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别睡了,起来生崽!》 第1章 火葬,剖腹杀子 延和十九年,二月初。 数九寒天雪虐风饕,如豆灯火被从门缝中渗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奄奄一息。 晕黄昏暗的烛光下,夙雪姝的脸呈土黄色。 她两颊凹陷冷汗汩汩,豆大的汗珠顺着其凸起的颧骨滑落至枕上,晕染开大片水渍。 “要死了……痛死了!” 她死咬着唇,颤着手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一阵绞痛后屋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打开,肆虐的风险些吹熄烛火。 “我天,真臭!”夙锦儿掩住口鼻,嫌恶地看着屋中一切。 年仅十岁的她盯着雪珠的腹部,眼中闪着与之年纪不符的阴毒。 夙雪姝呼吸急促,咬牙看了一眼过来的夙锦儿,而后将视线定在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人身上。 来人一袭红艳芙蓉裙,桃腮带笑美目流盼,精致的眉眼间一抹朱砂桃花,与那红艳的芙蓉裙相得益彰。 她的出现,让这间本只能称得上寒碜的屋子愈加凄楚。 夙雪姝浑身因疼痛颤抖,苍白的唇跟着抖动,“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 夙馨玉闻言勾了勾唇,淡然地往她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莲步轻移微掩口鼻。 “听闻六妹妹正承受生产之苦,着实担心,便来瞧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话落,人已在床前停下,脚下踩上从床上流至地面的血水,滋滋响。 夙雪姝的目光掠过因对上她的视线而垂首的白芪,顿时明白过来夙馨玉口中的“听闻”为何意。 夙馨玉在这时看过来,笑了笑说:“你别看她,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夙雪姝忍痛勾起一丝冷笑,“我养的狗奉你的命,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嫡公主还有捡破烂的习惯?” 夙馨玉脸色即变,但很快她便重新勾起唇角,“妹妹不必生气,我今天来……” 她缓缓俯身压低声音,“是想帮小六把孩子生了,不用感谢我,谁叫你怀的……是咱们叔公的种呢。” “轰隆!” 凭空一声惊雷,惨白闪电照亮整个屋子,夙雪姝的眸子陡然睁圆。 她……她怎么知道她肚里怀的是那个人的骨肉? 当夜,他们这些人分明都在长兴殿吃酒,事后亦无人提及。 之后发现她有身孕,皇后秦婉如还对她用刑,让她说出“野男人”是谁,怎么现在…… 方想着,夙馨玉“扑哧”一笑,“你说你生的这孩子是该唤他太叔公呢还是该唤他父王?将来这小娃娃该唤你母妃,还是侄女?” 站在边上的几个小宫女纷纷掩嘴笑出了声。 夙锦儿过来,嫌恶地看着夙雪姝,“就算是捡来的,好歹跟我们一起唤一声叔公,不知廉耻的下贱胚子!” 闻言,夙馨玉一脸恍然大悟,“言之有理,瞧我这脑子,竟是未想到这点。” “呸!”夙雪姝忍痛咬牙红眼瞪着眼前的两姐妹,“满嘴喷粪,你们哪只狗眼看到我跟他有关系了?”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雷声的遮掩下显得微不足道,夙雪姝被打偏了头。 夙锦儿冷哼,抬头看向夙馨玉,“姐,别等她生了,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得了。” 夙雪姝体力不支,耳边嗡嗡作响,一大股热流从下面涌了出来。 然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孩子有事! 夙雪姝颤抖着手抚上肚子,“我的孩子跟你们没关系?滚!” 夙馨玉闻言,笑了,“没关系?小六,你还不知道,你这肚子里的种跟我们关系可大了。” 夙雪姝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夙馨玉嗤笑,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连自己怀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洒在耳廓的明明是人带着温度的呼吸,却像一股冷气刺得夙雪姝心头一颤。 夙馨玉斜眸看了她一眼,笑得冰冷,“你肚子里的种,他、不、是、人……” “!”夙雪姝一惊,一时连剧痛都忘了。 夙馨玉倒是耐心,“顺便”告诉她:“我们小六心悦的那个人他也不是人,他是……” 是…… 夙雪姝瞪大血丝满布的眼,心揪得紧紧的。 然而…… “算了,”夙馨玉拨弄她耳边汗湿的头发,说:“保持神秘感,不过有一点姐姐可以跟你说明白,今夜子时,你肚子里的这块肉就得进我们的肚子里了。” 什么?! 夙雪姝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头皮更是一阵发麻。 意思是……意思是她的孩子…… “你们敢——” 夙雪姝护子心切竟在这时惊坐了起来,像一头护犊子的野兽,龇着牙双眼发红地死瞪着夙馨玉。 先不管她肚里的是不是人,单说这是那个人的种她也绝不能容忍这种事! 可惜夙馨玉不为所动,指尖优雅地从床上那抹血水中划过,把那血污擦在夙雪姝身上,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说“悄悄话”。 “有何不敢?吃了你肚子里的这块肉便得永生,我皇族若能长生,大贤亦定千秋万代,如此,像你这种人也能为我大贤奉献,你该高兴才对。” 说罢,一个眼神示意,白芪拿着一把尖刀走到床前。 夙馨玉擦着手,神情慵懒,“手脚可得快些,否则就赶不上一口热乎的宵夜了。” 她故意将“宵夜”二字咬重。 夙雪姝浑身发凉。 可惜不等她多想,白芪便欲动手。 夙雪姝抱着肚子咬牙侧翻,抬手一把捉住白芪的手腕,拼尽力气一按,当即从白芪手里夺下刀子,并在同时狠狠地往她腹部踹了一脚。 “啊!”白芪倒地尖叫。 夙雪姝抱着肚子从床上滚下来,没给人机会反应,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 大冬天,惊雷乍起,闪电划破漆黑夜空劈开院里老树,火顺势而起,照亮整个元姝苑。 “死贱人还跑!来人,给本公主抓住她!”夙锦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夙雪姝拖着疼痛虚弱不堪的身子,眼看着就要被人抓住,她反手就把手里的刀子扔向夙锦儿。 “啊——” 扔得是真准,一刀过去刚巧扎透夙锦儿的右眼,刺耳的叫声震得人耳膜欲裂,丫鬟们瞬间乱了手脚。 夙馨玉被夙雪姝这股狠劲儿给吓到了,白着脸说:“小六,当姐姐的劝你一句,适可而止!” 夙雪姝一听,笑了,“适可而止?这话……到底该谁说?” 她搂着肚子,血水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地面,很快染红半个院子,但她不在乎。 夙馨玉瞧见了藏在她袖下的一抹寒光,脑子里忽然有东西一闪而过,下一刻她对边上的宫女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公主抓住她!” “可……可是锦儿公主……” “别白费力气了,”夙雪姝笑,一把匕首从她的袖子里滑到掌心。 她看着夙馨玉,眼里没有丝毫怯弱,唯有那张惨白的脸显示了她有多虚弱。 “我夙雪姝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你夙馨玉的那点心思我早看透了,你们夙姓一家的把戏我也看腻了!夙馨玉你给我看清楚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 说罢,手起刀落,动作之利落。 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腹部中间,连刀柄都没了进去。 血腥味充斥整个院子,夙雪姝浑身浸泡在血水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腹中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剧痛侵占她的意识,双目开始涣散,但她的唇角却始终是勾起的。 “对不住了孩子……”夙雪姝紧紧按着刀柄,蜷缩成一团,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抱得越紧。 元姝苑慌乱一团,惊慌中夙雪姝只看到夙馨玉那惊恐却又狠戾的眼。 “不准死不准死!来人,剖开她的肚子!本宫要活的,活的——” 呵,活的? 夙雪姝笑出了血泪,松开手,血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染红了从袖中滑落下来的小香囊。 是人,亦或不是人…… 既能永生,必定该不是那书中所提食人的妖兽精怪了。 她就说…… 一个人,怎能生得那般好看。 可惜了,光是被他拥入怀里的那一刻便花光了她此生的运气,如何还能贪心地想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呢…… 只可怜她这腹中幼子。 连他爹的面也捞不着见就要同她死了…… 孩子,若有来世,娘定会……定会…… 第2章 重生,惊占他身 “孩子……” 心口处一紧,雪姝惊坐而起,细密的汗珠爬满额头,汗湿的后背隐约透着凉意。 她大喘着气,心有余悸。 是……梦吗? 她微颤着手缓缓伸向自己腹部。 “王爷,”这时,帐外传来一道声音,紧跟着床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 微黄的光照进来,雪姝不适地眯了眯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爷,可觉着好些了?”喜贵上前,微弯了身子小心地将烛盏放置床头,关切地问道。 王…… “喜贵公公?” “爷”字在心里没说出来雪姝便被眼前这张脸给惊到了,紧接着一开口,她又吓到了。 怎……怎么回事? 她抬手捏着脖子,被自己发出的这低沉的声音震惊到了。 她的声音,怎么……怎么变成男人了?! 喜贵面盘微圆,五官清秀眉毛浓黑,圆圆的眼在看到自家主子奇怪的举动后微微眯了一下。 随即他拢了拢毛毛虫似的眉毛,上前半步道:“王爷是觉着喉咙不适?奴才让人早熬了雪梨水,可要现在喝上一碗?” 雪姝皱紧眉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鼻间淡淡的香气让她眯起了眸。 一侧头,雪姝有片刻的怔愣。 低调不失奢华的黑檀木雕花拔步床,跟她元姝苑断腿的破床完全不一样。 带着淡淡竹香的真丝床帐轻轻拂动,满屋的暖意,让人几度以为身在梦中。 让雪姝讶异的是,她一低头,入眼的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尖泛着浅浅的粉。 这……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那双鸡爪子嘛! 怎么回事? 雪姝有点镇定不了,掀开身上的蚕丝雪绒被,胸前的一马平川和平坦的肚子让她恍惚。 喜贵瞧着自家王爷的奇怪举止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道:“王爷,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要不奴才再叫太医来瞧瞧?” 雪姝抚着平坦的腹部,隔着薄薄的锦缎衣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下坚硬的肌肉。 她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压着内心的波澜侧头对喜贵说:“拿镜子来。” 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如河边细小的砂砾,在人心上轻轻摩擦,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喜贵微鄂,心说自家王爷怎么突然想起照镜子了? 但疑惑归疑惑,这位爷的心思向来是不允任何人揣测的。 他不敢耽搁,应下后转身行至边上梳妆台前,拿过一片擦拭干净的铜镜,“王爷,请。” 雪姝从喜贵手里把镜子接过来,虽心中已然有猜测,但在看到镜中之人时还是吓得手抖。 镜子里的人肌肤似雪双眸如星,一张脸宛若刀刻斧凿般,高挺的鼻梁下双唇不点而朱,精致的眉眼间虽带着一丝病态却因不失英气。 便如画中走出的清冷仙人,然左眼下的朱砂泪痣妖冶红艳,又为其那双漂亮的眸子增添了一丝风流。 这人,俨然便是大贤国第一权臣、战神,昭王——夙珝! 雪姝难以置信地缓缓摸上脸,镜中的人便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她是夙雪姝没错,可她的身体,却变成了…… “王爷……” 喜贵纳闷,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便赤足下床,低头照着自己的一身就是一通打量。 “王爷不可,”喜贵躬身上前拿起鞋袜,“您大病初愈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便搀扶着人到床前落座,蹲下给他穿鞋袜。 雪姝看着细致入微的喜贵,再环视屋内,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她死了,又活过来了,还重活到了这个人身上! 大病初愈,她记得他生病是在…… “喜贵,现在是什么时辰?”雪姝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人的模样开口问道。 喜贵为她穿好鞋袜,又将架子上的大衣拿过来为她披上,边道:“回王爷的话,现在快子时了,王爷睡了近两个时辰。” 雪姝拢了拢衣裳,“睡得有些糊涂了,连哪年哪月都忘了。” 闻言,喜贵轻笑,说:“现下为延和十七年腊月初三。” 十七年腊月初三…… 雪姝暗暗琢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死的时候是十九年二月,也就是她现在回到了一年前,她十五岁的这一年,也是跟这个人发生关系的三月前。 她记得那时昭王刚从北戎讨伐蛮夷凯旋,回来后不到三日便病倒了。 眼下离他归来已过去半月,也就是说,时至今日,他病了整整十二日。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她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她重生到了他身上占了他的身子,那他呢?他在哪?! 第3章 念头,昭王夙珝 脑中蓦然一个念头闪过,雪姝抓着衣裳的手猛地一紧,“腾”地站起来。 喜贵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歪了歪头,问:“王爷,您今晚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要知道他们家王爷是大贤出了名的懒人。 除了上战场,这人平时几乎都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怕是连出恭都得在床上。 今晚咋这么……这么“精神”? 雪姝因心头有事,暂且未想到那么多,闻言后看向喜贵,道:“你知道夙雪姝么?” 喜贵皱眉,琢磨片刻后回道:“王爷可是说元姝苑的六公主?” 是了,她没有封号,只能按长幼来称呼。 雪姝颔首,“嗯。” 她占了他的身子,那她本人的身体又是个什么情况? 她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这个时候有过命悬一线的经历…… 喜贵哪知面前的主子芯子已经换人了,只见其虽行为略微怪异,但好歹精神头足。 尤其连那一身的懒病似乎也随着这场病气给过了,心下不禁高兴。 “王爷怎生突然问起六公主了?”他为她理了理散在肩头的长发,问道。 闻言,雪姝一时竟找不到说辞。 当初,她那重男轻女的县令爹要将刚出生的她雪埋,恰逢淑妃经过将她救下带回宫养。 因大雪初识故取名雪姝,寓意将来她人与人生都能美好。 只可惜淑妃回宫后不到一年便重病不起,宫里传言是被她给克的。 若非淑妃在临死前从皇帝那为她要了一句“金口玉言”,她怕不知早投胎多少回了。 淑妃一死,身为“灾星”的她被下令从明淑宫搬到了元姝苑,由奶嬷嬷抚养长大。 五年前,奶嬷嬷为给她争口吃食在御膳房跟夙锦儿的人起了争执,撕扯间不慎磕破头就那么去了。 也难怪喜贵会疑惑,毕竟她跟他这主子单从身份上讲就有着云泥之别。 即使他被她唤一声叔公,但他们发生关系那时候他并非正常状态,怕是连她的模样都没记住。 想了想,雪姝胡诌:“不知为何突然梦见淑妃,是她,跟我提及雪姝。” 喜贵脸上的表情顿显僵硬。 他们家王爷今年二十有六,乃太皇太后与贤宗帝最小的儿子,乃先帝手足。 比当今圣上都小了足有十二岁,淑妃也大了他十岁。 这二人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清,平白无故的,还入梦了…… 当然,喜贵并未说出来,只道:“说起来也许久不曾见六公主了,王爷若是想见,不若明日一早奴才去传话让六公主过来一趟?” 明日啊…… 雪姝急着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也想证实自己猜测的对错。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说:“也省得她跑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说罢,她连外衣都未着,拢着大衣就往外走。 喜贵赶紧上前拦道:“等等王爷,外头天寒地冻的,容奴才为您更衣。” 雪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惊觉自己过于着急忘了顾及他的身体。 为避免这具身体再受寒,她二话不说由着喜贵更衣。 喜贵一边给自家王爷更衣,一边在心里激动得抹眼泪。 太皇太后显灵,他家王爷这是病了一阵后连懒毛病都好了啊! 感谢太皇太后,感谢祖宗! …… 深冬腊月,雪姝一出房门便迎上刺骨的冬风。 放眼望去,整个王府淹没在一片漆黑中,微黄的灯笼外,几只飞蛾围着光打转。 雪姝跟着喜贵疾步往王府外去,一路匆匆掠过这陌生的地方,心里百转千回。 母妃死的那年她不到两岁,跟着奶嬷嬷搬进元姝苑后整个皇宫便算彻底没了她这个人。 她虽顶着六公主的头衔,平日里的吃穿住行却连宫人都不如,更别说有机会参加宫宴了。 先前早就听说父皇有个比他小十二岁的皇叔,深受贤宗帝喜爱,方满月便被封王,三岁能诗五岁能武,七岁通战事谋略,十岁立战功。 贤宗帝临终前赐其特制护身金牌,先帝贤明帝临走前更是赐予其打王金鞭。 朝野上下,无一不以他为尊,便是父皇也对他礼让七分。 有关这个皇叔公的事她从记事起就总听宫女太监们说起,直到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惊鸿一瞥。 只可惜自己的身份与立场摆在那,她也清楚自己跟他之间的差别,所以一直将那份心藏着,直到后来…… 忆及此,雪姝不禁再次想起临死前夙馨玉说的那些话。 汹涌的恨意滚滚而来。 “王爷,当心脚下。” 喜贵的声音将雪姝的思绪拉回来。 为避免自己过于异常露出破绽,雪姝微敛心神,由喜贵扶着上了马车。 …… 第4章 重逢,变成女人了! 元姝苑。 “我的六公主啊,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冻坏了可算你的啊!” 宫女白茯在外守夜,正打盹,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转身一看,当即没了瞌睡。 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着一身洗得发黄的里衣。 衣裳有些偏大,挂在那小身板上略显空荡,单薄的身子如田间野草,好似风一吹就要倒。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此时如两颗黑葡萄,挺翘的琼鼻下唇色偏紫,不难看出是被冻着的。 白茯担心她冻坏,起来抓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那些个狗娘养的,连两块黑炭都要克扣咱们的,回头……” 察觉到身后的人没动,白茯回过头看去,“怎么了?” 她的疑问没得到回答。 白茯以为她睡懵了,又或者真冻出问题了,便蹲到她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夙雪姝,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夙珝。 夙珝的确睡得有些发昏,他是被冻醒的。 长这么大头一回冷醒,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忍了会儿后好像更冷了。 迷迷糊糊爬起来,身处的地方再次让他以为在梦里,可这会儿从地上传来的寒气却让他醒了神。 “公主?”白茯看着“她”,眼里透着一丝担忧。 “你别吓奴婢啊主子,”白茯边说边在“她”眼前晃手,以为真撞脏东西了。 夙珝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更不喜欢被陌生人碰。 他拂开了白茯的手,踩着冰冷的地抖着牙一边走过去往床上爬一边整理眼前的一切。 片刻后,他选择继续躺下,并用被子捂住头。 嗯,他现在在做梦,睡醒了就好了。 白茯瞧着自家主子的举动又摸不着头脑又担心,趴到床前问:“公主,你到底哪不舒服跟奴婢说,奴婢去请太医。” 夙珝本来想继续催眠自己,结果旁边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这不是梦,是事实。 “闭嘴,”夙珝掀开被子一记冷眼过去。 他本不是易怒的人,在他看来,生气是件麻烦的事。 然长期征战沙场的他身上本就带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杀伐感,即便如今这身子不是他的,这一眼也如寒冰箭一般瞧得白茯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公主……” 夙珝没心思搭理她,只瞧着眼前又小又粗糙的“鸡爪子”蹙紧俊眉。 他变成女人了。 一个生活贫苦还没怎么发育的小女人,而且,还是公主。 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变成了他的侄孙女。 何等荒谬。 昨晚不到戌时开始睡,辰时起来用完膳吃了药继续睡,错过午膳申时方醒,不到戌时又睡下了,他着实找不到变成此时这般模样的缘由。 白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尚未从方才那眼神的震慑中回过神来,记忆中的主子从未那般瞧过她。 夙珝想不明白索性不作多想,放下手斜眸瞥向地上的人,“起吧。” 白茯微惊,赶紧着爬起来,“公主,没事吧?” 夙珝闻声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无力摆了摆手,将自己捂进了被子里。 潮湿的霉味儿让他刚进去又出来了,“有吃的么?” 他平躺在床上,被子下的一只手抚着肚子,入手的几根排骨让他再次皱起眉。 这身子还真是弱得可以,跟他健壮的身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弄得他都没心思去管这张脸是如何模样了。 