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节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作者:the上 【本文文案】 裴迎是个弱不胜衣的炮灰小美人。 深夜,她醉后引诱太子,谁料,共枕的竟是太子的双生弟弟。 那胞弟生来不祥,被藏于东宫,无人知晓。 裴迎恨得吐血。 她撺掇着奸臣爹爹将其封口,父女俩一样笨,屡屡失策。 一番折腾下,她如愿嫁入东宫。 大婚当晚,她正盘算着,如何掩饰之前失身的事情。 交颈间,太子落下一句:“猜猜本宫是谁?” “猜对了,有赏。” 裴迎瞬间脸色惨白。 她不争气地哭了,完了,这回真完了! 第1章 醉后失仪 三月三,东宫大婚。 正是裴迎的大喜,连绵起伏的琉璃顶上云气无阻,明明灭灭,漫天焰火散了又聚,人间轿辇起了又伏。 无人知晓,太子妃裴迎已非处子之身。 “没你们的事了,出去伺候吧。” 裴迎遣退了小婢女。 她翘起嘴角,六安茶拿水一滚,自扁灯壶小口喷出一团白雾,又湿又香又烫,指尖把玩一会儿,便缭散了。 小婢女手一慌,心也酥了半截。 难怪内阁批驳太子妃德行、家世样样不配,却绝口不提她过人的美貌。 婢女的交谈声在窗子外被风吹得稀碎,人影渐渐淡了。 眼见四下无人,裴迎舌尖轻抵,舐弄到口里含了许久的红囊,一点点推出去,热流滑过唇瓣,“啪嗒”一声滚落,她连忙用手捧住。 这是鸡心血。 爹爹教她在与太子圆房时,寻准了时机,将其掐破,溅落在身子下的白绢上,方可瞒天过海,保一家人平安。 验过了落红,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出阁前,爹爹哭得泪眼婆娑,捏着下巴让她阖紧牙关,众人原道他是舍不得女儿,却见他拍了拍裴迎的肩头,面如死灰,低声说。 “傻妞,若是咬破了,咱们全家就等死吧!” 等死吧,等死吧! 等凤辇行至东宫,她才察觉背后的真红大衫已被冷汗湿透。 东宫的老婆子检查得极细致,连她的心衣都解开了,问她伺候太子的规矩时,她少言寡语,宁可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也不能咬破那颗鸡心血 裴迎刚出生时,老爹还是个七品京官,家中清贫如洗。 后来因为一桩机缘,幸蒙昭王提携,一路扶升至大理寺卿,才有了如今的门庭显赫。 大骊世家讲究底蕴,裴家作为草根新贵,便如没根的浮萍,又因为投机倒把于昭王,被满朝清贵疏远。 裴迎想起失身一事,耳烧脸烫,悔恨得心底泣血。 是她醉后失仪,也是她有心。 在北围场冬猎的那晚。 同行的贵女将她的马偷牵走,众人扬尘而去,故意对她视而不见,裴迎被撇下了。 大雪似鹅毛,睫毛落满了白,鼻尖红红,手指关节也红,脚趾失去知觉,她合拢起黑麂子皮手套,呵了呵气。 豪族门阀自恃旧人家,议论起裴家毫不客气。 “老贼生出来的小坏胚,美则美矣,娶进家门必定闹得鸡犬不宁,哪里有个大户主母的正形模样? “泥脚杆一辈子都是泥脚杆,一股子黄土腥气叫人恶心。” 雪粒子刮得她围领上镶的白狐毛翻飞。 隔绝开的欢声笑语,被忽视的窒息,筵席时,闷闷地几盏酒下去,裴迎心火升腾,被扶到偏殿休憩,便是在这里遇见太子。 她的目光慢慢落在太子身上。 爹爹与昭王合谋算计太子,拼命想将她送进东宫,也是她自己一心想做太子妃。 “看来今年你要空手而归了。”太子望向了她。 裴迎翘起嘴角,眼底意味不明。 “是吗,可他们都说裴家的人雁过拔毛。” 酒气酣热,将她的脸渐渐晕红了。 刹那间,心魔顿生,谁说她会空手而归?家族的困顿,如影随形的指指戳戳,解决这一切的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她醉得厉害,注定生出事端。 裴迎瞳仁涣散,已经烧得神智不清,一切念想放大,眼前太子不为所动的面容渐渐模糊。 酒液令她成了赌徒,她咬紧了牙,心跳几乎跃出胸膛。 一切有昭王给她兜底。 正襟危坐的太子怔住。 婢女默默地退出了殿外,太子手中的沉香珠手串蓦然停止了转动。 居高临下的一双凤眸深邃不见底,名贵的端砚泼洒出一片墨湖,倒映了山岳峭刃,幽火升腾,渐渐将青山拉出千丈。 湖光浸透了漫天星河,冰冷又辉灿灿,太子的眼眸才是真正的勾人心魄。 “你会后悔的。”这是太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心想,你才会后悔,任何人沾上裴家都得掉层皮。 片刻清醒,她的指尖受惊地后缩,这下才意识到大错铸成,太迟了。 若在平日,她一定不敢这样做,裴迎深知单凭美貌无法让位高权重的男人为她买账。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地龙烘得温暖如春,拔步床下一地凌乱的衣衫,玉带、里衣、碧色衣裙交叠错乱,露出一小角粉缎的女子小衣,银簪扔到小角落。 两层幔子被一只手揪成了皱巴巴,拽着扯着,似乎这是唯一的倚仗。 裴迎的脸颊被按在软枕,不服气地咬牙切齿,一脸恨恨,等到侧过脸,却眼角绯红,泪珠打着旋儿,不得不低头于人,求他让自己缓一口气:“殿下……我……” “别说话。” 上面的凤眸注视着她,风拂深湖,一丝波澜也无。 指腹摩挲着少女的唇瓣,一点点将她眼底的惊恐吃进去。 清甜的呼吸重重打她在颈窝,潮湿又热切,一拨又一拨,灼烧得要将裴迎烫出窟窿,再碾轧成灰烬才干净! 紧紧地十指交叉,她在抽泣中嘟囔了什么,像是骂人,随后被迫改了另一种声音,断断续续,湮灭在风中。 世人皆传太子不近女色,修身养性。 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浑浑噩噩,暗不见天日,她一沉再沉,反复溺毙不知多少回,满湖水光,搅一搅便碎了。 天光微亮,她被一乘马车送回府中,脖颈至胸口,还有更多看不见的地方,蔓延了野火一般烧燎的齿印红痕。 当她被冷风一激,酒醒了大半,头疼欲裂,一阵胜似一阵,裴迎恨不能将自己掐死。 “爹,孩儿糊涂了。”她哽咽开口。 她不明白,人一旦做错了第一件事,便跌入了无法停止的魔障。 爹爹骤然听闻,一霎时面如死灰,跌坐在地,嘴里喃喃。 “错了,错了。” 她头一次见爹爹颤得厉害。 爹爹回过神,猛然揪住她,身形微微摇晃。 “那不是太子,傻妞,你认错人了。” “那是太子的双生胞弟,被藏在东宫的小孽障,无人承认他的身份,此子卑贱如草,连他的母妃都恨不得他死!” “傻妞,爹不怪你做错事,可你怎能认错人?”爹爹痛心疾首。 裴迎惊惧交加,爹爹是如何知道的,爹爹这样笃定,一定不是骗她。 她竟然将清白给了一个与太子长得一样的人。 裴迎又恨又怒,骤然呕出一滩血,瞳仁开始乱晃,不甘心自己认错了人,又恼自己真是个冤种蠢货。 她见过太子数面,早已将他的样貌铭记于心,实在不该辨错。 世间真的会有如出一辙的两位太子吗? 那位假太子究竟是谁,自己已经失贞于他,他若是将此事说出去,裴家便完了。 裴迎当夜便吓得发了高烧,不住扯着爹爹的袖袍,泣不成声。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节 “杀了他,杀了他,他会把一切说出去的。” “杀谁?” “杀了那个假太子。” 她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泪流满面,一摸身上滚烫如炭,眼见是不行了。 裴老爷心一横,总归那名假太子被藏在东宫二十年,鲜少有人知晓,他死了,没有人会追究。 裴老爷重金买通了两名死士,混迹在詹事府的舍人中,可是一筹莫展,连续几日,灰溜溜地回来,谁能分清太子的真假? “杀了他……” 她缠绵病榻,气若游丝,昏迷中反复念叨这一句话。 “不怕,已经没事了。” 裴老爷哄她,为了治好女儿的心病,谎称已经将假太子处理掉了。 所有人皆以为她是因为爱慕太子而生了心魔。 裴迎性命垂危之时,幸得昭王在朝堂奔走,以远守玉瓶州为代价,最终替她求来了陛下指婚。 朝臣揣测她是昭王的棋子,嫁进东宫是一个阴谋,连她自己也觉得做梦一般。 今夜,哪怕裴迎坐在东宫的拔步床边,依然心底隐隐不安。 她盯着那一对鸾凤翘头鞋,满地金的马面裙像月升时分的湖面。 东宫一定存在两位太子。 那夜她醉后失仪,如今不得不用鸡心血在大婚之夜作伪。 这两个秘密究竟哪一个更致命呢? 她又想,别自己吓唬自己,爹爹已经将假太子处理了。 无论如何,她终是如愿以偿地嫁入东宫,她该庆幸才是。 爹爹嘱咐,嫁入东宫之后,要谨守本分,不可使坏耍小性子,不可闹出什么丑事,惹得朝廷非议。 “还有顶重要的一件事,”爹爹颤声说,“千万别再提有两个太子这样的胡话了。” 裴迎深深地平复了呼吸,羽睫止住了抖动,她嘴角一抿,露出笑意,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别这么慌。 对,爹爹说的是,压根儿就没有两个太子。 太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她的夫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为了家族,她会尽力博取夫君的笑容。 …… 不知等了多久。 一截雪白脖颈上,点翠凤冠压戴得酸沉,烛火“啪”地爆了一声,惊散了她的困意。 夜深了,一只手推开了门,脚步缓缓。 是殿下来了吗? 怀里的团扇跌下去,她连忙弯腰去捡,扇面叫一只鞋子踩住了,险些轧住了她的手指。 裴迎的心不由悬起,她从九条珍珠流苏底下,偷偷打量着太子,猝不及防正好被太子的目光碰住。 太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并不急于掀开她的珠帘。 “你是裴氏。” 他轻声开口,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庆幸,他并未将她的窘迫放在心上。 太子长身玉立,两肩及胸前各绣了一团五爪金蟒,朱雀咬火小金簪,将一头绸缎似的墨发固冠,肤光冷白,高而清瘦有力,一侧过脸,无愧于冠盖大骊的容姿。 听闻太子秉性温柔,论起品行无人出其右。 能嫁给这样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她为何要怕呢? 一滴冷汗滑落下巴,不知为何,她还是有些紧张。 “殿下……”她一低头,逃似的躲开了目光。 某种敏锐的嗅觉,裴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第2章 猜对了,有赏 裴迎怀疑这个人不是真太子。 她紧紧盯着他,殿下眉骨较高,衔接的山根也高挺,眼眸略带阴影,长睫又投下一点阴影,有时会瞧上去攻于心计。 殿下从腾腾杀气中洇出一点甜香,神似她幼年爱吃的玫瑰糖饼。 她通过这点香甜,追溯到冬猎那一夜的记忆。 裴迎心头猛然一沉,但她擅长安慰自己,或许是太子来之前吃了玫瑰糖饼,也并不稀奇。 烛光充盈满室,太子将手搭在膝上,关心地问。 “前不久你病了。” 裴迎顿时抬头,脸上刹那的惊慌,尽数被他捕捉在眼底,似乎不逼出点什么便不罢休。 裴迎笑了笑:“在冬猎的时候贪饮了一盏酒,回来便受了风寒,劳殿下挂心。” 太子不动声色。 “可是你爹将药铺里舒痕的膏药搜罗空了。” 裴迎说:“因为我饮完酒后身上发了疹子。” 一个来回过后,裴迎嘴唇失了颜色,一滴冷汗从下巴滴落。 她清楚自己身上的红痕由何而来,少女的肌肤原本娇嫩,她曾掀下衣裳对着铜镜瞧过,那晚的殿下沉默内敛,精力旺盛又无节制,身上都是他的烙印。 “你不能饮酒的事,自己应该知道。” 太子依旧是关心口吻,却令裴迎愈发紧张,胸口呼吸不畅,堵涩得难受,甚至无法抬头看他。 “一盏酒下去,我昏昏沉沉,像做了一场梦,第二日什么也记不清了,忘了,都忘了,爹爹也教训过我了,从此我一定滴酒不沾。” 裴迎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忘了。”太子重复了这个字眼。 所幸,太子暂时饶了她,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东西。 裴迎像一个刚受完审讯的犯人,背后冷汗淋漓,也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 不管太子信不信,裴迎告诫自己,千万要一口咬定自己酒后全然忘了。 “躺我身边来。” 太子拍了拍软榻,像在唤一只小猫。 依旧是好商量的语气,其实绝无商量余地。 裴迎咬住了嘴唇,她瞥了一眼窗门,畏怯油然而生,心底竟然盘算着怎么逃出去,可她小胳膊小腿的,只怕一步没迈开便被他嵌制住了。 她只得磨磨蹭蹭地过来,挨着他身边坐下,低头,鼻尖嗅到太子的香气,愈发胆战心惊。 “把衣裳解开。”太子的语气柔和三分。 “疹子没好全的话,让我看看。” 他的话不掺杂任何情欲。 太子的凤眸十分澄澈,北漠风沙中的湖泊,变幻万千。 他垂下眼帘时,完完全全冲淡了城府感。 转瞬即逝的杀气,温柔的关怀,哪一个才是真心的殿下呢? 裴迎捂住了胳膊。 要看便看吧,她垂下睫毛,开始伸手解开侧边襟扣,吉服繁琐,她解了好一会儿,褪下里衣,露出半个小巧的肩头,红痕早消退干净了。 太子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已经令她无所遁形了。 她还在继续慢慢往下拉,露出一截绣了碧梗莲叶的小衣,缎面光亮,更衬得皮肤滑嫩,细腻得宛如流云。 香气携了她的体温,热乎乎地钻进男人的鼻端。 “真要看吗。” 她轻言细语,耳根子后头最薄,红得像拧了一把胭脂汁子。 九条珍珠流苏打了个晃子,颤颤巍巍,惊得烛火一跳。 她确实生得极美,盛京城无数公子咬着撵着的目光,是一面新磨的大镜子,无比清晰。 “你死了也是个漂亮鬼,可惜是裴家的女儿。” 太子冷笑。 裴迎无心听他说什么,她知道今夜必须得用上鸡心血,若是明日东宫的嬷嬷没见到白绢上的落红,她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她殷红的唇慢慢贴近,晃晃悠悠。 “殿下……”她轻轻地唤他。 “裴氏,你总是这样吗?”他问。 什么叫做总是这样,裴迎不明白。 那天夜里,在冬猎的行宫,她也是这样做的。 抬起一只手指便教人心底顿生波澜。 少女梳着高髻,脖颈如仙鹤,光洁得令人欲伸手触碰,单薄又脆弱,哪家娇养的花茎,柔嫩多汁,一折堪断。 两吊小灯笼金耳坠子,酒气中打来打去,碎金不断地涌现、挥洒在半空,旋转了殿下的瞳光。 裴迎的嘴唇一翕一张,说着他也听不懂的话,笨拙地将唇脂留在了他的拇指。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节 眼波中那一点光辉飘忽不定,一切皆是虚幻无实。 那时,殿下的玉扳指贴在她脸颊上好凉,生硬极了。 裴迎回过神,望着眼前如出一辙的面庞,有什么在动摇。 太子握住她的手腕,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 高烛被熄灭了,太子眼眸中流光炯炯。 没有多余的话语,霎时,裴迎眼前一黑,夜色迅速从窗棂门缝涌入。 一阵珠翠当啷乱响,裴迎的双肩被按倒。 她险些低声惊叫,却硬生生忍住了,倏然而近的呼吸声,有些重了。 身下的锦被绣着一幅百子图,柔软地陷了陷,晕眩的失衡感。 太子的手肘撑在她脸侧,灼热湿润的呼吸,从脖颈扫在耳垂,按住她的力量不可撼动。 他轻声道:“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殿下,我不明白。” 裴迎心一横,装傻总是不会出错的。 “不明白。”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 裴迎意识到,这个平日握瑾怀瑜的男子可以轻易支配她,于家族人生,于一方小小的帷帐,摆弄她的一切,令她惶惑不安,陷入了危险又似曾相识的境地。 裴迎闭上眼,心烦意乱下,假太子又从脑海中冒出来,他如今已经成为孤魂野鬼了。 反正两个人都长得一样,眼一闭牙一咬,便过去了。 “眼睛睁开。”太子说道。 裴迎乖乖地睁开眼。 咫尺间,她这样清楚地望着太子的脸。 大骊美景陈敏终,长眉入鬓,不曾修饰已然凝翠,无可挑剔的下颌线,高鼻携了一股压迫感,双眸间藏着峥嵘的星斗,吞杀得天光黯淡失神。 她像一地绵软饱满的芦絮,会被这阵暴风卷噬干净。 天威不可测。 那夜,假太子也曾这样盯着她看,裴迎摇摇头,不要再想他了,再想便魔怔了,还是想想什么时机捏破鸡心血吧。 许久,帷帐内再没了下一步动作,他并没有急着要她,而是一直看她。 莫非是他不知该如何做吗? 太子一向克己复礼,或许并不通晓人事,可是……东宫没有给他安排婚前的通房吗。 裴迎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手指怯生生伸出,即将触到他襟扣,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交颈间,太子的声音落下,低沉喑哑。 “猜猜本宫是谁?” 裴迎没听明白,她愣了一下。 太子已缓缓起身,坐回了软榻上。 黑暗中,他将一串紫奇楠沉香手串,不轻不重地搁置在小案桌上,随意到仿佛那并不是万金难求的宝物。 她认出了他。 “喀啦”一声,裴迎瞬间变了脸色,如遭雷击。 回过味来,她惊得魂飞魄散。 黑暗中,太子陈敏终的呼吸格外清晰,不紧不慢地绞杀裴迎最后一丝侥幸。 她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太子是谁。 裴迎吓得不轻,坏了坏了,这回彻底完了。 不敢忘记帷帐上暧昧的褶皱,浓郁气味,十指交叉的两只手,反复碾动,唇齿间溢出了细碎的闷哼。 行宫一夜,她曾与这个假太子有过世间最亲密的接触,他唤了四次水,毫无保留地让她记住了他的全部。 裴迎脑中的弦断了,爹爹哄骗了自己,他压根儿就没有解决掉假太子。 东宫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样的太子,今夜的情形,分明是假太子李代桃僵,窃取了原本的东宫之位。 她的夫君被换了,大骊未来的皇帝被换了! 裴迎忽然被提上来的一口气噎住,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这可是窃取社稷的大罪。 若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威胁,争权夺利的人心狠手辣,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假太子为了保守秘密,会不会将自己灭口呢! 一想到这里,她不争气地被吓得浑身瘫软,小脸煞白,额头沁汗,两腿颤抖得走不动道。 “殿下……”她欲哭无泪。 “你还没回答我。” 陈敏终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问题是一次杀机四伏的试探。 裴迎自知不该表露得太异常,幸好未点起烛火,她悄悄地掩起袖袍拭泪,而后换上了一副笑颜,娇滴滴地说。 “回殿下,您是大骊唯一的太子,也是我的夫君。” 她故意咬重了“唯一”的字眼。 黑暗中,陈敏终因为她的自作聪明而翘起了嘴角,果然是个傻妞。 裴迎顿时明白了太子的心思,他在观察着自己的恐惧。 她又能如何呢?谁会相信她,她说出真相只会被当作疯子。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张地抹眼泪,又说了一句很蠢的话。 陈敏终肤色胜雪,在昏暗无光的室内也能分清轮廓,难得地从腾腾杀气中洇开一点儿笑意,若有若无,一挥便散了。 他眼底清冷覆霜,掷落平地惊雷。 “猜对了,有赏。” 第3章 折腾得够呛 裴迎十分喜爱簪冠上的点翠,羽丝细密,摸上去华贵冰凉得像一匹绸缎,凤凰口里咬一颗红宝石,晃得睁不开眼。 此刻,她宁愿一把扯碎了摔开,再逃出东宫,大声唤救命。 满头珠翠都在战战兢兢! 她红着眼,怯生生地攥住了他的袖袍,慌乱地找补。 “殿下,我不要赏赐,不要赏赐!” 裴迎怎么敢讨赏,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万一他折腾她折磨她呢。 她是真的被吓得神智不清,竟然凑他那样近,青丝被汗水黏湿在脸侧,哪里都有水光。 陈敏终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跌在自己怀里。 “不要?” 她现在说这个不会觉得太迟了吗? 冬猎那晚,裴迎主动冲他笑,一声声唤他“太子哥哥”。 他以为她年纪尚小,可少女胸前的衣衫撑得满满挤挤,爹爹从小在吃的上面没亏待过她。 身子骨该有肉的有肉,一把腰肢又纤细轻盈。 那个时候,她跟他说,过了今年,她便十六了。 于是,他认真地问。 “喜欢我吗?” 少女认真地摇摇头。 “不喜欢。” “那喜欢做太子妃吗?” “喜欢!” 她喝醉了,眼眸一下子亮了,照得人心底也亮堂堂,抚上了太子贴在自己脸侧的手掌,脸上一副娇憨的神情,口里喃喃:“喜欢……喜欢。” 真是个又坏又老实的傻妞。 太子刚伸回手,不妨被她紧紧攥住。 她笑了,两个小梨涡甜得沁人心脾,一笑露出贝齿,酒劲令她绵软无力,却困缚住了这个翻手间生杀予夺的男人。 “殿下……” 她忽然收敛了笑意,撒上一阵软纱,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阵阵香气令人心醉。 当少女的一根手指游曳在半空,横亘在两人之间,颤巍巍,迟迟找不着落点时,她将自己放进了危险的境地,在年轻气盛的男子面前。 她什么都没做,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最终,他握住了她的那根手指:“你会后悔的。”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便敢来招惹他。 皇室双生子,从大骊开朝以来便被视为妖异祸国的征兆。 按照祖宗礼法,在陈敏终和哥哥一同降生在世间时,便该留一个杀一个。 贵妃却因为产后的一丝舐犊之情,偷偷藏下了一个。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节 在陈敏终长达二十年被囚禁的人生中,只能苦读兵书,一遍遍重复着沙盘推演。 偶尔太傅给他讲学时,他会见到朱墙上,一角琉璃瓦飞檐也遮不住的地方,澄净如练的天际,一群鹧鸪成群结队掠过。 他没见过什么姑娘。 暗不见天日的宫闱深处,这一团软玉温香跌进他的怀里。 她浑身滚烫,又或许是他太冷了,像冻僵到毫无知觉的濒死之人,在这只柴薪兴旺的小火炉身上渐渐复苏。 她说想做太子妃,他不是真正的太子。 他暂时不是,但他总有一日会是。 今夜,东宫烟花绽放,一派隆重呈祥。 陈敏终的眼眸一点点冷下来,他捏住了裴迎的下巴。 她姓裴,裴家没一个好人。 初见的动心不值一提,难怪她会冲自己笑,难怪昭王拼命将她送进东宫。 她的蓄意引诱,不过为了做牵制自己的一枚棋子,她背后站着吃人血肉的裴家和心机深沉的昭王。 裴迎一动不动,眼底的惶惑像将熄未熄的炉灰,只剩一点火星子。 “嬷嬷没教你的规矩,我教你。”他开口。 裴迎怔怔的,任由他用拇指摩挲自己的脸颊,将泪痕一点点擦干,动作细致。 他盯着自己,眼眸不带一点温度。 “裴氏,以后别碰我。”他说。 …… 一夜灯火通明,裴迎趴伏在枕头上,眼眸半睁未睁,透过帷帐的一丝小缝,望见他坐在榻上看了一整夜的兵书。 她心中郁闷极了,想到接近他时,他攥得自己手腕生疼,满眼说不清的厌恶,把她吓到了。 “板个臭脸给谁看呢,我该你的呀!” 裴迎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心虚地抬头,生怕他听见。 后来她困意席卷,闭上眼沉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时分。 小婢女阿柿已忙开了,她是裴迎从府里带过来的,手脚麻利,为人爽快,心眼儿也活泛,她备好了水,过来伺候裴迎盥洗。 裴迎瞧见榻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半掩,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阿柿四处张望,眼见没人注意,悄悄对裴迎说:“娘娘,老爷交代的事您都办妥了吗?” 裴迎点点头,不管有没有圆房,她已将鸡心血溅落在白绢上,由东宫的嬷嬷带出去了。 她知道陈敏终不会揭穿她已非处子。 就像她不会揭穿他是个假太子一样。 铜镜前,阿柿用刨花油给裴迎篦头,手底握着一把乌发,像抓住了条大黑锦鱼,她的十指翩跹翻飞,灵活地挽好了新妇的高发髻。 “昨夜还好吗?”阿柿低头笑着跟她咬耳朵。 “男人就是男人,折腾得够呛。”裴迎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裴迎总不能说,殿下把她抛在一边儿看了一夜的兵书,他宁愿钻研枯燥无聊的阵型,也不肯搂着她睡觉。 “这是一会儿宫宴穿的衣裳,殿下专程吩咐的。” 阿柿捧来给她过目。 裴迎摸了一下衣裳,确实是少见的料子,司衣局的绣娘轮轴赶制,针脚细密繁复,样式却并不显山露水,皇家温润蕴藉的气度。 阿柿笑道:“殿下很关心娘娘。” 裴迎不以为意,他不过是为了全他自己的面子。 她从妆奁中,挑出了一对硕大的金累丝耳坠,满意地眯了眼。 裴迎就是喜欢沉甸甸的金子,跟爹爹一样。 没想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头,铜镜中倒映出太子的面容,他的目光渐渐触及那一抹熠熠金光,微不可见地皱眉。 裴迎看出来殿下打心底厌恶自己。 在大骊,越有底蕴的人家,越崇尚内敛敦厚的家风,婢女们甚少穿张扬的新衣裳,从头到脚却打理得细致精心,一丝不苟。 一溜儿望过去不冒尖,从不见谁高调地扎眼,主子也是如此,修养得宠辱不惊,像天河底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美玉,从骨子里沁出温润。 陈敏终没说什么,径直打开另一方黑锁梨木小盒,取出一对耳坠。 小巧的玉兔捣药形状,镶嵌了两粒红宝石。他喜欢年轻的女子干干净净,就像初遇时她明明是诱人的,又懵懂不自知。 当时她站都站不住,手指微微颤抖,耳根子的红霞一路蔓延脸颊,不自觉地令人眉心一动。 微不可察的动心仅仅止步于此。 “殿下待我真好。” 裴迎轻声说,嘴角漾起笑意,手底恋恋不舍地放回了那枚金累丝大耳坠。 她知道该怎样糊弄男人,一丝笑脸足以哄得他们脸热。 “叫你别惹人笑话罢了。”陈敏终淡淡道。 阿柿刚想上前接过耳坠,替小姐戴上,却被他的一瞥惊得站在原地不动。 “嘶”裴迎疼得吸气,她顿时手足无措。 陈敏终握住了她的耳垂,另一只手拿起了玉兔捣药耳坠,往洞眼送去。 殿下真是不讲道理,他不准裴迎碰他,难道他自己便可以这样有意无意地碰一碰她吗? 裴迎微微挣脱开了。 “过来。”他简单地吐字。 她想了一想,还是凑过来,裴迎的耳垂圆润又厚,爹爹说她是个有福的小女子,他生平第一次给姑娘戴耳环,摩挲了许久也没有进去洞眼。 耳垂都要被他握热了,她却没有紧张,而是渐渐松弛下来,被春风裹挟着,握得酥酥软软。 裴迎耐心地别过头,又露出了那截玉白脖颈。 陈敏终低下眼帘,那日他买下这一对耳坠时,心中想的是她戴的一对小金灯笼。 小金灯笼晃动个不停,是两只小秋千,忽上忽下,打得人心神摇曳,她仰过头,闭上眼,汗水淋漓,青丝黏糊在脸侧。 最终,耳坠的金钩穿过了,一瞬间的通畅。 可他的手指迟迟未离开,裴迎不敢乱动,似乎小命都捏在了殿下的掌心。 裴迎倏然紧张起来。 殿下的手挪在她胸前,握住了衣襟上的盘扣,她呼吸一滞,这只手曾经整夜不离开,令人畏惧,沉稳有力,又携着攻击性侵略性。 殿下……是要解开这枚盘扣吗?可这是白日,而且一会儿还要赴宴。 裴迎停止了胡思乱想,当她一低头,发现盘扣规规整整。 原来,他只是替她戴好了耳坠,又整理衣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照顾她。 “你多大来着。”陈敏终问。 “嗯?”少女一声娇懒的嗓音。 裴迎抬起头,正好与他视线交汇。 陈敏终一对凤眸光影浮掠,睫毛根根清晰,垂敛下来,大千变化。 星星点点的雪光,一抹春日里柳苞的鹅黄,艳丽无人出其右的芍药大红,在他眼眸间氤氲,洋洋溢溢,一点点飞出帏帐外。 裴迎出了神,想伸手碰一碰他的睫毛,可是知道他一定是不准的。 于是,裴迎翘起嘴角,干脆利落地回答。 “过了今年,我便十六了,爹爹说,男人都喜欢十六岁,年纪轻轻哪怕簪一根野草也俏丽。” “你爹胡说八道。”陈敏终说。 裴迎笑出了声,随即她抿紧了嘴,薄薄的脸皮通红,眼底带着促狭,不知道要憋什么坏主意。 “对呀,男人喜欢的不是十六岁,而是我。” 她一面说,一面大胆地望着他的脸色,少女携着一股坦率,又天真又媚气。 她并不是个自谦的小姑娘,陈敏终故意绕开了她这句话。 “也就是说,你才及笄。” “我一点儿都不小。”裴迎急急地辩解。 裴迎低头轻轻哼了一声,她摸着小耳坠,好奇地问道:“殿下是怎么想起给我买礼物的?” 陈敏终面无表情地说:“随手买的,原是想送给银灯楼的舞伎,送谁都是一样。” 他并不认识银灯楼的女人,之前因为公事出入风月场所时,陈敏终好似一尊冷面煞神,不苟言笑得让女人害怕。 裴迎一愣,顿时气急,想摘下耳坠又不敢,憋得满脸通红,这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让人看了个够。 …… 书房内,陈敏终坐在桌前临帖,前头站着一位年轻的京卫指挥使。 “听说皇兄还是老样子,疯疯癫癫的。” 陈敏终眼皮未抬一下。 他口中指的是曾经的大骊太子,被他顶了名字的双生哥哥。 指挥使收起下颌:“他不肯吃饭,医官被他咬得一胳膊血,一直嚷着杀了所有人。” 陈敏终的侧脸陷入光影的分界线,不辨情绪。 “那也得他那个疯子做到才行。”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节 他将笔搁在山形笔枕上,指挥使上前一步,望向案桌上两张笔迹一模一样的书帖。 短短半个月,陈敏终已经将皇兄的笔势临摹得出神入化了,连翰林院那帮辅佐了皇兄二十年的老家伙也辨不出。 皇兄在世人眼里是完美无缺的,将其取代并不容易。 陈敏终隐忍多年,日复一日地模仿皇兄中,人生如戏。 复仇之路遍布毒蛇的巢穴,九死一生,有时为达目的,他也会冷酷到不择手段。 偶尔,陈敏终希望有人能明白,他是他,他不是皇兄。 裴氏狡黠,通过气味便辨认出了他,她又很胆小贪婪,这样的女子很好掌控。 指挥使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殿下,据说太子妃与您之前有过接触。” “我明白。” “那么太子妃……” 指挥使隐去了后半截话头,陈敏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裴氏是昭王安插的棋子。 顶替太子一事不能有误,任何威胁的苗头都得扼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陈敏终想起今早嬷嬷手里捧的白绢,上头点点落红。 昨夜没碰她,她是何时流血的?他怎么不知道。 冬猎一夜,她连一声也不敢出,硬生生熬着,咬紧了牙关,一双黑瞳仁怯生生的,底下翠竹啼鹃的刺绣,被一点点浸染得颜色浓重,他的手指触到湿热血液才察觉。 想必今日嬷嬷手上捧的白绢,是她防止露馅伪造出来。 “狡猾。”他冷笑了一声。 谁说她蠢,她鼻子比狗还灵。 大婚之夜,他欣赏着身下少女的神情,裴迎鼻尖一动,嗅了嗅,不知闻到什么,吓得泪眼汪汪,让人很想吓唬她。 “殿下,您方才说什么?”指挥使问。 陈敏终伸展纸张,不紧不慢地开口:“裴氏庸俗,胆小贪婪,这样的人,倘若有足够的利益,也会成为刺向昭王的一把剑,她会明白她的处境。” “不用动她,我会解决。” 第4章 看一眼是大补 设宴在垂虹州,背靠三扇长窗,窗户眼儿镶嵌了套色琉璃,灯火一照,满室五色缭乱。 裴迎入席就坐,不到半日,下人们已经对这个新主子亲近了不少。 她一来便给东宫上下发放了赏钱,每人由五十两到两百两不等,过年节一般,既没有逾越贵妃的规制,又叫下人心底喜爱。 裴家缺乏京城高门动辄两三百年的底蕴,但是银钱生胆气,她未出阁前便花钱阔绰,爹爹从不曾在这上面短她的。 阿柿小声道:“贵妃今日还是拒绝咱们的请安呢。” 姜贵妃是太子生母,她出身豪族巨阀,一直瞧不起裴家这样的草根新贵,常在嘴边嘲笑裴老爷“穷人乍富,腆胸叠肚”的姿态。 她在宫中盛宠不衰,被皇帝骄纵得嚣张跋扈,从不打虚样子,她不喜欢谁,便直截了当地不给谁好过。 太子的婚事,姜贵妃是第一个激烈反对的。 “他们裴家往上数十代,数十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刁民!要这么一条小毒苗的肚子做什么,这是坏祖宗的风水呀。” 贵妃任性地嚎啕大哭。 姜贵妃不知这句话深深地触怒了暴君。 她不愿意裴迎做她的儿媳,连大婚时都没给好脸色,当场给人弄得下不来台阶,尴尬极了。 半晌后,裴迎抬起头,嘴角一牵。 “由她去吧。” 裴迎看似娇滴滴的,谁都可以捏一把,实则性子不软,半点都不肯叫自己受气的。 “据说太子有个妹妹,为何没见着这位公主呢?”裴迎轻声问阿柿。 阿柿早比她摸清了东宫的情况,回道:“公主性情孤僻,平日常与怀中的猫儿形影不离,太子对猫有敏症,因此公主便没有赴宴。” “太子对猫有敏症?” “是呀,好像挺严重的,哪怕晃在眼前也要出事。” 裴迎默默想,真太子对猫有敏症,她身旁的这个假太子可就不一定了。 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常得皇帝亲自教养,圣眷隆重可见一斑。 月洞里掠过衣香鬓影,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与皇后高居首座,姜贵妃居左侧。 姜贵妃年近四十,瞧着却跟二十多的姑娘似的,大抵从未有过烦心事,从小被人宠着捧着,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她是大骊第一美人,年幼时便名动九湖十四州。 姜家历来产美人胚子,祖上承了北漠狼王的血脉,她黝黑的眼眸透着一股蓝,美得不寻常,十二岁起便有无数名门求娶。 这样的绝色祸水哪怕脾气再差,皇帝也忍下了,见到她的脸,气先消了一半。 在姜贵妃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从未遭遇如此重击。 她这样一个骄傲矜贵的人,竟然与裴家结了亲。! 裴老爷一口官话操/着蹩脚的乡音,满身都是往上爬的底层匪气。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倘若没有昭王那个坏兔崽子横插一脚。 清贫的小棚屋内,油灯昏暗,裴老爷正跟他的小女子一块儿呼噜呼噜地大声喝稀粥,盘算着去打秋风呢。 瞧到裴迎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姜贵妃的面色愈发难堪了,她真有无数句刻薄的话骂不出口。 裴迎望了她一眼,心想:你不肯饮我的茶,我也未必拿你当公婆,公爹是皇帝,公婆自然是皇后,你儿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整日一副没了娘的表情,床上床下两个人似的,除了我哪还有人乐意受你母子的气。 她忽然被自己逗得噗嗤一笑,转过头撞进殿下的眼帘,一对凤眸深不见底。 裴迎吓得小脸苍白,心虚地低头。 殿下:“你在傻乐什么。” 裴迎:“我是高兴自己有福气能伺候太子。” 殿下将酒盏不轻不重地放下,吐字:“骗子。” 裴迎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劣童,身旁坐着这么一个冰块儿,时时刻刻被他的寒气浸透,他一眼扫过来,自己便被看穿了。 大骊皇帝以好战闻名,因此在家宴中常设标靶,以供王孙子弟试艺,若是引得皇帝青眼相加,一番豪赏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皆知太子陈敏终一手射技奔逸绝伦。 他身上流着暴君亢奋的血液,自小常待在京卫三营,由中军都督一手教习兵道,骑射皆精,擅长兵书中记载的三星连珠箭,令旁人叹为观止。 皇帝从未吐露半个好字,总是肃穆地抚膝:“尚须勤加练习。” 裴迎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旁人虽然不清楚,她自己心里明白,此太子已非彼太子,他会射箭吗?他自小也有大都督手把手地调/教吗?更遑论连珠箭了,他该如何应对此事。 她隐隐想到,若是假太子被揭穿了,自己会不会因为知情瞒报而牵连落罪呢? 或许侥幸脱罪,也会因为失身于一个赝品,沦为京城人人耻笑的对象,裴家从此抬不起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个想法令她悚然一惊,遍体生寒。 一切由不得她辩白,自她嫁给他时,两人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她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全在他手底。 这时,场上靶子上的第一波箭矢已经撤下。 四皇子转过头,放下弓箭,笑道:“怎么今日不见太子哥哥上场?” 贵妃眉头一蹙,老四是家中送来的嫡妹所生,平日里最会装乖卖俏,跟他娘一样是个小贱人,他故意引话头,准藏了一肚子坏水。 四皇子年纪尚小,性情顽劣天真,自知没人同他计较,童言无忌反而会博得众人一笑。 “我知道了,太子哥哥尚年轻,太子妃又是出名的美人,新婚不久,手软得拉不开弓了也是有的!” 四皇子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一副单纯无心事的模样,宴席间众人忍俊不禁。 贵妃气得按紧了桌角,准是他娘那个贱妇教他的嘴! 皇帝望向了陈敏终,众人噤若寒蝉,一片默然。 裴迎竟然比殿下还紧张,她心里敲着鼓,额头生汗,惴惴不安地攥住了衣襟,没想过有一日会为此人担心。 陈敏终的神情依旧处变不惊,寻不出一丝破绽。 “殿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虫。 她正思索着如何替他糊弄过去,陈敏终似乎并没有听见,而是径直出席。 大骊武举考试中,其中一项以拉满一石弓为准。 能拉满一石之力已经是臂力极高的佼佼者,军中精锐也大多在此区间。 陈敏终挑了一把一石二的硬筋角弓。 大骊皇帝征伐善战,年轻时从北漠杀到南疆,再争强斗狠的天骄狼王也收拾服帖,西域十六部沿着一条天河打得星辰陨落,整个和光年间,全民备武之盛,前所未有。 强大巍峨的帝王影子投射在太子身上,血液流淌在精力充沛的躯体里。 持弓的手力量沉稳,又携了年轻男子的锐气,一气呵成地搭箭扣弦,虎口缓缓推弓。 他的容貌与姜贵妃实在神似,令裴迎看得恍惚。 高座之上的皇帝微不可察地颔首。 “嗤嗤”四声破空震鸣。 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连发四箭,每一箭皆中靶心。颤抖的箭翎,四溢无人可匹的杀气,令人战栗。 殿下嘴唇微抿,内敛从容,每一处线条干净利落,一如他谨遵的克制与留白之道。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6节 持弓的手指修长,隐隐有青筋游龙一般在云雾中显现。 四皇子冷哼一声。 众人雀跃的喝彩声中,皇帝不咸不淡地落下一句话。 “尚需勤加练习。“ 裴迎手中握着一块帕子,正准备递给殿下擦汗,又想起了大婚之夜,他眼底的抗拒,那句“裴家的人别碰我”。 她将手绢怔怔地藏回了袖子,觉得自己好没意思。 这一刻裴迎心里空落落的,她忽然间觉得殿下离自己很远,终究不是一个天地的人。 他看了裴迎一眼,仿佛在嘲弄她方才的担心。 男人们射箭过后,皇室女眷拿着精雕的彩饰小弓,正在靶场摆弄着,大骊尚武,女郎也不例外。 皇帝冲陈敏终开口:“去教一教你的太子妃。” 陈敏终一愣,旋即应道:“是。” 他应了是,却不肯动身,面上不露辞色,似乎等着裴迎自己拒绝。 若裴迎是个聪慧的,此刻便该站出来称她身子有隐疾,心思粗笨不开窍,学不了射箭。 裴迎不是没有瞧见殿下的脸色。 她装作瞧不见。 下一秒,裴迎甜甜的声音响起。 “儿臣谢过父皇。” 陈敏终皱眉,望向她时,发现她也正瞥向自己,两人视线交汇,她有些暗自的小得意。 他越不喜欢,越做出这副厌恶样子,她偏要不知趣地凑上来,惹他们母子不痛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陈敏终:“没听说你对骑射有兴趣。” 他都记着,冬猎那晚她连一只兔子都没猎得,就知道娇气地嚷脚疼。 他不知道,那天她被贵女们偷牵走了马,一个人在雪场走了许久。 裴迎牵起嘴角:“只要是跟殿下做的事,我都喜欢。” “我一定用心学。”她娇声说道。 裴迎装出一低头,眼眸却往上流转的娇羞模样,眨了眨睫毛。 她倏然想到高门贵妇曾议论殿下是道炉火光,是一味大补猛药。高而清瘦有力,肤色冷白,一身漂亮又流畅的肌肉线条,指关节透着薄粉。 她们啧啧叹道,这样的年轻男子看一眼都是大补。 裴迎不禁嗤笑一声,真能看走眼,她怎么就没研究明白补哪儿了,多看殿下一眼,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怕让她折寿一年。 陈敏终回过头,瞧见她发怔。 这蠢妞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瞧她两根小眉毛蹙着,像是不好意思,可她分明好意思得很,怎么会有她这样滑稽的小姑娘。 陈敏终眸中波澜不惊,她这是诚心跟他过不去呢。 第5章 绝不跟殿下亲嘴 陈敏终替她拿了一把适合她重量的彩饰弓,弓身两端描绘云纹,雕刻了瓣瓣清雅的梅花,精巧轻便。 大骊的高门小姐通常也习骑射,踏春之时,时常见到京城北面围了一圈密林猎场,供世家小姐嬉游。 裴迎:“我自小多病多灾,养在闺房里极少出门,见着外头的贵女打马而过,心底甚是羡慕。” 陈敏终:“看不出你是个多病的。” 她胸脯丰满,玉颈纤腰,一打眼分明是个健康得活蹦乱跳的小女子,一双黑瞳仁狡黠地流转,谁也捉不住那点神光。 裴迎:“娘生我的时候虚弱难产,我是打娘肚子里落的病根儿,不过如今都好全了。” 难以想象她幼年时在高楼上,因为不见天日而面色苍白,身子羸弱如杨柳枝,借着一点窗棂透进来的光,望着一角对她来说危险的世间。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或许幼年的他们看到的是同样的人生。 只有小小的一角云霞,满庭院终年不变的干瘦木枝。 后来楼阁中的少女,带着裴家往上数十代的市井生机,闯进了最晦暗的一角,在他怀里涌动着,鲜活极了。 陈敏终:“那你会什么。” 裴迎:“我会的可多着呢。” 陈敏终垂下眼帘,他不信。 少女旋起了嘴角的两个小酒窝,不深不浅。 陈敏终不再说话,他给少女戴上黑麂子皮护肘,一边一只,他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身躯始终保持着距离。 裴迎伸出手指,由他戴上了一枚勾弦的翡翠扳指。 这其间,周遭的贵妇女眷纷纷转过头,眼底充斥了艳羡,太子一身黑袍蟒带,高大瘦削,皮肤冷白,手长腿长,射箭时的肌肉漂亮又清晰,置身于人群中,哪怕不苟言笑,仍然出挑得挪不开眼。 遑论他那副与母妃相像的五官,直瞧得人赏心悦目。 贵妇人眯了眼:“养眼。” 这样的男人是一味大补的良药,道炉中的火光。 京城上了年纪的贵妇都心领神会。 可惜这是陛下的儿子,这一炉生猛补药的滋味,她们也只能瞧瞧了。 裴迎小小的一个,仅至他胸膛,像被百般呵护一般。 两人的距离虽有些疏离,但新婚夫妻是这样的,被窝里亲热得难舍难分,在外人面前总是面子薄,装作淡淡的样子。 贵妇们愤恨地瞧了一眼自家男人,还在乐呵呵地推杯换盏,年少时谁不是清俊的少年郎,如今都成了腰腹凸出来一截的蠢男人,既没有情趣又不知体贴,天冷的时候只知道往小妾房里钻。 太子哪怕人至中年,也必不会是这种男人,他身上严谨克制的气度,不会纵容自己沉湎于任何一样事物。 裴迎持弓的姿势僵直了许久,弓弦拉了又拉,泄气一般。 “撒放不开。”她涨红了脸。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箭都不敢放出。 “手别这么紧。” 陈敏终静静看了她一眼。 裴迎不知为何就是撒不开箭,手也慌了,她无端想起书院里那些世家小姐,每回逮着了机会便要嘲弄她一番,若是叫她们瞧见,恐怕要更大声地说她愚笨得连箭也不会开。 她一急起来更不能得要领,手也酸软了,指尖通红,微微颤抖。 陈敏终:“你的两根指头贴箭太近了,轻轻将箭搭在沟槽就行了。” 裴迎转过头,他忽然覆手上来,她以为陈敏终不耐烦了,要将箭取走。 没想到他只是将手放在她的手上,慢慢掰开她僵硬的手指,给箭身留出空隙。 “这样你便不会怕箭将你的指头带走了。” 陈敏终的呼吸冷不防地落在她的脖颈,又热又令人酥酥的,她被弄得有些痒了,想挠一挠,却又不敢动。 裴迎紧张地喉头微动,汗珠渗透在额头,幸好这个人比自己高出许多,应当是不会低头注意她的。 她问:“殿下,您看这样行吗?” 裴迎力气不大,将弓弦拉得半满已属费劲。 陈敏终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量笼罩着少女,一袭猎猎黑袍仿佛将她吞没了去,他握住了她的腕子,缓缓往后拉满。 陈敏终的手掌很大,抓着她的纤薄关节,用力是柔和且不容拒绝的,隔着薄薄的衣衫,手指的触感粗砺又温厚。 他的手很凉,裴迎却察觉到身后这股贴近的温度十分滚烫。 陈敏终放开了她的腕子,神情认真。 “其实,你可以松手了。” 裴迎一回神,手指一放,箭矢流星般“嗖”地冲出去。 这一刻,她心底想的是…… 他好甜,竟然是甜的。 令人望而生畏的太子,呼吸间是清淡的甜香。 真好像她幼时配着苦药吃的玫瑰糖饼。 她想尝一尝他,蓦然,裴迎被这个想法一惊。 他今日也并没有携带奇楠沉香珠,或许持沉香珠是真太子的习惯,而不是他的习惯。 陈敏终说:“你脱靶了。” 裴迎一看,果真脱靶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过头,瞧见他的下颌线,在夜色中勾勒得清晰。 陈敏终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她身上,似乎他真的只来尽一个教习的义务,似乎方才的身体接触并没有任何私心。 他越这样高不可攀,裴迎便越是记起。 行宫一夜,被浪翻滚,他忍得一滴滴汗打落在她的锁骨。 裴迎的耳根子微红,心下也跳快了,她拿过了弓箭,余光中那一角黑袍颜色浓重。 陈敏终:“有时候你的目光对准了靶子,箭头或许要下移三分,才能射中你看到的目标。” 箭矢飞出,她指着靶子,欢喜地仰头。 “殿下您瞧,我终于射到靶子了。” 她的语调又娇又兴奋,脸蛋霎时红通通的,本身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美人,一笑起来,更增了动人的神采。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7节 陈敏终:“嗯,我知道。” 还好她尚有分寸,挥舞的小手并没有拽他的袖子,扑过来的脚步也硬生生止住了。 裴迎:“都是殿下教得好。” 陈敏终:“……” 他想了想,最终吐出来一句:“你继续好好练罢。” 裴迎这时才感觉喉咙有些渴,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不敢直说,于是笑道:“殿下如此辛苦,一定渴了,先喝口热茶润润吧。” 她伸手唤阿柿端上来茶点,然后径直取过茶盏。 陈敏终以为她会递给自己,没想到她竟然一掩袖自己喝起来了,她瞧上去渴坏了,当作旁边没他这个人。 阿柿察觉太子面色冷清,连忙奉上一盏热茶,却被太子一抬手拒绝了。 他垂下眼帘,他又不渴。 他原本也没有期待这个太子妃会给他递茶。 裴迎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时,阿柿递了个眼色给她。 主仆二人相守多年,默契极了。 裴迎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陈敏终神情冷峻,叫人打哆嗦。 她忽然想到,是呀,是她自己先问陈敏终要不要喝茶,再者,陈敏终教了她射箭,她是该先给他递茶的。 这尊煞神真是在想这件事吗? 陈敏终一声不吭,眼底沉静,没人看得出他的想法。 男人心海底针,裴迎的脑袋瓜哪里想得通透。 她讪讪地坐在一旁,拈起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口,嘴角沾上了糕屑也忘了擦,望着太子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样的男人,一生追逐权力的巅峰,帝位才是令他欲生欲死的春药。 裴迎难以想象殿下喜欢一个女子的场面。 她没忘记答应过爹爹什么,为了家族,要努力博取太子的欢心。 可是这尊煞神极难伺候,性情孤僻冷淡,要博他一笑比登天还难。 他还是个锯嘴儿葫芦,什么也问不出来,裴迎实在猜不出他喜欢什么,又要如何对症下药地讨好呢?若论起怎样惹他厌烦,这方面裴迎倒有三板斧了。 陈敏终讨厌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她望着指尖那块莹莹的白梨糕,若有所思。 她本来也不喜欢陈敏终,若她嫁的是个寻常男子,依她的小性子早就一盏烫茶泼过去,成日板个脸不惯着你! 可她嫁的是太子。 裴迎伸手递过那块点心,笑道:“这点心不错,殿下来尝尝点心吧。” 点心上还有她的牙印,分明是她方才咬过一口的,裴迎一伸过手便知道不妥当,她疏忽了,该另换一块的。 “不必。”陈敏终瞥了一眼。 裴迎的手僵持在半空,她尴尬地一笑,慢慢收回。 他一转过头,见到父皇正看向自己。 裴氏是父皇赐婚,若是他当着父皇的眼底拒绝裴氏,会让父皇以为自己与裴氏夫妻不睦,至少在明面上,他不能表现出对裴氏有意见。 裴迎见到陈敏终眉心一动,自己手上一空,这块点心已被他接过去。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陈敏终微微转动糕点,避开了被她咬过一口的地方,咬在了另一边干净的地方。 裴迎瞧得一清二楚,他连手指都躲开了那块她咬过的地方,难道被她咬过的东西沾上了毒药不成? 照这么说,他陈敏终第一个该毒发身亡,因为他也是被她沾染过的。 她又想起,行宫那晚,帷帐间两人气息交融,当时便不曾与她唇齿卷舐。 他并非生性好洁,只是孤僻惯了,相濡以沫这回事,对于他来说很不习惯。 裴迎顿时有些气恼,从未被人这样当着面嫌弃过。 她十一岁读书院,也是自那一年身子开始抽条,她年幼时瘦弱单薄,却变化得比旁人格外早,青翠爽利,痛痛快快地生长。 满京城哪个世家子弟没想过她,哥哥说他们的眼睛都很脏,看一眼便揍他们一次。 那时候,她没想过未来的夫君会避讳自己碰过的东西。 裴迎发誓,她就是亲一条狗,也绝不会跟陈敏终亲嘴! 第6章 一定很容易弄哭 筵席间两人安静地动著,再无其他的交流,仅仅陛下问及时,两人会露出一点笑容,目光相触,客气又生分。 本就是一对假夫妻。 裴迎一面漫不经心地夹菜,一面望向身旁之人的手。 起身回去时,裴迎问:“今晚您歇在哪里?” 陈敏终:“房里。” 裴迎:“要人伺候吗?” 陈敏终:“你不用操心我的事。”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他若是搬去书房睡,风言风语传出去只会叫陛下震怒,他又不喜欢挨着自己,难道又要看一夜兵书? 随他去吧,宽敞柔软的拔步床她一个人独占的倒也挺好。 她本身便不喜欢在夜间伺候男人,他很省事,渴了自己倒茶,灯暗了自己添油,没有什么火气要纾解,也不会去折腾她。 他有权有势,又生得无可挑剔,虽然同哑巴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个摆设的夫君才是好夫君。 裴迎只希望他的身份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若不殃及一家老小性命,她可以乖乖地配合他。 只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天色黑黝黝的,轿辇在水州外停下了,两人刚过朱红殿柱,倏然,裴迎眼前一晃,一团毛绒绒扑将过来,正好是朝着陈敏终的方向。 “啊——” 刹那间,宫女的一声惊呼,脚步声纷乱,一片吸气声,筵席间众人青白交加的脸色,熙熙攘攘地炸在脑海中。 半明半昧中,裴迎下意识地一伸手,将那只小畜牲揽在了怀里。 她往怀中看去,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密毛小狸奴。 太子对猫有敏症在宫中并不是秘闻,人人谨记于心,生怕惹出什么差错,宫中只有公主一人养猫,她平日闭门不出,对宴会避之不及,为何这只小畜牲会蹿到这里来? 裴迎搂紧了白猫,一抬头,对上那身红袍,陈敏终一双凤眸深不见底,镇静得可怕。 裴迎眼底的不安与他形成鲜明比较。 坏了,真太子对猫有敏症,这个假太子恐怕要露出马脚了。 她不安地将白猫掩在袖袍中,衣裙覆盖得什么也瞧不见。 姜贵妃由错愕中回过神,她压住了声音的颤抖,厉声道。 “公主呢,公主在哪儿!” 这小畜牲是公主的,没一会儿,裴迎见到一个华服少女迎面朝自己走过来。 幼吉公主瞧上去怯生生的,手指碰一碰就倒了,一对黑瞳仁蓄着易碎的泪光,盈盈欲坠,脆弱得惹人怜惜。 裴迎与她目光相对,她让宫人从裴迎怀里接过了白猫。 若不是裴迎及时抱住了猫,这畜牲直接冲撞到太子身上,只怕会被当场处死,公主也护不住。 幼吉公主抬头,朝裴迎感激地笑了笑,笑容内敛又腼腆,还带着一丝慌乱无措。 随后,幼吉转身伏跪在地,请罪道:“儿臣宫里的小畜牲走丢了,险些冲撞了太子哥哥,求父皇母妃责罚。” 她一面说,肩头微微颤抖,脊背单薄,小小的身子跪成一团。 陈敏终开口:“回禀父皇,裴氏将猫抱住了,儿臣无事。” 皇帝一摆手,肃容道:“行了,一只畜牲而已,起来吧。“ 她仰起巴掌大的脸,一双黑瞳仁泪汪汪。 “儿臣谢过父皇。” 姜贵妃一脸愠怒,凤目含威,涂了鲜丽蔻丹的指甲搭在桌上。 “照顾公主的宫人呢,连公主的一只猫也看不住,若不拖下去狠狠治罪,对主子的事愈发不上心了。” 两名宫人吓得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下,尚未脱口,却被侍卫拽了下去。 幼吉本就胆小,知道母妃的气是冲自己撒的,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泪水淌过尖俏的下巴,咬紧了嘴唇,溢不出一丝哽咽。 众人一语不发,都知道姜贵妃素来不喜这个亲生女儿。 因为幼吉公主长得不像皇帝。 在她七岁时,便有朝臣质疑她的血统,一封奏折洋洋洒洒地例举了以下疑点。 皇帝和贵妃都是霸道倨傲之人,公主却畏生怯懦,遇事便落泪。 皇帝高大魁梧,可是公主却身躯瘦小,娇娇弱弱的小白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淋。 皇室子弟一直身子强壮,公主却动辄头疼脑热。 最重要的是,皇帝的子嗣哪个不是高鼻深目,公主眉眼却婉约,气质畏畏缩缩,一丝也不肖像。 没人敢提起这件事,一提姜贵妃便暴跳如雷。 公主就此成了贵妃的忌讳,她知道母妃不喜欢自己,愈发内向胆小,在孤独的深宫中,早早学会了看人眼色。 “儿臣先告退了。”幼吉默默垂泪,只想赶紧离开。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8节 待公主离去后,裴迎松了口气,她转过头,目光放在陈敏终身上。 蓦然间,陈敏终扶住了桌角,一阵茶器碰撞,咣啷四响中,他长睫微垂,神色依旧清冷。 裴迎目光下移,见到他雪白的脖颈间,迅速蔓延上一片绯红。 他肤光如玉,此刻又红又烫,呼吸似有不畅,紧紧抿着的嘴松开,喘息越来越粗重,汗珠瞬间从额头溢出,不断滚落。 “殿下……”裴迎诧然唤出声。 太子对猫敏症严重,哪怕飞毛落在肌肤,也会引发病症,每每凶险异常,年幼时甚至险些丧命。 太医匆忙从殿外涌入,一片嘈杂的呼喊中,隔着人群,裴迎望着她的夫君,怔怔地出了神,心底一片迷惘。 陈敏终竟然发了敏症,难道说大婚之夜是她多心了? 这天夜里,裴迎没法睡着,她一直记挂着陈敏终的身份,若按宴会上的种种表现,他便该是真正的太子。 可是裴迎的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古怪。 到了第二日,陈敏终身上好了些,他让阿柿在房中的三围屏罗汉榻上放了被褥,夜间他便寝在罗汉榻上,与裴迎井水不犯河水。 在房中时他甚少与裴迎说话,除了必要的事情,大多简单地以嗯应答。 裴迎越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睡觉时,隔着两层帷帐,透过一圈淡淡的光雾,陈敏终在矮围上写字。 她瞧了一会儿,忽然记起一件事情。 行宫一夜,她狠狠地咬过他一口,那时帐子里昏暗,她又因为酒意而浑浑噩噩,并不十分清醒,咬痕约莫是在腰腹以下的地方。 她只记得自己下口没轻没重,咬得厉害,让人有些恼了,这种痕迹不易消散,或许仍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月至中夜,陈敏终歇下了。 灯火熄灭,满室黑黢黢,院子外头静悄悄,仅能听见一两声虫鸣,和花瓣簌簌坠地的声音,裴迎险些睡着了。 她睁开双眸,陈敏终的呼吸逐渐均匀,料想他应该睡熟了,裴迎打定了主意。 一双玉足踩在地上,她轻手轻脚,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摸索着,未料,一头撞在了矮几上,她吃痛地“嘶”了一声,捂住头,看了看罗汉榻上并无动静。 裴迎半跪在榻边,她的眼眸已适应了夜色,影影绰绰能瞧见个轮廓,陈敏终只着了单衣,手臂露在被子外头。 她小心地探出手,从被子底下触到他的身躯,指尖轻盈,未发出一点声响。 指尖将衣裳往上慢慢勾着,陈敏终皮肤雪白,若有淡痕必定极明显,恰好有月光借过来,裴迎越发凑近。 她大半个身子掩在被子下,手指贴在陈敏终左腰腹。 他皮肤温热,凑近了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充盈在少女的鼻端,淡淡的挥之不散。 手指在每一寸游曳,感受到了他轮廓分明的腹肌,薄薄的一层,坚韧有力。 被子闷得人面红耳热,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她的呼吸也潮湿起来,细碎又急促,裴迎瞧见左腹没有,又探身过去,找一找右边。 她紧张屏住气息,不敢让呼吸落在他皮肤上。 裴迎心下正奇怪,是不是她记错了,或许咬痕并不在腰间呢? 忽然,背上凉飕飕的,被子被猛地掀开,裴迎一抬眼,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脖颈,将她凌厉得抵在墙上。 陈敏终将她当做了刺客。 她被按得喘不过气,面色涨得通红,拼命蹦出一个字:“殿……” 脖子上的力道松下来,陈敏终看清了她的脸,放了手。 裴迎瘫软地坐下来,死里逃生一般,摸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对上陈敏终那双寒冽的凤眸。 她心中只有后怕,方才窒息的一瞬,杀气爆烈,压迫感骤近,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陈敏终皱眉道:“你为何总做这些宵小行径。” 回想起方才她在自己身上又摸又寻,陈敏终神情越发冷峻。 他问:“你是何意图。” 裴迎:“我叫噩梦魇着了,不知怎么便惊动了殿下。” 陈敏终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继续编。 裴迎低声嘟囔:“殿下您有敏症,便不允许旁人有梦魇症吗?” 提到敏症,陈敏终若有所思,黑暗中,他静静坐在榻上,更加辨不出情绪。 那晚他于宴会中发了敏症,是由随身携带的药粉造成。在细节上他从不会掉以轻心,哪怕对自己狠一些也无妨。 陈敏终忽然说道:“前日你抱住了猫,很好。” “若是猫被母妃处死了,幼吉一定会伤心,她本就胆小怕事,母妃不喜欢她,她心底一直有些妄自菲薄。” 裴迎没想到这样一尊煞神也会关心小妹,也会有柔软之处。 她意识到陈敏终的目光注视了自己许久。 陈敏终缓缓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裴迎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他让她好好想,他是男人,只要她不提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她。 裴迎心想,殿下一诺千金,她可不能白白地浪费机会。 她说:“那我得慢慢想。” “嗯。”陈敏终应了声。 裴迎拉上了帐子,心底有些疑惑,方才她轻手轻脚的,怎么那么快就弄醒了陈敏终呢? 在他身上什么也没寻着,倒是摸到了一把匕首,此人真是谨慎小心,不知裴迎想到什么,耳根子竟然热起来。 殿下的神情是冷漠的,身子却是滚烫的。 “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传来。 陈敏终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额头,方才裴迎不知做了什么,让他莫名烦躁起来。 裴迎似乎被人看透了心事,过了好一会儿,闷闷道:“睡不着。” 他顿时不悦,裴氏是因为睡不着所以来折腾他吗?她很没规矩,而且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一阵脚步声,床榻边陷了陷,是殿下坐在这里吗,裴迎畏惧地睁开眼,扑鼻而来温热的香甜,逼仄得她紧张起来。 她天真地问了一句:“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黑暗中,殿下一声冷笑,声音格外清晰。 “我在想,裴氏,你娇气得不得了,一定很容易很弄哭吧。” 他专门吓唬夜里瞎折腾的小姑娘。 “啊……” 可怕至极,裴迎吓得将被子拉过了头顶,霎时红了脸。 第7章 妞妞最喜欢您了 一连几日,裴迎睡了个安稳觉,一扫雾霾,她没在陈敏终身上找到不合时宜的印记,又联系他在筵席间的种种表现,心道自己果然是错怪了夫君。 既是如此,裴迎心想太子不愿与自己同房,或许是之前对她有偏见,她得想法子化解才是。 这日清早,裴迎同太子用膳,厨房预备了汉宫棋圆面片汤,百合粥里加了火腿虾仁,配上这个时令新鲜的白炙芦笋。 还有裴迎喜欢的一笼蜜煎,各样碟子里盛了芝麻酱醋荠菜的佐料。 裴迎一向胃口好,用完过后,清了口,阿柿捧来一个漆彩绘宝托盘,绒布下是二十块沉甸甸的金元宝,底部刻了琴瑟永携的字样。 另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匣中,摆设着一尊白璧无瑕的玉佛,价值连城,这些是陛下恩赐,刚由张掌印送了过来。 裴迎对太子笑道:“都是那日殿下在筵席上射箭赢的好彩头。” 陈敏终静静道:“是父皇赏你的,你收着吧。” 阖上了盖子,裴迎悄悄瞥了陈敏终一眼,见他今日心情愉悦,于是开口道:“那晚您不是说许我一件事吗,我已经想好了。” 陈敏终抿了一口茶,等她接着说。 裴迎道:“照祖宗惯例,每月五号二十号,我可以出宫回家一趟。” 陈敏终眼皮未曾抬一下:“我可以向父皇奏请,你不必担心。” 她不是担心这个,她是另有所图。 裴迎低头莞尔:“我自知不敢劳烦殿下,可是后日回家,正好逢上爹爹寿辰,府中大摆筵席,爹爹一向勤恳老实,不敢妄称殿下为婿,这几日,我一直思索着该如何为爹得庆寿,以表孝心。” 她道:“若是殿下后日无事,您能陪我一同入家宴,便是对爹爹最好的贺寿礼了。” 得寸进尺,陈敏终微微蹙眉。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裴迎的小心思,裴老爷过寿宴,以裴家那个肤浅张扬的性子,必定大摆长龙筵席,请上整个京城的勋贵,不管素日有有仇还是有怨,只一心彰显他是太子老丈人的气度。 若是太子亲临裴府,更是给他老脸添金,前所未有的殊荣,以此矫饰他们裴家摆不上台面的家世。 这对父女,是想拿他做个神像金身的摆设呢。 可是,她是怎么敢提这句话的? 陈敏终放下茶盏,问:“是你爹来信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的面色一点点冷下来,裴迎心知拂到了他的逆鳞。 自大婚之夜他不许裴迎碰他起,她渐渐摸清楚了,太子厌恶裴家,更与昭王有严重的过节,他怀疑自己是昭王派来的。 倘若她给他解释,行宫发生的事昭王并不知情,他也一定不信。 裴迎道:“并非爹爹来信,是我作为一个女儿的心意,爹爹若是知道太子会来,一定十分欢喜。” “欢喜。”他重复了这个字眼。 他忽然转过头,冷笑一声:“你确定是欢喜,而不是惊恐。” 裴迎被他这副样子弄得哑口无言,可她不愿放弃,裴家为何机关算尽也要将女儿送上枝头做凤凰,她为何非得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不过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裴家能真正跻身大骊的一流门阀,不必再因草根新贵的身份受人排挤。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9节 再说,她也并不喜欢太子,所以她能乐于做一个有钱有闲的太子妃,游刃有余地面对他,不去计较他的冷漠。 人生难得这一点清醒。 倘若是爱慕他的女子,必定会因为他的一丝皱眉不敢再提,只为维护一个贤妻的情分。 裴迎却不怕有损他的心情,事情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只要能谋求得一点利益,她可以豁出脸面。 不喜欢这个人是她的利器。 裴迎怯生生地提醒他:“殿下,您答应过我的。” 她看起来娇气,实则绵里藏针地戳着他,好似在提醒他,她这几日的乖巧顺从,都是为了今日提起这次寿辰。 她这几日的笑容与百般迁就,都是图谋已久。 她对他什么都不恼,跟在他身边,不就为这一点虚荣吗? 陈敏终扔了拭完嘴角的帕子,开口:“明日再说。” 他起身离开,裴迎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人应该是生气了。 她冷哼了一声,正因为不喜欢,她才能毫无芥蒂地去待他好。 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昂贵的摆设,若不能好好炫耀一番,关起门来实在亏得慌。 “后日,我非得缠着殿下,给他拉出去溜溜。”她脸庞上绽出一笑。 两日里,婢女们已经将回家的行李收拾齐了,正一件件地往马车上搬。 裴迎先回去,她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望了陈敏终一眼。 “晚上爹爹寿辰,殿下会来吧。” 他依旧只字未回,一脸漠然,裴迎放下了帘子前冲他笑了笑。 裴迎回家后,陈敏终先是去京卫三营的演武场巡视一圈,他与兵官较量了一番,一身汗水将内领打湿透了。 备水沐浴后,他换了一身暗红宽袍常服,两肩绣了日月,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沉香珠,一抬头,瞧见天色将暗。 “这才没一会儿,殿下可是想太子妃了。”方才被打服了的兵官笑道。 陈敏终神色如常,他才不想她,不过是为了践行自己的承诺。 他是男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半晌,陈敏终将沉香珠收起,垂下眼帘道:“备车,去裴府。” 没一会儿,车歇在了府外,一溜儿白墙乌瓦,绿柳垂周,院落里张灯结彩,富丽堂皇,大门上一副丹漆兽首衔环,两只眼圆睁,愕然打量着来人。 裴迎是裴老爷老年得女,在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小姑娘是被娇养长大的。 陈敏终望着这道门,眼前仿佛能看到她儿时的场景, 她一定生得虎头虎脑,玉雪可爱。 硕大珍珠镶嵌的瓜皮小帽,围了一圈貂毛,白狐狸毛领的袄子,掺杂金丝,绣满了太平有象的纹样。 妞妞小手持着一串冰晶糖葫芦,被人抱在身上,无论谁来了,都是脸颊红红地一笑。 吉祥又喜庆。 陈敏终回过神,管事知道太子来了,满眼惶恐,忙不迭地迎了进去。 裴家将府邸修葺得气派雄伟,一进园林,白石为栏,泉池环绕,数十米的大假山拔地而起,过了抄手游廊,外院容纳了一百多桌,隔一道影壁又坐了一百多桌。 陈敏终站定,扫视一圈,都是平日的熟脸,盛京的世家勋贵肯来赴宴,不是给裴老爷面子,而是给太子面子。 只是众人都未曾料到太子会来。 他们诧异了半晌,蓦然间一人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行礼,接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也俯落下去,恭敬劲儿、寒暄声、请礼问安一齐热烘烘地涌上来。 裴老爷高兴坏了,连声道:“微臣见过太子。” 他一把老骨头伏跪在地上许久,陈敏终也没有唤他起来的意思。 凉风习习,宾客停了酒盏,不由得将目光放在这里,裴老爷弓着的脊背已渗出冷汗,胡子颤抖,他无法揣测天威。 太子亲临府邸,料想不该是来问罪的。 陈敏终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恢复如常,他淡淡道。 “起来吧。” 裴老爷如释重负,被人搀扶起来后,欲请太子入席,却被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止住了。 他本就不愿与裴家的人打交道。 今日若不是因为那个傻妞强求,他必定不会踏进裴府。 不管他心底如何看待裴家,既然是裴老爷的寿辰,明面上的礼数他得做到位,不容人议论。 陈敏终微微颔首,下人领命而去,一抬又一抬檀木箱子的贺礼,流水般送进了府里。 裴老爷又是颤悠悠一伏首:“谢殿下恩典!” 宾客间眼底俱是艳羡嫉恨,在座哪个论起底蕴比裴家差?裴家祖坟冒青烟,何德何能攀上天家龙子,一跃成为大骊炙手可热的家族。 谁不知道裴老爷机关算尽,为了这桩婚事,他和昭王狼狈为奸,背后做的下作手脚可不少。 可是陈敏终一眼瞥过来,众人都默默收敛了。 他的身量继承了父亲的高大,一双凤眸蕴威,无一处线条不是干脆利落,仅仅站在园林中,压迫得人喘不过来气,天生地掌控,使人臣服,与他的暴君父亲如出一辙。 “她人呢。”陈敏终问。 管事知道他问的是谁,朝绿树掩映的一座小楼看去。 “回禀殿下,娘娘在内阁呢。” 内阁里除了几个亲近的外男,坐着的都是女眷,父亲和哥哥在外头接见贵客,裴迎便在里头同夫人们聊些家常。 陈敏终望了一眼,她还不知道自己来了,她这几日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件事,时不时便烦自己,连惹自己生气也不怕了。 他一踏上楼梯,上头的人听到了动静。 裴迎像是心有感应一般,拎着裙裾,蝴蝶一样轻盈地下来,一眼与他两两相望,愣了一下。 她那一张小脸蛋,因为惊喜而红透了,绯嫣得像一朵慢慢绽开的芍药。 “我就知道您会来。”她高兴又黠慧的小模样,真好像小狐狸。 她刚想扑身过来抱住他,又想起他的禁令。 扶栏间,无人瞧见的地方,裴迎轻轻攥住了他的袖袍,饱满的胸脯压上来。 她一笑,将头蹭在他胳膊上,娇滴滴的又任性,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陈敏终冷着脸,刚想呵斥她不规矩,胳膊一僵,触到了那块温软,弧度异常地柔和,她又搂得他很紧。 裴迎满足地小声说:“夫君,您待我真好,妞妞最喜欢您了!” 小骗子嘴甜没心,又在胡言乱语了,陈敏终微微蹙眉。 上一刻还想着跟她算账,不知怎么,这会儿他竟然忘了抽开胳膊。 第8章 那您来替我量量腰身 陈敏终那夜允了她一个承诺,原以为她会提出要同他一起做些什么,例如一起去看灯,或是去佛寺祈福,没想到她竟然将他当作个昂贵的摆设一般,拉过来装点门面,供人眼热。 她跟她爹一样肤浅又虚荣,得了仨瓜俩枣也少不了卖弄。 若他陈敏终是尊漆宝铜佛,沉甸甸的巨物,他们裴家也必定拉着车招摇过市,恨不能人尽皆知。 他不喜欢这场宴会,尤其在她明晃晃的显摆之下。 