。 “那我就像你一样呗。” 目光慢悠悠转向窗外,抬高,又被炙热的烈日晃了眼。 “除了陈焱,我没想过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他真牺牲了,能一辈子想着他,念着他的好,那我也算……” “得偿所愿。” 即便会痛,也想去爱。 比起在胆怯与犹豫之间再次失去他。 能够热烈而坦诚地大爱一场,就算痛彻心扉,也再无遗憾。 …… 席蔓怔然着看着眼前的女儿,总觉得这股坚定又痴狂的倔劲儿,过于熟悉。 ——这不就是当年反抗父母,执意要跟祁汐爸结婚的她的模样吗? 而母亲眼中的泪水,现在也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唉,都是债…… 席蔓闭了下眼皮,无力摇头:“吃饭吧,先吃饭。” 今天说得已经很多了,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祁汐抽了下鼻尖,乖乖拿起筷子。 美味佳肴也索然无味,一顿饭吃完,母女之间的低气压才算缓和点了。 结过账,祁汐挽着妈妈的胳膊走出餐厅。正想带小老太太下楼去挑两件短袖,席蔓就说:“给妈订张票吧。” “火车飞机都行,晚上我就回了。” 祁汐愣了下:“这么着急干嘛呀?多呆两天呗……” 席蔓歪头看闺女,表情怪怪的:“妈住哪儿啊?跟你俩住一块儿?” 祁汐:“……” “订个酒店,我跟你住。”她伸手摸进包里拿手机,“这上面不就有家假日酒店么。” 席蔓皱眉:“住什么酒店啊,花那多余钱。你快直接给我买票!” 祁汐灵光一闪:“妈,你这次来还没去看爸爸呢!” 席蔓一怔,神色瞬间松动。 祁汐赶快继续道:“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爸爸吧!正好我也没事儿——” 她的话被乍然响起的警报声吞没。 祁汐下意识捂了下耳朵,但突如其来的警报一声接一声,极其尖锐刺耳,响彻整栋大厦。 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了脚步,茫然四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大喊:“着火,着火了啊!” “下面起火了!” 第87章 这两嗓子一吼, 现场立刻就慌了。 惊叫,呼喊,脚步声很快乱成一团。 广播适时响起:“请大家不要惊慌!跟随我们的安保人员和工作人员有序进行疏散!大家不要惊慌,配合我们的工作人员疏散离开……” “妈, 妈妈—”祁汐一把抓住妈妈的手, “我们要快走!” “哦好, 好!”席蔓反应过来, 讷然的表情转为惶恐, “这,这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祁汐回答,顿了下,她又想起来, “这里是陈焱他们队的辖区。” 第一次去消防队采风的时候段凌云就说过:这一片基本全是超高层建筑,他们平时精神都很紧绷, 就怕出事。 因为一旦出事, 就是大事。 本就惶惶不安的心更加紧张。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接到报警,往过赶了吧? 出门时她给陈焱发微信说她妈妈来了, 她们要去茶餐厅吃饭。 等饭吃完男人的消息才回过来:让她好好陪妈妈, 等他过两天轮休再去拜见…… “这边这边,都往这边走!” 穿灰色制服的保安站在消防楼梯口, 举着喇叭大喊:“不要挤!都不要挤!小心别踩到别人!” 祁汐拉着妈妈的手跑进疏散楼梯。 人太多了, 又是逃命的关键时刻,大家都很慌张, 你推我搡地往楼下跑, 到处都是喊叫和哭声。 祁汐让妈妈在背后抓住自己的肩膀, 她带着她沿墙下楼。 背后得稳住妈妈, 身旁还要注意不被人群撞倒,祁汐走得挺费劲。不过好在她俩下得还算稳,没有摔跤,也没有被冲散。 就这么往下下了四五层,头顶的灯忽然灭了。 楼道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逃窜的人群更加慌张。 吵嚷与拥挤之间,祁汐只感觉腰上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她不受控地向前倒,肩上妈妈的手也脱开。 好在脚下的楼梯只有一两阶了,祁汐趔趄着倒在一面墙边,赶紧稳住身体。 “妈!”她顾不上疼,赶紧大喊着,“妈妈——” “汐汐!”妈妈的声音就在附近,“汐汐你在哪儿啊?” “这儿,我在这儿!”祁汐赶快应道,一边摸黑循着声音找妈妈,又被下行的人群撞得站都站不稳。 好在很快找到了人。妈妈抓着楼梯拐角的栏杆坐在地上,祁汐也不知道她受伤了没,只能先把人拉起来,赶快退到了墙角。 不行,这样不行。 她们是从十八层往下走的,就算妈妈有体力继续下楼,也还会被人推倒踩踏的。 而且,祁汐已经闻到了烟雾味,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的火越烧越大了…… 偏头看到消防门缝隙里透出的光线,祁汐伸长胳膊摸了下门把手。 凉凉的。火应该没有烧上来。 “妈,走!”祁汐拉着妈妈,另一手扯开消防门,从安全楼梯回到商场里。 这一层是卖男装的,人好像已经全被疏散了,一个都看不见。 祁汐抬眼四处望了一圈,拉着妈妈快步往前。 “汐,汐汐!”席蔓有点茫然无措,“你这是往哪儿走啊?不是该从楼梯下吗?” “找另外的消防楼梯。”祁汐快速道。 她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几层,但从十八楼下了四五层的话,应该是消防云梯能到的高度了。 她又改口:“找有窗户的地方,等救援过来。” 消防队肯定到了。 他一定会来。 看见卫生间的指示标,祁汐带着妈妈拐进女厕。 ——一 进门就被浇了一头水。 祁汐抬眼,看见房顶上哗啦啦撒水的消防喷淋。 她抹了把脸,把妈妈拉去水淋不到的地方,自己又跑到卫生间尽头,一把推开窗户。 浓浓的烟雾扑面而来,空气里都是烧焦的味道。 看清窗外的街景后,祁汐的心立时凉了半截。 这边好像不是商厦的正面,下面只有一条窄街,消防的云梯车根本过不来。 低头看了半天,她也没见着穿制服的,街边只有几个举着手机围观的路人,十几层楼的高度,她求救他们也听不到…… 祁汐从包里拿出手机,看见两个未接来电——全是陈焱五分钟前打来的。 心口悸动颤栗,正要拨回去,男人就又打了过来。 祁汐赶快摁下接通键:“陈焱?” 刚才带着妈妈往外跑,她都一直很镇定的。 可现在跟他一说话,她的声音都在抖…… “你们下楼了没?”陈焱沉声问。 “没。”祁汐回答,“我们应该在十三层或者十四层的女厕所。” 不等男人继续问,她就道:“这边好像不是大厦的正面,下面都没什么人。” 听筒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男人好像跑起来了,开口时气息依旧很稳:“是不能看见个电视塔?” 祁汐抬眼眺。 果不其然。 “对,没错!”她赶紧说,“你们能过来吗?” 赴火 第155节 陈焱低低“嗯”了声,忽而又道:“你抬头。” 祁汐应声看窗外。 几乎就在下一秒,一道火焰蓝从天而降。 男人戴着头盔背着呼吸器,腰上仅有一根安全绳索,整个人悬在十几层的高楼外。 他示意祁汐往后退,随即长腿一蹬窗台,直接从窗外荡了进来。 