他还不知道这皇宫里有日子这般清苦的,原来住在皇宫的人可以这么穷这么瘦? 白茯不知其想,当“她”是饿出了脾气,便道:“长公主今晚设宴,白芪说剩得不少,估计还有没动的,奴婢这就去瞧瞧。” 说完,她便要出去。 剩……剩的???! 夙珝盯着她的背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堂堂昭王,现在竟然沦落到吃残羹剩饭的地步了? “等等,”夙珝及时将人喊住。 白茯听声转身,就听自家主子说道:“给我两个馒头就好,我不吃剩饭,还有,太冷了。” 白茯听了这话心疼得不行,可惜她们没办法,条件就这样。 想了想,白茯笑着说:“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拿被子。” 夙珝听了心想,有被子不早拿出来,冻死他了。 一会儿功夫白茯去而复返,夙珝瞧着她拿的“被子”有些傻眼。 说是被子,实则是白茯自己睡觉时用的,跟她家主子的比起来压根儿就没差。 夙珝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索性蜷起身子把整个人包了起来。 白茯当“她”又睡了,便放轻脚步出去拿馒头去了。 白茯一走,屋子里又安静了,嗜睡的夙珝头一回在“床上”没有睡意。 雪姝到的时候院子里正没有人,像她这种地方外面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正纳闷着里面会是个什么情况,喜贵便在一旁说:“王爷,六公主许是安歇了。” 雪姝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般作为有所不妥,但情况特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喜贵好奇自家王爷何时对元姝苑这般熟悉了,但看主子的表情,他没敢把这话问出口。 来到寝屋门外,雪姝没心思感慨怀念,确定屋外没人后对喜贵说:“你就在这候着。” 说完,未等喜贵回话便撩袍而去。 “吱……呀……” 破旧的老木门发出痛苦的残喘,桌上的如豆火苗险些熄了。 雪姝面上看似冷静,实则手上却捏了一把汗,视线在进门后便被床上那一团给吸住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此时反倒有些没主意。 她绷着神经一步、一步靠近床,最后站立在床前,桌上的烛火拉长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 屋内静得可怕,雪姝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看着床上那一团缓缓伸手……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被子时,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且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雪姝未反应,对方一个利落的半空旋身直接一脚往她后颈处踹,隐约中看到的那双眼里带着刺骨的杀意。 雪姝一惊,凭本能快速俯身躲过,被捉住的那只手腕猛地一翻反客为主。 可惜她刚占了这具身子,还不习惯用这身体来进行攻击,眨眼的功夫就被人压在身下掐住了脖子,力道大得她这次没能挣脱开。 然而等两人都停下来时,互相都愣住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雪姝看着身上的“自己”一言难尽。 在“她自己”一动手时她就知道芯子换人了,但那种冰冷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杀意还是她头一次从自己那双眼睛里看到。 “昭王?”雪姝吞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喊了声。 她的猜想…… 夙珝未松手,也丝毫不在意他现在正骑在“自己”身上,只用那双澄澈的眸子盯着雪姝。 然后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两寸…… 第5章 故人,换个姿势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雪姝屏住呼吸,清楚地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 “自己”跟自己靠得这么近,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诡异? 就在雪姝快憋不住的时候,“自己”总算说话了。 “报上名来。”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雪姝完全确定,现在的情况就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 她身体里的人就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 不过…… 雪姝稍微侧了侧头,垂眸看两人现在的距离,“建议”道:“那什么,叔公,咱要不换个姿势再说?” 闻言,夙珝眉头轻挑,双眸微转,手上渐渐松了力道,但却没从雪姝身上。 嗯…… 确切地说是他自己身上下来,他只稍微拉开了距离,“回话。” 这距离一拉开,雪姝立马觉得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既然叔公乐意这样说话,那她就这么说,“回叔公话,孙女名唤夙雪姝。” 用他的身体他的声音对着她那张看了千百遍的脸这么说话,雪姝心里复杂到了极点。 夙雪姝? 夙珝就想啊,这夙雪姝是谁?他还有这孙女? 想着想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激活了他的回忆,他眯了眯眸,缓缓道:“淑妃的……小六?” 雪姝一听,忍不住眼都瞪大了。 老天,他竟然记得她,他还记得! “对对,小六,我就是小六!”雪姝掩不住内心喜悦。 本以为就自己这身份地位,在他那肯定就是个无名氏,结果他居然记得! 夙珝瞧着“自个儿”那张脸上过于夸张的表情,一言难尽。 抿着唇从雪姝身上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钻进被窝,顺带伸手指了指雪姝身上进屋后未脱下的披风。 冷死了,亏得这丫头活这么大。 雪姝心领神会,很上路地当即就把披风脱了给她叔公盖上,美眸掩不住重逢的喜悦。 夙珝虽有些嫌那夸张的神态管理,却也懒得管她,只裹着被子懒懒地问:“什么情况?” 早知靠近他的人没有杀意,但在宫中随时随地皆不可掉以轻心。 如今弄清彼此身份,接下来要了解的当然是事件缘由。 不过想是如此,雪姝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倒不像是才发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种荒谬之事的人。 当着他的面,平时一向活力十足的她也不好意思大声说话了。 知道他嫌麻烦,也不想他知道她的那些事儿,所以雪姝便只简单地说她也不知什么情况,只睡了一觉醒来就这般了。 对于她话中的真伪,夙珝无心多想,也懒得想,毕竟他自己就是睡一觉起来变天了。 不过,这个情况还是要解决的,总不能就这么让她顶着他这张脸坏他名声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喜贵的声音:“我说姑娘,你怎么听不懂话呢,现在不方便进去,我们家王爷……” 喜贵的声音中断,紧接着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雪姝循声回头看去,入眼的便是那张即使化成灰她也绝不会忘的脸。 白芪着一身浅绿色束腰窄袖宫裙,上身罩着一件深绿色荷花小袄,绾着双丫髻,发髻上帮着浅绿色小花丝带,瓜子脸柳叶眉。 跟白茯的憨厚老实比起来,白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尤其那双眼睛,一进来,便直接盯着占了夙珝身子的她瞧。 雪姝盯着那张脸,掩在宽袖下的手死死捏成拳。 她怎么会忘记,那双捏着刀往她身上捅的手,那双幸灾乐祸眼! 白芪白茯是在她七岁的时候过来的,两人都比她大一岁。 白茯性子急肠子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恰好她也属于这类人,因此跟白茯很合得来。 相比之下白芪较圆滑,跟其他宫的宫女关系打得好,身上时不时地就会多一些别人给的小玩意儿 ,就好比她现在戴的那对玉髓耳坠子。 白茯为这事没少说她,两人经常置气。 上辈子,白茯在她刚怀孕时就死了,死在了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她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她当时还真以为白茯是踩了青苔失足落水,如今再看,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王爷息怒。” 喜贵匆匆上前,未发现自家主子眼中的异常,一张圆脸皱成一团,“奴才都说了您跟六公主在说话,这姑娘非不听……” “无碍,”雪姝收起心思,像模像样地道。 夙珝把自己裹成一只蚕,瞧了那用他的身子用得很上手的人一眼,眸光微闪不置一词。 第6章 掌嘴,王爷发善心 雪姝没忘记自己这具身子的主人就在面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便在说完这话后斜眼往他那边瞄了瞄,孰料那人已闭上了眼。 雪姝:“……” 这都啥时候了,还睡呢! “奴婢白芪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娇滴滴的嗓音让雪姝收回了放在夙珝身上的视线,一扭头,恰好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杏眸。 雪姝心底冷笑,眸中闪过一抹冷厉,但很快,她就勾起了唇。 这一笑,差点没将白芪的魂勾了去。 放眼天下,孰不知当今圣上亲叔昭王素有“大贤第一美男”之称。 别说她了,便是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每在宴会上瞧了昭王的天人之姿都会犯上相思之苦。 也正因此,很多宴会昭王爷都不会出席。 雪姝瞧她烟视媚行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她为何这么莽撞地进来。 思及此,她唇角的弧度扩大,有意地朝躺着的人那边瞥了一眼,懒懒地问:“白芪?” 白芪一听,他竟是记住了她的名字,双颊顿时愈渐艳丽,垂了垂眸,“是……” 白茯方才将她唤醒,说是公主要吃东西,问她今夜御膳房是谁当班。 睡得正香被吵醒心情哪能好得去,但若不过来瞧瞧,回头让那小妮子说了出去,岂不成了她的不是。 但让她意外的是,从不涉足后宫的昭王竟然来了。 虽不知这深更半夜昭王为何会来元姝苑,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抓住这难得露脸的机会。 说不准她表现得好了,回头就能被王爷选出去了。 如此想着,白芪羞怯地抬起眸子,一双眼能滴出水来似的。 雪姝冷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王问你,谁是你真正的主子?” 白芪微愣,转动眼珠子往床上的人那儿瞧去,继而有些不确定地道:“回王爷的话,奴婢的主子是六公主。” 雪姝笑了,轻挑眉头,上扬的眸尾流出一股风情。 “既她是你主子,”她故意将语气拉长,笑意却不达眼底,“为何不见你对她行礼?” 一刹那,白芪面色如纸,眼神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回王爷的话,公主为人宽厚,平日里未束着奴婢们这些做下人的,您是贵客,自该先客后主。” 两句话下来,先是把身为主子的雪姝夸了一顿,再强调夙珝的身份高贵,最后一个“先客后主”挑不出丝毫毛病。 如果她再计较,那便是她这“王爷”不讲道理了。 雪姝心中冷笑,侧头看向床上已然睁眼的人,问:“小六,你怎么看?” 这声“小六”一喊,雪姝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掩在袖子下的手心却冒汗了。 光占了他的身子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占他这种便宜。 等他们俩把身子换回来后她一定会成为大贤死得最惨的。 “别给我戴高帽子,”夙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交手时的凌厉。 他看着白芪,说:“我可没说过自己宽厚,你没把我放在眼里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这话一说,不仅白芪震惊了,连雪姝也很意外。 不愧是叔公,简直太聪明了,不仅明白了她的意思,话还说得这么好听,厉害! “公主,你……” “喜贵,”雪姝没等白芪说话,叫了喜贵上前,“掌嘴。” 白芪面上一慌,六神无主地看着雪姝,“王爷,奴婢……奴婢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啊!” “啪啪啪!” 喜贵照着她的脸就是三巴掌下去,最后一巴掌直接把人打得倒在了地上。 雪姝见状,心里那叫一个爽。 她的确不在意什么规矩礼节,在元姝苑也从来都是把她们当姐妹对待。 她知道白芪对她心里多多少少有怨,毕竟跟着她从没好日子过。 但她自认自己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她俩会来她这元姝苑也不是她的意思。 这些年,她们即便没有姐妹情也该有主仆义,孰知到头来她竟纵容了这么一匹狼在身边。 想到白芪老早就站夙馨玉那边,甚至打着迫害她孩子的主意,雪姝喉头的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雪姝眼底的仇恨和冰冷尽管转瞬即逝,却不知还是被一直关注她的夙珝看去了。 夙珝暗忖,懒懒地开口说:“喜贵公公,她不知自己错在哪,劳烦你好好教教。” 小丫头也是怪可怜的,他就做一回大善人帮帮她吧。 第7章 规矩,来替本王更衣 “是,”喜贵对这个六公主虽没太大印象,但礼数还是周全。 尤其他家主子今晚这怪异之举,他自不敢懈怠。 于是,喜贵上前,“白芪姑娘,你错有二,其一,藐视主子,对自己主子未用敬称;其二,当奴才的,却对主子提出质疑。” 顿了顿,喜贵补充道:“王爷是皇上亲叔,你对王爷提出质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撇去前一点不说,光是后面这个“大不敬”就够要白芪的命了。 白芪的身子顿时抖成筛子,忙不迭起来磕头谢罪,“王爷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雪姝未将她的谢罪放在眼里,“喜贵,继续掌嘴。” 什么?! 白芪猛地抬头,瞳孔一缩,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却想起那句“大不敬”。 未等她多想,喜贵已上前,“啪啪”又是几巴掌。 夙珝双手抓着外面的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转动眼珠看看快被打成猪头的白芪,再看看用他的身子还当着他本人的面如此嚣张的人。 眨眨眼,不置一词。 他倒不知,他这侄孙女原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的人。 有意思。 “王爷,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您让喜贵公公停手吧,王爷……” 白芪哭喊着,苦苦求饶。 雪姝抚了抚宽袖上的绣竹,“你方才便说了,小六才是你主子,现今你却一味向本王求饶,你觉得,可合适?” 后面几个字她故意拖长声调,连喜贵都听得头皮一紧。 白芪骇然,转而看向床上蒙着被子快睡着的人,放在身前的那只手紧紧捏成拳,眼里藏着不甘和怨气。 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雪姝没错过白芪眼里的恨,心里冷笑,“喜贵,去叫些人来,本王今晚要立规矩。” 立规矩? 喜贵讶异地看向自家主子。 平日里连自己府里的规矩都懒得立,竟然跑到元姝苑来立规矩了? 夙珝懒懒抬眸看向占了他身子的人,有些想笑。 得理不饶人,又仗势欺人。 雪姝哪知道自己在她喜爱的叔公心里已经深刻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她这会儿只想着杀鸡儆猴。 她这院儿里是没猴,但不代表别的院里没有。 既然叔公默许了,那她便断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白芪被吓坏了,跪趴着过来拽雪姝的衣摆。 “王爷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说什么‘先客后主’,奴婢知错,求王爷饶命,求公主饶命!” 估计是想着雪姝刚才说的那句“小六才是你主子”,所以这会儿想让床上的人帮忙说话。 呵,都这等地步了,竟还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当主子的蛮横无理么? 嘴真贱! 雪姝在心里啐了一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往白芪身上踹去。 “好一个知错的奴才,都这时了还不忘指控主子,这么说来,本王倒也有错了?” “不……” 白芪被她踢倒在地,雪姝的这一脚不轻,直让她疼得身上打颤。 一旁的夙珝斜视了她一眼,抿着的唇在这一刻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王爷。” 喜贵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三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的笞杖跟宽板凳。 白芪惊恐不已,哭得梨花带雨,“不,不要……” 雪姝一个眼神,两个小太监立马上前将白芪硬生生拖了出去。 一口气的功夫,杀猪般的叫声便充斥着整个元姝苑。 雪姝故意不让人将她的嘴堵住,任由其又喊又叫,为避免污了她叔公的眼,还让喜贵将屋门给关上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引人注目,那就再叫大声些吧! 雪姝冷嗤,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淡色的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不想一扭头便对上那双看着熟悉,但眼神却异常冷淡的眼睛。 雪姝心下一凝,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表情亦变得乖巧,“多谢叔公。” 如果他不帮着接话,她这“王爷”还没由头发落人呢,更别说立规矩了。 夙珝轻嗤,无视院里凄惨的背景音,冲雪姝招手,“过来替本王更衣。” 像唤小狗一样。 第8章 严惩?回王府去 雪姝乖顺地过去,不解地看着他。 都这个时间了,难不成他还要上哪? 夙珝刻意用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遍,皮笑肉不笑。 “你如今倒是得了势,本王便活该在此挨饿受冻,连吃食都得是别人剩下的?” 如此一说,雪姝顿时想给自己一拳,当即羞愧得红了脸,吐了吐舌,忙道:“叔公在此稍后,孙女这就去找衣裳来。” 虽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导致两人变成了这样,但不管怎样也不能真把人留在她这元姝苑。 夙珝蹙眉,看着他自己的身子这会儿正做着这样的动作,越看越觉得膈应。 尤其对方还用他的脸跟声音在他面前自称“孙女”。 略微沉思,夙珝道:“往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孙女’,时刻注意仪态。” 雪姝手下一顿,脸上又臊得热了,连声应下后翻出一套她认为可以给她叔公穿的衣裙。 夙珝伸展了双手,神情悠然地等着。 起初没想太多的雪姝这会儿看着他这般模样突然不自在起来,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热。 夙珝侧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物,眼神淡淡的。 雪姝转转眼珠,“叔公,您能闭上眼睛吗?” 这身皮咋说也是她的,就这让他瞧光了去…… 方想着,懒懒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左右是要看的,早晚而已。” 夙珝又有些瞌睡了,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后当真闭了眼。 噗—— 雪姝差点一个手抖直接就把里衣扯烂,偏偏她还反驳不了,“叔公说的是。” 夙珝以为她会如何作答,不想却听她这般温驯,这不由让他想起方才交手之时。 反差真大。 然而他却不知,只有在他面前,某人才会格外乖顺。 别扭地为自家叔公更好衣,雪姝方松口气,门外便传来喜贵的声音:“王爷,五十了。” 雪姝先前未说打多少,这会儿已听不到白茯的声音,喜贵又来报,估摸着人只吊着一口气了。 她头也没回地一边替夙珝整理发髻一边冷冷地对屋外道:“抬出去,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元姝苑的人。” “是,”喜贵应下,随后只听得院里轻微的一阵动静后便安静了下来。 给她家叔公拾掇了一阵,雪姝从她那破旧的梳妆台上拿了一片碎裂的镜子给夙珝照,“叔公您看,如何?” 她对自己的样貌向来是不在意的,是圆是扁是丑是美都是父母给的。 然跟他比起来,她自己的这张脸便相形见绌了。 她如今占了他的身子,占了他这张俊朗的脸,多少还是担心自己的这张脸会被他嫌弃。 夙珝自醒来到这会儿还不知自己样貌如何。 眼下心情有所好转,他也来了兴趣,就着雪姝拿过来的镜子端详了一阵。 本以为日子过得这般清苦的丫头片子会跟他在外见过的乡下丫头一样,面黄肌瘦萎靡不振,不想他看到的却是一张肤如白雪明眸皓齿的小脸。 脑中蓦然上过一些画面。 夙珝从镜子里看着雪姝,难得夸赞,“本王倒是忘了,你自小便生得好。” 闻言,雪姝莫名鼻头泛酸,微微咬唇,笑着道:“多谢叔公。” 她那名义上的父皇估计现在见了她本人都认不出来了吧,这个人居然还记得。 夙珝没错过她眼底的泪光,抿了抿唇未再言语。 雪姝稍微收起心思,“那叔公,我们现在回王府?” “嗯,”夙珝淡淡地应着,接着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不知做了好些美梦了,今儿个却在这熬夜。 至于之后的事,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雪姝不敢耽误,唤了喜贵进来后在喜贵震惊的注视下同夙珝一前一后出门。 两人刚出屋,便同从御膳房回来的白茯碰上了。 