他位居太子,可不是她裴迎手腕上拿来夸耀的白玉镯子。 “殿下,您再坐会儿吧。”裴迎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无心顾及男人的脸色,眼眸紧紧盯着对面的姜家嫡公子,陈敏终顿时明白了她的真正目的。 嫁进东宫前,裴迎有一桩令她厌恶的婚事。 姜公子便是她那位死敌未婚夫,他的姑母正是姜贵妃。 裴迎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第一面便互相不对付。 隔老远,只见姜公子清瘦的脖颈一仰,饮了口茶,咬牙切齿地盯着裴迎,似乎发出一声冷哼。 姜家曾经朝裴家上门提亲过,若非出了太子这茬,只怕裴迎落进了姜公子的手心,要被日夜折辱。 冬猎时,裴迎也正因为畏惧这桩婚事,心烦之下多饮了几盏酒。 姜家身为千年豪阀,这一代的嫡子名唤姜曳珠,他眉心一点妖异红痣,生了一副菩萨般的仙姿玉貌,心肠却恶毒如蛇蝎。 姜曳珠曾放出豪言:“裴迎想做姜家的新妇是万万不配的,若她愿意乖乖进侧门做妾,伺候本公子洗脚,本公子倒是勉强收了她。” 此言怄得裴迎吃不下饭:“你这混账话是认真的吗?” 他眼眸定定地望着裴迎,嘴角嘲讽道:“本公子从不虚言。” “裴迎,你确实生得有几分姿色,可惜你太卑贱了,你以为你在我们眼底算什么,逗一乐的玩物而已,以我千年世家的底蕴,容你做妾,已是你裴家光耀门楣的美事,只要你伺候得本公子舒坦,或许可以赏你几个大胖儿子,劝你切莫不识抬举。” 裴迎气得险些晕厥,她骂道:“你个王八羔子。” 在书院读书时,以姜曳珠一伙的贵人们也常常挤兑裴迎,例如大半夜的将她哄骗去后湖,半威胁地逼她脱衣裳。 虽然最后并未得逞,但是见到裴迎梨花带雨的模样,姜曳珠双手环臂,笑得极为肆意。 他漂亮又坏透了的脸凑近她,笑道:“下回再顶嘴,本公子便淋你一头洗脚水,反正你早晚要做我的洗脚美妾,是不是呀小笨妞。” 裴迎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善主,第二日便伙同阿柿,当着众人的面儿,泼了他一头一脸的黑狗血,吓得书院的老学究胡子险些掉了。 两人的梁子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他一口一个不配,裴迎便是要气他,她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再也不用担心他们千年世家会欺负她。 裴迎的眼眸不自觉地露出狡黠的神光。 陈敏终见她笑得奇怪,想说什么,最终嘴角动了动,还是沉默不语。 没想到,裴迎侧过脸,眼底满满温柔的笑意。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0节 她一这样笑,陈敏终便知她没安好心,估摸肚子里又酿着什么坏水。 她便如她的名字,有求于人才会曲意逢迎。 “你少来。”陈敏终瞥了她一眼。 她像个被纵容溺爱的孩子,两眼都笑得清亮。 “啊,被殿下猜透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提起酒壶,一注琥珀色的酒液倒进了陈敏终面前的弧腹杯。 “妞妞要给殿下敬一盏酒。” 她给陈敏终倒完了,正准备给自己倒时,陈敏终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忘了,你不能饮酒。” 他补充道:“是你自己提过的,你饮酒会发疹子。” 裴迎手一滞,想起自己撒过的谎,有些不自在地放下酒壶,笑道:“是呀,多谢殿下提醒。” 她是个一杯倒的,喝过酒便容易误事。 陈敏终也不愿她醉得神智不清,半夜又迷迷糊糊地摸到他的榻上去。 “那我以茶代酒。” 裴迎笑盈盈地举盏,正等着他呢,她的眼眸极亮,鲜妍的唇脂经灯火一映,也是亮亮的,照得人心底暖烘烘,亮堂堂。 冬猎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擦净了她留下的绯红唇脂,脖颈、手臂、锁骨……被她弄伤了。 入目是一块较深的伤口,血迹干涸,她咬的,她满面泪水,摇摇晃晃中被弄醒了,裴迎懵懵懂懂浑然不怕,张口就咬人,牙尖嘴利,伤口仿佛还带着她的气恼。 可他竟然未察觉到疼。 他不该想这些,陈敏终眼眸一暗,举起酒盏。 裴迎立刻将手中的茶杯与他轻轻相撞。 两人一饮而尽,他的眸光却始终在她身上。 裴迎一双黑瞳仁,瞥着对面的姜曳珠,嘴角的小酒窝盛满了促狭。 姜曳珠的五指几乎将杯盏握碎,脸也气白了,眉眼间一阵杀气腾腾的愠怒,眉心的小红痣似乎也红得鲜艳了。 有一年,裴迎在书院中拎着一笼子羽色靓丽的凤头鹦鹉,也是这样得意俏皮地冲姜曳珠抬下巴。 “爹爹给我买的,一商队的西域商人拢共就带来了这么一只呢!” 太子就好像这只凤头鹦鹉,可是又比鹦鹉名贵漂亮太多了。 陈敏终见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高兴,心道她果然很容易满足。 自己不过饮了她一盏酒而已,她便欢喜得不得了,小女儿家是这样的,他又告诫自己,饮过这盏酒,不可再给她生出念想。 陈敏终问道:“你的闺名为何唤作妞妞。” 京城大户小姐的闺名一向取得风雅慎重,由族里长辈采了字,算过天命,说出来都是能寻着古籍典故的。 唯独她的闺名,就像任意一个村里的小女娃会叫的名字,还真是他们裴家的作风。 裴迎想了想,答道:“妞妞小时候体弱多病,爹爹说,镇子上有百来个丫头都叫妞妞,大骊有湖泊一样多的镇子,那么鬼差便不知道该勾谁的小命了。” 陈敏终心想,一屋子笨人,又笨又坏。 良久,他忽然淡淡吐出两个字:“胖了。” 嗯?什么胖了,裴迎疑惑地望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说自己胖了。 裴迎低头,瞧了瞧自己纤细的胳膊和腰身,忽然弯起嘴角,她将头探过来,身子凑近了他。 趁着无人注意时,她悄悄伸开双臂。 “哪里胖了,那夫君来替我量量腰身。” 她没生气,眨着一双大眼眸,游刃有余地笑道。 陈敏终嘴角一丝难得的笑意,被她捕捉到,很快,他又恢复如初。 裴迎一面笑着,一面看向对座的姜曳珠,他早已气得离开了。 若是旁人,这位姜大公子还敢砸场子,若是太子,他也只能活生生咽这口气。 陈敏终抚了抚黑玉扳指,还是让她得逞了。 筵席散尽,三月夜里还是有些凉,裴迎问道:“宫门落钥了,您今夜宿在府里吧。” 他想了想,语气有些生硬:“不必,我去都督府歇着。” 裴迎知道留不下他,再者,她也就是客套一句,没有真心想留下他。 陈敏终踏上马车,他掀起帘子,看到裴迎小小的一个,依然站在门匾下目送他。 大红灯笼的光芒澄黄又纯净,映在她粉嫩的脸颊,茸茸的细毛镶领,说不出的乖巧。 不远处酒楼上,两三桌公子哥凭栏而立,喝得醉意醺醺,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也胆敢拿一双眼睛,放肆下流地瞅着门口的裴迎,一面打量一面笑。 陈敏终放下了车帘。 他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更不喜欢他们盯着她,太脏了。 陈敏终的侧面线条,在半边昏暗下越发清晰冷峻。 “把他们扔进湖里。”他蓦然开口。 外头的侍卫领了命令,抬头望了一眼酒楼二楼,这大半夜的鬼天气,将这几个公子哥扔进湖里,够他们喝一壶了。 马车上,年轻的指挥使笑了笑。 “殿下还真是容不下人。” “裴氏如何?”指挥使慢慢收敛了笑意。 他曾建议杀了太子妃,这个建议却被殿下否决。 “不如何,”陈敏终瞥了他一眼,“不必杞人忧天。”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明白地告诉指挥使,他绝不会喜欢上裴氏。 指挥使说:“裴氏确实有利用价值,那劳烦殿下以美色诱敌深入了。” 陈敏终淡淡开口:“事成之后,我会与她和离。” 指挥使与他相识多年,深知殿下天性薄凉,他在对付皇兄的手段上冷静得可怕。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指挥使扯开嘴角一笑。 他最放心,殿下绝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女子耽误帝业。 第9章 什么是道家的炉鼎火焰? 夜里,宾客散尽,廊屋外传来厮打声,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吓得小婢女手足无措地跑进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裴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裴老爷满脸涨红,怒得脖子绽起青筋,冲外头骂道:“没头没脸的小畜牲,老子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你整日丧脸瞪眼撂蹶子,转头跟那些娼妇粉头混作一团。” “给你八抬大轿娶了清贵人家小姐,你犹不知足,府里头的小婢女给你迷得颠三倒四,老子看你早晚要闹出事来,把你肠子拾掇紧了,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裴迎一听这番骂,知道是哥哥又在女色上闯祸了。 哥哥是个十足十的纨绔二世祖,盛京城里谁不知道裴大公子最会玩。 谢侯府的嫡女为他一面误终生,京城第一名妓玉狮子只留他作幕中宾,更不消说十二船舫那些个风情万种的小娘,只要是大公子也可以不要钱。 他本性不坏,就是改不了好色风流的臭毛病。 小婢女们稚嫩,每回被大公子堵着,半是脸红嗔怒,半是打情骂俏,过后了私底下常议论谁又被大公子瞧上了。 实在是因为大公子生了一副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他性情温柔,从不曾强求任何人,永远笑吟吟的,出手阔绰,喜欢谁便给谁花银子,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记忆力超群,不会弄混淆每一个姑娘的喜好,头天小婢女戴了什么耳坠,第二日到晚饭时还会记得,认真地夸人好看,比他读书还用功。 哥哥的正妻是谢侯府嫡女,裴家原本攀不上这门婚事,可是那位娇生惯养的嫡小姐心底只有大公子,她未出阁前便很强势,进了裴家更是被高高地供起来。 裴迎一踏出门,瞧见嫂嫂又哭又闹,打算上吊。 自嫂嫂嫁进来后,哥哥收敛了一阵子,对她宠爱有加,捧在手心,即使他软弱无力,为了讨嫂嫂高兴,也拼命地学骑射。 “嫂嫂,你这是做什么,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他但凡让那个插草标的女人安置在后院儿,我跟你们裴家没完。” 嫂嫂是有底气说这话的,她出自忠勇双全的谢侯府,家世高贵,自小骑马习武,若是一般的世家女,说不定还会帮丈夫纳妾以显大度,可嫂嫂绝不是忍气吞声的。 哥哥是京城久负盛名的风流,嫂嫂也是京城当仁不让的跋扈。 “你们当我是软柿子,谁都捏一捏,一个孤苦无依的贫女也能欺到我头上了,私底下编排我是个不容人的,心胸狭隘的,一大家子丫头眼皮子浅得上赶着做妾,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就不该忤逆我爹,不该给你们怀个小孽种。” 嫂嫂伤心地大哭。 她此刻任性上了头,脑子不清醒,浑然忘了裴迎已身为太子妃,而不是她的小姑子,若按礼数,她绝不敢这样放肆。 裴迎有些头疼,嫂嫂虽然娇纵,到底是谢侯府的金枝玉叶。 再说,哪怕一尊泥佛跟了哥哥,也会被磋磨出火气。 “你……你……”哥哥气得连完整话都说不出。 裴迎一回头,只见哥哥面色苍白,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罪魁祸首便是跪在柱子边上的孤女,头簪草标,正柔弱地啜泣,她原先在天桥下卖身葬父,哥哥给了她五两银子,她便自己一路跟过来。 她看出来这位公子是个心软的,却未料到他夫人如此骄横。 裴迎明白,哥哥怜香惜玉的老毛病犯了,又想给人一个家了。 “嫂嫂,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先回屋,动了胎气可怎么办。”裴迎刚想过去扶起她。 哥哥昳丽的脸庞生出无奈,他性情温顺,叹了口气:“你是个有身子的人,何苦口出恶言。” “你还敢说。”她小性子上来。 游廊下的小婢女也纷纷上前来,嫂嫂不愿她们弄自己,气恼道:“你们这群狐媚子不许碰我。”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1节 一个拉扯间,手指猛然一抬,涂满蔻丹的指甲划在了裴迎的眼角。 “嘶——” 裴迎霎时捂住眼睛,娇嫩的眼角多了一道细痕,渗出了点点血珠。 嫂嫂顿时吓得什么脾气都没了。 …… 裴迎回到东宫时,天际的春光被烟霞蒸腾出来,满塘萍叶下浮跃一尾金鳞,雪白的杏花落了一整排青阶,纷纷扬扬扫不明白。 她本来是想径直回房,却未躲过陈敏终的目光。 书房一整扇大窗子明净,他抬起头看到她时,眼神一冷。 “过来。”他低头,一面写字一面唤她。 裴迎只好心虚地走过去,嫂嫂的指甲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一道红痕,幸好上回的舒痕膏还剩些,擦拭之后,泛红并不明显。 嫂嫂惊吓得不轻,畏惧太子降罪,裴迎倒反过来安慰她,只嘱咐她安心养胎。 裴迎原本不想让陈敏终瞧见,两个人的交集只在夜里,他总低头看书,不会看她,糊弄几日便过去了。 可是陈敏终眼尖,隔着一道窗子便看到了。 “进来。”他唤住了她。 书房里,一架紫檀螭龙书案上,仙山形的香薰炉一圈圈绕了白雾。 隔着淡淡香气,裴迎站着伺候他研墨,两人沉默许久,陈敏终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熟宣上。 “怎么弄的。” “原只是道浅浅的印子,问过太医了,说是擦几日药便好了,说不会留下伤疤,不会破相的。” 陈敏终的笔势一顿。 “你又并非以色侍人,也不必在意破相。” 裴迎小声地哼了一下,侧过脸。 陈敏终罢笔,抬起头,一脸严肃认真。 “险些就伤到眼睛了。” 他是真的在意她,还是觉得太子妃脸上挂了彩不成体统呢? 裴迎的嘴角有了弧度:“多谢殿下关心。” 陈敏终又道:“听说昨夜你兄嫂不睦,闹得很厉害。” 裴迎微微诧异:“殿下派人监视我?” 他神色如常:“不算监视。” 裴迎靠在一旁的软榻上,把玩着他的沉香珠,紫奇楠香味特殊,一层层递入鼻端的有果香、乳香、花香……可是没有哪一种香味,是太子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宫中御厨也做不来这么清甜可口的糕点。 他不近人情,就对她笑过那么几回,都是嘲讽轻蔑的笑意,可他的香气让她嗅得明明白白。 裴迎道:“闹得这样凶,还是和好了,哥哥与嫂嫂平日里三天小吵,五天大吵,打起架来气势汹汹,屋顶险些掀翻了,好的时候又如胶似漆,谁也离不开谁,昨夜哥哥将她哄了好久,直将她哄出一副笑脸才罢休。” 陈敏终抿唇:“这样过日子有什么意思,倘若是我,会劝他们和离。” 裴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倒很羡慕他们能这样痛痛快快地吵架,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留疙瘩,这样的日子才有滋味。” 她出口便自知失言,方才这言下之意倒像是嗔怪与他过日子没滋味,虽然这是实话,但是陈敏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嘴角略有不屑:“成日里困囿于宅院间,因为一点长短便争执不休,浪费大好光阴,不如多读一本书。” 裴迎觉得他说得不对,并非所有知情趣的人,都是没本事的男人。 譬如昭王,他高贵又温柔,一口一个小裴,每逢生辰节庆,哪怕远在千里也会给她送上别出心裁的礼物,十五年来从未落下。 裴迎连忙笑道:“那是,我与殿下相敬如宾。” 陈敏终冷哼一声,继续低头写字:“我永远不会跟女子吵架。” 他不会哄女子,也不会跟女子吵架。 再说,他没有必要与裴氏发生争执,他与裴迎不是一路人,日后终将分道扬镳。 裴迎也不在乎,她游刃有余地伏在书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沉香珠。 “昨夜哄嫂嫂折腾了一宿,没睡好,殿下您瞧我这眼下的乌青。” 她一手点在自己脸颊上,凑近了让他瞧,可是陈敏终一抬眼,只看到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眸,并未看见什么乌青。 她眨着睫毛,眼底那点神光仿佛能将人隐秘的心思都挖掘出来。 陈敏终别过头,他本来也对她没什么心思,不怕她看。 他的声音有些闷:“别玩了,困了便去睡觉。” 裴迎直接歇在他身旁的黄花梨罗汉榻上,身上仅盖了一条宽大的紫猞猁毯子,满室静谧,陈敏终落笔的声音很轻。 她没睡着,眼眸微睁,一会儿解头发,一会儿玩手指,弄得窸窸窣窣。 “咔嗒”一声,陈敏终将笔搁下,看向了她。 裴迎侧躺着,毯子下的曲线起伏不平,褶皱处令人移不开视线,她年纪很小,面庞仍然稚嫩,身躯却成熟又袅娜,从胸到臀之间,一截腰身柔软地陷落下去。 陈敏终知道盛京的世家子弟是怎么称呼她,他们并不记得她的名字,只称呼她为裴家的小尤物,嚷嚷说若能得她做美妾,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他垂下眼帘,若有谁敢再这样叫她,他会敲碎那人一口牙。 “别在书房睡。”陈敏终道。 裴迎假装睡着了,蓦然将眼眸闭得紧紧的,婴儿肥尚未退却的脸颊,微微鼓起,面色嫣红,她的睫毛在随风微抖。 陈敏终有些无奈,站起身朝榻边走去。 裴迎的睡姿很不老实,一角粉裾流曳在地,一只腿伸了出来,不自觉将毯子也大半带落下去。 眼见这尊煞神朝她走过来,裴迎吓得将毯子蒙住头脸。 “您别过来。”她在毯子底下说。 “不是睡着了吗。”陈敏终问。 她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毯子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似乎这是她的洞穴,一拉过头顶,眼前黑漆漆的,谁也瞧不见她。 在他的手掌落下来前,裴迎似有预感地瑟缩了一下。 陈敏终弯腰,将毯子拾掇好,重新掖在她脚旁。 她哪里都遮盖得严实,唯独露出了一只雪白玉足,脚背因为紧张而绷直了,玉润得不见筋骨,小小的,跟她整个人一样。 五根指头蜷缩着,像鸟窝里薄绒的雏鸟,怯生生的,指甲盖透着晶莹的淡粉色,洇染开了一瓣瓣桃花。 她生了很漂亮的一对脚。 陈敏终的目光一滞,默然了一会儿,凤眸有一瞬间失神,却很快睫毛覆下,遮掩住了心思。 替她掖毯子时,他的手背和小臂,无意地磨擦过了她的脚。 裴迎感到自己的脚心抵在了太子的小臂上,他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走势流畅,温热的摩挲传递过来。 “嗯。”她齿间无法抑制地闷哼出声。 “殿下,你弄得痒。”她低头看他。 陈敏终也抬起头看她。 这样好的春色,下午日头刚过斜竿,明晃晃地照射在窗棂,整间书房光线充沛,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盏云母插屏后头,软榻上两个容色昳丽的人对视了一眼,粉裙少女依旧娇懒地躺着,俯下身的白袍太子指尖一顿。 陈敏终的眸光却暗下来,喉头微动,无法自抑地想出一场淋漓的汗。 裴迎丝毫未曾察觉到危险,她自知太子对她心存芥蒂,恨不得远远离开她,于是她做什么都是轻盈的,游刃有余。 不带一点真心,纯粹是小孩子闹着玩,她喜欢胡闹,喜欢折腾,也爱逗人笑。 她忽然直起身子,差点就要碰到了陈敏终的鼻尖。 裴迎悄悄笑道;“殿下,她们说你这样的男人,看一眼都是大补。” 陈敏终神色镇静,淡淡道:“从哪里学的胡话,她们又是谁。” 裴迎一本正经地说:“昨夜嫂嫂告诉我的,那些个高门妇人也只敢在私底下打趣,说起殿下的身段,又高又有力,手长腿长,皮肤又白,是道家的炉鼎火焰,是一味生猛补药。” 陈敏终眼底清冷:“以后少回家,别让她们教坏了你。” “可我怎么不明白呢。”裴迎好奇道。 裴迎不依不挠地问:“殿下,什么是道家的炉鼎火焰呀?” 陈敏终被她问得有些愠怒,他不喜欢那些女人教她这些不知羞的措辞,无礼至极。 她忽然凑上前,拉住了他的袖袍,顽劣地笑着闹他:“让我闻闻,补哪里了呢,补哪里了!” 裴迎身躯软乎乎的,像扑过来了一地绵实芦絮,几乎要将他冲倒在软榻上,滚陷下去,她又香又热,胸前沉甸甸的。 陈敏终按住了她的肩头,一双凤眸如覆冰霜,直直地盯着她,殿下在想什么呢? 过了良久,他察觉到自己呼吸平复,陈敏终推开她,整理了一下白袍上的褶皱。 他生硬地说道:“这还是白日,不许胡闹。” 裴迎胆大地笑了笑,说得好像晚上他俩就能正经办一回事似的,知道他想要,但殿下又因为自己的心思而恼羞成怒。 她就是在捉弄他,喜欢看他强装冷漠,忍耐克制的模样。 裴迎笑得脸颊红红的,乐得仰倒在榻上,她就是这样坏心眼儿。 蓦然间,榻上柔软地陷了陷,她的手腕被按住,嘴角的笑容凝固。 殿下……离她好近,睫毛清晰可数,高挺的鼻梁几乎触碰到她脸颊,殿下骨相极佳,哪怕如此近,线条干净,光影落在他脸上克制十分,呼吸忽然重了。 “顽劣。”他说。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2节 第10章 果真有两个太子? 四月底,皇室将出行北围场狩猎。 大骊开朝以来武德充沛,到了和光年间更是全民武备,皇帝一向重视围猎。 这几日,西域十六部和北漠的使节,南疆土司以及各地分封的亲王前后脚到了盛京城,京卫三大营出了精锐骑兵、重甲兵以及火铳步兵。 因此,太子一连几日没有歇在东宫,而是宿在营中操练士兵。 他一向不松懈,重压之下仍然沉稳,待自身严苛,不愿父亲失望。 按照祖宗规矩,围猎也可携带女眷。 正是踏青的时候,听说围场那边松山千里,青艳迤逦,裴迎也想去,可是去不去得成,全凭陈敏终一句话。 这日,好不容易见到陈敏终匆匆回东宫一趟,裴迎穿了件玫瑰红撒金宽袖褙子,伏在他膝前,挡着他的光,非要他看自己。 “殿下,您带我去吧。”她小声说,眼底尽是盼望。 她稚嫩的脸庞,穿上这样艳的颜色,反而衬出一股娇憨。 陈敏终道:“在那里我可管不了你。” 裴迎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陈敏终拿书卷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示意让她走开。 她有些气恼地鼓起双颊,染上一层绯霞,到底是年纪小,令人觉得好玩又好笑。 “我好好待着,不给殿下添麻烦。”她又央求道。 陈敏终不愿带她去,只因两人又要宿在同一行宫内,她出去了便容易兴奋,又是个爱闹人的,三更半夜容易出事,可他也没有一口回绝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放下了书卷。 “还有段日子呢,到了月底再说。” 他再次将裴迎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清冷克制地告诉她:“我不喜欢肌肤相亲。” 陈敏终知道自己不能再与她过多亲近,男女之间的防备一再突破,迟早会失了分寸。 他已经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希望她不要不识趣。 裴迎有些不服气地盯了他一会儿,最终闷闷地低下头,她学着他的话:“我不喜欢肌肤相亲。” 她哼了一声。 这之后,陈敏终便一直待在都督府,裴迎也见不着他的踪迹。 第二日清早,裴迎在书房中遇见了赵太傅。 赵太傅是陛下指给太子的老师,教导太子多年。裴迎对他颇为面熟,因为赵太傅也是昭王的座上宾,往年在王府常常会碰见太傅。 “微臣见过娘娘。”赵太傅躬身道。 他道明了来意:“今日面圣时,陛下一时兴起,想起太子有一副藏图,是徐大家的竹枝水仙图,特地唤臣取来鉴赏,还望太子妃帮忙找一找。” 裴迎:“太傅不必拘礼,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我这便唤人找来。” 她一面唤来阿柿,心下却觉得隐隐奇怪。 皇帝崇尚武统,对于文画一窍不通,从来不屑附庸风雅,为何突然想看一幅画? 再者,即便是皇帝要看画,直接派一个小宦官来拿便是,为何要劳动太傅走一趟呢? 阿柿用锁开了暗格,从中取出一副卷轴,在书案上仔细地铺平了。 裴迎道:“您看看是这一副吗?” 赵太傅上前,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忽然垂首拱手道:“回禀娘娘,这确实是竹枝水仙图,只不过是赝品。” 裴迎微微疑惑:“怎么会呢,您是不是看错了。” 赵太傅依旧不敢抬起脸:“微臣研究徐大家的真迹多年,虽然市面上的仿品出神入化,难以辨别,但微臣绝不会看走眼。” 裴迎:“您要不要再瞧一瞧,太子必然不会是收藏赝品之人。” 赵太傅这才抬起头,一双浑浊的老眼,闪过瞬间的清明。 “无需再看,微臣敢确认,此画为赝品,而且是完美到以假乱真的赝品,因此才会叫太子看打眼。” “敢问太傅,这幅画是真货还是假货,您是如何得知的?” “世事真假伪杂,还需娘娘用心辨认。” “这便奇怪了,天底下哪有人敢卖仿品给太子,太子身旁众多有识之士,难道一个也看不出来吗?” 赵太傅的白须胡子微微颤抖,他答道:“若是有可观的利益,铤而走险之人必然层出不穷,人的野心如春草,山火也无法根尽。” 不知为何,裴迎望着赵太傅,心底生出一阵寒栗。 他到底想说什么?他今日来绝不是为了取这一副画,竹枝水仙图是真货还是假货不要紧,赵太傅的言下之意是否在警示她,他与太子相处多年,便如研究字画那般可以看出真假。 那么,果真是有两个太子了? 裴迎有些站不稳,按住了桌角,平复着呼吸,阿柿见她心神不定,担忧地望过来。 赵太傅面色平静,他转了话头:“昭王远在玉瓶州,得知娘娘成婚,未能及时赶回,心中有愧意,特意托微臣将这件礼物转交给娘娘贺喜。” 他转过身,从一方长方木盒中,取出一支通体雪白剔透的长笛。 裴迎一只手抚上长笛,只觉得触感冰凉,白得奇异冷艳,透过孔眼,内壁竟然是一副以金线描绘的万里青山,连她也瞧不出市价几何。 她叹道:“这个质地不常见。” 赵太傅缓缓道:“玉瓶州山涧中多藏琼玉,昭王听说拾玉匠在溪里瞧见了一块大月斑,采出来才发现是一块难得的无暇美玉,正是用它所制的七孔笛,昭王知道您擅长笛艺。” 裴迎点点头,阿柿上前将这支名贵罕有的玉笛收下。 她笑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技艺浅薄,不知竟能配上这么好的东西,劳烦您替我转告昭王,小裴感激他的挂念。” “这是自然。”赵太傅颔首。 裴迎忽然想到,赵太傅是昭王的人,送礼物是秉承了昭王的意思,那么他今日来给自己提醒的这番话,是否也是昭王的意思? 昭王一早便知道有两个太子吗? 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不然她便直接问他,他必然不会骗她。 裴迎尚未回过神,赵太傅再次躬身告退,他走至门边时,忽然顿住脚步,似乎想起来什么,留下一句话。 “微臣还有一事要告知娘娘。” “殿下自幼不能待在狭窄黑暗的地方,望娘娘平日小心。” 他这番话说得蹊跷,裴迎满腹疑惑,东宫一向将太子的事宜谨慎对待,太子对猫有敏症,阖宫上下都知晓,就连阿柿第一次来,也被提点了。 为何这件事阿柿看着茫然,似乎并不知晓呢。 裴迎心底一沉,或许赵太傅说的并不是真太子的习惯,而是赝品太子的习惯。 可是……他为何要将此事告知自己,难道是想让自己验证一番吗? 从这天起,裴迎又开始夜不能寐了,赵太傅似乎已经将答案的钥匙给了她,只等她验证。 她心想,无论陈敏终是不是真太子,她都不在意,只要他是一位完美的夫君,他们的性命已经拴在一块儿了。 可是对镜梳妆时,听阿柿通报说太子回来了,她又心念一动,那一刻神使鬼差地想起,西苑小佛堂倒是个好地方。 她唤阿柿拿了佛堂的钥匙。 走之前她吩咐道:“若是太子问起,便说我在侍佛,替贵妃抄写心经呢。” 小佛堂前青石平整,楠树高掩。 往日这门一旦阖上,严丝合缝,一点天光也透不进来,室内黑魆魆的,鼻端仅能嗅到灰烬和香料的气味,陈旧又浓郁。 唯一的火光便来自裴迎提着的琉璃彩绘花鸟宫灯。 六角坠了朱红的穗子,随着少女的身形一摇一晃,明暗交错, 随着火光一跃,映照出两排油灯,以及桌前的法器和鲜花,佛龛前的黄铜神像,吓得裴迎心一跳。 她心想,或许陈敏终不会来。 她并没有让他过来,只是让阿柿告知了他自己在哪里。 若是……他真的过来呢? 大门缓慢又沉重地推开,“嘎吱”的声响下,裴迎听到鞋履与地面的摩挲声,轻轻的,他站定之后,大门在身后重新关闭。 陈敏终的神情平静无澜,这里极其昏暗,也并未见裴迎的身影。 寻着那团暖黄的光晕,他瞥到了粉裙的一角。 正在这时,宫灯瞬间熄灭了,屋内被一片黑幽幽压下来。 “裴氏?”陈敏终皱眉出声。 裴迎躲在佛龛后头,不敢应答。 陈敏终又走了几步,四周清静得可怕,像有黑水迅速笼罩他全身,淹没过头顶。 他停下来脚步,蓦然间,不自觉地扶住了桌角。 裴迎听到一阵咣啷动荡,似乎是法器从案上摔下来了,声音清脆得吓人。 陈敏终垂下眼帘,冷汗将雪白的领口打湿,此刻,他心跳得极快,胸口沉闷堵涩,像被一块巨石封得喘不过气。 隐匿在空气中无形的虫子,密密麻麻地钻入口鼻,恐惧遍布四肢百骸,又痛又麻又钻心,佛龛上高大的神像,若有若无的轮廓,携了逼仄感直面而来。 他整个人像被凝滞住,然而体内又仿佛撞响了暮钟,一声又一声震撼神识的嗡鸣,摇荡得血液哗哗拍壁。 陈敏终费力地抬头,眼眸前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一片虚无。 他想转身离开,却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在原地,晕眩感作祟,狭隘密闭的昏暗佛堂,令他如坠深湖,被巨大的压迫力不断颠弄沉浮。 陈敏终咬着牙,以顽强的意志力支撑,几乎要站不住了。 “裴迎……”他唤道。 第11章 殿下……您离我太近了…… 一阵咣当乱响,陈敏终苍白的手指从案桌滑落,失去了意识般倒地。 火光重新从宫灯中燃起,裴迎急切地将宫灯放在案前,伏住了陈敏终的肩头,她心底跳得厉害,自知情况异常,低声唤道:“殿下……您怎么了?”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3节 陈敏终面色泛起潮红,似乎滚热的血液流速太快所致,鲜血在体内一阵阵地冲涌拍壁。 此刻面红仍未消退,反而像抬手打翻了胭脂汁子,一点点从雪地里浸染出来,眼角、耳根、衣领下的锁骨俱是绯红一片,这张白璧无瑕的面庞镀上火烧似的霞光。 裴迎愣住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心中后悔万分。 太傅仅告诉她陈敏终不能待在黑暗狭隘的地方,并未告知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眼下她确实验证了陈敏终是假太子,可她真能贸然将陈敏终带出去吗?陈敏终醒来,又该如何惩罚她呢? 他原本就觉得裴迎是昭王的人。 若说之前是误会,眼下只怕证实了他的推测。 她捧着陈敏终的脸,吓得泪珠溢出,哽咽道:“殿下,您快醒一醒呀。” 裴迎进退两难,她既怕陈敏终真出了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又怕陈敏终醒来,对她试探身份的行为恼怒,他心机深沉,不知要如何残酷地处置她。 忽然,裴迎感到怀中的男人呼吸粗重起来,她抹了眼泪,低头去看,陈敏终的头搭在她大腿根,胸膛微微起伏。 “水……”他紧闭的牙关间终于吐露一个字。 裴迎满脸的泪水瞬间绽出了希望,她欣喜若狂,可是一回过头,这里哪里有水,外头倒是有婢女伺候,喊一声便可以进来,裴迎迟疑住了。 若是让人进来瞧见她把太子弄成了这幅模样,事后问起因果,她便完了。 裴迎一只手搂起陈敏终的脑袋,轻声哄道:“殿下,还没有水呢,您先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找。” 她正欲起身,裙带却被一只大手勾住,一个重心不稳,被猛然拽回他的怀里。 陈敏终甚少有这样滚烫的时候,他浑身都热乎乎的,怀抱的气息将她整个小小的身躯笼罩其中,又香甜又热。 裴迎的手探在他衣领,伸进去摸着他的背,他出了一身冷汗,将里衣打湿透了。 陈敏终总是威严又高高在上的,她打心底里以为他永远不会生病,也绝不会有恐惧的事物。 陈敏终昏昏沉沉中,手指勾着她的衣裙,紧紧不松开,良久,他一双凤眸微睁,仍然不清醒,半明半昧间,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裴迎轻声道:“您方才晕厥了过去,吓死我了。” “拿水。”他有些烦躁。 方才黑暗的一霎时,在这间小小的佛堂中,他险些喘不过来气,窒息濒死感,难以言喻的恶心。 他喜欢一切事物都按照自己既定的秩序进行,方才却五感皆失,脑海不由控制地失去了意识。 裴迎小声道:“您放开我,我现在就去唤人。”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他蓦然翻过身子,将她按在绫锦蒲团上。 裴迎发髻松散,一根珠钗滑落出来,随之带出了一绺青丝,洋溢在清凉的砖面。 饱满的胸前压上来一只沉沉的手臂,殿下掌握住了她另一侧的肩头,将她慢慢拉近。 “罢了,你就这样待着。”陈敏终道。 他不喜欢失去掌控的感觉。 裴迎脸色青白交加,又惊又惧,手中的宫灯平稳地安置在旁边,灯火如豆,幢幢映照出她的娇怯。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企图将身上的那只手臂弄下去。 没想到刚移开了半点距离,那只手掌又专横地将她掰过来,她一侧过身子,这回,彻底与陈敏终面对面。 裴迎知道自己惹祸不轻,她提醒道:“殿下,这可是在佛前。” 陈敏终睁开了凤眸,眼底渐渐恢复清明。 “我知道。” “你不渴了吗?” “不渴了。” 他并没有想对她怎么样,只想抱着她。 肌肤相贴的感觉,能抚平方才的阴影。 “你就这么待着,哪儿也不用去。”他闭眼,似乎有些疲惫。 两人侧着身子,距离极近,不过一息之间,他仿佛一座野火烈烈的山林,炙热的火舌一寸寸逼近,吞噬裴迎的全部气息。 裴迎:“您说过您不喜欢肌肤相贴。“ 陈敏终按在她肩头的五指微微合拢,能感觉到她在瑟缩,这样顽劣的小女子,也会怕得发抖,肩头又小巧玲珑,像握着一只战战兢兢的雏鸟。 裴迎紧张得连口水也难以吞咽下去,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在变化。 包拢着肩头的那只大手掌,缓缓移到她的脖颈,那支脆弱的花茎,似乎可以轻易掐断,他用指腹的薄茧不停地摩挲。 她无法揣测这个人在想什么。 或许,他正想着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她,或许下一秒他便会扭断她的脖子。 他敢争夺太子之位,必定狠毒寡情,更何况她只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坏胚,裴迎后悔不迭,她实在不该将自己放入危险境地! 她怯怯地说道:“殿下,您离我太近了。” “是吗?”他似乎在淡淡地自嘲。 “殿下,我错了。”她咬唇,止不住的抽泣。 “您饶了我吧,都是我不懂事,我再也不敢了。” 裴迎心想,她就不该揭开这层面纱,像从前一样当他是个真太子,和和美美地做太子妃不好吗?非惹出这么胆战心惊的事。 陈敏终心思深沉,一定明白了她想验明正身的小心思。 这下坏了,在这佛堂里她性命都难保了。 西苑偏僻,他若扭断她的脖子,直接扔到枯井里头,或是一铲子埋在楠树下。 谁也发现不了,她还小,她可不想死啊! 裴迎被自己吓哭了,两行清泪不断涌出,“啪嗒啪嗒”地打落在手背,她悄悄地擦拭,齿缝间不断溢出哽咽。 “太子妃,我不明白你在哭什么。” 陈敏终面色冰冷,瞧上去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对她的眼泪提不起兴趣。 “你胆小得不成样子。”他冷笑一声。 “好了,闭嘴” 陈敏终懒得再跟她废话,他不喜欢听女人哭,尤其是在他想抱着这个女人的时候。 今日在佛堂发生的事,一定是得了昭王的授意, 她做了坏事,那么他惩罚她也是应该的。 若是不给她教训,她日后更加得意忘形了。 裴迎感到腰间一沉,那只手臂重新搭上来,搂着她的腰,一点点将她卷过来。 她的脸颊贴近了陈敏终的胸膛。 玄色蟒袍上的花纹在她眼前有些晕缭,是因为她心底乱了。 他的手搂得很紧,她也贴得很近。 近到时候她一抬头,便能亲到这个人的下巴。 裴迎不敢抬头,清甜的呼吸打在头顶,似乎因为他身上的热而浓郁起来,她的气息很浅,生怕惊动了太子做下一个动作。 可他似乎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只是抱着她。 如果太子方才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这盏宫灯的光芒便是水。 他又渐渐活了起来。 裴迎在他怀中紧张地蜷缩着手指,低声问道:“您刚从外头回来,衣裳也未来得及换,不如让我为您准备盥洗吧。” “你的下人说你在这里。”陈敏终的语气不咸不淡。 “嗯?”裴迎抬头。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别给我耍把戏,裴迎。” 裴迎诧异的眸光,正好被太子的目光咬住。 他低头,眼帘微垂,将她的畏惧尽收眼底。 裴迎的羽睫止不住地颤抖,昏暗的佛堂之中。太子肤白胜雪,将一切轮廓显现得利落分明。 “昨日我书房少了一副画。”他缓缓开口。 “不是的,殿下,没有人带走您的画。”裴迎急忙解释。 昨日太傅确实没有带走任何一副画,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或者他只是想警告她,东宫的一切都在他的蛛网下。 陈敏终的声音轻轻落下:“太子妃,你应该也不愿同那副画一般,无缘无故消失在东宫。” 这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 裴迎闻言毛骨悚然,森冷的寒气逼上天灵盖,额头也瞬间沁出汗。 陈敏终的眼角携了绯红,神情却异常清冷,暗蕴腾腾杀气,比佛龛上供奉的神像更令人生畏。 他抿着唇,线条从未如此冰冷沉毅。 “殿下,您是不是……”她觉得这话说出口有些不妥当。 “不是。” 殿下一面嘴硬,她却清晰地感到,蓦然被什么抵住了。 她惶惑地抬头,空气顿时有些尴尬。 裴迎的衣领已被汗水和泪水弄湿,黏黏糊糊,令她十分不适,可她连出气都小心翼翼,他要抱着她,她便温顺地由着他搂紧,像只气焰全无的小猫。 陈敏终闭上眼眸,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 阿柿告诉他裴迎身处佛堂时,他原本打算不管不问,一念之下,他还是推开了门。 陈敏终自以为牢牢掌控这个傻妞,没想到她真敢莽撞行事。 他不在乎她知道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有一分自负,那是他在外伪装得光风霁月时,从不会流露出的情绪。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4节 如果裴迎一无所知,反而会令他少了些许乐趣。 抱着这只小火炉,他渐渐心安。 真正令人愉悦的是拥抱,一丝空气也不剩的紧紧相拥。 她跟母妃一样,从不会抱着他,哪怕在行宫那一夜,她也是双手攥着被子,后来有好几次,她跟他闹着玩儿,险些扑进他的怀里,却又生生止住了,一脸坏笑地望着他。 裴迎收敛了泪光,她懵懵懂懂地想,太子不仅不能待在黑暗狭窄的地方,或许,太子很喜欢让人抱着他。 第12章 握着她的手 四月初,裴迎得了回家的机会,经历了佛堂事件,她以为陈敏终不会轻易松口,没想到陈敏终不曾在这件事上卡她。 裴迎登上马车后,殿下紧随其后,她正诧异间,他道:“我与你恰好同行一段路,不必再唤马车,走吧。” 他原本也要去卫营,正好顺路。 裴迎一笑,眼眸觑向他,无心地逗他:“不过回一趟家,殿下便舍不得了。” 她在揶揄太子故意找机会与她独处。 胆子越发大了,她就是这样不记苦头。 头天晚上还怕得在被窝里眼巴巴瞧着他,可怜极了,今日便有说有笑,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她这样的性情,或许会活的很自在。 “女儿家,惯会口头占上风。”他面上神情不见懈动。 很快,裴迎笑不出来了。 她发现往日眼熟的下人尽皆被替换了。 马车前头坐了一位带刀的青年指挥使。 裴迎满腹疑惑地打量着这名指挥使,他行礼道:“见过娘娘,在下上直卫指挥使小宁,奉太子旨意护送娘娘。” 此人一抬头,赫然是一副年轻又和善的脸庞,他生得端正,牙齿整齐洁白,必定不会是贫苦出身。 裴迎一下子便对他的身份有了数。 上直卫是隶属于皇室的亲军,比之其他的卫所更为清贵,京中常有武侯世家将子孙送入上直卫镀金,能进去的人,若不是才能出众拔尖,便是家世贵不可言。 而这个自称小宁的人,年纪轻轻便位居指挥使,恐怕家世深厚,这个位置仅作为战事前的一个跳板罢了。 “这倒是奇怪了,我不过回家而已,这等青年才俊为何会屈尊来护送。”她问陈敏终。 陈敏终淡淡道:“我忙于月底围猎要事,一时难免疏忽你,正好叫他护送你,我也安心。” 安心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微重了些,分明是不安好心。 裴迎面色有些难堪,不自觉地咬牙。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保护?这分明是监视。 自从小佛堂事件后,陈敏终便对自己提防有加,如今回家一趟,他还要派出这个心腹,盯着自己是否有出格行为。 裴迎愈来愈惊疑,倘若自己对他构成了威胁,恐怕,这个小宁便是取命封口之人。 怨不得他连一个指挥使都舍得派出来。 他陈敏终作为赝品太子的秘密,可不就是顶天的大事。 想到这一层,裴迎望向陈敏终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日赵太傅赠与她的骨笛中有一封信纸。 赵太傅是与两个太子都深入接触的人,他辅导两个孩子多年,对他们的心性体察入微。 直到三个月前赵太傅发现不对劲,但他不敢妄加揣测,这个秘密令他惶恐不安,他只好求助于昭王。 赵太傅与她约定了今日正午时刻,将一个证物由小绢娘送到布行,再让她取走。 裴迎本不敢再涉险趟浑水,可是这个证物牵扯到裴家,她不能耽误。 倘若晚了,证物很可能会被他人取走。 如今陈敏终跟上了马车,又派了一个叫小宁的讨厌虫盯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他们严防死守,恐怕就等着她露馅,再狠狠顺着她揪大鱼呢。 这帮人敢偷天换日,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换太子,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之辈,装得再如何和颜悦色,一旦扯破脸皮便是不死不休。 陈敏终图谋皇位,可裴家是无辜的,裴迎不能拿家族跟着赌。 她想好了,若是陈敏终赢了,她自然跟着沾光,一跃为大骊凤凰。 一旦阴谋败露,便是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他输了,她不能跟着他一块儿输。 说她心狠也好,如有必要,她宁肯背叛陈敏终,也要保全家族。 “停车,停车!” 裴迎一掀开帘子,喊道。 陈敏终微微皱眉,问:“你又有何事。” 裴迎怯怯地笑了笑:“这几日我身子略有不适,太医来看过三四回了,喝过药还是老样子,凑巧我想起这里有家医馆,不如我去请一副脉,看看究竟是什么毛病。”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你身子矜贵,宫中御医多用温和的方子调理,是以见效较慢,市井之中鱼龙混杂,难以辨认,你怎么敢信他们。” 裴迎:“幼时爹爹便常叫这里的医师替我调养,他们虽不是什么杏林圣手,但是却知悉我的状况,殿下若是不让我去,才是真的误了我。” 陈敏终的眼里充斥着不信,她面容生得稚嫩娇俏,一股子生龙活虎的野气,哪里是个生病的模样。 他眼帘微垂,似乎厌倦了她的拙劣:“让小宁跟着你。” 裴迎下了马车,婢女跟着,她转过头,天光下衬得皮肤通透,唇脂莹莹润泽,她抿起嘴角,盯着陈敏终。 “女人家瞧病,他跟着不方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陈敏终即刻明白她要瞧什么病,自成婚以来他没碰过她,她怎么会生病。 陈敏终没再说什么,不知是因为她的信口开河而生出愠恼,还是想到了别的东西,耳根子上清淡的粉色,无人察觉。 裴迎转过身,眼底是狡黠的笑意,不过胡诌几句话,她未曾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堵住太子。 她换上另一辆马车,顺着一溜儿白墙乌瓦,拐过两三间绒花铺子,在菱角汤飘起的香味中,进了一家不打眼的布行店面。 日过三竿,半个人影也瞧不着,她心急如焚,又隐隐担忧,难道东西出事了? 正当她探出脑袋张望,一下子瞧见靠墙站着的指挥使小宁,吓得险些惊呼出声,腿都软了。 小宁抱着剑,静静靠在墙角,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他手里拿着油纸包的山药馅饼,白雾热腾腾,认真地咬着馅饼,一点儿也瞧不出清贵公子的架子,无端的温柔敦厚,却令裴迎心下讨厌。 “娘娘,您办完事儿了?”小宁一笑便露出雪白的牙齿。 眼见是等不着东西了,裴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别扭地踏出门槛。 马车上,光影清浅,陈敏终的面色多了一分净。 他等得随意,并没有将她掩藏踪迹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总能找到她。 陈敏终没有兴师问罪,裴迎却感觉自己的小把戏被他看透了,他要盯住一个人轻而易举。 “殿下,您的指挥使一身好本事,拿来看住我,真是大材小用了。”她微微咬牙切齿。 陈敏终心想,她竟然还敢忿忿不平。 裴迎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将脸埋进去,闷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呀。” “哼。”裴迎恼羞成怒地将脸埋得更深了。 车辙轧过路面,骨碌碌的声音中,陈敏终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掷落下来。 “任性也没用,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方才做什么去了,”他嘴角有讽刺的意思。 “不是看病吗?” 裴迎将头抬起来,小脸蛋已经憋红了。 “我想起来在玉福祥给嫂嫂定了上好的湖绸,所以绕了一趟路,怎么,您不信我。” 她才十五岁,打起谎来面不改色,她没指望陈敏终这个心机深沉的人会信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反正,她已经好几次挑弄他的底线了,早晚有这一回,忍无可忍獠牙相见的时刻。 裴迎脸上那副倔强的生气模样,仿佛在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嗯。”陈敏终回道。 裴迎有些出乎意料,他用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再追究,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陈敏终的声音蓦然轻下来。 “赵太傅已经有两日不曾上朝,请辞的奏折递交上去,得到陛下允准,昨夜,赵家十四口收拾细软离开京城了。” 他在静静端详裴迎的脸色。 裴迎心头一颤,赵太傅告老还乡了? 为何如此突兀,可他明明在骨笛的信纸里与裴迎约好了事宜,她紧紧咬着下唇,面色泛白,一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赵太傅这个眼中刺被他拔走了。 自从赵太傅在东宫给裴迎传递消息,看画、赠笛,一切都在太子的监视之下,他不会允许有意外之数,赵太傅若想保命,只能离开京城。 裴迎问:“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良久,陈敏终缓缓开口:“裴氏,希望你怜惜你自己的性命。” 这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裴迎有些不明白了,他将她弄糊涂了。 陈敏终说这些话时,仍旧没看她一眼,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5节 “你没想过,若是你不明不白地死了,您父亲会伤心,你哥哥嫂嫂也会伤心。” 他的话锋暗藏杀机,语气却恍恍惚惚地温润。 裴迎正出神间,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从她怀里拉过去,然后,慢慢地放在他的膝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来不及瑟缩,也不敢挣脱。 他的两只手掌,漫不经心地拿住了她的小手。 陈敏终指腹的薄茧,若有若无地摩挲过她柔嫩的手背,他握得不紧,两只手掌半开半合,没有完全合拢地将她的小手围住,似乎还给她留了缝隙,等她自己逃出去。 殿下闭上眼眸,不知在沉思什么。 殿下他是在装睡吗? 她明白,他可清醒着呢,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克己复礼,一丝也不容侵犯的模样。 眼下,是他先拉过了她的手,又热又叫人无可适从。 他似乎是无意地握着她的手,又无意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殿下真狡猾。 “殿下……”她唤道。 “别闹了。”陈敏终紧抿的嘴唇忽然吐字。 他这句话本应该是一句威胁。 本该说的是:别闹了,再闹宰了你。 可是在裴迎听起来,他的语气像是一个丈夫的无奈。 像是在说: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裴迎怔住了,她是真的有点糊涂了。 马车内静默无言,小宁往里头瞧了一眼。 小宁又想起了自己曾在太子面前,表露过对太子妃的杀机。 小宁认识陈敏终十二年,深知他一向冷酷到无懈可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陈敏终什么都舍得,是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他对风月情事也无兴趣,那日却踏进了宝烟斋,在小宁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仔细选了一对耳坠。 “姑娘会喜欢吗?”他认真地询问小宁。 小宁笑道:“我也不懂。” 那是一对玉兔捣药的耳坠,通体白玉,药钵莹青色,镶嵌了两粒红宝石,小巧可爱。 他挑得那样用心,一定是很重要的女子。 小宁问:“您要送给谁?” 他想了一会儿,说:“送给母妃。” 他说是送给母妃,小宁却在裴迎的耳垂上看到了这对坠子。 马车平平稳稳,小宁仰起头,心想:或许娘娘死了,殿下也是舍不得的。 第13章 小笨妞、泥脚杆、洗脚美妾!…… 回到裴府已是傍晚,陈敏终在半途下马车离开了。 阿柿热了水,搭上帕子,裴迎一脚进了浴房,见到敞开的两扇门外,两廊柱间,小宁站在如水夜色下。 她这一天本就不顺心,尤其在面对这个派来监视她的人。 “今日你是怎么在玉福祥逮住我的?”她忍不住问。 小宁说:“太子看重娘娘,是以并非在下一人护送您。” “哦——”她拉长了语调,渐渐愠怒。 “这便是说,大街上挑梨膏的卖菱藕的,捏泥人装裱字画的,舞狮子踩高跷的,贩夫走卒,都是你们的眼线。”裴迎一字一句冷声道。 小宁一笑:“倒没这么严重。” 他补充道:“不过差不离。” “你们混账。”她又气又无奈,低声摔下一句。 陈敏终支配欲极强,他秉承着暴君的血,生来便习惯替人做主,对于叛逆的人从不曾松懈。 那只雪白的手投下阴影,操弄着摇摇欲坠的信念,永远以施压为手段,凤眸中的冰冷,如影随形,哪怕他人不在,也仿佛无时无刻被他扼住喉咙。 陈敏终是深湖,包容万物又吞噬万物,裴迎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明白了,他内敛又霸道,无知的人终将被溺毙。 裴迎翘起嘴角,淡淡地讥讽:“你们可真是看得起我啊,怎么,连我洗澡你也要盯着?” 小宁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呛声弄得愣住,他背过身去,低声道:“在下方才失礼了,望娘娘恕罪。” 她拎起那只绣鞋,朝门外砸去,这气憋着顺不出来,连饭也吃不下,她不敢对陈敏终表达不满,还不能扔一扔鞋子了吗? 小宁并没有躲,绣鞋直直飞去,砸在他的肩头,一个滚落没入阶旁的花盆上。 他望了一眼,是一只翘头缀碧青珠的小鞋。 淡淡的霁青与螺钿紫,花纹样子做得细致,小小的贝珠和碧青玉点缀其间,一步一摇曳。 裴迎不喜欢这鞋子,因为这也是陈敏终送她的。 她就是喜欢缝了金线的芍药纹样绣鞋,金灿灿的又富贵,凭什么让他来决定自己穿什么。 小宁很快移开了眼睛。 她狠狠地门关上,一面卸下装饰,一面冲着外头说道。 “不怕你给陈敏终说坏话,统统跟他告状去,让他来收拾我,我要看看他怎么收拾我。” 氤氲的水雾中,裴迎的脸也被蒸红了,她略微带了哭腔,也只敢在自家府里说这些话。 “陈敏终,你个黑心黑肺的大混球,你就知道欺负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阿柿担忧地提醒道:“娘娘,咱们方才扔出去的鞋子真的不要了吗?” 裴迎忽然想起来,若是她回去时,不见了那对鞋子,又要惹出麻烦来。 她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恨恨地憋出一句话:“一会儿,把鞋子捡回来。” 怎么扔的还得怎么捡回来,裴迎将身子往水下沉了一沉,迫于陈敏终的压力,最终还是选了忍气吞声。 阿柿将屏风上的衣裳拿来,她换了一件琵琶襟飞鸟描花衫,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她却听见花厅闹得不消停。 “这是什么动静?”她派阿柿去打听。 没一会儿,阿柿从影壁后头匆匆过来,她性子镇定,一向难有这样慌乱喘气的时候,裴迎的心蓦然揪起来。 阿柿道:“那位姜大公子找上门了,老爷正在前厅接待他们,只是姜大公子瞧着来势汹汹,他手底下的人个个横眉竖眼,只怕来者不善。” 裴迎问:“姜曳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裴家早跟他半点关系扯不上了。” 阿柿:“娘娘您忘了,先前姜家下聘,老爷收了他们三百抬聘礼,估摸着这会儿是来要回聘礼的。” 裴迎确实记起了这一茬,原先姜家朝裴家下聘,一度惹起京城热谈。 姜家千年底蕴,经历三次改朝换代而不衰,当今姜家老家主高居内阁首辅,更是位极人臣,深蒙圣恩。 皇帝虽然性情暴躁,却难得地在姜老家主面前有几句温言。 朝堂中谈起出身,若是与姜家派系沾亲带故,少不得令人高看一眼。 作为大骊第一世家的嫡长子,姜曳珠的联姻更是重中之重,众人一度揣测,那名女子若非公府贵人,便是哪位将军府的嫡女。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姜家竟然要以正妻之礼,迎娶裴家的小女儿,不仅裴老爷战战兢兢又迷惑不解,满城也沸腾起来。 裴家便如纸糊的老虎,虽然一时显贵,但稍清雅的名门都不愿与之结交,论起家风底蕴,实在浅薄得可怜,能攀上这门婚事,无异于白日飞升。 众人原先十分纳闷,后来又一想,姜家若是势力过大必定会引起皇帝忌惮,倘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离灾祸也不远了。 或许与裴家结亲,尚能向皇帝示弱。 如此看来,姜家实在高明。 人人艳羡裴迎有福气,裴迎却厌恶这份福气。 她深知,倘若自己嫁进姜家,相当于自己给自己刨坟,姜曳珠恶毒骄横,一定会将她折辱至死。 想到这里,她便不寒而栗,这天底下,也只有太子能使她躲过姜家的婚事了。 姜家惨遭退婚已是不争的事实,京城里虽未有人敢明面上耻笑姜家,可是酒肆茶坊间背地的议论从来少不了。 裴迎道:“聘礼合该还给他们,我们裴家虽然比不得他们名门望族,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贪图他们姜家的东西,按规矩尽数退还回去。” 她想了想,又道:“若是姜家有不满,告诉爹爹,多折些东西进去一道赔给他们便是了。” 虽然当初并未订下白纸黑字的婚约,但是出尔反尔是该赔偿些。 若非天家指婚,他们姜家绝不肯咽这口恶气,裴迎只希望能不声不响地平息这件事,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阿柿又折返回来,面色愈发苍白。 裴迎皱眉道:“怎么,府里拿不出这笔钱吗,你告诉爹爹,尽着他们姜家的要求,我那里尚有体己,千万不可惊动太子。” 阿柿对裴迎的态度有些诧异,按照裴迎从前的性子,早便唤人拿棍棒将姜公子撵出去了,她视钱财如性命,断然寸步不让的, 裴迎如今却一心想着拿钱财消灾。 阿柿抬头道:“娘娘,不如咱们拿太子吓唬他们吧。” 裴迎扶额叹气:“阿柿,你傻呀,此事不能牵涉到太子,咱们得瞒着捂着,当初陛下指婚时,便有言论提及我与姜家有婚约,幸亏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只是爹爹的口头答应,也未来得及摆宴订婚,算不得数,要是让太子知道了,成心给他添堵呢,我总得爱惜名声。” 阿柿不免一笑,她从未想过“爱惜名声“这个词,会如此正儿八经地从娘娘嘴里冒出来,看来娘娘真是长大了。 “可是娘娘,姜公子非说聘礼少了东西,嚷嚷着咱们给贪了,他这个人讲话极难听,胡乱指责一通,将老爷气得脸都红了。”阿柿皱眉道。 裴迎惊疑道:“怎么会少呢,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我们裴家何时眼热那点东西,爹爹也不会做出这等没规矩的下作事情。” 她想过去看看情况时,小宁开口道:“娘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在下帮忙吗?” 裴迎瞥了他一眼:“小小的家事而已,大人您就待在这里吧。” 她明摆着不愿让他掺合此事,小宁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6节 再者,她也不愿爹爹见到小宁,任谁都能瞧出来,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实为监视,爹爹若疑心太子待她不好,她糊弄不上来。 裴迎到了外院正厅,还未踏进已经听到了姜曳珠的冷笑。 她火气顿时上来,心想自己如今身为太子妃,他再如何不情愿也得给自己问安请礼。 想到这里,她嘴角一牵,由阿柿扶着,进了左侧偏厅。 偏厅与正厅隔了一道紫竹帘,她坐上黄花梨扶手椅,目光投过细密的竹帘,一眼望到对面白袍簪冠的青年公子。 姜曳珠坐在一只三弯腿方凳上,他正仰着头,冷笑着盯着裴老爷,似是挑衅,瞧上去欠揍极了。 下一刻,众人起身朝裴迎请礼,姜曳珠脸色顿变。 他站起身,上前走了两步,一瘸一拐的,目光慢慢地落在紫竹帘内,一对狭长的眼眸微眯,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她。 “微臣见过太子妃。”这句话是一字字蹦出来的。 姜曳珠咬牙切齿,一把将折扇收在手里,眉心的小红痣艳若桃李。 从前他管她叫小笨妞、泥脚杆、洗脚美妾,高兴了便唤一声小美人。 如今瞧见他不情不愿恼羞成怒地唤她太子妃,裴迎心底甚是惬意,不免扬起了嘴角。 同时,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姜曳珠,此子绝非善类,姜家遭此奇耻大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第14章 在很小的年纪碰见一辈子喜欢…… 院落中,三百抬大红酸枝的箱子满满当当,堆得人站不住脚,八宝纹的银锁俱已打开,七名姜家管事正捧着长长的物料录札,一一核实。 姜家当日下的这份重聘,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光田宅地契便圈了徽州半边去,更有数不胜数的珍奇古器,譬如鹤鹿同春的挂屏、金身不动明王尊、柿柿如意的玉雕……可见姜家三朝不败的底蕴。 姜曳珠身上似乎带伤,走路略有瘸拐。 裴迎皱眉道:“清点了半日,到底少了什么。” 她又忽然舒眉一笑,嘴角衔起嘲弄:“姜大公子纡尊降贵踏进咱们裴家的门槛,故弄玄虚半日,该不会是来讹咱们的吧!” 姜曳珠脸色阴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本公子在朝中事务繁忙,若非家父要求,本公子断然不会进这地方,与一些不相干的人纠缠不休。” 裴迎笑道:“我也想也是,姜大公子心气高,姜家又家大业大,必不会讹诈我们一分半两。” 姜曳珠转过脸,冷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清点完毕,管事在姜曳珠耳旁说了什么。 姜曳珠望向了裴迎,说道:“金银珠宝绸缎都是其次,没了便没了,只是我们姜家有一只曹衣出水的玉菩萨吊坠,这东西弄丢不得,方才他们反复清了三道,也是在找这个物件儿。” 裴迎按紧了扶手,只觉得他在故意找茬。 哥哥裴昀说道:“这箱子自打搬进裴家后院,一直由库房锁起来,从未有人动过,姜公子是否数错了。” 姜曳珠了将折扇拢在手心,走在裴昀身旁,不紧不慢道:“这句话从你们裴家嘴里说出来,本公子可是一点都不信,谁不知道你们裴家,这手雁过拔毛的本事啊。” 裴迎笑了笑,姜曳珠这个兔崽子仗势欺人都撵到家门口来了,她岂能给他好颜色看。 她说道:“哥哥,我看不是姜家数错了,兴许物料册上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东西,不过是造册的人有疏漏,把原本没有的东西加上去了,咱们裴家实诚,当初又不知晓这些门道,从不曾清点过箱子,认栽吧,咱们活该吃这个哑巴亏!” “你……你!”姜曳珠气得将折扇指出去,微微颤抖。 她竟然反咬姜家构陷她们。 姜曳珠恶狠狠地将裴迎盯了又盯,从前,他怎么不知道这个死女子小嘴这样厉害呢。 他们自幼相识,在书院的时候,她那副小模样老实乖巧极了,那时他以为可以将这个小笨妞一辈子捏在掌心。 “好了,”裴迎似是厌烦地一挥手,说道,“既然是丢了一个玉坠,这好办,姜公子你开个价吧。” 姜曳珠冷笑一声,这做了太子妃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了,裴家俨然是她做主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块玉坠是本公子的祖母之物,特意留传给姜家未来的长孙媳妇,有价无市的珍宝,本公子敢开价,只怕裴家不敢接。” 如此看来,这块玉坠对于姜家确实极重要。 姜家一向高不可攀,竟然被一贯瞧不起的裴家溜了一道,还丢了传给媳妇的玉坠,任谁的面子也挂不住,他们是咽不下这口恶气的。 裴迎不禁疑惑,她看姜曳珠并不像是撒谎,可是裴家也绝不会动箱子里的东西。 所以,玉菩萨吊坠究竟去哪儿了呢? 哥哥裴昀:“不如姜公子饮一壶茶,我唤下人们再去库房找一找。” 他正说着,小婢女将茶盘端上来,姜曳珠瞥了一眼,手底下的小厮得了眼色,站出来挡住了茶盘。 小厮挺直了胸膛,趾高气扬道:“我家公子向来只饮用陛下亲赐的北苑御茶,茶盏只用谈窑的屈子九歌杯,侍茶的婢女也得是姿色上佳的美人,用不了外头的茶。” 连姜曳珠的一个下人也如此轻狂。 姜曳珠真是跟贵妃一模一样。 裴迎顿时面生愠色,她又想起姜曳珠曾将她堵在花墙,轻佻地笑道:“小笨妞,你身上的土腥气简直臭不可闻,本公子捏着鼻子都闻到啦。” 幼时他用手比划着吓唬她:“你再这样盯着本公子,本公子便禀告爹爹,将你收到房里做个洗脚妾,让你睡地上,不给你做新衣裳,也不准你回家,你哭肿了眼也没用,本公子吃这么大一块肉,你只能吃我吃剩的骨头哦!” 他以为时至今日,他还能在她面前作威作福吗? 裴迎气性上来,指尖扣住了一个茶盏,口里厉然一声“放肆”。 茶盏倏然碎裂在地,距离姜曳珠三步远的地方,滚烫的茶汤溅上他的袍角,染上一抹黄渍。 一枚碎片弹射划上他的额头,一股血线迫不及待地溢涌,出乎意料。 满厅的人都乱起来,散了线的珠子般奔走。 裴迎扔完心便慌了,她到底是个小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万一他回家给他爹告状怎么办。 姜家会不会联合满朝文武斥谏太子妃? 可是他一抬手,挥开了众人,他俯身捂住额头,指缝间流泻下鲜红,裴迎摸不透他会否发作,又想,自己身份今非昔比,怕他做什么。 对峙良久,姜曳珠终于直起身,淡淡道:“罢了,不要了。” 他知道那只玉坠要不回来了。 裴昀示意她与阿柿先离开,她从紫竹帘里头出来,未料姜曳珠的声音在背后咬住不放。 “微臣有一件事一直想与太子妃解释。”他的神情蓦然柔和。 姜曳珠躬身供手,在她的身侧做出卑谦模样,只见他嘴唇微动,声音极低极浅,只有她听得见。 “你知道吧,若非姜家不想招致陛下忌惮,若非父亲强逼我娶你,我死也不肯娶你的,当日我被父亲打了七十家法棍,伤口到今日都未好全,就算如此,裴迎,本公子也不稀罕娶你。” “泥脚杆一辈子都是泥脚杆,幸亏你没能嫁入我千年姜家,否则只会弄脏我家门槛。” 他高傲地抬起头。 鲜血妖异,姜曳珠眉心一点小红痣甚是冷艳,他貌美若菩萨,心肠却狠如蛇蝎,冲她笑得头皮发麻。 裴迎静静道:“姜公子,我一早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姜曳珠离去时,仰起头,捏住了鼻子:“这满宅子的泥土腥气叫本公子不适,咱们走吧。” 裴迎瞧见他装模作样,只悔自己方才砸轻了。 长街上人声喧嚣,三百抬聘礼正搬运上马车,谁能料到姜家的东西也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十分气派打眼却灰溜溜的。 姜曳珠在前头一瘸一拐地走着。 管事小心翼翼地觑公子的脸色。 在裴家耀武扬威一番,没想到不仅没找回颜面,公子额头带了伤,愈发垂头丧气了。 管事心头犯愁,这回去可如何给夫人交代,公子自小被视若珍宝,磕碰不得说不得,哪里如今日这般狼狈见血。 料想公子一定恨毒了裴家,那个坏女子在书院时便时常欺凌公子,上回众目睽睽下泼了公子一头黑狗血,还嫁给了公子的太子表哥,让姜家沦为笑谈。 小厮赶上来涎着脸赔笑道:“公子何须与裴家置气,左不过一个没娘教养的小贱人罢了,真以为做了主子了,贵妃哪里认她,往后有她的苦头吃呢,咱们姜家有福气,得亏没让这出毒苗的坏地坏种做奶奶。” 姜曳珠脸色一变。 小厮自以为揣摩了主子的心意,越发讨好地喋喋不休,一口一个贱人。 蓦然一拳打上胸口,小厮眼前一黑,胸口发闷,又是一拳落在头面,砸得他朝后跌倒。 他双眼惶恐,望见公子像只被踩尾的猛兽一样扑上来,恶狠狠,恨不能将他撕碎扯烂,他不明白是哪句话得罪了公子。 小厮吐了口血,血沫子里混杂了半截牙齿,又惧又疑,求饶的话都喊不出口,哆哆嗦嗦地:“公……公……” 姜曳珠低声咬牙切齿。 “不许你诋毁她。” 他又挥了一拳,通红了眼,小厮何曾见过这样可怖的公子,吓傻得一动不敢动。 “不许你诋毁她……”他魔障一般喃喃自语。 小厮睁开眼,比起公子揍他几拳,令他更加骇然的是,公子垂下眼帘,怔怔的,任由泪流满面。 小厮彻底懵了,公子为何这样? 姜曳珠对他未来的妻子有诸多要求,喜欢写得一手好字的,喜欢会吹曲子的,喜欢有些憨气好拿捏的,一掷千金而不是抠抠索索的,俏皮而不是端庄大方的,最重要的一定要顶可爱。 他从未碰见过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 后来他碰见裴迎。 裴迎八岁了还被抱在乳母身上,穿戴得很漂亮,她从小养在高楼,见到人十分畏生,扭扭捏捏地弄着衣角,娇怯怯的,滑稽极了,惹得众人发笑。 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裴家小女子。 可她一转头,冲他笑得恶劣极了。 打第一眼,他就喜欢她,他连书院也不逃了,每日夫子授课,他盯着窗外女书舍的地方,她酣然入睡,一双眼迷迷瞪瞪。 真巧,他们两个都不爱读书。 姜曳珠连跟她的孩子日后从文还是习武都想好了。 只要想着她,他在背家训时都会抿起嘴角,他向来自负是天之骄子,老祖宗才会保佑他,在很小的年纪就碰见一辈子喜欢的姑娘。 她喜欢金子,他姜家有的是金子,她爱玩儿,他便陪她玩遍大骊的九湖十四州,只要她喊一声夫君他愿意做任何事,他会宠爱她一辈子。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7节 裴迎的及笄之礼一过,他生怕她让人捷足先登。 姜曳珠站在了最畏惧的父亲身前,往常他在父亲面前从不敢抬头,战战兢兢,腿都是软的,可是母亲也拦不了他的决心。 他说,他非她不可,他要明媒正娶她做妻。 “什么是非她不可。”家父暴跳如雷。 七十下家法棍整治得他下半身血肉模糊,在母亲嚎啕大哭中,他依然没松口,他冷汗涔涔,倔强地抬头,与父亲对视了一眼。 “非她不可的意思,便是少了她一辈子也不会高兴了。”他惨然一笑。 天光大盛,刺得他眯了眼,他以为会被打死了。 父亲扔了家法棍,无可奈何道:“你像个男人了。“ 那天夜里,姜曳珠在被子里,怀抱着聘书不住摩挲,母亲看着一向跋扈的儿子傻乐了一整夜,不由得也笑了笑。 他心想,她一定也很高兴。 因为他会让她做上一品诰命夫人,他不会纳妾,不会有别的女人,他只有她。 也是在这一天夜里,裴迎去赴行宫的筵席,见了他的太子表哥。 滚烫的体温将文书都捂热了。 这封永远送不出去的聘书到底也没写上她的名字。 “不许你诋毁她!” “不许你诋毁她……” 他呜呜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一遍遍重复,姜曳珠收了手,再没力气打了。 泪珠“啪嗒啪嗒”地打在小厮面上,与血污混成一团。 “公子,上马车吧。”老管事颤声道。 老管事如履薄冰,生怕公子脑子里哪根弦不对劲,连他也揍一顿。 姜曳珠置若罔闻,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抬头,落泪也不自知,径直踉跄往前走,行人纷纷避之不及。 拿不回来的玉坠,额头被她砸出的血,心底的不甘心。 一瘸一拐地走着,家法棍的创伤尚未好。 有人认出他是那位骄横的姜家公子,他常纵马横冲直撞,高高在上拿鼻孔瞧人,倨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无人理解他为何做出这副丢脸的模样。 春风正盛。 大骊第一世家的嫡公子在长街上边走边哭成了个泪人。 第15章 被你弄醒的 回宫之后,裴迎日日打听着消息,姜曳珠心胸狭隘,若是回头给姜家老祖宗告状,只怕父亲在朝中又要被针锋相对,所幸什么事也未发生。 闲憩时裴迎喜欢待在书房,太子若是回宫必定会待在这里。 一连下了七日的雨,裴迎的眉梢眼角带了水汽。 春枝压门楣,夜风吹送过乌云低垂的明黄琉璃瓦,扑得竹枝伏了又起,满池涟漪层层。 一排排翘首端坐的小脊兽,在噼里啪啦的雨点中峥嵘隐现。 陈敏终从兵营回来有些疲惫,在罗汉榻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裴迎推门进书房,往榻上望了一眼,她褪了绣鞋和罗袜,一双赤足踩在地毯上,静悄悄地走过来。 “殿下……”她唤了一声。 