看着男朋友跳下落地,祁汐鼻尖一酸,扑上去:“陈焱……” 陈焱立刻抬起一只胳膊抱住她,戴着手套的大掌扣上女人后腰,安抚又心疼的意味。 抱了一下他就很快松手。 “你们现在在十四楼,十五楼就有云梯。楼道里现在全是烟,我带你们从窗户上去。” 祁汐点点头,又问:“你刚才就在十五楼吗?” 消防队长明显救援过一轮了,一身救火服满布灰土,脸上也全是焦黑的印迹。 唯有一双眼,在经过火焰的洗练后,愈发灼亮锐利。 陈焱轻“嗯”了声,又问:“你妈妈呢?” 祁汐回头朝洗手池边示意。 陈焱大步走过去。 “阿姨,我是祁汐的男朋友陈焱。” 他一点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步伐与声音皆沉稳有力。 “我先带您上楼,上边就有云梯。” 席蔓看着高大的消防队长,怔然的视线仿佛穿透眼前的男人,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嘴唇动了动,她说不出话来,只木然点头:“好,好……” 陈焱又拿出一条绳索绕过席蔓的腰,又在两条大腿绕了圈,老练利索地打好结。 祁汐查资料时看到过这种绳结打法——垂降用的临时鞍座法,非常牢固。 绑好绳子后,男人又拿出一条毛巾,包上了席蔓的脚上。 祁汐这才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鞋…… 拿出对讲机和楼上的队友协调完毕,陈焱将席蔓抱在身前,一起悬出窗口。 两人很快就被楼上的队员拉了上去。 没两分钟陈焱又降落返回。 在祁汐腰腿上打好一样的绳结,他带着她一起站到了窗边。 双脚悬空的瞬 间,腰肢就被男人死死扣住了。 “别往下看。”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抱我。” 祁汐抓紧男人肩头的衣料,眼睛盯着他胸口的反光条。 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身下便是百米高空。 恐惧。 恐惧又很快被心里的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掩盖: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工作很危险。 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这哪里是危险。 分明就是以身犯险。 像是听到她剧烈的心跳,陈焱的气音在她耳边笑了下:“怕了?” 祁汐抿了抿唇,对上男人沉沉的黑眸。 “不怕。” 因为有你在。 无论水深火热,是高是低,你都能够带我出去…… 被拉上十五楼后,陈焱又带祁汐进到一家自助西餐厅。 送完人的云梯正好停在餐厅窗口,祁汐赶快走了上去。 一直握着她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 她稍怔,下意识回头。 男人已经重新带上了呼吸面罩。 “你——”一开口,祁汐就哽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也什么话都不用说。 因为他不仅是她的男朋友,还是陈队长。 他是来救人的。 不是只来救她的…… 戴好面罩后,陈焱没有走,只沉沉看着面前眼角泛红的女人。 云梯启动的瞬间,他猛地扒上窗台,一手扯掉嘴上的面罩,探身吻上祁汐。 极快,又很重的一个吻。 唇片狠狠积压碾压。 像是要吻在她的心上。 “放心。”他跟她说。 “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男人再没有看她一眼,背着他那身五十斤的装备,转身飞快跑开。 云梯匀速降落,祁汐始终定定仰面向上看。 直到窗口消失在视野,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火焰蓝,她才背过身,抬手抹了下湿漉漉的眼睛。 ** 安全下到地面后,祁汐陪着妈妈一起上了救护车。 席蔓摔倒时被人踩到了腿,医生检查没有大碍后,祁汐就没和救护车一起走。 下车回到大厦门口,她抬头打量被浓烟熏得漆黑的三十层高楼。 火似乎已经灭了,至少从外面已经看不见明火。 周末饭点的商场遇上火灾,被困的人可想之多。不断有人被消防员从楼里带出来,也不断有队员全副武装地往里进。 目光跟随一名抱着老人跑出来的消防员,望着他将老人交给医护人员,又扯掉脸上的呼吸器,祁汐才高声:“段指导!” 段凌云回头。 “啊,祁老师。” 刚救完人的指导员大汗淋漓地走过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你没事儿吧?听说你刚就在这儿吃饭。” 出过这么多次警,他还从没见过他们队长慌成那个样子。 “我没事儿。”祁汐回答,“你们还好吧,这儿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啊,严不严重?” “地下超市起的,好像是线路问题。”段凌云拧开水瓶在自己脑袋上浇了半瓶,又仰脖一口气喝光。 “他们报警很及时,而且这块儿我们平时抓得很紧,消防设施,防火演练,培训什么的都经常查,所以疏散很快。” “就是一层有一边的安全通道消防门没关,浓烟顺着楼梯往上跑,从那儿撤离的人给熏得够呛。现在也就那块儿麻烦点,别的没什么,火都灭了。” 祁汐松出一口气:“那就好——” “段指导——”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突然跑 过来。 “段指导,超市里有燃爆物!” 段凌云一怔:“什么?” “什么燃爆物,我们前天不才查过吗?!” “他们把包装换了!化学剂全换成了纯净水的箱子,没被查出来。”小伙子说着,感觉就快哭出来了, “他们藏了整整一车——”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代表什么,一声巨响便炸开。 祁汐被巨大的声浪冲倒在地。 她根本分辨不出这一声是从哪里响起的——仿佛就是在她耳边炸开的。 轰得她大脑一片嗡鸣,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浑身生疼。 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二声爆炸响起,她才抬头。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是只有在灾难电影里才会看到的场景—— 窗玻璃全被震碎,火舌与碎石直接从里面飞喷而出。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人。 穿制服的消防员还没坠到地面,就被燃烧的大火湮没。 第88章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火势就从一楼烧到高层。 你见过火海吗? 赴火 第156节 烈火如洪水般汹涌泛滥,瞬间就吞没了整栋高楼,也染红了整片天空。 浓烟滚滚, 碎石飞裂。 祁汐的脸被火场高温烘得火辣辣的疼。 站在外面尚且如此, 她不敢想象大厦里头现在是什么情景…… “我女儿没出来啊!我女儿还没出来!” “我爸!我爸在里面!