白茯在看到这有着天人之姿身份又极其尊贵的男人时,几度以为自己在做梦,连真假都不敢确认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爷!奴婢给王爷请……请请安!王爷吉祥!” 说罢,连磕了好几个头。 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雪姝脑海里再次浮现上辈子白茯的死状,差点喊出声来。 好在她及时忍住,“不必多礼,起吧。” 白茯连声道谢,后端着汤盅低着头起来,这才发现她主子竟衣衫整齐地站在昭王身旁?! “王爷,子时就快过了。” 喜贵的声音打断白茯的思绪,白茯以为这是喜贵公公在催他家主子回府。 殊不知下一刻从那尊贵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她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只听这尊贵的大人物说:“六公主今夜随本王回府,你跟着伺候。” 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白茯这才敢抬首,“是。” 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就走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难不成是她家主子做了什么冒犯这位爷的事,这是要带回去严惩?! 雪姝一眼就看穿白茯所想,忍不住想笑。 然情况使然,在未经得她身边这位的允许下,便是白茯,她也不能说实话。 于是,夙珝本尊就这样出了元姝苑上了回他自己府的马车。 第9章 怒意,不能同床啊! 路上,马车狭窄的空间里,为防止喜贵他们听了去,雪姝没有在车上说她跟他调换身体的事。 然而除了这之外又没什么可说的,所以一路上就沉默着。 夙珝从头到尾跟没事人一样,上了车就躺下睡了。 雪姝好不容易在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准备松一口气,却听他突然开口:“对了。” 雪姝立马正襟危坐,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夙珝只懒懒地眯了眯眼,视线扫过雪姝,在某个位置顿了顿,语出惊人。 “本王如今还未婚配,有些地方自是需得保养,你且当心些,莫让本王将来断子绝孙。” “!!!” 雪姝起初未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甚至还低头看了看。 然而等她听完后半句时顿时恍然大悟,继而双颊迅速升温爆红,连看都不敢再看他,只乖乖应着:“叔公放心,孙……我会很小心的,很小心……” 除此之外她能说什么吗?能吗?!不能! 她竟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才这么想,结果抬眼就看到那说完话的人脑袋一歪,睡着了。 这么快?! 雪姝有些哭笑不得,小会儿后,她敛起唇角长吸一口气,抬手按着心口位置。 就她这样的,能再活过来已经是天大的运了,虽还不知这其中缘由,却也比死了强。 夙馨玉、夙锦儿!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这些人把自己逼上绝路。 她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想着,雪姝捏紧藏于袖中的拳头。 不过…… 看向旁边那只说了刚才这么一句话就又去会周公的人。 雪姝觉得,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搞清楚两人对换身子的原因,再想办法换回来。 否则,别说不方便她办事了,也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 思及此,雪姝开始靠在车上思考两人对换身子的原因和能把身子换回来的方法。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马车在昭王府门前停下。 由于喊不醒睡着的人,雪姝索性不让白茯喊了,当着喜贵等人的面再次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于是,喜贵等人就看到: 身份尊贵高大英俊的昭王,不仅一脸小心地对整个皇宫最不受宠的六公主来了个公主抱不说,还将人直接抱回了昭王的寝屋。 喜贵崩溃:噢不!王爷!历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您跟六公主更不能同床啊! …… “昭王深夜前往元姝苑,对元姝苑宫女施以重刑并将六公主带出宫”这件事几乎在他们前脚走后脚都闹出动静了。 翌日一早。 “皇叔公去了元姝苑?” 玉和宫内,夙馨玉方才装扮好准备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便从大宫女红莲那得知昨晚元姝苑的事,玉面顿时一沉。 红莲颔首,“是,奴婢已见过白芪,只剩一口气了。” 夙馨玉美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不关心谁只剩几口气了,只一点不明,“可知昭王深夜为何去那元姝苑?” 红莲摇首,“回公主的话,奴婢不知。” 夙馨玉红唇紧抿,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 在她的记忆里,元姝苑那下贱胚子连宫宴都没资格出席,更别说得见昭王了。 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为何会…… “你去,”夙馨玉冷声道,“给本宫查清缘由,尽快来报。” 她对元姝苑那小丫头不甚了解,倒是夙锦儿以前常在她面前“贱人贱人”地提。 她身为嫡公主,自是不会同夙锦儿那般跟一个不受宠的贱丫头计较。 若那贱丫头有冒犯她的地方,随便收拾一顿就行了,平日里她自不会主动去她那找晦气。 但事关昭王,她便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小到大,那位连抱都未抱过她一下半下,更别说来她这玉和宫了。 如今,却是去了元姝苑那破地方! 想着,夙馨玉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 随即发现红莲并未照她说的做,夙馨玉当即脸一黑,“聋了还是哑了?本宫说话听不懂吗?” 红莲早已习惯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她当着外人的面是一个样,背着人又是一个样。 无奈,红莲只好实话实说:“公主息怒,奴婢听懂了,只是奴婢在此之前已问过了,没人知晓缘由。” “啪!” 夙馨玉起身,二话不说照着红莲的脸就是一巴掌。 伴随清脆的声音红莲被打偏了头,夙馨玉的蔻丹甲在其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印子。 饶是如此,红莲亦不敢吭声。 夙馨玉越想越气,前日里她才听说他还在养病期间,如今却是连夜去了元姝苑。 夙雪姝那贱人什么时候跟昭王扯上关系了?!他们背着她做了什么?! “来人!”夙馨玉未管红莲,当即往外走去,“摆驾元姝苑!” 她倒要看看元姝苑那破地方究竟哪里比她这玉和宫好了! 第10章 上朝,分内之事 “公主,您还是别去了,”红莲上前将其拦住,一脸犯难。 夙馨玉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本宫要做什么何时需得你来多嘴了!你算什么东西?!” 红莲猛地在她跟前跪下,也没去顾自己被划伤的脸,垂首道:“公主息怒,并非奴婢不让您去,而是六公主此时并未在元姝苑。” 夙馨玉双眸一眯,俯视着红莲头顶,咬牙切齿,“不在元姝苑?” “是,”红莲说,“奴婢亦是听明清门守卫说的,昭王昨晚连夜将六公主带去了昭王府,所以公……” 话未说完,夙馨玉一脚踹在她身上,“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你想死是不是?!” 红莲麻利地爬起来重新跪在她面前,“奴婢还未来得及说……” “来人!”夙馨玉把红莲踹开,径直往外走去,“去昭王府!” 她倒要看看,那小贱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连夜把人带回府的! …… 此时,昭王府东院,丹青阁内。 “王爷,王爷?” 隐约间,雪姝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了她好几次。 迷迷糊糊睁眼,陌生的紫纱帐与雕花黄梨木床梁让她有些怔忪。 昨夜睡得迟,将叔公带回来洗漱后躺床上时已快寅时了。 因一直记着临死前从夙馨玉那听来的,所以喜贵出去后她便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遍叔公这金贵的身子。 她本是想厚着脸皮把衣服都脱掉的,但想想着实过于羞耻最后还是放弃了。 虽没有过于深入,但单从表面看却始终没看出异于常人的。 那么夙馨玉那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肚里怀的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王爷,您醒了么?”喜贵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雪姝收起心思坐起,环视香气袅袅的屋内,说了声“进来”,在看到喜贵那张喜庆的脸时,才有了她的确重生了的实感。 喜贵进来后吩咐身后的大丫鬟将备好的洗漱用品放下,走到床前,“王爷,快辰时了,早朝应该要散了,您还去吗?” “早朝?”雪姝起身,伸展双臂由喜贵伺候更衣。 “是,”喜贵道,“您已有半月未去早朝了,再不去,奴才担心……” 喜贵未将话说完,但雪姝一听就明白了。 叔公在十岁立战功之后便一直奔赴前线边疆,为大贤开疆扩土,现在他手下的炽军也是他这十几年一手带起来的。 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 现如今叔公金牌金鞭在手,又有三十万炽军,再加上这次北戎凯旋。 即便他这次未接受封赏,只从她皇帝爹那讨了几天休沐,已然尽量避免过度张扬。 但像他这般的权臣只要手里还有权有兵,对坐在最上面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更何况她那皇帝爹本就道貌岸然生性多疑。 虽不知他此前是否对叔公出过手,但仅凭上辈子夙馨玉对她说的那些就足以确定,皇帝目前还在蓄谋阶段。 动手,不过时间早晚的事。 她甚至都怀疑他这次风寒病这么久是另有原因。 想着,雪姝对喜贵道:“本王身体已无大碍,你速去让人准备,稍后进宫。” 换回身体之前,她必须得把分内的事做好,尽量少影响到他本人。 “是,”喜贵停手,唤来大丫鬟青澜青盈二人伺候。 一盏茶后,雪姝去了一趟夙珝的北院墨悠居。 担心占了她身体的他醒来后被府里的人误会,行动不便。 雪姝便让喜贵留在府内,留下一句“六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后带着夙珝的亲信郎昊进宫。 近来北戎战事刚结束,需要处理的事繁多,早朝时长也比平时要长一些。 雪姝到明政殿门前时贤昌帝夙承勋身边的大总管刚把“退朝”这话说了便收到小太监来报“昭王爷来见”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明政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 “这早朝都快散了,此时来作甚?” “昭王爷半月都未来早朝了,这个时候来是为了……” “前些天还听说他卧床不起,现今来早朝,可是身体已无大碍?” “……” “皇上,这……”大总管李楷有些犹豫。 皇帝夙承勋沉着脸,如刷漆的浓眉下一双凌厉的黑眸,浑然给人一种不怒而威之感,胸前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飞龙更衬得其神武霸气。 底下的大臣们见他神情不愉亦不敢再多言。 须臾后,夙承勋开口道:“宣。” 李楷得令,遂朝外高声道:“宣昭王觐见——” 话音方落,那有着天人之姿的昭王便出现在门口。 只见其身着玄色蟒袍,长身玉立俊美无俦,胸前四爪盘龙张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便能活过来将人吞了去。 昭王一出现,殿内众人纷纷侧身噤声垂首。 第11章 请罪,祸乱后宫? 放眼历朝,有哪位王爷有他这般尊贵。 便是当着龙椅上那九五之尊的面,朝中大臣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礼数周全。 雪姝早知她叔公身份尊贵,但像这样切身体会却还是头一遭。 尤其进门看到上面坐着的那位在她踏入殿内时都站了起来时,她可以说很震撼了。 收起心思,雪姝学着她叔公的样子举止优雅地行至前方,“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来迟了,甘愿受罚。” 夙承勋立于龙案后,笑道:“快快免礼,皇叔言重了,朕方才还跟大臣们说起,想着午膳后去探视皇叔。” 说罢,他这才坐下。 在龙案后底下人看不到的地方,夙承勋掩在袖下的手捏成拳。 雪姝“虚弱”咳嗽了两声,“谢皇上关心,臣身体已无大……咳!咳咳!恕臣失礼,咳咳!” 话没说完,倒是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似的。 位于其侧面的太尉江志德便道:“王爷这身体未痊愈啊,微臣以为还是该再多歇息几日,好生保养才是。” 雪姝闻言看去,庆幸自己曾好几次偷看过宴会,不若现今连这些重要人物都认不出。 不过,也正因为她都能认出来,所以才敢来上朝。 “谢太尉关心,”雪姝笑得客气,遂视线一转,在众臣中看到一张对她来说很熟悉的脸。 刑部尚书伍浩昌,淑妃之父,她应该称其外祖父。 她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位的印象,外祖母倒是有。 方想着,雪姝察觉侧面的一道视线,余光看过去,正是丞相秦宵,夙馨玉的外祖父。 雪姝心下哂然,忽视那道视线后“虚弱”地向夙承勋说道:“皇上,臣今日来,是要向您请罪的。” 闻言,殿内众人纷纷不明所以。 夙承勋:“皇叔说哪里话,好好的向朕请什么罪?” 雪姝看着他,说:“皇上应该听闻了才是,臣昨夜涉足后宫去了元姝苑,特此前来请罪。” 话落,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他们的神情中可看出他们都知道这事。 夙承勋眼眸轻眯,眸中带着审视和些许怀疑。 他的确一早在寝宫便听说了这事,但碍于这人身体抱恙未能早朝而找不到机会说。 本打算今日去昭王府通知其明日来早朝,找准机会当着众臣的面好好敲打一番,谁知他现在突然来了,还主动提及这事。 这不反倒让他抓不着把柄了么? 想着,夙承勋心里越渐不满。 随即他掩去眼底冷意,问:“朕的确听说有此事,就是不知皇叔此番作为是为何?” 顿了顿,夙承勋又道:“后宫不可干政,朝廷之臣亦不可干涉后宫,此等道理,皇叔应该比朕明白吧?” 后宫乃帝王家室,女眷颇多,外男朝臣自不能随意涉足。 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祸乱宫闱,要掉脑袋甚至诛九族的。 夙承勋会这么说,也是想当着朝臣的面警示他这位高权重的皇叔。 你就算权力再大,也不能随便干涉朕的后宫,否则当心朕治你个祸乱宫闱之罪! “那是自然,”雪姝面色不改。 “故此臣特来请罪,不过,在皇上降罪于臣之前,还请皇上听臣几句话。” 她在昨晚就想好怎么应对了,连她这皇帝爹说的话都跟她想的差不多。 呵,既然她都重生了,那就别想再打她跟叔公的主意! 夙承勋哪知此夙珝非彼夙珝,见其如此坦然,不由心生怒意,拧眉眯眸,“皇叔请讲。” 他倒要看看,他夙珝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雪姝丝毫不慌,缓缓道:“说来皇上许是不信,昨夜亥时三刻,已故淑妃向臣托梦了。”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再次讶异,看看她,又看看上位的夙承勋,最后把视线落到伍浩昌身上。 淑妃,闺名伍玉珑,伍浩昌嫡次女,还未出阁时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进宫不到两年被封为淑妃,甚至那两三年内独宠她一人,然唯有一点不尽人意,那便是不能生育。 此事原因自是说来话长,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能为皇家诞下龙嗣的妃嫔,便是再受宠也无济于事,总不能为了她一人让皇家绝后。 所以那几年后,淑妃虽依旧得宠却不再受独宠。 后来南巡,淑妃从华梁县县令手里救下现在的六公主并养在膝下,宫内宫外的人都称淑妃菩萨转世。 可惜这位菩萨般的美人儿却在那次南巡回来后两年内就病逝了,伍家也因此倍受打击。 宫内外不知何时起有了“六公主克母”的谣传。 随时间流逝,人们记得“灾星”,却忘了这个“灾星”曾经是那菩萨美人疼爱的六公主。 提起淑妃,最受影响的无非便是伍浩昌与夙承勋。 “哦?” 夙承勋龙眼一眯,半信半疑。 “那朕倒是不解,淑妃为何不入朕的梦反而入了皇叔的梦,她在梦里同皇叔说了什么?” 雪姝暗暗冷嗤,她等着就是这句话。 第12章 入梦,朝堂巧辩 眉头微蹙,雪姝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淑妃为何入臣的梦,对此臣也费解,不过,要问说了什么……” 身后的大臣们都看着她,等着她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雪姝用余光将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心下觉着好笑,遂沉吟片刻后开口。 “淑妃给臣说了两句话,这第一句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第二句则是‘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 话落,雪姝也不再多作解释,只俊眉轻蹙看着那上位的人。 显然,这两句话不难理解。 前者乃《战国策》中名篇。 意思便是:天下之大爱乃父母对孩子的爱,父母习惯为孩子做长远打算,给孩子谋一个好的前程。 后者出自《本草纲目》,讲述样貌丑陋不为人所喜的乌鸦成年后孝敬母亲,回报母爱的故事。 两句话无非都在说父母与儿女,然关键就在于这话是由谁说出的,又是对谁说的。 殿内众人都知淑妃膝下无亲子亲女,唯有一养女,淑妃当年在世时便对其宠爱有加。 皇帝爱屋及乌,也曾将那女婴当成心头肉。 可惜后来佳人消香玉陨,流言漫天,皇帝将失去心爱之人的痛归咎于孩子,一晃便十几年。 “淑妃娘娘这是……说的六公主吧?” “六公主应该及笄了吧?” “……” 大臣们小声议论,却只说了两句就因看到上面的人脸色沉得吓人而噤声。 雪姝知道她那皇帝爹现在在想什么。 毕竟她这一说便像是当着大臣们的面故意指责他不为六公主谋划,嫌弃六公主,连乌鸦都比不上。 但她就是说了又如何? 左右昨晚的事已发生,皇帝想通过这件事来抓她叔公的把柄,她又岂能如他所愿? 想罢,雪姝作感慨状。 “淑妃当真配得上‘贤良淑德’四字,众人皆知,臣向来无心他人之事,无奈被其伟大之爱打动,故跑了一趟元姝苑,谁知却……” 说到这,雪姝无奈叹气,点到为止。 身为公主,及笄没有及笄礼没有宫殿没有封号,刁奴欺主还得昭王去才处理了。 她的一番话可以让人理解为: 淑妃在天之灵看得明白,想通过这两句话来诉说心事,告诉别人她便是死了也一直惦念稚女。 且不说后面这反哺之典故是不是淑妃在表示:若非她早逝,亦能如慈乌一般,即使孩子并不为人所喜,她也能与之共享天伦之乐。 只单论第一句话的意思,就已经是在明示皇帝对六公主的疏忽了。 而且这话偏偏还不是对皇帝说的。 不入皇帝的梦,这难道不是在表示已故的淑妃对其很不信任吗? 雪姝一脸感触,坐在上面的夙承勋却是眸色深沉风雨欲来,恨得牙痒痒。 本意循着这由头好好敲打此人,谁知竟被他反将一军。 夙承勋捏紧拳,扯出一丝笑,“也是朕整日忙于政务,疏于对皇子公主们的教育与照顾,劳皇叔费心了。” “皇上言重,”雪姝莞尔。 “皇上日夜操心国家大事,劳心费神,此等小事岂能再劳皇上费心,是臣考虑不周全,一时感动忘了规矩,故臣来请罪。” 说完,拱手垂首,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还咳嗽了几声。 先给人把高帽戴上,把这件事称为小事。 再歌颂淑妃爱之伟大,主动认错领罚,最后表明自己身体抱恙,可谓毫无破绽。 无论放在谁眼里,昭王都是在做好事为皇帝分忧,如何能再罚? 再者,人家都说是“小事”了,皇帝若再揪着这不放,岂不成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何况昭王本就是长辈,关心晚辈也在情理之中。 夙承勋心里咬牙切齿,无奈却只能忍着。 “皇叔说哪里话,”夙承勋笑着说。 随后他无奈叹气,“皇叔身体抱恙还如此为朕费心,这般心意朕如何会不懂。” 说罢,夙承勋朝外面道:“来人,送昭王回府,再将朕那元露蜂王浆与人葠一并送去。” 雪姝佯装推辞。 夙承勋却道:“皇叔未痊愈,昨夜又受凉费心,自然得好生保养,且再莫说请罪这样的话了。” 鬼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说的。 雪姝觉得自己矫情得差不多了,多说无益,“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随后便在在场诸位恭送下出了明政殿。 呼…… 一出明政殿,雪姝瞬间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 这地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 不仅要顾着上面那位,还得顾着底下那么多双眼睛跟耳朵。 位高权重,还真未必是一件好事。 雪姝决定先回府,这之后的事还是得跟她叔公商量着来。 正要走,一直候在下面的郎昊上来了,“王爷,平德公主现在王府。” 第13章 虚伪,装腔作势 夙馨玉? 雪姝蹙眉,脑子里浮现出临死前看到的夙馨玉的那张精致却又狰狞的脸。 呵,还真不是一般沉不住气,她这边还未来得及去找她,她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也不怕暴露她对那人的那点儿小心思。 不过,关于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人这件事,夙承勋跟夙馨玉他们到底是从何得知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夙馨玉追得这么紧,当真是为了不想让她跟他走得那么近,还是为了…… 想着,雪姝不多作停留,淡淡地说了声“回府”后便坐上车辇。 …… 昭王府花园碧波亭内。 “公主,六公主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喜贵站在夙馨玉身侧,有些为难地说,“不若奴才伺候您去屋内等?” 喜贵看着这位衣着光鲜亮丽容貌迤逦的平德公主,一颗心都快揪成一团了。 鬼知道这位平德公主为何一大清早地不去跟太后皇后请安,居然跑到他们昭王府来了。 来了也就算了,还不顾他的阻拦非得进他们王爷的主院。 他都说了王爷去上朝了,六公主还没起,这主子就跟没听懂他的暗示似的还非得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跑到这凉亭来等六公主醒。 