陈敏终睡得正熟,身上披了一张黄喉貂皮,毛色倒是黄澄澄得好看,却并不如之前的光滑柔密,也不保暖。 裴迎瞧见这是新的,或许是他新猎所得,男子都喜欢显摆猎物。 她掀起貂皮,轻手轻脚地躺上去,侧挨着他。 自从佛堂他抱了她一会儿后,似乎没有那么苛守距离。 阿柿出谋划策道:“娘娘,您要借此机会好好与太子缓和关系,不然日后贵妃安排几个侧妃进来,咱们更没出路了,我瞧贵妃她很有这个意思,再者,若有太子襄助,老爷在朝中也会从容许多。” “我要如何缓和?”裴迎问道。 “您就碰一碰他呗,您生得这副容貌,阿柿不信有人会讨厌,除非那人是个夯头笨倭瓜。” 阿柿的话里透着真心,她眼眸清亮,小姐在她眼里就是最好看的。 裴迎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有了这则烦恼,她很快忘了自己之前在府里如何痛骂陈敏终。 小宁是个老实的,没把她的坏话传给太子。 裴迎没心没肺惯了,既不会因为陈敏终的抗拒而自我厌弃,也不会心气高得与他疏远。 她这个年纪心里有只有玩儿。 觉得他好看,便多看一眼,恨他了便关起门骂几句,小姑娘的心情来得快去得快,她不记仇也不记好。 陈敏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经过爹爹的面提耳命,她懵懵懂懂地记住了要对夫君好,哪怕这个太子夫君换作是其他人,她也会一样跟他玩儿。 可是陈敏终对她不一样。 他被她弄醒了,睁开眼瞧见她正睡在自己身旁,真是会找地方,她将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一头乌发纠缠在臂弯间,淡淡的香气扑进鼻端。 裴迎将肌肤相贴当作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她就像一只幼兽,碰碰抱抱可以毫无心思,可他并不是毫无心思的。 他已经年过二十,更与她启蒙过,只是用多年来的沉稳修养去抑制本能。 再者,他其实是很需要肌肤相贴的。 他就这么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眼底的深湖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裴迎丝毫未察觉到背后的人已清醒,她手里把玩一支长笛。 那是昭王赠与给她的玉笛,她并未吹弄出声响,而是一只眼闭一只眼睁,透过笛孔去瞧里面用金线描绘的青山图,壮丽逶迤,精致得令人啧啧称奇,可见是费了心血的。 昭王送的东西从来符合她的心意。 “殿下,您醒了!”她一笑,微微露出洁白的贝齿。 “嗯,被你吵醒的。”他淡淡道。 陈敏终睡眠极浅,从她上榻时便醒了,再者,她的脚太凉了,抵在他腿间,他如何不知晓,心下只觉得无奈又烦闷。 她这一脚踩得也真是地方,直将他弄得睡意俱无。 裴迎继续低着头:“您睡您的,我玩我的。” 陈敏终一面起身,一面从被窝里握住了她那只抵着自己的脚,她瑟缩了一下,紧张得瞬间弓起脚背,正好被握在他的手掌中。 薄茧摩挲过柔嫩的脚心,拂起一阵战栗。 陈敏终只觉得她的脚冰冰凉凉,五个指头像圆润的莲子。 “赤着脚,像什么话。”他轻声说。 裴迎哼了一声,面上带了笑意。 陈敏终问:“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刚过弱冠之年,却跟我爹爹一样管人。” 原先还好好的,一提到裴老爷,陈敏终脸色微变,眼眸冷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回自己的膝盖。 裴迎心里也有气,原本就是个娇气任性的,她想不明白,她碰她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便是碰一碰又怎么不得了了? 裴迎随之起身,坐在榻边,面上仍是笑道:“殿下,您会吹笛子吗?” 陈敏终说:“不会。” “您上次问我会什么,我会的可多了,我很会吹笛子,会写字,还会花钱,那我教您吹笛子吧。” 她将这只玉笛横在了两人中间,见陈敏终并没有反对,她对准了吹孔。 又下雨了,在窗棂外的隆隆雨声中,她吹了一首《折柳曲》,惬意舒扬的小调,层层翠染的竹林随笛声簌簌摩挲。 陈敏终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裴迎是个骄纵没脑子的小美人。 可她笛艺确实出众,比之宫中的乐人不遑多让。 他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笛声顿停,裴迎笑道:“幼时在家里,爹爹请乐师教的,不过是逗乐解闷罢了,殿下听得高兴便好。” 陈敏终心下了然,她幼时常待在高阁,必定有许多时间习曲,否则要如何度过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呢。 他倏地想到了自己,眼神一暗。 她将笛子伸给他:“殿下试一试?” 陈敏终望向了这支玉笛,没有开口,只是他的眼神让裴迎瞬间明白了,玉笛是她刚刚吹过的,他不愿意沾上她的津液。 裴迎嘴角衔起一丝笑,她掏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地将吹孔擦拭干净,面上笑盈盈,她忍着呢。 她想着自己担了太子妃的尊荣,不与他计较,谁又曾将他放在心里了! 陈敏终接过了玉笛,却不得要领,他的手握剑时流畅利落,落笔时如走龙蛇,却无法摆弄好笛子,靠在唇边也吹不出响。 裴迎的笑脸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嘲弄:“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有不擅长的事。” 她这话倒含了一些真,陈敏终看起来沉稳冷静,处事永远游刃有余恰到好处,她原以为他什么都会。 陈敏终并没有生气,他淡淡道:“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天下间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连他的皇兄也不是。 她的胸脯又贴近了他,替他摆弄好握笛的姿势,两手环绕间,温热的气息萦绕,他心想,她果真是只小火炉。 除了脚凉,哪里都是热乎乎的。 她像之前陈敏终教她射箭那样,教他如何将笛子吹响。 “殿下,您要笑一下。”她说。 裴迎俯下身子,在他的膝前,她抬起头,握住了陈敏终的一只手。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8节 她的坏心来得忽然。 陈敏终的五指合拢在掌心,中间正好留出一个缝隙,她便两只手扶住他的拳头,上唇轻轻贴在他屈起的食指,做出吹笛子的口型。 “就像这样,要笑一下,口风对正了,笛孔按得紧紧的。” 她一面盯着他,一面慢慢说,笑得娇憨动人,仿佛毫无其他心思。 她借着他的手掌让他体会,不过是几个字,吹出的热乎气息已经叫他指间湿润了。 陈敏终的指头扣紧了,指尖泛白,有些不自然地僵硬,已经明白她一肚子坏水了,可她没放过他。 裴迎不怀好意,一口气渡出去,穿梭在笛管间的气流,穿梭在他掌心,一团玉香花柔,拂弄得酥酥的,她吹得又长又缓慢。 风拂过乌云翻涌之下的湖泊,暗流涌动,明明灭灭。 裴迎知道这样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她能捉弄他,叫他狠狠红脸。 她仔细地瞧着他,一对镜面般的大眼眸将他照得干干净净,无处遁形! 春光幻照,映出陈敏终迤逦分明的线条,他有变化了,嘴唇克制紧抿,从一条线蒸腾出一抹薄红,不光是唇色红,耳朵根、脖颈、眼角全都被霞光照料了,红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他整个人如气象万千的山野美景。 陈敏终呼吸有些急了,却不曾挣脱开手,他想挣开是很轻易的,他恍然一惊,自己竟因为她的捉弄而暗自享受。 他心底明白,裴迎待自己热情体贴,并不是因为他是陈敏终,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太子。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倘若她嫁给别人,也会这样讨那人的欢心。 “好了。” 他倏然抽出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眼望见她眼底的促狭,叫她得逞了。 “殿下,我正教您呢。”她状若无事,斜睨着他。 她见到了陈敏终方才一逝而过的窘迫,得胜了一般,笑得狡黠。 陈敏终一声不吭,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裴迎就这样瞧着他擦手,冷哼一声。 陈敏终垂下眼帘,终于开始看她,想起方才她弄醒他时,那只抵在腿间的脚。 或许她是故意踩在那里的。 第16章 就知道画大饼 满城柳絮纷纷扬扬,越过朱红宫墙却湮灭了踪迹,昨夜的雨水蛰伏在红芭蕉叶上,滴滴答答。 清晨时皇帝身边的谢掌印来了一趟。 谢掌印预备出宫办事,与太子谈议一番后,陈敏终写字的笔锋顿停,忽然记起一件事。 裴迎这几日一直摆弄着她那支玉笛,睡觉时也把玩,似乎欢喜得紧,陈敏终早知晓那是昭王所赠的新婚之礼。 他不喜欢她用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可陈敏终每回只是别过眼帘,并不曾开口说其他的。 他有何因由有何立场去说呢?因为这事,他一连几日面上都是清清冷冷的。 那根玉笛仿佛他的眼中钉,他瞧见了便烦闷。 他虽然是她的夫君,终究不屑于立威风阻止她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太过计较,也实在可鄙。 他是男人,应该用别的解决办法。 陈敏终道:“听说掌印此去云中,云中高山有仙鹤出没,掌印可否为我带一副仙鹤翅骨。” 谢掌印俯首道:“咱家一定竭力为殿下觅得此物。” 虽然他并不明白太子要此物做什么,但在他抵达云中的第三日,便托人策马加急送回了一副仙鹤翅骨。 仙鹤死后,其骨可制成笛,笛声清越神妙,更甚竹笛、玉笛。 陈敏终唤宫中匠人将其打制成笛。 在匠人询问太子要什么样式时,太子鲜见地犹豫了。 陈敏终明白她喜欢金银俗物,喜欢富贵热闹,虽然他一贯摒弃艳丽繁华的事物,但究竟是送给她的东西。 送给人的东西,不应该衡量她喜欢什么吗? 他差点便松口,唤匠人以黄金装饰。 后来又想,鹤骨非凡俗之物,增添黄金未免落了下乘,败了仙意。 再者,他为什么要想着讨好她呢? 昭王倒是乐得讨好她,在玉笛的内壁雕刻了金线勾勒的青山图,费心费时,博她高兴的意图太过明显。 陈敏终自忖并不是一个迁就宠溺女人的人,他也不愿让裴迎觉得自己是在讨好她,显得他有多么盼她一个笑脸似的。 陈敏终淡淡吩咐道:“我看这样天然素雅的便很好,不需过度装饰,就将四时江山景雕刻上去吧。” 他想了一想,又一顿:“让我自己来吧。” 最终这支鹤骨笛送到裴迎手里,洁白崭新胜雪,清雅大方,她仅仅试了一下音色,便赞叹称奇。 陈敏终抿了一口茶,眼帘低垂,并不刻意往她那里看。 “这支骨笛名叫太平令,那日我瞧你会吹笛子,想起来便送你了。” 他提起得波澜不惊,平平淡淡,仿佛并非有心为之,而是随手赏赐她一点小恩小惠。 她细细用手指抚摸笛身的四时江山景,日头下,缓缓转动笛身,山景光彩流转,天光幻化成的锦鲤一猛子扎进去,在参差错杂的沟壑中游曳流动,萤火幽微,点点升腾,每一处的线条鲜活生动,仙气渺莽。 她的眼眸亮起来,简简单单叹了三个字:“好细致。” 陈敏终一抬眼:“不过是匠人费些心思罢了。” 其实鹤骨笛上的四时江山景,并非匠人所雕就,而是陈敏终亲自一笔一笔认真细致地刻下的,用了好几个日夜。 但是这件事,又何必告诉她呢。 倘若让她得知是自己亲力亲为,指不定又要如何得意张扬,四处卖弄。 裴迎疑惑地抬起头,问道:“殿下,我已经有一支笛子了,您怎么会想起来再给我送一支?”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陈敏终开口道:“掌印从云中送来的好材料,不做成笛子可惜了,并非是特意为你做的。” 他又瞥了她一眼:“你不要多心。” 裴迎抱着笛子笑道:“是,殿下能在百忙之余抽空惦记一下我,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书房内蓦然静下来,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陈敏终饮了一口茶,状似漫不经心,却终究忍不住望向她, “喜欢吗。” 他问起这句话就像在问你吃了吗?极力的平淡。 又是随口一问吗?裴迎不禁望向他,嘴角旋起两个小梨涡,甜美动人:“喜欢,我很喜欢殿下送我的太平令,我一定多练习几支曲子,吹给殿下听!” 她知道男子送礼物,无非就是想听一两句漂亮话,想见到女子的惊讶的笑脸,想要女子给他哄得脸热耳热。 世间男子的那点虚荣与尊严,哪怕位高权重也不例外。 表面上是他送礼物,其实是她哄他。 即便是太子,也这样好哄。 既然他是她的夫君,她必定极力满足他的那份愉悦。 陈敏终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两支笛子上,慢慢说道:“昭王送你的,你也可以留着,哪支用着顺手便用哪个,我从不介意,总归,你自己处置。” 他嘴上说不介意,裴迎怎么觉得这句话满满都是介意呢。 她抿起嘴角,瞬间明白了为何他会突兀地送自己笛子。 裴迎也不是不识趣的,说些好听的话又不少块肉。 情话?情话又不要钱。 她不动声色地将昭王的玉笛收回匣中,一对大眼眸从底下瞧着他,说道:“怎么会,我只用殿下送我的,王爷的我收拾起来观赏便好。” 她懂事的话,他自然忍不住想对她好点。 陈敏终侧过头:“你进宫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唤人去办。” 裴迎笑着对他摇摇头,她身子微倾上前,拽着他的袖袍,搂住了他的胳膊,娇气地像小猫一样蹭他。 她说话的嗓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妞妞喜欢花,喜欢金子,现在又多了一个殿下!” 他如何能推开一个拿脑袋蹭他的小猫呢。 裴迎搂着他的胳膊不松开,不住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裴迎总是这样直率任性,喜欢两个字脱口便来,一点也不经考虑。 “小骗子。” 陈敏终眼帘未曾抬一下,轻轻说道。 “这还是白日呢,在书房里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小骗子嘴甜没心,就知道画大饼,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可是嘴角抑不住地上扬。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他说着成何体统,却未挣脱开她的胳膊,裴迎心想,她见过他最放肆的一面。 他在行宫欺负她,在佛堂抱着她,在书房中握住了她的脚,又该如何说呢?难不成都是她力气大到禁锢了他吗? 裴迎盯着他那张漂亮的侧脸,只见一丝笑意像云雾中穿梭的飞鹄,若无若无,一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她看得仔细,分明捕捉到了。 裴迎静静地歪着头,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可置信。 咦,殿下好像有些开心。 明明收到礼物是人是她,开心的却是殿下呢。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19节 第17章 裴氏,给我加水 四月春雨连绵,天气阴湿,一连笼罩了皇城数日,贵妃病倒了。 这病来得奇怪,贵妃脉象平稳,却夜夜梦魇,一醒来便慌乱地抱住老嬷嬷,声嘶力竭地哭喊,显然吓得不轻。 太医的药方也轮番开过了,却越来越厉害,她起先是将服用的药汤呕出来,呕到最后,腹中无物,竟然呕出一滩黑血。 宫人开始胡思乱想,贵妃此次受惊,是鬼祟侵体。 陛下原本不信鬼神之说,下令处置了几个宫人和太医,可贵妃病势一日日沉重,太医院阅遍古籍也不得其法,只得拿丹丸吊着精气。 又过一日,钦天监向陛下禀报了一件事。 四月以来夜观天象,隐隐有“彗星袭月”的不吉之兆,天象主凶,预示社稷将受到威胁。 又是贵妃被冲煞,又是出现大凶的天象,与这两件事直接相关的除了皇帝,便是太子。 监正委婉建议,不若令太子暂且出宫移居一段日子。 皇帝略一沉吟,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无人敢揣测天威。 “你大胆。” 缓缓寒声落下几个字,已叫监正慌出了一身汗,“扑通”一声跪下去,颤声:“微臣不敢……” 无人敢忘记,宝座上的老人本性酷戾嗜杀,他的眼眸深藏年轻时见过的壮丽血河,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你想说朕的儿子不吉,你想说朕的儿子冲煞了他母亲,”皇帝的声音像一柄寒冽入水的剑,剑光随着他的眼眸一瞥,嘴角牵起了嘲讽,“谁教你这么说的。” 这句话并不是问句。 监正汗如雨下,已经面无人色:“臣……臣……”已经凑不出一句整话。 未料,高座之上,皇帝久久沉思,再没说什么。 裴迎自然听说了这两件惹得朝堂天翻地覆的大事,这天夜里,她将头搁在太子的膝上,一对眼眸定定地瞧着他,惶惑又不安,哪怕是她的脑袋,也能分析出其中的利害蹊跷。 “我看,那帮子人是冲着殿下来的。”她说。 陈敏终的面庞浮现淡淡的笑意,他将手放在裴迎的发髻旁。 “后日,朝中有人与我约了一局手谈,就在东宫,父皇与母妃俱来行宴,你也可以瞧一瞧。” “嗯?”裴迎的脑袋微微抬起。 “知道那个人是谁么?”陈敏终顿了一顿,开口道,“母妃的族亲,姜家嫡公子姜曳珠,算起来,我该唤他一声表弟。” 乍然听到姜曳珠这个名字,裴迎的心微微一沉。 “他为何要与殿下约手谈?”她轻声问道。 陈敏终静默了半晌,缓缓道:“你猜一猜。” 他让她猜吗? 裴迎认真地想了起来,姜曳珠年纪轻轻便因家族荫庇进入内阁,她姜曳珠自幼相识,知道他尤擅棋艺,少年天才,甚至得到过皇帝的称赞。 可是在姜曳珠与太子从少年到青年时期的十二局手谈中,屡战屡败,无一胜绩,姜曳珠逢此打击,沉沦了好一阵。 输给太子并不冤枉,太子是围棋国手。 裴迎问道:“他对殿下十二连败,早挫了锐气,怎么敢与殿下约棋?” “你再想想。”陈敏终静静道。 裴迎一思索,骤然一惊,她面上的神情变化被陈敏终尽收眼底。 她明白过来,前任太子是围棋国手,可是陈敏终这个顶替者未必会下棋,他又如何能赢过姜曳珠呢? 倘若姜曳珠赢下这一局,一个十二连败的人赢了,太子的身份必定使人生疑,钦天监提及的天象、贵妃的梦魇……种种迹象,是在为这一场棋局做铺垫吗? 她蓦然抬头,对上陈敏终一双清冷不见底的凤眸。 裴迎悚然而惊,她可以料想到,倘若陈敏终输了棋局,说不定会以此为契机被人察觉双生子的秘密。 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裴迎脸色愈发苍白,无论她平日有多不满陈敏终,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当她嫁给这个人,他便是她的屋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并非姜家想试探我的身份。”陈敏终淡淡道。 不是姜家吗?裴迎的瞳仁瞬间迷惘,云翳散去,又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能是姜家,姜家是贵妃的母族,揭穿双生子的秘密只会使姜家也一并落难,如此说来,姜曳珠或许是并不知情的。 陈敏终的声音极轻,压迫感甚重。 “四月初的时候,远在玉瓶州的昭王给姜家老祖宗寄了一封信,这之后,姜曳珠便与我定下了这一局手谈。” “是王爷想试探殿下的身份。”裴迎怔怔道。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 裴迎心下不知所措,陈敏终本就认为她是昭王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如今,或许愈发加深了他的印象,可他为什么要将此事告知给自己呢? 陈敏终瞧见她小脸煞白,嘴角牵起一丝嘲弄。 “怎么,你担心我会输吗?”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不用担心不必要的事情。” 替换皇兄的秘密,他连亲生母亲都瞒过去了,整日伪装得完美,神态、声音、习性严丝合缝。 那是他被囚禁在暗不见天日的东宫中,由复仇的恨意磨砺出的心,日复一日的模仿与研习,倘若学习皇兄是一门技艺,他俨然是最熟练的工匠,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他有时会恍惚皇兄是否便是自己。 唯一能松口气的时候,是在裴迎面前,透过一丝小小的罅隙,透过她那双黠慧的大眼眸。 他没有看到皇兄,没有看到太子,而是幼年时孤僻的少年。 跟她在一起的许多瞬间,令人轻盈又清醒,他望着她,两人之间有心照不宣的秘密。 裴迎从不敢问这件讳莫如深的事,他也不会主动提及。 陈敏终将手臂一弯,裴迎的脑袋被卷过来,贴在了他身前。 “无论是谁,都是我赢。”他轻声在她耳畔说。 他说得笃定,裴迎却心里没底,围棋不若寻常技艺,不是一两日的练习便可以胜过姜曳珠。 婢女在浴房备好了水,陈敏终在卫营待了一整日,一身风尘,此刻起身去沐浴。 透过一架缂丝博古文屏风,雾气蒸腾,隐隐有水声。 太子从青年时期修生养性,并不曾如盛京的世家子一般,收几个通房侧妾晓人事,再加上他不喜欢与人赤身坦然相对,是以沐浴时连宫人也不敢侍候在旁。 裴迎忽然听见他在里头唤了一声。 “加水。” 裴迎下意识地便想将小太监喊进来,却听见屏风里又传出太子淡淡的声音。 “裴氏,愣着做什么。” 他是在唤她进去加水吗?裴迎踌躇了一会儿,又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绕进了屏风,她眼眸不敢望向别处,手忽然有些拘谨了。 热水沿壁汩汩流淌,氤氲出一股甜香,她细嫩的腕子颤着,眼帘垂下,光被挡得干干净净。 圆形的光晕逐渐扩大、模糊,水珠成了四处溅落的金子,水面下的一切也是朦朦胧胧,不清晰的,她不敢看。 她佯装平静地嗔怪:“往日殿下都是不许人伺候的,怎么今日——” 是呀,他不喜欢旁人替他更衣,不喜欢旁人伺候他沐浴,裴迎没办法镇定下来,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只手从水面下升起,带着一阵湿淋淋的热气,握住了她的腕子。 仅仅被握住了一小截,她整个人身子一僵。 陈敏终肤色冷白欺雪,手指的每一个关节处都透出粉,水珠依然挂在这只手上,漂亮却有力。 白雾缭散后,水面澄澈如镜,裴迎目光下移,一切在眼前无所遁形,仅仅一瞬间,她受惊地缩回手指。 “裴氏,你看错地方了。”他的声音正经清冷,又微微哑了。 裴迎的目光忽然像被刺了一下,她慌乱地转过头,眼前的一幕却挥之不去。她记得那个浑浑噩噩的夜晚,她原以为自己在酒气中忘了。 翠竹啼鹃的刺绣上染了血,他唤人在浴房备水。 裴迎被温暖的水包裹着,一根手指无力地搭着,昏昏沉沉,偶尔有冰凉粗砺的触感,那是常年握剑的薄茧,他替她清洗。 瞳光偶尔涣散,聚拢在一起,便看到壁上悬挂的掐丝珐琅嵌绢宫灯,火光升了又落,其实是她自己在起了又伏。 “殿……殿下……” 她逐渐滑落,浑身每一处俱是酸软,口鼻渗入水迹,以为即将溺毙时,那只手掌托住了她的脖颈。 “我在。” 恍恍惚惚的沉浮中,听见他在她耳畔无法抑制的呼吸,水流湍急而猛烈,一圈圈浪花浮跃拍壁,沫子雪白,水声渐渐掩盖了其他声音。 一回神,她错愕地抬起头,陈敏终已经披过了一件白袍,挡住了她的视线,从蒸出绯红的脖颈下,清晰分明的线条,领子一收紧,什么也瞧不见。 他那双凤眸里也有促狭。 裴迎的脸蓦然通红,她平日牙尖嘴利,此刻却哑巴了,在正事上她是胆怯的,她明白过来,太子是在报复她,每一回她状作无心地闹他,他其实都记着。 “裴氏,”他又开口了,“以后,伺候我更衣吧。” 裴迎抿紧了嘴唇,太子从不曾唤人给他更衣,无论是前太子还是如今这个,在宫人眼里都是古怪又孤僻。 她咬牙,声音却是柔柔的:“妾身又不是您的宫人。” “有些事情,是妻子能做,宫人却不能做的。”他淡定开口。 裴迎从屏风内落荒而逃时,耳根在他的目光注视中逐渐染上嫣红,她的余光瞥见了他的笑意,赌她不敢答应的笑意,她愈发羞愤了。 第18章 皇兄很危险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0节 虽说陈敏终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稳持大局的模样,裴迎终究心有不安,毕竟牵系的不止他一人的性命。 她左思右想,清晨时唤阿柿出宫,去王府取一样东西。 府里有一份昆仑青庭残卷,前朝遗失的道家心经,原本是昭王的爱物,她知道陛下尚武,这封残卷亦与武道有共通之处,或许可以博得陛下心悦。 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陈敏终的秘密关乎全家生死。 王府的人都明白,昭王待裴家的小女儿不同,裴迎幼时便可以自由进出昭王的书房,她想要什么东西,一向都是王爷默许的。 因此王府的人不曾为难阿柿,不消半日,阿柿便顺利地将昆仑青庭的残卷带出来了。 裴迎在崇政殿外将残卷奉了上去,谢掌印转身没入殿中,当他再出来时,裴迎急忙问道:“可否得陛下召见?” 他摇头,裴迎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谢掌印却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放心吧。” 四月中旬,太子与姜曳珠在东宫进行了这一局手谈。 裴迎的轿辇停在殿外时,正巧撞上姜曳珠,他依旧是一袭白袍风流,倨傲得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永远意气风发。 他躬身向裴迎行礼之时,落下了一声嗤笑。 “丑女子。” 他认真地盯了她一眼,无声地做着口型。 裴迎的手指攥紧了扶把,皮肉用力得硬生生泛白,罢了,她不与他置气,她可不是孩子! 一派表面和谐的家宴。 姜曳珠俨然是天之骄子,他的姑母是备受宠爱的贵妃,表兄是当朝太子,祖父是皇帝信赖的内阁首辅,这令人艳羡的一生什么都有了。 可是自从在殿外瞧见那一座轿辇落地,他蓦然失神,毒火攻上心头。 他失之交臂的人如今就坐在左侧,他却连看一眼都成僭越。 众人唤她太子妃,她如今并不稀罕做什么姜家贵妇。 这份挫败感还是他上回十二连败时才体会到的。 陈敏终今日穿了一袭玄色阔袖蟒袍,团金五爪蟒纹出云唤日,极浓重的颜色,乌云停雪,面色多了一分净和冷。 他的下颌流畅分明,微抿的嘴唇弧线,恰到好处的分寸,自律至极的严苛,一对凤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清淡如墨,一如他谨遵的克制与留白之道。 他唯一一次纵容,是行宫那晚,她耳边摇晃的小金灯笼耳坠,打得人心乱了,那双极亮的眼眸,照得人心底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见。 压制得越狠便反噬得越狠,他吃过亏了,不会再吃第二次。 棋盘纵横交错,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三面嵌黄杨灵芝仙草屏风后头,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断断续续响了半柱香。 裴迎不懂棋艺,但她看出了姜曳珠脊梁微微一直,似是舒心,他的心思容易上脸,高兴时便高兴,胜券在握时,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一显自负,与他蕴蓄的棋风大相径庭。 看来,是他占了上风。 陈敏终的面色依旧净冷,眼底的深湖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透。 局势已过大半,姜曳珠临近收网的胜机,反而谨慎,落子越来越缓慢。 胜负逐渐分明。 姜曳珠嘴角一牵,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茶水后甘无穷,直淋得脾胃通畅。 他不忘瞥一眼裴迎的脸色,惨白凝滞,这样慌神,姜曳忽然没来由地轻快,他就是爱看她这副倒霉模样。 “姜公子不愧是年少成名的棋手。”陈敏终的声音将他的视线拉回来。 姜曳珠暗暗得意,心底是对太子的嘲讽,他要输了,终于要输了,太子也会有输棋的这一日,他分明不如自己! 姜曳珠不□□露出骄色,往日十二连败的晦气,他今日要通通找回来,重振意气。 “可惜了。”陈敏终轻声道。 姜曳珠皱眉,冷笑一声,心知他不过装腔作势,他所持的黑子沉疴深重,纵然他再有神妙之手,也已经无力回天。 陈敏终落了最后一子,空地响春雷,珠玉出怀袖,成了,他敛眸收手。 姜曳珠恨恨地瞧了他一眼,低头,目光逡巡棋盘,他在欣赏陈敏终的败局。 棋盘上黑子逶迤连绵,牵行曲折。 倏然,姜曳珠发现了什么,瞳孔皱缩,一阵心神摇晃,两手顿时撑住桌角,指尖扣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陈敏终没想跟他下棋,陈敏终下的也不是棋。 姜曳珠脸色铁青,目眦欲裂,瞳仁几乎要从眼眶跳出来,剧烈激荡。 那不是棋局,那是一副路线图。 陈敏终常习兵书,善描摹分析地形布阵,再如何复杂的山势也能过目不忘,抽丝剥茧。 一滴、两滴冷汗从姜曳珠的额头,打落在方方整整的棋格间,眼前一黑,晕眩到勉力支撑,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姜曳珠又恨又惧。 这副路线图,是姜家在云中一带走私火器的路线! 姜曳珠的心砰砰直跳,当察觉到这副棋局的玄机,他遍生冷汗,所幸在场除了他与陈敏终之外,并无人看出异常。 不寒而栗,陈敏终是如何知晓的,他的意图是什么? 姜曳珠慌乱地抬头,愤怒又畏惧,被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帘。 陈敏终盯着他,什么也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曳珠蓦然站起身,棋盘被袖袍一带,立即挥散,生怕让人看出来。 “哗啦啦”黑白子落地,溅落一地声响。 这声惊响,众人从未瞧见姜家大公子如此失态,到底怎么了? 姜贵妃问道:“曳珠,你怎么了?” 众人目光齐聚姜曳珠身上,他唇色苍白,微微有汗,却镇定地一笑。 “没有,只是……微臣输了。” 姜曳珠转过头,面上笑着,心底恨得字字泣血。 “殿下棋艺精湛,微臣不敌。” 姜曳珠认输了,他也不得不认输,那副走私的路线图惊得他不轻,他盯着陈敏终,眼神一点点阴冷下来。 …… 囿困太子的天象也迎刃而解。 裴迎听说,钦天监的监正被揭发在居丧期间继续为官,隐瞒服孝的事实,当即被撤去官职,追究罪责。 一名灵台郎被斥谏宠妾灭妻,另一名的宅院深夜走水。 不久,新任监正向陛下禀报天象已有转机,钦天监上上下下都统一了措辞。 裴迎明白事情绝非如此凑巧,这天夜里,借着壁灯的澄黄光线,她打量着夫君。 盛京城里不合他心意的人,如何能好过,她警戒自己,一定不要惹恼他。 虽然陈敏终赢了,可是他今夜看起来并不高兴。 许是贵妃的病还未好,殿下担忧他母妃的身体吧。 陈敏终手中的兵书,过了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心不在焉。 窗外春雷乍响,瓢泼大雨。 他想起幼时,皇兄因为猫而生了敏症,昏迷不醒,满身红疹。 他偷偷的在梁柱后头,羡慕地看母妃抱着皇兄。 母妃美艳的面庞上,外人从不曾见过的温柔耐心,她生性好洁,旁人哪怕打个小喷嚏都会惹她震怒,却抱着浑身疹子的皇兄,一遍遍地摩挲他头顶。 她哭得极伤心。 “本宫真恨不得菩萨将生病的人换成我,只要我的儿子不受苦。” 她斥骂太医,跪求神佛,阖宫除了公主身旁,再也不见一只毛物。 后来陈敏终也病了,浑浑噩噩之际,嗅到母妃身上的苏合香。 自出生以来,母妃从未抱过他一次。 母妃生怕他的身份露陷,甚至连医官也不曾找来。 门外,他听见母妃隐隐约约地对赵太傅说。 “他不是跟他父皇一样命硬吗。” “本宫原以为孽种是不会生病,当初三服药都弄不死他。” “若是这样死了,倒干净了。” 他这才明白,或许姜贵妃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能在他刚出生时掐死他。 只需要给小猫小狗一点食物,呼唤与触摸,便能从中获取源源不断的爱意,母妃要获得一个孩子的爱意实在太过简单。 陈敏终已经十分清楚,母妃天生憎恶他,他自幼沉默内敛,不擅于表达,不比皇兄为人处事完美无瑕。 谁见到了皇兄都会一笑,而陈敏终是影子,蔓延在人脚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榻前身线起伏的少女身上,这个在大婚之夜就嗅出了他的女子。 “殿下,您怎么不高兴。”她凑了过来,终于忍不住问了。 裴迎瞧上去糊涂,实则心思敏感,那对大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很自然地搂过了他的胳膊,柔软的胸脯贴上来,热烘烘,又溢出扑鼻花香,陈敏终的手臂在她怀里微微一僵。 影子只有在裴迎的眼里,才不是影子。 他说:“今日宁怀贞那边来了消息,皇兄逃出去了。” 这句话令裴迎心头蓦然一沉,前太子无疑是个不定时的雷,宁怀贞怎能让他跑掉? 陈敏终慢慢看她一眼。 “皇兄很危险,见到了他……一定要跑。”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1节 裴迎被震住,抬头一看,殿下一双凤眸中,汹涌不定的湖水,浪触暗礁。从今夜起,或许她见到这副一模一样的大骊美景,也绝不能轻易相信! 第19章 见一见我的太子妃 春雷震地一夜,东风拂过墙角的海棠花荫,湿怯怯的,两三只黄莺站在檐角上,延伸一截遮住了澄净的天际。 早上的时候,那位年轻的指挥使小宁来了一趟,是与太子商议春猎事宜的,裴迎心念一动,让阿柿唤他在书房留下来。 裴迎有事要问一问他。 “原来你叫宁怀贞。”她说。 宁怀贞微微一笑,温柔又敦厚,裴迎的目光蓦然往上一抬,盯着他,猝不及防。 她缓缓开口,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知道太子在哪儿吗?” 宁怀贞年轻的面庞出现霎时的疑惑,方才太子明明与裴迎打过照面了,她何以会来问自己呢?他对上少女眼眸中的一抹雪亮,刹那间心下了然。 裴迎问的不是陈敏终,而是另一位太子。这句话模棱两可,重点不在于裴迎问的是谁,在于宁怀贞回答的是谁。 嫁入东宫这些天,那位真太子渐渐在裴迎心底清晰起来。 他是围棋国手,书法大家,又精于骑射武艺,撇开对猫有敏症来说,实在是完美的人。 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何被陈敏终顶替的呢? 他如今又在哪里,是死是活? 裴迎本不该生出好奇,她与陈敏终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随着他的身份风险越来越大,裴迎也愈发惴惴不安。 若是真太子现身在宫中怎么办? 裴迎漫不经心地抬袖饮一口茶,似乎并不在意答案,她只是问一问太子在哪儿而已,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这个问题进可攻,退可守。 宁怀贞笑了笑,他知道裴迎一定不敢亲自去问陈敏终,只好来问他。 “回禀娘娘,太子一切周全。”他道。 裴迎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宁怀贞不似京里的世家公子一般张扬,他的举止温柔又敦厚,但是偷天换日者,又岂是善茬? “知道宁指挥使是个实诚人,我才来问你。” 裴迎的嘴角牵起笑意,她面容稚嫩,这副天真的神情之下,眼眸里的亮光好似不知情,像在问他:我们说的是哪个太子? 心照不宣。 他走出书房时,她又望了他一眼。 裴迎觉得,宁怀贞不会将今日的对话告知陈敏终。 几场春雨后,天气渐渐热了。 这日,裴迎换上了一件玉色绣折枝轻衫,堆云发髻懒懒地用了几根素簪,她甚少有这样不着鲜妍的时候,唇色透出薄薄的一层淡柿红,更显眼眸流转间的明丽。 陈敏终多看了几眼她这副不怎么打扮的模样。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本就不需要过多雕饰,她往日金玉堆砌,反而将神态压住了。 他心下一动,让她过来。 裴迎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陈敏终眼帘垂下,她是如何做到每回都对他笑脸相迎呢? 陈敏终道:“听掌印说,说那日你在殿外向父皇奉上了昆仑青庭残卷,很合父皇的心意,我记得那是昭王的爱物。” 他顿了一顿:“父皇对我说,有你为我奔走,是福气。” 裴迎低头不语,她并非是为了陈敏终,而是为了自己家的私心。 “借花献佛罢了。”她十分心虚。 “不重要了。”陈敏终淡淡道。 他依然未对裴迎放下戒心,待她的语气却柔和了一些。 “猜对了,有赏。”他忽然说。 裴迎一愣,这句话是陈敏终大婚之夜对她说过的,她猜对了他的身份,他要赏她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没有替她做决定,而是问一问她。 裴迎认真地思索,得了殿下的承诺,她不能白白浪费,他什么都会答应她的,她必得将这个承诺物尽其用,盛京世家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广据田地,裴家若想真正立身,也得从田地打算起。 可这不是有钱便能买的,有文书管辖,想买也买不着,若是殿下能帮她拿到文书。 她忽然间不怕惹他生气了,他要生气便生气吧。 “殿下……我……” 裴迎越凑越近,她一只手撑在了陈敏终的膝上,软软地一按,陈敏终眉心一跳,薄柿红的唇微微开合,不施胭脂,更显得柔嫩。 “我想……”嗓音软得像随风拂动的柳条。 想什么?陈敏终的眼底隐隐有碎光。 她的手虽然只按在他腿上一处,却蔓延开烫意,今日裴迎穿的衫子轻薄,春光透过来,肌肤细腻,一团化不开拢不住的雪白香雾,衣襟下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雀,粉白芍药在底下次第拥护。 芍药刺绣在她胸前越发娇盛,迫近眼里。 陈敏终的目光移开,喉头微微一动。 他想,裴氏淡妆浓抹总相宜,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子。 裴迎的双臂娇懒地揽住了他的脖颈,他被这团香雾越发逼迫了,身子僵硬,不自觉往后倾。 裴氏像缠人的小蛇,又软又黏人,一不留神便绕上来。 “不行。”他哑声说。 陈敏终的手撑在了身后的绣垫,他冷着脸,一时心神摇曳下,甚至忘了呵斥她不成体统。 可是,她的手臂并不圈得紧,宽宽松松,只是假意搭在他脖颈,他可以轻易挣脱开,却没有挣脱。 裴迎瞧见他这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陈敏终低头,发觉她满面的笑意,少女的眼眸好奇又迷惑,紧紧盯着他。 “不行什么?” “殿下,您想到哪里去了。”她笑着问。 是他想多了吗? 陈敏终面色一青,不是他想多了,裴迎的目光依然大胆地望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窘迫。 裴迎不明白,殿下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呢?他这样难堪的脸色,是因为恼怒她碰了他,还是恼怒她没有碰他。 殿下若是真觉得不行,推开自己不就是了,只是口头说说算什么。 难道……殿下的心底会有些期待吗,他表面贞洁烈男,谁知道心底下有没有暗自享受。 裴迎心底哼了一声。 她提了买地的事情,一抬头,殿下脸色冷凝住了。 “不行。”这回他斩钉截铁。 裴家想买地,背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这样明晃晃地触他逆鳞,看来什么都不顾了,他绝不会答应。 她本就是这样蹬鼻子上脸的小女子。 “我记得你提起过,你想跟着去春猎,”他正经道,“这几日准备着吧。” 裴迎有些泄气,不过能跟着去春猎也好,她一直心心念念盼着这件事。 其实她不会骑射,但她天生喜欢热闹,她不想陈敏终丢下自己。 上回冬猎,她连只野兔都未打中,盛京贵女欢声笑语满载而归,而她空落落的,不过那天,她并非一无所获。 裴迎偷偷地望了一眼陈敏终。 天蒙蒙亮,佛堂阁楼,澄黄光线中灰尘粒子翻飞,唯有一袭黑袍雪肤格外清晰,赤着脚,脚踝、手腕上一圈红到发紫的淤痕,似乎是因长久禁锢导致。 少女衣襟上的青雀同样扑飞在他瞳仁底。 他低头,咬开了左手的白绷带,一圈圈散落,墨缎似的长发,下颌线利落,一头已经受困到躁郁的白狼,动作万般地不耐烦。 “眼下您还不能出去,陈敏终会杀了您。”隐匿在身后的暗卫开口。 当他站起身时,似乎早已干涸的身躯,重新涌入鲜活空气,瘦削下蕴藉不驯野性,他极少有这样杀气蓬勃的时候。 这副往日总是亲切温和一笑的面庞,俯身接受子民爱戴的身躯,在灿灿辉阳下无法直视,行事标致得令人自相形惭,现在一派卸去伪装后的轻易,恶感由长眉一压顿生。 他抬头,笑得漫不经心:“见一见我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可以?” 第20章 别弄我 清早,阿柿从后头捧过衣裳,对裴迎说道:“殿下对娘娘是上心的,方才那边还给娘娘送来了春猎穿的新衣裳,说是骑马的时候穿。” 红木托盘上,一叠方方整整的圆领红袍窄直袖衣衫,用的真丝花罗的面料,四经绞织,这种衣裳比大家闺秀还娇贵,若是在马上穿,恐怕一次下来便坏了。 可是面料微亮又透气,被风拂起时,在马背上一定飒爽极了。 陈敏终替她选衣裳的时候,想到她那日身上未着过多饰物,瞧着很清爽。 裴迎望了衣裳一眼。 “我不穿。” 她不喜欢这种从简大方的男子式样,不知道殿下心里怎么想的。 两个人的喜好不同,不能强求。 孔雀扇移开,太仆在前头牵引宫廷车马,随行驾士、匠人、官员数百人,后头手持兵器的骑兵卫队浩荡齐整,禁军守护核心仪仗,羽幡彩旌,御马华盖掺杂其中。 太子的马车先于仪仗队三日出了城,去行宫里安置事宜,裴迎同他一起。 路上颠簸,裴迎是个极少出门的,不过半日便吃不消了,太子妃的马车又不敢半路停留,她只好咬牙忍着,到夜里,唇色发白,胸闷气短,有些昏昏欲吐。 马车蓦然停下,她一抬头,车帘撩开,月色清凉如水,裴迎没想到太子会过来,微微一怔。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2节 行程不能耽搁,车轮又骨碌碌转起来。 陈敏终坐在软榻上,他在前头听到太子妃身子不适,知道她从小娇生惯养,又是没出过远门的女儿家,是会难受些。 裴迎偷偷地从底下看了他一眼,太子正襟危坐,她不敢揣测他是不是来陪她的。 可是,若不是来陪她的,他为何会过来呢? 陈敏终将一个银制的小香囊球悬挂起来,葡萄花鸟纹样,用银子打成镂空的球形,里头盛了荔枝皮、冰片、腊茶末,淡淡清涩气,提神醒脑用的。 裴迎接过他的小钵,指尖化开一点白千层香膏,抹在鼻子下头,稍稍缓和了一口气 “谢殿下挂心。”裴迎笑道。 太子从来没说过什么软话,只是默默做事。 裴迎像是活过来,惨白的小脸上渐渐恢复颜色,她靠近了陈敏终。 “若有不适,你该早说。”陈敏终道。 裴迎:“我不想给殿下添麻烦。” 陈敏终:“你确实该多出门走动走动,不然也不会如此……” 他的话语止了半截,裴迎嫁给他之后,久居深宫,又能有什么出门走走的机会呢? 裴迎却笑着接过话头:“不然,我也不会如此没见过世面,殿下以后多带我出去遍好了。” 她惯会这样顺着杆子往上爬。 陈敏终望了她一眼,方才他只听说太子妃不适,倒不知道她反应如此强烈,月色下面容如白纸,一额头虚汗,无力地唤着殿下,现在才红润起来。 裴迎想吐却不敢吐,不仅因为太子生性好洁,更因为在乎天家威仪,若是早吐出来便好些了。 她难得这样懂事。 陈敏终闭目,还有一个时辰的路途,他打算睡一会儿。 忽然,肩头微微一沉,他眼帘一垂,裴迎将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不知不觉,她是何时离自己这样近的? 她很自然地就靠过来了,这样悄然声息,一点也不突兀地拉近距离,顺理成章。 “裴氏,你睡着了吗。”他问。 她是蔓延过来的水流,温吞地蚕食底线,陈敏终不愿让事情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裴迎没有回答他,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瞧出她的眼眸是睁开还是闭着,她的呼吸声均匀,或许已经睡熟了,或许那对黑瞳仁清醒得很,是故意为之,她或许盘算着,既然她生病了,太子不会狠心拒绝她的。 陈敏终无法分辨她是有心还是无心。 她从不问:殿下,我能靠在您肩膀上吗? 她这个人也从不觉得别人嫌弃她,明知不被允许也要自顾自地贴近,小孩子心性,别人待她的好坏一会儿便忘了,又是高高兴兴的。 是呀,她没心没肺的,不会记得他如何冷漠,也不会念起他的好。 陈敏终有时候觉得,裴迎才是真正无情的人。 裴迎的脑袋毛茸茸,栀子香气淡淡的,温热又矜贵,让人生怕动一动将她惊醒,或者会引起她的不舒服,她是很能教人生出怜爱之心的女子。 陈敏终本来想推开她的脑袋,又念及她这一路舟车劳顿,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终究放下去了。 罢了,她本就娇气,惹恼了她说不定又是一番折腾。 轧到石块,车厢忽然一抖,裴迎低声惊叫,险些摔过去,陈敏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头,她一抬头,一对眼眸清亮见底,哪里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陈敏终心下了然,她方才没睡。 “你没睡。”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裴迎丝毫没有被揭穿的难堪,陈敏终慢慢将她肩头扶正,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她却不以为意,明晃晃地将脑袋搁置在他肩头。 反正,马车里并没有人瞧见。 她愈发过分了,将头慢慢放在他膝上,一头青丝流曳在他腿畔。 呼吸越来越热了,她凑得这样近,气息潮湿又热。 裴迎笑的时候,眼眸微微眯起,像没睡醒,又带着黏黏糊糊的意味。她这样瞧着他,在温暖的壁灯火光下,让他十分不喜。 陈敏终顿时有些烦闷,他想出去饮一口茶。 他想起在行宫的那个夜里,少女涂了丹蔻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摇摇晃晃中,她满面泪水,又亲又咬…… 天明时,锁骨上剩了一片蹂躏过后的绯红。 还好那时是冬日,有大氅的毛领围护,足足一个月印子才消下去。 她装作从酣沉的梦乡中刚醒来,话语又低又含糊不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 “我依靠殿下,有什么不可以。” 陈敏终轻声道:“裴氏,不要胡搅蛮缠。” 他正准备扳过她的肩头。没想到一碰她,裴迎便好似晕乎乎的。 “别弄我,别弄我,我要吐了。”她埋怨道。 她本来便被马车弄得五脏六腑都不安宁,皱着眉头,只拿他当枕头的时候,眉头才舒展开。 任性得一根手指头也碰不得。 总不能惹她吐在马车上,陈敏终的手僵持不下,无动于衷的面庞渐渐浮现一丝无奈。 他服了她了。 第21章 喝一口要亲你一下 裴迎的身子似乎有些发烫,她的小脑袋靠在陈敏终肩头,昏昏沉沉,紧闭眼眸已有好一会儿,睫毛微颤,唇色泛白。 方才的香膏只是缓解了一点,裴迎终究是个不曾出远门的,幼时身子底薄,被马车晃荡许久,疲困交加,又乍然被山上的冷气一激,浑身的不适泛上来,压不住。 她方才因为闷,贪了山野的新鲜空气,一时寒凉入侵。 四月的山上还是很冷的,陈敏终将车帘放下。 “殿下……”声音细若蚊虫地传来。 裴迎一只手搭在了他胸前,手臂无力,只好紧紧地用手指攀扣住了他的衣襟,玉白的腕子摇摇欲坠。 陈敏终的领口几乎被她扯下来,露出雪白的脖颈,第一枚襟扣赫然已松散开了,她的手臂也是烫的,隔着衣衫也感到那阵热。 “马上便好了,你忍一忍。”陈敏终说。 裴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殿下的领口被拉开,露出一截锁骨,线条分明,精心雕琢的玉器,渐渐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染了一层薄粉。 殿下皮肤冷白,连血液涌上来,呈现在表面的也是淡粉。 裴迎的手指冰凉,挨在陈敏终锁骨时,他微不可察地眸光一暗。 她的目光慢悠悠地落下去。 殿下……什么时候才……”她哼唧着。 过了一会儿,裴迎感到肩头一沉。 陈敏终的手绕过她背后,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慢慢拉过来,少女娇嫩的身躯便完完全全靠在他怀里。 田地里嫩绿的新苗随风伏起,月光照在河滩,捣衣声一阵紧似一阵,朦胧不清的夜色中,白石河滩外的山林间,灯火次第,三三两两的鸡鸣狗吠窜进耳朵。 他抚摸着少女的头发,想起姜贵妃很不喜欢裴迎,一连几日,屡屡暗示要将族中的几名少女送进东宫,陈敏终蹙眉,心头略有反感。 即使裴氏是昭王的棋子,陈敏终也从未有纳侧妃的打算。 女人太多是麻烦,他只要有裴氏这一个麻烦便够了。 陈敏终已打算好了,等处理了昭王,他会跟裴氏生个孩子,虽然给不了她情意,但会给她正室的体面。 本来情意这个东西,陈敏终也从未得到过。 至亲至疏是夫妻,陈敏终见惯世情冷暖,早已明白,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得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子。 他这个性子,也没有女子会喜欢。 裴迎整个被拢在他怀里,两人成婚以来第一次贴得这样近。 她在佛堂那日明白殿下很喜欢肌肤相贴,其实,她早有察觉,行宫的夜里,太子每一寸肌肤都挨着她,十指交叉,紧紧碾压。 陈敏终一低头,瞧见她额头洇出绯红,眼尾带红,鼻尖带红,耳朵根也红得沁出血来,脆弱又令人垂怜。 他的手放在了裴迎的额头。 她像被水雾蒸过了,浑身冒着热气,令人躁动不安,额头滚烫,何止于此,连那只攀着他脖颈的手,丝丝热气,每一移动,便如火势蔓延,火星子崩溅开来,落在他眼底,触目惊心。 小火炉变成了一块通红的烙铁。 那截骨肉匀称的小臂,最终软软无力地垂落在他膝前,依旧是烫的,在哪里都惹人火气。 “殿下……”她一声声唤他,低哑小声。 那晚她也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唤他太子哥哥,一声紧着一声。 陈敏终知道她娇气,也知道她现在是真的不适,倏然,他轻轻地握住了她一只手,将手拉在自己腿上,扶着她的肩头,让她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 陈敏终自小生病时从未被人照顾过,从来是在阴冷与晦暗中咬牙熬过,他在学着照顾裴氏。 即使他自己从未尝过被人照顾的滋味。 明知她是昭王的人,陈敏终此刻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裴氏比他小,是他的妻子,又生得娇弱,他该照顾她。 车厢内,陈敏终一手扣住她的肩头,一手握着她的手,他握得并不紧,五指微微张开,没有将她完全包拢。 上回也是这样,他闭上眼眸,半开半掩着她的手,留出缝隙,似乎无意间抓住了她的手,等着她主动逃离。 裴迎抬起头,望着陈敏终闭上的眼眸,他一点儿也不看她。 陈敏终忽然感到手中一空,怀里也是一空,凉意袭来。 他睁开眼,裴迎已然别过头去,咬紧了牙,闷声道:“殿下要么就睁开眼握我的手,要么就不用管我。” 少女的发髻松散,微微绒毛在灯火下见得清晰,她红着脸,瞥了他一眼过后,便别过脸,不知在想什么去了。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3节 裴氏为何这样?陈敏终沉默不语,心头微微疑惑。 在行宫中安置妥当的第二日,裴迎病了。 她这场风寒在马车上便初见端倪,围场昼夜温差大,又经过舟车劳顿,当夜随行太医便侍候在旁。 陈敏终自然希望她早点养好病,不然她眼巴巴地跟着来,却成日困顿在行宫的榻上,白折腾这一趟来回,也白遭罪了。 阿柿熬好了药,捧着药钵子进来,揭开盖子,白雾腾起,瞬间苦涩得令裴迎皱眉。 “娘娘,要喝过药了才能好呀。”阿柿劝道。 瞥了一眼黑黝黝的药汤,裴迎娇气地捂住鼻子。 “搁在那儿吧,我自己会喝。” 阿柿笑了笑,知道她一定不会乖乖喝的。 “殿下吩咐了,要我看着您喝下去。” 裴迎动了动身子,语气有些别扭:“你去叫小厨房准备些玫瑰糖饼,我就喝。” 阿柿轻言细语:“娘娘,这是在山上,哪有玫瑰糖饼的原料,不若我拿些桔糖和盐渍青梅过来好不好?” “我不需要喝药也会好的,你便这样给殿下回禀吧。” 裴迎翻过身子,一座倔强的小山峰,背对着人,咬紧牙关,一口药也灌不进去。 她自小日日喝药,苦得令人五脏六腑都欲呕出来,只要闻见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心头阴影又浮现,她实在怕极了。 四月的春光里,她将被子从脚拉到头顶,盖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人逼她喝药。 她任性惯了,从小在家里,都是爹爹哄着,一口玫瑰糖饼,一口药汤。 如今是四月,猎场的山上哪能寻得着玫瑰。 若是从京里运玫瑰,一定会引起朝廷议论。 果然,她不肯喝药的事传到陈敏终耳里,处理完事情,当夜他便过来了。 “要喝药也行。” 裴迎小声提了要求,她是为了躲避喝药,她知道这个要求,殿下一定不会答应。 “我喝一口,殿下亲我一口。”她语气娇怯怯的,又带着暗暗的挑衅,笃定了他不敢。 陈敏终怔住,昨夜还赌气不让他碰手呢,今天就撒娇要他亲她。 裴氏真是个忽冷忽热的小女子 第22章 咬你一口 碧底重莲花的缎面被子将两个人隔绝来。 陈敏终站在罗汉床前,面色透着静和冷,太医和小宫女纵容着她不喝药,她病得这样厉害,一点轻重也不明白。 她已经做了东宫的太子妃,应当为贵女表率,却还是如此任性, 可他又不能冲她语气重些,她是个娇气的,若将她惹哭了也麻烦。 陈敏终瞥了阿柿一眼:“你就是这么伺候你主子喝药的。” 阿柿吓得噤若寒蝉,陈敏终上前一步,瞧见裴迎仅露出两根葱白的手指,将被子拉得越来越紧,整个人的身子都蜷在里边。 小孩子脾气,她以为她真能躲得过? “说是,不喝药也会好?”陈敏终一对凤眸盯着她,嘴角嘲讽,“尽会在这些上头耍心眼。” 裴迎心里惴惴不安,阿柿为何要请这尊煞神过来!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她苦恼极了,陈敏终是个认真的,糊弄不得,他一旦来了,喝药这件事便推脱不开了。 一只手掌将被子掀开一半,裴迎的脸露了出来,她被闷得满脸通红,香汗淋漓,青丝被濡湿在脸侧,陈敏终目光微动。 她转过头,眼底潮湿,定定地与他对视。 “我喝我喝,我一会儿便喝!”她求道 “等你喝了我再走。”陈敏终轻声说。 知道她最爱耍无赖,他要盯着她用药,其实他今日陪父皇谈论了一下午的礼仪卤薄,已有些疲乏,听到她不肯喝药还是过来了。 裴氏爱使小性子,不懂事起来令人头疼,不能一味骄纵,严厉些她才肯学乖。 陈敏终握着一边被角,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良药苦口,今日便是撬开太子妃的牙关,灌也得灌进去。” 早给过她机会了,若是她乖巧,听太医的话好好喝药就是,也不用他过来一趟,眼下她竟还是如此抗拒,半点进步也没有,他没有耐心给她消磨。 裴迎的脸色白了一分。 陈敏终发了话,阿柿只能咬牙硬上,她一面端过药碗,一面轻声哄道:“您含着桔糖在嘴里,便没有这么苦了,若是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 裴迎恨恨地瞥了太子一眼,不料这目光叫他捉住了,裴迎一下子慌了神,装作若无其事。 陈敏终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若是你嫌下人动作慢了,我可以亲自喂你。” “不需要不需要!”裴迎连忙摆手。 陈敏终开口:“干干净净,一滴不许剩。” 她接过白瓷盏,闭上眼,一仰直脖子,大半药汤冲溢进去,一小股细流沿着她的嘴角,浅褐色的,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 她喝得急了,两三滴溅呛着了,瞬间一股气冲上来,牙关咬得紧紧,小脸憋得通红,一点也不肯松懈。 万一她吐出来,殿下又逼她再喝一碗怎么办。 陈敏终瞧着她两颊鼓鼓,一副痛苦极了的小模样,甚是可怜。 药汤涌得越发厉害了,苦气搅得舌根发痒,一股酸劲冲上来,倏然,裴迎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呕出了莹莹的药汤。 “不得了。”阿柿惊呼。 陈敏终紧张地起身,还好,她只是呕出来了,他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 “何至于此,哪里就这样难以下咽了。 他说:“生病的人要谨遵医嘱。” 阿柿用帕子给裴迎擦了擦嘴角,她的唇色泛起殷红,眼尾也红红的。 方才的大动作使她化开了,眼底的泪光一碰便碎,脸颊柔嫩,唇瓣莹莹剔透的。 裴迎不说话,只望着他,既委屈又害怕。 陈敏终:“喝得这么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裴迎:“是殿下说一滴不许剩,不敢耽误殿下。” 一口一个不敢,却让他微微气恼。 陈敏终没再逼她了,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听说你小时候用药罐子吊着性命的,怎么连喝一口药都这样难。” “在家里喝药,都有玫瑰糖饼吃。” 裴迎喜爱甜食,那时正是换牙的年纪,六月的时候,匠人们会采摘娇嫩的玫瑰花瓣,制成甜浸浸的玫瑰糖饼。 陈敏终问:“那是什么。” 裴迎靠在绣枕,闭眼回味,轻言细语说道:“外酥里软,别致精巧的一个,只有女娃娃的掌心大小,一咬开,流了红莹莹的溏心,里面有许多个小星子似的玫瑰碎,玫瑰香气浓郁,一年到头只有六月才做,风靡盛京,可惜,我换牙的时候,爹爹不许我吃。” 她慢悠悠地睁开眼,继续说道:“只有喝药的时候的时候才能吃一口自己喜欢的东西,喝一口药,咬一口玫瑰糖饼。” 裴迎忽然将目光落在陈敏终身上,她冲他一笑。 “殿下,您说我们是不是也这样,哪怕长大了也不能事事如意,总被裹挟着做不情愿的事情,一口糖饼一口药,苦乐相伴。” 陈敏终的眸光蓦然一暗,他没料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还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 裴迎想表达什么呢,她想做太子妃,这是她的玫瑰糖饼,而她又要嫁给他,这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是她的药。 陈敏终眼帘一垂,说:“再给太子妃送碗药。” 她捧着一碗新药,小脸皱巴巴的,痛苦纠结之色顿生,她偷偷地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坏心眼子起来了。 裴迎倏然凑过来,睫毛颤了颤:“殿下忘了,您答应过喝了药有奖赏的。” 陈敏终一愣,他答应她什么了? “就是……就是……” 他还未反应过来,裴迎双手扶住了他的肩侧。 陈敏终顿感不好,她每回要干坏事,粉嫩的两颊便鼓鼓的,眼眸倏然一下子发亮,像只小狗,越遭人嫌弃,越爱在下雨天溅一身泥点子,欢蹦着弄得哪里都是。 淡淡的药苦香袭来,极轻极轻,胸前的青雀压过来,陈敏终感到唇上一重,遭人咬了一口。 她像咬了一口小青梅,衔住,牙齿磕碰。 “裴氏……你!” 陈敏终顾不得回味方才她是怎样咬她的,起身,手指抹在唇角,微微发麻,自唇线里透出那抹绯红,迅速将冰冷的线条染红了。 小猫尖牙利齿,不亲人,只咬人,殿下的嘴唇软得像阿柿蒸的桂子百合酥酪。 裴迎嘴角的小梨涡旋起,殿下怎么跟大姑娘失贞了似的,咬你一口能少块肉呗。 裴迎将脸笑得通红,看他气急败坏,她嘲弄道。 “若是天下男子都如殿下一般自尊自爱,便不会一不小心失了身子,追悔莫及了。” 话未脱口,蓦然被殿下一只手按倒,他欺身上来,鲜见地炙热,气息不稳,裴迎顿时慌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喜欢咬人?”他盯着她。 第23章 救命,这个人不是殿下!…… 裴迎面上虽带笑意,眼底却满满的挑衅意味。 她想开了,他又能如何,难道陈敏终被他不喜欢的妻子亲了,还能将她抓进昭狱吗,她心底有数的,只轻轻碰了一下嘴角。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4节 殿下跟寻常世家子弟不一样,极少熏香,他瞧着冷酷凶狠,裴迎却总在他身上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甜味,跟个糖糕似的香甜可口,并不过分腻人。 携了一分清涩气,与裴迎幼时在岭南居住时,一场雨过后,雨汽与叶香、枝头荔枝混一起,一模一样。 旁人能不能闻到这味道呢,还是说只有她自己可以闻见。 “殿下,我只是——”她说。 “够了。” 陈敏终长眉一压,凤眸的光芒瞬间冷了下来。 裴氏她越线了。 他一低眼帘,嘴角上柔软的触感尚未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晃神回到了行宫的晚上,她泪流满面地又亲又咬,什么都打湿了。 她的手臂还是这样热,陈敏终心想,他可以原谅她,或许她只是病糊涂了。 他只是照顾自己那个娇气不堪的妻子。 陈敏终想寻来手帕,他的嘴角沾上了她的唇脂,红晕浅浅,惹她发笑。 裴迎早料到了他的举动,她连忙伸过手来,拎着手帕替他擦拭嘴角,其实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仔细地擦着。 “我替您擦。”她笑道。 她那样游刃有余,如果她对他有一点儿喜欢,怎么能忍受心上人对自己的嫌弃呢。 陈敏终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让她有些疼了。 裴氏不爱他。 她不在乎陈敏终,她只在乎太子,他们裴家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你喝过药,我该走了。”他说。 殿下就这样走了吗?裴迎心生不满。 这天夜里还下着春雨,小太监们靠在廊柱下打盹,一晃眼瞧见太子从殿内出来,叫人备伞,不是说他今日宿在太子妃这里吗? 一路上撑伞的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去瞧一瞧太子白净脖颈上的绯色。 裴迎将被子拉过头顶,赌气地想:不就咬了他一口,至于摔个冷脸,外边还下雨呢,殿下就这么走了,他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不睦。 “呸!”裴迎睡在榻上,睁着眼,越想越气。 殿下走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刻。 倏然,门被推开,榻边陷了陷,她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真是稀罕事,殿下何故折返? “殿下为何回来了?”她好奇地问。 “雨太大了,出不去,今夜我宿在这里。”陈敏终说。 裴迎:“您若是怕我将病气过给您……” 陈敏终:“我不讲究。” 裴迎忽然咽了口水,她的身子微微后倾,殿下握着她的手腕,方才是不是近了些? 门帘高卷,清风摇动翠竹,檐角的铃铛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心神颠倒,殿下的五官生得美丽,线条清明,干净得无可挑剔,肤光冷白,翠竹叶上覆了晶莹的雪。 实在是殿下美色误人。 趁着唇上一点殷红,他的冷漠竟然会让人错觉欲拒还迎。 她明白什么是她们说的生猛补药,道炉火光了。 殿下永远施恩,从不索取,确实很能滋养人。 “殿下,您好香啊。” 裴迎忽然往后软软一靠,躺在枕上,太子正拉着她的手腕,也被她带倒,沉沉倾覆上来,裴迎只觉得一团清冷雪光迎来。 裴迎的小鼻子嗅了嗅,这气味有些特殊,并非甜味儿,而是一股佛性檀香气息,隐隐按捺不住的血腥气,殿下是受伤了吗? 她眼底的潮湿水光微微碎了。 “殿下,您要陪我吗?”她轻声问。 她很局促,虽然碰他嘴角时那样大胆,可是在正事上从来发怵,此刻竟然怯怯地后退,只想将被子拉过头顶,将一切情事隔绝得远远才好。 她这回没喝酒,不敢对他笑。 她摸不透太子的心思,太子一向视她为昭王的棋子,为何今夜……今夜…… 陈敏终久久望着她,她柔弱地依偎在身下,他拿住了她的手腕,离她越来越近。 裴迎忽觉不妙,殿下为何折返一趟,变得这样主动了? 他的气息太陌生,如出一辙的面庞,可是殿下身上绝不会有血腥气。 “放开我。”她忽然说。 “陈敏终”一愣,旋即一笑,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袖袍微动间,露出左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的绷带,脚踝上有被锁链禁锢到发紫的痕迹,又或许是他愤怒挣扎所致。 “不放。”他开口。 裴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折返回来的年轻人并不是殿下…… “陈敏终”讶然于她的聪慧,他并没有一丝慌张无措,嘴角上翘,裴迎甚至能感受到他愈发兴奋,被识破后的兴奋。 “被我的太子妃发现了,那怎么办?”他好奇地问,气息拂在她耳廓。 这头受困到躁郁的白狼,身躯里涌动着暴君与毒妇的血,他像阴影一样蔓延、欺身,将她按在榻上,猖獗、混乱、邪恶无度。 那只携了攻击性侵略性的手抚上她襟扣时,裴迎张嘴便是一口,狠狠咬在虎口,疼得他甩开,眼中闪过一丝冷戾。 “救——”裴迎的呼喊被一手捂住。 她被憋得满面通红,又怕又气,乱踢乱打,可是“陈敏终”的力气极大,两只膝盖分开,将她的手腕抵住,裴迎吓得冷汗涔涔,剧烈喘息,坏了,这回真坏了。 “小混账。”他笑盈盈地开口。 骂人间唇齿从容优雅,一如许多年前,妞妞被抱在裴老爷身上,于花灯节人头攒动的热闹街市中,衣香鬓影穿梭间,千万人之上。 太子殿下正亲切地安抚平民,城楼上的风很大,衣袍皆乱,却吹拂不动他嘴角无懈可击的笑意,令人心生暖意。 这才是真正的正经公子啊!他和姜曳珠在裴迎心里,一个天一个地。 “陈敏终”膝盖下轻了些,他也不愿弄疼她,收敛笑意,认真又有些无奈,血腥气钻入裴迎鼻端,他抚摸她的小脑袋。 “是我的为什么不准我碰?” 他的神情状似天真无辜,一只手将绷带扯下,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两只腕子捆住,把着她的手腕。 他没开口,慢慢靠近,裴迎却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 “陈敏终”向她展示鲜血淋漓的虎口,笑着盯向她,冲不散那股恶感。 好像在说:你咬了我一口,我也得咬你一口! 第24章 克己复礼,心兵难防…… “陈敏终”冲着她的手腕低头咬去, 裴迎吓得闭上眼,以为肉都会被他撕咬一块儿。 意料之外地轻,温暖潮湿的气息, 裴迎终于明白殿下为何成日携带紫奇楠沉香,便是为了伪造出与真太子一模一样的气息。 她皮肤又软又白腻, 落在人眼底, 只想染上红的才好。 牙齿磕碰,轻轻碰一碰罢了, 连一圈浅浅牙印也未曾留下来。 “算了算了,我舍不得咬我的太子妃。”他笑道。 “我松开,你不许叫了。”他极认真地在与她约法三章。 裴迎颤了好一会儿,似乎想通了, 她点点头,自他的掌缝间呜呜两声。 结果手一拿开。 “救——”她死命叫起来, 仰起脖子,一脚绷直了, 踹向青年。 还没吐出另一个字, 嘴唇又被封住。 她不知自己一脚胡乱中踹向哪里,情况不妙,脚踝也叫他拿住了。 “不许叫了,我没想害你!只是见一见你。”他气恼得脸红起来。 裴迎点点头, 在他手掌松开后,这一回只是怯生生地望着他,没再叫喊了。 裴迎总觉得眼前的人没有活人的气息。 “你知道我是谁?” 高瘦苍白的青年眉毛一挑, 不屑又随意,他下了榻,拿起白瓷盏盛的红果, 咬了一口,极清脆的响声。 “啊……” 裴迎一声惊呼,方才的挣扎中,嵌珍珠绣袜脱了半截,露出白嫩的脚踝,纤细小巧的一段,气息温热,本就是一只小火炉,她瑟缩着。 青年伸过手,抓住她的脚踝,盈盈一握,将她拉过来,倏然,裴迎已经离他很近,呼吸可闻,他的五官近在咫尺。 他慢慢围过来,令人警惕心顿生的距离,双手撑在她身边,似乎这样她便逃不了。 “知道我叫什么吗?” 裴迎摇摇头,他扯起嘴角:“我叫姜尘徽。” 太子陈敏终只是一个代号,双生子中谁做太子谁叫陈敏终,败者叫姜尘徽。 裴迎大着胆子看去,真是与殿下生得一模一样,眉峰走势、鼻梁高度、流畅的下颌线,甚至臂展、腿长也让人难以分辨。 但他又是不同的,他身上携了檀香与奇楠沉香的味道,悲悯的佛性中透出一丝残忍,或许是被关久了,更加苍白,唇色无一丝红。 一头受困的白狼,双眸间野性并未磋磨掉,从残忍中透出冷艳,他的身体像是干涸掉了,眸间兴奋起来时,一切鲜活跃动,随时会再度勃勃生机。 “我得走了。”裴迎站起身。 姜尘徽将她的脚踝一拽,让他更近地靠拢了自己,几乎贴在胸前。 “你不能走。”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果断而肯定。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5节 姜尘徽笑了笑,睫毛极长,瞳仁盯着她,一面低下头,缓缓地咬自己左手上的绷带。 裴迎这才注意到,他一只手似乎受伤了,缠着白绷带,他一咬开,绷带一圈圈垂落。 是如何伤到的呢?是平日他野蛮地撕开铁网,砸锁链,还是愤恨而绝望地锤墙,直到锤得血肉模糊? 他用这只手捏了捏裴迎的下巴,若在从前他不会如此唐突,永远是伪装完美的大骊太子,可他现在理直气壮地与太子妃待在一块儿,漫不经心。 “因为……你是我的太子妃。” 他微微侧着头,眼眸底生出好奇心,孩童顽劣地捉弄后,状似无心地一笑。 “我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他越靠近了,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扶住了少女毛茸茸的脑袋。 她的话让他产生好胜心。 姜尘徽与殿下截然不同,风流贵气的冷艳,一笑起来邪恶神经质,他慢慢不笑了,就这样盯着她,看起来无情无义。 他松开了裴迎的步摇,一绺头发松泄下来,裴迎吓得呼吸有些急促,细微的变化被他捕捉在眼底。 于是,姜尘徽笑了,一笑起来便洗净了恶感,年轻又瘦削,被困囿到暴躁的白狼。 “干嘛呀,别怕啊?”他乐呵呵的。 “你是我太子妃,我不会杀你。” 裴迎的头别过去,晃了晃,他顺势下移手,抚住了她的脸庞,粉嫩柔软,婴儿肥并未消退,手感很好,他舍不得移开了。 捏着捏着,裴迎的眼眶转了泪花,鼻尖泛上红,她不知所措,身子僵直地靠着墙角,五指紧张抠地,尽力地绷着,想扯了嗓子大喊一声,又怕这家伙瞬间变脸,扭断自己的脖子。 “皇弟是不是也这样欺负你的?”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姜尘徽松了她的肩膀,他坐在地上,光线从背后透过来,整个人静谧阴郁下来。 