爸——” “救人哪!快救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 人们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绝望地嚎叫或哭喊。 “成儿!坚持住啊成儿!医生, 医生——” 祁汐有些怔然地偏头, 看见两名年轻的消防员, 又抱又搬将另一名队员往医护的方向带。 ——是刚才爆炸发生时, 从云梯上被震下来的消防员。 他那身火焰蓝的制服千疮百孔,早已看不出原貌, 上面除了焦黑,便是血红。 坠楼的消防员被送上救护车后,两名医生也拿着器械一拥而上。 可没多久, 他们又从车上下来了。 “抢救啊医生!”旁边一名消防员大吼道, “送医院!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面对他的失态,医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很轻地摇了下头。 十几层楼的高度坠下来, 本就九死一生。 何况下面还着了火…… 救护车旁的消防员不说话了,两人慢慢低下了头, 又背过身。 他们哭了。 但很快,他们抹了把脸, 重新戴好装备,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火还没有扑灭。 人还没有救完。 他们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黄色的警戒线重新拉了起来, 祁汐被劝离。 她没有走, 只退到哭喊的人群之外, 安静又木然地望着火场。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了。 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来。 消防员们一个连一个地往里面冲。 全城的火焰蓝好像都集中到了这里。 可火依旧在烧,还烧得越来越大了。 成排的消防水车齐刷刷地对准火场喷射,如柱水流在冲天的烈火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轰隆。 轰隆隆。 被高温炙烤的钢筋水泥熔断了,坍塌了。 越来越多的墙面坍毁,屋顶崩坏。 人们崩溃的哭喊也愈发撕心裂肺。 空气里都是焦糊的血腥味。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祁汐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她两眼发直,只盯着在火光里出入不停的消防员。 没有他。 还是没有他。 带人从火场里出来的,没有陈焱。 受伤力竭被队友换出来的,也不是陈焱…… 从来,从来没有一刻,祁汐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 似乎只要一眨眼的时间,一个转身的距离。 记忆里的少年,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夜晚。 高楼大厦被烧得通体发黑,低层楼只剩下空荡荡的楼架。 直到完全看不见火光,祁汐才穿过马路,走向火灾后的现场。 她站了整整一个晚上,身体和心脏都是麻木的。走出的每一步只凭本能。 脚下满是灾后的灰烬与伤痕。 医护人员奔来走去地处理伤员,四 处都是哭声与痛吟。 消防员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个不停,几十支队伍在沟通中完成收尾工作。 更多的队员站都站不起来。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从火场出来后就倒在地上,靠到车边。 全部筋疲力尽。 祁汐无声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累倒的消防员,寻视的目光顿在台阶下的一名队员身上。 她不认识他。 实际上,现在也很难认出谁是谁,每个消防员的脸上身上都是脏脏黑黑的。 祁汐望着那个消防员将手里的水瓶夹到臂弯之间——他的手背上有灼伤,手指上都是水泡。另外一只伤得不重的手把住了瓶盖。 拧了两次,都没有拧开。 祁汐走过去蹲下,没有说话,只默默拿过了他手里的水瓶。 小伙子抬起眼皮看她,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想道谢,却没有发声的力气。 右手用力,湿滑的瓶盖完全不吃劲。 祁汐拉过衣摆一角垫在手下,更为用力地一拧。 瓶盖开,她将水瓶递回去。 没有人接。 年轻的消防员闭着眼睛靠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前细匀起伏着。不知道是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祁汐虚虚拧上瓶盖,放到了他腿边。 起身继续往前走。视线略过一张张疲惫至极的脸,心上那只名为“恐惧”的利爪,也攥得越来越紧。 最后,祁汐停到一辆消防车旁。 “段指导。” 段凌云坐在车轮边,周身全是消防车浇下来的水渍,可他脸上还是没冲干净,黑印斑驳。 乏力的胳膊撑了两次,指导员才从地上站起来。 “祁老师……” 祁汐看了他两秒,唇片微动。 “陈焱……呢?” 她开口时很哑,声带像被火烤坏了。 一张脸却好似浸入寒霜里,惨白而茫然。 仿佛一个迷路后找不到家的小孩。 段凌云左右望了望,又走到车头推了把躺在地上的队员。 “陈队呢?他不和一直你一块儿么?” 队员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很小声:“他让我先出去……” 段凌云看了眼脸色更白的祁汐,眉心蹙起来。 “陈队?”他扬声喊了一句,又拿起腰间的对讲机,“陈焱?陈焱你出来没?”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连电流声都没有。 忽然之间,前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陈队!” “来人,过来人搭把手!是陈队——” 段凌云已经拔腿跑了过去。 祁汐也想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腿就是迈不动。 她眼睁睁地望着十来个消防员都拥了上去。有人在喊,带着哭腔的:“陈队,陈队坚持住啊!” “医生,医生!我们队长在这儿!” 祁汐吸了口气,迈开发软的脚往前跑。 刚跑没两步,浑身就像被抽掉筋骨般摔倒在地。 她爬起来,只觉得头晕脑转,气都喘不上来。 赴火 第157节 耳边恍惚响起男人声音: “放心。” “我不会有事的。” …… 你说过的。 你答应过我的。 陈焰火永远说话算话。 所以不会的,不会的。 你不会有事的。 求求你。 求求了求求了求求了…… 跑到跟前,祁汐什么看不见。 叫嚷的消防员和医生围成一圈,阻隔掉了她的视野 。 直到中间的人被抬上担架。 负伤的消防员半边身子都被血浸透,脸上头上红黑一片。 唯有背后反光条下的字体,依旧闪熠清晰: 淮州支队。 咚地一声,祁汐一下子靠到旁边的消防车上。 “淮州支队……”她自言自语般喃喃,又像在说给反应不过来的大脑听,“淮州,支队。” “淮州……” “汐。” 背后,磁淡的男音很轻。 再熟悉不过,却又极为不真切。 仿佛在遥远的梦境里呼唤她。 祁汐一震,屏息转过身。 高大的男人提着头盔,浑身都是土尘与污黑。 他看着她,只看着她: “祁汐。” 祁汐嘴唇颤抖着,讷讷两秒,才疯狂地向陈焱跑去。 扑进爱人的怀里,所有的力气与胆量都消解。 失而复得,她放肆大哭。 第89章 深夜, 商区附近的两所医院全部爆满。火灾受伤的人数太多,其他医院的医护人员都被急调来支援。 这场大型火灾的成因,是超市人员违规储备易燃易爆物导致的。超市里的燃爆物本来就多:酒精, 空气清新剂, 食用油,甚至面粉都属于可燃爆危险品。他们的仓库条件不好,消防队早就三令五申不允许大量储存危险物品, 只能直取直销。可采购经理被低廉的批发进价诱引, 大量进货,还将这些杀虫剂, 打火机的外包装全部换成矿泉水的箱子, 偷偷存在地下仓库。 火灾发生后, 几个知情人怕担责任,隐瞒不报, 最终酿成大祸。 ——亲身历经的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还是祁汐去医院后在微博上看到的。 浔安这场火灾当晚就引爆了热搜,最新的词条消息是:涉事的相关人员已被公安机关逮捕。 热度最高的消息为:截止目前,这场大火已经造成四十余人死亡, 三名消防员牺牲。 牺牲的消防员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二岁…… 刷完新闻后, 祁汐给睡着的妈妈盖好被子。 妈妈的脚伤问题不大,但她的血压非常不稳定,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从住院部出来后, 祁汐直奔门诊大楼的急救室。刚才和陈焱一起来医院,到门口男人就没让她跟了,让她先去妈妈那边看看。 穿过忙碌而嘈杂的长廊, 祁汐走到留观室前, 轻轻推门进去。 房内并排放着四张病床, 上面都有人。三名疲惫不堪的消防员处理完伤口后睡着了,还有张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一直在小声啜泣。 他妈妈守在床边,柔声哄孩子。 祁汐走到小孩旁边靠窗的病床前,轻手轻脚地坐在板凳上。 托着下巴凝视男人片刻,她很慢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都没有认真看过陈焱熟睡的样子。 她总是在他的怀抱里醒来。 睁开眼就能对上男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 他坏笑着说她口水都流他身上了,把人逗急了眼,再用一个吻安抚她…… 祁汐不确定自己睡觉是不真会流口水,但现在看来,陈焱的睡相应该比她好许多。 他睡着了一动不动,闭合的眼眉更加英挺深邃。 鼻梁上拓着一道深而短的血痕,不出所料的话,也会像他的断眉一样落下一道小疤。 脸上落点疤无伤大雅,男人真正的伤处在胳膊——右臂上多了一块夹板,在火场被掉落的墙体砸的。 伸手摸上夹板,祁汐忽然想起以前上学时,自己还因为陈焱受伤跟他发过脾气。 她不想他受伤。 她希望她喜欢的少年能够永远平安健康。 可如今,他身上的伤,比以前还要多。 她却再不能跟他发脾气了…… 鼻尖微微泛酸,祁汐阖了下湿润的睫,起来想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刚转身,手腕突然被抓住。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拽进床上男人的怀中。 旁边病床的小孩一下就不哭了,扭过头看他俩。 祁汐面上一窘:“你干嘛……” 她想挣开男人的胳膊,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哗啦一声,陈焱抬起带夹板的手,简单粗暴地扯上床帘,遮住少儿不宜的场景。 “别动。”他扣住她后脑,又把人往怀里摁了摁,“抱会儿。” 祁汐不动了,轻声:“你胳膊不疼么?” “疼啊。”男人的声音从胸腔里真出来,低低懒懒的。 他受伤的手摸上她侧脸,又开始不正经:“给你男人吹吹?” “……” 祁汐垂眸,盯着眼前的夹板看了两秒,随后稍侧脸,两瓣唇微努,印上男人的手背。 不偏不倚地吻在他腕骨的那颗小痣上。 陈焱气息微窒,指节应激般蜷了下,虎口张开。 粗糙的手指钳住女人下巴,强迫她仰脖到极致,再低头亲她。 动作蛮横,吻却是温柔的。 不带任何欲-念,只是在感触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亲完后,陈焱也没放开祁汐,又把她摁回胸前,拇指拨捻她柔软的耳垂。 祁汐也没有动,一手环过男人腰身,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深夜的医院里安静相拥,颇有些劫后重生的意味。 鼓膜下冲击着男人强劲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祁汐没由来想起白天和妈妈的对话: 如果,如果陈焱像他爸爸一样牺牲了,那她也可以像妈妈一样,独自带着孩子活下去。 ——她以为她可以的。 她以为,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自己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直到今天,直到她以为真要失去他的瞬间,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她远没有妈妈那样坚强。 她没有办法失去陈焱。 她甚至软弱到,不能承受失去他的可能…… 眼眶刚酸酸涨涨泛起一片热,男人的手就盖上侧脸。 “媳妇儿。” “嗯?” “年前领导跟我说,想让我去消防学院进修。”顿了下,陈焱又补充,“在北城。” 祁汐目光闪了下,坐起身。 “什么意思?” “算提拔进修吧,先学一两年。”陈焱单手撑了把床,也坐起来。 赴火 第158节 “出来后可能会去消防所,或者管理局。” 祁汐反应过来,心突突快跳了两下。 “你以后……不用再在一线出任务了?” 陈焱淡淡“嗯”了声,掀起眼皮看祁汐。 她眼中有光亮起,但很快又隐没不见。 ——并不像他预料那般兴奋。 她探寻般盯了他片刻:“年前就跟你说了……你怎么没去啊?” 陈焱扯了下唇边:“队里新进了几个小孩儿,抛不开。” 他们喊他一声“队长”,他就有义务在火场里冲他们前面。 也有责任把救命的本事都教给他们。 “那现在呢?”祁汐又问。 真是奇怪。 明明上一秒还在担心他的工作太危险,可现在危机解除,她反而有点高兴不起来。 记得第一次去消防队时时菁就说,干他们这行,多少得有点信念感。 ——陈焱就是的。 他是为了信念,可以抛弃安稳,利益,甚至生命的人。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男人…… 用力抿了抿唇,祁汐缓声:“你要是因为我——” “不是。”陈焱打断她的话。 眼睫细密垂落,他默然半晌,腮侧鼓起咬肌一瞬。 “以前一个人,火里来水里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 男人侧眸朝窗外眺——朝城市之外,那片最为静默的埋骨之地望。 “没了也就没了。反正那块儿我挺熟,躺下去周围都兄弟,也挺好。” “但刚才看你那样——”陈焱回过头看她,气音轻笑,神色和语气却沉下去。 “要是听见你哭,我在下头都躺不安稳。” 祁汐看着男人,睫尖快颤几下,倏地偏过头。 泪如雨下。 陈焱伸手抹她脸上的泪 :“所以不是因为你,是为我自己。” “我怂了。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想和你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祁汐看着男人说不出话来,眼泪却跟泄了闸一般,越抹越多。 陈焱没法子,只好把她拽回怀里。 “之前我跟领导说不去,他也没把这事儿摁死,说九月前报到就行。” “现在还两三个月,咱们把这边的房子铺子卖了,带上老乖一起走,去北城再买个你喜欢的房子。” “今年冬天,咱们就能在故宫看雪了。” 他贴着她,在她耳边柔声勾勒属于他们的以后。 恍惚之间,祁汐仿佛重回过去的某个节点。 ——八年前的冬日,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少年也跟她一起憧憬过这样的未来: 等考上大学后,他们就带着小乖一起去北城,在清大附近租个房子,他没课的时候就去找她。 等到冬天,他们就能去故宫看雪了…… “怎么样?”陈焱询问她意见,笑道,“媳妇儿给批准么。”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又一点一点弯起带泪的眼角。 “好啊。” 最爱的城市,就是要跟爱的人一起去的。 承诺陪她看雪的人,比雪意还要浪漫宝贵。 “成。”陈焱在她太阳穴上亲了下,放开她,“我领导之前给我发了个表,我翻下。”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有她的未来。 看着男人拿过床头的手机,祁汐也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电量只剩下一条红色的窄线,她快速回复积压的消息。 都是知道浔安起火后,关心她和她当消防员的男朋友的。 发完微信刚要放下手机,男人的声音忽而在她耳畔低低响起:“盛夏炎火——” 他很轻地啧出声,似是不满:“怎么给我起这。” 祁汐一惊,下意识将手机屏扣向胸口。 “以前就这么备注的。” “以前?”陈焱眉梢挑了下,“有多前?” “……” 祁汐脸上微热,像被窥见一个久远的小秘密。 她垂眸:“不是你说的么,别人老把焱念成‘炎火’,才叫你陈焰火……” 而盛夏的炎火,是心动燎原的烈焰。 一点即燃,经久不灭。 陈焱唇边翘了下:“那你现在,是不该换个了?” “换什么啊?”祁汐反问,不等男人回答,她又道,“那个,我微信之前被盗过,所以后面就不备注亲属关系了,比如妈妈……” 比如老公。 陈焱了然嗤声,一把拿过她手机,点开自己头像的备注栏。 摁出一串毫无关联的字母。 祁汐蹙眉:“……什么啊?” 男人没搭理她,又点开自己的手机里,她的微信备注。 也改成了一串字母。 祁汐盯着那行字母看,忽而觉得很眼熟——这不是他给她的那个视频网站的账号么: cyhdqx cyhdqx—— 陈、焰、火、的、祁、汐! 祁汐震然一瞬,又赶快拿起自己的手机。 果然,他的备注改成了:qxdcyh 那这就是—— “不是盛夏的炎火。”陈焱说。 他看着她,黑眸幽邃而热烈。 “是祁汐的陈焰火。” 祁汐定定看着男人,已经数不清这是她今天第几回掉眼泪了。 她伸手环住陈焱的脖子。 手里的屏幕落在枕头上,跳转至桌面,显示日期: 6月21日,夏至 祁汐抱着男人,无声地扬起嘴角。 属于他们的这个夏天,终于来了。 第90章 陈焱的手问题不大, 没几天就拆了夹板。他的调令也很快下来了,等到浔安这边的工作交接完毕,八月上旬就可以离开。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不够用了。还有一个来月, 他们得收拾搬家,卖房子,和北城那边联络。陈焱的姑姑,他那帮哥们儿和队友还都等着跟他们吃饭道别…… 席蔓回南都之前,陈焱请她和祁汐一起吃了顿饭。他不用再在一线搏命, 准丈母娘也没再说反对他俩的话了。 席蔓私下告诉女儿, 其实那天陈焱从窗外跳进来救她们娘俩时,她就从心里认可这个女婿了。而且看女儿往人家怀里扑那架势, 她就明白自己再怎么反对也没用…… 陈焱也跟席蔓说起以后在北城的打算:他进修完就会留在北城工作, 祁汐也有考博继续读书的想法,不出意外, 他俩就在北城定居了。他们想买个稍微大点的房子, 到时候席蔓也可以过来一起住。 席蔓听完笑着摆摆手, 说自己一个人生活习惯了,才不想掺和小两口过日子。以后要是想闺女了她就去北城小住, 他俩闲了也可以回南都, 反正现在高铁飞机都很快,没什么不方便的。 吃完饭后,陈焱拿出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席蔓:这是他托段凌云在浔安的消防系统里找了很久,最后才申请拿到的一本工作日志。 这本日志是手写的,记录人的名字,叫祁铮。 祁汐原以为妈妈会一口气看完爸爸的这本日志, 但那晚回家后, 妈妈只看了几页, 就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收进了行李。 她告诉祁汐,她爸爸走了太久,以前留下的东西早翻遍了。这好不容易又得了一样,她想留着慢慢看…… 第二天吃过午饭,陈焱开着带着祁汐把席蔓送到机场,两人回家后开始收拾东西。 赴火 第159节 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在浔安常住,除了杨奶奶的老房子和郭阿姨在租的米粉铺子,其余的资产陈焱打算全卖掉。 荣华里的东西最多,男人却觉着“没什么可带的”,他的行李箱里除了一些证件文件,就只放了一只卡卡西的摩托头盔。 还是祁汐看见那一书柜的英文原版书,说不要太可惜,陈焱才开始收拾。 从书架上拿下那本《小王子》,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回忆涌现: 她第一次接触英文原著,读的就是这本。那时候陈焱每天都会给她录音,再一字一句帮她纠正发音。后来从南都大学到港城,碰见的老外都会夸她一句英语说得地道…… 把《小王子》放进纸箱,祁汐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什么时候叫端端过来一趟啊?我这儿有几本小说样书,之前答应要送她一本的。” “她爱来不来。”陈焱不咸不淡道。 “怎么了啊?”祁汐问,“说起来,她怎么再没回来住过啊?前阵子来拿东西,咱俩还都不在……” 陈焱冷哼出一声:“她心虚。” 侧眸对上女人不解的目光,他拧眉:“前几天我在队里看见她了,段凌云办公室门口——” 男人阖了下眼皮,不忍直视一般:“俩人他妈的搂一块儿。” 祁汐一惊:“啊?!” “她和段指导在一起了?” 想了想,她眼角弯了下:“也挺好的……” “好个屁。”陈焱沉着张脸,“老段多大她多大。” 祁汐还真不知道:“段指导今年多大?” “比我小俩月,比陈端端大八岁。” 