这不自己找罪受么? “不必了,”夙馨玉放下瓷杯,端庄优雅地冲喜贵一笑。 “本宫瞧着王爷这花园的景致极好,在这等就好了。” 话虽如此,夙馨玉实则已经冷得牙齿都快打颤了。 没办法,谁叫她在这待了都已经一炷香时间了。 如此,喜贵能说什么? 既然这主子爱在这挨冻那就挨着吧。 半盏茶后,夙馨玉有些绷不住了,“喜贵公公,能劳烦您再去叫叫小六么?” 喜贵是昭王身边的亲信,除了皇帝,其他人一般都会对他礼敬三分。 喜贵犯难,笑道:“真对不住公主,王爷临走时交代过了,不得扰了六公主清净,奴才这……” 喜贵觉得自己也挺难的。 他对那六公主本就不了解,更不明白他们王爷昨夜是为了什么,甚至把他自己的寝屋跟床都让出来供那六公主用了,他自己反倒去了东院的丹青阁。 喜贵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倒好,又来了个公主。 夙馨玉在来的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火,来到王府得知那贱丫头竟然还入住了昭王的寝屋,她内心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眼下就为了不扰那丫头睡觉,竟真让她在这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为了给昭王府的人留下好印象,她早进去将那贱丫头好生收拾一番了! 憋着火气,夙馨玉缓缓起身,笑道:“既然喜贵公公不好去,那本宫便亲自去喊人吧。” 说完便给了自家宫女一个眼神,举止优雅地朝亭外走去。 喜贵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 但转念一想,他已喊过一次,人家在这也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一个当奴才的,也总不好总拂她面子。 于是这次喜贵便没有再拦,恭恭敬敬地为夙馨玉带路。 小会儿功夫,一行人来到昭王寝屋所在的北院。 白茯依旧守在外面,见到夙馨玉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夙馨玉未叫人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茯,“你家主子还未醒?” 白茯将头垂得低低的,恭敬道:“回公主的话,六公主还未曾醒来。” 夙馨玉暗暗冷笑,抬眼看了看紧闭的门,“去,将你主子唤醒,就说本宫特意来找她,有事要说。” 话落,夙馨玉掩在袖中的那只手蔻丹甲已陷进肉里。 一想到那般低贱的人在他的床上就寝,夙馨玉恨不得这就进去将人给撕了! 白茯不敢怠慢,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惊吓跟慌乱中的她,在经得喜贵的允许后便进门去喊她那到刚才为止还睡得极为香甜的主子。 “公主,公主?” 白茯半跪在那上好的金丝帐黑檀木雕花拔步床榻前,连喊好几声都没把这小祖宗喊醒。 回头看门口拉长的那一道道影子,大冬天的,白茯生生急出了一身的汗。 “公主快醒醒,三公主来了!” 白茯锲而不舍,使劲晃了晃床上人的胳膊,就差直接把人拽起来了。 夙珝睡得正酣,隐约听见耳边总有蚊子声,他连眼都未睁便一巴掌扇过去,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白茯堪堪躲过那带着强劲掌风的一巴掌,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从昨晚她就觉得奇怪了,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正准备再叫,夙馨玉那边已等不及,不顾喜贵的阻拦就这么进来了。 第14章 断手,亲自教导 夙馨玉进来先是左右前后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之后将视线落到珠帘后的内间。 红莲撩起帘子,夙馨玉莲步轻移进去。 屋内香气袅袅,整个屋内被一层暖意包裹着,精致的祥云鸟兽屏风栩栩如生。 进来这便如迎来春日一般。 夙馨玉一眼锁定床上那抱着蚕丝被睡得正香的人,气得想笑。 便是这等上好的地方,如今居然成了那贱丫头的地盘了。 “喜贵公公。” 夙馨玉回头看向身后的喜贵,“本宫有些体己话想跟六妹说,可否请您先出去?” 喜贵看看她,再瞧了一眼床上那一小团,稍作思考后从屋内退了出去。 喜贵一走,夙馨玉立马让门边的红蕊将门关上,自己则缓缓行至床榻前。 “公主……”白茯战战兢兢,吞了一口唾液后小心翼翼地跪在一侧。 夙馨玉站在榻前,美目中蒙上一层寒意,“红莲,去,把六公主叫醒。” “是,”红莲领命,行至床前一脸狠意地伸手就要往床上人的胳膊上拧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红莲的手离那纤细的胳膊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时。 本该睡着的人忽然睁眼,一把抓住红莲的手腕。 “咔!” 一道清脆的声音后,红莲的手腕当即被折断了。 “啊——” 红莲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喜贵闻声顾不得招呼,匆匆进屋,“公主,出什么事了?!” 红莲抱着手腕跌倒在地,脸上神色极为痛苦,“公主,奴婢的手,奴婢的手……” 白茯亦被自家主子这一举动吓得不轻。 但比起自己受到的惊吓,她的第一反应是护在她家公主面前,一脸惊骇地看着被这突变刺激得脸色骤变的夙馨玉。 “夙雪姝,你!”夙馨玉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不过是想小小地给这贱胚子一个教训,这贱胚子竟然就这么折断她婢女的手! 喜贵未弄清状况,见有人受伤,赶紧冲外面道:“快,请大夫!” 夙珝起身坐于床上,黑眸里一片凉意,“喜贵。” 喜贵忙上前,“奴才在。” 夙珝冷冷看着夙馨玉,话却是对喜贵说的,“我这地方,是随便能放人进来的么?” 雪姝本人平日里在元姝苑也鲜少对人说什么冷话,她性子又淡,不屑跟人争什么。 平日里若有宫人辱她,顶多也就是稍微恶作剧,并不会将人真的如何。 但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又软又嫩的小姑娘,眸子里却是化不开的寒冰与嗜杀之意。 甚至出手直接断人手。 喜贵对六公主本人不甚了解,但他对那眼神却意外的熟悉。 他不明白为何会从这六公主身上看到他们家王爷的影子,但能确定的一点便是,这位六公主此时是真的在生气。 “六公主息怒,”喜贵上前道,“平德公主方才已在外等候多时,着实候不住了方才来叫您的。” 喜贵方说完,夙馨玉便衣袖一甩将其拂到一旁,怒极反笑,“六公主好大的架子,本宫面前,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她以前还觉着夙锦儿总一口一个“贱人”的有些过于了。 好歹她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何需跟一个野丫头斤斤计较。 眼下一看,单是“贱人”二字倒还抬高这女人的身份了! 夙珝冷冷的视线落在夙馨玉那张精致的脸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厌恶感。 他竟不知其还是这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 敢情这么些年,他这当叔公的都被这丫头故意端出来的做派给骗了。 若非与那小丫头换了身子,他怕是还看不到这等精彩的戏。 “发号施令?” 夙珝挑眉,忽而勾唇一笑,“这里轮不到我发号施令,就轮得到你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夙馨玉气极,柳眉倒竖地瞪着夙珝。 夙珝侧眸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的红莲,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淡淡道:“喜贵,送客。” “是,”喜贵谨遵他们家主子临走时的那句“六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立马便侧身要请夙馨玉出去。 “本宫看谁敢!”夙馨玉高声道,美眸狠狠往喜贵脸上一瞪。 喜贵:“公主,这……” “来人!”夙馨玉道,“将六公主给本宫带回玉和宫,本宫要亲自教导!” 她就不信了,她堂堂嫡公主,父皇亲封平德公主,竟还将这野贱丫头奈何不了了! 她的话一落,大宫女红蕊便连同身后几个小宫女进来要将床上的人硬拽出去。 第15章 做戏,抱 “我看谁敢,”夙珝脸色一沉,眸色凌厉,仿佛泛着寒光的箭扎向进来的宫女们。 喜贵看不下去了,“公主,六公主乃王爷亲自从宫里带来王府的,便是您要将人带回去,也得等奴才告知王爷才行,公主若等得,奴才这就让人去禀告。” 喜贵刻意将“亲自”二字咬得重,听得夙馨玉头皮一紧。 她方要再找借口对喜贵发作,就听外面有丫鬟道:“王爷吉祥。” 话音方落,披风都还未脱的男人便出现在门口。 看着那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的男人渐渐走近,夙馨玉心一紧,顿觉呼吸都困难了不少。 她忙上前,朝进来的男人盈盈一拜,温柔地道:“孙女馨玉给皇叔公请安,皇叔公万福。” 夙馨玉今日着一袭石榴红织锦交领广袖裙,鲜艳的颜色将其白皙的面庞衬得越发晶莹剔透。 其本人更是含羞带怯双颊微红,跟刚才的模样可谓判若两人。 雪姝从郎昊那一听说夙馨玉在昭王府便一路让人紧赶慢赶。 如今看着面前这一脸娇羞的人,雪姝满脑子都是夙馨玉嚷嚷着要剖她肚子时的画面。 呵,好一个温柔善良的平德公主,好一个端庄大方的三姐姐。 她曾以为,只要她在元姝苑不争不抢,即便日子过得清苦些,能安生便足了。 然,前有夙锦儿对她侮辱谩骂,后有这么夙馨玉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盯着她的肚子。 她是猪油蒙了心辣子糊瞎了眼,才会觉得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在皇宫那地方生活下去。 眼下再见,她恨不得上去直接拿刀生劈了夙馨玉这个人! “皇叔公?”夙馨玉行礼了好一会儿都未听他让她免礼,不由纳闷抬眸看去。 雪姝紧了紧袖子下的手,强逼自己勾起一丝笑,“免礼。” 夙馨玉闻言站直身,想忽视床上的人把在这之前的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问他身体如何。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床上的人娇声道:“叔公,你回来了啊?” 听听这声音,那叫一个甜腻。 不仅狠狠恶心了一把夙馨玉,连白茯与喜贵两人都表示惊呆了。 这……这真是刚才那个一出手就断人手腕的六公主吗?! 雪姝嘴角一抽,看向床上的人心情顿时转好,憋笑憋得辛苦。 “嗯,”他忍着笑,逼自己冷淡,由丫鬟将披风褪去后缓步来到床榻前,明知故问。 “这是闹的哪一出?本王这寝屋,什么时候成了聚众之地了?” 说着,有意看了夙馨玉一眼。 夙珝没有错过方才雪姝眼里那浓烈的恨意,长年身处战场的他看过太多那样的眼神了。 心下微忖。 他状似悠然地看了看夙馨玉,再将视线放到床榻前的人身上。 夙珝突然生了玩心,下一刻便当着屋里众人的面起来冲雪姝伸手,“叔公,抱。” “!!!” 雪姝扭头看向他,属于他的那双凤眸里透着只有夙珝才看得到的震惊。 雪姝:叔……叔公,您……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夙珝笑得乖巧:让你抱你就抱。 雪姝暗吸一口气,扯了扯僵硬地唇角将其抱至怀中,然后落座于床榻上,顺手扯过蚕丝被给他盖上。 白茯站在一侧连眼都不敢抬,只瞅着她家主子的小脚,放在身前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然,不止白茯,包括喜贵都被这爷孙俩的举动给整懵了。 这爷孙俩,究竟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 夙馨玉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窝在男人怀里的小丫头,脑子里一片空白,“皇叔公,您……你们……” 他们俩,平日里分明就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这般亲密?为什么?! 夙珝将夙馨玉的失措看在眼里,觉得好笑。 随后,他抬首攀着雪姝的肩,眨了眨桃花眼,小女儿状地瘪嘴。 “叔公你不知道,人家睡得正香,三姐姐非要让人把人家叫醒,还让人拧我,你看,都拧出印了。” 边说,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挽起袖子给雪姝看。 雪姝险些被他这姑娘家的说话方式逗得没憋住笑。 可在她听他说夙馨玉让人拧他后她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真以为他被拧了,雪姝抓着本来该是她自己的那条小胳膊看得仔细。 结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说的印子。 眼帘微抬,四目相对,雪姝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叔公这是在帮她啊。 雪姝看着那双自己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心里陡然泛酸。 这个人真是…… 怎么能不叫她喜欢呢。 第16章 双标,夙馨玉吃瘪 稍微收起心思,雪姝冷冷看向呆住的夙馨玉,“你让人拧她了?” 夙馨玉一惊,因为太过突然而没有准备。 “皇叔公明察,孙女未有此意,反倒是六妹妹,孙女不过让人去唤她,她便对孙女的人动手,不信您看。” 说着,还让她自己的宫女把疼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红莲扶过来。 雪姝瞥都未瞥一眼,冷淡地说:“她说拧了便拧了,定是你那宫女下手没个轻重,你身为其主子,连下人都管教不好,本王如何能信你?” 夙馨玉只觉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下,一颗春心跌入冰窖之中,“不是的皇叔公,我……” “不必多言,”雪姝忍着心头恨意,道。 遂看向喜贵,“你去给皇后带话,问她是如何教导平德公主的,身为公主却纵容奴才作恶,如此下去还得了?” 夙馨玉闻言心中一凝。 她此番来的目的便是想看夙雪姝那贱人有什么值得让他把人带回府的。 夙雪姝方才对她那等态度,她自然想给她一个教训。 可如果为了区区一个夙雪姝就给她扣上这“纵容奴才作恶”的罪名,这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不就受损了么? 这如何能行? 心思转得飞快,夙馨玉当即来到雪姝面前,温驯地垂首。 “皇叔公息怒,孙女并无此意,想来的确是这刁奴下手没轻没重才将六妹妹伤了。” 红莲此时痛得昏厥,却在隐约听到她这句话时猛地清醒,“公主,奴婢都是……” “闭嘴,”夙馨玉回首,很温和地说了这两个字后红莲的嘴就被其他宫女给捂住了。 夙馨玉重新看向男人,一脸诚恳。 她说:“依孙女看,此等小事就不必皇叔公费心了,到底是孙女手底下的人,也不好劳烦母后,孙女这就带回宫好好教其规矩。” 同方才比起来,夙馨玉明显冷静了许多。 哦? 夙珝挑眉,莫名觉得看他这些孙女针锋相对,竟比朝廷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对戏来得好看。 雪姝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平德知道就好,”她像模像样地说。 “不过,本王还是想说一句,小六比你小,本王又是应了淑妃的请求才将她带回府照顾。” 淑妃? 夙珝暗忖。 瞧着他自己那完美的下颚线想:这丫头片子在说什么玩意儿,如何还扯上淑妃了? 刚这么想,他就又听到小丫头片子用他的声音说:“你却是不同,纵使本王是你叔公,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如此毫无顾忌进出男子卧房,到底是不妥的。” 夙珝:“……” 说得好像她现在出现在他卧房就有多合情合理似的,不都是男未婚女未嫁? 而且他现在还在她怀里。 夙馨玉想的跟夙珝一样。 凭什么她进他卧房就是不妥,而夙雪姝就能抱在怀里了? 要论年纪,她也只比这野丫头大一岁,能小到哪里去? 然想归想,夙馨玉还没蠢到就这么当着人面说出来。 相反,她极为听话地应下,“皇叔公说的是,是孙女逾规越矩了。” 闻言,雪姝煞有其事地微微颔首,“知道了就回吧,本王身子还有些不适,就不留你了。” 逐客令。 夙馨玉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不甘,一口牙齿就差让她咬碎。 “是,”她垂首应下,“那孙女就告退了,皇叔公好生歇息。” 雪姝摆手,不愿跟她再说话。 夙馨玉临走前看了一眼男人怀里的人,美眸中闪过一抹阴冷与狠戾,转瞬即逝。 红莲自始至终被人捂着嘴拖拽着跟在夙馨玉身后出了屋子。 而那只被夙珝折断的手也暂时没有得到医治。 喜贵出去送人,白茯则在雪姝的示意下提着一颗心退下去把门带上。 确定屋内就他二人后,雪姝起来便要将人放回床上,不想却被夙珝本人给拦住了。 “叔公?”雪姝不解,垂首看向怀里的人。 以前她没觉得自己个头有多小,也不觉得自己瘦。 可昨晚那一抱加现在这一看,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真的弱得可以。 夙珝把玩着属于他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说:“本王从不知,原来自己怀里这般舒适。” 雪姝:“……” 她叔公,原来是这么顾影自怜的人吗? “六丫头,”夙珝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雪姝当真就这么抱着他,垂眸看他,“怎么了叔公?” 夙珝轻笑,忽然抬手摸上了他自己那张早已看厌烦的脸。 雪姝小心脏一紧,抱着他的手无意识收紧,双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绯色,“叔公,你干什么呢?” 再怎么顾影自怜也该有个限度,哪有自己这样摸自己脸的…… 第17章 心思,可是喜欢本王? 夙珝突然发现逗起这丫头片子来挺好玩的。 雪姝被他碰得浑身发毛。 即使现在面对的是她自己的脸,但从她那双眼里,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那样子,就仿佛没有被调换身子的他,正看着她 “叔公,别……” 雪姝受不住,想说“别摸了”,可话才说到一半,就听他再次语出惊人。 “六丫头,你老实告诉本王,你可是喜欢本王?” 轰隆隆—— 雪姝脑里炸开一道惊雷,将她的小心脏劈得外焦里也焦,甚至有从喉咙里跳出来的迹象。 “叔公这是什么意思?”雪姝强逼自己冷静镇定。 夙珝唇角微勾秀眉轻挑,“你便说是还是不是?” 雪姝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表面虽然镇定冷静,但实则却已慌得握住了脸上的那只手。 挣扎须臾,雪姝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我说是呢?叔公会如何?” 扑通!扑通! 心脏真的要跳出来了。 上辈子到死都没敢说出的心思,难不成现在才刚重生就要暴露了? “不如何。” 夙珝将手抽出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自己那宽阔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本王自觉为人和善,然那些个公主皇子们见了本王便跟耗子见着猫似的,想瞧本王,又怕,本王都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喜欢本王还是不喜欢了。” 说着,他睁开含泪的眸子看雪姝,笑说:“唯有你这丫头片子与他们不同。” 为人和善…… 雪姝头皮有点麻。 整个大贤谁人不知昭王性子阴晴不定,虽不至于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却也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死上千百回。 就拿红莲来说,手都让他给折断了。 在外人看来,这也能叫和善? 不过,这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 在雪姝心里,这个人就是千般好万般好,尤其明明自己那么怕麻烦,却愿意帮她。 “自然是喜欢的,”雪姝说,“叔公生得这般好,谁见了不喜欢?” 还好,她还以为说的是那种喜欢呢。 “你倒是会说话。” 夙珝阖上眼,懒懒地说,“不过,本王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且莫学那平德,对本王抱有男女私情。” 他说的轻松,然而听在雪姝耳朵里却又如一道炸雷,“夙……三姐姐对叔公,男女之情?” 她知道夙馨玉对他是存着这种心思的,所以上辈子死的时候她才觉得夙馨玉恶心得让人想吐。 明明对他存着这样的心思,却还为了她口中的长生狠心要吃他的孩子。 只雪姝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分明知道,却说得这么风轻云淡。 “很奇怪?”夙珝将眼眯成一条缝。 雪姝僵硬地点了点头,但又不明白,“叔公为什么知道?” 夙珝轻嗤,“你当本王的眼睛是摆设?” 又不是不知事的黄毛丫头。 平日里只要一出去便会有那样的眼神黏在他身上,他大人大量,不与她们计较。 雪姝难为情一笑,“不敢。” 比起夙馨玉的这份心思,他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更让她无言以对。 普通人在知道自己被自家晚辈惦记着会是这种反应吗? 不过…… “叔公为何要提醒我?”雪姝压着心里的紧张问,“我与叔公又没有血缘关系,如何就不能有男女之情了?” 话说完,雪姝鼻尖都在冒汗。 但她又忍不住想知道。 上辈子她一直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卑,总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即便后来肌肤相亲,她也不敢告诉他。 但这辈子,雪姝觉得既然要改变,那就要改变得彻底。 上辈子的那份自卑,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有! 夙珝眉头紧蹙,明显不悦。 雪姝以为他在生气,不想却听他说:“本王从未对谁动过心,亦不想娶妻生子,麻烦。” 就这理由? “骗人,”雪姝微微撇嘴,略微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谁不知道叔公府上侧夫人姨娘成群,说什么麻烦……” 他虽没娶亲,但每年都会往府上抬姨娘,真当她不知道啊? 夙珝莫名被逗笑了,竟当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起来。 “那都是别人送的,本王可从未碰过她们,你若不信,问喜贵去。” 雪姝愣了愣,心里豁达开朗,“真的?” 