简单的素冠,黑色长发垂在肩侧,落拓清俊的身姿,长睫垂敛,任谁也看不清那对瞳仁。 末了,他抬头盯了裴迎一眼,像将人扎了一下。 “别骗我,我什么都知道。” 他又在漫不经心中告诉了裴迎一个秘密。 “我与皇弟自小通感,他就是靠这点扳倒我。” 裴迎眼尖,目光从他的手腕一直落到脚踝,一圈红痕,因为有段日子了,红到发紫淤,他之前是一直被人拿锁链捆缚起来的吗? 裴迎的手摸住了一只油灯盏,她在想,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此人砸晕,若没砸晕,引起这人暴怒,她一定会落得百般折辱的下场。 “有什么要问我的,”他低下头,气息清冽,一汪透着寒气的山间深泉,“跟我说话啊。” 裴迎不想说话,她很害怕,她很想殿下,至少殿下是个正常人。 “不许想别人。”姜尘徽一双凤眸瞥过来。 绷带解开,手掌上的污血,一点点浸透裴迎的衣衫,姜尘徽目光触及,似乎有片刻清醒,他说了声:“不好意思。” 这一刻他好像恢复了一点之前的温润有礼,若是在以往,他绝不会如此唐突,甚至对裴迎目不斜视,哪怕俱是伪装。 姜尘徽站起身,背对着她拿某样东西,危险的情绪蔓延到裴迎身上,她摸着了地,正准备趁机偷偷溜走。 他瞬间察觉,气急败坏地拽住了少女的脚踝,不由分说地一拉,这次用力猛了,拽得裴迎生疼。 “啊——”她疼得叫起来,立马恼了。 裴迎不是个客气的,一面挣扎,一面两只手扑打起来。 姜尘徽像捕鱼人慢慢收拢渔网,裴迎倔强地活蹦乱跳,娇小的身躯蕴藉韧性,几乎要逃出去,可是一切在他的掌控中。 姜尘徽脸色一沉,若是没有耐心了,将她困在怀里一动不动,也不是不可能,他只想让她老老实实地待着,就这么待着陪他一会儿。 “放开我,放开我!”裴迎气得咬牙切齿。 不再装什么温顺了,她心中突突直跳,紧张又焦躁不安,面庞涨得通红,因为畏惧而剧烈地喘息,在姜尘徽手伸过来时,她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张口,又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他惊得抽开手,手指已经鲜血淋漓,眼眸中顿生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他扼住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脸颊,冷戾地又骂了一声:“小混账!” 除了这句话他骂不出别的。 姜尘徽打量着这个娇蛮的小女子,手掌虽然小小的,扑打在身上也泛起疼。 她咬得坚决果断,牙尖嘴利,瞧着呆呆笨笨的,反抗却异常激烈,一副浑然不要命似的市井气,野性未泯。 恰巧,他也是个浑不要命的,一只手抽空地捏住她脸颊,防止她乱咬人,少女皮肤柔嫩,很快在挣扎间浮现红印。 “不许走,不许走!”他神情漠然。 “我就走,就走,你才混账!”裴迎不服气地顶嘴。 长眉一压间,狠厉之色毕现,姜尘徽本就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 “陈敏终才是混账玩意儿,他把本宫的钱全拿走了!吏部、工部被他威胁勒索,本宫这么多年里,拼了命抢来的钱,他说拿走全拿走了!知道本宫为什么待在这鬼地方吗?” 裴迎被吓着了,她生怕这人杀了自己,这地方静悄悄的,她要是死了,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被人找着。 小姑娘脸色变化极快,本来嘴里不干不净地正骂着什么,此刻一声不敢出。 嘟囔渐渐止了,泪花在眼眶打转,湿润又畏怯,她瑟缩着,在他身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唇红润,脸颊也极快地被捏红了,手腕、小臂外侧……方才争执过的地方,一片战栗的红。 姜尘徽放开了她,淡淡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从手里拿过一块油纸包裹的糕点,说道:“我只是想给你送这个,吃吧,你吃吧。” 做得香甜可口的青荷酥,正是这个季节特产,软糯小巧,里头裹了绵密的焰红枣泥。送到她嘴边的小点心,裴迎不敢不吃,拿起来咬了一口,心不在焉的地咀嚼,食之无味。 他像是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模样,两颊塞得鼓鼓的,又气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时不时打底下给他一记眼刀,但他瞧见裴迎温顺听话,似乎心情舒畅,并不计较。 “多吃点儿。”他拍了拍裴迎的脸颊。 “听殿下说你逃了,这么多天,你在大骊来去自如?”裴迎忍不住问。 “逃?我还能逃到哪儿去?” 他像是听到一个莫大的笑话,扯起嘴角,眉毛一侧诧异地上挑。 姜尘徽手里握着一个橘子,他用力地将橘子掷到对面的墙壁,砰然一声闷响,再骨碌碌地滚回来,重新落到他手里,他漫不经心地手腕一掷,又是一扔,枯燥无聊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一遍遍往返中,原本完好的橘子,已经瘪伤得汁水四溢。 或许被关在这里的半年里,他已经精神失常到只能做这件事。 原本被众星捧月的大骊太子,骤然被困,滋味一定不好受,他的戾气与怒火也渐渐磨出来。 姜尘徽漂亮的眉眼冷峻异常。 “我是什么?我他娘的就是块佛龛里的烂木头,你瞧见外面塑的佛像金身没有,日日鲜花香火供奉不断,我也一样,每日流水地送来吃的喝的,供养得不死就行,谁管你怎么活!” 他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看见了吗?大骊太子就是块木头,他们只需要他摆在佛龛里接受世人朝拜,塑得金漆,谁管他里头烂没烂,他们不要我死,要我活着,活着才遭罪呢。” 姜尘徽站起身,对自己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再跑能跑到哪儿去,姜尘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整个京城遍布我的暗卫,那又怎么样,天下疆域,都是父皇的,你以为东宫小佛堂是我的囚笼?你错了,天地间,我跑到哪里,都被关得死死的,照样不得痛快,还不如滚回这里。” “起码能见见你。” “见我?我可跟你没关系。”裴迎红着眼说。 姜尘徽冷笑一声,捏住了她的下巴,说道:“那可不成。” “你是我的太子妃,我被关着,你得陪我,你得跟我睡觉,跟我说话,跟我一起吃饭。” 他说这话时带着蛮不讲理的气势,一片杀气腾腾中又隐隐的撒娇,他似乎有些后悔当初做过的事,如果不是出现重大失误,不会轮到陈敏终上位。 皇弟永远都是他的影子。 “皇弟才是暴君与毒妇的儿子。”他冷哼一声。 “你要干嘛呀。”眼见姜尘徽走过来,裴迎一颗心顿时又提起来。 姜尘徽嘴角翘起,任谁都明白不怀好意,他盯着裴迎,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方才打起他来可不老实,小拳头跟雨点似的,爪子挠人厉害,一下子就是一道血痕。 他将袖袍挽起,露出那截雪白的胳膊,上面条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你弄的。”他说。 姜尘徽并没有愠色,甚至含了淡淡笑意,似乎被她弄伤很开心。 裴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在京城百姓心中温良恭俭让的太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头脑不正常的人。 她毫不示弱地伸出脚踝,上面也有一层红痕,方才争执间产生的,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你弄的。”她回嘴。 姜尘徽乐了,他又想起方才裴迎又踹又打又咬,满面泪水的模样,她分明被吓坏了。 他从前听说过裴迎,一个胸大无脑的小坏胚,生得很漂亮,会让男子情不自禁多看一眼,年纪又小,做事不妥当也会被轻易原谅。 他对这种蠢女子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东宫太晦暗了,每每裴迎衣襟上的青雀飞到他眼底时,姜尘徽会有点后悔之前做过的错事,如果他没犯错,这一切都轮不到皇弟。 是什么原因呢? 或许是皇弟喜欢她,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他也便很容易喜欢她,真难得,陈敏终也会对一个人上心。 “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得是我的,没什么道理,就因为我头一个出来。” “别看我天天被关着,这么多年的暗桩布置,在大骊,姜尘徽想杀谁就杀谁!”他笑吟吟地说,语气凶狠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不能再打我了,太子妃。”他说。 “你不碰我,我就不会打你。”裴迎小声地说。 这头白狼似乎从躁郁中渐渐镇定下来,方才他恶狠狠地拽着她脚踝,那一刻,裴迎真以为他会吃了她。 他被禁锢了许久,但是身躯依然流动着暴君的血液,按住她时十分有力,牢牢的半点挣脱不开。 总归是男子,力气比她大得多,他也并未跟她认真计较,那点爪子上的挠痕,不痛不痒,他只当作情趣。 裴迎将青荷酥吃完后,姜尘徽起身准备走了,原来他真的只是来给她送甜食的。 他很认真地用拇指,一点点擦干了裴迎脸上的泪痕,细致妥帖。 “我不喜欢你哭,我喜欢你笑。”他说。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6节 “就像你对皇弟那样。” 裴迎怔怔的,她想:若是殿下撞见了姜尘徽,非得出人命不可! …… 裴迎一连几日,见到殿下的脸时,目光有些躲闪,恍恍惚惚,竟难以判断此时的人是谁,好在她素日娇气,不肯去骑马围猎,也无人说她。 见到殿下冷着一张臭脸的时候,裴迎竟然无比安心,这么臭的脸,除了殿下还有谁摆得出来! 她笑眯眯的,态度极软,令陈敏终有些诧然。 这日嫂嫂从家中给裴迎来信,哥哥老实了不少,家中也一切都好,只是……她在信末尾提及,成婚已有一月余,正是年轻夫妻趁热打铁的时候,恩宠靠不住,只有孩子是自己的,裴迎该好好合计,为皇家添个一儿半女。 嫂嫂以为裴迎还是小孩子心性,什么也不懂,专程向阿柿吩咐了一番。 裴迎如何不懂呢,趁热打铁,也得有火星子才行。 殿下连亲都不肯亲一下她,这岂是她急得来的。 若是一年半载的不见有孕,姜贵妃定会自作主张地给太子纳侧妃。 裴迎听说姜家可有好几个适龄女儿,等他明白了别个女子的好,在旁人身上尝了甜头,便再也不会想起她了。 趁事情还未太糟,裴迎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不求这个人的心,只求天家的恩荣在她身上。 裴迎开始幻想,等太子继位,她为皇后,陈敏终广开后宫又如何,随他三宫六院,她只管守着自己与孩子的尊荣,这是半点也不肯让人的,只要一想便美起来。 阿柿忙忙碌碌,扎架子、糊纸面、绘花彩,做了一只长长的大蜈蚣风筝,还有一只红嘴蓝鹊的风筝,往年府里的风筝从不曾买市面上的,都由阿柿自己做出来。 裴迎一手持线,仰头望着风筝的时候,阿柿悄悄在她耳边说。 “娘娘,咱们趁着这次春猎出行,于北围场的行宫中,说不准是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她一下子没懂,回过神来,说道,“哪里是我说了算的,你没瞧见这几日,太子连用膳也不同我们一块儿,他忙着呢,春猎的时候,他更不会管我了。” “怎么会不管您,听说春猎博了好彩头,陛下有赐生鹿血的习惯。” 鹿血?裴迎正疑惑着,阿柿忽然凑得更近,唇红齿白地笑了几句,极轻极轻,只有主仆二人听见。 裴迎一下子红了脸,笑道:“阿柿,你这个坏丫头。” 春风和丽,窗明几净。 太子正在练字,谢掌印侍候在一旁。 掌印是个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自小侍候在皇帝身旁,也正是他这副温润的性子,阻止了多次暴君震怒。 他站在那里,宠辱不惊,澄澄池水倒映林影,包含万物。 “近日天气暖起来,掌印膝上的旧伤,可缓解些了?”陈敏终淡淡问道。 若是裴迎听到,一定会露出惊异神色,她以为太子冷冰冰的,从不会关心旁人,哪怕在意,也不会宣之于口。 谢掌印躬身道:“承蒙殿下关怀,殿下上回赐予我一瓶重英膏,已经好多了。” 谢掌印的膝盖是经年累月的老毛病了,从前为了在皇帝面前救下贵妃所致。 这个毛病,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另一个孩子知道。 谢掌印并未诧然,或许他早已明白眼前的太子是谁,这个孩子与他相处多年,怎么会摸不透他的举止习性呢。 在陈敏终暗不见天日的的时光,他与外界之间的联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太傅,教他读书识字,另一个便是谢掌印。 谢掌印有时会让他扮作小太监,偷偷带出宫见识民间的风光,尝遍烟火气的食物,难得的自由自在。 骑射与武艺,便是在那时候学下的。 掌印待他好,什么旁的心思也没有,他那时只是个晦气的小病秧子,无依无靠,或许第二天就死了,掌印单纯瞧这个孩子可怜。 只有这样的淳朴厚道的人,才会小心地活在暴君与贵妃之间,斡旋他们多年来的怒气与怨气。 陈敏终心下了然,在他假扮太子的这段时日,掌印早认出了他,却不曾向任何人透露。 “殿下……”谢掌印的声音似有迟疑。 陈敏终明白他想问什么。 “皇兄他近日肯吃饭了,手脚上的镣铐是防止他伤人伤己,在白日会松一会儿,”他顿了一顿,又说,“你放心。” 他没有告诉掌印关于皇兄脱逃的事件,只会徒增担忧,皇兄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下都是他的牢笼! 谢掌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前太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何不心疼呢。 “咱家明白,他犯了大错,大骊容不了他。” 谢掌印又抬起头,轻声说道:“知道您不会伤他,也知道是您护住了他,咱家熟悉您的性子,您瞧上去好似不近人情,其实——” 其实殿下是最温柔心善的人,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知道。 窗外,两三句欢声笑语窜进耳朵。 裴迎和一群小宫女,像是庭院里聚拢了又散开的小黄莺,鹅黄色的衣角,在一丛丛攀花架后头时出时隐。 她们在放风筝呢。 谢掌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陈敏终笑道。 “只是,对妻子可不能这么冷呀,面冷心热在女子面前可不吃香,也不要吝啬言语,心底有十分的爱意,要展露六七分出来,千万别藏着掖着,一分也不流出来,徒惹人误会,难过的只会是自己。” “殿下虽是个内敛的人,可是,还是要说些情话的。”谢掌印说。 情话吗? 陈敏终心想,他这个太子妃不一样,情话糊弄不了她,她还是喜欢实实在在的金子,赏她金子她会乐得不得了。 他转过头,也看向窗外。 裴迎正拉着风筝线不放,小宫女们跟在她后头,她仰着头,脖颈纤细,面庞薄嫩,因为跑动而渐渐绯红,微微出汗,喘着气,流云的裙裾曳地了也未察觉,索性就让它踩在地上脏了也不管。 她年纪小,正是天真娇憨的时候,爱玩乐又爱笑,小宫女们也喜欢伺候她。 天上飞了好长的一只蜈蚣风筝,威风凛凛极了。 陈敏终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胸前。 她似乎很喜欢芍药,胸前的衣衫绣了青雀和粉白芍药,花瓣重重叠叠,此刻极尽盛态,青雀似乎也颤着,扑棱翅膀,几欲飞出。 她微微喘息,胸前一起一伏,本就是薄薄的轻衫,浑圆线条勾勒无遗。 花瓣饱满欲滴,在眼前一层层逼仄,青雀颤得更厉害了,一跑动,更令人慌神,是他自己的长睫颤得厉害。 她平日很有食欲,看来没白吃。 才多大的年纪呢,明明脸蛋瞧上去跟妹妹幼吉差不多稚嫩。 陈敏终忽然垂下眼帘,再也不去看窗外。 宣纸上,方才那一笔毫尖凝墨,竟然不知不觉地打在了字上,“啪”地一声,刚写好的一副字,一团墨趴在上头,小虫子似的。 这才让陈敏终回过神来。 陈敏终换好了一张新的宣纸,一低头,让人瞥见他耳根上覆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轻声说了一句:“俗不可耐。” 他指的是她胸前青雀芍药的刺绣。 放了一整日风筝,裴迎累得不想动弹,早早地便钻进被窝,她有些紧张,知道殿下这时候还不出去的话,便是要留宿了。 他总是借口留宿在外,朝臣都瞧见了,心明眼亮,裴家在朝中受人讥讽,日子不好过,殿下也会受人非议。 “殿下,您……您不看兵书了吗?” 陈敏终身着中衣,嫌她占地太多,一条腿横跨了大半个床榻,他伸手一碰胳膊,冷不防触到一团温热,眼前霎时出现白日里,她放风筝时,薄薄青衫下勾勒的身姿。 青雀和粉白芍药扑飞了他的眼,令人魔障了。 “过去行吗。”他淡淡开口。 裴迎一对黑瞳仁露在被子外,她说:“好吧。” 她的语气有些怪,好什么?陈敏终愣住了。 在他的臂弯中,裴迎一张脸庞渐渐绯红了。 床榻陷了陷,在殿下清甜的气息中,阵阵晕眩袭来,那夜她在摇摇晃晃中被弄醒,明知自己做错了事,却一再沉沦。 她心想,她本来就是他的人了,不该这么害臊。陈敏终疑惑地望着裴迎的扭捏姿态,终于明白过来。 裴氏误会了。 她在被窝里又怕又试探,娇滴滴的,小脸羞得通红,滑稽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陈敏终忽然笑出声。 她真的很能惹人发笑。裴家的小女儿一点也不大方,她扭扭捏捏的,又想又不敢想,从嘴里憋出几个字,霎时间让他的心底轰然一下。 “殿下……我……我怎样都随您。” 她怯生生的,漫红了脸。 怎么会有她这样天真又滑稽的人。 裴迎真是什么都敢说,真正让他在意的,这回她是否得了昭王授意呢? 冬猎的时候,这团软玉温香只抬起一根手指,便教他眼底的湖光顿生波澜。 她出现在他面前,符合他对一个妻子的想象。 匀称有肉的小美人,有一对干干净净的大眼眸,一遍遍唤他太子哥哥,会主动冲他笑,她太暖和了,让人舍不得松开,他会对她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她说想当太子妃,他会使她心愿成真。 陈敏终在模仿皇兄的每一日中,深知越是完美越为假象。 少女咬紧银牙,不知在想什么,许是想到了白日阿柿的话,嫂嫂的信。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殿下脸皮薄,她可不能害臊! 否则,两个人怎么合得来呢? 她踌躇了一会儿,下一刻,涨红了脸,裴迎的手从被窝绕出来,探在白袍下。 一丝凉意,像一条小蛇滑溜溜地钻进去。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7节 她又憨又莽撞,在白袍下,用手抚住了他,原来早已滚烫了,裴迎的心砰砰直跳,殿下是不会抗拒的吗。 陈敏终身形一僵,心底不可置信,裴氏是疯了吗。 她太知道该如何招惹他。 克己复礼,心兵难防。 裴氏……她为何总是将自己放入危险的境地…… 第25章 裴氏,你越线了 陈敏终一直以来克己复礼, 严修自身,自知裴氏是昭王的完美陷阱。 她会主动挽着他的手臂,对他说:“殿下, 您对我真好,妞妞最喜欢您了。” 复仇的信念在陈敏终心底从未消失过。 “若是有一日, 你发现你眼前的太子不是我, 而是皇兄,你会装作不知道, 还是——”陈敏终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 “殿下……” 她有些慌了,殿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状似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分辨出您与他呢。”她问。 “倘若您能分辨。” 裴迎笑了一笑:“那我得好好想想,我明天再告诉您。” 她回答得这样慎重,居然让陈敏终松了一口气, 裴迎不明白殿下为何要问这样奇怪的话,难道他已经知道姜尘徽来过这里了? 裴迎的面颊泛上粉色, 睫毛微颤,再一睁开眼, 已有潮湿的水意, 勾起的嘴角尖尖的,像极了猫,勾人又娇憨。 他的瞳光不自觉一跳,杨花漫漫, 柳絮飞绝。 裴迎的绯色令他心念一动,一块上佳的墨,慢慢地被研磨化开。 “好了, 手拿开。” 她也该碰够了,他的呼吸极静,清肃端直, 似乎一潭不为之所动的湖水,飞雀振翅也掀不动一丝波澜。 “不拿开。” 裴迎笑了,大着胆子看他,她是个明白人脸色的,殿下若是生气,一早便会挥袖离开,他倘若不发火,便是在欲拒还迎,盼着她继续下去。 她知道殿下现在就是嘴硬,这是因为她触到比他嘴更硬的。 陈敏终瞧她在身下偷偷摸摸的,狡黠极了,像只小贼,他退开时,一向平整的神情,多了不易察觉的愠恼。 陈敏终皱眉:“裴氏,谁教你的。” 裴迎也有些恼了,她又羞又气,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整理了衣襟,盯着他。 “没人教我。” 她想起冬猎的夜里受了那么多苦,唤了四次水,疼了许久,若不是因为酒意她指定要跑了,一时气血上涌,也不管这话合不合适,小声嘟囔了一句。 “殿下,您……您也就那么回事。” 哪回事?陈敏终脸色一黑,明白过来她意指什么。 陈敏终将她拉起来,仅仅一个臂弯便将她抱起,她吓得两只手扒拉上人的肩膀,以防落空,她被放在了梳妆台上,后背撞向了铜镜。 一下子当啷四响,衣裙流泻而下,挥落不少珠翠器具,叮叮咚咚的清脆之声,扰得人心都乱了。 薄薄窗纸被灯火映得通黄,她脸颊迅速蔓延红霞,整间屋子像烘了地龙。 “仔细说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紧张地往后缩了一下,避无可避,哪里都能教人看得清楚,难不成,她作为太子妃,还要怒斥殿下行为不检? 所幸殿下的手替她垫在后头,并未受疼,只是脑袋牢牢地抵在铜镜上。 她第一次见殿下这样果决得不容人,她不敢再耍小性子了。 裴迎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他的手按上纤薄的蝴蝶骨,扣着她的脊骨,像揪住了小猫的后颈皮,细细的带子松散开,这样轻松不费力。 粉缎面的小衣,绣着玉京芙蓉,次第绽放,极尽饱满妍丽之态,总是倏地挤进他眼帘,一下子眼神暗了。 小衣簌簌坠地。 殿下……他在按哪里? 裴迎一咬牙,心想正是好时机,殿下被她激怒了,她抿了一下唇,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慢慢凑上去。 甜香萦绕,两瓣殷红的唇开合间,贴在了殿下高挺的鼻梁上,嘴唇离开,热气涌动,一顺下来,这回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她睁开眼,瞧见殿下竟然闭上了凤眸,搂住她的腰身也紧了些,贴得她无处可躲了。 她感到新奇,殿下一定很喜欢她这样亲他,可是又口是心非,不好意思说出口。 千错万错,她实在不该在此时憨笑一声。 殿下闭眼的这副模样,看起来单纯好骗的样子,令人无法想象他平日长睫下投落的阴影,深邃的眉骨与鼻骨起伏中,一派心机感。 她笑出了声,险些没从台上摔下来,再一回神,陈敏终不动声色地离她三步远,凤眸已经恢复了清冷。 他淡淡说了一句:“裴氏……你越线了。” 她还想凑上去,再继续的时候,陈敏终已经从容地整理好袖口,一面不紧不慢开口:“我瞧你已经不发烧了,明日去骑马吧。” “你便是懒得动弹,养得身子娇懒,才这样易招致寒气侵体。”他说。 她怔了一下,心里想骂:殿下这狗贼,这样都能忍住,真是个可怕的人。 裴迎不禁有些发愁,她究竟何时才能按照嫂嫂心中所言,与殿下合得来? …… 春猎以彰显大骊武德充沛,西域十六部和北漠的使节,南疆土司以及各地分封的亲王,除了昭王统统到齐了。 裴迎有些失望,她原以为王爷会来的,她愈发明白,王爷是为了她的婚事,与陛下做了某些约定。 那时候她因为双生太子的事,惊疑交加下病重,众人皆以为她是爱慕太子生出的心病,王爷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不辞辛苦地为她奔走。 裴迎昨夜将殿下惹恼了,他丢下她便离开了。 听小太监说,殿下回去后,山上夜里凉寒,他却洗了一个冷水澡。 她心底也有气,懒懒地坐在桌前,两个人赌气,不说话好半天了。 终于是陈敏终先开口,淡淡道:“西域进贡了一批名马,有匹玉狮子,毛色雪白,性情温顺,你若是喜欢,我便替你留下。” 裴迎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在找台阶吗。 她别过头:“殿下忘了,上回冬猎,您还奚落我空手而归呢,我对骑射一窍不通,只能徒惹笑话。” 她这句话说出来,本意是想让殿下教教她。 没想到陈敏终问道:“那你跟来干什么?” 裴迎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对着桌上一盏茶静静道:“那你先换衣裳。” 裴迎一听到殿下要教自己骑马,新鲜劲上来,很快将昨夜的事抛诸脑后。 陈敏终之前送过她一套衣裳,圆领红袍窄直袖衣衫,用的真丝花罗的面料,四经绞织,料子柔嫩凉快,穿上身正合适。 她惊讶与陈敏终的细心妥帖,他是个办事牢靠的男人,即使平日不怎么瞧她,也将她的尺寸记在心里。 裴迎将头发用小银簪挽起,利利落落,显出脖颈的纤细光洁。 林场列了阵阵彩旗,山果红通通地缀在枝头,正午的薄云遮住了日头,投下一片阴凉,正是好天气。 裴迎倒是不客气,陈敏终既然是她的夫君,她便物尽其用,一只手撑上他的胳膊,软软踏上马镫。 陈敏终抬眼,天光倾洒。 裴迎一身圆领暗红绸袍,仿男子式样,她又束起了头发,衬得皮肤明净,两颊粉嫩。 从远处一打眼,竟以为是哪家的王孙公子,飒爽极了。 陈敏终眸光一敛,不曾想过她穿仿男子式样的衣裳,会别有一番风姿。 “殿下,您不上马,我可不敢动。”她说。 陈敏终翻身上马,双臂从背后环过来,始终是隔了距离的,疏离又客气。 可是这一团柔软芦絮,却不以为意地往后靠近。 温热的气息攀延,从少女的头发、衣襟下……若有若无地递送香气,无孔不入。 “放松缰绳,磕一下马肚子。”陈敏终道。 裴迎按照他说的做,衣摆面料光滑,垂坠在马腹两侧,随马蹄一动,褶皱摊开,波光摇曳。 “昨夜是我的错。”裴迎轻声说。 昨夜……她误会了,叫陈敏终看了笑话。 她竟然用手抚住了他。 殿下总是嘴硬,白袍下却出乎意料地诚实。 那时她感到害怕了,瑟缩地收回手,一抬头,见到殿下愠怒的脸色,他当即离开。 裴迎怔怔的,有时在想,殿下是生气她的冒犯,还是生气……她没有继续冒犯呢? “你只需要专心学骑马。”陈敏终的声音淡淡的。 裴迎忽然抿起嘴角:“殿下真好。” 她与陈敏终是截然不同的人,陈敏终内敛,十分的爱意严严实实,连一分也不肯流露。 而她有一分爱意,却表露出十分。 微风吹拂,她的声音也慢悠悠落下。 “我从小跟爹爹说不愿嫁人,如果那时候知道,嫁的是殿下,我一定不会害怕成婚。”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8节 她害怕骑马,但是此刻在马背上,后背贴着那一袭白袍,她很放心,甚至撒开缰绳纵马飞奔,也不会摔下来。 她知道他会把持局面,不容许一丝意外。 殿下是令人安心的人,这两个多月的相处,裴迎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在您的庇护下,谁都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爹爹说过她是有福气的小女子,总有人照顾她,此言不假。 殿下对外严苛冷酷,对内宽厚,认真得一丝不苟,除了在房事上冷冷淡淡,确实是个好夫君。 “玉狮子”忽然跑快了。 她“呀”地一下,下意识地抓住了殿下的手臂,知道她害怕,陈敏终的双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陈敏终最厌恶京城的世家子唤裴氏“小尤物”,上回,有个骁骑尉酒后这样议论她,当夜便被人活生生拔掉了满口牙。 他明白那些看向她的目光,为何如此不怀好意。 年轻稚嫩的面庞,匀称的骨肉,她的腰肢又软又纤细,生怕在他怀中折断了。 裴迎一低头,双手慢慢搭在了他的手臂。 绸衫的面料极凸显曲线,饱满的下缘,若有若无地随着马背颠簸,起伏在他手腕上,柔软温热,片刻失神。 少女鬓间的发丝,在风中有些乱了。 夜色渐暗,愈容易将感觉集中在一点,陈敏终的五指触到碧波漾漾的水面,僵麻到指尖无法挪开。 她并不在意,声音好像从天际飘来了,被风搅得零碎。 “昨夜,殿下是不喜欢吗?”她问。 陈敏终下意识地脱口:“没有不喜欢。” 咦?裴迎有些讶然。 幸好她在马背上不敢回头,是以,没瞧见殿下自知失言的模样。 “那……您喜欢的是哪件事?”她仰起脖颈,故意这样问。 她又在给他设套呢,陈敏终沉默不语。 陈敏终心中只有帝位,男子生于世,自当追寻权势的巅峰,更何况他本就生在皇家,至于女子,若是有心仪的娶来为伴便是。 裴氏她……也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美人而已。 “殿下,您是不是怕我。”她忽然开口。 怕她?陈敏终皱眉,他为何要怕她? 她状似无心地笑道:“其实世间的夫妻,也并非因为恩爱才在一起,何况是富贵人家,真心如流云聚散,只要我与殿下目前的利益是一样的,便能历久弥坚。” 无论殿下是否对她卸下心防,她可以不在意。 为何殿下对她如此忌讳,难道殿下生怕在碰一碰间对她动心吗。 裴迎的笑意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在马背上大胆地转过了头,在他的怀里,不怕摔。 她似乎想告诉他,小小女子已经如此豁达,殿下又何必拘谨。 “那夜在行宫第一次遇见殿下,并非昭王授意,而是我糊涂了,当然,殿下谨慎行事,我并不在意。” “裴氏,慎言。”陈敏终面色蓦然一沉。 裴迎心一横,银牙一咬,哪怕会触怒殿下,她也顾不得了。 爹爹曾经在钦天监谋事,可他告诉裴迎,不能让星象决定自己的命。 她不能成为了弃妇了再搏一搏。 错过时机,悔之晚矣,行宫一夜是这样,今日亦是如此。 那就摊牌吧! “殿下,我们这是各取所需。”她说。 第26章 好软 陈敏终眯起凤眸, 不仅没有暴怒,甚至在静静等待她说下去。 “我知道殿下是言出必行的男子,我想要的只有殿下能给我, 殿下为何会担心,早在大婚之夜, 我们的性命便已经牵系在一起。” 作为一个女子, 她的身子已经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给的, 裴迎已经别无他法。 良久,陈敏终嘴角翘起,发出一声嘲弄。 裴氏年纪不大,野心倒挺大。 是他低估她了, 她瞧着娇弱,却携着市井的勃勃生机, 那是扎根于她血液中,来自裴家历代往上攀爬的莽气。 八字还没一撇, 她的小腹尚未隆起, 已经开始惦记她孩子的荣宠了。 她已经不稀罕骗他了,从前还会假装满眼爱意地望着他,一声声哄说喜欢他呀,想抱他, 如今索性不装了,早在陈敏终意料之中。 他从来没指望小骗子真心喜欢他,世间没有女子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 只会连骨头渣子都被豺狼啃得不剩,连她爹都不敢这样跟他周旋。 裴迎……根本就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她天真到惹人怜爱。 “你又能为我做什么?”陈敏终淡淡道。 裴迎蓦然抓住了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 “玉狮子”奔跑起来。 她是第一次上马,却纵容白马越跑越快,这是殿下在她身旁的底气。 陈敏终眸中不动声色,裴氏……她究竟想做什么? “殿下问我的问题,我想好了,您要知道我的答案吗。”她颤着。 陈敏终曾于昨夜问她:“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眼前的太子不是我,而是皇兄,你会装作不知道,还是——” 裴迎一字一句回他。 “我会做一个殿下心中端正体面的太子妃,维护殿下的身份,在世人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无论任何人危及我们的事情——” 她轻声说:“不会放过他。” 裴迎的底线只有裴家,只要殿下不动裴家,她永远不会与殿下崩解。 这是陈敏终第一次静默长久地望着她。 “裴氏,你太高看自己了。”他冷笑一声。 裴迎侧过脸,对他扬起嘴角,眼底是明媚的笑意。 她同他见过的世家女都不一样,她会笑着对他说:“男人爱的不是十六岁,男人爱的是我。” 她想要什么便要了,殿下是擅长施予的男人。 骄纵没脑子的小美人,一定生长得痛快淋漓,与他的隐忍克制截然相反。 陈敏终心底嗤笑一声,一切不出他所料,裴迎这些天来的温存软语,俱是意有所图,她愚蠢,头脑空空,心底只算计着裴家的锦绣前程和虚荣。 她唯一的优点,便是卑劣得坦率。 “裴氏。”他淡淡开口。 “嗯?”少女娇憨地靠在他胸前,却听得他轻轻落下一句话,瞬间叫她浑身冰凉。 “你是不是见过皇兄了。”陈敏终开口。 裴迎心下一惊,原来殿下什么都知道,这汪深湖从来不露声色,只有底下浪拍暗礁。 她瞒不过他,只能咬牙道:“是。” 陈敏终问:“皇兄比我好看吗?” 裴迎觉得荒唐,殿下竟然问出这样不靠谱的问题,他们两个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她笑眯眯地回答:“没您好看。” 陈敏终勒停了马,既然裴迎将心底的想法告诉他,那么他也如实相告:“你与皇兄是同一种人。” 裴迎一愣。 “年幼时,皇兄待我极温善妥帖,很会体察人心,知道母妃不准我随意出门,于是他在宴席上得了什么好的,都会来小佛堂与我分享。”殿下第一次说这样多的话。 那不是分享,那是施舍。 陈敏终眸光一敛,皇兄抚摸着他的脑袋,细心温柔地一样样指给他看,这都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然后皇兄将这些一把推给陈敏终,笑盈盈地说:“皇弟,都送你啦!” 他的笑意下携了不自知的得意,反正这些赏赐他多得是!或许是庆幸与怜悯,高高在上,像抱着一只没见过世面,脏兮兮的小狗。 皇兄的身上总有一种豁达开朗,潇洒优雅风流,见过世面,获得充沛爱意后的大大方方,他浑身上下都是舒展开的,可以犯错,可以得到充分的包容。 不若年幼的陈敏终,在晦暗的小佛堂,那颗心像一枚核桃一样,皱巴巴的。 因此皇兄漫不经心的好意,原是一种优越感之上,举手投足间轻易给予的东西,却令陈敏终如获至宝。 裴迎也是这样,被娇宠长大的小姑娘,又生得极好看,有肆意任性的本钱。 她做什么都从容大方,善意只不过是她富足之余不经意流露的东西,不值钱 她今天说喜欢你,明日转头便忘了,后日更可以恨你,与皇兄一样是无心之人。 八岁时,皇兄在一次设计陷害他后,曾扬起下巴,苍白邪恶,在夜风中挑衅地笑了笑,他问了陈敏终一个问题。 “皇弟,你明白什么是庶民吗?” 陈敏终冷漠地捏住她下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落下。 “裴迎,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庶民便是你这般,得了人一点好脸色,便妄想顺杆爬。” …… 骑马事件后,裴迎与陈敏终再未说过话,他偶尔回来取箭囊时,裴迎想替他整理衣襟,却被不动声色地避开,冷冷淡淡。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29节 围猎恰逢贵妃的生辰宴。 皇帝宠爱贵妃,下令放生了一日所得猎物,又在林场中围了篝火台,趁兴贺生。 夜色喧嚣,裴迎本来最爱凑热闹,想到殿下说的那句“庶民”,便闷闷地躺在榻上。 裴迎在马上逞强了半日,到了夜里,腰疼阵阵泛上来。 她从来不事劳动,娇养的一个人,在马上不得要领,此刻,腰间疼得直不起来。 她无法赴宴,只好趴伏在软榻上,半褪下红袍轻衫,由阿柿涂上清凉的药膏,舒缓一些。 “据说今日围猎的时候,殿下猎得了一只长毛黑野猪,陛下心头大悦,赏了不少东西。” 阿柿一面用指尖捻弄药膏,一面轻言细语。 “嘶——”裴迎想要抬腰,却因为揪扯的疼不得不放弃。 这下好了,她将脑袋埋在绣枕间,殿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宴席上,陈敏终陪父皇饮了一盏又一盏酒。 陈敏终放生的猎物最多,被贵妃笑着赞许:“还是我儿子替我积德深厚。” 他客气有礼地一笑,却别过头,侧面在夜风中勾勒得清晰,不知在想什么。 众人都看出来太子不大高兴,月至中夜,太子有些醉了,甚至需要小太监搀扶回去,令人惊奇,陈敏终从来严于律己,断然不肯令自己喝醉到失去控制。 他只有醉了的时候,才会对太监吩咐一声:“去太子妃那里。” “娘娘已经睡下了。”阿柿有些意外。 殿下今日忙了一整日,围猎和筵席已经让人疲惫,又喝醉了,他还是抽出时间来看裴迎。 陈敏终示意她不用叫醒裴迎。 阿柿轻声:“娘娘腰疼,直到这个时辰才睡一会儿。“ 陈敏终坐在榻边,一袭雪衣,侧着脸,孤光清绝,风姿与夜色相宜。 阿柿唤了殿里的小太监纷纷退下,掩上门。 一架屏风内,绣榻上,少女的腰部垫了枕头,红袍解开,半遮半掩,腰间系的袍带也是松散的,轻易便可勾弄下来。 她睡熟了,脸上泪痕未干,一头乌发漫漫散散,倾覆皮肤,随着衣袍落下。 裴迎不知何时醒了,一双眼眸在黑暗中亮莹莹,畏怯地盯着他。 殿下的呼吸拂在她的耳廓。 “别躲。” 他的声音是克制的,话语一顿,酒气逐渐浓重起来,又深又热切,打在她的耳垂。 越过红袍,陈敏终的五指蓦然落下,贴在她肌肤上,薄茧粗糙,摩挲时会有些生硬,凉凉的,游曳不定,带起一阵战栗。 他俯身上来,离她那样近 “不躲。”她闭上了眼,轻声回道。 裴迎不敢回头,生怕会碰上殿下那对凤眸,深湖一般,暗流涌动,吞噬万物。 再着,殿下太滚烫了,逼仄过来,热流无处可避,酒气袭人,让她有些晕乎乎的。 “裴氏,本宫绝不会如你所愿,绝不会与你同房。”他嘴上这样说,却按得她不能动弹。 “我知道。”裴迎低垂眼帘。 “本宫极其厌恶你这种人,认清你的身份。”他吐字冰冷。 “我知道。” 裴迎越这样轻声说“我知道”,她的轻视与不在意,更令陈敏终心头越生出一股恶气,底线越触越近。 “本宫若有一日执权,便会与你和离。” 她不再应声,过了好一会儿,陈敏终听到抽泣声。 “殿下……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没预兆地哭了,边哭边说。 裴迎不会别扭地闹脾气,不会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殿下说讨厌她,她便伤心又不解地直接问,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问得明明白白,断然不肯让自己不痛快。 她的坦然令陈敏终一直回避。 像一根绷断的弦,裴迎哽咽着,泪珠从眼眶涌出来,滚烫地打在他手背,小姑娘面庞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委屈得喘不过来气,她一早便觉得委屈,只是一直忍着。 陈敏终有些措手不及,前一刻她还是极平静淡然的神态,眼泪说掉便掉了。 他的唇线几度欲开启,其实他也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如果这么问了,会不会让裴迎误以为他在乎她。 陈敏终嘲弄道:“之前一直哄着说喜欢殿下,嘴甜得令人几乎信以为真,可你不也——” 他伸过手,臂弯一揽,蓦然间,裴迎感到腰身一重,身子下滑,坐在了殿下小腹。 热气蒸腾出来,光滑的红袍下,衣襟起伏,显现出殿下的线条。 他故作狠厉的神色,在她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中败下阵来。 “夫君。” 她伤心得小眉毛蹙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泪珠还挂在裴迎两腮,无须多言,她的手按过殿下的脑袋,抱在自己胸前。 少女娇怯怯的,咬紧银牙,颤着,轻轻将下巴搭在他头顶,似乎在安抚一只暴躁小猫。 懵了,陈敏终正准备的质问与冷笑,通通凝滞在了唇齿间,嗡的一下,裴氏竟然将他搂在胸前。 陈敏终的脸颊贴上一片柔软,令他厌恶的花香气,此刻消弭不见,因为……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喘不过来。 整张昳丽的面庞埋进去,陷进去。 高挺的鼻梁戳了戳,粉白芍药终是扑进了他眼底,雪白,好软。 陈敏终搂着她腰身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 皇兄曾耻笑他,庶民便是如此,只要有人对他一点好,便开始渴求从未得到过的真心,只因为有人爱他,便恨不能赤诚地袒露心肺给人看。 哪怕裴迎有事喊夫君,无事喊殿下,庶民便是在那一声夫君中,见到了一刻白首。 他就是庶民。 第27章 腰疼(一更) 月色扑过窗棂, 竹影摇曳。 裴迎面对面坐在陈敏终膝上,她低头,牙齿磕碰, 咬殿下的唇瓣,咬疼了又亲一下, 时不时哼唧一两声, 潮湿又怯生生的,鼻尖嗅到浓烈的酒气, 殿下喝了许多酒? 他方才在筵席上,确实陪皇帝饮了酒,酒气冲涌,本想早些歇下, 听说裴迎骑马伤了腰,疼得睡不着。 陈敏终想起:她穿着他送的圆领红袍, 很是乖巧听话,仿男子式样却格外清爽。 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子, 在围猎时, 总有若有若无投向她的目光,令他的眼眸立刻冷下来。 陈敏终双眸有惊澜与山火。 他不喜欢任何人看裴氏。 小祸害,她娇气极了,动不动便头疼脑热, 裴家的小女儿果然很会折腾人。 “殿下喝了多少?”她问。 “父皇兴起,便陪着多喝了几盏。” 裴迎并不管他,殿下爱喝几杯喝几杯, 喝坏了身子也是他自己的。 她明白世间男子皆不喜欢束缚,她懒得多说几句,殿下的身体与她何干, 只要别死了就好。 她心底没他,样样豁达,那么她就做一个温柔可人的贤妻,事事都顺他心意。 陈敏终道:“今日猎得了一只灰白猞猁,改日裁了给你做毛领。” “谢殿下挂念。”裴迎弯起嘴角。 明明殿下生了裴迎的气,却在围猎时思考:灰白猞猁的料子给她做什么好。 裴迎两手搭在他脖颈,望着他笑,性子来的快去得快。 虽然她不擅长骑射,谁说会一无所获?殿下总不会忘了她的那份,他是个锯嘴闷葫芦,生气了也不会真的不管她,永远默默施予。 四下无人了。 “殿下饮酒了,不如早些歇着吧。” 室内一片昏暗,他浑身酒气,似乎朦朦胧胧地做些什么,也无人知觉,裴迎眸光亮亮的,格外清晰。 “是你不得要领才会疼。”陈敏终静静道。 裴迎:“以后不骑马了。” “不好。”他一把将她拉过来,状似无意地抵住。 滚热的酒气袭来,她本就是不胜酒力的人。 不敢忘记冬猎那晚,她才堪堪饮了几盏酒,若是与他面对面,怎么想都是很危险的。 裴迎想起爹爹呵斥兄长的时候,无意中说过:真正喝醉的男子,哪里能起势,不过借酒做些不敢做的事。 所以她倏然明白了,殿下没喝醉。 “殿下,您似乎很讨厌我们裴家的样子。”她轻声问。 她故意提到裴家,故意扫他兴致, 陈敏终并没有蹙眉,眼眸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觉得你父亲知道我的事吗。”他转守为攻。 裴迎愣了一下,她老实回答:“爹爹或许并不知情。” 他嗤笑了一声,裴迎也不敢再问了。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0节 裴迎开始拉扯些有的没的。 “您还记得今日骑马的时候,一只小矮马被拴在廊柱旁,瞧见我们一个个上了马,人来人往的,就是没人搭理它,它气得尥蹶子,把一旁的坐墩给踢翻了,真是有灵性的小畜牲。” 裴迎想起了这件趣事,小梨涡旋上嘴角。 “那是四皇子的马。”陈敏终道。 裴迎笑了:“哦,难怪它不冲别人撒气,就冲我们来呢。” 陈敏终心不在焉。 殿下一只手撑在裴迎的脸侧,她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曾大胆地咬他的唇角,她真的不该这样做。 裴迎是逗他玩,但殿下并不会逗她,他做什么都很认真,贯彻到底。 陈敏终一向稳重自持,使自己的神智在可掌控间。 她睁开眼,陈敏终的墨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月色,于是天地间只剩他凤眸中的湖光山影,殿下抿紧嘴唇,竟然清冷威严,一本正经。 他的手并没有停下。 “裴氏,你是不是总喜欢招惹我。”他轻声说。 令人胆战心惊,他的目光依然紧紧盯着她,想起她曾不满地小声嘟囔:“您就那么回事。” 他面色一冷,腾空将人抱起,分开她的腿,正想狠狠欺负,冷不防裴迎“嘶”了一口气,腰身撞上枕席,她的腰本来就疼。 裴迎忍不住攥紧了指尖,陈敏终有些无奈地将她放下。 “腰还疼呢?”他问。 “没事。”她轻声唤出口,想要继续。 “有事。”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她的手腕,惹她气恼也不顾,伤了腰不该行事,裴氏不懂事,可他该恪守道理。 裴迎两颊微鼓,气呼呼的,郁闷极了,像个过年时节因牙疼吃不着饴糖的劣童。 …… 青槐夹道,马车回京,裴迎撩开车帘,望了一眼太子舆驾的方向。 今日殿下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马车在山道逶迤半日,倏然,裴迎感到身下一震,睁开眼,前头喧嚷起来,出什么事了? 一两只鹧鸪掠过山谷,小太监们来往穿梭,脸上挂着汗,神色焦急,仪仗纷纷停下,拥堵在道口。 “出什么事了。”她唤住小太监。 “回禀娘娘,没什么大碍。” 小太监怕惊着了她,回了两句话便借口跑了。 回到盛京,裴迎才从宫人口中知晓,一辆装备大鼓的祭祀马车,不知何故忽然失灵,正好撞上太子的舆驾。 山道上避之不及,不仅伤了十几个小黄门,太子的舆驾也被撞毁,驾车的太仆卿已经被处置了。 裴迎:“殿下他怎么样了。” “殿下无大碍,只是伤了腿,据太医说,暂时无法自己出行,东宫那边做了四轮的木轮椅,这几日都是由人伺候推行。” “为何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知我。”裴迎有些气急。 瞧见小太监支支吾吾的模样,她顿时明白,若没有殿下授意,他们怎敢隐瞒。 此事太巧合了,何以规制甚严的车鸾忽然失灵,何以偏偏撞向太子的舆驾,又是在狭隘的山道。 陈敏终一向心思谨慎,自然不会认为这只是一桩意外,据说东宫已经好几日彻夜通明,夜间常有宫人被传唤。 在他未查清之前,裴家自然也被列在怀疑对象。 当时情形凶险万分,冲着性命来的,若不是陈敏终命大,只怕不是伤了腿这样简单。 殿下并不信任自己。 他怀疑裴家牵连其中,怀疑自己知情吗。 这天,裴迎吩咐小厨房做了羹汤,以送食盒的名义,终于忍不住自己去找陈敏终了。 窗前,陈敏终正坐在木轮椅上。 一抹微云横卧在琉璃瓦上,天气晴明湛蓝,殿下的侧面线条在光影中格外清晰。 他的侧脸英气挺拔,高鼻携着不由分说的威严,抬起头时让人感觉呼吸一滞,裴迎抬头,望见他线条利落的下颌。 “殿下吓坏我了。”她一面撩起珠帘,一面说道。 她不敢明着责怪,只好故意这样嗔怪道。 “只是不想教你担心罢了,”他的眼皮未抬,“小女子,担心有什么用。” “此事疑点颇多,殿下可查出是谁了。”她状似无心地问。 陈敏终握着书卷的手一顿:“你觉得是意外吗?” 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回裴迎身上。 “险些要了殿下性命的事,怎么会是意外,此人谋害储君,用心之险恶,行事之大胆,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她说。 他静静说了一句:“你能这么想,很好。” “你不怕?”陈敏终意有所指。 他在试探她:你不怕我查到此事与裴家有干系? 裴迎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我爹不会让我做寡妇。” 陈敏终抬头望了她一眼。 裴迎笑道:“让我猜猜,殿下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陈敏终的凤眸瞥了她一眼。 “那名掌管祭祀用车的太仆卿自尽了,此事调度仅他一人不可能完成,今日唤了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三位掌控印,三监严审,以及彻查了钟鼓司,查出来的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像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裴迎撇了撇嘴:“反正肯定与我们裴家无关。” 她这样自信,爹爹顾忌着她,一定不会对殿下做什么。 陈敏终罢了手里的书。 裴迎问:“不看书了?” 他淡淡道:“夜里看书费油。” “殿下是储君,还在乎一两二两的灯油吗,哪怕推崇节省,也不必在这上头讲究,再者,您家夫人是个最爱铺张显摆的,殿下省下来的都给我花出去了,不觉得冤枉吗?”她笑眯眯道。 “不想看书了。”他索性说。 他侧过头:“想看看你。” 殿下的语气依然平淡,面上神色无起伏,却让裴迎心紧了一下。 陈敏终说:“内阁学士姜曳珠向父皇请谏,大骊常年征战,男丁短缺,为了弥补人口,不如将宵禁从三更提前到一更。” 陈敏终冷笑一声。 “他想得倒是周到,虽然盛京夜里灯火辉煌,气象万千,可是各州大部分老百姓夜里舍不得点灯,蜡烛与灯油金贵,自然也没有闲情读书写字,早早便入睡,被子一蒙,伸手不见五指的能做什么,也只剩那点不要钱的痛快了。” “不比他姜曳珠夜里有红袖添香,还能去灯火奢靡的销金窟一掷千金。” “他姜大公子管天管地,连贫苦老百姓的这点痛快也要算计。” 裴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姜曳珠意见这么大。 她笑了笑:“殿下夜里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陈敏终没说话,他拍了拍自己的膝前,目光望向她,裴迎顿生迷惑,随即,指尖蜷在掌心。 殿下不言不语,裴迎却知道自己逃不过。 她走过来,身子一轻,软软地陷在这片玄黑蟒袍中。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一向对自己冷言厉色,为何会忽然让自己过来。 裴迎无法揣测一座深湖要掀起什么波澜。 自从她在马背上说完那番话,好似有什么变了,难道殿下认可与她做假装恩爱的夫妻吗。 若是夫妻之间毫无情谊,他可以与她在枕席间温存,只交身子,不交心。 裴迎睫毛微颤,眼角蔓延潮湿。 她的手指抚上殿下衣襟前的团蟒金纹,针脚精密。 她嗅着,陈敏终的衣袍有令人沉迷的甜香,淡淡萦绕,殿下哪里都是热的,透过这袭黑袍,胸前、腿上……相触之地,充盈了沉稳的力量,以及年轻男子的锐气。 “是不是腰那里还疼呢。”他这句话问得极危险。 裴迎无法揣测他问这话是想做什么,这一刻忽生畏惧,神使鬼差地撒谎:”疼着呢。” “哦。”陈敏终淡淡抬起眼帘,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裴氏,脱了。” 裴迎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您要做什么呀。”她声音发颤。 夜色沉沉,裴迎吓得闭上眼眸,呼吸声萦绕在脖颈间,越来越近,又重又潮湿,清甜的热乎乎的,刚蒸好的玫瑰糖饼,滋味最令人念念不忘。 “看看你究竟伤在哪儿了。”他说得极正经。 陈敏终的五指游移,修长利落,骨节分明,与翠竹一般生得清清爽爽。 裴迎眯起了眼,慵懒的猫儿一样,伸了伸爪子。 陈敏终的手重了些,她也只能咬牙受着,无法抗拒。 少女皮肤娇贵,嫩得像杏仁豆腐,一瞧便是不肯吃苦耐劳的,细腻的流云在他指头下聚散,沁出了香气。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1节 “殿下,您喝酒了吗?”她小声问。 陈敏终微抿的唇线,倏然启开。 “只有喝醉了才能抱你?” 只有闭上眼才能握住你的手吗,这句话他仿佛是在问自己。 裴迎并不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殿下……是随便说说吧。 比起红,殿下更适宜黑色。 底色浓重,与他的暴君父皇一样,霸道的施予,一对凤眸中寒星峥嵘,在沉沉黑夜中锐不可当,清冷肃然的神情,不言不语却令人慑服。 裴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喜欢上女子,帝位才是他的春药。 “我抱一抱我的太子妃,有什么错。”他淡淡开口。 殿下的手按揉得恰到好处,惬意极了,裴迎的脖颈靠在软枕,昏昏欲睡,这截花枝被风拂低了,眼底水珠颤颤。 当陈敏终的手往前一探时,裴迎的身形一僵,微不可察。 她倏然没来由地害怕了。 她不该招惹殿下的,她遇正事就怂,怨不得爹爹常说她狗肉抬不上正席。 皮肤上的触感清晰可知,殿下的手指雪白,关节泛着粉色,指腹的摩挲却生硬,令人难耐,一双杀伐气浓烈的手。 “好啦。”她讪讪笑着。 少女的两只手臂搭在胸前,柔弱无力,却挡住了薄薄一层衣袍下那只殿下的手。 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小打小闹的时候从未认真,她心底一直畏惧着殿下,遭罪的只能是她。 若说之前殿下是喝醉了,现在却是清醒的。 她一出神间,抬头,望见他流畅的下颌。 窗外桐花开得烂漫绚丽,风透过窗棂,拂动一卷字画,满庭花云的艳光,压得她连墨字都瞧不清,眼前一片荧煌。 他的手是收紧了吗,裴迎的目光被拉回来。 殿下容姿清冷,雪月相宜,她有些恍神,自己是否真的坐在了他腿上。 裴迎不安地挪动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肩头,他不希望她乱动,这是为她好。 陈敏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听闻之前他曾经给裴家下聘,算得上你半个未婚夫。” 他终于提到了! 姜曳珠是殿下的表弟,殿下怎么会不清楚裴迎与他自小一同长大。 裴迎眼帘微敛,殿下自然不可能是吃他的醋。 他今夜频频提起姜曳珠,裴迎终于明白过来。 “是他要害殿下吗。”她问。 陈敏终望了她一眼,确认了她的说法。 裴迎心下一跳,姜曳珠真是胆大妄为,自小他在书院任性些罢了,连谋杀储君这种事都做得出。 他的声音极低:“姜大公子与你青梅竹马,我想知道,你以为我该怎么对付他。” 他顿了一顿,始终没问出的那句话是:你会为姜曳珠担心吗。 青梅竹马?殿下怎么能这么认为,姜曳珠自小欺负她,说是仇敌还差不多。 他真是太喜欢揣测别人的想法了。 爱怎么对付怎么对付!裴迎忿忿不平地抬头,正想辩驳。 陈敏终似乎并不在意,他羽睫垂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只看她的反应。 殿下的眼眸实在令她失神,长眉不曾修饰,已然如入鬓的翠峰。 她被殿下冷酷的神情吓到了,却见殿下嘴唇微抿,不可察的笑意。 他又在捉弄她了,故意让她着急。 裴迎别过头,说:“殿下从前不是说我重了,我坐了这么一会儿,殿下腿该麻了。” 她正想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手腕,刚抬起一点身子,又重新跌坐回他怀里。 “殿下,您腿上还有伤呢。”她提醒道。 殿下的腿伤了,其他地方却没伤,裴迎的耳根子渐渐染红了,被他尽收眼底。 “裴氏,别动。”他轻声说。 “不重,刚刚好。”陈敏终握住了她一绺青丝。 “多吃些,养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我还养得起。” 裴迎心想,自己哪怕此刻走了,殿下行动不便,难道还能追出来不成,可是殿下一句话,她不敢跑。 她抬眼望着陈敏终,殿下高傲冰冷的一个人,一向不容侵犯,可是终日困在木轮椅上,出入都需要人推行。 他愈将脊背挺直,愈让人生出为所欲为的心思。 可她目前还不敢生出轻举妄动的心思。 万一殿下的腿没受伤,是骗她的怎么办。 但她总可以将两只手环住殿下,就许殿下放火,不许她点灯吗? 再说,她如今做什么都是很安全的,殿下跑不了。 裴迎眼眸亮亮的,毛茸茸的脑袋靠着他,嗅了嗅,忍不住说。 “殿下,您好香啊。” 陈敏终的嘴角几不可微地一动:“等你腰不疼了再说。” 第28章 以色侍人(二更)…… 屋脊高高低低, 上翘的檐角高耸入云,日光大盛,琉璃瓦色彩明丽, 重重帘幕将光密遮住了。 姜曳珠在殿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自那日下过棋,棋盘上那副姜家的走私路线图令他惴惴不安, 姜曳珠杀心顿起。 太子究竟还知道多少。 祭祀鼓车的意外没能杀了太子, 自己的把柄必定会叫太子抓住。 他一抬眼,太子在外阁安坐, 周身簇拥了几位朝臣,正关心伤势,见到他,太子微微一笑。 姜曳珠恨恨咬牙。 这日上朝, 年前的春闱舞弊大案突然有了进展,此案牵连一百余名贡生, 当日在朱雀长街闹得沸沸扬扬,关在大理寺已有半年。 主考官正是姜家老祖宗——如今的内阁首辅, 白发白须的老人在朝堂上缄默不语, 最终,面对陛下的震怒,自请在家休养。 姜家的脉系在此案中被捋干净,陛下留下彻查此案的人, 皆是姜家的敌对派系。 圣意明了,老祖宗深知暴君喜怒无常,只愿姜家这座庞然大物能收敛须脚, 小心运转,方能续上气运。 姜贵妃在陛下的书房外跪哭了许久,非要面见圣颜。 却只换来陛下不耐烦的一句:“让她闭嘴。” 要变天了吗? 朝臣揣着袖子, 抬头望天,要入夏了,这几日盛京夜里隐隐有雷暴迹象。 旁人不明白这案子为何突然有了进展,姜曳珠却一清二楚。 这是太子对姜家的报复。 姜曳珠向来是个藏掩不住的,当下,直截了当地去找了太子。 他一拱手,压不住眼眸的狠戾之色。 “表哥,你为何能如此狠心对姜家下手,那可是你的母族啊,你连贵妃也不顾了吗!” 姜曳珠惯会上来倒打一耙。 他不知道眼前的“表哥”已非表哥。 姜家一直都在陈敏终的复仇计划中。 只是,陈敏终没想这么早对付姜家。 姜曳珠一惊一乍的,殊不知这连开局也算不上,不过给他一点苦头,以作警示。 陈敏终未抬眼皮。 “你指的是哪件事,是你们姜家春闱舞弊,还是卖官鬻爵、走私火器、吃钱粮回扣,还是公款筑私宅,大治产业?” 一字一句,姜曳珠脸色惨白,冷汗滴落,疯了,表哥疯了! 陈敏终抬眼,嘴角淡淡嘲讽。 “还是你姜大公子谋害王储?” 姜曳珠的头脑嗡嗡一片,他勉力支撑心神,咬牙切齿。 “表哥,我们谈谈。” 书房落下一地寂寥光影,陈敏终的侧面格外冷,他手中的沉香珠被放在案面,响得惊心。 “要谈叫你爹跟我谈。” 姜曳珠阴冷地抬头,眉心的小红痣越发凶狠,这张脸与太子表哥有三分相似,可是更多了艳丽。 他自小厌恶表哥看似完美,实则高高在上,那副施舍众生的嘴脸。 更何况,他又多了一样恨表哥的理由。 在设计鼓车的谋杀时,姜曳珠心底恨的究竟是表哥下的那局棋,还是更恨他娶了自己心仪的笨妞呢。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2节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姜曳珠气冲冲地回府。 老管事战战兢兢,眼看公子气得一挥袖,扫落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咣咣啷啷响个不停。 得亏是姜家底子厚,换做普通殷实人家,哪里禁得起公子一不高兴了,便将室内的古玩器具统统砸烂。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眼角微红,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一抬手。 “给我向宫里请示,明日我要去宫里给贵妃姑母请安。” 老管事还不清楚自家公子的性子吗,打不过便告冷状。 只是这次奇怪,公子为何不找老祖宗,不找老爷,要去找姑母呢? 老管事颤声道:“回禀公子,殿下是贵妃的亲儿子,只怕贵妃不会偏向咱们。” 姜曳珠冷哼了一声:“本公子知道!” 在老管事的疑惑中,姜曳珠缓缓牵起一丝笑。 幼时他在书房外头嬉耍时,曾偷听到父亲与老祖宗谈话。 姑母不止一个儿子,她还藏了一个儿子! 陈敏终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掌握了姜家的秘密吗?他处处以姜家的丑事要挟,如今也轮到他受制于人了! …… 裴迎听闻了朝堂的风波,这件舞弊案竟然逼得姜家老祖宗闭门不出,姜家脉系为避风头,纷纷不敢接手此案。 于是案件便落在了身为大理寺卿的父亲手上。 她是女儿家,不明因由,生怕爹爹吃亏,于是找到了陈敏终。 “怎么一个个的,都来找我。” 陈敏终见到她时,搁下了笔,嘴角一丝淡淡笑意。 来的时候小太监提醒过裴迎,姜大公子刚出去,殿下心情不太好。 可是裴迎瞧着殿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反而愉悦得很,鲜见地对自己添了两分好颜色。 “殿下,爹爹他不会有事吧。”裴迎面生担忧。 陈敏终:“你爹是大理寺卿,你以为这笔春闱舞弊案的公文他没有过眼?实话告诉你,倘若没有你爹的帮忙,还不能让姜家难堪。” 裴迎一愣,爹爹竟然会与殿下联手? 可是爹爹一向胆小,决计不敢得罪姜家,在官场上能避事便避事,又为何要接下这块烫手山芋。 陈敏终瞥向她:“怎么,觉得你爹是在与虎谋皮?” 裴迎心下一紧,摇了摇头。 “殿下……”她怯怯出口。 她伏在陈敏终膝前,低下头,沉默不语,只把玩着殿下的头发。 “你爹不会有事。” 陈敏终这句话很轻,仿佛一颗定心丸。 裴迎明白,殿下掌控欲虽然强烈,却总是施恩,会庇护身旁之人,他待自己苛刻到极致,永远不会让旁人对他失望。 陈敏终的墨发在她柔嫩的指尖穿梭。 她有些叹息,徽州再心细的绣娘也织不出这样一匹绸缎,密致矜贵,生怕扯一扯便坏了。 陈敏终坐在软榻,她将头轻轻靠下来,反正深更半夜的,谁也瞧不见。 若是白日,陈敏终还会说她几句不成体统,关起门来,殿下腿受伤了,他也跑不掉。 明明殿下是常年习武骑射的人,一身浓烈兵家杀气,却有这样一头乌发,还有各处关节泛起的粉色。 裴迎忽然抬头,一笑起来眼底清亮。 “殿下,您是不是真的动不了了。” 她问出这句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陈敏终静静道:“腿动不了了,手还可以,你别乱来。” 她的耳坠晃悠悠凑上来,殷红的唇开阖。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只想尝一尝玫瑰糖饼罢了。” 她说完这话便抿起嘴角,嘴角尖尖的,像极了小狐狸。 裴氏……又要咬他吗? 陈敏终眼底的湖泊有风拂过,一丝波澜,光芒明明灭灭,他喉头微动,生硬地别过头,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上次,她咬了咬他的嘴角,太轻了,她还想重来一次吗。 陈敏终眼帘微垂,他并没有说不可以。 “腰不疼了是吧。”他的声音有些艰涩。 陈敏终的手掌覆上来,沉沉按在少女的腰窝。 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隔着光滑的面料,这只白日里握起战弓的手掌,按过腰身,每一寸都被抚弄一翻,细致、妥帖,有时轻缓,有时沉重。 可是裴氏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裴迎猛然蜷缩了身子,侧过去,眼皮紧闭,看不见便一切都挡住了。 “太热了。”她咬牙低声道。 四月的天气是渐渐热了。 是他太热了么?陈敏终的神情不起一丝波澜,明明是她的体温在升高。 果然是小火炉。 裴迎仰直了脖颈,青蓝色的经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薄薄的皮肤,汗珠一滴滴滑落,粉腻香云。 她慌得手足无措。陈敏终的眸光,将她的耳垂到脖颈扫了个遍,羽睫投下冰冷月辉。 昨夜是醉了,却没有醉得难以自控,也不会情不自禁,更没有一塌糊涂。 心上的台阶有青苔滋生。 裴迎咬牙,小脸煞白,冷汗涔涔,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夜长得难熬,她从不曾拒绝他,殿下是她的夫君。 她竟然没有碰上来,没有像上次那样大胆,她乖巧地将脸颊贴在殿下掌心,柔嫩与粗砺摩挲,热乎乎的,沁出香气。 “殿下您腿还伤着呢,我不敢轻举妄动,您是龙子贵体,若是让我坐坏了,贵妃饶不了我的小命。”她促狭地笑道。 少女的脸都泛红了。 陈敏终没有捏过其他女子的脸颊,他想,捏她一个的便够了,她太软了。 “我本来是不喜欢青色的,可是殿下穿得很漂亮。” 什么,陈敏终一怔,她是说自己今日穿的衣裳吗。 他的手指抵在少女的下巴。 “不要用这个字眼形容本宫。”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的殿下。 虽然殿下的眉眼依旧深刻凛冽,挥之不去的城府感,却一再冲淡了。 裴迎抬起头,陈敏终今日穿得依旧是白袍。 淡色金纹与银纹滚边儿,里面一层荷茎绿中衣,翠玉珠小小地镶嵌,次第列开,腰间玉带坠下一绺碧玉环穗子。 殿下或许是因为受伤了,中气不足的缘故,唇色浅浅的,面色也有些许苍白,却愈发明净,脆弱又坚韧,周身的气度还是高不可攀。 裴迎总觉得殿下像水缸里的月影,可以供她长久地看。 却总是距离极远,虚虚实实,不真切极了。 “妞妞以后也喜欢青色了。”她将脸颊贴得更近了。 陈敏终竟然生出以色侍人的荒唐感。 他的妻子……好像真的是因为他的容貌而贴近他,单纯又直接,一点也不掩饰心思。 小姑娘大抵都是这样吧。 他今年才刚过弱冠,若是再长几年,将来去边地带军,再被风沙砥砺一番,她会不会态度大变。 会不会……再也不肯这样贴着他了。 回过神来,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为何要在乎她的想法。 陈敏终谈了口气,将手掌虚掩住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爹确实奸滑贪婪,愚蠢不堪。” 听到他说爹爹坏话,裴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但是他有一点好,懂得识时务,否则昭王怎么敢启用他,万事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敌可化友,友可化敌,人的立场是流动的。” “上回你告诉我,你爹不会让你变成寡妇。” 陈敏终慢慢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为了你,你爹也可以偶尔拿出良心,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调查春闱舞弊案。” 难道……爹爹是因为自己而向殿下妥协的吗。 “裴氏,上次你问我,你爹是如何知道东宫有双生子的事情。” 他终于开口提到了,裴迎心下一震。 陈敏终的声音不疾不徐。 “二十年前,母妃生产前夕,钦天监有一个年轻的灵台郎,向父皇递上了一封奏折,上面说他夜观天象,东方隐隐两月相承,夜空中同时出现了两个月亮,他预测贵妃腹中是双生子。” “可惜这封奏折积灰在一旁,并未被开启,直到母妃生产后,昭王无意中拿到了这封奏折。”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3节 陈敏终紧紧盯着她,嘴角的笑意耐人寻味。 最后一个字落下来,裴迎心神恍惚。 “这名灵台郎就是你父亲。” 第29章 赏你一个大胖娃(三更)…… 这日午后, 云光殿中,姜贵妃刚午睡起来,便听得小太监通传, 姜曳珠眼眶红红地从外头踏进来。 姜家这一代只姜曳珠这么一个嫡子,阖家上下捧在手心, 娇宠得无法无天, 姜曳珠在她眼里一直像个小孩子。 贵妃叹了口气,嫣红指甲抚上他的额角。 “瞧这可怜模样, 乖孩子,谁欺辱你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姜曳珠便忍不住落泪,又急又慌。 “姑母, 表兄要杀我,表兄要杀我!” “姑母救我!”他恨不得满宫里人都听见。 他嚷得让贵妃惊惧起来, 这只手凝滞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 “嘘——小声些。” “怎么会呢, 你表哥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你。” 虽说姜家是她的母族, 可是太子更是她的亲儿子,女子一旦出嫁,便有许多身不由己,儿子才是她实打实掉下来的肉。 姜曳珠哽咽道:“大理寺彻查春闱舞弊案, 正是表兄在背后授意,他非得叫我们家吃亏。” “胡说,”贵妃又惊又怒, 不由得驳斥,“母族受损,这样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太子是她一手抚养大, 虽说最近待她有些客气疏离,但不至于疯到与姜家作对,他难道不知道,为了 这件舞弊案,自己跪哭在陛下书房外几近昏厥吗? 可是……若真是太子所为……姜贵妃满腹狐疑地望向了姜曳珠。 “千真万确,不然侄儿不敢冒犯太子表兄。” 姜曳珠哭得情真意切。 “表兄比我年长,我自知一切不如他,原先他为了使我们姜家没脸,从我手里抢走了裴氏,裴家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他要裴氏做什么呀,不过想借此羞辱姜家。” “姑母,您是知道的,我本与裴氏下了聘,后来陛下一纸赐婚,我们姜家沦落为盛京笑柄,难道这便是表兄想看到的吗?” 姜曳珠一张漂亮的面庞不住垂泪。 “昨日,我去找太子表兄,谁知他竟威胁要杀了我,姑母……我好怕,您救救侄儿。” 姜曳珠本就生得美丽,典型的世家贵公子模样,一垂泪更是楚楚动人。 “好了好了,有姑母在,太子岂能杀了你。” 贵妃嘴上虽然哄着他,心底也是不安。 她思来想去,太子生出种种变故,是在娶了裴氏之后。 贵妃缓缓分析:“裴氏蓄意勾引太子,她的父亲原是想攀上天家,如今舞弊案落在大理寺手里,也有她父亲从中推波助澜,桩桩件件都有裴家的影子,我想,这一定不是太子本意,而是有人从中挑拨。” 裴家是昭王的人,原就有异心。 贵妃断然不肯将过错归咎在自己儿子上的。 她寒声道:“太子年轻,耳根子软,一时被蛊惑也是有的,一定都是被裴家教唆的!” 姜曳珠懵住了,他本来是想告太子的状。 姑母为何要扯到裴家身上? 贵妃越想越气:“我生的儿子我明白,太子心地良善,傻傻地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他这孩子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裴氏跟个狐媚子似的,成日里只知道缠着男人。” “太子秉性温柔,不懂得拒绝女子,裴氏什么都懂,任是再严谨的男人,也挨不住她这般磋磨,夜里吹吹枕头风,我儿子哪里经过这番人事!” 贵妃此刻万分后悔,由着昭王把裴氏塞进东宫。 她养的好儿子,自小身为世族楷模,修身养性,她本想将族里几个貌美嫡女送进来,让太子通晓人事,此事未成,叫裴氏捡了便宜。 姜曳珠忍不住反驳:“表兄他一向稳重自持,种种行事,怎么能推脱到女子身上,裴迎不过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左右得了表兄?” “就是裴氏误了他!” 贵妃咬牙切齿。 “他们裴家粗鄙不堪,教出来的女子更是不像话。” 裴氏腰肢轻软,胸脯格外丰盈,平日又爱穿单薄衣衫,爱笑爱闹,缠在太子书房里便是一整日,十足十的妖冶胚子,太子未经人事,又是新婚,年轻气盛,必定会栽在她手里。 