联想到小姑娘的家庭环境,祁汐猜测道:“端端可能就是想要一个年长一些,可以照顾她,引导她的男朋友。” 陈焱不屑嗤声:“这是男朋友?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祁汐笑了,将几本书摞在一起 。 “大八岁也没那么夸张吧。” “抛开年龄不说,段指导也挺好的,他很包容端端。再说了,你和他这么多年战友了,都知根知底的。” 祁汐知道男人就是个嘴硬心软的。 他嘴上虽然一直嫌弃,但心里还是很在乎这个亲妹妹的。端端比他小得多,他们那个爸又不管,陈焱多少有点老父亲心态,看段凌云可不就是拱了自家白菜的猪。 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拱的。 陈焱哼出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他把书咚地扔进纸箱:“老牛还想吃嫩草,要脸么。” 祁汐斜睨男人一眼,小声:“你比他还大一个月呢,说人家老牛……” 陈焱拿书的手顿住:“怎么。” 他乜她,黑眸虚眯了下:“这就嫌你男人老了?” 祁汐扁扁嘴:“我可没那么——”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后腰就被一把勾住。 男人单手就把她抱起来,另只手在她臀尖上重重捏了把。 压低的声音也是恶狠狠的:“是不又欠收拾了,嗯?” 丈母娘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他媳妇儿一直和妈睡,扔他一个人在楼上当和尚,燥得慌。 祁汐给这一下捏得腿软脚麻,瑟缩着轻“啊”出一声。 她拍了下男人肩膀:“你别闹我……” 陈焱也就逗逗她。他比她还清楚她的生理期。 这种时候,再燥也得继续忍着。 把人放回到地上,他又在她小腹上揉了把。 “一会儿吃饭别喝冰的,小心着凉。” 电影开机在即,时菁在影视城附近攒了个饭局,让能到的人下午再一起聚一下。 祁汐从来没有像这样不想出门。 或许是因为特殊时期怕凉,而陈焱的怀抱,是最能温暖她的地方。 她往他怀里钻,两条胳膊都环住男人劲瘦的腰。 “你还是五点归队吗?” 陈焱低低“嗯”了声,又嘱咐:“散伙叫个车回来,到了给我发条消息。” 祁汐无声失笑。 还说陈端端找了个爹,其实他对她也跟“爹”差不多少。 祁汐仰起头,在男人下巴上亲了下。 “知道啦。” 腻歪完她没有继续收拾书柜,上楼化妆打扮去了。 等快两点,陈焱开车把祁汐送到了南边的影视城。 回到荣华里车还没停好,女人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cyhdqx:【我这边要看下剧本旧稿,你开我电脑给我发一下好不好啊?】 陈焱锁了车,边往房里走边回: 【电脑哪儿?你有开机密码没】 cyhdqx:【就在桌面的文件夹里。】 【密码……你猜?[斜眼笑]】 陈焱唇边撩了下,收起手机径直上二楼。 推开卧室,他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祁汐和他一起睡到隔壁之后,只有码字的时候会来这边。这间卧室现在倒像她的书房。 打开电脑,陈焱毫不犹豫地在密码框里输入自己的生日。 秒开机。 她的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的图标,点开后里面密密麻麻。 剧本很好找,最上面几个文档的命名分别是: 《剧本初编》 《剧本二稿》 《剧本定稿》 《剧本定稿(真的定了)》 《剧本终极定稿》 《绝不再改!!》 陈焱轻笑了下, 把这几个文档都发了过去。 发完正要关电脑,拇指在触碰板上不经意一划,一个word文档嗖地弹开。 下意识正要点“x”,他目光倏尔定住。 这个文档的名字,叫“《无尽夏》写给自己的番外”。 《无尽夏》。 陈焱一下想起陈端端以前说过,这本小说是祁汐的成名作,写的是高中校园背景的青春故事。 高中校园。 指尖不自觉触动面板,方方正正的黑体文字全部显现出来: 【《无尽夏》要再版了,编辑希望我能写个新番外,说读者都很想知道男女主在校庆重逢后怎么样了,建议我索性写个he的结尾,这样故事才圆满。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盛夏和严霍的故事会是happyending吗? 我不知道。 因为我和他的故事还没有ending。 或者说,我们的故事早就被写上了?结尾,只有我,还在固执地,单方面地不想要画上句号。 已经七年了?。 这七年,我不止一次地在想:如过?我和你能够再见,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 我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母校校庆?同学聚会? 走在街道上不期而遇? 工作上的巧合重逢? ——我们似乎都不太可能。 故事的人重逢都好容易。可现实世界人海茫茫,你一转身,我就再也看不见。 算了?吧。 我对自己无数次这样说。 都七年了?,该放下了?。 赴火 第160节 其实不是没有尝试过放下,这些年我也遇见过一些男孩子,各方面都很不错。 但问题是,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拿他们和你作比较。 ——他们都喜欢我漂亮聪明,只有你,遇到的是最平凡的我,还总会保护我的笨拙与窘迫。 你看,这样一比较的话,他们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可这样对他们来说也不公平。 你停留在我的回忆里,永远骄傲恣意,年少?轻狂。 谁能比得?上这样的陈焰火呢。 今年寒假,我小姨带着表妹一起来南都过年了?。 我表妹那会儿正上高三,说起高考垂头?丧气的,谈及大学又?满眼?都是期待。 她问我说,姐,你那时候在浔安高三怎么样啊?学习累不累?高考难不难? 我的大脑里居然闪过一片空白。 高三时上过的课,做过的考卷,老师的斥责,同学的刁难——这些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能想起来的,是坐在你自行车前面看见的落日与晚霞,是你在投篮时,那一头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银发。 是我们放学一起回家时,拓在地上并肩而立的倒影,是我转头?递给你试卷,四目相对的心跳…… 我忘不掉。 真的忘不掉。 已经七年了?,这些画面在我的记忆里,反而越来越鲜活了。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高三里。 谢谢你,那么耀眼?地,照亮过我的青春。 我好像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现在,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就把欠你的那封情书还你吧。 我们的故事由一封莫须有的情书开始,我还给你一本十六万字的《无尽夏》。 只可惜,你已经看不到了?。 