夙珝:“嗯。” 他若有那跟女人黏糊的时间,不若好好睡上一觉。 看着又已闭上眼的他,雪姝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甜意,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收不起来。 她信他,他也没必要为这种事在她面前撒谎。 只是没想到,他竟愿意跟她说这些事。 那……她是他第一个…… 意识到某些事,雪姝脸颊烫得突突跳。 担心现在就在他面前暴露心思,雪姝便忍着喜悦将他放回床上,“那叔公好生休息,等你睡好了再说别的事。” 不行,好开心,比看夙馨玉吃瘪还开心。 夙珝眼都没睁便点点头,“你若需得做什么,便跟喜贵或郎昊说,别太过就行。” 这意思是在把身体换回来前,雪姝可以让他的人替她办事。 第18章 三更,请您去……沐浴 雪姝感动不已喜不自胜,心里更似开出了朵花儿,乖巧地道了谢后便退了出去。 结果出去后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回来问他换身体的事,经这一闹都给忘了。 算了,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然而雪姝并不知,她刚走不久,本该睡觉的人却睁开了眼,且眼底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出来,”夙珝起身,冷冷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 下一刻,一阵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风落下,一身黑衣的戚风出现在他面前。 夙珝眸光清冷,语气淡淡地问:“如何?” 戚风闻言上前道:“回王爷,确是中毒,此毒来源北号山,名‘三更’,无色无味,亦不会为人所察,唯有吃下后方才于体内反应。” “北号山,三更,”夙珝勾唇,唇角带着一丝戏谑与薄凉。 “亏他们不嫌麻烦,本王若记得不错,那处离京城得快三百里了吧?” 戚风颔首,“是,北号山枫香村又被称毒村,许多江湖中人都会上那制药。” 夙珝冷嗤,“‘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这毒,好名字。” 若非他体质特殊,怕不是这时候都该出丧了吧? 呵,只是没想到,他夙承勋竟会因一个梦就这般沉不住气。 戚风看着自家这变成小姑娘的主子,有些拿捏不准,“王爷,那……” 夙珝往床头架子上轻轻一靠,淡淡道:“眼下大贤如此太平,何需什么毒,枫香村这地方本王不是很喜欢。” 戚风当即明了,“是,属下这就去办,皇上那边……” “不着急,”夙珝道,“你且先去将这件事办了,他那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是!”戚风当即应下,随后却是不确定地问:“王爷,您跟六公主的事……” 说起这个,夙珝心情转好,笑道:“请君曜来吧。” 他也想知道他与那丫头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有事瞒他,她既不愿说他便不问,左右身子换回来了,他二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戚风了然。 想起昨夜寅时被叫名字时,他还纳闷为何六公主会知晓他的存在,后来才被告知两人互换身体这等奇事。 看主子这模样,好似并未因此事烦恼,反倒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不再多揣测,戚风见其一副又要睡下的模样便退了下去。 戚风一走,夙珝懒懒地滑下来躺着,翻身后真又睡过去了。 半盏茶后,东院。 “王爷,”郎昊来到小花园,就见平日里应该睡着的人此时正好兴致地在湖边喂鱼。 雪姝将手中最后一点饵料撒出去,抬眸看向他。 郎昊身形虽不算高大,却也是剑眉星目精神干练,尤其太阳光底下这么一看,两眼更是炯炯有神。 雪姝不着痕迹地将其打量了一遍,问:“最近功夫可有退步?” 郎昊微愣,遂垂首道:“请王爷赐教。” 哦? 雪姝暗忖。 她对叔公身边人的本事并不了解,但叔公的本事她却清楚得很。 既是他身边的人,又敢让“赐教”,说明身手确实了得。 思及此,雪姝淡然一笑,“这倒算了,不过是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郎昊:“请王爷吩咐。” 雪姝笑笑,但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喜贵说的:“平德公主从本王这回去途中意外落轿摔断了腿,你且备些礼品过去,明日代本王向皇后赔不是。” 喜贵先是一怔,遂看了一眼郎昊后立马明白过来,“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郎昊亦了然。 雪姝颔首,示意其可以离去后便重新将视线放在湖面上,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换身体的事暂时急不得,叔公又说了能用她的人,那她就不客气了。 夙馨玉,你可就好好等着吧!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德公主当街落轿摔断腿的消息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当真?”雪姝正在小书房临摹,听到喜贵带来的“后宫乱套了”的消息后眼中一亮。 “是,”喜贵说,“太医院的人全去了,皇后都心疼得掉泪了。” 掉泪? 雪姝笑得嘲讽。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就活该被那有娘的孩子欺辱。 喜贵见其笑得不明意味,犹豫了小会儿试探性地问道:“王爷,奴才斗胆问一句,您与那六公主何时起关系这般好了?” 当着平德公主的面膈应人也就算了,人都走了,竟还想着帮六公主出气。 想他伺候他这主子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过他为别人的事费过这起心啊? 雪姝继续手里的动作,心下虽喜,面上却表现得淡然,“如何谈得起好,本王说了,那是淑妃……” “启禀王爷,”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打断了雪姝要说的话。 喜贵走到门口,“何事?” 小丫鬟道:“回公公,是六公主身边的白茯姑娘来了,说是有事求见王爷。” 白茯? 喜贵还未来得及想这白茯见王爷做什么,便听屋内的人道:“进来。” 片刻后,白茯战战兢兢地跪着,说出她来这的“目的”:“王爷,公主在浴房等您,请您去……去沐浴。” 第19章 脸红,你轻点儿啊! “咳!”喜贵被口水呛到。 雪姝则手腕一抖,上等的羊毫重重笃在纸上,黑墨在崭新的宣纸上浸染开一大块。 于是,喜贵格外稀奇地看到他家王爷那白玉般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霞色。 白茯将头垂得更低了,冷汗爬满额头,生怕自己下一刻脑袋便要跟脖子分家。 从昨晚到现在,白茯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醒了她们还是在元姝苑。 可她都快把自己整条胳膊都拧青了,事实却告诉她,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 她家公主不仅被昭王爷亲自带回王府来,甚至占了昭王爷的地盘,现在连沐浴都得等这位爷去。 白茯现在觉得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梦里梦外都活着。 雪姝放下笔,玉面上红了一大片,连左眼下的朱砂痣仿佛都妖娆了许多。 叔公真是,怎么沐浴都…… 雪姝没好意思再想,她别扭地对白茯说了声“起来”后便出了小书房。 可出去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王府的浴房在哪。 无奈,雪姝不自在地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喜……喜贵,带路。” “诶,来了!” 喜贵小跑过来,却因鲜少瞧见自家主子这般不从容而憋笑。 雪姝羞得热气直冒,半步都不好意思再停下来,脚下生风似的朝浴房走去。 …… “痛……母后,好痛,救我,救我母后!” 玉和宫寝殿内。 夙馨玉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早上出门时的精致妆容已然花成一片,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脂粉从她面颊上滑落。 隔着金纱纱床帐,她的大半截身子都在床榻内掩着,唯有摔断的那条右腿露着。 只见其右腿膝盖关节处此时肿得如发酵的面团一般,红了一大片。 而她自己则因剧痛死死抓着皇后秦婉如的手,整个玉和宫都是她凄厉的叫声。 寝殿内,大小宫女在两侧跪成一排,十来位太医也都跪了一地,太医院院首章晋松与另外两名则满头大汗地为其诊察。 “啊——” 章晋松才碰到那块肿起的地方,夙馨玉就痛得抽搐,嗷嗷直叫,“轻点儿,你轻点儿啊!” 此时此刻,她已然顾不得什么端庄大方的嫡公主形象了。 秦婉如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夙馨玉的手,眼角处还有些红,一看便是方才哭过的。 见夙馨玉喊得这么厉害,秦婉如心急如焚,当即便冲章晋松几人发脾气。 “没看她都痛成这样了么?让你们轻些!” 秦婉如面部较长,长相偏凌厉,一双吊眼眼尾上扬似飞入鬓间,本就给人一种不与亲近的感觉。 这一怒,底下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章晋松连声称是,但奈何夙馨玉叫得实在惨烈,弄得他都不敢再碰了。 “母后,母后!”夙馨玉扯着嗓子喊个不停,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来。 “娘娘,”章晋松抹完汗朝秦婉如恭敬道,“平德公主此乃粉碎骨折,里头的骨头有些地方碎了。” “什么?!” 夙馨玉两眼发黑,瞪大眼惊恐地看着章晋松,“骨头碎了,你说本宫的骨头……” 秦婉如皱眉,不赞同道:“你别说话了。” 说罢,看向章晋松,“如何治?” 章晋松往夙馨玉腿上那肿胀的地方看了一眼。 “回娘娘,要治疗粉碎骨折,首先得将公主受伤部位肌肉切开,将其内部碎了的骨渣弄出来,之后方可采用柳枝接骨。” 方才说完,夙馨玉便抓着秦婉如的手抽搐起来,“不!不!母后,我不要切,我不切!” 除了幼时摔跌有过破皮蹭伤外,平日里她何时受过什么痛。 如今腿痛成这样也就罢了,竟还要把她的肉切开,那何不如痛死她算了! “这……” 章晋松为难。 “若不切开来治,碎骨渣便一直残留在此处,如此一来,后日便是好了,公主这腿也……” 他未将话说完,但意思却明摆着。 如果任由碎骨渣留着,夙馨玉这条腿也就算废了。 “不……母后,我不要……” 夙馨玉摇头,哭得喘不上来气,双眼亦肿成了核桃,哪里还瞧得见平日里的半分漂亮精致。 秦婉如不满她此时的表现,沉着脸看向她,冷声道:“不若就做一辈子瘸子?” 瘸子?! 夙馨玉心中陡然一凉,眸中骇色明显。 不,她不要当瘸子,她不要…… 原本今日就不顺心,谁曾想回来的路上好端端的轿杠竟在下坡时断裂。 她堂堂公主,就那般当着众多人的面跌了个狗吃屎不说,这条腿也变成这副德行。 夙雪姝,夙雪姝! 如果不是她,她也就不必走这一趟,更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如何?”秦婉如问,“你是要当瘸子,还是让人把这条腿治好?你自己选。” 夙馨玉疼得浑身颤,她咬牙泪眼婆娑地看向秦婉如,再看了看满头冷汗的章晋松,“章大人。” 章晋松:“微臣在。” 夙馨玉:“你能保证,只要切开这块肉把骨渣弄出来,就一定能治好本宫的腿吗?” “这……” 章晋松赶紧跪下,“恕微臣直言,治肯定是能治好,就是这后遗症也说不准。” “后遗症?”秦婉如双目一眯,眸中一抹厉色闪过。 章晋松忙道:“就是可能会受天气影响,比如逢阴雨天会腿疼之类的。” 闻言,秦婉如面色稍微缓和,便再次看向夙馨玉,明显让她选择。 夙馨玉对上她的视线,心头陡然一颤。 她了解母后。 平日里她与皇兄若听话,母后对他们可以要求什么便应什么,心疼她也是真的。 但他们若是逆母后的意,她可以说不理会便不理会。 如果她因怕痛而选择不开刀,母后真会就这样让她当一辈子瘸子的。 “切,”夙馨玉咬牙下定决心。 夙雪姝还等着她收拾,她不仅不要变成瘸子。 等她好了,她定还要那贱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行,”秦婉如将手从夙馨玉手中抽出来。 “章大人,”她对章晋松说,“那就有劳了,平德的腿若能恢复成伤前模样,本宫自会奏明皇上,赏赐自是不会少,但若是没有恢复成如章大人所说的样子,那就……” 隐约其辞,再明显不过的威慑。 章晋松及太医院众位太医纷纷垂首,“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等定竭尽全力。” 秦婉如满意地点点头,遂看向夙馨玉,“本宫还有事,如嬷嬷留下,你有事跟她说。” “母后……” 夙馨玉伸手抓她,却连秦婉如的一片衣袖都没碰到。 看着逐渐出内殿的背影,夙馨玉垂放在床沿的手渐渐收紧。 但很快,她的意识就被疼痛侵占。 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此时,玉和宫外跪了一大排人。 除了断了手腕的红莲外,还有红蕊及一干小丫鬟跟护卫,都是今早跟夙馨玉出去的人。 秦婉如沉着脸出来,冰冷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怎么,还不说实话?” 底下的人纷纷身形一颤,一个个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片刻后,红蕊大着胆子跪出来。 “求娘娘明察,奴婢们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便是给奴婢们一千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在公主乘坐的轿子上动手脚啊!” 红蕊一开口,红莲等人也都纷纷开口求饶。 “呵,”秦婉如冷笑,下一刻眸光一凝,厉声道:“来人!将这些意图谋害主子的奴才给本宫拿下去,一并处死!” 此言一出,红蕊等人惊恐不已,一个个将头狠狠磕到地上,拼了命地求饶。 然秦婉如却是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便转身走人,得令过来的太监嬷嬷们将红蕊等人往玉和宫外拖拽。 这时,大宫女丹露过来,“娘娘,皇上在延春宫等您。” 闻言,秦婉如脸色微变,一刻不耽误,带着人便回她那延春宫。 第20章 沐浴,也会帮我洗吗? 而相较于玉和宫的惨状,昭王府这边倒是一派和谐。 确切地说,应该是和谐得有些过分了。 “王爷,这……这怕是不妥吧?” 喜贵站在雪姝身侧,瞧着自家王爷那张难得染上绯色的俊颜,他自己这张老脸也久违地红了。 男女有别,便是这爷孙俩的关系再好,浴房这等地方岂是随意能进的? 所以方才他让白茯先进去瞧了一趟,不想得到的回答竟是:“王爷,公主……公主请您进去。” 喜贵自认自己这三十几年所见过的胆大妄为的女子不少,将自己扒光了爬上他们家王爷床的亦不在少数。 但像这般直接了当,大白天的就来请人进浴房的,却是头一遭。 且对方还是公主,他俩的关系还…… 雪姝侧眸看了一眼喜贵,双颊火燎一般。 她当然也觉得不妥,但转念想既是叔公的意思,必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雪姝道:“你们会外传?” 喜贵连连摇头,“就是给奴才一百颗脑袋,奴才们也不敢把这事拿出去说道啊。” 昭王府的人,只有“哑巴”与“聋子”,若有人不想当这哑巴聋子,那就只能当死人。 雪姝颔首,“那就是了。” 说罢,示意白茯将浴房门打开,撩袍而入。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看到喜贵跟白茯眼里明显可见的惊恐。 雪姝摸摸鼻头,转身望向这偌大的浴房。 入眼是一扇精致的大屏风,屏风后白烟袅袅,热气氤氲,她听到了水声。 “过来,”夙珝在屏风后道。 雪姝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大步流星地过去。 在来的路上她就想他一定将她看个精光了,孰料进来一看才发现他竟衣衫完好地坐在浴池边。 “叔公,”雪姝来到他面前,脸上热度还没褪去。 夙珝看了她一眼,闭上眼道:“本王沐浴向来不喜人伺候,这是你的身子,便由你来替本王洗吧。” 早上他虽不顾男女之别让她抱了,但到底只是做戏。 现下并非演给人看,他这当叔公的自不会占她的便宜。 如厕什么的固然避免不了,但其他情况能避则避吧。 雪姝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先前的那股害臊不由转变为熨帖,心间仿佛一股暖流流过。 “好,”雪姝没耽误,以昭王之躯在其身旁蹲下,动作轻柔地替他宽衣。 片刻后。 “叔公,”雪姝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当真规矩地闭着眼。 “嗯?”夙珝懒懒地应了一声。 雪姝为其褪去中衣,沉默须臾后,“叔公为什么要帮我呀?” 这是她从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 尽管在她看来他哪都好,但按常理说,他做事那么怕麻烦,别说别人的事了,就是他自己的事很多他都不上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早上却愿意帮她作弄夙馨玉。 这不是很奇怪吗? 夙珝将手臂放下来,指腹下的柔嫩触感让他指尖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你以为?”他不答反问。 雪姝红着脸为他褪下最后一件小衣裳,说:“不知道。” 夙珝微微勾唇,“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雪姝摇头,“真不知,他们都说叔公你脾气不好,可在我看来叔公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脾气最好的。” 显然,夙珝被她这话取悦了,笑出了声,“说本王脾气好的,你这丫头还是第一人。” 雪姝撇嘴,撩起他的头发轻轻往他身上冲水,“我可不是为了讨好叔公才说的,真心话。” 夙珝大笑,随即嘲讽似的道:“敢在本王面前说真心话的还没有几个。” 雪姝瘪嘴,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心想这有何难,若非不想现在就把他吓到,她能马上给他说一箩筐。 “所以叔公能为我解惑吗?”雪姝问。 夙珝心情大好,没等雪姝多想,立马就给了她一个理由:“本王觉得你挺有本事。” 哈? 雪姝不明白,正想问,就听他说:“在宫里能把日子过得那般清苦的,也算一种才能。” 雪姝:“……” 雪姝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为避免他嫌她聒噪,便没有再追问,而夙珝也没有再说话。 偌大的浴房被一股暖意包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朦胧的热气包裹着两人,柔和温暖,静谧和谐。 夙珝自记事以来便不曾让人伺候沐浴了。 此时此刻,闭上眼,感觉似乎更敏锐了,身后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宛如一片羽翼拂过,他的心也跟着微颤。 分明不冷,被她抚过的地方却有些发麻,心里更莫名升起一股躁动。 男女之事上,他一向看得淡,亦不想费那个心。 放眼大贤,他自认没有哪个男人在自制力上能比得上他的。 然眼下被身后之人这么碰着,夙珝竟觉得有些发热。 雪姝双颊通红,她现下看起来是在给她自己洗,对方的眼睛也一直闭着。 但看到的却是属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她身上划过的样子,她有些控制不住想起上辈子的那一晚,便是这双手,一点点夺去她的意识与呼吸。 实在过于羞耻,她甚至不敢去看他是否有睁眼。 小会儿后,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熏得头脑发热,她鬼使神差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叔公也会帮我洗吗?” “啪啪啪” 夙珝身上的泡沫接二连三地碎了,有一片飞到了雪姝的鼻尖上。 平时分明都听不见的声音,此时听着却尤为清晰,甚至将雪姝失了的魂给拉了回来。 雪姝一慌神,赶紧给他冲水,垂着头说:“当……当我什么都没说……” 夙珝睁眼,余光下小姑娘的肌肤白嫩晶莹。 他蹙眉,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干渴,随后,他侧首抬眸,对上那双如墨黑眸。 然后在那双眼瞳里,看到了那张精致娇俏的小脸。 雪姝被他看得红了耳尖,慌忙撇开视线,却听他笑问:“你想让本王洗,还是你给本王洗?” 明明就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可在雪姝听来却比从他本人口中说出来还让她羞耻。 “当然,当然是……” 雪姝又臊又羞,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是叔公你自己洗……” 昨晚跟今早,上茅房啥的她全程闭眼,怎么着都不方便,要是再让她以现在的样子洗澡,她觉得她会疯掉。 未能四目相对,夙珝看着自己那张脸,方才的躁动瞬间烟消云散。 他再次闭上眼,自觉失态。 深吸一口气稍作缓和后,他戏谑般地说道:“本王倒是不介意被你看了去。” 他向来随性,眼下又是情况特殊,他也不是大姑娘,无需在意这些小事。 雪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咬咬唇,嘟囔般地说:“你不介意,我介意……” 夙珝听得清楚,有些想笑。 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丫头,纵使情况特殊,也是为难她了。 思及此,夙珝道:“那等你沐浴之时便让喜贵来叫本王。” 雪姝耳根子发烫,没好意思未应好或不好。 给他冲洗干净后,雪姝扶着人起来让他去浴池里泡着,这才问起一早想跟他说的事,“叔公,我们这样该怎么换回来?” 夙珝阖眼舒展双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本王已有主意,你候着便是。” 雪姝不明,极没有形象地蹲在池边,问:“什么主意?” 闻言,夙珝脑中迅速闪过她在面对夙馨玉时那满眼的恨意。 心思微转,他仰头睁眼看向她,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主意?” 雪姝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没来由心虚。 “像我这么愚钝的人,在宫里都能将日子过成这样,如何猜得到叔公的心思,我若说了,叔公又该笑话我了。” 夙珝没错过她眼里的慌乱。 不知为何,夙珝莫名觉得这丫头的隐瞒与他有关。 于是,思忖须臾,夙珝故意道:“不会,你且与本王说说。” 第21章 烦躁,她的心意 雪姝本想搪塞过去,谁知他竟这般耐着性子追问。 无方,雪姝只好暗忖片刻后说:“以前我从不信鬼神说,但如今却是信了。” 