姜曳珠听不下去了,恍神间,他想起了书院里的小笨妞。 她是不是真如贵妃所言,整日整夜都和表兄……都和表兄…… 裴迎不是那种缠人的女子,一定是表兄强求她的,姜曳珠心头妒火窜升,此时此刻,恨透了表兄。 没错!裴迎年纪还小,她能懂什么男女之事,一定是表兄借着夫君的身份折磨她。 一想到裴迎泪水涟涟的模样,姜曳珠妒火中烧。 他丝毫不让:“裴迎才年过及笄,小孩子心性,表兄比她年长,难道心智连她也不如了?” 贵妃道:“贱人手段多,太子未经人事,被这个小贱人迷得神魂颠倒,有什么稀奇。” 姜曳珠眼神阴冷,裴迎才不是贱人。 他心里暗骂:奶奶的,你要是欺负裴迎,我就欺负死你儿子。 贵妃冷笑:“你敢说太子变得这副模样,与裴氏没有任何干系吗?” “表兄怎会被小女子左右!” 姜曳珠不知为何冒出这句话,他竟然真的愚蠢应声。 贵妃一副出乎意料的神情。 姜曳珠面庞涨得通红,他凭何身份说这句话呢,他是裴迎什么人呢? 出了书院,他们再无关系,要说有,也只是仇人。 可这不妨碍他与贵妃针锋相对。 他不喜欢任何人说裴迎坏话。 贵妃皱眉,这使她沉思,不得不考虑将一件事提上日程,看来,必须寻个时机,将妥帖的世家女接进东宫。 若是太子也这样栽在裴氏身上,便不好掌控了。 她既嫌恶裴家,又不喜裴氏这种女子。 裴氏令她想起那个以柔弱示人的嫡妹,抹一点眼泪,得了暴君一夜垂怜,生下了讨厌的四皇子。 这种女子惯会天真烂漫地博男人喜欢,她年轻,娇滴滴的,会说讨喜的话,装作心里眼里都是太子的样子。 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哪怕沉浸权势的也不例外。 她真的单纯吗?状似无心,实则无情,柔软的花蛇,会把男人啃得骨头渣不剩。 这种女子的毒在暗处,防不胜防。 “好了,”贵妃疲惫地抚上额头,“你回去歇息吧。” “告诉你父亲,让他在族中挑几个得体的嫡女,模样嘛,就照着裴氏那副样子挑,要看起来干干净净,惹人心疼的,教好规矩后,本宫自有安排。” 姜曳珠心不在焉地拱手称是。 退出殿外,他恍恍惚惚地抬头。 天气湛蓝清明,一两片扯絮,淡淡的墨色染就,什么也遮掩不住,正如他的心事。 裴迎柔软殷红的唇,她的牙尖嘴利,刻薄的话语,会否在表兄面前变成一声声呢喃,被春光蒸腾的红颊,热气烘出的一身香汗,贴着轻薄衣衫,会在表兄面前轻易脸红吗,耳边金光晃个不停,会被表兄捧在手心把玩吗…… 他们是如何在闺房中取乐,裴迎会想起他吗。 东宫大婚那晚,姜曳珠彻底不眠,因为那本该是属于他的大婚。 在臂弯里瞧见她渐渐潮红了脸的人,应该是自己! 原先一派盛气凌人,衰颓下来。 都是表兄的错,他不仅抢了裴迎,还以丑事要挟姜家,他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羞辱姜家。 姜曳珠的目光缓缓下移,从轿辇里走出的女子,让他心头一跳。 “裴迎……”他怔怔唤出声。 她唇红齿白,面上带着笑意,整个人体面大方,穿着撒金织蝶褙子,鸦青裙摆,挽的发髻稳稳当当,露出一张明媚的面庞。 跟从前真是不一样了。 她的脸颊圆润了一点,表兄一定很宠爱她吧。 从前她便如盛京二月的杨柳枝,依依怯怯,做什么都没有底气,一副扭捏的模样。 姜曳珠那时在想: 若是将她娶进门,把她惹哭了,他也愿意给她洗脚,哄她,他会很轻很轻,因为傻妞特别娇气。 他让一让她又何妨。 总归有一辈子的时日,他会让她慢慢明白,虽然她高攀了姜家,可是只要他喜欢,没有什么不行。 想一想她伏在自己怀里睡觉,一声声唤夫君…… 可惜这一辈子已经没了。 姜曳珠忽然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眨眼又是意气风发,他仰着头,缓缓开口:“微臣见过太子妃。” 裴迎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一愣。 果然是一对表兄弟,姜曳珠与殿下生得有三分相似。 不过姜曳珠多生出了一份冷艳气,面庞丰润,眉心一点小红痣,无端端生出妖异,他的作派更是盛京典型的世家子,浮华不羁。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4节 他在挑衅她,眉毛轻微地一挑,眼角含了欠揍的笑意。 “不知太子的腿疾近日可好些了?微臣这个做表弟的实在万分挂念,可惜朝中事务繁忙,一直不得拜访。” 姜曳珠故作可惜,在裴迎眼底虚伪至极。 设计鼓车意外的不正是他自己吗?他为何总在做完坏事之后,又这样堂而皇之? 裴迎笑眯眯的:“姜大公子是个大忙人,竟能抽空来宫里一趟,我远些听见宫里呜呜咽咽的,不知谁在哭,哪有人胆大包天,竟敢欺辱姜公子,让你跑来贵妃面前告状呢?” 姜曳珠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裴迎太了解他,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是来告状的。 “离殿下远一点!” 裴迎眼眸一冷,警告他。 她并不希望殿下出事,拴在一根绳上的利益,倘若太子不在了,她又算哪门的太子妃呢? 姜曳珠被她这一瞪,心底空落落,见她对太子如此上心。 笨妞向来胆小,不敢与他生争执,可她却这样恶声恶气地凶他。 不知哪里戳中了姜曳珠,他嘻嘻笑道:“怎么,做了太子妃可真风光啊,连我都得给你行礼,是不是很得意?” 他蓦然恶狠狠道:“你以为我家是真的想娶你?不过为了让陛下少些顾忌,你以为表兄真的想娶你?只是为了羞辱姜家,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姑母没说错,你们裴家往上数十八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一股子泥腥气洗不干净,能高攀我们姜家,是你祖坟冒青烟。” 他冷笑着,一步步靠近她。 噩梦如影随形,裴迎又想起他曾将她堵在书院的墙边,绿藤萝爬满了,姜曳珠笑得邪恶。 “你大胆。”裴迎抬指,悚然一惊。 贵妃外阁中的宫人,瞧见姜大公子,如同见了恶鬼,低头不语。 姜曳珠压低了声音,嗤之以鼻。 “裴迎,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蠢笨又无趣,头脑空空,除了一张脸,没有男人会喜欢你,不然你以为那些世家公子凭什么对你献殷勤,你该不会以为他们喜欢上你的才华了吧?” 他拍了拍袖子,抬起下巴,笑了几声,扯起的嘴角充满了嘲讽。 姜曳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真以为他们喜欢你的心地善良?你有吗?” 正当他往前一步。 “啪——” 清脆声响,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挨在他脸上。 他别过脸,顿时头晕眼花,一股热流从鼻端缓缓淌下。 姜曳珠用手指一抹鼻端,定睛一看,血……竟然是血。 裴迎打了他一巴掌,她好大的胆子,敢打姜家的嫡公子! 热辣辣的痛感从左脸袭来,裴迎虽是个不事劳动的小女子,这一巴掌却疼得厉害,也着实是他脸颊娇贵。 是疼,却没有心里疼。 姜曳珠愤恨地抬头,眼前渐渐清晰,日头打在她身上都是柔和的,一圈浅金色,她毛茸茸的发顶微微泛黄。 “裴迎,你……你敢!” 几个字艰难地从齿缝间蹦出来,姜曳珠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她。 裴迎的手指尚未收回,停在半空中,掌心传来丝丝疼痛,天光倾洒,将指尖映照得半透明,迅速红了。 她愣在原地,明明是晴朗天气,心头闷雷滚动。 她竟然打了姜曳珠,竟然打了姜曳珠! 坏了坏了,她实在不该招惹这只恶鬼。 实在是姜曳珠咄咄逼人,将话说得越来越过分,她已经不是从前任人欺负的小笨妞,便是在从前,她也敢一盆黑狗血淋得他满头满脸。 一切俱是他逼的,他一步步走来,将话说得那样难听,极尽讥讽,裴迎对他又恨又怕。 她没忘记,这个人不久前蓄意谋害太子。 一个人敢杀储君的人,歹毒无比,当然敢做出更多混账事。 裴迎只是想让他别过来,可他不听,于是……她一时糊涂,毒火涌上心头,竟然昏了头,她不该动手的! 哪怕姜曳珠再不敬,她已身为太子妃,要打他,也合该禀报陛下,再不济,要打也得是下人打。 她怎么能亲自动手打他呢! 姜曳珠……是不是哭了? 面若冠玉的男子眼眶潮湿,左脸的巴掌印红红。 他一手捂着脸,一边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裴迎,你敢打我,你不要命了!” 他威胁得虚张声势,若是旁人,他早便喊打喊杀,如今他真不知该如何对付她。 裴迎很慌,勉力装作镇定。 “姜公子,离我们远点,离殿下远点……” 她心一横,冷声道:“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姜曳珠睫毛在颤,手指也在颤。 小笨妞是为了表兄,才打他这一巴掌吗……她就那么在乎表兄吗? 她与表兄才相识不到半年,而他们可是自小一同长大的。 她说出那声“我们”,这样情真意切,原来她早已将她当作表兄的人了。 “裴迎,你真是好样的。” 姜曳珠缓缓直起身子,垂下手,盯得她发毛。 她望向姜曳珠的左脸,浮上了五个红肿的指头印,清晰可见,庆幸未戴护甲,不然便破相了,若满脸刺拉得是血,姜家一定不会放过她。 这可如何掩饰?任谁看到了,也要惊奇地问一句。 姜曳珠怎会好心替她隐瞒。他巴不得将她置于死地。 裴迎心头狂跳,她好像惹祸了,可是姜曳珠实在欠揍,不揍他不行。 姜曳珠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眼帘低垂,咬牙从她身旁快步走过,一地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此刻纷纷迎上去。 裴迎听到他扔下一句话。 “你什么也不懂。” 她骤然抬头,瞧见姜曳珠走过几步,回头,也在看她。 这回,裴迎真真切切地看见,姜曳珠落泪了。 裴迎吓坏了,她把姜曳珠打哭了。 她心神不宁,顾不得给贵妃请安,当下打道回府,坐上轿辇,摇摇晃晃,她万分懊恼自己的意气。 她答应了殿下要规矩体面的,在贵妃殿外闹出这样的事,不消半日便会传出风言风语,为何忍不下这口气呢。 要打,也该使唤下人打呀! 裴迎惊出了一身汗,姜曳珠心肠恶毒,睚眦必报,这回把柄落在他手底,他必定会告状,裴迎最怕他到处告状了。 “阿柿,你赶紧去东宫瞧一瞧,殿下回来了吗。” 她眼眸中燃起希冀,要想平息这件荒唐事,还得去求殿下! 宫墙外。 一人一仆走在大道,将身后一众家奴抛得远远儿的。 姜曳珠一面走,一面揉着受伤的脸颊,他低声斥骂。 “混账,她仗着陈敏终给她撑腰,竟敢动手打本公子。” “裴迎这个泥腿子,这个泥腿子,竟敢弄脏本公子。” 说着,面颊上竟然“啪嗒啪嗒”地落泪。 他顾不得抹泪,失魂落魄,眼底的酸涩,脸颊的痛感,此刻统统浑然不觉。 老管事问:“公子,脸弄成这样,如何给老祖宗交待呀!” 姜曳珠一愣,这才想起来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 他皱眉,冷声道:“只管告诉老祖宗,我自己摔的。” 老管事诚惶诚恐:“公子……这如何是摔出来的,明眼人都能瞧见,再说,哪怕老祖宗不追究,明日上朝,朝臣也会看见的,这可如何掩瞒过去呀!” 姜曳珠蓦然回头,揪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 “你平日做假账的本事去哪儿了,你平日信口开河,胡编乱诌,如今要你发挥你的本事,竟是难为你了。” 老管事吓得连声“不敢”。 他赔笑道:“公子您只需用纱布将脸遮住便好了,只是……只是裴氏实在无礼——” 老管事怯怯地瞅姜曳珠的脸色。 “您实在不该护着她……” 姜曳珠像被踩了尾巴,险些蹦起来,反应激烈。 “本公子怎么可能护着她!本公子……本公子不过是顾及颜面,这是什么脸上有光的好事吗,怎么,你是想嚷嚷得众人皆知,好叫他们耻笑本公子一番不成?” 老管事叹气,为何公子每回见那个裴家小姑娘,都要弄出伤来,上回是被砸破了额角,这回又被打了耳光。 一次比一次不像话。 老祖宗知道了必定勃然大怒 公子他以丢人为借口,不肯告知,老管事也只能替他打掩护。 姜曳珠抬头,想起自己曾在裴迎面前耀武扬威。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5节 “小笨妞,你嫁进咱们姜家,得将泥腿子洗干净了,才能跟本公子滚被窝,虽然本公子是因为父母逼迫,家族权宜才娶你,但是,只要你对我乖一点,日久天长,本公子说不定会被你感动,赏你一个大胖娃哟,你就偷着乐去吧,瞧你这副小模样,一定很想跟本公子滚被窝。” 倘若……倘若当日他能对裴迎说一句软话。 今日她会不会是姜家年轻的主母呢? 他呜呜地落泪,一对杏眸蓄满泪水。 一众家奴守在马车旁,望着公子踉踉跄跄的背影,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来的时候,公子哭得虚伪,干嚎了半日,也未见这块旱地出水。 怎么都要回去了,公子他……好像哭得很伤心呢。 老管事环起双臂,对着天光眯了眼,人间最苦阴差阳错,求之不得,可惜这一切都是公子自己作的。 被裴氏扇巴掌的那一刻。 公子他究竟是怒不可遏,还是在想那一耳光后她的手疼不疼呢? 第30章 鹿血(四更) 东宫, 书房。 陈敏终正翻阅福州的兵奏表,福州临海,屡遭海寇入侵, 当地又生出叛乱,军情危。 裴迎走进来时静悄悄的。 陈敏终正好阖上了兵奏表, 抬头看她。 “殿下,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她笑着,明显有些局促不安。 宫里所有事都逃不过陈敏终的耳目, 他自然知道今日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裴迎很慌,毕竟是女儿家,一定吓坏了,生怕招来姜家的报复。 瞧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他原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裴迎:“殿下,我有事求您。”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 是个知道讨好人的,一听说殿下在书房公办, 她便贴心地吩咐阿柿准备了吃食。 “说吧。”他静静饮茶。 仰过茶盏间, 眸光无意一瞥,裴迎带来的小食盒,掀开了半面盖子。 一盏白瓷碟凹着肚儿躺着,刚蒸好的鹿血羹。 陈敏终顿时被茶水呛到, 咳嗽了好几声,手指按住桌角,面色一层薄薄的红。 榴花在夜色中艳丽分明, 枝叶间小果玲珑。 陈敏终的目光从白瓷碗里收回,被茶水呛着的薄红尚未消散。 裴迎关切地贴上来:“殿下,殿下您怎么呛着了?” “无妨。” 陈敏终抬起一只手, 阻止她上前,另一只手用白帕擦拭嘴角。 裴迎有些恍惚,她今日下午才见到那张与殿下相似三分的脸——姜曳珠。 裴迎不敢欺瞒他,也知道只有殿下能帮自己。 姜曳珠势必会向姜家老祖宗告状,庆幸指甲未在他脸上划出伤痕,破了他的相,便更严重了,世人皆知姜家嫡公子最讲究容姿。 “夫君救我。” 她声音携了哽咽,聪慧得故意示弱,从不会自己逞能,天塌下来让他撑着。 她想拢住殿下的袖袍,却见他神情冷淡,手硬生生停滞在半空。 陈敏终:“好了。” 无事时唤他殿下,有事便唤夫君。 裴迎的声音虽携哭腔,面上却连一丝泪痕也无,不过是她求人的姿态,楚楚可怜。 陈敏终没想过责怪她,她是他的妻子,惹了祸合该由他来解决。 “宫里不会再有人传这件事。”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裴迎惊愕地抬头,她还未开口,殿下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阖宫上下,哪怕是私里也不敢议论主子的是非。 “至于姜家,”他瞥了她一眼,“你就不用管了。” 裴迎松了一口气,看来殿下要替她揽过这件事,他也没有责怪自己行事不得体。 她目光一落,倏然间发现,殿下今日也穿着荷茎青的中衣,雪白外袍,脖颈前落了一串冰种翡翠珠挂饰,以暗铜小白玉间杂其中绿得清清爽爽,绿得清冽。 她记得殿下很少穿青色。 是因为上回她夸殿下穿青色好看吗? 裴迎好奇地探过目光,殿下也看过来,视线触及,咬着她似的,慌不择路地逃开。 他明明穿着很清浅的衣裳,面色平静,唯独一双凤眸如覆薄霜,任谁也无法窥探湖面下究竟有什么,冻得她不敢造次。 殿下是如何做到又温柔又凶的。 她可不敢问一问:殿下是因为我喜欢才穿青色的衣裳吗? 说不定是她自作多情。 陈敏终眉心一跳,她又是送菟丝子茶,又是送鹿血羹,红莹莹的一汪,淡淡腥膻气送入鼻端。 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有些疑惑,裴氏该不会以为他不行?但他始终面色如常,没有表露出来。 裴氏确实是小孩子心性,上一秒还怕得要死,现在便对他好奇起来,时时刻刻大眼眸睁着,不肯将他的微神情放过。 虽然是下人在小厨房做了送来,但裴氏明白食盒里装着什么,她如何能这样面不红心不跳,若无其事的模样呢? “殿下劳累许久,快用点茶醒醒神吧。”裴迎好心道。 他若是用了这茶,醒来的恐怕便不止是心神了。 陈敏终不经意扫了一眼,对她道:“今夜我歇在书房,不必给我留灯了。” 他下了逐客令,裴迎一愣,旋即笑了笑:“是。” 待裴迎替他掩上门,陈敏终望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许久未动,过了一会儿,他唤小太监进来,将食盒原封不动地提了出去。 湖面上殿宇的倒影十分清明,入夏了,云海随风摇曳翻滚,四下一片空寂,悄无人声。 初夏夜,无端端的闷热,在一片黑暗中,凤眸微微睁开,显得格外清亮。 陈敏终不喜欢太暗了,逼得人喘不过气。 为何会在夜半醒来?是因为福州的战事太过劳心了吗。 他微微喘气,胸膛一起一伏,触感渐渐清晰,后背已经热出了一片汗,黏着里衣,一侧身,凉风贯进,又湿又冷。 手抚住了被角,身子一沉,暖流袭来。 陈敏终低头,雪灰缂丝滕纹被面下,黑黝黝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 他起先以为是只猫儿,可是发髻上,一边簪一个熟悉的玉兔绒红果吊坠,一排细密的珍珠,金链打来打去,忽闪忽闪。 裴迎……她为何半夜出现在这里? 陈敏终羽睫低垂,嘴角一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她从被面下钻出来,热烘烘的,极自然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贴近了,柔软抵触。 陈敏终的手臂外侧乍然一挨,有些不真切。 她侧着身,与他面对面。 裴迎仰起了头,目光紧紧盯着他,嘴角一抿,便是浅浅的笑意。 夜色昏沉,衬得她皮肤白皙,薄薄的一层,柔嫩,又很脆弱,血液在底下迅速流动,带起了红,暗暗涌动的生机。 风拂动了她发髻上的团绒,雪毛一点点摩挲他的脖颈,冰凉的珍珠也打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 她不说话,只望着他笑,手越来越收紧,明明是她主动抱着他,却好像在依靠殿下。 “裴氏,你在做什么。”他轻声问。 她冒出来的时候携了三分热气,或许是在被衾下憋久了,呼吸也有些重,在沉静的书房,一下比一下深长,似乎就在他耳畔,一回神,热香分明涌动在他胸前。 “殿下……” 她唤着他,低头,发髻的团绒颤悠悠,她的脸颊贴在了殿下的胸前,若有若无地蹭着,令人难以拒绝。 是小猫,找她的时候躲开,不理睬她的时候又凑过来。 爪子搭在身上,让人连公事也办不了,凭仗着孩子气而任性。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呼吸渐渐相融。 她鼻尖一动,嗅了嗅,在他怀里笑着说:“殿下,您真的好香啊。” 清甜又涩气。 从不熏香的殿下,说是熏香会把书卷给熏坏。 这香气也并非衣衫传来,而是殿下自身,裴迎眼眸微睁,是只有她可以闻见的气息吗? 让她惦念的玫瑰糖饼的香气,炙热万分,就在眼前。 殿下这样复杂,较高的眉骨与山根下,一对凤眸蕴藏深湖,瞧上去城府至深,谋权夺势的凶狠,闻起来却甜丝丝的,让人实在讶然。 她决心在今夜咬一口了吗,她总是嘴上说他很香,说要尝一尝。 陈敏终喉头微动,目光意味不明。 良久,大手掌缓缓抚上她的头顶,将那只团绒红果流苏握在手心,瑟瑟发抖的雏鸟。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6节 “靠得这样近,不热吗。”他的语气平静,还是疏离的。 一如他对裴迎的态度,握着她的手时从不曾合拢,永远等着她主动背弃他,他想,他给过少女无数次机会离开。 裴迎为何这样大胆,这样离经叛道呢。 他睡得极浅,多年的警觉,夜里一丝一毫的动静足以惊动他。 裴迎是如何在他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推门而入,又上了榻,钻进他的被窝呢? “您管不着。”她的声音又娇气又低。 这叫他无从反驳。 她还有话要说:“您不喜欢,推开我就是了。” 裴迎嘴角的笑意衔起,眼眸的一点光辉流转,又生出坏心眼,嘴上这样说,却抱得更紧了,这样主动地将脑袋抵在他下巴。 叫殿下再也挣脱不得,她柔软又热乎乎的,这样顺从,将殿下当作依靠。 她在给予他。 男子对于怀抱柔弱时那一点莫名其妙被满足的心。 裴迎知道他不会推开她的,因为……今夜太黑了。 自从姜曳珠依誮提议宵禁提前,还未入夜,盛京的店铺便早早关闭。纵横贯通的长街被清干净,无人点烛火,王城昏暗一片。 宫里推行俭省,除了装饰作用的宫灯,透出一点聊胜于无的弱光,一望过去,黑黝黝。 几乎被夜色吞噬干净了,在天地间也这样逼仄,压得他胸口发闷,病症有席卷而来的趋势,隐隐发作时,她从被面下抱住他, 陈敏终的手终于抚上她的后背,有些僵硬,终于将她整个小小的身躯,拢在怀里,贴着他,哪怕两人都生出了汗。 一会儿再备水洗罢。 或许裴氏要跟他一起吗…… 他喜欢静静地抱着这只小火炉,无关情欲。 拥抱的感觉,会让陈敏终有一股失而复得的安心,自小不曾得到的东西,裴迎也会无私地给予他。 可是裴迎并不存简单的心思,她向来有目的。 陈敏终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方才在做什么。” 她牵起嘴角,唇红齿白,面颊泛起绯红。 “殿下喜欢吗。”她问。 她似乎很看重他的想法。 他唇线紧抿,清冷的一条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唇畔微微开启时,裴迎一笑,握住了被角,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地伏下去,一直伏在被面之下。 最后她望向他的一眼,少女眼底湿漉漉,照得人心底也亮堂堂。 这回,轮到陈敏终心头突突一跳,指尖蓦然攥进肉里,手肘一撑,牙关紧咬。 他一次流这样多的汗。 “下去。”他冷声。 他想攥住她的下巴,一掀开被衾,从榻上坐起来,却回过神,彻底清醒过来。 方才……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她那样主动抱他,也只是梦境,难怪……她那样胆小,怎么敢对他做出那些事,又没有人教她。 他微微喘气,心头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嫌恶,从未这样不耐烦。 陈敏终是愠怒于自己的心神失守,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谋求帝位之路荆棘丛生,遍布毒蛇,他所要做的便是维持本心,断绝任何一丝意外,复仇的信念始终如初。 他不能再回到暗不见天日的时候。 “备水。”他出声。 门忽然被叩开,来的却不是小太监。 一盏珐琅宫灯率先进了门槛,灯火跃上陈敏终的面庞。 他正烦躁地解开衣扣,一抬头,裴迎提着灯,正诧异地望着他,两人面对面。 “原来殿下尚未睡着呀。” 裴迎讶然过后,嘴角上扬,笑眯眯的,一脚踩进来,坐在榻边,毫不客气。 想起梦里她嫣红的脸,陈敏终竟然生出不真切感。 借裴迎胆子,她也必不敢做出那些事。 “你来做什么。” 陈敏终的手指覆在自己衣襟上,已不耐烦地解开了几枚襟扣,见到她过来,又将衣领扣回去,遮得严严实实,面色恢复如初,一片沉稳自如。 裴迎的裤管在榻下微微晃荡。 她眼眸含着笑意,望着殿下这些动作。 殿下真是矫情,冬猎那晚,他在上面,逼她睁开眼看他。 少女浑身发颤,眼底的潮湿,与他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大骊美景陈敏终,无可挑剔的线条,根根清晰的睫毛,挺拔的山根,再往下,是被她弄伤的脖颈。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目光一路缓缓下移,触目惊心,令她顿时不安起来。 没想到殿下还是这种人,他恨不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哪里没看过?哪里都看过了。 她虽然心底冷哼了一声,面上仍是温柔的。 “因为殿下不喜欢夜晚,姜公子提议宵禁提前,盛京城烛火一片湮灭,灯笼也冷清,似乎入夜都格外提前了。” “知道殿下不喜欢黑,怕您睡得不安分,所以来陪殿下了。” 陈敏终未曾料到她此番过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太黑了,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披衣来陪他来。 她不明白,有她在,才是睡得不安分。 裴迎贴心地替他整理被角,手探在底下,“咦”了一声,她微微蹙眉,指尖触及,摸上去有些潮热。 她正想询问殿下,一抬头、却被握住了手腕。 “你可以离开了。”他说。 殿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用过菟丝子茶,也没有用过鹿血羹,却还是未加克制,陷落在方寸间。 是他有些疲惫了,所以才会松懈。 殿下的脸色好吓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殿下总是沉稳严谨,游刃有余,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殿下。 他确实心底烦躁得厉害。 裴迎像做错事了一样,站在榻边,手凝滞在半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她想,她是不是搅扰殿下的美梦了? 第31章 私通(五更) 贵妃抚额, 两条细细的眉蹙起,叹气一声比一声重。 她面前的桌案上,一张信纸铺展开来, 遍布褶皱。 “这封信是谁留下的。”她沉声问。 早起时,宫人在外阁发现了这封遗落的信, 上面写着贵妃亲启。 这封来路不明的信, 着实令贵妃疑惑,若是寄信人能自由出入宫掖, 何必掩人耳目,直接将信交到她手上不好么? 当她拆开一看,瞳孔皱缩,寒意攀延脊骨。 她立刻将信纸揉作一团, 握成拳头,指尖掐进肉里, 疼痛也浑然不觉,浑身的华丽珠翠在颤。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平复心绪。 那是一封威胁信。 令她头皮发麻的是, 上面邪恶地揭露了她的秘密:她生了两个儿子,藏起来了一个。 可是寄信人的目的是什么,单纯恐吓她,看她惶惑不安的模样取乐吗? 贵妃原以为这件事情早已神不知鬼不觉。 二十年前, 她诞下了双生子,剧痛后的一丝不舍,又或是母性天生的怜惜, 她做了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双生子是妖异乱国的征兆,按例应当两个都不留,或是去除一个, 是她哀求嬷嬷别抱走,她说她就想多看几日。 这孩子留着是个祸端,一旦被人察觉,必定会牵累母族。 当时姜家派来的心腹,告诉她:“老祖宗已经知道了,您将二皇子抱给我吧,他留在这里也是一死,老祖宗定会为他寻个好人家的,只是你再也不要找他,你们的母子情分断了。” 她嘴里呜呜哭着,明白二儿子一旦被抱走,老祖宗绝不会给他另寻人家,姜家向来斩草除根,他会死的! 贵妃假意告诉嬷嬷,孩子已经被处理掉了,实则是藏在了宫里。 她自个儿愈发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把儿子交给嬷嬷。 次子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令她毛骨悚然,他沉默寡言,冷静又胸有城府,黑瞳仁盯着她的时候,俨然是第二个暴君。 他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庞下,涌动着暴君的毒血。 后来发生的种种事迹,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以至于她看到这个孩子,只有说不清的厌恶。 哪怕是前后脚降生的两个孩子,母亲也会不由自主地有偏袒之分。 这对母子间的隔阂深不可逾。 握着信纸,贵妃在颤抖,仿佛冰锥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她的脊梁骨,恐惧如附骨之疽,这封信究竟是谁故意透露给她的。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7节 赵太傅吗?他已经远离京城了,谢掌印为人忠厚,必定不会是他。 姜家更没有理由拿此事威胁她。 小宫女对视一眼,怯生生地走过来,跪下。 “回禀娘娘,昨日除了姜公子,便只有太子妃来请安,只是她尚在外阁侯着,不知什么缘故与姜公子发生争执,还未见您便离开了。” 是裴迎?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姜贵妃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她为何就没想到这个死丫头呢? 裴家是昭王的人,昭王立场不明,难以揣度,而裴迎又是昭王安插在东宫的棋子,成日只知道给太子吹枕头风。 看来信是裴迎留下的,她是妄图以此要挟他们母子吗? 以她的脑子必定做不出这些事,若是她得了昭王授意,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姜贵妃蓦然咬紧银牙,两根又长又挑的细眉,狠狠压下怒气,狭长的眼眸间闪过阴戾之色。 她岂是坐以待毙之徒? 裴迎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之人,姜家的人一口气通畅到底。 在这宫里,她姜贵妃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裴迎会为她的所作所为后悔不迭! 窗外蝉鸣与之相应和,在雨中渐渐歇了,骤雨来得急,雨滴撒落一池新荷,圆滚滚的,转几圈便消逝不见。 姜曳珠站在两株门槐前,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一袭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唯独漏出来一只纤细的手腕,畏惧地扯住了的衣摆。 他是奉了贵妃之命,在族中选适龄的女子,要得体,要嫡女,要像裴迎一样娇气。 他不禁想,哪能找到跟她一样娇气的。 明面上贵妃说是派进宫给她自己解闷。 实际是送给太子做侍妾的。 姜家旁支众多,他从中选了这名姑娘,虽然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好在兄弟不得势,性子柔弱可掌控,又生得貌美。 姜曳珠转过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女子小声地开口:“回表哥,我叫金——” “好了,”姜曳珠不耐烦地抬手,“金氏,家中都教过你规矩了吧。” 金氏一愣,她今日早晨才抵达盛京城,一路上马车不停歇,风尘仆仆,她第一次出远门,从昨晚便不曾进食。 她只生怕食物的气味会惹得贵人嫌恶,听说这位姜家嫡公子最讲究仪容。 眼下她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却挤出讨好的笑容。 “回表哥,族里早就交代过了,姜家的事,自然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全凭仗表哥垂怜,我一定会老实本分,谨慎做事,必定不辜负所托。” 她默默低头,将记下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 “老实本分?你可不能老实本分。”姜曳珠哼了一声。 金氏疑惑地抬头,见到姜曳珠笑眯眯道,“我听说你那父兄不成器,家道潦倒,剩个空架子,早在地方撑不起气候,你原本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嫡小姐,啧啧,真可惜,金氏,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金氏素来听闻姜公子跋扈恶毒,没料到他竟然对自己宽言关心,不由得有些感动,眼眸微微泛起泪光。 姜曳珠继续笑道:“是你自己有福分,命里有的挡也挡不住,贵妃抬举你,你要伺候的可是太子,我不知道嬷嬷是怎么教你的,但你的小把戏若是得了太子垂青,以后的你的父兄官运亨通,飞黄腾达,你再来谢我不迟。” “多谢表哥提点。”金氏感激道。 她小心翼翼地赔笑:“听说妾身与太子妃有几分相像,实在是妾身的福气。” 提及裴迎,姜曳珠脸色顿变,冷冷瞥来一眼,吓得少女立即噤声。 “谁是你表哥?少乱攀关系。” 姜公子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好好的,眨眼变天,金氏摸不透这个男人。 姜曳珠生性恶劣,瞧不起任何人,裴家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他面前不能提起的刺。 他一步步逼近,面色如覆薄冰,厉声道。 “盛京可不比你那穷乡僻壤,若是喊错了称呼,你性命难保,好好办你的事,若敢妄图生出其他心思,卑贱如你,除掉你便如踩死一只蚂蚁,像你这样的女子,每年在盛京消失得不计其数,保住你这身糙皮吧。” 金氏浑身被震住了,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动。 他忽然生出杀气,恶狠狠继续道:“若非姑母交的差事,本公子生平最厌恶与你这等泥腿子打交道,这一身晦气带回去,衣裳也不能要了,臭不可闻,还不快滚。” 金氏知道姜公子骄纵,不知道他如此骄纵。 姜曳珠捏着鼻子的手放下,背过身,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掸了掸袖子。 屋檐下,雨珠断了线,一弯沿儿地流淌,打得他心烦。 几日前,他趁着找姑母告状的时机,将那封威胁信故意落在了外阁。 姑母她……一定已经看到了吧,真期待她是什么表情呢,姜曳珠勾起嘴角。 从家族中寻觅嫡女这件事,姑母并不着急。 着急的是姜曳珠,他安排了金氏,以姑母的名义将金氏带进宫,表兄秉性稳重,在清醒下必定不会接纳金氏。 这些姜曳珠都料到了。 方才,他已经命小太监以姑母的名义,给太子送羹盅,盅里无毒,只是有一味药,以促男女欢/好。 姜曳珠长到这么大,从来目中无人,横行盛京,表兄拿姜家的丑事威胁他,他便以信纸中的秘密恐吓他们母子。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表兄轻侮他,他便设计让表兄与金氏白日宣淫,败坏他在朝堂中的清誉。 还有一点,想到那脆弱的一点,他的心忽然乱起来。 他要找到裴迎,他要让裴迎亲自捉住他们,让她见识人间险恶。 姜曳珠心想:见到表兄与金氏狼狈的模样,裴迎,你还可以淡然处之吗?你还会关心表兄吗?凭你的任性,你要是有志气就闹翻吧。 闹翻之后,要是她能看看他一眼,就会明白,还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好,他只想在她心里有一块小地方。 雨水渐渐停了,硕大芭蕉叶垂下,遮蔽了娇弱的粉色蔷薇。 姜曳珠心下越发焦躁。 他踱步了几个来回,算算时辰,眼下表兄应该已经用了羹汤,与金氏厮混在一起了吧。 他抬起头,下定决心,是时候去请裴迎了。 “告诉太子妃,就说贵妃请她。”姜曳珠吩咐道。 小太监诧异地抬头。 “回禀姜公子,下午时候,贵妃宫里已经有人去请太子妃了,说是去碧话轩用茶。” 姜曳珠一惊,姑母平日对裴迎素有罅隙,前不久还在自己面前痛骂了裴迎,碧话轩地处偏僻,去那里做什么?分明是不安好心。 裴迎以为这毕竟是在宫里,贵妃不会做出什么事。 但是姜家人了解姜家人。 他立即匆匆赶去碧话轩,越走近心跳得越快,他瞧见门前紧闭,分明一个宫人的身影都没有。 姜曳珠不知不觉间,额头竟然沁出薄汗。 坏了……坏了! 他曾听说许多姑母的事迹。 据说姑母未出阁时,在家中便是这样陷害她看不惯的庶妹,将人哄骗到悄无人迹的地方,污蔑庶妹人私通。 小太监正跟着呢,忽然见姜曳珠止步。 一字一字从姜曳珠齿缝间蹦出来。 “别跟过来!” 姜曳珠眼底发红,眉心的小红痣,仿佛因为怒气愈发鲜艳。 倘若裴迎真的名节被毁,他务必要保全她。不能让任何一个宫人瞧见。 第32章 殿下,我很难受(六更)…… 一声“咣啷”的裂瓷清响, 两名头脸陌生的小宫女走出来。 姜曳珠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姜公子……”小宫女明显慌乱起来。 “姜公子,不能进去呀。”她们想阻止他。 “裴迎!”他焦急地唤她。 他蓦然冲进去,喘着粗气, 映入眼帘的是裴迎面颊上的一抹绯色,她的脸又红又烫, 眼底水光清亮, 庆幸,衣冠尚是齐整。 姜曳珠心底咬牙, 姑母……她果然故技重施,意图污蔑太子妃的清誉。 “救命!”裴迎喊道。 姜曳珠心底瞬间又气又怜惜。 小笨妞她为何这么笨,明知贵妃不喜欢她,还要过来。 姜曳珠跋扈惯了, 不明白裴迎无法拒绝贵妃的要求,她身为儿媳, 少不得伪装得贤淑得体。 他又恶狠狠地想:小笨妞,后悔了吧!要是你嫁给本公子, 本公子娘亲温柔又心善, 她才不会欺负你,她一定很喜欢你,因为在我家我说了算。 天底下的女子,没有比贵妃姑母更狠毒的了。 姜曳珠余光瞥见自黑暗中, 翻飞的一块衣角,一名高瘦苍白的侍卫,缓缓握住腰际刀鞘, 阴冷地盯着他。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8节 这名侍卫脸生得很,不像宫里的禁军。 看来这便是贵妃安排的“奸夫了”了。 侍卫见到有人搅扰,警惕地皱眉, 尚未成事,竟然被姜公子闯进来了。 “滚开!”裴迎的声音颤着。 一枚茶盏飞来,本来是欲砸那名侍卫,没想到侍卫躲开,茶汤泼洒在半空,“砰”然一声,直直飞撞向姜曳珠额头。 这一击猝不及防,好疼! 姜曳珠的头猛然朝后一晃,碎瓷四散,登时头破血流,五指间是捂不住的血,惨烈异常。 这一下砸得姜曳珠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几乎跌倒过去,他狠狠攥住桌角,指节泛白,勉力支撑住。 小笨妞……她在做什么。 “裴迎!”他怒火中烧。 裴迎吓得一激灵,畏怯地从后头探过头。 姜曳珠满头是血,乌发红血,雪金色的簪冠,华丽又冰凉。 他咬牙切齿,哪怕五官扭曲也是好看的,生来漂亮的人从不注重神情,硬生生逼出一份邪恶的冷艳。 鲜血与他眉心的小红痣相得益彰,怒气一烘,更如杀气腾腾的恶鬼。 只是这份怒气并不冲着裴迎而来。 “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姜曳珠一手挥向那名带刀侍卫。 他见着了刀便怕,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收了贵妃的好处,在宫闱禁地也敢做出这等事,分明已经不要命了,杀个人拉来垫背也轻易。 更何况,姜曳珠自认性命矜贵无比,他可不愿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地儿。 可他知道笨妞比他更怕,那么他便不能退了。 “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姜家嫡孙。”姜曳珠疾言厉色,这句话仿佛给他生出天大的底气。 门外头两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探过头,她们本是来“无意”撞破奸情的,没想到……坏了!姜大公子搅合进去了。 姜曳珠垂下一只手,鲜血滴落,顺着指尖,在青砖缝隙蜿蜒,将地面染黑了。 他转头,望向了裴迎。 庭院中,天光清明,花藤被微风拂得簌簌,这样一位被鲜血沾染的贵公子,锦衣玉袍,美不胜收。 在他眼底,一刹那间有关心的光芒。 花叶摩擦的声音中,裴迎心想:是错觉吗? 他想说:裴迎,快跑。 可是姜曳珠费力地扯开嘴角,冲她冷冷一笑。 他嘴里吐出几个字:“傻妞,滚啊!” 裴迎怔了一下,她顾不得了,只想逃开。 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推开两个小宫女,她想大喊,话语却堵涩在喉咙,宫闱之中不可高声。 而且这是见不得光的事,她险些便被设计私通了。 风在耳畔呼呼刮过,裴迎心底越想越气。 在家中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等气,入宫以来裴迎收敛性子,谁知贵妃还不满意,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药劲上来了,好难受,气血一下子涌上天灵盖,裴迎蓦然站主脚步,弯腰,双手扶膝。 瞳仁渐渐涣散,她擦了擦额头黏腻的汗水,苍白的面庞,从底子染出一片嫣红,眼前浮现出来姜曳珠的血,红得鲜明,愈发呼吸不了。 她艰难地大口大口呼吸,抛上岸的青鱼,一翕一张间,浑身烧似的蔓延,滚烫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贵妃赠予的茶里下了药,怨不得她忽然如此好心。 贵妃这样欺负她,手段之恶毒,她不由得后脊发寒,心底后怕极了。 她抬起头,咬紧银牙,死命强撑着,在这宫里,她并不是无依无靠的。 殿下呢,谁来救救她……她要去找殿下。 裴迎至殿门外,禁卫军肃然驻守,一名女子被拉了出去,只瞥见一抹娇弱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陈敏终依旧坐在木轮椅上,面庞依旧是清净沉稳,似乎坐在这里看书许久了,他抬起凤眸,目光清明。 桌上静静搁置一盏羹汤,丝毫未动,已经冷却。 他的目光在触及羹汤时,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他时时严谨,来路不明的东西不会入口,上回,连裴氏的食盒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 是以他并没有用下这盏羹汤,没想到这汤真有问题。 方才那名被拖出去的女子,姓金名驷,是姜家的远戚。 陈敏终原以为这碗羹汤中的脏东西,是奉了贵妃的命令,没想到是姜曳珠的授意。 他容不下这个表弟。 他一抬眼,瞧见裴氏六神无主的模样。 “怎么了?”他开口。 她原本觉得还好,家里嘱咐过:要做一个端正体面的太子妃,来的路上,她告诫自己,要条理清晰地将此事告知殿下,要从容,再从容。 可是当她望见白袍绿中衣的殿下,听见他问自己怎么了。 裴迎便有说不出的委屈。 少女伏在他膝前,一头青丝松懈,此刻她的身子才彻底软下来,将头埋在他白袍间,说出话是连她也吓一跳的沙哑,带了哭腔。 “殿下……有人要害我,救救我。” 她蓦然抬起头,泪痕未干,薄薄的面庞透出红,陈敏终静静盯着她,连她的泪水胡乱抹在自己袍角,弄脏了一块儿,也不曾察觉。 “裴氏,你怎么了。” 他知道裴迎娇气,可她不会这样没规矩,满面泪水,小脸微微皱着,嘴里嚷着有人要害她。 望见她如此害怕,他心底一沉。 当她将事情缘由一一道出,瞧见陈敏终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 他没有说话,唇线清冷地抿紧,却将手掌落在她的脑袋庞,像是抚摸着她。 这让裴迎稍稍安心,她抬起眼,殿下凤眸含威,隐隐的怒气。 殿下的目光,他的手,似乎是某种约定,一种他承诺会庇护她的约定。 陈敏终是深湖,吞噬万物又包容万物。 他永远施恩、支撑,庇护身旁的人,从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他在饰演完美的皇兄时,日复一日以更苛刻的标准对待自己,性格强势,又携着对自己人的宽容。 裴迎是他的人,她年纪小,有时犯浑。 谁碰了裴氏,无疑于对陈敏终的侵犯与挑衅,他面色冷静得可怕,深湖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一面缓缓抚摸着少女的耳侧,一面说。 “去之前为什么不告知一声,随行的宫人呢。” 裴迎一抬头,眼角微红,鼻尖也因为抽泣红红,她皱着脸,伤心起来像只小猫。 陈敏终不问还好,她眼底畏惧,以为陈敏终在责怪他。 想了半天,她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贵妃宫里的徐嬷嬷来叫我,宫人被她支开了。” “殿下……您在怪我吗?” 她瞬间开始胡思乱想,贵妃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吗? 哪怕自己将实情托出,可她没有证据,殿下会更偏向母亲,斥责她不懂事吗。 她心底冰凉一片,想起了后果,若是方才她没逃出来,是不是现在已经因为私通被赐死了,甚至会连累家族。 在这宫里,姜贵妃不痛快,她便让所有人不痛快。 裴迎什么也不敢说了,她抬起袖子拭泪,没想到脑袋被轻轻一按,脸颊贴在了殿下的衣袍,柔软又温暖,熟悉的甜香。 陈敏终的声音极轻,像伴随着叹息落下来。 “不是怪你,怪我。” 无论他对裴迎戒心有多重,如何看不惯她的种种,也不能让她感到不安。 他没有中这个肮脏的圈套,没想到裴氏却中招了。 确实是个傻妞,但也是他的傻妞。 裴迎的瞳仁开始摇晃,药劲泛得厉害了,将热气从底下蒸腾出来,人便身不由己,浑浑噩噩。 她仅存了一丝清明,去确认一件事,殿下是对她做出承诺了吗。 身子软得不受控制,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她只能伏在殿下腿上,脸颊贴着他,慢慢的,双手温水般蔓延,想围拢住殿下的腰身, “殿下……我很难受……” 陈敏终心头一跳。 窗外,白鹘的羽毛被露水沾湿,宫里头豢养的黄莺,名字唤作“金衣公子”,三三两两驻足在池畔,搅碎了星光倒影,一掠为宫墙上的的一串金点。 “我去叫太医。”他说。 “别……”她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想殿下陪着我。” 她这样,陈敏终无法分辨她是有心还是懵懵懂懂。 这袭白袍将她抱在了膝上,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打在她颈窝。 “殿下……”她有些紧张了。 “靠过来。”他说。 殿下的指腹有些凉意,裴迎身子一僵,竟能愈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曲线的温暖与柔软。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39节 第33章 抱膝宠(一更) 宫墙镀上一层金边, 辉灿灿的流云拥护明月,云层间,熔化的金子渐渐暗淡, 天幕垂落,倏然一下子黑了。 他将他的小姑娘抱在膝上。 “写字可以静心。”他心不在焉地说。 她这副模样该怎么写字, 只怕手都要发抖。 “听说你自小写的一手好字, ”殿下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他似乎替她做了决定,“那就写字吧。” 陈敏终一只手伸出来, 替她研墨,莲叶歙砚上墨汁静静淌着。 他哄着她:“裴氏,要写字。” “写字给我看。” 见她拿不住笔,他的凤眸带了难得的笑意, 像是嘲讽。 “别告诉我你不认字。” 裴迎怎愿意让他看轻,一咬牙, 坐起来,悬起手腕, 工工整整, 写的是《橘颂》。 下笔时或疏可走马,或密不容针,字迹布局如安置家宅,她不知殿下为何要为难自己, 就不能容许她躺在他怀里一会儿吗。 “意态生动,只是有些拘谨了。”殿下轻声说。 裴迎的额头沁出薄汗,被他禁锢在怀中, 连以往笔势的豪放洒脱都失去了,一点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变形,不自在, 心慌如蚁噬。 她在想:真太子是满朝闻名的书法大家,尤擅一手小楷书,曾被称为天人手笔,积淀深厚,行笔疾迟有序,恪守法度,正如他其人完美到滴水不漏,一副字万金难求。 殿下能将字迹模仿得与真太子一样,真是不容易。 裴迎出了神,殿下自己的字迹会是怎样的呢?或许他从未向人展露过吧。 “不许想别人。”他的手捏住裴迎的下巴。 他和姜尘徽说过一样的话。 裴迎耳根子一烫,殿下怎么随时都能看透她的心思。 陈敏终的眸光镇静得可怕,裴氏坐在了她不该坐的地方。 已经入夏,蝉鸣声在耳畔晕开了,怎么回事,明明叫阿柿打了去。连团扇也扑不开这阵暑气,在殿下怀中,她愈发烧得昏昏沉沉了,是药劲的缘故。 贵妃心肠真狠,生怕不能成事,给她下了这样一味猛药。 裴迎又气又悔恨,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她誓必要叫贵妃后悔,这个世间贵妃只看重她的儿子,太子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她早就看出来,殿下本就与贵妃罅隙颇深,不过表明上维持客气疏离,母慈子孝的场面。 “在想什么。”殿下替她拿过一盏茶。 裴迎闭上眼,只想寻到一丝清凉,饮茶的手不稳,溅上一两滴露水在脸颊上,枝头的青涩幼桃,微微绒毛被露珠打湿,晃了晃。 陈敏终喉头一动,莫名有些口渴。 想就着她手上的茶盏,饮下另一半的茶水,或是……将她嘴角和脸颊的茶露舐弄干净。 这不是他的作风。 “别动。”他轻柔地呵斥。 气息一直萦绕在她脖颈间,却没有更近一步,清甜得沁人心脾,她的脚趾微微绷直,一声呼吸,窗外有白鸟振翅,声音重了,被飞鸟的翼尖扯得稀碎,脖颈也往后仰直了,完全倚靠在了殿下的肩前。 头晕晕的,却不带一丝疼,而是循序渐进,似乎将一切抛下,浑然不管的痛快劲,任由自己陷落深湖,一脚踩空了,浮浮沉沉,并不由她掌握。 “嘶——”她无意中吸气。 裴迎一紧张,抓住了殿下的手腕。 殿下生了一对很好看的手,指节如翠竹,修长分明。 指甲盖打磨得圆润,不见锋芒,像一块半透明质地上佳的美玉,皮肤本就雪白,一片雪地里落了瓣瓣桃花。 关节处透出薄粉,嫂嫂说这样的男子是道炉火光。 除了指腹因为常年握剑生出薄茧,摩挲时令她感到粗糙,手探在了石榴红的衣裙下。 白袍与红裙的一角,一同垂坠,若有若无地挨着地毯,分不清界限,好像模糊了。 红中有白,白中有红,白得崭新洁净,红得如一树石榴艳火,娇娆十分。 眉眼清冷,簪银冠的白袍青年,膝上抱着一个红裙小姑娘,貌美又娇憨,眼尾绯红,面容瞧上去尚小,可是身躯每一处曲度,彰显出这株小桃树生长得很好。 书房背面三壁廊架,藏书丰富,大多为兵法、道经、当世大家的策论……一帘帘书法卷轴被风拂起,紫竹帘厚重,密实地遮住了窗外的宫灯光芒。 魁星点斗的插屏,古朴难得,从里头透出点点茶烟。 “砰然”一声,茶烟续不上了,茶盏从少女指尖跌落,碎得清脆,搅得人脑中那根弦嗡嗡震鸣。 殿下他在做什么? 沉香高士笔筒蓦然站不稳了,随着少女心神摇曳,险些被她挥手砸下去。 殿下不喜欢在书房供四时鲜花,是以,唯一的一点香气,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殿下欺霜胜雪,却因为这点甜香变得欲拒还迎。 “裴氏,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殿下凑在她耳畔说。 “可是……”裴迎仓惶不安地低头,攥紧了桌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你不是也没有推开。”他淡淡说。 “裴氏,抬头。”陈敏终的声音有些低哑。 裴迎虽然平日没心没肺的,可她狗肉摆不上正席,嘴上说说笑笑还可以,一遇到正事便发怵,她只想着恢复了力气,赶紧逃离殿下。 “抬头。”他又说了一遍。 于是裴迎抬起头,仍是怯怯的,不敢撞进他眼帘,生怕惹起他更大的波澜,瞳光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一帘帘墨书上。 殿下的睫毛丝毫未动,注视着她。 “喜欢哪一副,可以带回去。” 她蓦然咬紧了银牙,推开了殿下的手,一转身,撞进殿下晦暗不明的瞳仁,深得不辨清晰。 裴迎终于得了片刻的呼吸,她的指尖抚上未干的墨迹。 “殿下,我写的字好看不?”她问。 “好看” 陈敏终确实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裴氏是个无脑的小美人,庸俗愚昧,连大字识不识得都难说。 没想到她能写这样一手漂亮的字,让他有些另眼相看。 裴迎终于笑了,她的眼眸亮得很,直直盯着他,非要一个答案。 “我好看不?” “凑合。”陈敏终漫不经心道。 “殿下,我能亲你一口不?” 她问得怎么这样自然,就像在问殿下用过茶了吗? 陈敏终想了想,说道。 “一口” “一口?一口就一口。” 她有些惊讶于殿下这样大方了。 裴迎轻抿嘴角,揽住了殿下的脖颈,她可不像殿下那样总是虚掩着手,生怕别人跑不掉,她要搂着谁,便实实在在。 她再一次叹道,又疑惑极了:“殿下,您怎么老这么香。”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陈敏终波澜不惊。 裴迎笑道:“那我有没有说过您好看。” 陈敏终沉默不语,他就知道裴氏是因为他的脸才亲近他。 若是她遇见了皇兄,遇见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更加温柔完美的性情,按照她这个德行,想必见异思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殿下,您说呀,我有没有说您好看。”她牵起嘴角,唇红齿白。 “不记得了。” “那我,再说一次——”她倏然凑近了。 “你还亲不亲了。” 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抬眼。 这句话令裴迎一怔,殿下这样破天荒地问她,她一时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想的竟然是……莫非,殿下在期待什么吗? 裴迎不再说话,直接往前一贴,咬衔住了殿下的嘴唇,说是亲也不准确,她像只小猫,不知道如何亲,只知道张嘴咬人。 她缓缓睁眼,殿下竟然……闭上眼睛了? 大骊美景陈敏终,光影落在他面庞上也克制至极,根根清晰的睫毛,高挺的山根,干净到无可挑剔的线条,哪怕凑得这样近,殿下的骨相实在出色。 少年人的意气与清爽,青年的沉稳,当殿下收敛睫毛时,便瞧不出心机感。 夜风拂动耳坠,她的心一紧,倏然快了半拍,呼吸也不敢了。 她憋着气呢,脸庞都通红。 他的嘴唇不如姜曳珠殷红得艳丽,而是从里线透出健康的红。 很柔软,也很香甜,出乎意料的甜。 裴迎甚至以为自己尝了一口桂子百合乳酪,入口柔嫩。 她轻轻地笑出了声,好奇地眨了眨睫毛。 “殿下,您闭上眼睛做什么?” 陈敏终睁开眼睛,见她不怀好意,一脸促狭地坏笑,脸上浮现淡淡的愠色,一闪而过,很快,他又恢复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0节 平平淡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迎的手倏然放在他后脑勺。 她又凑上来,贝齿又咬了他的嘴唇一口,像是不满意方才的浅尝即止。 当她的舌尖抵出来,触到殿下的嘴唇时,只接触了一点点,温热的,又潮湿极了。 她早就想知道了,殿下闻起来这样香甜,是不是哪里都是甜的。 陈敏终扳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移开。 “说好了一口。” 裴迎望向他的目光,带了笑意:“殿下怎么跟我一个女儿家讨价还价。” 陈敏终目光一暗,只是轻轻问:“你确定?” 裴迎立刻吓得不作声了,她也只敢咬一咬,幸好殿下并不认真。 她想,殿下果然还是在嫌弃旁人的口水吧,碰一碰可以,再如何深入就不准了。 “以后可以多练练字。”陈敏终说。 裴迎冷哼一声,谁想陪他练字! 他想了一下,知道不妥当,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也可以练练别的。” 他继续说:“而不是乱咬人。” 陈敏终只觉得怀中一空,膝上一轻,裴迎已经下来了。 裴迎说:“殿下从前说我胖了,我这么重,把殿下的腿坐坏了便不好了。” 她还记着,真是个记仇的小姑娘。 她知道殿下不会追出来,因为殿下腿疾未愈,只能坐在木轮椅上。 陈敏终伸出手,指尖一片水光漉漉,入眼帘时,他的眸光也倏然暗了。 他只是为她缓解药劲而已,并不作其它想法,可是,裴氏在怀里,舒展眉头,慢慢红了脸的模样,甚是可爱。 陈敏终不紧不慢地用帕子将指尖擦干净,一点都不剩了。 第34章 我们在做什么(二更)…… 这天下午, 贵妃宫外一片战战兢兢,宫人垂首,静默了眼帘, 连一声气也不敢喘。 自成年后,殿下极少来贵妃这边, 今日殿下的脸色更是冷得可怕, 宫人们心里有数,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日裴氏来过了。” 陈敏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携了一阵压迫感。 姜贵妃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只当作高兴儿子来请安。 太子尚未起身,她冲徐嬷嬷使了个眼色。 徐嬷嬷当下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 “启禀太子, 太子妃昨日来请茶,出言不逊顶撞了贵妃, 贵妃看在您的情面,没与她计较, 当下放她走了, 不知何故,竟听人说太子妃是哭着回东宫的,这可奇怪了,满宫里的明眼人看着, 没有动过她一根头发丝。” 这番恶人先告状也是屡见不鲜,陈敏终眼皮未抬一下。 姜贵妃瞥了徐嬷嬷一眼。 “好了,这些事告诉太子做什么。” 徐嬷嬷立刻口中称罪。 姜贵妃一只柔荑按在桌上, 一面瞧着太子的脸色,一面说。 “终究是小门小户的女子,礼数不全, 陛下赐婚的时候,我嘴上没说什么,心底却为你担忧,天底下哪有不为儿女考虑的母亲。” 陈敏终将茶盏拂了许久,却没有饮一口。 “母妃是责怪儿臣没有管教好裴氏?” 姜贵妃的语气缓和了些道:“母妃一向不曾苛责于你。” 她又想起一事,紧接着说道:“只是裴氏别有用心,在你身边挑拨一二,闹得你们表兄弟不睦,太子,本宫听说,你要打你表弟一百棍子,这是不是太重了些。” 原来,这日一早,从宫里传出太子的旨意,赏姜家嫡子一百棍,朝臣摸不着头脑。 虽说那姜曳珠骄纵跋扈,打他着实出了一口恶气,但姜家是太子的母族,太子何故让母族没脸? 姜贵妃忧心忡忡,只想太子收回命令。 “你表弟自小细皮嫩肉,半点苦都吃不得,别说一百棍了,就连跪一跪,家里都心疼得不得了,你表弟他又是个独苗,有什么不懂事的——” 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拦回了她的话。 “大骊律法,冲撞太子者一百棍,这规矩母妃比我清楚。” 他的嘴角有笑意,笑意却浅到不及眼底,语气仍旧是宽和的,一字一句娓娓道出,令人不寒而栗。 “再说了,一百棍也有一百棍的打法,真动真格,十棍能打死得了人,一百棍也可以只叫他伤筋动骨,不伤性命,小惩大戒,以免他日后招致更大的祸端。” 贵妃听不下去了,蔻丹指甲蓦然扣紧了桌角。 “太子。”她气得脸色泛白。 陈敏终又说:“裴氏规矩不严,以后便不用给母妃请安了,等儿臣将她教好了再说,若没有什么旁的事,以后裴氏也不用往您这边来。” 他说这话时客气有礼,却疏离得无法攀及,徐缓宽顺,滴水不漏,从神情上看不透任何意思,叫姜贵妃的话在喉咙噎住。 “太子!”姜贵妃气急,这一声出来,蓦然察觉自己失态。 太子自成年后,便对姜家颇有微词,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他的母族,也是他作为储君的底气。 他今日瞧着客气,却让姜贵妃心下隐隐不痛快,如同触到深湖下的坚硬暗礁。 这个孩子的轮廓与他父亲一样,不增减一分的干净利落,鼻梁挺直,有那么一瞬,姜贵妃从他看似谦恭的面庞下,一缕逼仄的威严,森然亮出雪光。 她悚然一惊……太子明明是她打小抚养的,她却无端端想到另一个,被她锁在角落,小困兽似的,黑发雪肤,眉眼阴郁,气质暴戾的孩子,一对眼眸亮得要吃人。 不会的,眼前的太子是她的孩子,是完美的大骊继承人。 姜贵妃不愿与太子伤了和气,抚了抚眼角,朝徐嬷嬷看了一眼。 徐嬷嬷站出来,面上凑出和蔼的笑意,褶子里,锋利得杀人不见血。 “娘娘也是关心殿下,她作为您的母妃,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奴婢倒听闻一事,太子妃未出阁时,裴家与昭王府来往亲密,她一年有半年常住在昭王府,昭王是先帝幼子,年轻风流,她重病的那段日子,都是昭王为她——” 她蓦然提起这头,便是告诫殿下,裴氏是昭王的人,她更将这层关系往暧昧上引。 陈敏终的目光慢慢落定在她身上,徐嬷嬷只觉得这目光极重,虚汗沁生。 黄杨木八角鸟笼,雪顶一翎红的鹦哥儿正悠闲踱步。 他手中的沉香珠忽然一把掷在鸟笼子上,咣啷震响,笼子跌落,惊得人猝不及防,羽毛杂乱地飘零,慢悠悠地落在贵妃眼前,鲜艳惶惑。 鹦哥儿吓得乱跳,昂贵的紫奇楠沉香珠四溅。 线被绷断,“啪哒啪哒”滚落了一地,哪里都是,蹿到贵妃鞋底,叫她心神恍惚,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聒噪的畜牲。” 陈敏终垂眸,打理了一下袖口,目露嫌恶之色。 一时间气氛凝重,殿外的宫人屏住呼吸,生怕撞在主子气口上。 殿下面无愠色,淡淡的,神情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了一只鹦哥儿一句,他本来也犯不着计较。 这番指桑骂槐叫徐嬷嬷低了头,老脸臊得通红,又恼恨又不敢多言。 她资辈大,是从前在姜家伺候过老祖宗的人,连主子也对她敬重,不当做寻常下人看待。 贵妃怔住了,她的目光不肯放过这个儿子。 太子高眉骨高山根,此刻一敛眸,长睫投落阴影,将万千色彩压得晦暗,城府感更深。 他与暴君一模一样,深湖之下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会杀机毕现,在此之前,只是愈发平静,飞鸟掠过也掀不起风波。 潮水一层层退却,摸不清边线,只叫人揣测恩威。 仅仅一刹那,贵妃的嘴唇隐隐颤抖,她怀疑这个太子是她的二儿子。 绝无可能!二儿子已经死了,她叫裴老爷亲手处置的! 陈敏终说:“徐嬷嬷年岁大了,你儿子年初在乡里打杀了人,逃到邺县,昨日官府说是刚抓到人,儿臣请母妃开恩,让她出宫去瞧一瞧自己儿子吧。” 徐嬷嬷瞬间脸色惨白,姜贵妃细眉一压。 徐嬷嬷的儿子并没有逃,而是大摇大摆地继续在乡里横行,有姜家庇佑,官府也不敢拿人。 他落了网,必定是太子叫人拿的。 香插的白烟,一缕一缕,战战兢兢,悠长又沉重地缭绕在人眼前。 “太子……你。”姜贵妃心神失守。 太子不言不语,起身时,叫人窒息得喘不过来气。 这副年轻躯体里着实流淌了暴君的血,闷声不响地施威、压迫、锱铢必较。 没人能从他眉眼间窥得一丝情绪。 姜贵妃的面色阴云密布,难堪得像抹了锅灰,她不明白,太子为何要将徐嬷嬷逼出宫,徐嬷嬷照料她多年,替她出谋划策,有如臂膀。 太子究竟是不满意什么?他为何要把自己身边唯一亲近的人逼走。 陈敏终眸光一抬,平静地与她对视。 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一直渴望从她那里得到一点什么,直到她三番五次地谋杀他。 姜贵妃扣住桌角的手,骤然松开。 这时,她心头猛然回想起姜曳珠的话。 太子处处针对姜家,倒像跟姜家有仇似的。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1节 …… 雪白的榆钱被宫人扫作一堆,污浊的雨迹干了,天气澄明,一切都是崭新干净的,檐角挂了星斗。 殿下方才一直在看兵书,听到裴迎的动静,不紧不慢将书阖上,裴迎双手抚着腮,欣赏了墨宝一会儿。 “不搅扰殿下看书,殿下继续看呀。” “不看了。”陈敏终说。 她说:“听说那一百棍子打得狠,姜家小公子当下晕了过去,脸都白了,流了好多汗,下半身血肉模糊的,一时要站起来是不能了。” “心疼他?”他淡淡开口。 陈敏终坐在木轮椅上,转过身。 裴迎摇摇头,不知为何,她想起被下药那日,门推开后,姜曳珠的眉心小红痣,额角被砸得头破血流,咬牙切齿形如恶鬼,眼底却生出一丝令她诧异的关心。 姜曳珠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来做什么呢?想必这件事是他与贵妃串通一气,所以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吧 再者,殿下的腿也是因他而伤。 这一顿棍子下去,姜曳珠被他爹下了半年的禁令。 至于贵妃那边,听说殿下从贵妃宫里出来后,打砸器具的声音不绝于耳,宫人们脚不沾地,焦头烂额,贵妃累了便伏在枕头上,哭得可伤心了。 殿下未去看一眼。 姜家的风波并未到此为止。 三日后,满朝私底下议论一桩丑事。 据说姜家老祖宗,也便是当朝首辅,年过八十,两鬓花白,平日最推崇程朱理学,讲究存天理灭人欲,更屡屡谏言京城贵女们喜爱骑射的豪放之风,从头发到脚底,都被他严谨地引经据典批驳了一番。 他年轻时便是满京盛誉的世家公子,众人以为他素日严肃端方,刚直不阿,未想到竟然逼奸儿媳,在家中遭人撞破。 这本来便不是新鲜事,在朝中与姜家走得近的,对此讳莫如深。 高门贵户里头那些沤出腥气的腌臢事,互相都听闻过一些,也见怪不怪,背地里嘲笑首辅八十多了真是老当益壮。 只是此事闹到台面上便颇为难堪。 本来众朝臣都心口不宣,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此事愈演愈烈。 甚至沦落到京城文人作诗嘲讽,春水巷花楼里传遍了这件绮丽丑事,甚至传到陛下耳里,引得都察院纷纷上谏,要彻底清肃不正之风。 皇帝本不欲过问,可姜家作为大骊第一世家,素有清流美名,常为士族标杆,影响过于恶劣。 好在不必皇帝多言,老首辅遮不住脸面,自请回家休养。 当裴迎望向殿下的侧颜时,心底不由得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或许此事是殿下在背后操纵。 无人会认为陈敏终与此时有干系,但裴迎敏锐地察觉到,殿下对姜家恨意深厚。 裴迎回过神,她眸中略带疑惑:“殿下……那天我在您膝上写字。”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 当时夜深人静,墙角一杆粉蔷薇摇曳,湿露打垂,两三只“金衣公子”扑过窗棂。 一角白袍柔软,怀抱令人安心,半卷起的紫竹帘在墙面投下斑驳光影,嗅着淡淡的甜香,殿下的手有些凉,修长的骨节分明,坚韧有力,有时粗糙,有时缓缓流淌,很快便滚热起来。 难以想象,当时裴迎望着他,睫毛颤抖,几乎是不出任何话。 殿下面上一本正经,仍是清冷克制。 被风扑起的一帘书画,墨字在她眼底迷糊了,渐渐不清晰,不真切,呼吸也无意识地加重。 她可以感知到殿下湖面下蕴藏的生机。 最终他手掌上移,抚住她腰侧,什么也没做。 “那时,为什么没有继续呢?”她问得没头没脑。 陈敏终凤眸冷淡,明白她想问什么。 “因为,想要你清醒地看着我。” “什么?”裴迎转头,迎上他的目光。 殿下的声音有些晦涩,像竹林轻微的簌簌摩擦声。 “想要你清醒地明白我们在做什么。” 而不是因为酒,或者是因为什么奇怪的药。 他永远是这样,不会很紧地握住她的手,不会满满当当地将她抱在怀里,虚掩着这扇门,裴迎站在门前,迟疑畏惧,不明白门后面究竟是什么。 正如冬猎那一夜,他跟她说:“你会后悔的。” 殿下的心思无人窥知,裴迎隐隐预感不妙。 裴迎的呼吸有些凝滞,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在胸膛回复。 殿下这样都能忍住,真是可怕至极,她永远不想与殿下作对。 裴迎翻开殿下方才看的兵书,蓦然被他按住手腕,书卷一收,裴迎眼尖,瞥到了不该瞥的,略有疑惑,随即脸上腾然烫了。 原来殿下方才看的不是兵书。 怨不得他要收起来呢,只是……殿下为何要这样。 他是在意自己之前说了一句:您就那么回事儿吗? 陈敏终眸光回敛,一如既往地镇静,裴迎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到他下一句话,却是有意地避开了话题。 裴迎自幼得昭王悉心养护,是他娇惯长大的姑娘,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姜公子。 陈敏终长睫下神色不辨,他想:若不是冬猎的误打误撞,裴迎原本与他毫无干系,或许一生不相识。 “我听说姜曳珠与你青梅竹马,自幼相识——”他顿了一顿,终究没有问出那句,他是不是喜欢你。 第35章 腰带蒙眼(一更)…… 谢掌印因为贵妃之事, 来做中间人,盼着劝殿下回心转意,去给母妃请个安。 母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殿下愠怒,手上的一捧竹简扔砸出去, 谢掌印不敢再多语。 裴迎唤人收拢了伞, 水迹一路蜿蜒,眉毛间也染了水汽。 谢掌印停驻在殿柱旁, 似乎在等雨停,他身旁的小太监已递过伞,他却仍等着。 “见过太子妃。”谢掌印俯首行礼,弓下的腰身有些颤。 “原是来请殿下一块儿用膳的, 眼下,我可不敢进去触霉头。”裴迎说。 裴迎与他一同等在屋檐下, 雨水不断线地从屋脊滚落。 她轻声道:“殿下与贵妃似乎积怨颇深,平日却维系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殿下的气, 不是冲掌印来的。” 谢掌印笑了笑,声音徐缓清明。 “太子妃眼明心亮,什么都瞒不过您。” 裴迎本不欲掺合此事,她嫁给这个人, 只要他对她过得去,平日里性情古怪也便罢了,实在不想知道他儿时的事情。 可她还是问了, 叹了口气:“究竟是怎么啦。” 过了三个呼吸,谢掌印才慢慢启口。 “殿下自小被贵妃藏在东宫小佛堂,来往之人只有咱家与赵太傅, 那时候殿下与前太子关系甚好,前太子总是光彩熠熠,令人自相形惭。” 于世人眼里,姜尘徽是完美无缺的太子。 高悬明月,大骊凤凰,明面上协助皇帝处理政事,随皇帝出行狩猎,犒劳三军,在朝堂做策论引得群臣赞誉,字画双绝,又擅长棋艺。 每一回抛头露面,无论是在百姓心中,还是文人幕僚、朝堂政客,他都是众星捧月。 谢掌印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并不愉快的事情。 “记得那一年,殿下约莫八岁,正值贵妃生辰宴,殿下告诉咱家,他也想给贵妃庆生,可是贵妃一个月里鲜少见他,您知道殿下的性子,他从来沉默内敛,不轻易求人,咱家望着他那双可怜的眼睛,心想一定要替他办成此事。” 幼年时的陈敏终,生了一对极大又亮的黑瞳仁,睫毛也长,盯着人时,湿漉漉的,似乎永远含了泪水。 谢掌印明白此事难办,因为贵妃不愿见到次子,每回提到他便大发雷霆,明晓这一点的人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贵妃下令不许陈敏终出门,更不许他参加宫里的宴席,又怎么会见他呢。 