或许是时候画上句号了?,书里的他们,书外的我们都是。 盛夏和严霍的故事可能还会he。 但祁汐和陈焱的故事,已经be了?。 再见,陈焰火。 也祝你快乐,我的少?年。】 陈焱盯着电脑屏幕,迟迟没有动作。 太阳在窗外一点一点沉落。 橙色的余晖落在男人的眼?里,他黑眸的表面充斥一层微红的光晕。 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弯腰打开桌边的行李箱。 一眼?就看见几本崭新的书籍。封面是青春气息满满的绿色,白衫少?男和蓝裙少?女立在梧桐树下,阳光落满他们全身。 ——像极这个季节,这座城市里的街景。 书名《无尽夏》下面,还有两行小字: 我拥抱过最炽热的夏天? 你是盛夏最耀眼?的少?年 拇指抚过“兰夜”两个字,陈焱翻开了?书的扉页。 ** 祁汐不到七点就从餐厅离开了?。 大姨妈来袭,她腰酸得?厉害。席间?处理完剧本上的细节,时菁也没留她,叫自己的司机把祁汐送回了荣华里。 小乖站在小院台阶上朝她摇尾巴。最近天?气热起来,这狗又?不爱动了?,叫着遛弯也赖在院里不动弹,最多跟人去小区门口?寄个快递或者买份早点。 撸了两把狗头?后,祁汐进房直奔二楼。 她这几天?都没在楼上睡,卧室肉眼?可见地整齐不少?。被子又?被男人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她习惯随手扔的睡衣睡裙,也都被叠好放在了?枕头?旁。 换好睡裙,祁汐的视线略过床边的书桌,一下子顿住。 桌面也被收拾得?干净利落,只留了?一样东西。 灰色的笔记本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像是在等待人查阅。 等了很久。 祁汐盯着毛毡封皮看了?好几?秒,伸手拿过本子,慢慢翻开。 ——仿佛翻开了?一本有关青春的回忆录。 一切也都是回忆里的模样:前面半本都是她的字迹,细致地为男生记录着他的错题。 当初送陈焱这个错题是想让他自己整理加深印象,结果?人家惜字如金,半道题都懒得?写。 本子在她手里的时间?更多,她也一直以为,陈焱不怎么喜欢这个礼物。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留这么多年。 翻过半本,字迹突变——男人的笔力遒劲,带着某种情绪一般,刺透纸面。 记录下来的,全部都是日期: 2013.3 2013.4 2013.5 2013.6 …… 整整两大页,近百个日期,每一个都是写好之后又?被重重划掉。 祁汐看得?指尖蜷缩。 她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最后一个日期,是2021.3 这个日子没有被划掉。 是她回来的那个月。 心口?骤缩两下,又?舒展开来,满涨出?一片温热。 祁汐缓缓吁出口气,手上又?翻过一页。 新的日期。 男人的笔迹俊逸,写下的不止有日期: 2021.7 祁汐和陈焱be了?。 我们的be不是bad ending. 是best ending. 第91章 正文完 完结七年的小说《无尽夏》突如其来地更新了番外! 这也是它的作者兰夜, 沉寂近两年后第一次更新。 新番外一共有两章,一章是实体书里的番外,读者基本都读过了:女主盛夏收到高中校庆活动的邀请, 时隔九年再次回到小城。望着主席台上代表毕业生讲话的严霍, 她的心情悸动又复杂。两人久别重逢, 恍如隔世,结尾在他们对视一笑,互道“好久不见”时戛然而止。 还有一章番外, 是任何人都没看过的, 篇幅很长:校庆匆忙一面后,盛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严霍见面。可没想到,很快他们又在工作场合再遇……那些过往的误会与矛盾,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恋与遗憾, 全部都被揭露出来, 又被洗刷殆尽。 剩下的, 只有二次心动后,野蛮成长,不死不灭的爱意。 故事的最后,盛夏与严霍一起去了北城——正如他们年少时约定好的那样。 新番外发布之后, 反应很热烈。时隔七年读到再圆满不过的结局, 读者跟故事里的人一样得偿所愿。 次日,祁汐在小说末尾添加了这样一段话: 【至此, 《无尽夏》算是彻底完结了。 谢谢你们,我最可爱的读者。 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当你真情实意地读完一部作品, 也就跨越时空地拥抱了作者。 你们对《无尽夏》的认可与喜爱, 是你们送给我的无数个抱抱, 更是我在深夜里最温暖的陪伴。 感谢盛夏与严霍。 你们为我所造, 又独立而真实地存在于另一个时空。 你们是我,是许多人的寄托与怀恋。谢谢你们,让我们看到了少年美好而热烈的模样。 谢谢,我的爱人。 谢谢你一直无比坚定地选择我。 为我的青春,写出最好的结局。 盛夏和严霍的故事结束了。 我们的故事,要开始了。】 ** 赴火 第161节 八月初,祁汐参与编剧制作的电影在北城举行了开机仪式。 电影的片名一波三折,一会儿资方不满意,一会儿不好过审。最后,大家采纳了祁汐的建议,定名叫《赴火》。 赴火取自“赴汤蹈火”,很契合消防这个题材。 除此之外,祁汐还有一点私心:她写《赴火》的这个过程,亦是奔赴属于她的焰火。 开机仪式上制片方保证,会将《赴火》票房的部分收益捐赠于消防业。 主演江逾白也表示,他会全额捐出自己的片酬,希望能给偏远地区,条件艰苦的消防部门更好的保障。 陈焱看到报道后,扬唇嗤出声,淡淡说了句“还挺有尿性”。 放下手机,他又问祁汐:“过两天附中那动员大会,去么?” 附中这几年总在暑假前给准高三生们开动员大会,每次都会邀请几名往届毕业生到场,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领袖。 第一年的动员大会,请的就是陈焱的姑姑。 今年学校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祁汐在浔安,给她和陈焱都发了邀请。 他俩对附中其实没有多少特别情怀。而且严格说,陈焱并不算附中毕业的。 但打浔安消防在网上火了之后,学校年年都来请陈队长。 “你想去嘛?”祁汐反问。 不用问她也知道答案:陈焱对这种事情一向不热衷,要不然元旦晚会那次,他也不会拿张空白演讲稿就上台了。 没成想男人回:“你去我就跟你一块儿。” 祁汐垂睫想了下:“那就……一起去吧。” “昨天季然还发微信问咱们去不去呢,说我要是去的话,她想跟 我见一面。” 季然就是他们在商场顶层,救下的那个企图轻生的女孩子。 事发后,警察和媒体快速介入,附中高度重视学校里的霸凌问题,配合警方调查处理了好一波参与霸凌的学生。 季然的学籍在浔安,没法去别的城市。附中在浔安的教学质量是断层的,转去别的学校有些得不偿失。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跟着家教在家学习。 小姑娘告诉祁汐,等到高三开学,她就回学校上课。 她说,她想明白了,以前欺负她的同学已经受到惩罚,如果她还走不出来的话,就是在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她没有错。她想要堂堂正正地坐在教室里继续学习。 她想要像祁汐一样勇敢。 ** 附中的动员大会在两天后的周五。 陈焱那天正好下午离队轮休。他本想回荣华里接祁汐一块儿去学校,祁汐不肯,让男人自己从队里直接过去。 她也没有叫车,提前一小时出门,沿着他俩以前上学一起走的路,步行去附中。 到了学校时间还早。准高三生们在上课,操场上空无一人。 算一算,自己第一次来附中,差不多就是八年前的这个时候。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学校比以扩张了近一倍,各种设施也更全更新。 不变的,是夏季永远耀眼的阳光,一声连一声的蝉鸣。 以及伴随下课铃,从教学楼里纷涌而出的学生。 和八年前的她与他一样,他们青春正好,风华正茂。 祁汐看见越来越多的女生拥堵在校门口,她们全都望着同一处方向,小声议论着什么,脸上都是少女心性的嬉笑。 ——这样的神情,她可太熟悉了。 顺势望去,果不其然,一身火焰蓝的男人刚刚走进校门。 陈焱直接将消防制服穿来了学校。 头上戴着白顶蓝檐,肩上佩着六角星花,加上他那快一米九的身高,视觉冲击力不要太强。 英气逼人。 这个男人,还跟以前一样——不,怕是比以前还招女孩子。 祁汐看着一个女生从围观的人堆里被推出来,又在起哄的笑闹声中,红着脸走向陈焱。 她握住手机很小声地跟他说了句什么,像是在要微信号。 陈焱笑了下,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居然没拒绝。 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男人把手机递到女生面前。 女孩却一下愣住。 讷然两秒后,她很不好意思地嘟哝了句什么,转身跑掉了。 陈焱唇边撩了下,收起手机,目不斜视地走向花坛旁的女人。 盛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男人全身散下斑驳的明亮。 祁汐幽幽然盯着他不说话,唇片微微努起来。 看她这样,陈焱轻笑,很坦然地交代:“管我要微信的——” 他偏头朝女生堆那边示意:“没给。” “那你刚才拿手机干嘛?”祁汐闷闷问。 男人气音又笑了下,再次拿出手机摁了摁,将屏幕竖到她眼前。 祁汐像刚才那个女生一样怔住了。 手机屏上显示陈焱的微信页面,头像换掉了。 以前的头像是只黑不溜秋的小狗,现在也是。 只不过,又多了她。 ——她怀里抱着小乖,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给人看下我媳妇儿有多漂亮,不行?” 男人的反问理直气壮,又吊儿郎当。 抬眸对上他调笑玩味的眼,祁汐伸手 在他肩章旁拍了把,又不自觉笑得跟头像里一样甜。 陈焱也翘起唇边,一把捉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一起往礼堂那边慢慢走。 下午四点,动员大会正式开始。 陈焱第一个代表毕业生上台。 台下宛如大型迷妹见面会,差点乱了套。 到了自由提问环节,教导主任可以略过场内胳膊笔直的女孩子们,挑了后排一个没举手的男生起来。 他的问题也确实没让主任失望:“请问队长您,呃……迄今为止,最让你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话筒里的余音落地,台上的男人敛低眼眸默然片刻,缓声。 “清明那天,浔安下了场暴雨。” 他断眉挑了下,脸上闪回少年样的桀骜。 “我救上来一个姑娘。” 台下很配合地哦哦啊啊开始起哄。 顺着消防队长深深的目光,全场又将视线投向前排的编剧作家。 祁汐无声失笑。 她总是会因为他受到众人的瞩目。 但这一次,她不再赧然,也不再躲闪,落落大方地顶着旁人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爱人。 陈焱同样只看着她。 “我最骄傲的,不是把她救上来,而是我们今天还像高三时一样,一起坐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被话筒散开,混合现场愈发狂热的叫喊。 恍惚间,祁汐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当年背着吉他,引领全场合唱的少年。 热烈又狂妄。 他眼中的光芒,也一如既往。 “肩上的责任,心上的姑娘,我都没有辜负。” “万家灯火和她,都是我守护的荣光。” ** 大会结束后,陈队长的职业病犯了,开始和校领导一起查看学校的消防设备。 祁汐收到了季然的微信: 【姐姐,我看有同学出来了,你们结束了吧?我在东门这家书吧里等你,你知道这里吗?】 祁汐回复她后,又在微信上给陈焱说了声,匆匆出了学校来到书吧。 季然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见到祁汐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祁汐拉着她的手坐到窗边,边喝奶茶边说话。 小姑娘说等高三开学后她一定要努力,争取明年考到北城去,这样以后还能和祁汐见面。 赴火 第162节 知道祁汐马上要离开浔安,她还给她带来一份礼物。 “是一幅画。画得不太好。”季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从包里取出一个纸筒,“我好久没画了,以前我爸妈怕耽误学习不让,最近听心理师说画画对我有好处,他们才又给我买了一套颜料……” 祁汐接过纸筒打开,小心翼翼展开纸张。 水粉画面干净而精致:一身黑裙的明丽女人,和一身橙色制服的高大男人并肩而立,一起站在蓝天之下。 是那天在顶楼时她和陈焱的打扮。 是那天拯救了她的他们。 祁汐的眼眶倏地酸了。 “真好看。” 她衷心赞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客气。”季然高兴得脸都红了,“姐姐,我提前祝你和陈队长新婚快乐。” “你们一定要幸福。” 祁汐莞尔:“一定。” …… 季然离开书吧后,暮色悄然爬上窗沿,祁汐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聊了许久。 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消息与一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于她的未婚夫。 拿起桌上的纸筒,祁汐边回拨边往外走。 电话没有接通,外面却突然乍起一声巨响。 ——张扬又沉闷的轰隆隆响,专属于摩托的引擎。 祁汐抬眸,看见一辆银灰色的机车刹在书吧门口。 跨坐在车上的男人一身黑衣,头盔上的银发涂面和他简直浑然一体。 祁汐呼吸一窒,手里的纸筒啪地掉落在地。 陈焱摘掉头盔,推门而入,大步走过来。 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笑意散漫又痞气。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连同骨节分明的手,一起递到她面前。 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