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眼下我与叔公调换身子,实则便是你我的魂魄对调,说起魂魄,我能想到的便只有……” 那个字她不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 闭着眼的人却突然接话,“只有死,对么?” 雪姝微惊,忙小心赔不是,“叔公别恼,便是我胡说的。” 夙珝轻笑,“继续。” 还说啊? 雪姝毫无形象地挠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若是我死了,叔公便能找个会这玄学道术的,将我的魂魄从叔公体内抽了去,叔公不就能回来了?” 话音才落,方才还闭着眼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眸,眸光冷冽地看着她。 如一股刺骨的寒风拂面。 雪姝头皮一麻,也不知哪句得罪了他,忙垂首道:“对……对不住叔公,是我多言了。” 夙珝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柔软的热气扑洒在脸上,方才的暧昧静谧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姝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她知道他所说的“主意”并非她说的这样,但她想的简单。 尽管这样不能为她跟孩子报仇,但在别无他选的情况下,只要他好好的,这种法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她在临死前,把上辈子死时听到的事告诉他,让他防着就行了。 雪姝自认没有说错什么,但听他久久不语,心里不禁有些涩。 想了想,她索性抬起头看着他。 “真心话。” 雪姝说。 “我知道叔公并非此意,但若让我想办法,我便只能想到这个,我说了我愚钝,若有冒犯叔公之处,请叔公宽恕。” 夙珝轻蹙眉头,眼里的冷漠在看到雪姝眼中的认真后化为不解。 他之所以不悦,是因为他从未有过此想法,而她却将他想成那般。 但现在,他却不明白。 他到今天这个位置,阿谀奉承之话听过不少,口口声声说愿为他去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然而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单纯真挚,破釜沉舟。 为何? 记忆里他就只见过这丫头三次。 一次是淑妃在世之时。 那年除夕,除夕宴散去之时在御花园偶遇她母女。 淑妃告诉他,孩子名为雪姝,排行小六。 不过两个月大的女娃娃,睁着溜圆的眼儿瞧他,冲他挥动着她白嫩肉乎的小手。 他一时心悦,生了抱她的心思,她也不怕生,到了他怀里便抓他的头发吃。 他将随手折下的梅花塞到她小手里。 第二次,她八个月,牙牙学语,长兴内,看到他后便过来抱他的腿,喊他“哥哥”。 他将手里的桂花糕喂给她吃。 第三次,她十二岁,娇女初长成,俏皮机灵。 依旧是在御花园,胆大又心细的她跳进池子里为他捞不慎落水的扇子。 他将随身的一个玉髓小物赠予她,告诉她往后若有事便让人拿这东西来找他。 然自那之后,他长年不在京城,亦未曾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上,更忘了在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个打动他的丫头片子。 直到昨晚,他才把这些事想起来。 “为何?”夙珝问,“纵使本王是你叔公,你与本王实则并未有如此深的感情。” 停了停,夙珝迷眸审视,“本王说了,莫要学平德对本王心存男女之情。” 雪姝的心猛地一痛,心口仿佛被人撕开一道口子。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叔公放心,我对叔公并不存在什么男女私情,只是……” 只是? 夙珝盯着她。 雪姝闭眼,睁开,再抬眸看他的时候眼里蒙上一层水意。 夙珝眉头紧锁,见不得这种表情出现在他那张脸上。 就在这时,他听她说:“只是,叔公是第一个给我东西,让我有事就去找的,长辈。” 她将最后“长辈”两个字说得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 夙珝知道,她是弃婴,好不容易来到这显贵之地却又成了灾星,身边连个可依傍的人都没有。 当年赠她东西,不过是看她秉性纯良天真可爱,难得让他有了好心情。 没想到,她却一直记到现在。 夙珝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 轻轻的,又很快,让他捕捉不到。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莫名开始烦躁。 “行了,”夙珝撇开视线闭上眼,眉头拧成疙瘩,“边上候着吧。” 雪姝没有多言,说了声“是”后就起身行至屏风另一侧。 说不心痛肯定是假的。 自己喜欢的人,甚至有过他的孩子,如今当着她的面一再强调不要对他有男女之情。 能不心痛么? 不过,这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她昨晚下定决心,换回了身子这辈子除了报仇外,她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他。 抛开身份地位,即使以后换回了身体,她也不会放弃。 她要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亲近他,等到时机成熟,再把上辈子没有说出口的心思告诉他。 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欣然接受,至少让自己不再有遗憾。 夙珝哪知道自己又被晚辈惦记上了,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三年前她为他跳水捞扇的画面莫名一次次在脑子里浮现,扰得他愈加心烦意乱。 摇了摇头,夙珝索性钻进水里,任由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 然后慢慢的,思绪开始飘远。 最后,睡着了…… …… “身为公主,一大早不去给太后请安,却跑去那昭王府,还将自己伤成那样,成何体统!” 此时,延春宫内,夙承勋满面怒容,一掌拍在茶几上,杯里的茶被震得晃了晃。 秦婉如将宫女们都屏退下去,站在夙承勋面前。 “皇上息怒,”她说,“馨玉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好奇昭王将雪姝带到王府,这才想去看个究竟。” 她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夙承勋脸色更不好。 “你不是说,那玩意儿绝对可行么?” 夙承勋问,“这都过去半月了,朕今日就只见他咳嗽了几声,可行可行,这究竟可行在哪?!” “皇上!” 秦婉如往紧闭的门上看了两眼,以眼神示意他小声些,随即走过去与他隔几而坐。 夙承勋气结,放在茶几上的手捏成拳重重砸下去。 “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这当皇帝的,如今便是在这皇宫里,说话都还得小心翼翼,朕这皇帝,当可得真是太‘好’了!” 如今,他便是做梦,梦到的都是那张龙椅易主! 秦婉如微垂眼帘,脸上同样带着疑惑不解。 “臣妾不敢欺骗皇上,在此之前,皇上不是见过它的效果了吗?只需米粒那么大点儿的量便足以致死,臣妾也不知……” 夙承勋闻言冷笑,“丞相不知,你也不知,朕不信,他夙珝的命真就这么硬!” 夙珝乃太皇太后四十五岁高龄所产之子,先帝贤明帝比其大三十岁。 当年,先帝贤明帝驾崩之际才告诉他,贤宗帝在临终前曾下过一道密旨。 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贤明帝。 说他日后若是去了,便将这皇位传给昭王夙珝。 若非贤明帝私心,此时此刻,坐在那龙案之后的便是他夙珝! 如此想着,夙承勋便觉心中一团火烧得厉害。 尤其一回想起今日早朝时候的事,他便恨不得此刻杀到那昭王府去将人生吞活剥了! 秦婉如见其横眉竖目,心思微转眸中一抹异色闪过。 随即,秦婉如说道:“皇上,依臣妾之见,此次他相安无事,倒也不尽是坏事。” 闻言,夙承勋更加怫然不悦,当即便要发作。 秦婉如及时道:“皇上先别恼,且听臣妾一言。” 夙承勋黑着脸,眸中怒意滔天,却还是在审视了她片刻后道:“说。” 秦婉如道:“您想,他眼下刚打了胜仗,于大贤功不可没,如今正是声誉大振之时,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追究起来,便是他们找不出证据,就昭王在朝中与皇上的关系,也难保不会牵连到您。” “哼!”夙承勋冷哼,“怀疑又如何?若真成了,人死了,朕还怕他们怀疑?” 没了夙珝,其他人又有何可惧? 第22章 谋划,关于长生不老 秦婉如怎么会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只是想是一回事,实际却是另一回事。 秦婉如清楚。 这些年,皇上之所以未对昭王动手,一是因为贤明帝的遗言,不与夙珝为难。 二便是,皇上多疑,往往处事不决。 有时候会听信夙珝的花言巧语,在未有实证的情况下信了他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这次若非他的那个梦,也不会这般急着对夙珝下手。 思及此,秦婉如说:“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情,臣妾何尝不想皇上早日如愿?” 她微微伸手,将手覆在夙承勋手背之上。 “但凡事不可急于求成,所谓‘狗急跳墙’,谁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疯狗会不会趁此出来乱咬人?臣妾也怕皇上被他们误伤啊。” 闻言,夙承勋又是一声冷哼。 他将手从秦婉如手下抽出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这一国之君,还管不住他手下的那些疯狗了?” 秦婉如一惊,忙在他面前跪下。 “皇上明察,臣妾绝无此意,只觉难保有些人不会趁机钻空子,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来,臣妾着实担心皇上,这才有此一说。” 夙承勋不屑,“起来吧。” “谢皇上,”秦婉如起身。 方才站起来,就听夙承勋问:“你所谓的‘不尽是坏事’就是他没死成,就不会有人对朕不利了?” 秦婉如抬眼朝他看去,就见他脸上挂着一抹明显的讥笑。 秦婉如与他四目相对,温和地说:“皇上何不换一种思维来想?” 夙承勋冷眸轻眯。 秦婉如便继续说:“‘三更’的效果皇上亲眼所见,然而对他却无丝毫影响,这不足以证明他平日里确是防着我们的么?” 秦婉如边说边观察夙承勋的表情,发现他这会儿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心中哂然,“说什么‘绝无二心忠心耿耿’,平日里私下却在服用解毒剂,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他防着皇上包藏祸心?如此,也算让我们确定了,便是他今后再如何花言巧语,于我们而言也无济于事。” 闻言,夙承勋沉吟,心下了然。 当年,贤明帝临死前毁了密旨,知道这件事的老丞相早年病逝。 韩光老御史大夫被以“窜改文书”之罪诛九族,宏王在归隐途中被人暗杀。 这些年,他谨遵贤明帝遗言不与夙珝为难。 加之每每在即将掌握证据时也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导致他怀疑自己的判断。 照皇后所言,这次行动虽失败,却也正好让他彻底看清了夙珝这个人。 如此一来…… 想到这,夙承勋脸色渐渐缓和。 他看向秦婉如,道:“还是你懂朕,丞相便只知让朕息怒。” 秦婉如这才坐下,笑说:“皇上整日为国事费心劳神,父亲自然不想皇上为此伤了龙体。” 面上如此,秦婉如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她本就不赞同。 且不说昭王方才凯旋名声大振,此时若是中毒,大贤必定不得安宁。 便是昭王真没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奈何皇上因他那个梦心急如焚,如何也要将人想法除去。 这些日子,她都许久没睡过安生觉了,便是做梦,都能梦到夙珝掐着她的脖子。 如今夙珝无事,她反倒能松一口气。 夙承勋侧眸看了秦婉如一眼,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八年前,夙珝罔顾圣旨斩杀俘虏屠杀敌城,分明抗旨不遵却因一句“为了大贤往后安宁”而使他动他不得。 五年前,夙珝明知敦国居心叵测,却还将敦国公主带回放在宫里。 为此,他这个皇帝险些被那公主暗杀。 然事后,一句“不知情”与“将功赎罪”,外加敦国国主的一颗脑袋,这事也就此作罢。 呵,过往种种,他已忍夙珝够久了。 今后,就别怪他不顾血缘之亲! 秦婉如见其不再追究此事,稍作揣测后说:“马上就快午膳了,皇上不若就在延春宫用?” 夙承勋微敛心思,侧眸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用膳?如今怕是外面都在说朕这当父亲的不为子女谋划,连自己的儿女都照料不好,朕气都气饱了,何来心情用膳?” 夙承勋会有此一说,是因为平日里后宫之事都是交给秦婉如掌管的,皇子公主们的吃穿用度自是在她这报备。 这一问,分明是在指责秦婉如失职。 秦婉如干巴巴地勾起一丝温和的笑,说:“此事是臣妾疏忽了,皇上放心,臣妾下午就派人去接小六回来。” 夙承勋冷冷地笑了笑,未说好或不好。 片刻后,他起身往外走,“这种事,朕今后不想再听到。” 秦婉如跟在他后面,连声称是。 确定人已出了延春宫后,秦婉如勃然变色:“林嬷嬷!” 被唤到的嬷嬷忙上前。 秦婉如看着院子某处,眼里怒火熊熊。 “去把人接回来带到延春宫来,本宫倒想知道,是皇宫住着好,还是昭王府住着好。” 淑贱人,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安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好,那她就来为那野丫头好好“谋划谋划”! …… “啊……啊切!啊切!” 午膳前,坐在窗前的雪姝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喜贵闻声进来,“王爷,不若奴才再让人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雪姝接过他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鼻头,摇了摇头,“太医院的人这会儿怕是不得空吧?” 喜贵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夙馨玉摔断腿的事。 喜贵为她倒了热茶,说:“管他们得不得空,既是王爷需得找人,还需看他们的时间?” 雪姝垂首认真翻看手里的书,笑了笑说:“无碍,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到这,雪姝抬首看了看摆在书桌上的成堆书籍,稍作思考后看向喜贵。 “你可知,传闻古时有兽名九尾,食其肉方能不受毒气侵袭,除此外,亦有鱼名为鯥,食其肉便不会生毒疮。” 喜贵不懂自家主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了,但想了想后还是说:“听说过,不过,毕竟是传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将喜贵脸上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那,”她顿了顿,问,“你可知道什么东西吃了能长生不老?比如,什么东西的幼子,之类的?” 最后半句,她故意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喜贵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换回身子固然重要,但关于叔公身份的事她也想稍做调查。 她本想着从书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她这会儿都把找来的这些书翻遍了,也没看到有哪本书上说吃了什么的幼子就能永生。 喜贵服侍了那位这么多年,想必应该知道些什么才对。 “王爷,您……” 喜贵一脸讶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雪姝一惊,心说难道还真知道? 正要问,谁知却听喜贵问:“王爷,难不成您想长生不老?” 雪姝:“……” 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须臾后,雪姝放下书,“真不知道?” 喜贵把头摇成拨浪鼓,随后上前一步对雪姝小声道:“王爷,这种事,您跟奴才说说就算了,且莫去问第三人,否则……” 他没把话说完,但眼里的意思雪姝看得明白。 她笑笑,道:“放心,便是你,本王才问的。” 这种秘事,又不是人人都晓得,问其他人也是白问。 只是看喜贵这样子,的确不像是知道这事的。 可是,连喜贵都不知道的事,夙馨玉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他……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雪姝百思不得其解。 随即她决定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合上书后对喜贵说:“今夜城南的乱葬岗想是十分热闹,你去跟郎昊说,让他晚上将那今晨被六公主断手的人带回来。” 喜贵不解,“乱葬岗,热闹?” 雪姝美眸微转,懒懒道:“你觉得,依延春宫那位的性子,会让那些跟平德出来的人活命?” 她不想连累无辜,但谁叫这是在皇家,那些人在进宫之前便该清楚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喜贵了然,却有一事不明,“既是如此,带一个死人回来做什么?” 雪姝勾起一抹笑,眉头轻挑,“届时你就知道了。” 第23章 好人,本王太喜欢你了! 一炷香后,雪姝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交代喜贵让人传午膳到北院。 那位是个怕麻烦的,让他起来后去膳厅用膳显然不大可能。 来到北院墨悠居寝屋,果然就见床上的人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雪姝屏退了白茯,站在床榻前对着她自己那张看过无数次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明明就是她的脸,如今看着,却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尤其想起现今在她体内的是他,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发软。 若非这次意外拉近两人的距离,她都不知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小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便像今天早上那样喜欢恶作剧呢? 雪姝想得专注,以至于床上的人什么时候睁开眼的都未曾发觉。 夙珝实则在她进屋时便醒了。 他虽爱睡,却也容易惊醒,尤其在感觉到有外人近身时,即便他本人无意识,身体本能也会自发警惕起来。 夙珝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眨了眨惺忪的眼,问:“你打算顾影自怜多久?” 他的声音成功将雪姝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雪姝微惊,对上他的视线,不由脸上有些发热,“叔公,你醒了啊。” “废话,”夙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朝她伸手。 雪姝心领神会地拉着他的手上前将人扶起来,“午膳时辰到了,叔公早上没吃,想必也该饿了。” “何止早上。” 夙珝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懒懒顺势起来赤脚站在床上,“昨晚本王就饿了,你那丫头还说要去给本王弄剩饭吃。” 说罢,还给了雪姝一个极为怜悯的眼神。 雪姝见他好似忘了在浴房的不快了,多少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么一说,难免有些窘。 “是我疏忽了。” 雪姝一边为他整理中衣一边说,“早知叔公饿了,昨晚回来就该让人弄些吃食的。” “哼,”夙珝不屑一哼,伸展双臂任由雪姝为他更衣。 随即,他垂眸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说:“吃完饭让人去宝锦轩拿几套鞋裳,再另做几套,顺便让珠霜阁送几套头面过来,日后,这些东西你都带回去。” 雪姝一听这是为她准备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多谢叔公。” 夙珝睨了她一眼,极其不习惯他自己那张脸上表现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便道:“别用本王的声音撒娇。” 雪姝手中动作一顿,方要应,就听他又补充道:“恶心。” 雪姝:“……” 这是在说她,还是在骂他自己? 穿好衣服,雪姝唤来白茯将洗漱用具拿进来,随后屏退众人直接以昭王的身份亲力亲为地为他洗漱梳妆。 雪姝简单地为夙珝梳了个单螺髻,最后簪上她那支唯一的桃花簪。 “叔公觉着如何?”雪姝双手放在夙珝肩头,微微附身弯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尘不染的镜面上映着两人的模样,高大俊美的男人美目流转波光盈盈,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娇小瘦弱的小姑娘那张脸恐怕不及他巴掌大,远山眉黛秋水剪瞳,似有情却又无情。 单从镜子里看,便像是两人没有对换身体一般,只雪姝本人的那双眼里此时懒懒的,多了一丝媚意。 昨日夜里光线不好,夙珝只将小丫头的模样看了个大致,这会儿再看,心尖处仿似被一只小蚂蚁缓缓爬过。 他亦说不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稍有痒意。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随后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似笑非笑地问:“本王的身子,用得可还顺手?” 雪姝面上有些不自在,拿了篦子给他梳后面垂下的发。 “叔公可别取笑我了,你的身子这般金贵,便是睡觉我都担心会磕着碰着,岂敢随心所欲。” 这是大实话。 “你说……”夙珝从镜子里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你这张嘴这般能说会道,为何在宫里还过成那样?” 