正巧姜尘徽得知此事,他善解人意地同陈敏终说:“皇弟,不如生辰宴那晚,你顶替我去给母妃庆生,如何?” 陈敏终怔了一下,不知皇兄如此大方。 于是他在小佛堂中,亲手雕刻木雕,花费了好几个日夜,不辞辛苦,只为了庆生宴上,母妃能一展笑颜。 幼童对母亲的爱意是天生的。 裴迎忽然想起,殿下曾送过自己的那支骨笛内,刻下的四时江山景,那也是殿下亲手雕刻的吗? 姜贵妃过生辰宴,这天夜里,八岁的陈敏终穿戴上太子服制,以太子的身份出席宫宴。 他这才发现,姜尘徽看到的皇宫与他眼里的不一样。 他只能看到重重琉璃檐角下,一小块儿云霞,偶尔有小太监低头急匆匆地路过,从清晨到黄昏,孤寂又无聊,只能对着兵阵图上起伏的路线发呆。 但是当他成为皇兄后,便能置身在最热闹的宫宴,地位尊荣,朝廷官员命妇,齐齐起身,冲他恭敬行礼,笑得亲切和蔼,众人的目光再也忽视不了。 一切美景似画屏,夜明珠灯火灿灿,衣香鬓影,温暖的芬香与酒气,送来繁密清脆的管弦乐声,水影荡漾,远处连绵的青山描绘在眼眸中,烛龙劲舞,天上绽裂开一片焰火,他看得出了神。 母妃将他抱在怀里,又厚暖又软,替他整理头发,捻弄衣襟,苏子百合香扑入鼻端,将他当作心肝,疼爱备至。 连他咳嗽一声,满宫的宫人紧张至极,生怕母妃降罪。 父皇考问他的功课,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严厉的期许,一派欢声笑语的家宴。 前后脚从娘肚子里出来,划分开两个世间。 他孤独了八年,从未过一次生辰,陈敏终是艳羡,却从未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嫉妒皇兄。 他过了一个很美好的夜晚。 当时是四月的暮春夜,淅淅沥沥下了一场桃花雨。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2节 准备脱下红袍玉带时,他抬头看了一眼琉璃飞檐下。 皇兄转过身,夜色拂肩,他静静伫立,两手背后,冲母妃笑。 陈敏终眼底出现惊慌,母妃瞬间推开了他,皇兄冲进母妃怀里,埋进头,侧过脸,露出一丝翘起的嘴角。 他说:“皇弟,你真狡猾,怎能冒名顶替哥哥呢?” 轰然一声,陈敏终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他只是不懂,皇兄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算计他? 姜贵妃吓得不轻,面色铁青,勃然大怒,呵斥宫人关上门,不许声张一个字,前一刻还温柔慈爱的母妃,瞬间杀气腾腾。 她一步步走过来,伸出玉葱似的手指,艳丽的蔻丹指甲红得触目惊心,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额头,直将光洁的额头,戳出浅红印子。 她指责道:“你这样贪慕荣华,若是叫皇后那个贱妇察觉,一定会害死一家人!这样你就高兴了吗!” “母妃……”他看到自己的木雕被扔开。 姜贵妃拖拽过他的手腕,愤恨不平地一路拖行,额头生出受惊的虚汗,一面拖一面冷冷吐字,他从未见过母妃的眼神这样怨恨。 “你生来就是害人的,你跟你爹一模一样!” 陈敏终恍然窥知到,母妃这样憎恶他,便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暴君的影子。 姜贵妃下令宫人三日不许给他送饭,更用精铁将他脚腕与手腕的镣铐加固,防止逃脱。 谢掌印以为她未免太过严厉,却被姜贵妃瞪了一眼。 皇兄环抱双臂,倚靠在廊柱下,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记得他嘴角微扬,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之色。 他伸过手,想安抚陈敏终,最终还是收回,眼底携了嘲弄与凉薄。 姜尘徽故作叹息:“皇弟,你没事吧?” 陈敏终这才得知,皇兄是故意诱他顶替,好教母妃发怒。 姜尘徽想让他窥见这样繁华温暖的一角,让他明白这是他永远够不着的东西,时辰一到,一切俱会归位,他不能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以施舍,可以怜悯,也绝不会让他越过雷池。 皇兄一步步碾碎了月色,冲他挑起下巴,苍白漂亮的面庞,飞快掠过一丝恶意,咬牙切齿,压眉间狠厉之色毕现。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五官,竟然扭曲得有些可怖,他笑眯眯地问。 “皇弟,你明白什么是庶民吗?” 陈敏终便是在那天夜里,黑瞳仁发狠地,一晃不晃死死盯着皇兄,浓烈的恨意,头一次蟒蛇一般从湖面破水而出,邪魔退避三舍。 他本来没想跟皇兄抢,便是今夜起,他在想:东宫之位,皇兄能坐,他凭什么不能坐? 谢掌印忆起往事,低头苦笑:“殿下记忆格外清晰,这么多年他都没忘,咱家原是没有立场劝他原谅,劝他放下,只是他活在仇恨里,又如何能真正开心呢?” 裴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淡淡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掌印又如何知道殿下不会开心呢?” 谢掌印微微错愕地抬头,见到雨幕前,裴迎拎起裙裾,打算踏进殿下的书房,她转过头,翘起嘴角。 “殿下跟我在一起,会很开心。” 夏光熹微,殿下不喜欢种植花草,东宫一片洁净,宫人感念殿下,要伺候贵妃喜欢的牡丹和芍药,着实费事,如今省下了打扫收敛的功夫。 殿下坐在门前,拉开两大扇明净的坐窗,光滑的紫竹帘卷起,有时摇曳,陈敏终望向蒙蒙小雨,暑气蒸蔚,天际云霞变化万千。 白袍落在地上,依旧整洁得一丝不苟。 裴迎随他坐下来,自然地搀住了殿下的胳膊,见他没有抗拒,将脑袋也轻轻靠在人肩头,脸颊被压住,粉鼓鼓的。 “又要做什么。”清醇的嗓音落下来。 裴迎说:“方才见您发了好大的火,本来是请您用膳的,一时不敢进来,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我从不会迁怒于人。”他说。 裴迎笑了笑:“我知道,那殿下还用膳吗?” “不用。” 裴迎将他的胳膊搂得紧了些:“殿下不用,我也不用,我就陪着殿下一块儿饿肚子。” 陈敏终有些头疼:“你若是闲着,便去多读点书。” “我自幼不喜欢读书,所以才会看上殿下,我若是读了书长了见识,必定看上哪家状元郎,也不会为殿下一时的容貌所迷惑了。”她笑道。 陈敏终冷哼一声,却见她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她窝在他的怀里,娇娇懒懒,像一条大鲤鱼。 “西苑小佛堂昏暗无比,我每回去的时候,被满殿神佛吓了一跳,当时我想起一件事……殿下您就在这样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二十年吗?” 她陪着他一起看雨,在怀里小声地跟他说话。 “不喜欢,以后就不要去了。”他眉心一动,却并不顺着她的话头。 他在沉思什么,可是裴迎屡屡打断她,她又黏人又多话,让人忍不住嫌烦时,又露出甜甜的笑意,于是便呵斥不下来。 “殿下,之前有人跟您说很多话吗?” “没有。” 裴迎抱着他的腰身,抬头,笑颜里透出红:“从今往后您就有了,我要跟您说很多很多话。” 陈敏终别过脸,只落下两个字:“烦人。” 雨停歇了,裴迎当着他的面儿,脱了雪白鞋袜,一对小巧又柔嫩的玉足,指甲盖薄粉,光泽莹莹,陈敏终喉头一动,不再看一眼。 裴迎踩在地上,丝丝凉意,她上前,踮起脚后跟,将紫竹帘放下来。 “哗啦”一声,室内倏然暗了,光线透不过来,新鲜雨汽被遮得严严实实,宫人扫洒的声音,一切都在竹帘重重垂落时,隔绝了。 她踮起的脚后跟透着红,肉乎乎的,一按便软得不得了。 陈敏终将目光落在她背后,意味深长。 因着踮脚的缘故,少女的身形轮廓在薄薄衣衫下,勾勒得清晰,线条起伏诱人,可口多汁的粉红绒桃,从肩颈、胸部至腰身微微陷下去一块儿,赏心悦目的美景。 衣袂上提,露出一截小腿,线条嫩生生的,晃来晃去,挪不开眼。 静悄悄,一下子入夜了,只剩两个人。 陈敏终的手抽开,他准备起身,却被裴迎一拉。 小女子没什么力气,却轻易地将他拉坐下来,裴迎翻身,伏在殿下胸前,两腿在身侧。 轰隆隆平地惊雷炸开,她“呀”地一下捂住耳朵,躲进旁边之人的怀里。 “殿下您听,夏夜的惊雷好大声,吓人一跳。” 她像小狗一样扑进人怀里,嘴里埋怨着,眉毛蹙着,不清不楚地嘟囔,面上携了笑。 裴迎拉着他的手揉心口,一面嘴里说害怕,说不敢回去了,却往怀里挤得更近。 演技好拙劣,陈敏终嘴角一动,却难以叫她滚开。 手按揉上心口,软和温暖。 她眼眸一转,大大方方,又笑盈盈的,薄薄的脸庞涨得通红:“看什么兵书,兵书没意思,我们一起做点有意思的。” 什么叫做有意思的?陈敏终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 若她没有生坏心,是不会脸红的。 陈敏终皱眉,正欲呵斥她胡闹,眼前有什么簌簌而动,裙裾流水一样而下,脱落,露出两截香肩,雪白小巧,白瓷似的。 白的红的,让人无法再看了。 “殿下……”她两只手懒懒地搭在人肩上。 手腕上攥了一截碧色莨绸面腰带,方才她从自己腰间,手指一挑解下来,衣衫松松懈懈,指尖压着腰带。 未等陈敏终明白她要做什么,裴迎的手绕过他脑后,将腰带覆上他眼眸。 窸窸窣窣,腰带系好,压住了陈敏终的长睫,不松不紧,理得平整,她平日笨手笨脚,干这事却气定神闲。 昏暗袭来,不见天光,陈敏终蹙眉,微微仰起头,清晰漂亮的下颌线,雪肤高鼻,鼻端嗅到令他不喜的花香。 殿下玉洁的面庞上,覆上了一层湖绿色莨绸腰带,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裴氏又要怎么弄他? 他正准备一把扯下腰带,手腕冷不防被少女按住,裴迎凑在他耳边,温热又轻柔。 “殿下,不许解开。” “知道您不喜欢看我,您做那事的时候,不看我就好啦!” 她像是想到了一个绝顶聪明法子似的,得意地笑了笑。 第36章 提前吃了(二更)…… 呼吸咫尺之间, 陈敏终什么也瞧不见,却在她俯下身时,准确无误地按住了她的肩头。 殿下没有再说:裴氏, 你越界了。 他也没说:你会后悔的。 他说的是:“你这回可没喝酒。” 裴迎笑道:“殿下,您跑不掉了, 你忘记了, 您腿上还有伤呢。” 她便是趁他腿上有伤,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吓唬他。 究竟是谁跑不掉了?陈敏终凤眸微敛。 少女的碧色裙裾流云一样堆叠, 从中伸出两截小腿,线条纤细,她像只小鹿,一只手揽着殿下的脖颈。 她嫌麻烦, 又不得其法,摆弄来去, 怎么也不得安分。 倏然,陈敏终拿住了她的手腕, 猛地将她推落在席间, 神情镇静冰冷。 “哎——” 她吓得惊呼出声,嘴唇叫人捂住,瞪大了一双眼眸,盯着殿下。 从紫竹帘投来斑驳光影, 细密地洒在少女皮肤上,映出一额头的汗,惊慌失措。 “殿殿殿下……”她被殿下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着了, 变成了小结巴。 殿下不是腿受伤了吗?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3节 裴迎心口像揣了只兔子,忐忑不安,很快明白过来, 殿下的腿早已好了。 她心中恼怒万分,若是再早些好了,趁着殿下行动不便,怎么也得让他明白世间险恶,男子若是不自尊自爱,很容易失节的! “殿下,您的腿好了?” 她只好问起,尴尬一笑,以缓解局促,全然无了方才的气焰。 陈敏终摘下蒙在眼眸上的腰带,将她抱起来,她另一只手索性不摆弄了,也不扶,只仰着脖颈,慢慢地坐好。 少女在他的臂弯中慢慢红了脸。 “殿下,我心底只有您。” 到了高点的小骗子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她没心没肺,随口一说,却让陈敏终一愣。 他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裴氏,你方才说心底有谁。” 他佯装镇定,实则心底竟生出隐隐期盼的心意,想让她再确认一遍,是糊涂了,还是真心的。 哪怕小骗子再哄他一句:我心底只有殿下。 裴迎却懒懒地翻了个身,不理他。 “您说什么?” 她竟然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裴迎心下感叹:难怪京城贵妇造谣,殿下是一味生猛补药,道炉火光,确实于女子有益,不必照铜镜,也能料想到面庞红润有光彩。 上了年纪的女人就是眼尖。 她翘起嘴角,并不回答,只是搂着他亲上去,不敢咬嘴唇,只好亲一亲脸颊、脖颈,哄一哄罢。 听见她不回答,陈敏终也不再问,闷声不语。 他有些不高兴,似乎是因为裴迎不搭理他那句“心底有谁?” 这让陈敏终有些愠怒自身,他不该问这个问题,那颗冷酷到无懈可击的心,不该生出任何期许。 裴迎像是什么都看穿了,她好奇地问:“殿下一定要证明我喜欢您吗?” 这句话只换来陈敏终面色一沉,唇线紧抿,欺了进来,极突兀。 少女这才知道后悔,因这一欺溢出泪花,痛骂你这狗贼王八蛋! 往日只敢在家里骂呢,如今一失神脱口而出,她顿时畏缩了,到最后眼角红红,携了哭腔。 她恨恨地转头看他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嘟囔了什么,以为人听不见,却被人从背后按住了小脑袋。 宫人们都觉得稀奇,往日东宫里夜间从不唤宫人伺候,这天却连唤了两次水。 过了好一会儿,烛火如豆,陈敏终将裴迎的发丝别在耳后。 他向来是内敛细心的人,这回,他没有回自己的被子,而是任由她懒懒地躺在自己上头,少女累坏了,虽然她压根儿就没有动弹。 陈敏终心底依然膈应着,方才裴迎并没有回答他,平日里裴迎随口说喜欢,方才情动之时,却吝惜起来,她是现在才知道要正经吗? 陈敏终与裴迎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少女要是有想知道的事情,不依不饶撒娇也要逼出口,说笑便笑,说摔脸子便摔了。 眼下无人捉摸透她的想法,她不肯虚与委蛇,便一句好话也不出口。 年幼时有父亲兄长撑腰,长大了更有贵重异常的夫家依靠。 裴迎一对大眼眸望着帏帐上系的香球,实在不明白哪里得罪了殿下,她有些抗拒了。 过了半晌,陈敏终握过她的手,鲜见地主动,做一个缓和,不似往日别扭的性情。 裴迎诧异了一下,他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面色冷了半天,陈敏终的唇角终究动了动。 做完事,若不温存一番,实在有些奇怪,他知晓女子都喜欢抱着哄一哄,可他难以一时做这种事,又想,陪她说说话倒是可以的。 若是困觉了之后什么都不做,依裴氏矫情的性子,一定会记仇呢。 “裴氏……”他轻声唤了她一下。 “您还要?”她警觉地抬头,怕了他了。 陈敏终呼吸一顿,声音闷闷的:“不是。” 他说:“元气泻溢于身体不益,要克制修身,” 裴迎笑道:“我知道,就像吃饭一样,殿下您养生,一日一餐就够了是不是?” “是。”陈敏终更加郁闷了。 她松了口气,笑逐颜开:“那便好,殿下,我先睡了,您要是看书的话,也可以点灯,我睡得着。” 裴迎真是睡完无情。 她自顾自地展露笑颜,眼底亮亮的,充满了希冀,她用手抚上小腹,说道:“若是一次能中便好了,殿下,您说是不是?” 陈敏终一愣。 裴迎缓缓开口:“我出阁前,便谨记爹爹教导,为人妇后,要端庄持重,勤恳本分,主持中馈,不教殿下操心——” 陈敏终默默想:你说的这些,究竟做到了哪一点? 裴迎对自己甚是满意,她说:“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孕育儿女。” 她一面说话,一面故意瞥了殿下一眼。 裴迎故作叹息道:“若是一次能中,殿下也不需要这般操劳,也不需要总念叨着,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陈敏终神色如常,难怪,她正是这样才费尽心机地靠拢,软玉温香不过是为了稳住腹中荣华,裴家好算计,谁说她蠢笨了。 裴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她不喜欢殿下这样,太热了,热烘烘地凑上来做什么?自个儿睡自个儿的倒清净。 再者,她很累,也很困了,不想陪殿下说话。 裴迎钻回了另一床被子,手也不自觉脱开陈敏终,瞬间空落落。 她不喜欢也不习惯睡后温存,方才这一回,殿下莫名其妙的生气了,她只觉得遭罪,恨不能明日便诊出身孕来,省得她与殿下接触,徒惹厌烦。 陈敏终面色有些难堪,裴氏这是在借种吗? 他心情甚是不愉悦,觉得自己似乎被骗身骗心了,只想摇她的肩膀,问个明白,方才是哪里伺候得她不痛快,惹得她不愿再来一趟。 陈敏终微微平复了呼吸,身侧的少女已经酣然入睡,呼吸均匀,没心没肺的,不顾他心思风起云涌。 借着灯火,瞧见她粉鼓鼓的脸颊,晕出的绯红尚未消退。 陈敏终只有在此刻,才会这样盯着她瞧。 往日他总是清冷克制,多瞧她一眼,她一定会笑着凑上来,赶也赶不走。 一根手指,顺着她的眉毛、山根、滑落到嘴唇。 她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这样乖巧顺从,任他瞧她,用手指绕弄了青丝,也不会打断他,也不会用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眸,看得人无所遁形,也不会明里暗里讥讽。 牙尖嘴俐的小女子,从来不饶人,她睡着的时候,嘴唇柔软殷红,令人生出许多想法。 他生平第一回 ,失眠到了天明。 第二日,裴迎一觉醒来,身旁的人早已出去了。 用过早膳后,庭院里宫人正忙忙碌碌地清点物件,据阿柿说,裴老爷从家中给太子妃送来了她未出阁前的种种物品,以慰藉太子妃在宫中的思念之情。 阿柿捧来一个酸红枝小箱子,里头又有一层黑檀木盒子,黄铜锁扣上。 阿柿笑道:“都是娘娘从前惯用的物件,您看看,是不是这些?” 裴迎心底不由得泛酸,不是滋味,虽然已为人妇,在爹爹眼里,她总是小孩子心性,徒惹人担心,哪回犯了事,都是爹爹赔笑着给人登门道歉。 这几个月事务繁忙,甚少回家看望,或许是爹爹想她了,又不能直言,只好以物件传达心意。 她也很想裴家,宫里姜贵妃如一头恶虎,殿下又冷冰冰的,不便常回家中看望,虽然是人家媳妇,总有寄人篱下之感。 裴迎坐在榻上,打开,一样样过目。 儿时常用的一枚彩绘秋景茶盏,她常摆弄这枚小茶盏饮茶,用惯了,却不曾带到宫里来。一支白毫尖画笔,阿柿扎好风筝绷架,糊面后,她时常坐在芍药花阴下,用画笔细细描摹花纹样子。 还有……当啷一声清响,裴迎的手触到一块冰冰凉凉的物件,顿生疑惑。 腕子一伸,从里头取出来,放在天光下,眯了眼,细细观察。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姜曳珠祖传的玉菩萨坠子?” 她问出这句话,便愈发疑惑了,怎么会落在这里呢?这下更不清不楚了,姜曳珠会否以为是她偷的? “正是这个!”阿柿惊奇道。 姜家因为这块遗失的玉坠,屡屡找裴家麻烦,裴老爷不胜其扰。 她无暇细思这块玉坠,究竟是如何落进了她儿时的器具中,或许,是年幼时自己在姜曳珠身上随手偷来的,而后自己又忘了。 “眼下找到了便好,”裴迎掌心收拢,心下有些不快,“月底回家的时候,给姜家送过去。” 到了夜里,裴迎瞧见殿下一反常态,并未留在书房里处理公事。早早坐在榻上,似乎沉思着什么。 “哟,殿下,您今日是头一遭呀。”她笑眯眯的,闲适得意。 下一刻,裴迎笑不出来了,她面色难堪,咬着嘴唇,知道殿下在等什么,他从禁军卫所回来得早,节省着体力呢! “洗过了?”他无端端提起这句话。 她讪讪一笑:“昨夜不才用过吗?” 小夫妻顾左右而言他,打着机锋。 陈敏终淡淡说:“你昨日吃了饭,今日便可以不吃了?” 裴迎指尖攥起,心头一沉,原盼着昨夜能一举得子,她便再也不用在殿下面前温存软语,有了孩子,谁还理他呀! 若真有了孩子,她恨不能与殿下分房睡,也不用看他那副臭脸受气。 裴迎用篦子梳了一头乌黑长发,身着寝衣,坐在榻边,嫩生生的小脸,她磨蹭着,又是洗漱,又是卸除首饰,足足磨了半个时辰,殿下还未睡着。 陈敏终正伸手想拉过她,却见她瑟缩着。 裴迎本来不是爱读书的人,为了拖延时间不肯上榻,竟然假模假样地捧起书卷来,装得认真沉浸极了,却明显心不在焉。 连书都拿倒了,肩头颤着,生怕殿下找她。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4节 “本宫不会碰你!”他冷淡道。 裴迎瞬间松了口气,笑道:“咱什么也不怕,就知道殿下是个实诚人,一日只吃一餐。” 夜色热了,少女在摇摇晃晃中被弄醒,她气得咬牙切齿,睡迷糊了,也被弄懵了,张口就来:“陈敏终,你混账!” 她双手想推开却推不动,只能任由人折腾,满脸泪水。 失了气焰,她声音有些怯弱:“殿下,您说过要克制修身的。” 陈敏终静静说:“你忘了时辰,已经到今日了。” 骂吧,他沉默不语,只管做自己的,随她如何拿爪子挠,如何不服气地嘟囔,渐渐的,她也不骂了,只伏在人肩头哼哼唧唧。 他一直没睡着,凤眸在夜色中微亮,便是等着过半夜,时辰一过便急不可耐。 殿下很守规矩,一日只吃一餐。 今日的份儿,他提前吃了。 第37章 错觉 月底回家时, 裴迎听父亲提及,京城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姜曳珠的父亲上吊自缢了。 满城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此等丑事出在姜家一丝也不奇怪, 本就是一群慕色贪欲的伪君子。 传到最后,甚至有人传谣, 姜老爷是自己拱手戴这顶绿帽子。 只因这人是他的老父, 他不能忍也得忍。 或许姜曳珠不是他的亲生血脉,而是姜家老祖宗与儿媳生下的小孽种, 为了掩人耳目,才遮作姜老爷名下。 人们越看姜曳珠,越觉得他与姜家老祖宗生得相似。 难怪姜家老祖宗倍加疼爱这个嫡长孙,原来不是孙子是儿子, 众人耻笑姜曳珠长了辈分,连带着感慨, 裴家翻了身,幸好当日未将女儿嫁进姜家, 否则, 以裴迎的姿色,只怕也要遭姜家老祖宗的荼毒。 裴家在此事中,清誉竟然通过一时比较,略长了些。 一向重视颜面的姜老爷, 如何能置身事外充耳不闻。 姜曳珠每日在外头喝酒解愁到半夜,一向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红了眼与人争执, 使唤恶奴小厮险些在皇城根儿下打死人,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纷纷劝解。 他失魂落魄地一回家, 月至中夜,一眼瞧见横梁上悬了一道白绫,父亲不堪受辱,悬梁自尽了! 无人知晓,一向高傲跋扈的姜大公子,是如何脸色煞白,如遭雷击,浑身剧烈颤抖,又是如何哭得几近呕吐。 众人的揣测中,携了隐秘的幸灾乐祸,京城高门贵户,谁没被姜曳珠践踏□□过,他不把人当人,姜家一朝陷入丑闻,自然人人恨不能溅上唾沫钉子。 以往只见姜公子鲜衣怒马,挥马鞭伤人,纵使恶奴当街行凶。 眼下,姜家死了人,一派愁云惨雾,他一身雪白孝服,跪在父亲棺木前,抱着灵牌,垂首静默,温顺异常。 姜曳珠身子瘦削,皮肤似乎愈发苍白,唇色不见红,天光下,整个人清淡得几近透明。 平日里京城几个纨绔凑在一起笑道:“要想俏,一身孝,姜大公子若为女儿身,真是绝色的小寡妇新丧,让人垂涎欲滴啊!” 这些污言秽语,自然进了姜曳珠耳朵。 人们以为姜曳珠为了父亲丧事,会忍气吞声,没料到当天夜里,姜曳珠抱着他父亲的灵牌,纵使数十名打手家奴,踹开了京城几名高官的宅门,将他们的不孝子弟从热被窝和女人胸脯终揪出来,硬生生嵌掉了满嘴牙,一口血! 姜曳珠高高在上地抬起下巴,笑得残忍又漫不经心,他总有一种毫不容人的贵气。 “本公子姑母是姜贵妃,老祖宗是深蒙圣恩的首辅,我姜家千年世家,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夜色下,他一脚踩过纨绔的脸颊,狠狠碾弄,长眉一压,冷戾异常。 “都听明白了吗!” 姜家无惧世人眼光,又重新气势嚣腾地出现在朝堂视线中,往年姜家担忧陛下忌惮,姜老爷又是个严谨忠厚之人,因此鲜少张扬行事,从来谨遵本分,友睦四邻。 可惜如今姜家的年轻少家主是姜曳珠。 这个承蒙家族荫庇进入内阁的小公子,原本站在父亲面前,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考校功课时更是急出了汗。 一夜间成了京城人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都明白他手段残忍,心肠恶毒。 裴迎回家一趟,又听见嫂嫂在哭,顿时头疼不已,一问得知,原来裴昀又偷跑去十二廊舫,给昔年的知己小娘叙旧去了。 她顿时心生愠怒,哥哥成家了还是如此不济事,往日在女人身上吃过的亏还少么! 为了安抚嫂嫂,她也要亲自将他揪出来。 灞雪桥外,杨柳依依,凉风拂面,围城的一道吴江水波荡漾,褶皱忽惊,数十条画舫竞相追逐,两岸盛装女子簪花胜雪娥,青衫落拓的高大文人,拎酒壶作乐,眉眼染上愉悦。 从鹿巷道驶来一辆青顶小轿,身着榴红褙子的双髻婢女,将自家小姐搀扶下来,远远望去,像茶灯壶口喷出的一团玉轻花柔。 裴迎戴了一顶软白帏帽,垂纱将眉眼遮了八分,影影绰绰瞧不清,但单凭体态,也能瞧出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本来是抓兄长的,却见前头灯火涌簇,熙熙攘攘,一座朱雀紫舫之上,彩绦纷飞,夜色也压不住的艳丽。 远远望去,一群青头巾恶奴围拥一人,一名白袍玉冠的贵公子,趾高气扬,眉眼携三分傲气,正是姜曳珠! 听闻了姜家一连日来发生的事,裴迎有些唏嘘,姜曳珠实在可怜又可恨! 她一直有些疑惑,她屡屡弄伤姜曳珠,按照他那个骄纵的性子,为何没有闹得满城风雨,为何没有向老祖宗告状。 被贵妃设计清白时,他闯进殿内,说的那句:“傻妞,滚啊!” 裴迎有些捉摸不透这个人了。 “将玉坠还给他吧。” 裴迎蓦然想起这事,从绣囊中取出来,唤小厮拿了送去。 锦衣玉袍的小公子,正狠狠地用脚又踢又踩,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圈儿人,俱是往日叱咤京城的纨绔,曾与姜曳珠呼朋引伴,后又在姜家事发时背叛他的人。 一个个鼻青脸肿,口吐鲜血,肋骨踢断了好几根,衣裳下瘪去一块儿,不成人形,抱着头,被欺负惨了。 “狗娘养的!”姜曳珠嘴里正骂着。 他从来锱铢必较,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冒犯一丝一毫,让他半点不痛快,他非得千百倍地找回来! 姜曳珠额头上包扎了一块儿,正是当日被裴迎一茶盏砸的,他走路时一瘸一拐,是让太子唤人打了一百棍所致。 满城百姓都知道后一处伤怎么来的,却不知道是谁破了他的额角。 原本貌美翩翩的小公子,此刻形同恶鬼。 他对世人极凶,却拿裴迎一丝办法也没有,忍着让着包庇着,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伤他。 裴家小厮战战兢兢地递上玉坠。 姜曳珠一愣,伸手接过。 他摩挲着,低头,沉思着,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少年,现在无比沉默。 问也不用问,他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因为这曾是他送给她的聘礼。 姜曳珠的语气从未如此干涩,良久,艰难开口。 “她……在哪儿呢。” 裴迎在哪儿,距离他很近吗? 一念及此,姜曳珠焦急地扒拉开恶奴,站在船边,抬头,瞧见杨柳下,高楼玉宇旁,服饰各异的老百姓中,一名戴了软白帏帽的少女,身姿纤弱。 焰火升腾至半空爆裂开来,快到年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姜家在这个年底注定不如往年气派。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一眼就能认出她。 少年仰头,顿时惘然,鼻尖嗅着江河水汽,白袍在指尖攥紧。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惊见:姜曳珠忽然举起手里的玉菩萨坠子,白袍狠狠一挥,往前一掷,“咚”地一下,没入湖中,很快沉底不见。 “假的,假的!”他连连冷笑。 “拿假货敷衍本公子!” 裴迎一愣,她伸手掀开帏帽地面纱,错愕万分地盯着他。 大船缓缓驶过,夜风吹拂,裴迎望着姜曳珠的侧面,他目视前方,在沉沉苍穹下, 明知裴迎在人群,却没有看她,而是扬长而去。 那时候,他很想回头看一眼裴迎。 这些日子里,姜曳珠总在想:如果他儿时说一句真心话,他们成婚会是琴瑟和鸣的一生。 他梦见:成婚后被那个傻妞管得死死的,他想把姜家的钱交给她管,因为妞妞比自己聪明。 又因为妞妞太娇气了,他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碰,洞房的时候,慌得连手脚也不知放在哪里。 妞妞会嘲讽他一句是不是不会啊! 他一边嘴硬,一边手足无措,生怕把她惹哭了。 两个人小孩子心性到老,有家族的庇佑,到处游山玩水。 可是没有如果。 大船离开,姜曳珠负手而立,没看她,一眼都没看她。 却在夜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拂中,肩头微颤,哭红了眼。 哪怕整个大骊都看出来姜曳珠喜欢裴迎,只要她不知道,这场暗恋依旧可以藏在心底。 …… 小书房,陈敏终正在练字。 大骊皇帝是个暴君,而他是暴君所出的龙子,与生俱来携着父辈的强横,眸光所到之处山火猎猎,噬人生机,下颌线笔直到一丝不苟。 不似世家公子一般蕴藉,周身是杀伐决断的兵家士气。 在听到宁怀贞禀报,太子妃回家后去了哪个地方时,这份杀机倏然浓烈。 “她去给姜曳珠还玉坠了,是不是。”陈敏终的声音清冽干涩。 他罢了笔,不动声色间垂下眼帘,遮去这份机锋,他从不让人察觉自己的心境。 宁怀贞一愣,笑了笑:“太子妃原只是去桥廊上找自家兄长,无意中撞见的,或许……只是巧合。” “哦。”陈敏终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5节 “殿下为何要试探太子妃?”宁怀贞忍不住问。 藏在太子妃木箱中的菩萨玉坠,其实并非姜家的那块,而是殿下命人精心伪造,故意放在其中。 满京城什么事,从来都瞒不过殿下。 他知道姜家掉了一块祖传玉坠,是给长孙媳妇的,算在裴家的聘礼里,被裴家弄丢了。 宁怀贞不敢揣测,殿下将假玉坠放在太子妃的箱子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半晌,书房里静静响起殿下的声音,像一截白玉瓷瓶碎了。 “人都是经不起一点试探的,我早知道。” 他的语气极力平淡,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仿佛告诉宁怀贞,他早就知道了,一切尽在他预料中。 所以,他并不诧异,也从未有过期许,多情人自作多情,总颜面尽失。 “她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姜公子,今日她要还他的玉坠。” “殿下……”宁怀贞踌躇许久。 陈敏终一声轻笑,不紧不慢地将笔饱蘸墨汁,悬腕,迟迟不落笔,任由毫尖墨汁涌动,“啪”地一声溅落。 “无妨,我早就知道她说的每一句喜欢我,都是骗我的。” 他一早什么都知道。 一夜夏雨过后,半面倾倒的翠竹林簌簌,水珠滚落,天光熹微,光影错落有致,被窗棂的格子分化开十二道,满室静谧,呼吸清晰可闻。 此刻,雪白的宣纸被墨汁糟蹋了。 陈敏终心防大破。 宁怀贞俯过身,见到殿下在桌前待了半刻,宣纸上,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啪哒——”细不可闻的一声。 是外头的雨珠依旧在落吗? 宣纸的一角,被这滴水珠缓慢浸透,一块暗沉的小水渍。 陈敏终一手按住,大拇指捻住,再移开,痕迹并不明显,似乎什么也没留下过。 宁怀贞错愕抬头,见到殿下一张明净十分的面庞,利落的线条下,清风明月,一双凤眸平静无澜,哪里能见到半点泪痕? 是他产生错觉了吗? 陈敏终的神情纹丝不动,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38章 玩弄 裴迎不明白殿下又怎么了。 自从她去了一趟灞雪桥, 回来之后,殿下愈发冷淡,平日回两个字的, 如今只回一个字,要么“嗯”, 要么沉思不语。 夜里, 她想主动冰释前嫌,给他暖和暖和,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殿下竟然盯着她,叫她心里没底。 这男人怎么这么多心思呢,她的小脑袋瓜猜不透,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殿下与世间男子不同,盛京的公子哥儿, 将爱与欲分不清楚,睡女人不上心的, 但殿下只有心底完全接纳了一个人, 喜欢这个人,才会同她滚被窝。 他不愿与裴迎同房,甚至这几日与她分房,心也远了。 六月底, 暑气难消,裴迎背后倚靠的枕襟上月枝叠压,她在马车中抚额, 惴惴不安。 日前嫂嫂来了信,家中出事了。 哥哥不知什么原因,夜里被人从床上揪起来, 仅着了一件白色单衣,连外衣也没披上,当夜便被关进了都察院。 裴迎心下觉得荒谬至极,谁敢这么大胆,直接冲进裴家拿人? 不要说裴老爷位居大理寺卿,裴家更出了太子妃,可是来拿人的又说奉了陛下的旨意,奉的什么旨意? 一连几日,都察院那边密不透风,一家人甚至连哥哥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裴迎原先想,或许哥哥又在女人身上闯祸了。 他从前便有这么一回:十二画舫的女子死了,都察院头一个拿的便是哥哥,不管他有没有嫌疑,只因为那女子生前最亲近的人是哥哥,满抽屉小字都是哥哥的名字。 连夜拷审,一番毒打,最终才证明了哥哥的清白。 又有一回,家里的小婢女跳河死了,裴家在朝堂中被谏官抨击惨了,非说哥哥逼奸了小婢女。 哥哥确实喜欢招惹风流,但他身子羸弱,素来温柔体贴,自从娶了嫂嫂,更是不敢多瞧小婢女一眼。 这些事气得裴老爷直跳脚,都察院那帮人故意针对他们裴家! 回到府里,一片冷清。 嫂嫂无心装扮,一身素衫,头发松挽,蓬松地泄落两三根,转过身时,苍白的一张面庞,泪痕未干,整个人淡得像一株梨树,只一双眼红肿,携了淡淡的颜色。 “完了,你哥哥这回完了!” 嫂嫂原止住了哭声,见到裴迎,顿时又放声大哭。 裴迎抚住了她,连忙唤阿柿拿来帕子,问道:“爹爹呢?” 嫂嫂抬头:“爹他焦头烂额,正寻了同僚,四处奔走,想让裴昀先放出来,若是昭王还在京就好了,此事轻而易举,谁也不敢不卖昭王的面子,可是眼下,都察院那帮人素来与裴家不睦,寻着了把柄,恨不得趁机往死里整治。” “你可知道是什么事?”裴迎急切问道。 嫂嫂擦了擦泪水,说:“昨日我回家一趟,让我爹找朝中故友探风,上下打点一番,这才明白,陛下整肃朝纲风纪,拿吏部开刀,你哥哥被人黑了!” 裴迎闻言,心下一凉。 大骊推行重典治吏,今年又开始打击贪墨奸党行为,暴君对于官员的手段一向冷酷,残忍到朝臣战栗不安。 吏部是六部之首,整肃风纪自然从吏部开刀。 裴迎越想越生冷汗,哥哥手无缚鸡之力,在尚武的大骊总叫人瞧不起,又不通文墨,光生了一副昳丽的好皮囊,好脾气。 爹爹给他百般找门路,可他胸无大志,没几日便将差事弄丢了。 这回,好不容易搭上了吏部的考功清吏司,他这回倒是不丧脸了,成日勤奋用功,只想扬眉吐气,没想到屁股还未坐热,便惹出这么人心惶惶的大事。 “哥哥怎么会牵扯贪墨呢,他脑子里哪里想过钱呀!” 裴迎这话倒是为真,哥哥这等清贵子弟,哪怕手头缺钱,被狐朋狗友撺掇着,也只敢问家里要。 他素日胆小,账本都是嫂嫂管着,心里从没有计较过钱。 小娘的琴艺哄得他耳热,文人两三首臭诗捧得他高兴,白花花的银子掷出去,听不见响也是有的,没了钱短手短脚,在榻上磨着求嫂嫂开恩,也是有的。 谈起家里的日常用度,他一概不知,柴米油盐火烛费,一毫一厘从不上心,唯独小婢女今日抹了什么发油他闻得清楚。 裴迎不明白,窝囊废哥哥怎么可能扯进这种事。 按照大骊皇帝的脾气,这是要杀头的! 嫂嫂说:“生怕他在都察院受苦,我求了我爹,依托旧关系照了一番,让他有口热汤喝,别让狱卒老吓唬他,你哥哥身子骨弱,又胆小,牢里脏的病的,又冷又湿,他夜里睡不安稳,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裴迎也是个没主意的,手脚冰凉,是啊,哥哥万一被吓出病来,或是染了恶疾,说不定真就死在里头了。 裴迎在家中待到夜里,直到裴老爷回来,才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月前,一名吏科给事中上奏“京债之风横行”一事。 这也是大骊官场的老顽疾,年年都有大批官吏进京候选,这批新科或是改任的官吏并非一来便能领取俸禄,而是要经历漫长的观政期。 这期间,一无进项,二又有各类车马交际,衣食住行的钱账明目,令人难以负担,若不是家底殷实的,便是舍下脸面叫妻族供养,手头紧巴巴,清贫不堪,哪有做官的风光模样? 银子实在短缺,苦熬不下去,只好借京债。 吏部常年供养了一批清贵公子哥儿,多数没什么本事,承蒙父族荫庇,进来谋个一官半职,裴迎的哥哥也在其中。 这帮无赖纨绔如一群秃鹫,手里头有钱,便筹谋着给人放账。 裴迎问起:“既是放账,钱庄也有这样的营生,怎么偏抓哥哥。” 裴老爷抚膝,叹气道:“大骊律法,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1,而他借与新选官员,每月十五利,不消一年,只六十两,连本就该三百两2,其中利息高额,七扣八扣也常见。” “陛下为了遏制京债,下令给赴京官员预支道里费,可是巨利诱人,朝中有人顶风作案,再所不惜。” 一桩桩利息分析得触目惊心,裴迎额头遍布冷汗,知道此事重大,大骊暴君向来厌恶贪官污吏,重典治吏的雷霆手段,轻则发配充军,重则砍头。 她不能明白,哥哥为何要铤而走险? 嫂嫂有孕在身,本来听不得这些,她却拽开了侍女的手,情绪激动,哽咽道:“阿昀他没做过这件事呀!阿昀胆小心善,又是个糊涂人,他连家里一盏油耗多少钱都算不明白,他是被人黑了。” “阿昀性子耿直,这几日我见他回府时闷闷不乐,一问才知,他看不惯旁人行事,常与同僚争执,非要分个是非曲直,一定是有人诚心栽他!” 裴迎知道哥哥在为人处事上是个愣头,他与同僚不睦已久,嫂嫂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裴老爷面色灰白,胡须颤悠悠,猛然一捶膝头,重重地一下子,惊得裴迎心头一跳。 “陛下最痛恨京中官场的攀比奢侈之风,先是拉京债,再便衍化为卖官鬻爵,人人想着凑钱买好缺,官员从中取利钱肥己,少廉耻之心,你哥哥又是清贵子弟里头一个典型的,平日里爱混爱玩,与女子纠缠不清。” “若在平日,花钱疏通关系,保他一条性命,躲去外头几年也非难事,眼下陛下震怒,倘若他真要杀人,你哥哥是躲不过了。”裴老爷叹道。 “我不信,哥哥绝非这种人。” 裴迎斩钉截铁,裴老爷被她眼中的信任一震。 她既不信哥哥有魄力有胆子放债,也不信哥哥脑子聪明到算清利息。 马车帘子被掀起,裴迎正欲上车,想了想,对裴老爷说:“叫嫂嫂放心,哥哥会平安无事的。” 回到东宫已是第二日晌午。 新蝉鸣声乍歇,蛰伏在盖过屋檐的大槐树上,不知今日谁来过了,罗汉围榻中间,一局残棋冷清,殿下正拾子,瞧上去闲适。 棋子磕碰声清脆。 陈敏终见到她时,手下一顿,说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多在家里待几日?” 裴迎走在案旁,手从一角游曳过来,摸住了一枚棋子。 “我以为殿下会挂念,没想到殿下一心想我待在家中,好给您腾个清静地方。” “方才谁来过了?”裴迎状似无心地一问。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6节 陈敏终并没有避讳,淡淡的,吐出几个字。 “吏部尚书。” 殿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坦然,又带些好整以暇,只是这层机锋很快隐去,殿下眼眸一片清明,云霾俱净,天水共色,清淡又自然。 裴迎坐下来,面色有些难堪了。 “夫君,哥哥是冤枉的。” 陈敏终神色如常,心底却在想,裴氏果真狡猾,无事殿下,有事夫君,改口得这样轻易。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不妨被裴迎攥住。 她双手握着他那只手掌,眼神迫切,湿漉漉的,一片水光,像是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夫君。”她急切万分。 “哥哥他只是个无辜牵连的倒霉鬼,殿下一定要救救他。” 她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来之前哭过了,陈敏终眸色一动。 “我知道。”良久,陈敏终说。 殿下的这句我知道,令裴迎的心一下子沉到底,骤然恍恍惚惚,寒意从脊背窜升。 陈敏终早就知道吗? 朝中之事他洞若观火,会不会此事便是他一手编织促导,那么如今自己来找他,岂不自讨笑话。 裴迎望着殿下,无法琢磨殿下究竟是不是在嘲弄她。 真到求他的时候,小夫妻有些生分疏离。 不过裴迎一咬牙,她不怕,她嫁给这个人,身子也给了他,遇到难事,他就得给她办!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裴氏,你真以为你兄长是清白的?”他问了这样一句话。 殿下似乎是知情的,裴迎什么都明白了,她心思一转,嘴角莞尔,竟是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她双手扶住了棋盘。 “殿下最清楚哥哥是不是清白的,此事若是殿下设局,那救出哥哥便更容易了,只要您不使唤人为难他……” 他们裴家惯会混淆黑白,理直气壮。 陈敏终不言不语,裴迎顿时有些着急,身子前倾,薄薄的面皮涨得通红。 她心底对殿下有气,知道此事背后与他有关,可是不得不忍着气,毕竟有求于人。 “殿下,咱们是一家人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该互相帮扶,眼下你大舅子有难,你可不能不管不问啊!” 她热切地将殿下的身份拉拢过来。 陈敏终手下一顿,面色黑了,谁是他大舅子,裴家怎么可能与他是一家人,裴氏乱起来连规矩也不顾了。 “慎言。”他眉眼冷冽。 裴迎些心虚地低头,一面瞧着他面色,一面不服气地嘟囔道:“殿下,您大舅子要出了什么事儿……” 陈敏终漫不经心地将棋子归位。 棋子被合拢,一股脑地落进圆盒,哗啦一阵响,搅得人心乱了,殿下的声音却在其中格外清晰,不疾不徐地落下来。 “你们裴家求人,都这样霸道?” 裴迎的雪白罗袜下退,露出一截纤细脚踝,怯生生的,他不玩棋子了,把弄起她的脚踝,摩挲着,不经意的,似乎在玩什么珍宝孤品。 他一面握着裴迎白嫩的脚踝,一面抬眼看她。 裴迎顿时心下明了,殿下性情别扭,可是两个人冷了这样久,他食髓知味,难受的是他自己。 殿下碍于面子,不好总是求事,在给自己铺台阶下呢。 第39章 诱哄 裴迎不是傻子, 自回到东宫,她便隐隐想到,吏部上下清查出这么多人马, 闹得惴惴不安,或许背后有殿下的推动。 若是殿下设局, 怎能不分青白地将哥哥抓进去?裴迎一想到殿下与裴家的过节, 不免面色难堪三分。 她对陈敏终顿生隔阂。 “都察院这回没有抓错人,包括你兄长。” 殿下不知何时又拿起了沉香珠, 紫奇楠香气馥郁。 殿下原本很厌恶这样的香。 裴迎蓦然想到,殿下原来是用沉香珠掩盖他身上本来的气息,那股杀气腾腾中洇出的甜,此刻小红蛇一样, 蜿蜒钻进裴迎的鼻子。 “哥哥老实本分,不敢犯事。” 她这句话尚未落地, 陈敏终已起身。 她只好拉住他袖袍,心底恨得咬牙切齿, 面上仍是一副祈盼, 惹人垂怜。 “哥哥从小锦衣玉食的,身子弱,又胆小,不能再关在那里, 只要殿下肯为他担保,我们一家人都会感激殿下。” 担保?陈敏终心底觉得荒谬,他有何缘由要为裴家人担保, 裴迎是在故意拎不清。 她其实心底明镜似的,很聪慧的一个小女子,就如上次请他赴宴, 咬了牙惹他生气,也得办成事。 裴家人皆是如此,一向重视自身利益为先,可以无底线地向他妥协。 吏部的事是陈敏终一手策划。 但裴昀被抓进大牢,确实是一桩意外,陈敏终心想,这个傻妞一定误以为他对裴昀下手。 裴迎正是这样猜测的,谁让殿下生了一张漂亮心机脸,瞧上去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 他坐在软榻上,手定定地抚弄住了沉香珠,开口。 “父皇一向崇俭素不尚奢华,严禁官员大摆排场,而京里的新科进士,寒窗苦读多年,一朝以为鱼跃龙门,平步青云,处处交际觥筹,费尽心思为上头送礼,道里费杯水车薪,哪里填得下无底洞的开支,只能举借京债。” “如你哥哥那般的世家子弟,承庇祖荫犹不知足,肆意抬高利息,视大骊律法如无物,官员到任后无力还债,便逼其对百姓敲筋吸髓。” 他的话语一字一字打在人心头,裴迎唇色渐渐变白。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凤眸充满漠然。 “举放京债者,按律例发外充军,你哥哥又是典型的世家子弟,若是父皇想惩治,他难逃一死。” “不是哥哥做的!”裴迎失神地喊出声。 她被吓着了,殿下一向严谨,他能说出这种话,哥哥的情形不容乐观。 殿下盯着她,良久,紧抿的唇线开启。 “裴迎,其实你不在乎你哥哥是否真的放了京债。” “你只要他出来。” 裴迎错愕地抬头,正好与殿下目光相触,她脸色越发难堪了,咬住了嘴唇,眉毛狠狠一蹙。 “殿下说了这样多,我原也不指望殿下了。”她的笑意有些冷。 陈敏终眸底清静,他怎么没发现她变脸这样快? 上一刻还喊他夫君,一听到殿下不肯帮忙,下一刻便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在她眼里,他果然只有利用价值。 裴迎原是想冷笑,最终嘴角微动,眼底狡黠的神光流转,她太知道如何气别人,这一气之下,面庞生出一股明艳动人的英气。 她在气别人的时候很漂亮。 “既是指望不上殿下,我自己写信去求王爷!” 干脆利落的一句话,陈敏终的面色顿时如落冰窖,她实在不该提这个。 此刻,裴迎也不怕与昭王惹嫌了。 两个人一连几日没说话,嫂嫂托了娘家,一番通融,两个女子终于能进狱里见哥哥一面。 大牢光线昏暗,冰冷异常、空气弥漫了一股令人皱眉的霉味,这还算洁净的,裴昀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儿,又有谢侯府帮忙打点,因此没怎么为难这位大公子。 可是裴昀自小没见过这阵仗,上回被都察院抓去,毒打了一顿,不许睡觉,逼他吐口供,令他瑟瑟发抖。 他身体羸弱,性情胆小,还未风吹草动,已如惊弓之鸟一惊一乍,生怕人来拿他施酷刑。 裴昀身上仅着了一件雪白里衣,听到动静,仓皇地连滚带爬出来,嫂嫂已有两个月身孕,小腹尚未隆起,脸庞却消瘦不少,尖俏的下巴,满面憔悴。 幸好嫂嫂未出阁前骑马习武,若换其它女子,这一顿风波下来,只怕胎像不保。 “岁岁,你问过爹了吗,我何时能回家?” 裴昀眉眼生得精致,从前便被人评价撑不起大骊崇尚的男子武魄,遭人讥笑,此刻更是狼藉一片,他是个没主意的,只盼妹妹和夫人救他。 “我这就回去再求爹爹,你好好待着,安心,过几日便回来了。” 嫂嫂虽这样说,心里却没底。 当年谢侯本就对她的婚事震怒,是她与裴昀青梅竹马,自小裴昀在书院受人欺负,都是她站出来护着,高头大马上的少女,气势明艳跋扈,一身红裙肆意洒脱。 她跟爹爹说,她脾气差,任性嚣张,哪个夫家都容不下,成了婚只有裴昀哄着她。 她从没问过裴昀喜不喜欢她,可是裴昀淡淡的笑意,问他也只会笑吟吟地说喜欢,不知心里正不正经,他随意得像摸不透的风,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很喜欢。 谢岁就是喜欢裴昀这股轻松劲儿,不紧张,永远松弛有度,什么都可以,虽然裴昀文武皆废,但是心灵手巧,很会做木工活儿。 他雕刻出来的谢岁,真的一模一样,高贵又骄傲,连她的小红马驹也活灵活现。 那是他心底的姑娘。 谢岁心想,如果裴昀不喜欢她,不会雕刻得这样好。 冬日里放大焰火,惊炸了一整条街,险些将一户人家烧着。 刚成婚的时候,瞧见她不高兴,裴昀夜里带她出城,去山上偷紫云寺的桃子,给人一棵百年老树薅得精光,两人躺在草地上,拂着夜风,天高地阔地啃桃子。 谢岁生来要强,永远不问他喜不喜欢,有时候也在想,裴昀这样随遇而安的人,无论娶了哪个女子,都是一样的宠着让着吧。 蓦然,会因为那一刻自己并不是特殊的人,谢岁有些气恼。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7节 满大骊贵女讥笑谢岁嫁了个窝囊废。 谢岁只是想,她嫁给了年少时,会在墙头下弓着腰,让她跳在背上的温柔少年郎。 给裴昀送来了吃食,见他一口也吃不下去,却因为夫人担忧,勉强撑起笑颜,一口口咬着糕点。 谢岁背过身,眼眶微红。 …… 见过了哥哥,哥哥对吏部的事情一概不知,口中声称自己并未碰过京债,裴迎问得多了,他竟有些急了。 哥哥急起来,声音也是轻的:“吏部的事我一概不知,账簿也未曾碰过,你信太子不信我么?” 裴迎当然更信兄长,再说,就算他真放京债,也合该将他救出来。 当晚,夜下一盏挂壁油灯,裴迎将纸铺展开,提笔沾墨,凝神想了一会儿,眉毛微细,不知该如何在信里提及此事。 虽说昭王厚待她们一家人,但毕竟是因为自己远走玉瓶州,这大半年里,归期杳杳无音讯,若是他还在京,此事倒容易,如今求他,只怕王爷鞭长莫及,劳心费神。 她正斟酌用词,听到动静,软榻上,黑袍蟒纹的男人正一手持了沉香珠,一面望着她, 她不喜欢沉香珠的气味,那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香饵,虚假又霸道地侵入鼻端。 两人默默无言,裴迎是个很爱热闹说笑的人,一反常态地连着几日不理他,陈敏终长睫微垂。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像一块石头松动,摇摇欲坠,终于从山坡上一骨碌滚下来,还是携了艰涩,冷硬的。 “你平日不爱读书,又嫌油灯太亮,写字太累,成日里睡个没够,眼下倒安安分分地坐了好一会儿,难得消停,是嫌床榻不够软吗。” 殿下冷白的面庞,嘴角翘起嘲弄。 裴迎不抬眼皮,低头,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蘸墨,提笔,却迟迟落不下,不由得拿笔杆挠了挠小脑袋,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早知在书院的时候,便少与姜曳珠争执,多听夫子教导。 她写得一手漂亮好字,肚里却没有什么墨水,一看书便头疼,此刻,她想竭力地体现措辞文雅,好教王爷明白她很懂事。 眼见裴迎不搭理他的话茬,殿下将沉香珠掷在桌上。 气氛有些尴尬,像是他方才对空气说话似的。 裴迎第一次这样大着胆子,冷脸撂挑子不理人。 “喀啦”一声清响,不轻不重,却莫名带着股气,面上仍是平静如初,他也别过眼不去瞧她,终究因为这点声音,暴露出愠恼。 小骗子一见无利可图,便不再眼巴巴地凑过来说殿下您好香了。 “还在想如何给昭王写信?” 他问得若无其事,似乎并不关心。 灯火下,少女发髻上一排雪绒红果流苏,被笔端挠得松动,歪歪斜斜,她懵懵懂懂,憋出一两个字,端正地写下,面庞被火光映照得红透了。 她容易体热,容易脸红。 写字时,面颊不经意鼓起,婴儿肥尚未退却,像是在气恼什么,因为劳心兄长,唇上的胭脂也不涂了,他记得她喜欢将嘴唇抹得嫩红,像两片芍药花瓣。 “殿下,您很闲吗?”她罢了笔,有些郁闷地抬头。 陈敏终险些被这口茶呛到,不紧不慢地拭了拭嘴角。 “你磨蹭了这么久,耗着灯,让人怎么睡。” “那我出去,不碍着您眼了。”裴迎起身便走。 “站住。”一道声音冷冷地在背后响起,令人噤若寒蝉,裴迎脊背一僵。 陈敏终不明白,她如何能做到当着夫君的面,给另一个男人写信。 裴迎她不走了,而是关上门,转过身,笑意不及眼底。 “殿下您不肯帮您大舅子,视若无睹等着他送死,甚至有可能哥哥入狱,也在您的计划之中,我爹到处给人拉老脸寒暄陪笑,嫂嫂两个月身孕,回娘家低声下气求爷爷告奶奶,我哥哥是清白,这是哪里的飞来横祸!” “如今我们家攀不着您,自家搬救兵解围,求一求昭王,怎么,这也让您横竖看不顺眼了?” 她这话说得一板一眼,界限划得这样泾渭分明,声音不大,却口齿清晰,一口一个我们家,丝毫不让。 见惯了裴迎娇滴滴的模样,头一次见她这样伶牙俐齿,她本就是个绵里藏针的人。 陈敏终一怔,淡淡开口。 “哪怕再快的马,你这封信送出去,也要两个月脚程,抵达玉瓶州时,你兄长估计已经当街问斩了。” 他是认真地给她分析此事不可行。 落在裴迎耳朵里,倒像嘲讽她一般,她顿时心灰意冷,随即懊恼万分。 她的嘴唇微微颤着,眼眸清亮,蓦然伏在他膝前。 “殿下,今日见了哥哥,他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为了他咱们一家人没睡过安稳觉,嫂嫂有孕在身,日日奔走,咱们不是一家人吗,只要您给哥哥担保……” 她的脸颊,微微绒毛,像洗净了的新鲜桃子表皮,陈敏终将手掌扶在她脸侧。 “裴氏,你认为我凭什么给裴家的儿子担保。” 这一声静静落地,裴迎顿时别开脸,不让他的手掌碰自己,她站起身,离他三步远,怒气使得胸膛微微起伏,面庞涨得通红。 她咬牙切齿,低声道。 “那您还跟裴家的女儿滚被窝呢!” 小闷雷滚动,无端在夏夜炸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出这话,殿下面上的光影暗淡一分。 她心下紧张,手扣住了桌角,只想转身就跑,却被殿下拿住了手腕,蓦然腰侧一沉,殿下的手倾覆在这里。 来不及惊呼,裴迎的肩头被按在书架前,按得死死的,严丝合缝,再腾不出一点空隙。 灼热的气息袭来,哪里都很热,因为她被这袭黑袍笼罩住了,殿下身量高大,她一抬头,必然会碰到他下巴。 裴迎自知失言,心虚地低着头,闭上眼,只求他放过自己。 陈敏终长睫轻扫,眼帘低垂,目光从她的头顶到胸前,来来回回看个遍,微微凑近了,这股清热的香甜,连沉香珠也压不住,让她闻得明明白白。 “裴氏,你方才说什么。”他的声音极轻。 明明是正经克制的,裴迎却从中听出一份诱哄的意味,她从未觉得如此危险过。 方才哗啦啦一阵动静,砚台笔墨被扫落,信纸也不知去了哪里,外头的宫人闻见动静,又听见太子妃的声音,像是吵架,踌躇再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下这样闷声不语的人,也会有人跟他吵架吗? 等了半晌,她终于说道。 “殿下,我讨厌您唤我裴氏!” “我也讨厌您总是板这个脸,若是我家有亏欠您的,您说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又不欠您,犯不着看您这副冷冰冰的臭脸。” 一字一句,分明清晰,她轻轻抬起眼眸,只觉得殿下离她越来越近了。 那一刻气血涌上心头,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怕死了,这样冒犯地顶撞殿下,并非她的作风。 或许是连日来为兄长操劳,一时失了心智,或许是有些委屈,她以为自己可以依靠殿下,对于殿下是举手之劳的事,他却如此吝惜。 “还讨厌什么。”殿下问。 “讨厌您送我不喜欢的衣裳和鞋子!” “那送你的笛子喜欢吗?” 她想了想,弱弱地回了一句:“喜欢。” 裴迎本来正生气,听到他这样一问,委屈一刹那涌上来,眼眶一酸,口齿含糊不清,带着几分哽咽意。 质问的人明明是她,为何会是她垂泪呢? 殿下见到她哭了,声音蓦然柔和了一些。 “还讨厌什么?”他问。 裴迎瞪起红红的眼,小巧的鼻头也红红,他逼仄得她无处遁形,离她那样近,面容却是不近人情。 “讨厌您派人监视我,大婚的晚上吓唬我,嫌弃我吃过的点心……”她像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 一个劲儿地只想告诉他,她都记着呢! 说一件也是说,两件也是说,索性与殿下撕破脸皮罢了。 陈敏终并没有恼怒的神色,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最终,裴迎一抬头,险些撞上他的下巴,她一字一字说:“更讨厌您这几晚分房睡,还讨厌您做那事的时候按着我脑袋,生疼。” 这一点,当然是她洋洋大论之后补充的一点,并不是很重要,只是她想起来,便说了。 静了半晌,她平复了呼吸,听到殿下落下一个字。 “好。” 她迷惑地抬头,好什么好? 身子猛然被抵在梳妆台旁,他的手按上她脖颈,并不重,却牢牢将人掌控了。 第40章 金锁链 烛火噼啪一跳, 宫人们战战兢兢,原先阁里还闹着大动静呢,听着太子妃断断续续的抽泣, 时而提高了嗓门儿的愤怒指责,太子妃怎敢对殿下如此无礼? 宫人们揣测间, 不由得探头听去, 怎么忽然噤了声,悄没声息地怪吓人。 帷帐被一只手松了系带, 红珊瑚珠子一排密如雨,哗啦啦打下来,撒上一片红雾似的,瞧不清, 一层层半透明帐子垂落,微微摇晃。 他将手移在了少女的心口, 携着一贯的侵略性和威胁性。 裴迎有些畏惧地盯着他,似乎将殿下放在她视线中, 便不会怎么样。 比起红, 殿下确实更适合黑色。 黑金蟒袍与雪肤拉开遥遥一线天地,生分淡漠,底色厚重,超脱同龄人的沉毅寡言, 雪白手掌翻覆下,逼人只能全盘接受。 床榻上挂着一只葡萄纹小银球香炉,专门用来熏帐中香, 不知调了哪些香料,竟是一股清清浅浅的溪水味,如同置身山涧野泉。 陈敏终自然而然地将手垫在她脑后, 另一只手解开了衣裳。 裴迎紧张地闭上眼,脚趾都蜷缩起来,蓦然被他捏住下巴。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8节 “睁眼。”他静静说。 陈敏终逼她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就是有这样的癖好吗?喜欢让人做这种事时看着他。 目光下移,裴迎吓得攥紧了被角。 少女一张脸庞泛出嫣红,熟透了,柿子似的,一捏便捏出汁水。 裴迎也不明白,她心下跳得极快,揣着藏着,生怕让人听见,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殿下,我不是真的抱怨,一时气话而已。”这挤出的笑容干巴巴,尤为不合时宜。 她想,现在认错还来得及,说不定殿下便会放过她了。 “是气话?” 她嘴里的呜咽只换来动作一重。 裴迎原以为殿下高洁,未料到也有男子的劣根性,他难免下手重些,无法克制。 少女眼圈一尾绯红,漫上潮湿水汽。 凉意袭来,陈敏终的声音极低,似乎专注地将目光集中在她脖颈以下。 裴迎哆嗦着一低头,殿下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逡巡个遍,不辨情绪。 她不喜欢的这些事情,他统统都让她如愿,还不够吗。 镂空银球晃来晃去,她的小耳坠,两片薄薄的小金坠子,一起一伏,发丝被汗水黏湿,咫尺间的呼吸。 良久,殿下的声音有些生硬。 “我也不喜欢你叫我殿下。”他说。 “那叫什么?”她不解地问。 “之前怎么叫的?”他慢条斯理地说。 裴迎懂了,唤他:“太子哥哥。” 殿下一直惦记着想再听两声呢,一下又一下,听不够似的,直到听到哭腔才肯罢休。 他喉结涌动,手下仍未停止索取,说道:“乖,别动。” 像翠竹叶上的霜雪融化了,一点一滴地打下来。 殿下仍是未亲她,好几次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却不经意地别开了。 裴迎心想:殿下这种人,不过是在守他作为一个夫君的职责,罢了,不亲便不亲吧,谁稀罕他似的。 她便闭上眼,像在一块柔软的芦花丛中,层层穿拨开来,雪白花絮飘零到眉毛上,怎么也摘取不下,沉沉浮浮,天地间一晃神,人间四季更迭。 殿下认真地履行了他在房中的职责。 “那我该叫你什么,傻妞?”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携了两分促狭,不易察觉。 裴迎别扭地移开脑袋、故意不去瞧他的锁骨。 “您还是唤回我裴氏吧。” 殿下生了很好看的锁骨,匀称端正,皮肤本就洁白如瓷,此刻因为劳动微微透出薄粉色,洇出一片红,血液流动过快所致。 过了好一会儿,陈敏终摇铃,唤宫人备水,他却没有动,而是侧过脸,静静瞧了一会儿身旁的少女,冒着热气,呼吸仍未平复,有些急促,真像一笼刚蒸好的桂花软糕。 裴迎的脑袋原本枕在他胳膊上,她容易出汗,脖颈处一片水光,汗水淋漓,沾湿了枕襟,或许是弄得黏黏糊糊,殿下不经意地抽开了手。 她听到身旁窸窸窣窣,殿下又穿好了雪白里衣。 她鼻尖一嗅,手指捻过来殿下的一缕乌发,淡淡甜香,平日殿下用沉香珠掩饰气味,此刻才让人闻得清晰。 没一会儿,陈敏终已将里衣穿得一丝不苟,严严实实遮住了脖颈,里衣一丝褶皱也无。 裴迎略有疑惑,随即冷哼一声,方才什么没瞧见?他又恢复了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他的声音在帐子里听不真切。 “京中票号账局百余家,都是我皇兄的小金库,他这些年大肆在朝中敛财,勾结朋党受贿贪污,就在父皇对眼皮子底下,以为父皇老了,当年鹰视西域诸部的眼睛看不清了,猖獗到令人匪夷所思。”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皇兄以为,诸位皇子中只有他成气候,父皇哪怕看得一清二楚,也舍不得动他,那只手沾染了西域到北漠一线的血,生出皱纹来,便狠不下心杀这个完美的儿子,毕竟除了皇兄,哪个都是酒囊饭袋。” “可是,还有我。” 他这句话蓦然沉稳,冰冷锋利地破开夜色,令裴迎心下一沉。 “他机敏又警惕,虽然胃口大,但是遇见时机不对,也能狠心吐出来,是个厉害的,表面上仍是那位完美太子,体恤百姓关怀劳苦,谨守儒家风范,一副慈悲模样,高高在上的香火金身,实则烂透了,尚未登基,恨不能将大骊一粒粟都搜刮到他口袋里。” “他唯一的错漏,便是低估了父皇的狠,父皇能容他杀人,容他党同伐异,但不能容他动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陈敏终平静无澜的话头一滞。 他瞥了裴迎一眼,嘴角微扬:“你兄长比皇兄差的一点,便是他不愿松口,风头这样紧,依然铤而走险,当都察院的人吃干饭的,实话告诉你,此事便是父皇授意。” 这是殿下第二次在她面前提到皇兄,上回他问若是皇兄在她面前,她是否能认出来,裴迎心底想着,谁也不选,她只选自家。 听陈敏终这话,难道陛下知道双生子一事吗?前太子如今又身在何处? 殿下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裴迎甚至怀疑他是否将这一年的话说干净了。 裴迎懵了,他在吓唬她,还是哥哥真的没救了? “昭王能帮你什么?” 他转过身,不管她愿不愿意,将她的脑袋凑过来。 殿下的神情依旧是清冷克制的,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克制,捏了捏她的脸颊,或许他早就想这样做,因为她瞧上去可好欺负。 “嗯?” 裴迎有些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起先,殿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盯着她,心思百转千回,就是没个准话,也不说肯不肯帮她,她提笔给昭王写信,殿下便自己生闷气,她没点出来,可是心思澄明。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眼下,他又将事情说得这样严重,令她半懂不懂。 无端端的,裴迎想起殿下之前的一句话。 “你们裴家的人求人,都这样霸道吗?” 那殿下想要什么呢?裴迎有些迷惑。 “改日去接你兄长吧。”陈敏终淡淡道。 他一开口,令裴迎有些晃神,她没听错吗,哥哥可以安然出狱,这几日里可是殿下暗中解决了这些事宜? 陈敏终顿了一顿,又开口:“告诉你兄长,别犯蠢。” “是。”裴迎脸色转换极快,笑眯眯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他翻过身,按住她手腕,裴迎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裴迎脸庞微红,他还停留在她里面。 “别太紧张了。”他声音低哑。 方才她一紧张,险些叫人失守。 陈敏终脸色一滞,他不喜欢裴迎动不动便写信,那声落下来的温醇嗓音,静静在她颈窝,热切又潮湿。 “傻妞。” “求他没用,求我。” “啊?”裴迎的脸庞越发熟透地红。 陈敏终起身,自帐外拿出一样东西,他手掌雪白,更衬得那副小镣铐金灿灿,纯金实心,晃花了人的眼,精巧却沉甸甸的,细密的链子相连,磕碰在一块儿当啷作响,清脆悦耳,却叫她心里发慌。 “你……你要做什么呀。”她往后瑟缩了一下。 “你不是最喜欢金子吗。”他俯身过来,轻声在她耳畔说。 嗯……她确实很喜欢金子,未回过神,手腕已经叫他轻轻按住,殿下动作轻盈,一丝也不会让她察觉不适,喀啦一声,裴迎耳根子发烫。 殿下嘴角衔起讽刺的笑意:“本宫现在是大骊最有钱的人,你当然也是最有钱的人。” “钱是哪里来的?”裴迎问。 “皇兄藏在账局,用来安置田产、古字画的钱,眼下都落到了我手里,他本来就疯,若是让他得知,只怕会更疯,毕竟,他也只能守着那座小金山了,死也不肯吐出来的。” “嘘——”他抚过少女的脚踝,不许她再问了。 第41章 享受 裴昀略一整理青袍皂靴, 站在都察院外头,等家里使唤马车来接他,大骊入夜时分晚景甚佳, 家家户飘了炊烟,半瓢火烧云在天际隐没成一线, 映在裴昀半边脸上。 起先打着蔫, 一见从马车下来的红衫贵女,裴昀精神一振, 皎白的面庞绽出灿烂,唇红齿白,笑得毫无藏私,坦坦荡荡。 “夫君!” 一袭红裙扑似的飞奔在他怀中, 脚尖离地,搂着裴昀的脖颈, 紧紧的,没一会儿, 嘴角含的笑意拉下来, 眼底浸透了水光,泪珠盈盈欲坠。 在他蹲大牢的时候,谢岁虽然日日担忧,可是从不在人前落泪, 一股副倔强好强的脾气。 裴昀抱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他轻声说:“夫人, 你可小心些身子。” 他心有愧疚,知道自己与谢岁有诸多亏欠。 大骊嘲笑他体魄羸弱,不知骑射, 恐怕连水井底也提不上来一桶水,人又憨直,胸无点墨,可以说是文武不通,只知脂粉堆里打滚的纨绔公子。 人人嘲笑这是裴老爷的冤障报应。 一抬头,城门的老儿慢悠悠吹笛子,牛车撂下两排辙印,夜风吹拂过酒楼下两盏大红灯笼,瞪眼瞧着世间。 裴昀没有放过京债,也与账局无任何关系,更没有逼奸小婢女。 他做过的错事比这大得多,过往,已经过去很久了。 裴昀抬头,望向沉沉夜色,虚无的一篓昏黄光雾,无人知晓,大骊前任国师简大家的关门弟子,姓裴。 于策论上无人出太子其右,唯有一个姓裴的青年所著文章,得到陛下鲜见一悦。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49节 谢岁面庞红红,望向他的眼神柔和又真挚,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夫君是个傻子,也是真心地喜欢他。 可惜了。 “不坐马车了,我背你吧。”他笑道。 裴昀弯下腰,将谢岁背上来,慢慢地走在大骊的长街上。 …… 水心阁遍布小池塘,七月时分在这里消暑,最是凉爽,一团团浓阴下,船头旌旗上的飘带随风拂动,马上到乞巧,宫人们也难得地头戴闹娥,发插雪柳。 从高处的水心阁,可以俯瞰整个宫景。 哥哥被放出来了,小姑娘心情很好,知道殿下不喜欢她穿金戴银,今夜,挽了简单的小髻,一袭水青色流仙裙,去除雕饰,露出嘴唇原本健康的肉粉色,瞧上去饱满又软,令人心念一动。 她屏退了婢女,于是亭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裴迎一笑起来,嘴角上勾得尖尖,眼角也尖尖,似乎天真得不知如何撩拨人,她上半身前倾,踮起脚尖,竟然这样大胆地勾住了殿下的脖颈。 她仅至殿下肩头,不踮起脚完全够不着。 月影清冷,湖水拉长假山的影子,水心亭晃动一盏大宫灯,从远处瞧,依旧是黑黝黝一片,看不清楚,四周青翠山影将两人遮掩住了。 她顽劣地伸出一根青葱玉指,点了点殿下的脖颈。 扒拉下雪白高领,都是昨夜她留下的红痕,她又亲又咬得厉害。 她存心咬的,就是想看看端直的殿下,面对旁人气定神闲撒谎的模样。 陈敏终只闻到这股淡淡花香气,呼吸微滞,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她故意问她。 “要不,让我用水粉替您扑一扑,好叫旁人察觉不了。” 她柔软的腰肢凑近了,让陈敏终眼眸忽然晦暗,却并没有推开她的小脑袋,这便是默许了。 “幸好有殿下,不然哥哥还关着呢,殿下,您真有用!” 她诚心在夸他,一脱口,自知不妥,瞧见殿下面色一黑。 她顿时改口,话语软了些,讨好道:“殿下真好。” 陈敏终知道她别有居心,头脑空空,他什么都明白,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她怀中抽走,移走两步,淡淡问道:“裴迎,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不是说喜欢吗?他便坦然地问她。 裴迎思考了一会儿,她不在乎殿下的嫌弃,又往上蹭,是甩不开的小狗了,紧跟着,慢慢与他十指合拢,扣紧指尖,挠着掌心的痒痒,温热袭来。 她轻声说:“我最喜欢殿下生得好看。” 陈敏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皇兄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没问出口的那句话是: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他再次挣脱开小姑娘的手,望向山下熙熙攘攘的人影,裴迎站在他身前,将他的视线引在自己身上,目光相触,她扶住他的面庞:“只有一个陈敏终。” 她眼眸亮亮的,也藏了半句话在心里。 是我的陈敏终。 别人再好,那也不是我的。 “殿下,湖水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看我呗。” 她趁着天黑,勾人地撩拨他,时不时碰他一下,本就是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在殿下面前格外娇气,似乎之前跟他争执时气呼呼的模样一派扫了,让人心猿意马。 “夜里凉,在外头呢,知道殿下守规矩,还真能欺负我吗?” 陈敏终压了一点眼底的燥意,她在眼前晃悠,总令他生出火气。 扇子似的睫毛下,眼眸亮光流转,蕴藉笑意,她唇脂光泽盈盈,像刚蒸出来的点心,凑上去,温热的香气扑鼻。 一只折扇骤然打开,横亘在两人之间,陈敏终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她。 “您不喜欢看我,那就不看我好了!”她记下这个仇了。 又过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她不恼反笑,没心没肺的。 陈敏终想,倘若裴迎有尾巴,一定雀跃得尾巴晃动个不停,她扯着殿下的袖子,问:“听闻前几日随陛下北巡,殿下出去一趟,给我带什么好的了。” 原来如此,她是来讨要东西的,裴迎知道,陈敏终无论去哪里都不会忘了她的那份儿。 “安置在东宫了。”陈敏终淡淡道。 哪里需要她问,他虽然沉默内敛,可从来不会忘了她的。 命人清点了半日,裴迎很满足,殿下终于明白她喜欢什么了,抬手换阿柿,改明儿要几个小厮将其抬回府里去,她就是一个贪心的财迷。 陈敏终一面饮茶,一面望向窗子外的她,脸颊红红的拿着小扇,一副欢喜的神情,娇憨动人。 从前陈敏终觉得,谈钱很俗,可当他瞧见世间任意一样昂贵的物件,都想起东宫的傻妞时,便不禁改变了想法。 谈钱哪里俗,如果钱财能让她高兴的话,便是世间最轻而易举的事,裴迎是个很容易逗弄高兴的小女子,她志向不大,一心想着躺在金堆银堆锦绣堆里打滚儿。 