在他看来,能说会道之人心思绝不会粗,而要在皇宫那种地方生活得滋润,无非就是心思跟一张巧嘴。 灾星又如何?有些人凭着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何况仅仅一个名头。 雪姝知道他什么意思,当着他的面,她也不打算隐瞒。 “我不喜欢,”她抬眼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遂垂下眼帘,说,“要我去讨好他们,我恶心。” 夙珝早知她对夙馨玉等人心存恨意,不若也不会从昨晚到早上都露出那种神情,可能她自以为藏得好,然而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早上在让戚风请君曜过来时他还想这丫头片子的事他不会管,也没兴趣。 可如今听她说的这么直白,倒又有了几分兴味,加之她在浴房说了那些话…… 夙珝暗忖,笑道:“你倒是敢说,讨好本王就不恶心了?” 说什么脾气好,好人,这些话在他听来就是在讨好他。 闻言,雪姝当即抬头,也不怕他觉得她是在讨好,一脸单纯地说:“那些人岂能跟叔公比,叔公是不一样的。” “哦?”夙珝眉头微挑,“如何就不一样了,难不成本王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那倒不是,”雪姝回答得快,想都没想就说,“叔公是好人。” 好人? 他? 夙珝愣了愣,突然想起这丫头上午才说了他脾气好,这会儿竟然又说他是“好人”。 夙珝笑出了声,随即看着镜子里的人。 “你说本王是好人?那你可知本王三岁便下令要了奶嬷嬷性命,五岁亲手砍杀三个奴才,八岁爱马病死,本王斩杀十来个奴才为其陪葬,十岁于明政殿斩杀舟国来使与其护卫共计千人,自此领兵打仗屠人性命数百万,如此,还能叫‘好人’?” 说完,夙珝唇角勾着一抹讥笑,透过镜子望进身后之人眼里,想从那双眼里看到惧意。 到底是个丫头片子,若真晓得他是个何样的人,看她还敢说他是好人。 然而,让夙珝意外的是,他没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惧意,甚至连一点意外和震惊都没看到。 “我知道啊。” 雪姝一脸自然地看着他说。 “我还知道叔公十二岁当街砍人头颅游行,十四岁下令凌迟身边大宫女,十八岁烧毁晶泱宫,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夙珝面无表情,心里的一根弦却被她最后风轻云淡的一句狠狠拨动了一下。 随即,未等他多想,便听丫头片子说: “奶嬷嬷勾结奸佞毒杀主子本就该死,奴才们藐视幼主恶意将其置于危险之中,为何不死?串通小人对爱马下毒,导致主子坠马负伤,为何不该死?敌国来使居心叵测,难道不该杀?” 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现在有的还都是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 然而,便是他打再多的胜仗,为大贤开拓再多的土地。 即使他们也会歌颂他的战功,但更多的却是,世人始终记得他是如何暴戾恣睢心狠手辣,却忘了其中缘由。 对他,亦是畏惧,而非敬畏。 更从没有几个人像她这般将他做这些事的真正原委记得如此清楚。 眼看她还要说,夙珝忽而放声大笑,“该杀该杀!是都该杀!哈哈哈!” 雪姝被他笑懵了。 顾及两人现在的情况,为避免外面的人听到“六公主”的这些话,她二话不说一把捂住他的嘴,“叔公,小声些!” 夙珝对她的举动丝毫不恼,反倒双目含笑极为满意。 拿开捂在嘴上的手后,夙珝勾唇看着雪姝,笑道:“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本王决定,便是你我将身子换回来,也特许你自由出入昭王府。” 第24章 打扮,套路昭王 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 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 从内间出来让人传膳,再到坐上饭桌至现在,雪姝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奇怪,这话明明是以她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怎么回响在脑子里的却是他的声音? 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她的心跳还是情不自禁地加快。 她承认自己从昨晚开始,时而对他说的话便带了些讨好,想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但方才的那些话,她却的确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关于他的那些事,她不敢说全都知道,但多少也有六七成。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清楚,他绝不是像宫里有些人说的那样,鸱视狼顾残暴不仁。 只是没想到,那些话竟然有这种效果。 自由出入昭王府…… 夙珝斜眸,将雪姝眼里藏不住的喜意看在眼底,心下觉得好笑。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丫头。 想着,难得不嫌麻烦地当着喜贵跟白茯及几个小丫鬟的面给雪姝碗里夹了个鳕鱼丸子。 雪姝抿嘴,双颊微红,用口型说了“谢谢”后便将那鳕鱼丸轻咬了一口。 吃进嘴里是咸的,渗进心里却是甜的。 除喜贵与白茯外,昭王府的其他人对自家主子与“六公主”的相处皆表现得一脸自然,就像他二人一开始便是如此似的。 午膳后,雪姝按先前夙珝在屋里交代的,让喜贵派人去宝锦轩与珠霜阁。 她则陪同难得心情好想饭后转转园子的夙珝在府中散步。 两人从北院出来,雪姝屏退了除白茯外的其他人,正准备跟她家叔公去花园,谁知郎昊这时却过来了。 “王爷,延春宫的林嬷嬷来了,说是来接六公主回宫。” 这就来了? 雪姝有些意外。 她知道自己当着皇帝的面说了那些话,事后肯定会有人来让她回宫。 毕竟在其他人看来六公主是被昭王连夜接到王府来的,不可能再让昭王把人送回去,或者等人自己主动回去。 后宫之事向来都是皇后秦婉如在管,她元姝苑的吃穿用度自然包括在内。 她便是算到了她那皇帝老子在明政殿受了这气后会去找秦婉如,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来的还是秦婉如的奶娘。 看来,秦婉如这次气得挺厉害啊。 想着,雪姝开口:“不……” “不见。” 话被身边人抢了去,雪姝侧头看去,就见身边人一脸倨傲冷漠。 夙珝冷哼,对上郎昊看过来的视线,“本公主是王爷连夜亲自带回来的,岂是她一个奴才来说接就走的?莫非,在皇后眼里,区区一个奴才便能跟王爷比?”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慢,上挑的尾音寒气逼人,本就低温的周遭,仿佛因他这句话变得更冷了。 郎昊见他们家王爷被抢了话也未责备她,心里也有了底,便直接对“六公主”道:“是。” 郎昊一走,雪姝让白茯退下,继而跟夙珝说道:“叔公,咱们这是不是能叫‘英雄所见略同’?” 他说的,恰巧跟她要说的想到一块儿去了。 “英雄?”夙珝懒懒地睨了她一眼,“你是英雄么?尽在本王眼皮子下耍小聪明,早上的事本王没跟你算账,你不会觉得就这么算了吧?” 他指的是她以他的身份没跟他说一声就去上朝的事。 雪姝抿嘴笑,“我知道错了,不该事先不跟你说,但叔公不也觉得我那说法不错吗?” 早上回来那会儿因为夙馨玉的事就把这事给忘了,后来想说的时候他却一直在睡。 再后来浴房里又惹他不快,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刚刚午膳前才把这事给说了,顺便也把她让郎昊今晚去城南的事说了。 夙珝哼了一声,懒得跟她说话。 小会儿后,郎昊回来回话,说林嬷嬷不愿走。 说她是奉皇后娘娘口谕来的,便是六公主不跟她回宫,也总得让她把这口谕带到。 “口谕?”雪姝冷笑,遂看了一眼一旁坐着一脸不耐的人,计上心头,附身便在耳边低语一阵。 夙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要,麻烦死了……” 雪姝背对着郎昊他们,讨好又可怜巴巴地用口型喊他。 夙珝嫌弃她用他那张脸做出这种表情,却又碍于郎昊等人在场而不得不忍着。 随后极其不耐地撇了撇嘴,夙珝推开雪姝一脸不快地走出碧波亭。 雪姝当他是默认了,扭头便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对郎昊说:“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先侯着吧。” 说完,迈开修长的腿去追走在前面的人,一路回到北院寝屋。 刚好,他们前脚进屋,喜贵派出去的人后脚就把衣裳鞋袜与头面等东西拿回来了。 屋内,雪姝坐在床榻前,拽着夙珝的袖子,小心地讨好,“我发誓就一回,不会很麻烦的,好不好?” 床头,放着她选好的一套颜色鲜艳的袄裙跟与之相配的鞋袜首饰。 夙珝靠坐在床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胡闹,本王从昨日起便帮了你这丫头不少,不适可而止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 变成自己侄孙女也就算了,这丫头片子现在竟然还要他特意打扮给别人看,这像什么话! 戚风跟莺歌等在暗处看得明明白白,他就算再怎么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光是自尊心这块,他自己就过不去! 堂堂七尺男儿,打扮得花红柳绿,成何体统! 雪姝哑然,随后垂首小声道:“那……那不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你这过得好嘛,我不想他们回去后说我在昭王府这也穿得这么寒酸,不然让昭王多没面子。” “是本王没面子么?”夙珝冷声问。 雪姝抬首,笑得狗腿,“是我,我爱慕虚荣贪得无厌好面子,不过……” 说到这,雪姝叹起了气,神色黯淡,“也就在叔公这有好吃的好穿的了,等回了宫,过段时间该怎么样还是的怎么样。” 说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夙珝眉头都打结了,倒不是因为雪姝说的这话,而是他真的很嫌弃自己那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不要用你这张脸唤本王‘叔公’。” 怎么看怎么别扭。 雪姝看出了他的嫌弃,但还是愣了愣,“不叫叔公叫什么?” 他们这些小辈不一直都这么叫他么? 夙珝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想也没想便说:“随喜贵吧。” 不然老用他这张脸他的声音喊叔公叔公的,看着辣眼听着刺耳。 “王爷……”雪姝撇嘴,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为什么? 因为整个大贤的人都这么叫他,一点儿亲近感都没了。 可既是他说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着。 夙珝打从心底里嫌弃她用他的脸做出这种小女孩儿姿态,“要唤就好好唤,撇什么嘴?” 好吧,不撇嘴。 雪姝暗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即站起来说:“对不住王爷,是我得意忘形了,我这就去见林嬷嬷,让她回去。” 说完就要走。 夙珝本想随她去的,但视线微转,扫过他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和半掩在袖子下的那只小手,他的喉头顿时憋了一口气,意识过来时手已抓住了雪姝的衣袖。 雪姝回头,“叔……王爷?” 啧! 夙珝不耐咂嘴,一把掀开被子,“行了,别作出这副模样来装可怜,本王不吃你那套,先说好,不得过于繁琐,明白?” 谁让他偏摊上这等麻烦事,便是不应了这小妮子,这妮子现在顶着的也是他这张脸,左右他现在做什么都处于被动状态,还不能真将她如何。 再者,看她这么可怜,她既然都说了他是好人,那便当他是在做好事吧。 啧,麻烦。 雪姝早料到他会应,当即点头如捣蒜,满眼都写着“您是大好人”几个字,“明白!放心!” 说罢,不等夙珝说话,扭头就唤来白茯,青澜等人进来为夙珝换装打扮。 夙珝看她前一刻还愁云惨淡可可怜怜,如今眨眼的功夫就一脸灿烂明媚,顿时就明白了。 好啊,臭丫头,真搁这儿跟他装呢? 成,等着,等换回了身子,看本王如何收拾你! 第25章 完蛋,把人惹急了 一个时辰后,昭王府前院兴雅居堂屋。 林嬷嬷看着那个由大丫鬟扶着进屋,举止优雅神态端庄且装扮鲜丽的小姑娘,久久未能回过神。 这……这真的是淑妃留下的那个小灾星吗? 火红色双面绣狐裘披风下一身妃色白梅霞锦裙,外罩一件红底白边儿水貂真毛小褂子,鲜艳的颜色将那张妆面精致的小脸衬得粉粉嫩嫩。 这还不止。 简单不失大方优雅的百合髻上是整一套的如意真金白玉头面,做工之精良款式之巧妙,与其一身的鲜艳之色相得益彰。 林嬷嬷不敢相信。 就这么一身的派头,哪里看着像是不受宠的,分明比起嫡公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那双冷淡又纯澈的桃花眼,得勾去多少人的魂啊? 这丫头,原是样貌这般好的人吗? 雪姝打从进来让林嬷嬷免礼后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在看到林嬷嬷在瞧见她身边这个人后那一脸惊讶的模样时,雪姝一眼便知这老奴才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元姝苑时,连其他宫的小宫女每个季度都能得好几套新衣裳,她这个当公主的一年到头反倒穿不了两回新的,更别说什么首饰了。 她之所以央求叔公应了她这事,便是想让皇后宫里的人瞧瞧她在昭王府过的日子与在皇宫的日子差了有多少。 以此,既能膈应秦婉如,又能让大伙儿知道她叔公对待晚辈的大方和善,两全其美。 “林嬷嬷。” 雪姝落座,学着夙珝的模样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林嬷嬷忙将视线从小姑娘身上收回来,“王爷。” 雪姝:“本王听人说你不是有什么‘口谕’要带么?现在六公主与本王都在,说吧。” 林嬷嬷是秦婉如的奶娘,秦婉如自小便受这嬷嬷的照顾,整个延春宫,除了秦婉如外就数这位林嬷嬷说得上话。 可见,秦婉如想向她表示的是: 你看我都让我奶嬷嬷来接你了,够给你面子了吧?识相的就给我回来! “倒也不是什么口谕。” 林嬷嬷微微抬眼笑着说。 “就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接六公主回去,王爷身体欠安,又事务繁忙,到底不好麻烦王爷照料六公主,所以……” 说罢,还特意看向一旁的“六公主”。 当着昭王的面,别说皇后的“口谕”了,就是皇上的圣旨,也只能说成是皇上的“意思”。 林嬷嬷哪知她所看的“六公主”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六公主,还想着给人使个眼色让她主动说回宫的话。 夙珝因雪姝食言,给他如此浓妆艳抹不说,还硬生生将他在屋内折腾了一个时辰而不满。 这会儿收到林嬷嬷的眼神示意,夙珝心里一股火气不打一处来。 “嬷嬷看我做什么?” 他冷笑,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把玩腰间流苏,边道:“宫里宫外,难不成还有我做得了主的?” 林嬷嬷闻言心一紧,心思转得飞快,忙笑道:“六公主说哪里话,您是主子,自然是能做得了主的。” “呵,”夙珝轻笑,黑眸中冰凉一片,“可算是有人把我当主子了,若嬷嬷不说,我都快忘了。” 林嬷嬷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一紧,笑得僵硬,“公主说笑了,奴才们哪有那个胆……” 奇怪,这丫头,以前就是这样子的么? 雪姝看着林嬷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一脸无措,心下想笑。 不过,侧首看了看身边的人,雪姝心里又愧疚又感动。 在屋里装扮的时候这人的脸色便越来越冷,来的路上亦不曾跟她说半句话,想来该是气得狠了。 但没想到,即便他心里有气,他也能忍着,照着她先前说的来做。 这种气度,在她所见过的人中,她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 方想着,便见他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眼神淡淡的,眉头在看到她的时候蹙紧了些,那抹了唇脂的小嘴也抿得紧紧的。 雪姝赶紧收起视线,看向林嬷嬷,“现在便来接人了,可是已有新住处了?” 闻言,林嬷嬷语塞,“这……” 雪姝心下冷笑,眉头轻挑,慢悠悠地问:“怎么,没有新住处就来接人,是想让人重新住回那破地方么?” 破地方…… 林嬷嬷额前爬上一层冷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王爷息怒,娘娘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不好叨扰了王爷,便想着将公主接回去后暂住延春宫,待新住处定下了,再搬进去。” “暂住延春宫?”雪姝沉吟,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么蹩脚的借口,恐怕也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小六,你觉得如何?”雪姝看向夙珝,再次在口头上占了他的便宜。 夙珝眼都没抬一下,“不敢。” 仅仅两个字,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不禁让林嬷嬷再次感到大吃一惊。 她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这六公主竟然敢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这不相当于直接拂了皇后娘娘的意么? “听到了么?”雪姝说,“她胆儿小,经不得吓。” 若非林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平日里训练有素,这会儿估计早就目瞪口呆舌桥不下了。 胆儿小?经不得吓? 她看的可不是这样。 再说了,延春宫是皇后娘娘的地方,便是其他人想住都没那个福气,这丫头竟然这样就拒绝了。 这究竟是在嫌弃延春宫,还是在说皇后娘娘可怕吓人? “是……”林嬷嬷有些气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来接这话。 雪姝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在眼底,“你回去跟皇后说,六公主暂住昭王府,什么时候宫里有她住的地方了,再让她来接人。” 让皇后来接人?! 林嬷嬷这回真镇定不了了,瞪大眼看着雪姝。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位昭王竟这么宠这个连皇室血脉都不是的公主,还让皇后来接人? 这简直就闻所未闻! “怎么,有问题?”雪姝看穿林嬷嬷心中所想,心中不耐,蹙眉问。 林嬷嬷见其面色不愉,再不敢多想,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回去回话。” 说罢,要行礼退出去。 “等等,”雪姝想起一件事,手一招,旁边的青澜便端着一个实木托盘行至林嬷嬷前。 林嬷嬷纳闷,方想着这会是什么的时候就听那上位上的人说:“这是日前别人送的蛟绡纱,你带回去给平德。” 蛟绡纱? 林嬷嬷微鄂,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这蛟绡纱可是珍品中的珍品,目前皇宫总共就没有多少。 去年得的那些还是南海洵国送来的贡品,除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那有得外,其他妃子都没有。 不过…… 她垂眸看着盖着绸子的托盘,心道看样子昭王爷似乎还不知道平德公主摔伤的事。 快速思量一番后,林嬷嬷没将夙馨玉受伤的事说出来。 雪姝也不想跟她多说,只摆了摆手后就让人把人送走了。 林嬷嬷一走,雪姝立马让喜贵白茯等人出去,整个堂屋就只剩她与夙珝。 “叔……王爷,我……”雪姝起身来到夙珝面前,结果才刚开口就被推开了。 之后也没等她说话,夙珝便连披风都没穿就往外走去。 雪姝想留人,结果门已被打开,而那个前一刻还配合她演戏的人,此时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白茯朝雪姝行了礼后匆匆进屋拿了披风追出去,喜贵则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家这又被自己侄孙女甩脸子的王爷。 所以,他们家王爷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六公主如何就敢给他们家王爷甩脸子? 第26章 惊魂,乱葬高惊叫 是夜,子时,京城南郊乱葬岗。 寒鸦低飞云迷雾罩,漆黑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肉的气味。 忽而,不远处传来骚动,摇晃的火光由远及近。 “你说咱这叫啥事儿啊?大晚上的这么冷,别人都钻屋里抱娘们儿,咱却得在这搬死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拖着一个很大蛇皮袋子,边走边抱怨。 “沙沙沙” 袋子拖蹭在地上,发出粗糙的声音。 后面两个同样拖着袋子的人笑了,其中的胖男人说:“没办法,谁叫咱就是当苦差的,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乐意大晚上的来这地方啊?” 旁边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男的说:“行了吧,你俩要有这抱怨的时候,还不如手脚麻利些赶紧把事做完,做完了就回家抱你们女人去。” 话落,三个人笑了起来。 随后,身材瘦小的男人扭头看向他俩,说:“诶我说,上回五个,这回十二个,要不咱来下注,看下回来几个。” 胖男人极为嫌弃地看他,“得了吧你,哪有拿这来赌的,你也不嫌恶心。” “这有啥恶心的?”瘦男人说,“咱不就干这个的么?要嫌恶心,早干嘛去了?” 胖男人:“一码归一码,挣钱养家糊口是一回事,拿这个来赌又是另一回事,谁……” 话说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两人手上的火也被这阵风吹灭了。 火一灭,整个乱葬岗重新陷入一片漆黑里,只听一阵粗噶的鸦叫声,又是一阵刺骨的风袭来,那股腐烂的肉味更浓郁了。 “啊!” 瘦男人突然大叫一声,空旷的乱葬岗顿时回荡起他的声音。 胖男人被他这一声吓到了,当即咒骂道:“娘的你瞎叫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啊?!” 瘦男人的声音哆哆嗦嗦,“我……我感觉刚才有人摸了我一把……” 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又是这种地方,他这话一说,三人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片刻后,胖男人开口:“娘的你别瞎说!