若是对一个人上心,便只想给她钱,想供养得她漂漂亮亮,他本就是内敛的人。 满池塘残荷被清理得干净,一顷碧波无垠。 她仔细地瞧着他,这几日在卫所,殿下似乎清瘦不少,一袭红袍依然落拓俊逸,裴迎的鞋子踩过青石板,顾不得裙摆沾上湿漉漉的水渍。 总归这是在自己宫里,除了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并无他人瞧见,她便有些不守规矩,搂住了殿下的胳膊。 回到阁里,瞧见桌上薄薄的白瓷盏,一挺肚搁了几块玫瑰糖饼,裴迎有些好奇。 “从北关带来的师傅,世世代代做这些,以后便请在东宫了,我尝过,还可以。”他轻声说。 “多谢殿下挂念。”裴迎笑道。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没说是专门给你做的。” 裴迎“噗嗤”一下笑出声,她收拾了裙裾,慢慢坐在榻上,拈起一块,咬在嘴里,一面不住地拿眼睛瞧着他。 “虽然我长大了,可是也不能多吃甜食,爹爹说对喜欢的东西要有节制,殿下是否也是这样想的呢?” 陈敏终起身,走在她身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桌侧,几乎将她围拢来,他轻声说:“天色黑了,你该睡了。” 他在替她做决定,他想做什么,两人心知肚明,裴迎不禁往榻里缩了缩,殿下是不想克制了,他尝过了滋味,又怎能轻易知足。 陈敏终心下烦闷,在北巡的时候,夜里冷风呼啸,苍穹高远,他总是想起裴氏,这只小火炉的阵阵香气袭人。 “那殿下尝一口。” 她将糕点送过来,上面剩了她咬后的一半。 谁说裴迎懵懵懂懂,她分明是个记仇的,她还记着陈敏终不肯吃她吃过的。 陈敏终有些无奈:“裴氏,我并非嫌弃你。” 他只是不习惯碰到旁人的口水,不是针对裴迎,任何人都一样。 裴迎忽然笑道:“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嫌脏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就很习惯了。” 笑中携了三分气,将真心话当作玩笑似的埋怨出来,陈敏终静静瞧了她一会儿,低头,顺着她咬过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 裴迎用手指抚着殿下柔软的嘴唇,雪白香甜的一点糕屑,她说:“殿下真急,看来殿下的底线也不过如此,轻易便会妥协,连嫌弃别人口水也不顾了。” 殿下吃了有她口水的糕点,她便不免得寸进尺,想再挨近一点。 “殿下,主动牵牵我的手,这过分吗?” 他眸光一敛,见她眼巴巴地望着她,拉过她的手,不再虚掩着,而是牢牢实实握住了。 她高兴又得意地晃了晃,像在驯化一头大狼狗,下了第二个命令。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殿下抱一抱我,这过分吗?” “不过分。” 她不是早就想占便宜就占便宜吗?何必现在拘谨起来了,得了殿下允许,她欢喜地扑了个满怀,媚色勾人,直令人缴械投降。 她用手指揉了揉殿下脖颈上的吻痕,又按了按他的脸颊。 “只有我夫君,才能我这样捏捏碰碰呢。” 玩/物……陈敏终面色覆上一层寒霜,感觉自己简直是她的玩/物。 “好了,摸够了也抱够了。”他说。 裴迎不可置信地抬头,瞧见他一副嫌弃模样,她怎么感觉他的身躯享受得很呢。 “殿下不许嫌弃我,我都没有要求您主动亲我呢。” 她直率地笑了一下:“就是那种亲亲。” 陈敏终假装听不懂她的话,他绝对不会亲嘴。 他很轻易便将人推倒了,让她好好地明白什么叫“着急”。 裴迎双手揽住他的腰身,一搭在薄韧有力的小腹上,他确实是个严于律己的人。 呼吸可闻,裴迎嗅着殿下身上的淡淡甜香,她怕说出来让殿下生气,于是用手掌慢慢抚上陈敏终的脸颊,胸前也不自觉挨过来。 静默了半晌,陈敏终并不说话,似乎连呼吸也放轻了,他蓦然握住了裴迎的手:“以后不许去见他。” “嗯?”裴迎方才热得浑身是汗,脸也通红,不明不白的,身上一重,她晃了神,一眼对上了殿下沉静的面庞。 见谁?她见过的人可多了,殿下是说姜曳珠吗? 她忽地按住了殿下的手腕,一笑:“殿下,我今晚小日子不方便。” 她为何这时才说?分明是存心折磨他,真是个坏心眼子的,陈敏终压下心头燥热,用手指抚弄她的耳廓,一副清冷正经的神情。 “殿下,我手都酸了。”她不耐烦地嘟囔。 下一刻更令他毫无定力,裴迎慢慢地低下头,顽劣地伏在他双膝前。 “不行。” 他有片刻愕然用手,抵住了她的小脑袋。 哪里禁得住这么勾,陈敏终长睫低敛,用手指抹了一下她的嘴角。 “不是故意弄的哪里都是。”陈敏终满怀歉意。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0节 第42章 你别过来啊 这天夜里, 裴迎接到昭王两封来信,第一封信指明,姜尘徽如今正被关在东宫西苑。 她记起姜尘徽曾说:整个大骊, 他想杀谁就杀谁。 这句话并不是哄她的。 他虽然困于一隅,昔年的暗桩蛛网密布整个大骊, 某日晨起时, 裴迎察觉手心里竟然捏了一片槐叶,她惊住了, 那是小佛堂前的槐叶。 饮茶时,面生的小太监蓦然跪下,抬起一张明净清秀的面庞,细声细气道:“殿下已有两日未进食了,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殿下说……只想见您一面。” 这半年来的点点磋磨, 如水滴石穿,将他的心理防线逐渐击溃。 王爷虽然远在玉瓶州, 对宫中之事却了若指掌。 信中问候过了裴迎的诸般事宜, 便只剩下一句话:不能让姜尘徽变成疯子。 裴迎没法,昭王待裴家有一手提携之恩,更多她宽厚有加,王爷的话, 她不能不听。 再次见到姜尘徽时,裴迎手里提了一盏宫灯,她不喜欢佛堂的阁楼, 太黑了。 西苑小佛堂,过了长阶是一条甬道,漆黑一片, 壁灯惶惶,佛龛前摆放的一碟珍珑小果,蓦然摔下来,吓了裴迎一跳。 红果骨碌碌地滚下去,一直滚到甬道尽头,裴迎一双眼紧紧盯着黑暗的地方,她起身,站在甬道口,石板发霉潮的气息扑鼻而来。 小佛堂常年极少有人来,案头的鲜花却每日一换,新鲜得饱沾露珠。 裴迎正欲转身,一只雪白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直将她拖进黑暗中。 “救——”她连一句声音也喊不出,那力气大得惊人,蛮横得不容人抗拒。 她很快被带到另一间内室,裴迎还是第一次知道小佛堂里存在这种地方。 檀香浮现白烟,凝神静心,她闻到了一股沉香珠的香气。 室内光线昏暗,但是十分洁净,静谧得不像人住的地方,满满一柜架陈设珍奇古董,已到夏日,满缸新冰融化了一半,窗子边被大槐树挡着,本来便很凉快,如今更有丝丝寒意。 咣当一声巨响,银丝密格的围网被一双手从中撕开,硬生生的,野蛮极了。 这双手惨白修长,骨节消瘦得分明,却昀接一股韧性与凶狠,银网断裂、坍塌,扎得人鲜血淋漓,泛着诡异的银光,鲜红的血线蜿蜒而下,滴滴答答。 在她脚下,裴迎失神地一屁股坐下,一脚踩住血。 黑发下投覆阴影,一双冰冷的凤眸不辨情绪,静静地盯着她,眼眸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裴迎手里握着方才滚落的红果,悄不自知地捏紧了。 她诧异地抬头,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青年眉头骤舒,他直起身,高白瘦的身躯,一头被禁锢到不耐烦的白狼,明明标致完美,内里却有什么萎缩干涸了,透不出一丝生气勃勃。更多免费好文在【工/仲/呺:xnttaaa】 “你别过来啊。”裴迎预感到危险。 青年不肯听她的,长腿一步轻易地踏过来,收拾她像拎起一只兔子一样轻易。 裴迎瞳孔骤缩,目光不肯放过一毫一厘,这张脸,五官眉眼,乃至下颌线,都与陈敏终一模一样。 他长眉一侧挑起,嘴角扯开,冷笑:“太子妃?” “啊……”裴迎尚未惊呼,骤然被他一只手拉进去。 这个跟殿下一模一样的人,是大骊人人称赞的完美太子,也是将整个京城的财脉偷天换日握在自己手心的男人。 姜尘徽握住了她的手,少女袖袍下露出一截手腕,纤细脆弱,骨肉匀尘,白莹莹的一片。 她吓得汗水淋漓,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手指一触,哪里都是黏腻的。 少女的泪光在眼眶打转,随时会落下来,紧咬着牙,从面庞下透出惊慌失措的红,耳根子、手指关节与鼻尖俱红通通。 “你……你别过来啊!”她说。 “不哭了啊,”他跟殿下完全不一样,他竟然会哄人,虽然仍是散漫不羁的,“我错了,下次给你打个招呼。” 裴迎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环顾四周,眼眸这才适应昏暗。 这里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左侧设了一张厚重的紫檀木书案,文房四宝俱是不显山露水的珍品,足以见得主人品味高雅。 上面覆了一层尘,似乎很久无人动过。 墙上挂了数幅字画,裴迎认得,曾在大骊卖出天价的前朝孤迹,可惜全被人用浓墨毁坏,像劣童故意为之,某种极端的发泄,仍能看出那每一笔涂抹的声嘶力竭,气急败坏,惊恐异常。 若是真心爱字画的人,拼了性命也不舍得碰其分毫。 这是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报复的情绪? 右侧一片狼藉,似乎刚刚才被人糟蹋过,均窑的瓷器摔碎了一批又一批,隔着厚实的墙壁,东宫永远无人听见。 爬山虎密密麻麻地包裹住整个阁楼,偶尔有小蛇顺着窜上来,或许它是这个地方唯一的生命。 “来,太子妃,跟我说话。”他搂住她,这样理所当然又无辜。 他凑过来,离得极近,气息热乎乎的,若有若无,却并不刻意落在什么上面。 扣在她肩头的五指动了动,裴迎只好开口,扯出一丝笑:“您是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转过头,不带表情:“算是,也不算是。” “这是皇弟以前待过的地方。”他抬起头,不知在想什么,“真是……好长一段时间啊。” 裴迎一愣,原来……陈敏终从前一直待在这里吗? 姜尘徽仅仅被关在这里半年,神智已经接近崩溃了。 裴迎无端端想起:在暗不见天日的许多年里,陈敏终是如何过活的呢?怨不得他沉默寡言,行事谨慎。 “殿下究竟怎么你了。”她问。 他古怪地望了她一眼,随后嘲讽地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他将头静静搭在膝盖上。 “你不会真以为陈敏终能治得了我吧。” “跟你数数我干过的好事儿,侵占屯田,贪污秋粮案,上下勾结,放京债,侵吞救济物资,冒领军饷,造钞。” “这世道都变了,我的名字成了皇弟的,母后认不出来,她以为那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我的钱全被皇弟这只小畜牲弄走了,还有我的太子妃,我的太子妃也成了别人的,我不甘心,如果当时没输的话,这些都是我的,本来就是我的。” 或许是太害怕了,裴迎反而冷静下来,大骊不容人诟病的太子,竟然是这样一条苍白的恶龙。 那时候姜尘徽意气风发,站在城楼之上,一身整齐官袍,红袍雪肤,灿阳下熠熠生辉,一片碎银光撒上似的,叫人无法直视。 说不出的优雅潇洒,偏偏他待百姓又那样亲和,看起来很温柔妥帖。 无人知晓,他大肆敛财,利用帐局操纵官员,作为储君却一心蛀空大骊。 “你以为这些就是我被关起来的原因吗?父皇压根儿不在乎,而且那时候我是他唯一中用的儿子,多可怜,父皇打了一辈子仗,生了这么多儿子,只有我勉强像他。” “不是陈敏终,我不会被抛弃,父皇看到他的第一眼,那时候我站在殿外,看到陈敏终缓缓转过身,我知道完了,他是跟暴君如出一辙的儿子,父皇眼里兴奋得不得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摸着裴迎的脸颊,静静说。 “知道我干了一件什么事儿吗?” 姜尘徽凑在她耳畔,嘴唇轻启,不轻不重落下两个字。 “弑父。” 闷雷滚动,她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嘴唇失了血色,姜尘徽风轻云淡地抬头,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离开了她的脸颊,停滞在半空。 此刻,他脸上一扫阴郁,神情举止克制有礼,又恢复成了当初那位大骊太子,眼底神光微动,他说。 “太子妃,你就不能靠我近点儿吗,又不吃了你。” 姜尘徽这次手里扔的是梨子,梨子在他周身散落一地,瓜果清香压过他身上的檀香。 有时候背过光,在沉沉昏暗的佛堂前,他垂首静静端坐,黑袍雪肤线条分明,以檀香压住了血腥气,隐隐嗅见时,他抬头,神情冰冷。 一尊杀生菩萨。 他快被抑制到极点了,一根绷到不能再绷紧的弦,无人知晓,这根弦脆裂地应声而断时,会产生怎样恐怖的效应。 “太子妃,陪我用膳。” 他静静一笑,只有此刻,恍惚令人以为乖巧。 “来,快来!”他很热情地冲她笑。 在裴迎来之前,他将梨子砸在墙壁上,滚落回手心又掷出去。 砸得一地狼藉,碎片四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枯燥无聊,他好像比上次更苍白,也更易怒。 “你陪我我就吃。”他讲得简单又蛮不讲理。 新鲜的鲫鱼,配了时令鲜蔬,红杆绿叶,佐一盏荷叶清甜的莲子粥,几小盏一口食的精致凉点,消解暑气,软糕红白相间,快入秋了,撒上两三丝菊花。 “你跟殿下有仇吗?”她问。 “没仇。”他回答得坦然。 “你觉得我皇弟关系不好吗?他确实恨我,可我从来都不恨他,尤其我被关在这儿之后。” 照他的说法,他是因为弑君才沦落到如此境地,那么暴君一早便知道双生子的存在。 “我谁都不恨,只恨父皇,再来一次我不后悔,姜尘徽照样要杀他老子,我只怪自己无能,没能杀了他。” 他停下了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恶狠狠的语气,而是超出寻常的淡然,似乎已经接受了沦为败犬的事实,要一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关到绝望,关到死。 指甲将墙壁扣出血痕,曾经意气风发的身躯逐渐萎缩,被铁链拴住的脚踝。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弟登上权势的巅峰,取代他曾拥有的一切,这就是暴君期待看到的下场,暴君不想他死。 死对于背叛者来说太便宜了。 暴君心狠手辣,那只手沾染了北漠数万子民的血,折磨死一个儿子,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尤其这个儿子有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杀了他,我准备了很多,钱、人马,父皇的信任,二十年来兢兢业业演好一个完美的太子,出乎意料之外的,算计我的是我的陈敏终,他这二十年来也没闲着,只不过他的目标是我。” “他学我,揣摩我,硬生生把他变成了我自己,甚至连谋逆之事也被他从一块块零星的线索中拼凑出来,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但他或许是感觉到了。” “双生子心有灵犀,或许我对父皇的仇恨,某些时刻被他感到到了,又或许是通过谢掌印和赵太傅之手,他从京城的各样事件中,将其串联起来,从中嗅到了我打算动手的节点。” “他很敏锐,旁人一眼看上去正常的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异常,越是这样沉默内敛的人,越能成事。” 姜尘徽自嘲地抬头笑了笑,裴迎听得胆战心惊。 “那天夜里,我站在殿门前,躬身时瞧见陈敏终转过身,父皇也盯着我,我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1节 “我爹是我见过最狠毒的人。”他顿了一顿,没再唤父皇,而是唤作我爹,这副宽和的语气,仿若哪户寻常人家父慈子孝的温情。 皇帝没有暴怒,也没有跟年轻时一样,动不动杀人填尸坑,他冷笑着说要让姜尘徽生不如死。 姜尘徽生来不喜欢皇家权势,只喜欢自由自在,从此天地间都是他的牢笼,因为四海疆域都是皇帝的,哪里都逃不掉。” “他要把我活生生逼疯,这就是我爹,在得知我要动手杀他的时候,他甚至不生气,而是隐隐的兴奋,他说无妨,无妨,只许他杀人,不许人杀他吗?” 暴君坐在高座之上,明白过来他一手教大的儿子要杀他,他只嘲弄姜尘徽的失败,一个空有野心却功败垂成的人,不配做他的儿子。 姜尘徽有些出神,他忽然对裴迎说了一句话。 “我这些天一直想,要是没有造反……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咱俩说不定现在娃娃都有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天真。 一旁静置的宫灯忽然熄灭了,一下子入了夜,满屋子漆黑一片,看不见彼此,只能听见越来越近的呼吸。 宫灯“咣当”一下被打翻在地,裴迎手忙脚乱,裙摆被他压住,屋子越黑,越能感受到逼仄的气息,连檀香也压不住的血腥气,一股脑的温热涌上来,血液拍打壁岸,他扣住了裴迎的肩头,极具侵略性。 裴迎吓得屏息凝神。 若在以往,姜尘徽哪怕装也会装出一副从容优雅,目不斜视的模样,但他打心底觉得裴迎是自己的太子妃,迟早迟晚的问题。 “裴姑娘,”他很耐心地笑道:“你明天也会来陪我吃饭吧?” 裴迎踉跄奔回,转过身,打开了昭王的第二封信,面色蓦然冷了三分。 第43章 要个孩子 快至乞巧, 京城昼夜温差大,裴迎换上了一斗珠雀金呢,绛红色琵琶襟外袄, 一圈白狐络子围住衣领边缘,她上榻, 搭住陈敏终的手。 她手掌纤细白软, 有些好奇他指腹上的薄茧,摩挲了两下, 并未探究出什么。 “还有心闹。”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到了夜里又要可怜巴巴地瑟缩着。 “殿下,脚疼,”她故意看了他一眼, “喉咙也疼。” 陈敏终面上携了烫意,脚疼是昨夜用帐带束缚住了, 至于喉咙……他故作镇静地抬腕喝了一口茶。 “伸过来。”他淡淡道。 咦?裴迎好奇地伸过脚踝,叫他拿住, 不紧不慢地替她揉脚。 殿下本就是细心妥帖的人, 可他瞧着心机深沉,未料到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他想了想,终究问出口:“上回,谁教你的。” 裴迎笑了笑:“嬷嬷教的。” “骗子。”陈敏终揭穿了她的把戏。 裴迎只好心虚地别过脸, 毫无底气,心下跳得微快,嘴唇将启未启, 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泛起一阵红晕。 “从画本子上学的。” 她极小声,落在静谧的室内, 清清楚楚,叫人呼吸蓦然重了,陈敏终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她:“谁给你买的。” 裴迎只觉得殿下在为难她,她并未曾在这上头下功夫,只是好奇罢了,头脑虽不爱读书,却聪慧伶俐,看几眼便明透了。 她难得羞涩,叫人爱不释手。 “你还学会别的什么了?”陈敏终问。 她笑着扑进人怀里,嘴里小声说:“那我悄悄告诉殿下。” 裴迎眼含泪光,耳坠摇晃,落在陈敏终眼底,让他想起少女初次承欢,冒着酒气,手抚在她身上,她薄薄的面庞,在他的臂弯中,渐渐泛起嫣红。 陈敏终扳过她的肩头,按住了脖颈,殿下喜欢掌控的感觉。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惩罚似的拍了一下她,她紧张得一激灵。 他拍了拍她。 “别太紧张了。” 裴迎的身子渐渐舒展开,难以言明。 汗光细密,本就是一只热腾腾的小火炉,垂敛眼眸乖巧极了,像只小猫让人想抱在膝盖上,办公事的时候也愿意抱。 她抬头看了一眼陈敏终,双手揽上他脖颈,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殿下线条清冷,无一不是干净利落,凤眸蕴威,面部洁净并无多余颜色,杀伐气甚重。 有时光影晦暗,拂过他眉骨,投下一片城府感。 婢女在浴房备好了水,天色渐晚,红烛次第点燃,跳跃的烛火中,映出一张芙蓉面,少女坐在浴桶中,渐渐滑落,双手扶着桶壁。 “不必唤宫人来伺候沐浴更衣了。”他伸手试了试水温。 浴室内水雾氤氲,她本就只着一件单薄中衣,此刻褪下,由他抱在温水里,水面上的花瓣荡漾开来。 她闭上眼眸,凝神了一会儿,殿下的动作克制温柔,也知道他没吃够,可他还是耐心地替她擦拭。 陈敏终睫毛微抬,少女被雾气蒸红的面庞,便直直映入眼底,活色生香。 她微闭双眸,浓黑乌云的发髻散落,湿答答地垂在身前,散乱间,隐匿住了细腻流云的肌肤,随着呼吸,水下一团瞧不清晰的丰盈,肩颈也随之舒展开。 少女天生的媚骨柔情,去除胭脂的雕饰后,更显出一派天真无邪,任君采撷。 他也没喝酒,竟然觉得眼底有些恍惚,似乎怎么都看不够,看不真切。 “殿下,那日听掌印说起您八岁时,贵妃生辰宴的事情,我才明白,原来我见过您。” 她一笑,嘴角上勾,尖尖的,令人欲念横生。 他走近了,带些衣袍的风,少女愈发依偎在水中,随着他每一声脚步,最后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滚烫的香气纠缠在一块儿。 陈敏终将她从水里抱起,顾不得弄湿自己的衣衫,唇角上扬,大半的雪白便被掩映在这一袭黑袍之下。 陈敏终气息蓦然不稳,直直往榻边走,裴迎微微紧张,指骨攥得他衣袍,发白,她的呼吸也开始缭乱。 怀中这团软玉温香,令他再无忍耐力,一片旖旎风流。 裴迎拉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殿下动作轻些柔些,眸间蕴了满湖水光,搅一搅便碎了,她喉咙还不舒适着呢,一声也喊不出,呜咽也被吞了去。 裴迎磕磕绊绊,每一次举动,都令人理智全无。 “不是想要个孩子吗?” “一点不许漏。” 过了好一会儿,折腾完了,他依然停留在她里面,从侧面抱着,眼底晦涩难忍,她虽然生了一副稚嫩的面庞,却令人欲罢不能。 入夜,灯火次第点燃,宫人们为乞巧预备的三十二抬大缸水,齐齐整整地摆在湖畔,借着月光,裴迎好奇心起,想去瞧一瞧她们是如何养水的。 湖面上人影绰绰,两尾银刀鱼时不时搅碎光芒,于是天星、满树花绦子、各色妍丽盛装,灿灿灯笼,融合一体。 听闻近日昭王回京,得了陛下召见。 可是裴迎却不愿在宫中见王爷一面,阿柿屡屡传信,裴迎总以不合规矩为由推脱。 昭王在第二封信中,夹了一包名为“钩吻”的毒药。 此物剧毒,沾上一点,便会全身溃烂而死,临死前折磨深重,辨不出原本模样,是皇家秘药,专门用来处理闹出丑闻的贵戚。 信上几笔:将钩吻散给陈敏终服下,让真假太子归位。 裴迎惊得暗吸一口气,昭王要她毒杀陈敏终。 她心下一沉,纷乱如麻,究竟该如何应对?她抬头望了一眼殿下的侧面,昭王在信中谆谆教导,耐心又温柔,一如既往为她分析利弊。 他说:小裴,只等真假太子归位,你依旧是太子妃,本王会让你做大骊的凤凰,未来的国母,太子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在本王的安排操持下,必定会护你一生富贵无忧。 “裴氏,你怎么了?”陈敏终见她心神不定,问道。 “无妨,或许是昨夜没睡好。”裴迎勉强绽开一丝笑意。 烟火初绽,八米高鲜花簇拥的香火台上,供奉一尊硕大金像,辉灿灿,尊贵威武,正是陈敏终替父皇打造的真龙金身。 暴君颔首,他虽然不慕这些虚名,终究对太子有赞许之意,这个儿子上心了。 “好威风啊。”裴迎由衷感叹。 手上忽然一凉,陈敏终牵过了她的手。 她有些诧异,殿下竟然主动牵了她的手,不过好在宫人们纷纷抬头看金身,并未注意到这对小夫妻。 手上硌硬了一块,不知是什么,裴迎抬起手——一块巴掌大小的小金身! 沉甸甸的,十足十的实心金子,是一个小姑娘模样。 “收着吧。”他说。 只有帝王圣人能享用的大金像,在高台之上,苍穹之下,世人崇敬的目光中。 他偷偷与她十指交叉,掌心藏着送她的小金像。 是他雕刻的,但是裴迎明白,问他也不会承认。 殿下就是这样面冷心热,死鸭子嘴硬,十足的爱意永远只显露一分。 他并不抬眼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云淡风清,依旧是一副冰冷模样。 “不要多想,不过是匠人凿下来的边角料。” 殿下真的很讨厌金子,太俗气,可是他娶的小姑娘喜欢,他总不愿意讨好得太明显。 裴迎怔住了,殿下的掌心藏着要送她的小金身。 而她的掌心藏了一包能取他性命的致命毒药。 裴迎忽然抽开了陈敏终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夜色下,青丝缭乱,她将手心的毒药包握紧了,脚跟站在湖畔,笑了笑。 四目对视,在陈敏终略微疑惑的神情中。 裴迎直直朝后倒去,“砰然”一下,坠入湖中。 “啊呀!”哗啦啦好大的水声,一声宫人的惊叫,人群像打散的水珠乱蹦,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2节 “太子妃——” 众人被这猝不及防的落水事件,惊愕得一时语结。 “太子妃落水啦!快救人啊。” 众人纷纷离席,往湖畔赶去,陈敏终站起身,眉眼蓦然凝重。 他来不及细想:裴迎……为何要自己跳进水里? 光影涣散,裴迎一对瞳仁逐渐失去光点。 湖水浑浊,她倏然滑落下去,一张小脸淹没水中,越来越远了,隔着水面,仿佛见到那个下着桃花雨的春夜。 从掌印嘴里,她才明白——早就在贵妃生辰宴上,遇见过殿下了。 裴家粗鄙不堪,常令达官贵人不喜,京中稍有头脸的世家门阀,都不屑与裴家往来。 贵妃的生辰宴上,皇帝高兴,宴请百官,裴家自然被冷落至边缘,她不愿见到爹爹小心翼翼地寒暄陪笑。 淅淅沥沥一场桃花雨,小姑娘虎头虎脑,玉雪可爱,硕大珍珠镶嵌的瓜皮小帽,围了一圈白狐狸毛领的袄子,掺杂金丝,窄袖小红袄。 脚冷不防一滑,双臂被人稳稳搀扶住,他抬手腕挡在她头顶,光影明灭,将落在她头顶的雨丝,遮了个七七八八,青翠的桃叶拂落在他肩头。 他面色极冷,却很温柔地说:“当心。” 裴老爷一面连连告罪,一面将她拉走。 在大人的袖袍掩映下,她多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哥哥呀……”她愣住了。 那只为她遮去桃花雨的手,后来也想护她一生风雨无虞。 那天夜里,乳母哄着给她讲故事,她懵懵懂懂中几乎要睡着了,却念出声,忽然童言无忌:“那阿迎长大了,长大了要做太子妃。” 小姑娘起初想做太子妃并不是虚荣,而是因为那个为她一手遮挡了桃花雨的漂亮哥哥,小孩子心性,光看脸了。 湖水真冷,她昏昏沉沉,身子下坠,几乎要一沉到底了。 她从不曾忤逆昭王,不敢背叛昭王,却在落水之时,将手心握藏的那一小包珍贵毒物“钩吻”,随手扔落。 药粉包很快被一只大肥鲤鱼一口咬住,衔去,不知踪影。 没一会儿,鱼肚翻白,再没人知道这秘密了。 浑浑噩噩,失去意识前,裴迎咬牙切齿,心想:陈敏终,老娘够给你讲义气了! 湖畔围了一圈人,紧张得揪心,当裴迎被侍卫打捞上来,眼眸紧闭,面色惨白,青丝散落,黏湿在身侧。 过了好一会儿,她咳嗽了几声,庆幸没有进去太多水,她睁开眼,光芒晕眩一片,众人的面庞令她觉得晕乎乎的。 直到脑袋枕上那一袭熟悉的红袍,清淡的甜香,她攥住了袖袍,柔软地陷在他怀里,从未觉得这怀抱如此安心。 她没头没脑地冲他笑了一下。 “哎,没办法,我被夫君收买啦!” 她抱住了陈敏终,拿脑袋蹭了蹭他。 几近窒息时,她将左手的毒药抛了,只留下右手心的小金像。 没心没肺的小坏妞,抵不过小金像背后干干净净的一份在意。 裴迎不敢忤逆昭王,也不愿伤害陈敏终,笨人总是冲动,她只能想出这个法子,生了重病,便能名正言顺地躲开昭王了。 落了水,身子骨本就柔弱,一连发了三日高烧,烧得脸蛋通红,整个人真变成了小火炉,好几次,太医摇头,都说娘娘这一次落水,激起了积年病症,难以熬过。 太医令焦头烂额用参汤吊着,陈敏终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旁,裴迎昏迷不醒,性命难保。 昭王再也没有送信过来。 夜色沉沉,城楼之上。 白袍袖口绣了一瞥金蟒,一头墨发用玉冠簪起,男人长身玉立,清瘦矜贵,因容姿过人,得“昭”一字,又因三分病弱气,生出风流。 黑暗中仅露出一截玉白下巴,可窥绝色。 围了鹤氅,他冰凉的指骨搭在围栏,喉咙涌上一阵腥甜,却在想到裴迎时,狠狠压制下去。 七分真心,三分利用,虽说他的真心不纯。 但毕竟他从小教养到大,一手包容得漂亮骄纵的小姑娘,如今宁愿借落水发烧来躲避他,也不愿毒杀陈敏终。 他双手扶住围栏,目光若有似思,望向皇城的方向,沉着冷静。 “小裴,本王真的对你很失望。” 第44章 唇齿 裴迎将养在榻上, 紫檀架子上的珊瑚瓶中,盛放了数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一道青山云岫大坐屏后, 光影看不清了。 她拢了拢衣领,面上因害羞泛起阵阵红晕, 一身素白襟花绸子。 “听闻我发烧的这几日, 殿下是亲自给我换衣裳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蛋藏在衣堆中,一双眼眸却好奇地望着她。 “因为你太娇气了。” “再说, 哪里没看过。”他静静说,一面摸了摸她的额头。 哪里都看过了,擦拭身子也是他做的,他素来心细如毫, 又果决,不放心旁人做这些。 殿下似乎消瘦了些, 凤眸中一对黑瞳仁依旧炯炯有神,他坐在榻边, 手上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他拿勺子舀了一下,望着她,不容拒绝。 裴迎皱眉:“苦极了。” 陈敏终这回没逼她,也没说些大道理, 他面色静冷,抬腕,饮了一口药汤, 俯身过来,热乎乎的气息袭来,裴迎眼前一晃, 被这身柔软的白袍裹住了,甜香萦绕。 “哎——” 少女的脸蓦然发烫,这声惊呼尚未出口,便被吃了去,殿下衔住了她的嘴唇,撬开殷红唇瓣,柔软又香甜,唇齿相磕。 殿下闭了眼睛,睫毛在玉白的面庞覆下淡淡阴影,惊翼蝴蝶似的,微微晃动。 少女的肩头颤着,被他一把扶住。 唇齿间,热流涌动,软舌勾起欲/念,气息呼唤,殿下一把按住她的小脑袋。 苦涩的药汁流淌进舌根、喉咙,她险些被呛到,想要咳嗽,却被他更深地按住。 “乖乖的,一滴不许漏地喝完。” 陈敏终修长的手指擦拭在她嘴角,将溢出的药汁一点点擦干净。 苦过了便是甜味,香津遍尝,唇舌相缠。 “若是身子没养好,我天天这样给你喂药。” 裴迎抱住殿下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袖袍,嗅了嗅:“殿下,您好香啊……” 陈敏终并未推开,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你这手投怀送抱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了。” 她就是主动扑过来的,听他这样说,裴迎有些不服气地想挣扎开,刚一抬腕,却被他禁锢住了胳膊,牢牢实实地抱在怀里。 小姑娘家,心眼就是小,她方才听阿柿说,在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太医令好几次摇头说热症突发,太子妃熬不过去了,性命难保。 姜贵妃听闻喜不自胜,连忙在族中张罗了几个嫡女,就等着裴迎咽气,那天夜里,殿下的脸色黑得吓人,杀气腾腾,面带寒霜,将姜贵妃怔得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来劲。 裴迎病好之后,也未去给姜贵妃请安。 皇后近日给太子妃赠送了一匹绸缎,百子赤红石榴的纹样,任谁都瞧得出来,这是在叫太子妃上心生育一事。 姜贵妃听闻此事,十分不喜,当然,宫里头甚少有事让她高兴过。 宴席中,裴迎瞧见绸缎,顽劣地掐了掐陈敏终的掌心。 她是个不知轻重的小猫,掐得有些重了,宫人们只奇怪为何这样炎热的天气,太子还身着雪白高领。 一切都是裴迎存心的,她故意在殿下脖颈上弄了两三个大红印,没有一个月消不下去。 他当时在镜中瞧见了,也并未气恼,只拿书卷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以示惩戒。 眼下裴迎掐着他掌心,他面上仍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地着箸用餐。 少女不再弄疼他,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这样热的天气,亏她愿意,终究在桌子底下,挡住了众人视线,谁也瞧不见。 殿下……他也并未抽开手。 姜贵妃抚额,瞧了裴迎一眼,不由得厌恶地转过脸,这几日她越发不顺心。 起先是太子将徐嬷嬷赶出宫,又将姜曳珠打了一百棍,朝堂上也不消停,趁着姜家自顾不暇,再次提起公主幼吉生得不像皇帝一事。 幼吉是不是皇帝的种,姜贵妃心知肚明。 这回闹得大了,内阁学士纷纷上谏,请求彻查皇室血脉。 暴君震怒,此事提及起来他也无颜面,杖杀了好几名官员,但他疑心已起,这几日常唤幼吉进殿,左看右看,也确实觉得这孩子不像自己。 姜贵妃缓缓吐出心口郁气,目光落在裴迎身上,细眉一压,恶意顿生。 若不是这个蠢毒无比的小女子成日吹枕头风,也不会闹得她与太子失和。 她记得,太子一向很尊敬她的,哪怕只是面上的客气有礼。 姜贵妃出身北漠,携了狼王血统,冷艳幽黑的瞳仁里,隐隐泛蓝,常年娇懒的雍容体态下,杀心与悍气从未消退。 这是自幼顺风顺遂,被万千宠爱浇灌出来的底气。 殿下眼眸微敛,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说不出的令人畏惧。 他抬头,遥遥一瞥,望向榻上岿然不动的姜贵妃。 姜贵妃被这目光悚然一惊,天生敏锐的直觉,像是此刻被一根毒刺扎上,莫名觉得危险。 她扣紧了桌角,蔻丹长甲浮现裂痕,即将破碎的冰面,庞大的黑影在下头游梭。 那不是她的孩子,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一震。 那不像太子,那样沉静又凶狠的眼神,像极了被她弃如敝履的另一个儿子。 她太记得了,在二儿子八岁那年,她按着他的脑袋淹在水缸中,他连一声也没哭,拼命挣扎开来,恢复了呼吸之后,就这么静静的,用一双比狼还阴狠的眼睛盯着他。 与暴君如出一辙,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3节 姜贵妃忽然慌乱起来,她第一次不确定眼前的孩子究竟是谁。 殿下不仅是因为她要对姜家下手,他本身便与姜家有仇要算。 裴迎瞧见殿下那对年轻锐利的眼眸,她此刻有些担忧了,若是殿下与贵妃相争,生出种种事端,到时候便不是她所能窥测的。 陈敏终唤宁怀贞调了一批亲军暗卫护太子妃周全,这几个月倒安稳。 夜里,裴迎上榻的手脚轻了,小姑娘心里憋着气,她无意中看到了姜贵妃为太子择的嫡女画像。 裴迎不好去骂姜贵妃,只好伏在殿下怀里,冲他小声地撒娇发脾气。 “听闻姜家素来产美人,她们一定比我好看多了。” 这句话满满的醋味,她就是想听殿下说还是你最好看, 陈敏终难得展露笑颜,俯身将她抱起来,绕过屏风,围坐在罗汉几前,他揉了揉少女的脚踝,她坠湖时,脚踝被石头割伤了。 “这几日你身子才好,不好好养病,道听途说一些没影的事。” 少女脚踝上的伤疤已经结痂,不若之前翻红出血肉,白嫩的皮肤上,这道疤痕狰狞又触目惊心。她生来爱漂亮,不肯让阿柿掀起裙摆来看,也不照铜镜,更不愿让殿下看到了。 她推开殿下的手,双手抱膝,将头慢慢搭在膝盖上,用裙摆掩住了伤口,轻声说:“殿下不许看,难看。” 陈敏终一把握住她的脚踝,眼中未曾表露一丝情绪,只觉得心疼。 “哪怕有疤痕,也是极美的。”他说。 她抬眼,笑道:“那……有殿下母族的女子好看吗?” “我没看过别人。”他说。 寒雨落了几场,宫人们脚步轻,只能听见宫墙檐角上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陈敏终睡意朦胧中,感到自己的寝衣被人扒了。 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与人温存一番,才肯放过她,陈敏终一动,捎带着裴迎也裹着被子坐起身。 少女的寝衣轻薄,显露出玲珑身段,隐约可窥曲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胸前丰盈,似乎比入宫前更饱满了些。 裴迎是条缠人的小蛇,稍不注意,双手拢络过来,仰着头,眸间一片清润,羽睫微颤,一掬春色,水光荡漾,引人喉结一动。 不是顾念着她的伤未好全,陈敏终不会如此难忍。 虽不能吃些什么,但昨夜在她脖颈上留了许多红痕。 裴迎懒散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揭开小钵,指尖抹上药膏,一点点涂在欢好的痕迹上。 “殿下越来越过分,比新婚之夜还可恨。”她小声说。 “您除了欺负我,还会做什么?” “是你先扒了我衣裳。”陈敏终淡淡说。 裴迎勾起嘴角,转头瞥向他:“好,那我替殿下更衣。” 她赤着脚走过来,她一对纤手,极自然地搭在男人腰间,动作娴熟,她倒不像给人穿好衣裳,倒像给人扒个干净,陈敏终面生异色,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咦?裴迎诧然抬头,一对眼眸水光潋滟。 陈敏终压制火气,只觉得她这只小手极不老实,游走在哪里,便点起山林烈焰,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禁不住她这样胡闹。 “夫君。” 她携着笑意,踮起脚,双手抱着他,紧贴在人胸前,亲了他的喉结一下,她倒是想亲嘴,可是殿下若不低头,她够不着。 陈敏终天生气息冷浸浸的,盈满整个帷帐,裴迎勾住他,极亲昵地在颈窝蹭了蹭。陈敏终顿觉气血涌动,一只手掌扣住了她的肩骨。 小姑娘坐在榻上,窸窸窣窣,没一会儿,将他的衣裳穿上了。 殿下的蟒袍柔软温暖,余温尚存,携了他的温暖,整个人暖洋洋地偎在里头。 她穿衣裳也不好端端地穿,松松垮垮,露出一截柔嫩的肩头,乌发流云一般搭落下来,惹人遐思。 天光微亮,晨曦初挂, 她倏然站起身,穿着太子的红袍蟒服,手里拿一根束腰玉带,笑盈盈地望着他。 红袍宽大飘荡,衬得两截纤细的小腿更加脆弱,衣料光滑平整,纤毫毕现出每一寸弧度。 陈敏终眉骨一跳,裴迎里头未着寸缕, 她的手指游离,懒懒地几步走在书案前,俯身在书案,双手撑住桌角,转头,红袍勾勒出浑圆,慢慢上移,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翘起嘴角,勾魂摄魄的小狐狸一般。 陈敏终心底轰然一下。 她娇声喊:“殿下,替我把腰带系上吧。” 第45章 秘密 入秋之后, 回东宫的路上,裴迎的轿辇被拦住。 夜色漆黑,轿辇忽然停住, 四皇子小小的一个站在宫墙下,乳母牵着他的手, 粉雕玉琢的团子般, 一身齐整青袍。 “请太子妃安。”四皇子极为谦卑有礼。 四皇子今年八岁,母亲是宫中一介小小贵人, 他平日甚少往东宫走动,只因为母亲是姜贵妃家中送来的嫡妹所出,深受贵妃嫌恶。 他与他娘一样,平日总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示人, 看似淳朴无心机,实则软刀子, 惯会装乖卖俏。 在强势的贵妃威逼下,或许为了保命, 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裴迎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夜色下一打眼, 四皇子在灯火照映中幽幽地望着她,他像只鬼魂一样在宫中游荡,贵妃不给他们母子好脸色,在这宫中受尽白眼岂能好过。 “听闻太子妃娘娘写得一手好字, 太傅总头疼我的字迹,也不得父皇欢心,若是娘娘有空闲, 可否教一教我?” 他状似天真无邪地一笑,口齿清晰伶俐。 裴迎抚额,她没空搭理他。 谁知四皇子也不恼, 静静望着她笑,他说:“娘娘若愿意教教我,我有报酬给娘娘。” 他这话说出来娇憨得惹人发笑,装作浑然无害的模样,是他这种人的生存之道。 裴迎一下子好奇了,能有什么报酬,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她抿嘴一笑:“你能拿出什么来瞧瞧?我不信。” “娘娘一去就知道了。” 四皇子见她有所松动,嘴角一咧。 小池塘中莲叶层叠遮映,窗子外九曲回栏白玉阶,避暑小亭台染了翠,裴迎坐在榻上,嗅着淡淡香气,这里竟然连蛙声也听不见,十分清静。 “你写吧。”裴迎尝了一口茶。 四皇子看上去鬼心眼儿可多,眼下却老老实实,站在案桌前,人只比桌子高出半截,低着头,规矩极了,一声也不吭。 他忽然抬头,正正经经地说:“娘娘,外头蛙声聒噪,扰了您清静了。” 裴迎一愣,笑道:“哪里有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着,怨不得覃太傅总在陛下面前说你功课及不上别的皇子,好好地写一回字,也这样多心。” “来,拿给我看看你刚才写了什么?” 四皇子听她这番话并不生气,乖乖地将纸笔拿过来,裴迎一眼看过去,脸色骤变。 上头竟然干干净净,一片空白,这小兔崽子什么也没写,他是诚心来戏弄她的吗? 裴迎正愠恼地抬头,忽然,四皇子嘴角牵起笑意,手指搭在她唇间。 “嘘——”四皇子不许她开口。 裴迎顿生疑惑,这时,对面暖阁中断断续续传出女子声音,一声叹更比一声重,她蓦然明白那是什么,听得她瞬间脸红耳热。 这里是覃太傅平日对皇子习教的地方,怎会有宫人胆大到在此私通,若是叫人察觉这等秽/乱宫闱之事,非得杖毙不可。 过了层层大坐壁屏风,影影绰绰可瞧见一点动静。 她透过昏黄的宫灯光芒,瞧见覃太傅正与一人纠缠,餮不知足,满室生香。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脚发麻,想转身往后跑,却扎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澈的瞳仁,倒映出惊恐。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视线,枕襟上的女子猛然转过头,从香汗淋漓中,长眉一蹙,暴戾之色毕现,吓得裴迎险些滚落下去。 她立刻捂住了嘴,顾不得颜面,踉踉跄跄地转回去,风声呼呼在胸前穿梭,她无法理清自己看到的场景。 那与覃太傅私通的女子……竟然是姜贵妃。 裴迎太清楚贵妃的大胆,她敢在宫里设计陷害太子妃贞洁,敢当众推人下水,未料她竟然敢当着暴君的眼皮子底下偷人。 暴君生性残忍,若是让他抓到,贵妃一族死罪难逃。 裴迎的心头又渐渐清晰起来,她想起了公主幼吉。 幼吉生来文弱,细眉细眼,一丝也不像暴君,更与同出一母的太子也不像,都说女大随父,公主的性情模样历来受到朝臣质疑。 难道……幼吉真的并非暴君血脉? 她捂住了四皇子的耳朵:“这可不是小孩子听的。” “娘娘,我就说这地方蛙声聒噪,不适合您教我练字。” 四皇子无心地一提,似乎他什么也不知情 “我也说过了,你教我写字,我有报酬。” 他莞尔一笑,手心展开,赫然是姜贵妃鬓间常戴的一枚红宝石缠枝珠钗。 当天夜里,裴迎辗转反侧没睡着,她眼前浮现出四皇子那副懵懂无知的脸,笑意下闪过一丝狡黠,饱满得一触即破的毒汁,宫里果真没有人是省油的灯。 四皇子才八岁,平日里陛下常说他粗笨不堪教,可他分明是故意引裴迎撞破此事,或许覃太傅屡屡向陛下告状,引得他心头不快,又或许是他心细如发,早在细微中察觉到不对劲。 这种在宫里头被忽视的人,往往更能堪破那些不避讳的秘密。 她从妆奁中拿出那枚红宝石缠枝金钗,沉甸甸的,握得手心发烫,像被烛火咬了一口。 裴迎心底清楚,四皇子怨恨姜贵妃已久,又知道她与贵妃不睦,故意透了这个风,将把柄交给裴迎,想借她的手对付贵妃。 裴迎也不是傻子,贸然以此物要挟贵妃,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望着手腕上那一圈被压红的痕迹,想起困在佛堂的白狼,心底愈发闷闷的。 虽然东宫有宁怀贞派来的心腹盯着,但姜贵妃常使些软刀子,使唤宫人短缺了裴迎阁中的冰,送些不新鲜的吃食,克扣用茶。 未出阁时,她便是这样逼死好几名庶女。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4节 虽然不能将裴迎如何,好歹让她不痛快。 裴迎倒是不在乎这些,每每瞧见贵妃得意的模样,心中怀揣的秘密,只会让她愈发不安。 这天夜里,毓德宫出了大事。 宫人面带慌张,战战兢兢地跪了满地,谢掌印来到东宫,请殿下去一趟。 陈敏终身着中衣,坐在榻边,裴迎的眼眸在夜色下极亮,不需要婢女伺候,她替他挽发戴齐整头冠。 “不睡了?”陈敏终问。 裴迎想埋怨他折腾久了,扰得人睡不着,嘴角一动,终究改了口:“殿下,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谢掌印若是前来,毓德宫那边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了。 往年暴君曾有数次,拔出剑来要杀了贵妃,姜贵妃哭哭啼啼,谢掌印跪在雪地中,诚惶诚恐地劝谏,膝盖上的旧疾,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这次闹得分外严重。 一进暖阁,裴迎发现宫人尽皆被屏退在外头,想来主子有什么丑事,也决不肯让下人走漏风声。 陈敏终皱眉,满屋子亮堂堂,姜贵妃坐在黄花梨木围椅上,长蔻丹指甲紧紧地扣住把手,似乎许久不曾松开。 地上伏跪着一名单薄少女,一袭软绿薄衫,瑟缩着,发髻微微发颤。 “儿臣给父皇请安。”陈敏终行礼,裴迎随他一同俯首。 皇帝转过头,一把将手上缠绕了三圈的紫檀佛珠扔掷在地。 “啪啦”一声,佛珠四溅开来,险些砸上姜贵妃的脸,她吓得慌张一手护住脸。 地上的幼吉公主瑟缩得更厉害了。 陈敏终明白此事严重,他第一次见到父皇脸色发白,父皇一般生气时面目通红,怒发冲冠,要杀人时却意外冷静,他在北漠下令屠城时,便是这样面色发白发青。 姜贵妃一拍扶椅,她与暴君夫妻多年,揣摩到他此刻脾气不妙,她只能不管不顾地虚张声势,以强硬姿态来抑制心虚。 姜贵妃凤眸一瞥,冷笑道:“幼吉的血脉被人诟病多年,臣妾蒙此不白之冤,早就受够了,臣妾总天真地以为多年夫妻情谊,陛下会信我,咱们自幼相识,昔年陛下为了打压姜家,将承诺给臣妾的皇后之位另许他人,这些年臣妾为您生儿育女,替皇后主持中馈,从未敢有一丝不满。” 她猛然抬头,眼眶蓄满盈盈泪水。 “我姜家千年门阀,老祖宗身为当朝首辅,门风严谨,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没脸的丑事,眼下陛下听信贱人之言,也不必去验证幼吉的血脉了,不如将我们母女扔进冷宫自生自灭!” 她还未说完便忍不住伤心地大哭起来,一张绝色的面庞,挂满泪珠。 裴迎想到方才谢掌印来请人时说的话,倘若殿下不过去,怕陛下真的杀了贵妃。 她眼前浮现了姜曳珠,又瞧了一眼姜贵妃,觉得他们的为人处事,怎么也与家风严谨靠不拢边儿。 姜贵妃平素嚣张跋扈,但是极擅看人眼色,她自知越是如此,越不能示弱。 她不同于嫡妹那般娇娇弱弱,倘若口气软下来,只会叫陛下生疑。 裴迎想到了那枚赤红的珠钗,仿佛狠狠扎进心底,叫她紧张得喘不过气,她蓦然想到,若是幼吉真不是暴君的女儿,太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她的手心,仿佛叫她安心,殿下侧面平静,似乎早对今日之事有准备。 暴君面色铁青,沉声说道:“覃太傅,朕已经下令处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姜贵妃于满面泪水中愕然抬头,一切慌乱尽教人捕捉在眼底,她颤声道:“陛下……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敏终上前,扶过跌坐在地的姜贵妃,他俯身,轻声道:“母妃起来吧,地上凉。” “覃太傅,是儿臣亲自动手处死的。” 一字一句,说得波澜不惊,他那双手沉稳有力,却掀起一阵战栗。 姜贵妃一对杏眸睁大了,血丝悄无声息地爬满,惊怖异常,满头珠翠惊慌失措,干涸的喉咙挤不出一丝声音。 “你不是我儿子!” 这声女人的尖叫,足足将裴迎吓了一跳,幸好陈敏终挡在她身前。 她像受困的母兽,心虚又激动,朝陈敏终扑过来,可是身子多年养得娇懒,手腕叫人拿住。 精心保养的长蔻丹指甲,在她的挣扎中齐根断裂,剧痛难忍,鲜血淋漓。 她拔出簪子想杀了陈敏终,还未刺入他脖颈,已经动弹不得,嘴唇颤抖,又狠又虚弱地念叨:“你不是我儿子。” 她终于发现了,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被换了。 裴迎终于明白,哪怕是豪门世阀,也会教养出泼妇,姜贵妃此刻便俨然泼妇,因为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空荡荡得令人绝望, 暴君冷声道:“还有谁。” 这句质问不容置疑,他在问她奸夫还有谁,他要一个个逼问出来。 他只觉得荒唐至极,曾经四方征战杀戮一生的暴君,临了被一个女人戴绿帽子,替低贱的男人养孩子。 皇帝已经怒不可遏,他可以纵容这个漂亮的女人蛮横无礼,纵容她一颗蛇蝎心肠,祸乱宫闱,但他决不能忍这种耻辱。 他沉静得可怕,像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像在正常地问姜贵妃身子可有不适,咬牙切齿间杀气腾腾。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仁,在夜色中格外凌厉。 姜贵妃怕得喘不上气,她生来畏惧这个男人,她心中万分痛悔,自己为何没察觉,陈敏终与暴君生了如出一辙的黑瞳仁,她每每瞧见便厌恶不已。 陈敏终体内流着正统的暴君与毒妇的血,不再是那个畏怯的孩子,她杀不了他了。 裴迎的心悬起,几乎无法呼吸,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她忽然后悔过来,这是帝王家事,看到这一幕也不知是好是坏。 皇帝一步步走下来,气势威严,他用手捏住了姜贵妃的下巴。 “姜微,朕问你,还有谁。” 姜贵妃牙齿咬得咯咯颤抖,瞳仁微晃,竭力盯着她。 她或许是全天下唯一敢直视暴君的人,连满朝文武都没这个气概,她偷了男人,却敢理直气壮地盯着他。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径自发问。 “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换了我儿子,我儿子在哪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惜你不配与朕谈这些,你这个女人,心肠狠毒如蛇蝎,又怎会真心垂怜自己的儿子,你连他们兄弟都认不出来。” “姜微,母子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俨然一句笑话,天底下会有母亲不认识自己儿子吗?” 姜贵妃猛然攥紧了暴君的袖袍,眼角微红,发狠道。 “陈拂晖,我儿子在哪儿!” 杀人诛心,姜贵妃唯一倚仗的便是她的儿子。 暴君便将她的儿子废了,把她精心养育的完美太子,一点点逼得发疯。 “你究竟有多少秘密瞒着朕,这些年姜家走私卖国,你在朝中卖官鬻爵,朕总念在多年情分,想着老了,多留几个旧人在身边,于是对你再三容忍,你替朕生了一儿一女,私下藏了一个儿子,这便罢了,连幼吉也不是朕的,姜微,朕这一生最不英明的事,便是娶了你!” 暴君拂开袖袍,姜贵妃怔怔跌在地上,她泪中带笑,就这样望了他一会儿。 忽然,她爬到幼吉身边,一把拽起幼吉的头发。 “母妃……母妃……” 幼吉早已吓得心神失守,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小脸,毫无人色,青丝被泪水黏湿了,浑身衣衫也被汗大湿透了,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痛苦地喘/息。 她自生来不受宠,流言蜚语伴随了整个童年,屡屡被姜贵妃下令禁足,不许外出。 难得在宫宴上,也被父皇忽视,惹母妃嫌恶,姜贵妃从未给这个女儿半分好脸色,只知一味责怪她无用。 宫人们惯会看人下菜碟,表面上恭敬客气地一声“公主”,差事极不当心,短了缺了,她也不敢同人说,只默默打落牙往肚里吞,越发养得性子内敛,成日抱着猫,背坐在秋千,像宫里的游魂。 姜贵妃一声怒喝:“这么胆小做什么,抬头让你父皇看看你的脸,你就是这样不中用,才会任人欺负!” 她拽得生疼,逼迫幼吉把脸抬起来,使劲儿地往皇帝前面凑,幼吉十分惶恐,连连摇头说:“不要……” 姜贵妃一面抹干净她的泪水,一面朝皇帝冷笑:不是你的种又怎样,你瞧幼吉多不像你啊!幼吉要是像你,头一个我便掐死她。” “你有三宫六院,不准我有一个太傅么!哪怕贩夫走卒,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你强,我实话告诉你吧,双生兄弟也不是你的种!”她恶意地狞笑。 皇帝终于暴怒,一把拧住她的脖颈。 “你看他们兄弟两个,跟朕一模一样,你还敢说不是朕的种,” “陈拂晖,你这个王八绿帽小娼妇养的大骊皇帝,给人养了一辈子女儿,你要有种,今天就把我们母女杀了算了,总归杀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不是早就想杀我了吗!” 姜贵妃抚上自己的脖颈,怔怔一笑。 她曾无数次故意激怒暴君,被摁在廊柱旁掐得几近窒息,终年穿高领,不轻易向人露出她脖颈上的陈年旧伤,淤青发紫难以忽视。 陈拂晖并非第一次对她动杀心了,她抬起头,笑得明媚又无畏。 走出殿门,皇帝的肩脊依然挺直抖擞,夜风吹拂,连带他的话语明明灭灭,晦暗不清。 从未有人敢如此忤逆暴君,他年轻时发怒,小兰寺内哀嚎不断,腥臭的淤血冲天,滋养得兰草异常妖异。 裴迎以为皇帝会处死姜贵妃。 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他对陈敏终静静说。 “你母妃疯了,照顾好她。” 他缓缓叹息:“朕一直知道幼吉不是我女儿,一直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 “若从前有什么过节,不要与她计较,”他转过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她生来任性,从不知道让人。” 殿内传来姜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大哭道:“你们将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第46章 宽衣 一连数日, 裴迎再未听闻毓德宫那边的动静,据说幼吉公主见到了人,应激得厉害, 瑟缩在床榻上,日日饮食都在榻上完成。 这件事密不透风, 并未传到朝堂上去, 并不是为姜家留颜面,而是为皇帝自己留颜面, 因此仍保留了幼吉的公主之尊。 这日毓德宫来了人,说贵妃要见裴迎一面。 贵妃知道裴迎不肯过来,使唤宫人传话的时候,隐隐以裴家作挟。 裴迎只好唤阿柿去通知陈敏终一声。 “人人都说皇后是宫里的笑话, 我才是。” 殿内天光晦暗,一下子阴冷下来, 容颜一直保养得娇嫩的姜贵妃,这一生都未操过心, 一夜间将心操碎。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5节 裴迎悚然一惊, 竟然不似她,似一只白发鬼。 原来绝望到极点,真会衰老到不成样子。 这些天夜里,她赤脚走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躺在藤椅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朱墙一角。 白色滕铃花盛开,风簌簌鼓动, 走过一个又一个来回,她求了谢掌印,才知道姜尘徽究竟被关在哪儿。 “裴氏, 你知道我从未认过你,我一向瞧不起你们这种人,矫揉造作地惹男人心疼,只知道哭,装纯洁无辜的模样给人看,实际最有手段,姜家的人从不示弱。” 天光下她的鼻背线条高挺,肌肤接近透明。 大骊第一美人,怔怔落泪:“陈拂晖真是心狠手辣,原以为多年夫妻情谊,他总不至如此,哪怕杀了我娘俩也好,他没将我们娘俩斩尽杀绝,却用更阴毒的法子折磨我们,他要把他的孩子,活生生逼到自尽!” 裴迎未说话,手心攥着那枚红宝石缠枝珠钗,来的时候,她想,若是姜贵妃敢对她如何,她便拿这个防身。 可是姜贵妃明显气焰全无,她还活着,已然如死气沉沉的美物,随时会一捧灰似的消逝不见。 她对裴迎低声说:“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替我去见见尘徽那孩子吧,他快死了,我不能看着他死。” 或许是姜贵妃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人人以为她是毒蛇,从来嚣张无度,不会低头,她的话语携了痛苦的低咽,断断续续,无助地求她。 “殿下也是你的孩子……你……”裴迎冷汗滑落,脱口而出,自知这话不该她问。 爹爹待她和哥哥一视同仁,她未曾生育,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为何能对自己的孩子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 姜贵妃竟然给她跪下来。 一旁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四皇子生母跪在一旁,眼肿成了桃子,万般畏怯。 她哭道:“姐姐……姐姐不要……” 红衣小娘原是族里送来的嫡妹,是来帮衬姜贵妃的,也是家族对于她的制肘,盯着她是否不受管控。 姜家极大,她对嫡妹自小情意淡薄,更不喜欢嫡妹的性情,这些年宫里没留下一个孩子,大多早年夭折,是姜家老祖宗告诫过贵妃后,才准许嫡妹留一个四皇子。 “哭什么哭,徒惹人厌烦!”她皱眉。 姜贵妃断裂了指甲的手,挑起嫡妹下巴,呵气如兰:“幼吉的事情,是你告诉陛下的。” “姐姐,我没有!”嫡妹哭着摇头,害怕地捧住了姜贵妃的手。 姜贵妃莞尔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他疑心深重,早在幼吉两岁的时候,便得知此事,你是在给陛下没脸,你以为陛下恨我?他早就知道了,他恨的是你,宫里留不了你这种人。” “我与陛下都厌恶背叛。” 裴迎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原来……这些年皇帝早就知道幼吉不是他的女儿,他也知道姜贵妃屡屡在宫中与侍卫、太傅偷情。 裴迎的心情有些复杂。 喜怒不形于色,一向以残忍著称的暴君,真的隐忍了这么多年?他与姜贵妃看上去互相深恨着彼此,却又有某种紧密隐秘的关系。 姜贵妃笑道:“陛下不是生气血脉的事,是生气我屡教屡犯,我总有这么多机会,而你犯了一次错,便不再有机会了!” “站起来。”姜贵妃命令嫡妹。 嫡妹踉踉跄跄起身,身后是一片纹雕围栏,及至背腹,她唇色发白,像一只勉强站立的雏鸟,抖得不成样子。 对姜贵妃的畏惧已经彻底击溃了她。 姜贵妃也站起身,她没有理会嫡妹,背对着裴迎,侧过脸,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一身软白对襟细花长衫,流泻曳地,蓬松的长发及腰,乌黑中掺杂根根银丝,散出阴冷光泽,晦败不堪。 姜贵妃沉默地低下头,一笑间,恍神回来的凄凉,裴迎走得踉跄,回头一眼,见阁楼上衣袂翻飞,雪白的腕子伸出,轻轻一推。 女子的半截惊叫还未呼出,湮没在夜色中,战栗之下,泪珠从阁楼坠落,软软的物体砰然摔地。 裴迎腿软了半截,直到宫中,重重关阖上门,心头依然阴翳难散。 哪怕在宫里,姜贵妃想杀一个人也这样不遮掩,姓姜的人没一个省油灯! 裴迎迷茫地抬头,她忽然觉得,或许全家的蠢人的只有自己。 那么王爷的态度呢?王爷押注的未来皇帝会是姜尘徽吗? 入冬小雨,淅淅沥沥溅湿了几滴,粘在裴迎的两腮,忽然从云中席卷一阵冬风,吹散了雨幕,落日红灿灿地射透半边时。 大槐树将满缸水染绿,里头肥美的鲤鱼早已消失不见。 裴迎从贵妃宫里出来后,听闻陈敏终找她,他心知肚明她在哪里,却并不直接找她,而是坐在殿阁中,面对脸色铁青的姜贵妃。 贵妃泪水涟涟,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把裴氏带走,你是要你哥哥死吗?你的心中就没有半点亲情吗!” 她激动得咄咄逼人,满头银丝比之前还多。 “你就是个报应!” “那不是你的太子妃,不是你的妻子,一切都是你哥哥的,你这个鸠占鹊巢的怪物。” “你太像你父皇了,你让我感到害怕。” 陈敏终用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在贵妃侧边,静静说了一句,贵妃顿时身形一僵。 “再碰太子妃,杀了姜尘徽。” 他凤眸一瞥:“陈敏终言出必行。” 对于贵妃,殿下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并不介怀,直到谢掌印来东宫一趟,再次请求殿下看一看贵妃时,陈敏终又发怒。 “与你何干。”他罕见地对谢掌印这样淡漠。 他实实在在厌烦透了。 抄手游廊下,紫藤花开了一大片,群鸟惊飞,湿润的屋檐瓦片,滴滴答答落下水珠,谢掌印撑开伞,正准备回去时,见到裴迎,当下给太子妃行礼。 “殿下似乎心情不畅,我今日还是不要过去了。”裴迎瞧了一眼。 谢掌印的目光慢慢落向庭院,贵妃甚爱养鲤鱼,这几日,东宫的大水缸都已教人挪走了,想来殿下瞧见了心烦。 他临走时,背影寂寥,转过头,对裴迎一笑: “到年关了,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 殿下的生辰? 裴迎一愣,谢掌印微笑道:“殿下从小没有过一回生辰,他自己从来都记不住。” 漫天丝丝冷雨,冻得小黄门一把清涕,入夜时分的盛京城清静寂寥,渐渐热闹起来,因为年关,取消了宵禁。 下马车,陈敏终撑了一柄伞,她扶住了殿下的衣襟,从大氅中攒出一张笑脸。 雪夜的盛京,江湖人丛集,走索、吞刀、吐火、跃圈,纷色虫禽之戏,白雾腾腾的牛下水汤,人群黑压压,四台轿子般的鲜花座,挤过长街。 “说好了要给殿下做衣裳的。”她抬眼,笑道。 “明明是给你自己做衣裳。”陈敏终说。 小姑娘被看透似的笑了笑,白兜帽将一头青丝掩住,偎在男人怀里,仅露出一截下巴,耳骨通红,绝色风流,哪怕没瞧见眉眼,光凭这一段勾人袅娜的身姿,便叫人挪不开眼。 殿下又生的高大,黑袍玉带,俊朗不凡,两人撑着一柄伞,雪粒子不敢沾染分毫,仿佛画屏里走下的人。 她瞧着柔弱,陈敏终总是再三克制,生怕弄疼了她,要忍得如何辛苦,才会这样温柔有礼呢? 估衣街上的玉福祥是百年老铺子,专程为京中达官贵人裁量衣料,小伙计往日接待的俱是有名有姓的客人,正愣头愣脑的准备上前阻拦。 老板娘眼尖,一见到这二位,从头到脚气度蕴藉,心下明白贵不可言。 “二位往里边儿请。”她笑着亲自招待。 “那公子,我先去换衣裳了。”裴迎说。 出门在外,她改口不唤殿下,唤公子了。 她在里间忽然轻声唤了陈敏终,隔着一道帘子,陈敏终不知她又有何事,撩起帘子,却见一截嫩生生的雪白肩头。 裴迎转过头,熟透了半张脸,她畏怯地盯着他笑。 她竟然穿的是一件青色男袍,愈发衬得面色明净,像一位小公子,裴迎穿男装是极清爽洒脱的。 见到殿下诧异,裴迎笑了笑:“我是替殿下试呢。” 陈敏终的视线在她肩头停了一瞬,随后自觉背过身,身形矜贵,虽说哪里都瞧过了,但是这股燥热仍然挥之不去, 前头立了一面大铜镜,澄净地映出少女的倒影。 裴迎望了一眼铜镜中的殿下,咬紧下唇,良久,娇怯地唤了一声:“殿下,帮帮我吧。” 陈敏终转身,见到裴迎一对瞳仁好似天真无邪,脖颈、大腿布满了暧昧的绯红,百般弄不好,微微出了汗光,一头青丝闲散地垂落,像经了什么事似的,她又在锻炼殿下的心性。 陈敏终的声音清冷,不易察觉地低哑。 “自己对着镜子穿。” 多大的人了,连衣裳也穿不好。 小姑娘皱眉,冷哼一声,像是撒娇,又是嗔怒:“也是,从来都是我伺候殿下,没有殿下伺候我的道理。” 陈敏终心念一动,少女白白软软的,一张脸庞稚嫩,身子可是弧度惊人地成熟,哪怕碰一碰,足以令人野火烧燎般难耐,她又在故意折磨他。 见陈敏终不过来,她自己倒过来了,两只手搭在他脖颈上,懒懒地一圈,陈敏终眉骨一跳。 柔软光滑的绿袍之下,她竟然未着寸缕,弧度曲线惊人,滚烫袭来。 “殿下。” 少女似是有点不耐烦,娇懒地唤了一声 他面色一冷,伸手替她扣弄好脖颈后的衣领,理得整洁,却丝毫不敢触碰到肌肤。 瞧见凌乱的发丝,靠着多年修身养性的理智,才勉强遏制这汹涌的燥意,不知何时才能缓过头。 她嘴角莞尔,在陈敏终背过身时,褪下了衣裳,穿上自己的圆领青袍,拍了拍殿下的肩头:“是选了一路的花色和料子,咱俩的都差不多,殿下试一试吧。” “在这里?”陈敏终挑眉。 “知道在这里没宫人伺候您,所以我来伺候您。”她笑道。 陈敏终的呼吸依旧平稳,眼眸紧紧地盯着她,任由她用手摆弄自己。 她探出手,做贼心虚似的,捏了捏陈敏终的脸,勾着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上轻了一下。 顺着眉眼、山根、嘴唇、喉结一路亲下来,哪里都照料到了。 与殿下欢好了这么多回,她再愚笨,也明白如何轻易地撩拨殿下。 虽然是在外头,殿下吃不着,她就喜欢看他这副被撩出火气无可奈何的模样。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6节 陈敏终心下火烧似的难熬,欲念被勾上心头,少女拿一双干干净净的眸子瞧着他,他哪里紧得住这番引诱。 裴迎一点点地拨开殿下的衣裳,手指游离在他腰线处,殿下的腹肌薄而坚韧有力,叫人挪不开眼,他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在人眼前了,她忍不住多捏了捏。 第47章 享用我的生辰礼物 她将青袍的襟扣, 理得平整,视线再不敢下移。 “好啦。” 裴迎拍了拍他的腰,铜镜前, 两人皆身穿窄袖圆领青袍,花纹和料子一模一样, 只是裁剪的规制不同。 两个人牵了手, 走在大骊的长街,好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 然而这两人实在容貌身姿出众,叫人忍不住纷纷侧目,艳羡般配。 一对清爽明丽的绿袍儿。 深夜,祥瑞的雾气笼罩星斗, 在江楼上往东望去,万家灯火投映在江面, 宛如一道银河,画舫上文人大醉, 玉山倾倒, 海天相连,山川阔长。 她正等着殿下给她买面具,倏然手上一重,温热袭来, 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嗔怒道:“殿下!” 鼻尖隐隐嗅到那股檀香味, 她心下一沉,像将手松开,却被牢牢牵住, 她猛然抬头,那不是殿下,是姜尘徽! 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贵妃被关禁令后,裴迎听闻一件令人一震的消息,姜尘徽坠楼了。 姜尘徽早就熬不过了,他生□□好自由,被一日复一日地关下去,迟早神智失常,皇帝最知道如何折磨一个人,因为他便是这样一点点折磨年少天真的姜微。 他只有死了,尸身才能被抬出皇城。 在姜贵妃的哭闹下,姜尘徽在毓德宫安养,终于有医师来替他诊查身子,双生子秘密不可泄漏,因此是由姜家派来的人。 但是此刻姜尘徽好端端的,行走自如,神色正常,看来摔伤了腿,是蓄意设计,只为了逃出皇城。 “太子妃,明晚会有大烟火呢。” 他勾起嘴角,气定神闲地望着她。 与他之前寥寥几面,都是在逼仄的室内,哪怕设具华贵,仍令人觉得不适,连带他整个人也阴郁凌厉三分。 他怔怔地盯着她,咧嘴一笑,得了甜头的劣童,怎么都舍不得放开手了。 “我与陈敏终生来通感,你跟他每好一次,于我都是煎熬,我很烦。”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他在想:为什么不能换作是他呢? 想到通感一事,姜尘徽蓦然恶狠狠地将她的手腕反扣,抵在墙角,温热的身躯逼近,一双凤眸来回扫了个遍,裴迎一惊。 “这些年我同昭王密谋这么久,他利用我干了不少脏事,我心知肚明,管他娘的,他总不能让我死,否则下一个陈敏终要杀的就是他。” 昭王果然与姜尘徽有勾结。 裴迎的手指微微攥紧衣摆,不易察觉地颤抖,若是昭王蓄意谋反,支持姜尘徽弑父上位,怨不得他会远走玉瓶州,原来是为了暂时避祸。 那么裴家是否也是这出谋反中的一环? 姜尘徽这次坠楼,不像之前那样暴躁不安,失去血色的面庞,平添几分苍白脆弱,裴迎又一次想抽开手,却被他牢牢攥住指骨。 裴迎面色有些难堪了。 往日姜尘徽总是在她面前骂人,骂大骊官场,骂他父皇,今日一反常态地柔和,显露出一点曾精心伪装的温润模样。 在佛堂时,他给她念朝堂上的各式策论,有时他会狠狠嘲笑,笑出眼泪来,更多的时候,是一手抚着裴迎毛茸茸的脑袋,一面耐心地给她絮叨。 “太子妃,你看这上面说的贤明之君,什么是贤明之君,狗屁,肯定不是我父皇这样,他差点就把我跟母妃一块儿杀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杀他?” 那时候,她问得有些艰难,似乎在斟酌如何将弑父这两个字说得轻易。 裴迎抬头,晴明光线中,姜尘徽的模样片刻惘然。 他低头冷笑。生为天潢贵胄,世人艳羡的大骊凤凰,无人知晓,他一身红袍下,多少经年累月的伤痕,青紫交加触目惊心。 姜贵妃素来任性,过去二十年间常故意激怒暴君。 年幼的姜尘徽,被乳娘抱在身上,小金璎珞圈下,沉甸甸的长命锁,沁得皮肤冰凉,毓德宫的殿柱,无数次暴君掐着姜贵妃的脖颈,将她抵在这里。 寒光一闪间,长剑从墙壁上取下,指向这个一直冷笑的女人。 他摇摇晃晃,哭着奔向母妃时,会遭到暴君一脚踹开,在他的震怒中听见一句:“将她和这头小畜牲一块儿处死!” 再长大些,姜尘徽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宝剑,目光阴郁,充满不解的仇恨,那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每回给父皇请安过后,他会做一整夜噩梦,血腥挥之不散。 给灾民赈灾时衣冠楚楚的太子殿下,伪善得令自己厌恶,明明导致这么多百姓吃不上饭的人,正是他自己。 慢慢背过身,孤独地走在这条长路,盛誉晕花了人眼,他抹去唇齿间因恶心咬出的血,会觉得自己好像一条鬣狗。 他盯着她,凤眸中的黑瞳仁深不见底,一团幽火升腾。 长街上人声嘈嘈,避轿声、唱诺声、呵斥声不绝于耳,他格外凑近了,好教她听得清楚。 “我在北漠有许多钱,皇弟他只拿得了京城的,拿不了北漠的,姜尘徽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我可不能死,我过几日便会离开!” “离开?你怎么离开,皇城禁卫森严,你插翅难逃,再者,谁又敢隐瞒你一路的行踪?”裴迎问。 姜尘徽笑了笑:“昭王已经布置好了逃命的车马,他利用我这么久,焉知我不是在利用他,现在我坐牢坐烦了,也懒得掺合他那个大计,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做皇帝,我只想杀了皇帝。” “眼见杀不了皇帝了,我还留在大骊做什么?昭王他必须得听我的,不听我的他也要死,姜尘徽不信任何人,从来做两手准备,哪一手把柄都能叫他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他笑眯眯的,令人毛骨悚然:“你信不信?” “你要走就走,告诉我做什么。”她别过脑袋。 “我就想问问……” 他顿了一顿,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下巴。 “太子妃,你跟我一块儿走吗?” 他不再轻佻,声音很轻,却认真得沉重。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眸立刻亮起希冀,许久不曾出现的对未来的期盼。 姜尘徽生来不爱权势,只爱自由,这一点陈敏终比他更适合做太子。 “你想得美,我不能跟你走。”裴迎慢慢说。 她警惕心大起,不由得退后一步,心中焦急,为何殿下还不来呢。 若是姜尘徽真要强硬地带她走,她细胳膊小腿儿的,如何能拗过他! 姜尘徽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笑道:“如果裴家,昭王都要你跟我走呢?” 裴迎嘴唇抿紧,半晌,难堪得说不出话。 她有太多理由不想走,她做太子妃稳稳当当的,凭什么跟他走,在京城有家人有屋宅,最后……最后她想到了殿下。 姜尘徽继续笑道:“等我做了太子,我也叫陈敏终,你还是太子妃呀。” “放开我!”裴迎情急之下摔开手,面庞涨得通红。 一转身,夜里城楼风大,她瞧见殿下站在身后。 隔绝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胸里一颗心跳几近凝滞。 两个一模一样的太子,站在她两侧,江河水汽蒸腾,她瞧得不真切,往陈敏终站的地方走了两步。 姜尘徽的声音将她拉回来。 “太子妃,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是专门出宫陪我的吗?”他带着悠闲的笑意。 从小带大,姜尘徽永远从容优雅,世间万物唾手可得,皆是为他准备的,他理所当然。 过了今夜,他要去北漠,特意专程来带裴迎走的。 姜尘徽略一侧头,见到陈敏终,故作诧异地挑眉。 “见到不想见的人了。” 陈敏终手上拿着一个螭虎面具,转过身,面容不辨情绪,深湖从来不泛起一丝波澜,静静地,无人知晓他心底在想什么。 风中落下一句话。 “裴迎,我们走。” 陈敏终的声音很轻,裴迎有些讶然,殿下向来强硬,这是他第一次语气并不果决,冷漠中略带迟疑。 他长睫倾覆,眼眸阴影遮去了瞳仁的神光。 在姜尘徽面前,他永远是影子与赝品,光彩熠熠的皇兄曾经霸据了二十年的好东西。 身旁衣袍簌簌而动,一阵香风,他手上一沉,多了一只白白软软又暖和的小手,她怎么永远都跟刚出笼的包子似的,热乎乎,蒸气腾腾的爱意。 “殿下,生辰快乐。”她翘起嘴角,轻声说。 “今天,我跟殿下穿了一样的衣裳,”她极自然地十指交叉,晃动两人的手,“任谁看上去,咱俩都是一对儿。” 身后的影子渐渐拉长了,姜尘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最终,扬起嘴角,背过身,抬头扶弄了一下斗笠,身影消失在江河夜色中。 马车骨碌碌轧过青石板,车厢内,裴迎跨坐在陈敏终大腿上 道旁竹林分布错落有致,高低参差,少女发黑如漆,鬓薄如蝉,一双眼眸格外明亮,绿袍也是光滑明亮的,一捧春水。 良久,陈敏终开口:“其实今夜不是我的生辰。” 贵妃生下姜尘徽后,难产了一夜,第二日天明时才产下次子,几乎流血过多而亡。 裴迎愣了一下,低头,将下巴搭在他胸前,不偏不倚地正好坐在他那里,行动间无意地摩擦,惹起他眼眸间欲念。 “那我不管。”她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亲了亲殿下的下巴。 “恭贺我的夫君,二十一岁啦。” 她笑盈盈的,弯了眼角,抱得他愈发紧了,陈敏终在成衣店时便被她撩拨出一身火气,此刻,很容易让她察觉到了小殿下,她笑得促狭,又顽劣地动了动。 殿下身上极香,她总是嗅个没够,他肤光冷白,腿长手长,近日脾气好了许多,被她当个玩意儿似的摆弄,也不气恼了。 陈敏终有些无奈地牵起嘴角,明明是他的生辰,怎么像被占便宜似的又摸又抱。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7节 他好像被裴氏收买了。 从未得到过一丝爱的殿下,从未表露出渴望。 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记挂着他的生辰。 裴迎一声惊呼,面色霎时通红,殿下翻身将她的手腕扼住,她身子呈反弓,紧张得脚趾蜷缩,反将丰盈雪光送出去,娇娇懒懒,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这还是在马车上呢,殿下从前说,不可白日宣淫,我以为殿下是个极守规矩的人。” 她慢条斯理,任由他目光扫在自己脖颈上。 谁知,一只手掌倾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无妨,只要你不发出声音便行了。” 殿下在她耳边轻声说:“虽然我很喜欢听你发出声音。” 他依旧是清冷正经的语气,却叫裴迎的面庞蓦然发热发烫,呼吸蚂蚁般啃噬。 马车摇摇晃晃,咯吱咯吱。 “你送我什么?”他一口咬在少女的脖颈,唇瓣柔软。 只敛起了下裙摆,裴迎难耐地唇齿间轻溢一声,勾住了他的脖颈,潮湿的舌尖,抵在他唇角。 裴迎的手并不老实,两只纤细的手腕握住了自己的衣带,陈敏终眼眸低敛,嘴角微翘,伸手接过她的衣带,一点点拉扯下来,大片雪白肌肤跃然眼底,教他几乎抑制不住。 衣袍坠落,佯装漫不经心地解开礼物。 俯身下去,他要好好享用他的生辰礼物。 第48章 好孩子 天公殷勤地降下一场好雨, 雪气催生了小梅枝的花蕊,东风拂晓,天色雾蒙蒙, 晦暗得见不真切。 裴迎才与殿下过了生辰,家中来了书信, 父亲病重, 请她回家侍疾。 踏回府门,只见小厮忙忙碌碌, 脚不沾地,一件件往马车上搬东西,最后,竟连她自己也被送到马车上。 狗缩脖子马喷鼻, 打了几个响鼻后,一身蓝袍皂靴的中年男子躬身走在马车旁, 双手揣袖。 裴迎诧然,她第一次意识到爹爹其实身量不高, 如今精气神消靡, 更像个皱巴巴的核桃,满面愁容。 “走吧,傻妞,今夜便离开京城。”他一面拉下车帘, 一面皱眉冲她挥手。 裴迎心一凉,她才与殿下过完生辰,为何突兀地在此刻走? “今夜正是上元夜, 我还要赶着回宫,与殿下看灯,爹爹糊涂了?”她又惊又疑。 “替你在宣州找好宅子了, 一路上有你哥哥照料你,过不久,爹就过来找你。” “爹。”她错愕地抬头。 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硬生生将她喉头的疑问堵了下去,裴迎转身,瞧见马车内坐了另一人。 兄长裴昀眉眼清静平稳,冲她和缓一笑:“阿迎,我们先走吧。” 城楼渐渐不及眼底,裴迎心绪尚未平复,一只手掌倾覆上来,安心地沉了沉,裴昀道:“放心。”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嫂嫂已经回谢侯府了,爹送你走,也是替你做打算,若是事败,难免会殃及于你。” “无论发生何事,王爷总会庇护咱们的。”情急之下,裴迎脱口而出。 “昭王?”裴昀骤然听闻,眉鬓微挑,露出不可察的讥讽之意。 “正是昭王,咱们才要走,阿迎,从你不肯毒杀陈敏终开始,王爷便下决心要杀了他。” 竹叶阴影下,裴昀一张侧面,光影错落,生出三分杀意与阴郁。 “昔年爹在钦天监做灵台郎,见到天象中两月相承,怀疑贵妃腹中为双生子,后来贵妃与昭王合谋将此事瞒下,命他了结陈敏终的性命——” 裴昀的声音清晰可闻:“也是爹亲自放走了陈敏终。” 朝中诸臣以为裴老爷能力平庸,屡屡凭借机缘青云直上,这个皱巴巴的老头,遇人瑟缩,不擅言辞,却沉默地观望天象三十年,世间诸般变化,在他一双不为人注意却格外明亮的眼中,悄悄变迁。 他放走了陈敏终,也给自己放出一条生路。 “这些年,朝中抨击裴家为昭王所豢养的走狗,爹也是不得不为昭王利用,近日他警惕心起,预料到昭王的一颗不臣之心,才要送你走。” “王爷秉性和善温柔——”裴迎喃喃道。 裴昀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扣了下袍摆,他一掀车帘,望向影影绰绰的灯火。 天气微凉,城北鱼龙混杂,污秽之气凝聚,阴冷之风吹得行人一激灵,冬雷滚过,一道闪电将乌云笼罩下的盛京城照亮。 “哥哥……”裴迎的心悬起。 “福州海河密布,贼匪攻船劫财,当地官府无好生之德,只是剥削民用,这些年皇帝屡屡调拨银饷,斩首了好几个总督,积寇却越来越多,根症不在于叛民贼首,而是昭王蓄意搅动局势,从前我年少无知,为昭王所用,一手激起福州民变……” 裴昀眼底倏然暗了,曾经一手策论惊才艳绝,被国师誉为大骊明珠,在两手沾染血腥,自黑暗中踏出一条道路后,终究本心蒙尘,就此沉沦。 “昭王就是为了逼暴君血腥镇压匪寇,激起民怨。” 他握住了裴迎的手,笑道:“阿迎,你得走,今夜昭王回京,可不是来给你演兄友弟恭的。” “再找不着落脚,怕是要被雷劈了。”裴昀淡淡一笑。 裴迎心神失守,张口问道:“那殿下呢!” “你顾不得他了。”裴昀眉眼一凛。 马车忽然止住,前头“砰然”一声栽倒之声,车夫的脑袋软软摊向左边。 裴迎惊醒,见到哥哥神情不妙。 四名朴刀汉子挡路,汉子胳膊上数道疤痕,委实瞧上去不是个良民。 “奉昭王之名,前来带回裴姑娘。” 朴刀大汉厉然一笑,露出惨白锋利的牙。 “啧,果然让雷劈着了。”哥哥无奈一笑。 盛京城常年养一种名为“飞光”的雪牡丹,匠人越冬养了一季,催开后正好给京中贵人观赏,一株可抵五匹绸缎,殷实人家一个月的用度,曾经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庭院,皇帝不喜奢华,却对贵妃格外宽容,许是未能给她后位,一直心有愧疚。 此刻,匠人搭了脚梯,正一盆盆往下搬,宫里有传出命令,说上元夜不许用这种花了。 城楼之上,一个鹤氅男子站立在扶栏前,俯瞰全城,眉眼间怜悯。 另一名美艳贵妇坐在桌前,折断的丹寇指甲,敲了敲桌面,正是姜贵妃,虽然皇帝下了禁足令,但满宫上下谁敢阻止她。 姜贵妃长眉一压,不耐烦道:“何时才能找回我儿子。” 鹤氅男子转过身,夜色下,鼻目柔和昳丽,真正的杀生菩萨。 昭王清瘦的身形在宽大的鹤氅中,显露病弱态,他面色苍白,唯有唇间一抹殷红。 他牵起嘴角,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儿子自己不愿意见你。” 他说的轻言细语,却字字诛心,姜贵妃猛然被扎了一下似的,恶兽被踩脚似的,霎时杀气腾腾。 她冷笑道:“王爷不必与我多言,你在玉瓶州做过什么事,咱俩心知肚明,若不想我给陛下抖落出来,就赶紧把我儿子还我!” “你觉得陛下是会信你,还是信他的亲弟弟?”昭王问。 姜贵妃气结得胸脯一起一伏。 昭王又问:“听闻小裴在宫中,多得贵妃照拂,你称她为——” 昭王静静饮了一口茶,眉眼在夜色中看不真切,被一层柔和薄雾蒙罩住。 “小贱人。”他口齿轻轻咬下这三个字。 “怎么,你要找本宫麻烦?”姜贵妃咧起嘴角,轻蔑地挑眉,“难怪裴氏未出阁前,便传与王爷有染,王爷对她很是上心。”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缓缓绽出一丝笑意。 “三日后见不到我儿子,这笔帐,姜家绝不会忍气吞声。” 姜贵妃有十足把握,这些年姜家与昭王勾结,走私叛国的证据抖出来,谁都别想好过!他应该明白姜家的性情,他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她站起身,妇人面庞无一丝岁月痕迹,用绸巾包裹住了脖颈与头,上了一辆紫顶软轿。 “贵妃慢走。”他微笑。 昭王手握成拳在下颔,微微咳嗽了两声,极顺畅自然地从身旁奴仆中接过一把长弓。 挽弓扣弦搭箭,箭尖瞄定了姜贵妃,一丝也不晃。 “听闻这半年来,贵妃在宫中对小裴诸般照顾,本王替她领情了。” 他语速并不快,如同高山积雪融化。 姜贵妃似心有感应,站在楼下,抬头,杏眸一瞥,瞳仁皱缩。 “嗖”地破风一声,凌厉尖啸。 白牡丹“啪”地一声摔碎,与浊污混凝在一块儿。 贵妃临死前,睁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眸,昭王竟敢在背后射杀她! 没一会儿,昭王接过雪白手帕,抹了抹指骨,他不喜欢精铁的生腥气。 长街上只剩一道蜿蜒血迹,贵妃的身躯被人拖走。 昭王身后站着七名佩着朴刀的大汉,头顶斗笠,尽管穿着茅草制的蓑衣,内衬还是湿了大半,滴滴答答,流落的不是水,而是血。 大骊尚武,大半赋税都用在了扩充军备上面,这几年在福州兵戈不断,连连多战。 无人知晓,背后由昭王一手操纵。 昭王瞥了汉子的蓑衣一眼,轻笑一声:“女人,血多。” 朴刀汉子在身后拱手,一字字禀报: “上元夜,鼓楼迎陛下金身,姜尘徽的暗部棋子已经清除大半,他已经出了城,踪迹不明,东南城角,为工部储存的火药库,俱备齐全,随时都可以动手。” 昭王凤眸微眯,太医常说,气血涌动兴奋之时,他会有七窍溢血之态。 现在,他鼻端下便缓缓有血洇出,他从容不迫地拿手帕擦了擦,习以为常。 今夜整个盛京城会陷入火海,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样极重要的事。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8节 “把小裴带来。”他说。 昭王的眉眼蓦然舒坦开,由内而外的明朗,不知是否因为长街上灯笼光线温暖的缘由。 裴迎被押上来,她终究还是没能出城。 扭着她胳膊的大汉一松手,少女顺势踉跄上前,险些滚落城楼,却被一双冰凉的手稳稳扶住。 她抬头,映入眼帘是一张和善的面庞,昭王容颜多年未改,依旧昳丽得惊心动魄,眉峰平缓,眼底如西山秋水,十里桂子送香风。 他想了一会儿,第一句话竟然是:“小裴,在本王心底,你是家人,本王不怪你。” 他说不怪她。 这便是说的之前毒杀陈敏终一事,想教她安心。 “王爷……”裴迎咬紧下唇。 自幼时起,她跌跌撞撞学步时,白袍少年常端坐在王府中,手里一面翻阅书卷,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目含笑意。 王爷待人友善和睦,满京盛誉他的君子行迹,或许是体弱多病的缘故,中气不足,说话是轻的,目光是轻的,落在她毛茸茸脑袋上的手掌也是轻的。 “小裴累了,喝茶吃点心吧。”他总是宽容的。 王爷不曾生气,不曾与人争执,在迷迷糊糊的记忆中,他的嘴角永远携了宽和的笑意,若是裴迎犯错,也不会迎来呵斥责打,似乎有他料理收拾烂摊子,他只会说一声:“好。” 在大理朝堂中,王爷的名声也素来温厚。 “王爷,他们说您要造反——”裴迎在颤,话里带了哭腔。 “不是。”他俯身,仍在有条理地给她解释,他本不需要解释。 “本王只是要杀皇兄而已,”他一侧脸,“现在又多了个陈敏终。” 昭王不要皇位,只杀人,至于之后的乱子如何,他那时已经死了,任凭洪水滔天。 裴迎打了个寒战,她第一次觉得王爷看起来陌生,这才发现,他流着陈家的血,与天子生得肖像,只不过天子历经多年征战的风霜砥砺,粗糙威严,而他更为精致。 她攥住昭王衣襟,害怕得泪光涌动:“王爷曾教导我,一切以家人为重,陛下是您的皇兄,您怎能杀自己的亲哥哥!” “小裴,你还记得这个,很好。” 他眼眸明亮,似是舒怀一笑。 他夸了她一句:“好孩子。” 王爷总是衷心夸赞裴迎,哪怕她儿时蠢笨得不识数,也夸她聪慧,只是娇懒而已,哪怕她随意在名贵宣纸上涂抹两笔,也夸她的绘画有魏晋之风。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昭王起身,他与皇帝是同样的父/精母血,可是流淌在他这副身躯,已然干涸苍白了无生机,徒留表面美丽,内里溃烂不堪。 一只高大的影子而已。 “正是为了家人,才做这件事。”他启唇。 大骊曾谣传当今皇帝弑父弑兄,将先皇用弓弦绞杀在龙椅上,只有昭王清楚,这并非谣言。 于昭王而言,七岁时他被抱在乳母怀中,躲在殿柱后头瞧见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 雪夜风大,呼呼地在殿外扯着,皇兄他刚从北漠大捷而归,携了重弓与一身血腥气入殿,眉宇英挺,本是皇兄的嘉奖宴,却由他一手将先皇勒死在龙椅上告终。 这之后,皇室子弟贬的贬,杀的杀,大骊朱雀长街染红一半,这场腥风血雨,杀得天下读书人失魂落魄,如今的国之栋梁,大多为暴君一手带来的马背出身。 只有年幼多病的昭王,因为在皇兄眼底构不成任何威胁,一向被他不屑一顾,因此得以苟命,在京城养病。 “皇兄若真是个英雄,便该把年幼的我一同杀掉,斩草除根。可惜他没这个心气,血债血偿,本王记下了。” 昭王的笑意不及眼底。 裴迎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昭王要找上姜尘徽。 “因为姜尘徽是陛下的儿子,所以您支持姜尘徽弑父,是为了报复陛下。”她惶然问道。 昭王不置可否:“皇兄也该尝尝,被儿子背叛,一剑刺死在龙椅的滋味。” 他忽然叹气:“只可惜,姜尘徽不中用!” 昭王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企图制止她的慌乱,另一手抬起,擦拭她眼角的泪珠。 “家人是最重要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告诉裴迎的,所以她总是帮亲不帮理,家人便是——哪怕他做错了,也是对的。 裴迎哭着摇头,可是……陈敏终也是她的家人。 昭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而是她尚在襁褓,无故哭闹时,他便是这样碰她的头,使她安定下来。 眼下,不管用了。 背过身,走了几步,昭王温柔的眉眼,蓦然一压,阴沉又狠戾,他吩咐朴刀大汉。 “姜曳珠生性愚蠢,好在他是姜家唯一的儿子,为了这个命根子,老祖宗也得亲自将咱们的人放进城。” “姜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什么都可以做,不要吓到她。” 他仰头,盛京城的夜空开始爆大烟火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抬头,熙熙攘攘的闹市中,灯火星星点点,街道纵横贯通,小姑娘头簪粉流苏绒虎,手上拿着绣好的小荷包,另一只手牵着乳娘,眼眸好奇。 丰腴高挑的妇人,唇脂盈盈红润,顾盼生辉,身旁的世家子配剑而行,一派人间意气。 这些细碎的人间烟火,好似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催生绿梅绽放,不落到人肩头,就永远无法感知其重量。 朴刀汉子心惊,诡异又绮丽的一幕。 面若冠玉的白袍王爷,扬起嘴角,七窍缓缓溢血,他神情惬意。 第49章 真喜欢她呀 真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 晕晕晃晃的,黑暗中,裴迎喘着气, 敏锐又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人存在,姜曳珠? 他倒是没被捆住, 只是已经受惊得站不起来了。 姜曳珠向来怯懦, 原本被朴刀汉子抓住时,他恶狠狠一抬手, 正要大声质问,报出自己千年世家唯一嫡子的名号。 疤汉不吃这一套,嫌他吵闹,一脚下去。 他疼得龇牙咧嘴,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没一会儿眼皮和秤砣一般沉重, 无法抑制的困倦潮水般袭来,不一会儿, 屋里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曳珠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 上臂连带着肩膀,灌了铅般,举起时便是针扎般的刺痛。 两人四目相对,他瞧见了那双明亮的眼眸。 “裴……”他艰难晦涩到喊不出她的名字。 转念又想:眼下自己狼狈不堪, 不若以往光鲜亮丽,怎能给她瞧见。 他捂住肩头,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 尽管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几息过后,呼吸、心跳、脉搏,这个姜家嫡子感觉一切动静都在此时突然停住, 汗珠从额头流下都浑然不觉。 “姜曳珠……怎么办呀,咱们逃吧!” 她爬过来,满面泪水与汗水混杂,将青丝黏湿,她不断拍打门窗,无一人应声。 她是真的吓坏了,竟然寄希望于姜曳珠,这个天底下最恶毒不靠谱的人,可他毕竟是男子,或许法子比她多。 裴迎的身子慢慢滑落在地,有些绝望:“我得出去,我得去找殿下!” 她正等着一如既往的冷笑,姜曳珠却没有笑。 这声殿下蓦然刺疼了姜曳珠的心。 “这里是在船上,小笨妞,你没闻见水汽和火药硝石的气味吗?” 姜曳珠兴许是察觉到危险,破天荒地没有耻笑她,而是沉默低头。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 不断拖着他的心向下坠。 他本想等到天亮,等老祖宗来救他。 可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决定,他得救裴迎出去,因为她正哭着求他。 “好!本公子带你走!”他恶狠狠的。 或许天底下男人在心爱姑娘面前,都能生出一份憨直胆气。 盛京城通九条河,鱼虾比雪花大米还多,船行过沽口,杨柳庄虽然偏僻,物产却算丰富。 冬日在封冻的河上凿一个洞,放下一张粘网,能带上好几条鲜活跳动的活鱼,热气腾腾中,两三名朴刀大汉围坐,不稀罕吃鱼,哪有功夫对付这多刺玩意儿,只是浅尝几箸,剩下的便都归了大黄狗。 而没等他们回味起黄酒烧鱼的滋味,耳畔就起了一串声音,先是一点如同细针掉在船板上的轻响,接着又是叮叮咚咚的一片。 “跑了!”一个汉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从河流两岸,一直延伸到白石滩上。 夜风吹起时,满滩的芦草拂动,这时节没有飘絮,然而干枯芦苇经月色一照,亮得刺瞎眼,水洲白首,又白又绵厚密实,层层翻动的芦草弯腰,如波浪一般。 两人牵手,连滚带爬,踉踉跄跄,拨开一道生机。 姜曳珠狼狈极了,他一向珍惜容貌气度,此刻灰头土脸,每一口呼吸刀割似的,浑身脏污,膝盖处肘节处,沾染了河滩黑土与血污。 公子哥从来不事劳动,只挥马鞭子抽人的,眼下/体力竭尽。 他跑不动了,弯身,双手扶膝,大口喘气。 明明是一生中最危急的时刻,可是一抬头,瞧见前头少女一张面庞,初生幼桃沾了露珠似的,泪水盈盈欲坠,她将他的手握得极紧,温热,不肯松开。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不回盛京了,就这样一直逃命下去,就他们俩。 回了盛京,她依然是不可染指的太子妃,而他已经什么都没了,爹娘自尽而亡,留下一摊丑闻,要多没皮没脸活着,才能让一向骄傲自尊的小公子忽视众人目光。 “姜曳珠!”她转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惊呼。 天际隐隐赤红霞光,在暗夜骤然闪过,硝石硫磺气息越发浓烈,打得人头晕,疤汉决定了,若是再抓不上人,也只能动用火药。 “疯了么你!”另一人推撞了疤汉一下,瞪大了眼。 一旦动了火器,在这干芦苇丛里,甚至会殃及自身,大家一块玩完儿。 疤汉实属无奈之举,只能显露大动静,借此恫吓将人逼出来。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59节 那姜家公子原本就没打算留活口,至于太子妃,昭王虽不愿伤她性命,可若放她活着回城里,只会败露王爷大计。 横竖都是一死。 裴迎若是想活命,此刻乖乖回来,尚在可控范围,还来得及! 炮声震天,惊得青鸟簌簌扬翅而飞,裴迎一哆嗦,腿软了三分,别回头,姜曳珠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一样的畏惧。 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摸透了对方心性,都是不爱读书又胆小的。 “人在那里!”一人指向河滩口。 “坏了!” 姜曳珠本想带裴迎上山道,将行迹隐入黝黑密林,看来此举已经被人察觉。 他拽着她的袖子要跑,可是两个人脚程如何快得过身后的朴刀汉子? 眼见身后的贼人要追上了,姜曳珠急得面色发白,忽然松开了裴迎的手腕。 他是主动松开的,等裴迎跑出去几步,转头,疑惑地望着他,催他,可他站在原地不走。 姜曳珠笑道:“裴迎,本公子自有妙计,你先跑,回去给老祖宗通风报信,叫老祖宗提防昭王,赶紧派人来救我,拿上家伙,狠狠处死这帮贼人,你话可要说利索些,报本公子的名讳,盛京城没人敢拦你。” 他以为她没听懂,于是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手:“虽然你粗笨不堪,记性极差,但没工夫跟你重复一遍了,本公子的性命可都在你手里了,愣着干嘛,跑啊!” 她很倔,推搡不动,抬头。 “要跑一起跑。” 一双眼眸黑得发亮,瞧得他心慌。 他吓唬她,板起个脸:“裴迎!是不是非要逼本公子生气!” 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这副杀气腾腾的姿态,配上一张狼狈小黑脸,煞是可笑。 姜曳珠叹气:这蠢妞怎么就不明白,两个人都跑不掉的! 他生来贪生怕死,可是不愿在裴迎面前叫她看低。 姜曳珠着急了,怒气涨得满面通红:“裴迎,本公子是姜家嫡子,千年世家,姑母乃是贵妃,老祖宗是当朝首辅,圣眷正隆,这帮人,只要钱,不敢要我的命,他们敢伤我毫毛,老祖宗会杀得他们断子绝孙。” “你以为本公子的命跟你这个蠢妞一样吗!没人敢杀我,你怎么就是不信,你只要报本公子名讳,整个大骊都得来救我!速去,速去啊!” 裴迎蓦然哭了,可是昭王连皇帝都敢杀,怎么不敢杀他姜曳珠,她一面抹泪,一面死死站在原地。 她以为姜曳珠没力气了,可他推开她的力气极大。 往年他总是倚仗男子的力气,将她禁锢在墙边欺负她,他从没有推开过她。 她怔怔回头,莫名其妙,神使鬼差,就说了一句话:“你家给长孙媳妇的玉坠,找不回来了。” 他沉默,嗤笑一声:“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呗,那能怎么办?” 裴家有什么可以赔给他的吗?除了她,他什么也瞧不上眼。 裴迎的心绪纷乱,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情,她屡屡弄得他头破血流,却从未在朝堂中听见一声告状,他闯进殿内,将中了媚毒的她救下。 以及……在大船驶过自己面前时,他在船头负手而立,一眼不敢看她。 她眼眸中闪过刹那困惑,藏在心底一直想问却又觉得百般无聊的问题,最终,她还是问了,诧异又试探的语气。 “姜曳珠,你……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姜曳珠一愣。 他便是从这句问话里,得知她对他真的没有一丝心意。 不扭捏,也不羞涩,坦坦荡荡,豁达又疑惑地问了,她自以为对他十分了解,那她又何必问这句话呢,故意见他出丑丧脸吗? 乌云退却,一道银河漫天。 杨柳庄子外的湖泊格外旷寥寂静,他不说话,呼吸与风声俱清晰无比。 影影约约,似乎能听到人味儿,每隔一个时辰,有一手拿着锣,一手拿着梆的更夫,边敲打边喊话,夏日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冬日就成了“天寒地冻,保暖添衣”。 从遥远的庄子里,他听到这样的人味儿。 矜贵傲慢的小公子,心底一直渴盼的小家小户。 即便在每个时辰的间隙,庄子也绝不寂静,常常能听到狗叫声,呼噜声,以及两口子吵架的声音。 他也想过跟她搂在热被窝里吵架。 姜曳珠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仿佛有人用幕布笼罩了这一片小天地,将所有的声响都隔绝了。 他终于艰难地启口了,缓缓牵起嘴角,恢复了中气。 “裴迎,你放狗屁!”他咬牙切齿。 他一口否决喜欢她,这就是他的答案,这张乌漆八糟的脸庞上,绽出一丝冷笑,倨傲又高高在上。 这才是她熟识的姜曳珠,裴迎松了口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焦急地喊:“狗娘养的你快滚!” 他知道骂裴迎的娘才能让她滚,因为裴迎打小没娘。 况且,她不是要找她夫君吗?若是去晚了,陈敏终说不定就死了。 裴迎被惊醒,她要回去……殿下还在城里等她,想到这里,她掉头就跑。 “那,你自己多保重!”她说。 身后的人既庆幸,心底又空落落的。 寒风似箭,携呼啸风声,棘针一样刺入肌骨。 火势如龙蛇随风四处乱窜,发了疯似的啃咬干枯芦苇,眨眼间淹没一片,烧得青山失色,远远一望,只见焦臭黑烟滚滚,自山河一线升腾。 裴迎被震住了,这便是姜曳珠的法子? 他有火折子,索性放了火,将贼人隔挡开,可是火不长眼,哪里能分辨界限?瞬间将芦花从团团围住了。 浓云直迫地面,山林颤颤巍巍,火光蹿跳,兴奋地撕扯夜色,裴迎捂住口鼻,瞳仁里只剩下红色, 什么是笨人,这就是笨人。 火海中,他转过头,轮廓随着浓烟忽隐忽现,衣袍飘带,下一刻被火舌吞没。 姜曳珠神情极安静,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无声地做口型。 他说的不是喜欢你。 他说的是:小笨妞,滚吧。 一如寻常。 聘礼被退回来那天,他去往裴府,想说:裴迎,本公子一辈子都不会高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可是临到嘴了,什么也不愿说,如果她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火龙冲天,将天照亮了小半边脸,滚烫的人间炼狱中,朴刀汉子的惨嚎声骂娘声此起彼伏,姜曳珠自个儿都觉得有些好笑。 小笨妞,你臭死啦。 小笨妞,有没有人说你还挺好看的。 小笨妞,我是真的有想过跟你一辈子。 我们会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我会对你好,哄你让着你,因为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明白心里有你。 我真后悔,真后悔。 是不是早就来不及了。 火烧起来了,一碰着芦苇杆,急不可耐没完没了,逼攻过来,在干芦苇丛里放火,真烧起来谁也控制不了,大家一块玩完儿。 盛京城他早就回不去了,在见到父亲因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的那一刻,早已没了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姜曳珠。 然而裴迎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心头一沉,腿僵硬得迈不开伐子。 盛京城最爱漂亮的小公子,烧死在了满是芦花的地方。 每年三月芦絮似大雪,沾在他衣襟,他一定一面掸落,一面气急败坏骂骂咧咧。 然后一抬头,惦念起他这一生到死也没说出喜欢的姑娘。 真喜欢她呀,真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第50章 媳妇儿 盛京城地处九河通衢之地, 一国中枢,所以大骊开国后定都于此,未到百年, 便逐渐有了天下第一雄城的气象。 裴迎跑得很快,自膝盖以下几乎无知觉, 狂风撞在胸口, 她几近哽咽,只想着快点, 再快点,或许能挽回一城百姓的生死。 从那座巍峨森严的武明门进城,就是有名的朱雀长街。 这条青石铺地的宽敞长街正对着内皇城,将外皇城一分为二, 只是左右两边的界限并不分明。 显赫人家的高墙深院和升斗小民的寻常宅邸混杂在一起,点缀着酒肆亭楼的喧沸热闹, 颇有些人间烟火与紫金帝王气纠结交缠的意思。 “哎,站住!”鸨母叉着腰一声尖利的嗓子。 是在叫她吗? 裴迎困惑回头, 少女一身单薄粉衫, 领口因为逃命,微露出一线雪白脖颈,面庞稚嫩,曲线弧度却异常柔软成熟, 丰臀细腰,腰身软软地陷落一块儿,勾魂弯刀, 漂亮水灵得令人咂舌。 只是发髻乌七八糟,面庞黑一块儿白一块儿,叫烧焦的灰扑了, 一副狼狈难民模样。 鸨母眼眸一转,难免将她看轻,以为她是哪家逃出来的侍妾娇婢。 这种小娇雀,谁捡到便是谁的。 再着,若是任她被主人家抓回去,也是活活打死,不如进小金仙伺候恩客。 “对,就是你。” 鸨母声音娇媚,笑眯眯地冲她甩了帕子。 “快过来。”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60节 大骊王朝不禁勾栏,即便是京都内,也有着好几所烟花之地。 裴迎抬头瞧了瞧花楼的匾额,才知道自己竟然跑到了这地方,往日父兄管得严,路经此地时,绝不允许大家闺秀掀起帘子看一眼。 盛京勾栏十二所,最有名的当然要属这座让多少达官贵人流连忘返的小金仙,要不是背后有朝堂高官的影子,这座青楼酒肆画舫相结合的销金窟,恐怕也不可能在皇城脚下生存这么久。 哥哥裴昀常跟她算计:越往外,质量就要差些,当然,花的银子也少了许多,只能在小金仙楼下听清倌儿弹曲的银子,到了东城区,却足够包下一个花魁春宵一度。 “那您喜欢哪个地儿?” 她当着嫂嫂的面给他下套。 哥哥不上套,气急得跳起来,又羞又怒道:“阿迎,我都是听同僚说的,别胡说啊!” 此刻,裴迎拔腿想跑,来不及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醉醺醺地揽上来。 “放开我!” 少女呜呜咽咽的叫声从指缝溢出。 她心下恐慌无比,这可是在皇城根儿下,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强抢民女。 裴迎本就畏惧心急,此刻生出身不由己的无力和委屈,眼眸氤氲出水雾,泪珠无可抑制地滑落,她很想殿下,殿下究竟在哪儿。 鸨母面露难色,赔笑道:“这位小雏还未经□□呢,恐冲突了大人。” “滚!”富商不耐烦地一挥袖,打在人脸上。 夜色笼罩下,醉醺醺的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正搂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衣着狼狈,凝了血污焦黑,一张嫩生生的小脸,挂满了颤巍巍的水珠,楚楚可怜,更令人生出欺凌之心。 富商欲心大起,短胖的手指正要不老实地在少女身上摸索,被裴迎一拳砸来,砸在眼珠上,生疼得他叫起来,脑瓜子嗡了片刻,随即怒不可遏! “放开我!放开我……” 她一面哭着,一面慌乱地捡起所能碰到的东西,挥舞着朝人砸去,可惜在半空中便被按住了手腕。 这是很常见的景象,外地来的富商到了京都,往往会想去小金仙试试自己荷包的深浅,但商人习气让他们无法接受花了大半年挣到的银子,连头牌的手都摸不到,只好悻悻然去找其他女子。 这个来京都做生意的中年人自认相当幸运,这名在街边遇到的粉裙少女,论姿色容貌,不比哪家青楼的头牌差,只是太过倔强了些,牙尖嘴利,反抗激烈。 他喝醉了酒,身子臃肿,本就体虚气浮,竟然被这小娘们儿挠了几道血印子,着实让人看了笑话。 在酒气与欲念的双重驱使下,就连冬夜晚风,也带了些灼热。 他拼命地拽着她,双目通红,狞笑着恶狠狠想:再走过一条巷子,就到自己临时租住的落脚地了! 中年人假借酒劲而不老实的双手也愈发肆无忌惮。 “轰然”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她险些站不住,扶墙,头晕目眩,眼前的青石砖蛛网般四散裂开缝隙,踩在她脚下。 肥硕富商也因这一巨响,酒醒了大半,停手,仓皇抬头,不知声音来源。 这样的火雷声,已经响过好几遭了吗?她抬头,天际隐隐红光,不知是因熊熊烈火还是血光。 此刻,皇城那汪清澈见底的观鹤湖旁。 大骊太子陈敏终正与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对弈。 皇帝摇了摇头,“朕素来不喜把弄这些小玩意儿,要不下回你让朕四个子?” 陈敏终静静道:“父皇征战多年,观天下气运在一湖中,通透世事变化,总有些出其不意的无理手,倘若让四子,儿臣必输无疑。”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棋子落下:“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这些乌七八糟的官场习气,学的太快了吧。” 陈敏终摇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全是儿臣的肺腑之言。” 这时,一头英武的黑色游隼突然自夜色中飞来,盘旋了几周,收敛翅膀,轻轻落在陈敏终的手臂上。 游隼的脚上系着一张纸条。 陈敏终展开纸条,看了两眼,递给对面的皇帝,又将棋盘摆好,漫不经心说道。 “父皇,再来一局?” 第一手,落子天元,皇帝脸上终于浮现笑意。 皇帝望向眉头微皱的陈敏终,说道,“对于昭王之事,你怎么评价?“ 陈敏终不卑不亢,落下一子:“无法成事。” 皇帝将后背依靠在椅子上,叉手:“哦?此话怎讲?” “昭王在盛京城遍布火雷,一枚火雷不过核桃大小,细小歹毒,爆发力极强,内藏机括装有压缩的火药,各类钢针、铁钉、铁珠、毒刺等等物件,哪怕一丈的城墙也能炸开,攒射开来,刚猛无比。” “儿臣在他回京前,便已经盛京城布局的火雷已经清除了大半,那些陈年旧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即便昭王的死士还在,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第二则是裴昀背叛了昭王,使得这件事有了变数,若非裴昀出局,极有可能沦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境地,尽管结局依旧不会变,但可能要多死好几个人。” 棋盘之上,一条大龙已经七零八落。 皇帝数了数目数,他难得有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心平气和,与陈敏终如寻常父子。 或许人老了,便意识到自己是孤家寡人,背后孤零零的,也有些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咳了两声,说道:“旗鼓相当,旗鼓相当,朕心情大好,不下了。” 陈敏终忽然颔首:“多谢父皇放儿臣离开。” 皇帝嗤笑一声,他早知道陈敏终的心思不在这盘棋局上了。 半个时辰前热闹非凡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裴迎鼻尖嗅到血腥气,被阴冷夜风送过来,风声呜呜咽咽,城门大开,一豆昏暗灯笼闪烁不定。 “小娘们儿,跟我回家。” 富商面色狰狞,从刚才的爆炸声中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了裴迎的领子,像拎小兔子似的弄起来。 裴迎被提领子,面色涨得通红,呜呜咽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骂人的字眼,小脚乱踢,很快鞋袜也脱落了,瑟缩着,受惊的小鸟。 忽然,地砖剧烈地震动,灰尘腾腾,街口两盏大红灯笼被吹拂得起起落落,飘来打去。 桌椅上的茶盏碗碟碰撞个不停,耳边嗡鸣声越来越近,竟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长街尽头出现一线雪甲军队,甲胄森明,寒光惨亮,只是被夜色披拂,众人的面目成了阴影,黑压压如同蝗群一般。 地平线之上,仿佛无数凶猛异兽疾奔而来,声如雷鸣,扬起滚滚烟尘。 富商悚然一惊,这是何时把军队招来了? 雪甲军潮水般分开,从中马蹄踩落阴影而出,一个高大英挺的雪甲将军,坐在马上,勒住缰绳,凤眸冰冷。 目光像在看一个人死人。 富商只惊异于这位雪甲将军鼻梁高挺,眉峰至下颌线干净利落,说不出的杀气腾腾,望着自己的眼神越发阴鸷。 巷子的宽度足够让三人擦肩而过。 不好!富商警铃大作。 富商醉醺醺地向那个高头大马上的官爷躬身,正想挤出几丝笑脸,瞧见官爷盯着自己手上的小姑娘,顿时嘿嘿一笑,都是男人,他识趣地明白了官爷的心意。 富商将裴迎拎上前,更加恭敬地低头了。 “还请官爷笑纳。” 一道白芒闪过,富商的人头“咚”地一下滚落,一路没入黑咕隆咚的小巷,瞪大了眼,竟是一声都来不及喊出。 城外,雨丝飘摇,昭王的死士,此刻堆积成山,身躯横亘于荒野之上,仿佛蜿蜒连绵的岭脉。 裴迎眼眸一亮,想喊他,可是喉头干涩,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她生来娇气,锦衣玉食地供养着,从来半点委屈和苦头都没吃过,今日似乎将苦都吃够了。 她心性来得快去得快,原本想着见到殿下,要好好说委屈,再埋怨他为何没有快些,可是一睁眼见到殿下,安心下来,懒懒的什么也不想说了。 若是真要说什么了,只怕蹦出泪花惹人笑话。 她身子软软瘫下来,被陈敏终翻身下马,迅速接住,稳稳落在她双臂中,恍恍惚惚,想起了儿时为她遮蔽桃花雨的那双手。 他皱眉,将她发丝至脚踝都扫视个遍,又脏又颤抖的小猫,只能趴伏在他胸膛上,依靠着他,迷迷糊糊的,半蒙着眼儿,还挂着泪痕。 “陈敏终,别看了,我还没死呢。”她小声说。 裴迎僵硬地扭过头,想起了什么,勾住他脖颈。 “殿下,您方才干什么去了?”她不解地问。 他很耿直地回答:“陪父皇下棋。” 什么?下棋? 裴迎原本不气也不委屈了,心想能被殿下抱着就心满意足,可是听到殿下这番话,她胸膛瞬间风起云涌,面庞生出一层愠色,涨红了脸,气急得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 她皱巴巴一张小脸,抹了抹脸上乌黑焦灰,一股脑儿地擦在他白领上、脸上,推搡着,一面愤愤不平地低声说。 “混账陈敏终,你媳妇儿都快死了,你还有心下棋!” 陈敏终将她抱紧了些,翻身上马,手掌搭在她玲珑柔软的腰身间,目露心疼,心底尽是自责,他向来将责任看得极重,却让自家娇气的小妻子流落在外半日。 他本想立即出城找她,却不得不被父皇留下处理昭王的死士和火雷,维持城中秩序。 今夜是上元,倘若昭王计谋得逞,会死很多人,他只好派宁怀贞去寻她。 众人不敢侧目,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殿下的冷眼。 一向稳重自持,清冷威严的殿下,操练军纪时不苟言笑得令人害怕,竟然会哄他的太子妃。 在众目睽睽下,他将她搂得更紧,似乎有意承受她惩罚似的小打小闹。 他满怀歉意,轻声说:“对不起。” 他想:任她怎么罚都行。 裴迎一愣,心一紧,抱住了陈敏终,脸贴在他生硬的雪白甲胄上,硌得生疼,仍是不愿松开,她面颊鼓鼓粉嫩,蹭了蹭他,小声说。 “没……没关系。” 第51章 发麻 昭王在京中的死士、火雷尽皆被清除, 此刻被关押在小兰寺,皇帝不会杀了他,因为他本身便病入膏肓, 活不多久了。 月底时,裴迎出宫, 乘太子妃轿辇去了一趟灵清台。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61节 灵清台底蕴深厚, 观内除了常见的玄观殿,大罗宝殿, 三清殿,还有供观内道士居住的偏殿,只是往往用栅栏隔着,寻常香客不得入内。 裴迎在观内转了一圈, 没品出什么“道贯古今”、“德配天地”的气韵来,只是觉得金碧辉煌甚是晃眼, 一定没少花银子。 观内的道士大多行色匆匆,只有寥寥几个洒扫侍奉的小黄门。 皇城脚下的京都百姓们大概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无需引导, 便自顾自地跪拜三清四御,观外人头攒动,张袂成阴,观内却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象。 她不敢说说明自己的来意, 只默默敬了香火,供了长命灯。 是为年少时照顾她一家老小的昭王而供奉。 她宁愿儿时光风霁月,遇人腼腆一笑的王爷永远待在玉瓶州不回来。 裴迎怀着心事, 竟不自觉地走到了一处无名小院旁,这里的装饰颇为简朴,显得与方才观内的风景格格不入, 也没有用路障拦住,游客亦能进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用处。 “有人吗?” 裴迎轻轻喊道,许久未得到回应,她便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内种着一棵芭蕉,树下放着一个大肚子水缸,晨间的露水还未散尽,有几滴从叶片上滑落,缸里便泛起一阵阵涟漪,惊得里面养着的两尾金红鲤鱼连连摆尾。 裴迎凑近水缸自言自语道:“这两条鱼倒是肥,足够煮上一大锅。” 她进了厢房,知道殿下今日也会前来灵清观办事,索性在这里等他。 猛然一声响动,厢房外无半个人影,里头黑漆漆的,烛火一跃,她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 “长命灯给活人供着才管用,将死之人用了也无济于事。” 殿下?裴迎在黑暗里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是他吗? 少女躺在榻上,还未转身,这双手熟练地搭上来。 “是我。”他这句话让她安心了。 裴迎随即又紧张起来,想到自己供奉的灯油,是否在被殿下看穿了,这样冷的天气,竟然冒出一头虚汗。 少女抑制住慌乱,甜甜软软地拉长语调:“殿下,您是何时过来的?” 陈敏终心下了然,这般甜腻的声音,不是自己心里发虚就是讨要赏赐了。 陈敏终脸上冷色尚未完全消退,一双凤眸盯着她,辨不出情绪,“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自然是给殿下祈福了。” 裴迎动不动便贴过来,所幸关了门窗无人瞧见,她娇懒地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她就是故意干扰着陈敏终的思绪,一开始殿下还能静下心来套她的话,然而她呵气如兰,热腾腾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怀中小瓷人光是不动,便能让他乱了分寸。 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小姑娘阴谋得逞,眯了眯眼,转身跨坐在他身前,她总是顽劣又自信,被人惯坏了的。 陈敏终不动声色,扣住腰的手存在感太明显,半点不肯松开。 裴迎想后退一些,陈敏终似乎有点不高兴,将她的纤腰靠拢得更紧,她呼吸一滞。 “你费尽心机出宫,就是为了给他死后积点阴德?”殿下难得带这样刻薄的语气,明晃晃的。 裴迎一愣,他是不高兴吗? 她总以为陈敏终是万事不介怀的深湖,却没有想到,他竟为了这点事计较起来。 “就此一次吧。” 她叹气,身子略往里边去,空出一大块儿光影,声音闷闷的。 “之前,我等了殿下好久。”她说出这句话时,不自觉带上了委屈。 裴氏娇气又聪慧,知道转移话题提这件事,便能让陈敏终语气软下来,上元夜终究是他做得不对。 这还是她占理,再者,她就算没理也能编出无数借口。 裴迎见殿下脸色温和了点,双手勾上他脖子:“殿下,把我拉近厢房里,可是想做什么坏事?这里是道观,您可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例如一些亲密的举动,她扳着指头给他算。 陈敏终面色微滞,把她带到厢房里,只不过是庭院里人多眼杂,怕她被人认出而已。 不过她要这样说,陈敏终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低低嗯了声。 “那天在城外,我扭到了脚。”她低声说道。 陈敏终坐在榻上,拍了拍,让她过来:“伤了哪一只脚?” 因这一句,陈敏终也不去纠结她来灵清观的小心思了,裴迎自幼与昭王情同家人,她为昭王落寞了好几日,只是默默望着窗子发呆,不敢让人瞧见,只怕惹殿下生气。 裴迎动了动脚,小声说:“这只。” 小姑娘勾人的手段信手拈来,裴迎面颊早已布满绯红,如雾里看花,水润的杏瞳正定定地瞧着他,缭乱人的呼吸。 她感觉到陈敏终抬手,温热的气息裹挟上脚踝,又顽劣地缩回去,躲在裙摆下,叫人拿不着了。 “疼不疼?” 陈敏终倒有些头疼了,他娶了个漂亮又娇气的小瓷人。 两人清甜的呼吸相融,暧昧横生,裴迎有些害羞地地想要挣脱这怀抱。 他一面揉,一面温声问:“说话呀。” 裴迎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拢了拢自己的衣领。 冬日料峭,她天生体温高,小火炉似的,也禁不住这样折腾,一来二返寒气侵体,又要遭罪,她又身子骨弱,小病也要酿成大病。 上回她落了水,脸蛋红扑扑,浑身滚烫,昏迷冒汗,他伺候得好几夜没合眼,就等着她唤他。 她生了病,到时候心疼受折磨的是他自己。 陈敏终一直没告诉她,太医说太子妃快不行了的那几夜里,他是如何熬过去的,睁眼到天亮,心底又在想什么。 陈敏终不知从哪拿出了一张裘皮,搭在了她的小腹,将人捂得严严实实。 他一手用指腹轻轻按着小姑娘的脚踝,一手重新将她拉抱在怀里。 “嘶——” 她不疼,就是觉得痒,脚怯怯地收了一下,酥麻麻的,她太过紧张,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陈敏终的衣领。 裴迎有意无意地将他衣领拉下来,露出玉白的锁骨,已微微泛出绯粉色了。 罢了,让她瞧吧,她也该瞧够了,温香软玉在怀,他不舍得用力, 他倾身替她掖好裘角,不可避免地压着裴迎,感受到了少女的温软胳膊,以及……胸前的丰盈。 她最近又吃了很多,陈敏终默默想,能吃是福。 小姑娘十根指骨攀上了陈敏终的肩头,她颤颤巍巍地开口:“殿下,太黑了。” 陈敏终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羞怯,裴迎声音甜甜的,像春日逐渐融化开的糖画,黏糊糊的。 确实太黑了,他哪还有那么大定力供她撩拨。 她推了推殿下的手,想要他去点灯,奈何腰间的手腕,太过坚韧,桎梏着她,分毫不让。 “殿下,快去吧。”她忍不住又小声喊道。 陈敏终面无表情,给她按脚的动作却逐渐变重,显然有些失控。他心神摇动,顿生坏心眼地想再听一遍一遍地求。 两个人挨得太近,近能察觉到彼此的呼吸。 裴迎无措的模样实在令他心念一动,一点也不想放开她,一手圈着她的肩膀,一手搂着腰,想将这只顽劣得动来动去的小猫永远地锁在怀里。 他呼吸更重了,倾身而上,裴迎被迫仰起头来看他。 陈敏终看她慵懒惬意的模样,视线晦涩,下一秒,他的吻就压了下来。 横征暴敛一般,在她耳侧和脖颈前肆意妄为,气息滚烫、热烈。 裴迎不敢动,睁着含水的双眸看他,陈敏终腾出一只手,按上了她饱满红润的耳垂,一下又一下,意味不明。 跟之前的克制温柔完全不同,有些凶,有些吓人。 “哎——”一声惊呼。 裴迎忍不住想要后退,可陈敏终不动声色地钳制住她的腰,完全掌控她的动作。 裴迎疑惑地看着他:“殿下?” 她的声音很快被吞没,含含糊糊的,什么都听不清。 唇齿间勾缠的水声,令她心神恍惚,脑中嗡鸣一片。 裴迎瞳孔放大,屏住了呼吸,随后放轻放慢,渐渐缓了下来。 “殿下,没想到您....”她感到舌头被弄得微微发麻。 “裴氏,听话。” 他一手抚住了她的脊骨,轻声说道。 他要她全听他的。 清净的小厢房外头站了一排侍卫,严禁旁人误入。 里边儿的的动静不小,随身侍卫起先是不可置信地互望一眼,他们一直以为殿下是尊没有火气的泥菩萨。 随后,众人心照不宣地低头,走得远了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掩饰心虚,只感慨:没想到殿下还有这样放纵英武的一面儿,太子妃哭了都没饶过。 第52章 妖妃 不知过了多久, 陈敏终放开了她,将人搂紧,凤眸的视线碾过她的身躯, 突然倾身,在她耳垂停下, 滚烫的呼吸灼得她耳根子火烧火燎, 裴迎有些慌了,他该不会再要一回吧。 只听见一道喑哑的嗓音。 “小祸水。” 他日登基为帝, 哪里需要三宫六院,她既是皇后,又是妖妃。 他不能再折腾她了,小姑娘早就叫苦连连了。 勾起的感觉被他整理好, 只一遍遍蹭着裴迎的头发。裴迎喘着气,将下巴藏在被窝, 汗水淋漓,外头寒凉的空气尽数吸进肺里。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62节 陈敏终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脊线光滑, 令人爱不释手。 “殿下,我饿了。”小姑娘闷闷的声音传来。 她往殿下怀里钻,坏心眼儿地笑:“殿下把缸外那两条大肥鲤鱼捞来煮给我吃吧。” 陈敏终无奈地望着她,她方才过度透支体力, 精疲力竭,确实该补一补。 小姑娘刚说要吃鲤鱼,外头的钟声震了一下。 她吓得将脑袋缩回殿下怀里, 自己只是说了一嘴那两尾肥硕鲤鱼就引起了钟声响动,或若是把鱼吃了,岂不是当场就要降下煌煌天雷, 把自己劈成木炭? 说到吃鱼,她突然感觉肚中空空,今早出宫,赶的是最早的那一趟,天蒙蒙亮便在宣明门外等着了,好不容易出了宫,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汹涌的人潮吸引到了这里,现在自然是有些饿了。 京城贵妇说殿下是一味滋补灵药,显然是哄骗人的。 裴迎抬头,瞧见殿下眉眼略携满足,更加光彩熠熠,愤愤不平的推了他一下,分明补在他身上去了! “走,带你去吃东西。”陈敏终给她披上衣袍。 殿下并未带她去盛京著名的酒楼,而是街头小巷,这样也很好,小姑娘不拘吃什么,只要跟殿下牵手便高兴。 越是出入富丽堂皇的地方,越是不能跟他碰一碰,可是殿下的手生得又白又修长好看,她想抓住不放,哪怕洇出了汗。 盛京城在各方面都比地方州郡强上不止一筹,普通的大骊百姓朝食的选择相当匮乏,无非就是包子稀粥之类。 而这一路走来,裴迎不仅看到有卖汤饼,面片的,甚至还有小贩在吆喝据说是西域传过来的胡饼。 这种烤制而成的面饼,表面撒着厚厚一层芝麻,内里的馅儿由胡桃仁做成,最小的也约有海碗口一般大,能吃上两三顿,价格也和规模一样让人惊讶,不过七八文钱吃个饱。 她故意说:“殿下如此节俭,该不会是想着攒钱,好给三宫六院留着花销吧。” 她很任性,问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心思通透,就是试探底线,小女儿家暗戳戳的吃醋。 养三宫六院?陈敏终险些气笑。 他家的小姑娘聪慧伶俐,娇气得叫人反驳不了,天天往他头上安些莫须有的罪名,若换作旁人,早叫他脸黑了,可是裴迎偏偏没叫他恼。 “哪有这么多钱,国库大半用来充填军备,再说你有又个能吃能用的,样样都用金玉之器,半点都不肯受气的。” 两人围坐在桌旁,就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在拌嘴,眼底却是温和的爱意。 陈敏终白日里的清冷褪去,长睫之下目光柔和,说道:“养你一个祸害就够了。” 裴迎矜持骄傲地哦了声:“殿下知道就好。” 小姑娘说起话来一本正经,令他嘴角微扬,陈敏终又想起,她平日缠人又爱勾人,恨不能榨干旁人的精力。 陈敏终忍不住地揉了揉她的头,将她的发髻揉得乱糟糟。 他将胡饼撕成两半,又拿了个小碗,把碗中的馄饨拨出了几个,大的那碗却是和半张胡饼一起递给了裴迎。 裴迎接过白瓷海碗,没一会儿,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就下了肚,半张胡饼则是被撕成了一条一条,把本来便剩下不多的汤汁蘸了个一干二净,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水。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小动物进食一般,脸颊粉鼓鼓的,一掐能出水似的,令人忍不住在她吃饭的时候也捏一捏。 吃罢饭,这个时辰,两人趁城门未守宵禁,出了城,陈敏终生来恪守礼仪,从不曾有逾矩之行,到了什么点便该做什么事,一板一眼,严肃认真。 裴迎偏要坏他的规矩,与他不管不顾地自由一回,她不喜欢殿下严肃的模样,又想借着陈敏终的纵容,体现自己的特殊。 陈敏终嘴角动了动,眼底尽是包容。 盛京城外的冬日倒是终年积雪,一脚能踩出个深坑来,但对于农户而言,并非瑞雪兆丰年的好事,这往往意味着长达数月的休猎期,。 若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在这时候进山,即便不被从睡眠中惊醒的饥肠辘辘的熊瞎子当成盘中餐,也要被积雪的反光刺成真瞎子。 陈敏终在山脚停下,见她略有咳嗽,说什么也不肯往前了。 她贪凉快,体热冒汗时经山野冷气一激,鼻头红红,有些冻着了。 庄子山野间薄雪覆盖,渐露青葱,在这地方也有一处清静客栈,农户宅院的模样,常给来往盛京的旅人借宿。 陈敏终给她弄来饵食,小姑娘将红红的饵料碾碎,撒在院子旁的大水塘中。 水池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紧接着哗的一声,水面上冒出个黑亮的脑袋来,淡绿色的双眸滴溜溜直转,张开嘴巴便将浮在水面上的饵料全吸了进去。 赫然是一只水缸大小的乌龟。 乡野间的饭食并不算丰盛,一碟炒青笋,一盘酸辣白菜。 青笋还有回甜,菜里只放了一点点盐,入口时脆软得当,满口是清香,最能尝出本真滋味,酸辣白菜则恰恰是另一个极端,辣子和醋一点没少放,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两人埋头吃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很快就见了底了。 裴迎笑眯眯地冲殿下说道:“好!” 陈敏终问:什么好?” 裴迎不紧不慢说道:“当然是菜好,殿下可知道,菜是我亲自下厨,这炒白菜,一定得放猪油,只有猪油炒出的白菜,味道才能如此鲜美。 小姑娘眼眸一转:“当然啦,青笋也有讲究,是殿下您亲自挖出来的,只有殿下挖的笋才这样甜嫩。” 烛火下,陈敏终不禁笑了笑。 不知怎么的,陈敏终竟觉得这是自成年以来的第一顿如意饱饭。 吃过饭后,已是繁星满天,裴迎走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 小屋的确是小屋,狭窄得很,走动时若不小心,还会有磕绊。 不过裴迎很满意,在这乡野地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顶好了,更何况,还带了一个小院子和一方菜圃。 乡下人家睡觉早,此刻周遭寂寥无灯火,漆黑一片,只能听闻两三声犬吠。 只他们两人的时候,不怕给人撞见,陈敏终便很是过分。 昨夜他非逼着她在上面,两手按着,钳制得脱离不了分毫,她直嚷着腰断了才肯放过,可他说喜欢在办那事的时候看着她。 想起那些令人脸红的记忆,裴迎烧得耳根发烫,满面通红,此时腰间的手掌又收紧了几分,她两手下意识抓住陈敏终的手臂。 少女的心脏像揣了兔子,在胸腔直踢。 她随即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殿下虽然心火烧得猛烈,但不至于这么没底线,这里窗户纸糊的,墙体也薄,过不了几个拐弯便是旁人的住所,准会让人听见。 “殿下您脸皮薄,您要再闹我,我就叫了。” 她一面笑着挠他痒痒,一面携了着很淡很淡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忐忑。 陈敏终望了她一会儿,低头,两人唇瓣没了缝隙,一手揉上她心口,带了漫不经心的促狭,她想拿住他,偏不让她拿住。 “怎么叫,叫一两声来听听。” 落在裴迎耳朵里,宛若平地一声雷,心弦不由得绷紧,这几乎是明示了。 裴迎现在整张脸都是火烧火燎的,立刻抬腕捂住耳朵,身子往里缩了缩,当没听见刚才的话。 外头飘起了雪粒子,陈敏终的怀里却温暖如春。 少女眼眸水光氤氲,陈敏终低头,眼睫扫在她的颈窝,又刺又痒,激起一阵心跳与战栗。 她越躲,周身包裹的戾气就更深一度。一直到自己喘不上力气,几近窒息,小声呜呜抗议起来,对方才停下动作。 她可怜巴巴地被压倒在榻上,想起了什么,心慌意乱,紧紧地用手捂住嘴,整个身子蜷缩成球了,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不能亲亲。” 陈敏终有些郁闷:“为什么不能亲你。” “殿下忘了,我咳嗽着呢,若是得了风寒,传染给殿下便不好了。” “我不在乎。” 陈敏终压下心头的燥热,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少女的嘴唇,激起她一阵不满的呜咽,他只想跟她更亲近一点。 “那好,不亲嘴了,亲别的。”他说。 “殿下!”她的拒绝尚未脱口,已被人一手捂住。 裙裾被卷起来,陈敏终俯身下去,他的气息温热又霸道,裴迎难以抑制地弓紧了身子,仰过脖颈,脚背绷直,一手抵着他的头顶。 她脑子一片空白,半年前连她吃过的糕点都嫌弃,连一点旁人的口水都不沾的殿下,亲嘴也便罢了,竟然…… 一时间两人位置调转过来,陈敏终起身,将她裙裾放下,手掌重重地按着她的肩头,裴迎屏住呼吸,望着陈敏终的脸越来越近,最终香津交换,他的舌尖突破了唇齿,香甜的气息就快要把耳根烫红。 裴迎紧张地盯着他,目光流露浅浅的乞求。 “后宫不会养别的小女子。”他缓缓说出一句后,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子。 裴迎的眼神再躲闪不开,迎着陈敏终的逼视,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推了推他:“那可说不准,若是西域北漠给殿下进贡一箩筐的小美人小妖妃呢?” 陈敏终轻笑一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女侧躺着,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亲密至极。 “你才是妖妃。”他轻轻落下一句话。 直到衣带解开,那只带有薄茧的手掌探进去后。 裴迎扯了扯他的衣袖,脸颊红扑扑的,小声道:“在这土榻上不行。” “怎么不行?”他疑惑地问。 陈敏终另一只手稳稳控制她挣扎的动作,宽慰道:“就抱一会儿。” 她抿了抿唇,迁就着开口:“殿下金口玉言。” 陈敏终低声一笑,还挺好骗。 在这种事上,她已经很依着陈敏终了,他不心疼她做出的让步也就罢了,反而还得寸进尺。 “外面,外面有很多人能听到,不能做生孩子的事。”裴迎不好意思地说。 “可是风雪声足够大。”陈敏终撩弄了她耳旁的青丝。 忽然,耳侧传来一道温醇的声音,抚弄得她耳垂软了半分。 说到生孩子,陈敏终问:“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殿下居然真的想在这小破榻上行事? 这土炕摇摇欲坠,一响起来没完没了,是坏的呀!指不定哪个动作便塌陷了。 裴迎面色难堪起来,惊慌失措地攥紧了他的衣袍,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眼眸清亮:“我不喜欢小孩子,幼童可讨厌了。” 陈敏终一愣,也是,她自己都像个小孩子,他抚上了少女平坦的小腹,语气温和,藏有几分有意无意的的压迫。 “无妨,你是年纪小了些,这个年纪生育对你身体不好。” 等她再长几岁,灌一段日子,总能灌出个孩子来。 双生太子宠妻手册 第63节 裴迎咬紧了嘴唇,殿下许是多年来修身养性克制过了头,一逾越起来真不像个人。 第53章 正文完结 携手山河 在盛京都西城区一条绿柳成荫、静谧悠长的街巷中, 坐落着一座布局规整、楼阁交错的王府。 王府由府邸和花园组成,府在前,园在后, 府邸建筑又分东、中、西三路,每路的院落皆铺以绿琉璃瓦, 华贵非常。 值得一提的则为后方的花园, 目之所及,古木参天, 怪石林立,环山衔水,而那阔大池塘与湖心亭组成的方塘水榭,据说更是引流自京畿的玉泉湖。 和那被戏称为吞金貔貅的府邸女主人一样, 只进不出。 这般超出普通制式的王府,是当今太子殿下陈敏终在京中的别府。 这几日在别府居住着, 周身侍奉的下人并未全部带来,不知是他们自身严守规矩, 还是被人耳提面命的缘故, 不敢伺候在后院,扰了殿下与太子妃清静。 晨起时,裴迎懒懒地将手搭在身旁之人的小腹上,掀起锦帘的一角, 鼻尖嗅了嗅,寒浸浸的风,才勉强让呼吸通透。 随后, 她又乖乖地缩回被窝,将脚趾手指都安置在暖和的被子下,紧紧抱住了殿下, 神情惬意,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很舒服,也很欢喜。 陈敏终早就被她弄醒了,瞧见她这副模样乖巧,甚至惹人喜欢,不禁用手摸了摸。 少女耳根后的肌肤本就娇嫩,被殿下手掌上的薄茧磨了一下后,她睁开眼,羽睫晃颤,眼眸像未睁开的小羊羔。 想也没想,迷迷糊糊地亲上了殿下的喉结和下颌角。 陈敏终望着少女脸上遗留下的绯红,声音沙哑地问。 “脸这样热,做了什么梦?” “那还用问,梦点殿下又欺负我了。” 裴迎闭眼弯起嘴角,像是责怪地推搡了他一下,却被人握住手腕。 在她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陈敏终唇角微扬,欺身把人压下。 他的气息蓦然不稳,体内气血翻涌,躁意不止。 裴迎一下子睁开眼,发髻凌乱,假装气呼呼地转过头,仿佛被他过分的行为吓得不轻。 烛火总算是点了起来,陈敏终扳过她的脸,裴迎小心打量着殿下,他穿着玄色窄袖寝衣,一双凤眸蕴藉威仪,按在她腰间的手却无法忽视。 陈敏终也低头看她,他用指腹蹭了下小姑娘红润健康的唇:“每天都在乱想什么?” 少女被他逼仄得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扭捏着想要推开腰间的手,声音细若蚊蝇:“殿下,这还是清晨呢,您说过白日不宜——” 蓦然感受到了什么,裴迎手下一僵,她知道早晨的小殿下最是活跃。 陈敏终手臂悬在半空中,滞留了片刻,才收回去。 这双凤眸蓄起了一场风雪,似乎在隐隐压制着什么情绪。 裴迎躲在被面下头,紧张地张望殿下的举动,一晃神,便对上那道压制欲极强的视线。 她动了动身子,不安地问:“殿下看我干什么?” 周身暖融起来,他拥着裴迎,与她额头相贴,气息纠缠在一处,陈敏终沉声道,“看你安不安分。” “就抱一抱你。” 他将头搭在她肩头。 裴迎别过头,轻轻哼了一声,世间男子的劣根性,可不止抱一抱这么简单,哪怕殿下也不例外。 这一整天就没下榻,从黎明时分到夜色沉沉,她可算体会到什么叫腿软。 她脱力似的偏头,看了眼窗外浓黑的夜色。 陈敏终很少这般低劣地对她说情话,在她耳边喘着,说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他用那副清冷克制的模样,低声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反差之大,裴迎百般感慨:这还是那个一日一餐的殿下吗! 裴迎死死咬着唇,一声也不敢出。 实在被他挑衅得懊恼了,面色通红羞愤不已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什么是衣冠禽/兽?这就是! 直到后来,她百般抵赖不得,数次想从禁锢的怀里挣脱出来,又被拉回去了,只好盼着他能心软。 “殿下,都唤过六次水了,累了。” 陈敏终拿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眼底温柔:“累了?那换我来。” “够了。”她不服气地小声说道。 陈敏终面色极静极冷,沉声道:“才一天怎么能够,小夫妻本就该日日黏在一起。” 裴迎咬着唇,殿下变了,变得有些黏人。 从前殿下总是冷冰冰的等人来抱他,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闷响,如今每天夜里,却紧紧抱着裴迎的手臂入睡的。 他对自己的睡姿控制得极好,哪怕小姑娘在怀里乱动,嚷嚷着说热也不肯放开,和她保持同一个姿势直至醒来。 陈敏终起身,走在一架屏风下,给她取来了衣裳。 她连忙慌张地捂上眼,哪怕与殿下亲密至极,她依旧羞涩得不愿睁眼。 殿下倒是毫不在意,裴迎可都记得! 他从前连衣领都要遮得严严实实不给人看,生怕让人觊觎美色,跟个贞洁烈妇似的。 服饰繁琐,裴迎套了一层又一层,低着头慢腾腾地系腰带,好不容易才系好,旁边一只雪白修长的手又恶劣地将它扯开。 小姑娘的面庞瞬间染上一层懊恼的红色,盯了他一眼:“自己弄乱的,自己帮我弄好。” 她像是自暴自弃地躺在榻上,双手展开。 陈敏终压上来,视线稳稳落在她身上,轻声道:“确定要我帮你系好?” 他只会彻底地破坏罢了,裴迎顾不上他,继续乖巧地整理衣裙, 半晌,她穿好了衣裳,抬头看一眼,陈敏终依旧穿着寝衣,不为所动的模样,静静地欣赏她忙来忙去。 陈敏终忽然走过来,附身,两只手搭在桌前,将她围拢住。 温热清甜的气息袭来,小姑娘手下一时没了支撑的力度,整个人往前一倾,被他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最后一次吧。”他果决从容地替她做决定了。 她白穿衣裳了!裴迎又推又搡,眼眸瞬间升腾起水雾。 太子别府的庭院中,曲折游廓回绕,大株梨花与阔叶芭蕉点缀,间以颇具气韵的假山与池塘。 池塘中,白鱼费力地冲出甬道,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一个拥有更多食物与空间的地方。 可还没等它摇头摆尾地快活多久,一根尖利的喙就刺破了水面,将这个头脑简单的小生物衔入口中。 那是一只羽毛光亮的白色鱼鹰,在抓到猎物后便轻巧地振翅,落到了一个少女肩头。 这是殿下怕她无聊,送给她解闷的鱼鹰。 少女身着青色流仙裙,婢女垂手侍奉在旁,抬了扇子和一把黄花梨大座椅,虽然拿着钓竿,洁白细腻的脚丫却不断挑着水,浑然不似在钓鱼的样子。 她摸了摸鱼鹰的头,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又乱抓东西,吃坏肚子怎么办?” 没有理会鱼鹰不满的咕咕声,裴迎托着下巴,目光转向远方,还透着婴儿肥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挥了挥手:“殿下!” 陈敏终望着庭中坐在椅子上的裴迎,春光下她面颊微红,出了一点香汗,下了椅子,走在他身边。 “殿下要去哪里?” 她眼巴巴地跟着他,一刻也不愿离开。 他如实道:“观鹿台。” “殿下的意思是,要去瞧春闱考生?我也要去!” 陈敏终略一沉思,对上那道期盼的目光后,喉咙中的“不准”两字到嘴边时,转而变成了“好”。 裴迎瞬间面露喜色,小姑娘的发髻尚未扎好,瞧上去乱蓬蓬的,他替她收拾妥帖了。 “就知道殿下不舍得拒绝我的。” 她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毕露无遗。 “去了之后我不会惹事的。” 她小声打保证,陈敏终无奈地望她一眼,她便是惹是生非又如何,她一生长到大,总有人跟在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 陈敏终朝小黄门吩咐道:“给太子妃备好轿辇。” 不多久,裴迎便坐上了马车,她有些舍不得殿下在京中的府邸。 陈敏终抚上她紧握着自己袖袍的手,轻言安慰:“总归都是你的。” 她嗯了声,娇懒地拉起殿下的大氅,将自己藏进去。 “殿下……” 她又娇滴滴地唤了声,双手透过鹤氅,举起一枚黄色的平安符。 “这是上回我在灵清观为殿下求的,当时殿下还不信呢。” 陈敏终嘴角微扬,因为小姑娘送自己礼物而十分高兴,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有她这份心意就够了。 虽是如此,陈敏终不希望自己的小妻子被灵清观那帮骗子骗个三千两,诚惶诚恐地求回来一张皱巴巴符纸。 她生性天真单纯,所以陈敏终缓缓启口。 “街巷中的骗子大多一身破烂衣衫,脸上还深一块浅一块的,可是你遇到的骗子大多作道人打扮,鹤羽黄冠,仙风道骨,表面上都做足了样子,这才能在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百姓口袋里掏出钱来。” 父母若是问子女,那多半是抱着望子成龙的心思。 子女若是问父母,则大都是因为父母身体抱恙,妻子问丈夫,若是面带喜色,则说明丈夫最近可能有财运或者要高升,说两句好话准能要到赏钱。 相反,要是愁眉不展,那多半是仕途上遇到了拦路虎或是家里要纳小妾,只要口舌灵活,自然能糊弄过去。 他细心给她解释一番,谁知少女捂住了他的嘴。 “殿下不喜欢我的平安符,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喜欢我。” 她故意闷闷地说,却将身子贴得殿下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