赶紧,赶紧把火点上!” 说完,他便从身上摸火折子,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反而腰上好像被人捏了一把。 “啊——” 这回轮到胖男人惊叫了。 他这一叫,弄得瘦男人跟着叫了起来,两人的叫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鸦群,“嘎嘎”几声,伴随翅膀扑棱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这时,他俩发现只有他们的声音。 “陈叔?陈叔?”瘦男人抖着声音喊了两声。 然而黑暗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脚下踩着树叶的沙沙声。 瘦男人吞了吞口水,朝胖男人刚才站的方向说:“要不,咱……咱还是赶紧走吧,反正……反正也都搬完了,啊!你别摸老子啊!” 话没说完,瘦男人感觉又有人在他身上摸了一把。 这时,胖男人没好气道:“老子啥时候摸你了!娘的!你别碰老子才是!” “谁他娘的摸你了!” “……” 两个人忽然都没声儿了。 下一刻。 “啊——” 充满恐惧的惊叫声响彻夜空,一阵骚动后黑暗里再次恢复平静。 小会儿后,一抹火光亮起,便见瘦男人方才喊的陈叔正俯面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哈哈哈,屁滚尿流,哈哈!!”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恶作剧,昊哥都说了不要闹出动静,你非不听,等着吧,明天要闹出什么事来,仔细你的皮。”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咱爷怕过什么了?他巴不得闹出动静才好看戏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咱爷白天都进浴房给那六公主沐浴了,啧啧,我看啊……啊!你打我干什么!喂!” “……” 半个时辰后,昭王府。 地下室内,郎昊在探了地上一人的鼻息后道:“王爷,这个的确还剩一口气。” 雪姝负手立于旁,略微昏暗的烛火下,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红蕊红莲,这两人都是夙馨玉年幼时便跟着的人了,就跟白茯同她一样。 但不同的是,对夙馨玉来说,就算这两个人伺候她伺候得再久,那也只是奴才。 分明都是玉和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如今却这么轻易就落得如此下场。 “找个地方让人救治吧,”雪姝看了看还剩一口气的红蕊,说。 遂将视线落到已经死透了的红莲身上。 平日里体体面面的大宫女,此时面色惨白蓬头垢面,浑身便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像是被做了那种事的。 而且红蕊身上也有这些痕迹。 雪姝皱眉,说道:“让人给她收拾干净吧,明日给她画两副肖像,一副送到玉和宫,另外……” 顿了顿,雪姝招手示意郎昊上前,随即低语一阵,“明白?” 郎昊颔首,虽不清楚自家这向来怕麻烦的王爷为何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处理这种事,但这位爷做事向来自作主张,他们只需奉命行事就行。 从地下室出来,雪姝跟喜贵一道回丹青阁,在经过北院时,雪姝顿停下脚步朝寝屋方向看去。 林嬷嬷走后,那人便当真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回了房就让白茯青澜她们给她洗脸更衣。 听白茯说他火气大得很,拿着巾子险些把脸上的皮搓掉。 足以可见他是真讨厌往脸上抹那些胭脂水粉,即使用的是她的身体。 晚膳她本想借着吃饭的时间去给人赔不是,好好跟他说话的。 奈何他从下午时候一睡就是晚上,门从里面上了栓子。 没办法,她只能等着,想他堂堂昭王,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气,如今跟她换了身子变成女儿身。 这也不便那也不便,偏生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 便是王府的人嘴再严实,也难保就一定不会外泄。 若是有心人得知,利用这机会对他或者对他的身体不利,后果自是不敢想象。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得到他的原谅,才能把人哄好呢? “王爷,六公主怕是早歇着了,”喜贵见自家王爷迟迟不走,忍不住提醒道。 雪姝闻言收起视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便朝丹青阁方向走去。 “王爷,六公主走了。” 北院寝屋内,莺歌回来后对只着中衣裹着被子的人说道。 她与戚风一样,都是守在暗处为主子办事的。 闻言,夙珝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恶劣,“本王让你准备的人呢?” 莺歌嘴角微抽,随即面不改色地说道:“准备好了,只等六公主睡下。” 夙珝勾唇一笑,拨开耳边的头发后掀开被子难得精神抖擞地在这个时候起床。 莺歌准备伺候他更衣,被他拂手拒绝了。 夙珝一边回忆雪姝给他穿衣的步骤一边将裙子一层层往身上套,边说:“你把东西给本王留下,人放屋顶,本王自己去。” 莺歌看自家主子嘴角的那抹坏笑,感觉眼皮突突跳,“不若还是属下来吧,王爷现在……” 话还没说完,一记凌厉的掌风直袭她面门。 莺歌一惊,愣是站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多言。 夙珝双目轻眯,眸中蒙着一层寒冰,屋内温度随他眯眸的动作骤降,桌上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一层冰。 “你如今也当本王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他冷冷地看着莺歌,仅离莺歌面门处不到一寸距离的手,指尖处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冷气。 莺歌垂眸,恭敬道:“王爷息怒,属下不敢。” 夙珝冷哼,一个手势示意人退下,杯里的茶水也恢复成原样。 莺歌不敢懈怠,从腰间拿出他要的东西后便行礼退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昭王府东院丹青阁寝屋屋顶上多了一抹敏捷的身影。 第27章 作弄,礼尚往来 什么气味? 睡得迷糊间,雪姝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但又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味道。 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才闭着眼没多会儿,雪姝便感觉一股躁意,心里感觉有小蚂蚁在爬似的。 她吞了吞口水不安地连续翻了好几个身,躁意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渐让人难受。 无方,雪姝摸黑爬起来,本想下床喝点凉茶缓解一下口干,不曾想才刚从床上下来,双腿就发软,以至于她又坐回了床上。 怎么回事? 雪姝猛地甩了好几下头,再次撑着起来,摸黑来到桌前点燃烛火,连着喝了两杯凉茶。 然而她发现,她好像越喝越渴,而且身上已经热出了汗。 难道是又着凉了? 雪姝蹙眉,略微烦躁地扯开领口,属于男人的精致锁骨便暴露在空气中。 雪姝踉跄地走到床榻前,感觉浑身都快烧起来了,光扯开领口一点也缓解不了她心里的躁意。 “喜贵,喜贵?” 雪姝靠在床头,朝外连喊了几声,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雪姝吞下一口唾沫,当即警惕起来,心想难不成王府出什么事了? 思及此,雪姝顾不得管身体如何,合上领口后就要站起来出去,谁知这次她不仅没能站起来,甚至才一起身就倒在了床上。 难道她中毒了?!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心里一紧,正打算挣扎着起来,谁知这时屋内响起一道笑声,“如何?感觉好受么?” “叔……王爷?” 刚改过来的称呼还没习惯。 艰难地撑起身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他竟然就坐在她刚才喝水的桌子前。 刚才那地方分明没有人的! 夙珝起来,负手走过来,神情倨傲,眼里却明显带着一丝戏谑,“本王问你,感觉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雪姝的错觉,她感觉一看到他,更难受了,额头汗水一阵儿一阵儿地冒。 “王爷,我好热……” 雪姝朝面前的人伸手,突然间又感觉又有气短。 夙珝勾唇,笑得恶劣又痞气。 他轻轻松松一躲便轻易躲开雪姝的手,倾身捏住雪姝的下巴,这会儿倒是丝毫不在意面前的这张脸是他本人的。 他的手才一碰到她的下巴,雪姝就坐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视线不经意往下,雪姝震惊地发现…… 天,为什么,她居然……! 夙珝这会儿倒是不急着把手抽回来,反倒坐到雪姝身边,“说,怎么个难受法?” 一边问,他一边恶劣地用手拨开雪姝方才扯开的领子,指尖轻抚。 啧! 调戏他自己的身体,这感觉真是可以说一言难尽了。 不行,不对劲儿! “别动我,难受,不行,我……” 雪姝手足无措,凭着仅有的意志推他,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夙珝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笑非笑的。 “你不是把本王当女子一样装扮么?”他笑,“本王现在是礼尚往来,这才公平不是么?” 什么?! 雪姝有些明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王爷,我……” 这叫哪门子“礼尚往来”啊! 她给他梳妆打扮,那只是在脸上抹,外敷的啊! 何况,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啊! 然而没等她再多想,夙珝便起来走到他方才坐的地方,再走回来的时候雪姝就见他手上抓了一个只穿了中衣的女子。 那女子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就这么拖着也没有醒。 雪姝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裳,有的顺着她的耳侧流了下来 夙珝将女子放到她床上,笑着说:“准看不准动。” 听莺歌说,这个女人是他府上哪个院里的一个耐不住孤独,跟谁偷吃过姨娘。 他不记得了,不过这不重要。 夙珝勾着一抹痞笑,当着雪姝的面故意把手放到女子衣裳带子上,慢动作一点点…… 眼看着那带子的结被他一点点解开,最后那一刻,雪姝脑子里的弦断了。 “不准!” 她猛地一把抓住夙珝的手,趁他不备直接将人拉到怀里,然后一翻身把人压倒了。 夙珝原本报复得正爽,哪只这丫头突然袭击他,一时没防备,竟这么就受袭了。 夙珝神情一凝,抬手就要把人推开。 谁知就在这时,被怒火与药物夺去理智的雪姝猛地低头啃上了他的唇,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顶着的是谁的脸。 夙珝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不准,不要碰她,阿珝,不要碰她……” 自从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她私下里就想这么唤他。 阿珝…… 不要,她不要…… 她不要他去碰别人,不要不要! 夙珝吃痛,猛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当即怒上心头,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琥珀色的光。 下一刻,他陡然一把扼住雪姝的脖子,“夙雪姝,你、找、死!” 下手之狠,丝毫不在意他扼住的实际是他自己的身体。 屋内温度骤降,连同那本来没有水的床帐都凝固不动了,甚至雪姝发间的汗都成了晶莹的冰渣子。 “唔!” 雪姝几乎立马喘不上来气,眼泪顺着她发红的脸颊落下来,恰好低落在夙珝手背上。 滚烫的,却很快就凉了。 夙珝怒不可遏,本想就此将人狠狠扔到地上,不料就在这时候,他的头突然一阵剧痛,眼前猛然一黑。 紧接着,一段段零碎的,不属于他记忆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涌进脑内。 “皇叔公?您没事吧?要不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不要,好痛……阿珝,好痛……” “我……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你……” “公主不好了!锦儿公主跟平德公主把皇后娘娘带来了!” “说!野男人是谁?!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不说是吧?来人,上拶子!” “不……我要生,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是……这是他……” 什么东西?这是谁的记忆?! “痛……”雪姝本能地抱住那只掐着她的手,艰难地开口。 嘶哑又熟悉的声音与涌进脑里的声音重叠,夙珝骤然一惊,扼住雪姝的动作也僵住了。 他陡然松手,雪姝便脱力地跌倒在床上,理智不清的她捂着脖子大喘气,泪眼婆娑地看着僵在那的人。 好难受…… 身上痛,心里也痛,她在干什么,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完蛋了,完了,他说过不准对他有男女私情的,她明明都决定慢慢来的,可是她,她都在做什么啊! 雪姝痛苦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闭上眼,试图咬牙将身体的不适忍过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他这里是特殊的,即使怀过他的孩子,她也从来不觉得他会记得她。 可是,看到他动别的女人,她的心好痛,看到他要杀了她,她的心更痛……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夙珝看着那缩成的一团,心突然像被人捏了一下,说不上疼,却闷闷的。 他的身体,他的那张脸,白天明明连一个撒娇的表情都让他觉得恶心,此时此刻却一丝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有的,只有混乱与淡淡的窒息感。 第28章 认错,便算本王错了 安静的屋内,隐忍沙哑的呜咽与低泣声在耳边回荡。 短暂的沉默后,夙珝眼眸微转,看向床上那缩成一团因难受而忍得浑身发抖的“自己”。 抿了抿唇,夙珝起身,随手将床上的那个女人放到一旁,然后俯身拍了拍那快蜷成蜗牛的人。 “别……别碰我……” 他一碰,雪姝便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的声音也嘶哑得不行。 夙珝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这方面的需要很淡,除了每年特殊时期外,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当然,特殊时期虽难受,但他有专门的抑制药,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但今天不一样。 他考虑到丫头片子没有他的意志力与自制力,在下醉迷香时还特意减了量,为的便是能适当地给她一点教训就行了。 然而却没想到,反应竟然这么强烈。 这究竟该说是他这副身子憋太久了,还是该说这丫头片子的自制力未免过于薄弱了? 他居然被“自己”给亲了,这感觉真是…… “好了六丫头,”夙珝一只手抓着雪姝的肩,生生将其给掰过来,“这次便算本王错了,别哭了,把这吃了。” 雪姝抖得厉害,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睁眼,随即便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手里多了一颗黑色小药丸。 雪姝想都没想,张嘴便把那药丸给吞了,也不管苦不苦。 夙珝惦记着刚刚恍惚间听到的那些声音,疑惑定然是有的,但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夙珝把人抱到怀里让她靠着,却因不想看到自己那张脸而撇开了视线。 “这两日你便在屋里待着吧,”他说,“本王已请了人,估计快到了,有什么事等把身子换回来再说。” 边说,他边将一只手放在雪姝腰间,从侧面将真气不着痕迹地输入她的体内。 雪姝乖巧地应了声,之后便靠着他不再说话。 渐渐的,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心里的躁意与身上的热度也很快便退了下去。 没多会儿,夙珝听到怀里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垂眸。 但因为看到的还是他自己那张脸,心里那点儿仅有的柔意瞬间消失殆尽。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好盖上被子,夙珝站在床前,瞥了一眼还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随口便唤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莺歌。 “把人带回她院里去,”夙珝道,“给戚风发信,让他尽快让人把君曜带来。” 否则这样下去,他二人都束着彼此,什么事都办不成。 “是,”莺歌领命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她其实在奉命去拿药时就想提醒她家这主子,此法子不行。 只奈何自家主子向来不会随意改变他的决策,只能依他。 结果看吧,弄出问题了吧? 莺歌走后,夙珝直接走这屋正门出去。 走廊上,包括喜贵在内的一干人等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夙珝出来,走到喜贵边上随意就是几脚。 喜贵浑浑沌沌,睁眼后一脸懵地看着正俯视他的人,“六……六公主?” 夙珝不耐地又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装了,起来。” 闻言,喜贵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王爷,奴才咋在这睡着了?您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你管本王?” 夙珝给了他一个白眼,直接跳过这两个问题,问:“说吧,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喜贵这会儿完全清醒了。 他先是歪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关上门后走到夙珝面前,笑得贼兮兮的,“奴才愚钝,林嬷嬷走了才看出问题。” 他昨晚就觉得自家王爷不对劲,不仅变“勤快”了,脾气也好了。 当然,最关键还是无缘无故那么宠六公主。 直到午膳后林嬷嬷来后,这位主子一睡又是一下午,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他不大确定,还想着明日找机会问究竟呢。 这倒好,这主子自己就来了。 他不提林嬷嬷还好,一提林嬷嬷夙珝就想起被雪姝跟几个丫鬟在屋里折腾一个时辰的事,然后便联系到方才的事,不由得又一股烦躁。 “你还知道自己愚钝,”夙珝又给了喜贵一个白眼,遂转身往丹青阁外走。 喜贵忙将地上的俩丫鬟叫醒,之后便去追夙珝。 路上,喜贵将雪姝晚上让郎昊办的事给夙珝说了一遍。 夙珝实则早从莺歌那得知了,但在听完喜贵的话后还是忍不住嗤道:“她若肯把这股劲儿用到讨好那些人身上,也不至于过成这样了。” 喜贵也跟着笑,“这不正说明六公主为人正直么,岂是那起子小人能比的。” 夙珝回头看他,“你倒对她挺满意。” 喜贵:“王爷不也对六公主挺满意的?不若,也不会让人家给您沐浴了。” 说起这个,喜贵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揶揄。 尤其想起那会儿他家“王爷”脸上的小红晕,喜贵怎么也憋不住。 夙珝睨了他一眼,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对了,”喜贵想起一件事。 “嗯?”夙珝懒懒的,又开始打哈欠了。 喜贵瞧了瞧周遭,随后压低声音,将雪姝问他长生的事给夙珝说了。 “她真这么问?”夙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眸,一丝寒意从其中渗出来。 “是,”喜贵小声说,“奴才那会儿还奇怪呢。” 他家王爷身份特殊,寿命本就比寻常人长很多,他当时还以为他这主子是想再长寿些呢。 夙珝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喜贵,不由地再次回想起在丹青阁发生的事。 想了想,夙珝没说话,随后跟喜贵一前一后回了北院。 翌日,因夙珝昨夜的药物所致,雪姝整日都未醒来。 故此,险些将负责守丹青阁的丫鬟护卫们吓得半死,大早上的便吵吵着来找喜贵。 喜贵早从自家主子那得知他给六公主用药的事。 所以喜贵装模作样地跟丫鬟来到丹青阁瞧了瞧,再装模作样地让人请太医。 最后又装模作样地在太医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着急。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昭王病重卧床不起”的消息便传到了宫里。 “当真?!” 御书房内,夙承勋得知消息,心里一时欣喜万分,以为是他们下的那个毒起作用了。 总管李楷点头,压着声音说:“千真万确,叫都叫不醒,昭王府现在都乱套了。” 夙承勋喜不自胜,“腾”地站起来在御案后踱步。 片刻后,他停下步子,稍作冷静后对李楷说:“请丞相进宫,便说朕准许他去玉和宫探望平德。” “是,”李楷领命退下。 李楷走后,夙承勋在御书房内坐了会儿,奈何心中着实欢喜,如何也看不进去奏章。 小会儿后,他索性放下手头的事,出了御书房往延春宫去。 而这时,玉和宫内。 夙馨玉躺在床上,双眼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肿得厉害,受伤的那条腿露在外侧,缠着层层药布,整条腿看上去依旧很红肿。 但无论她的伤如何痛,此时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嬷嬷真是,皇叔公给的这等好东西,为何不早些拿来?” 她手上拿着的,正是昨日林嬷嬷从昭王府得来的蛟绡纱,鲜嫩的粉白色柔纱料子,入手的软滑细腻轻薄无一不让夙馨玉欢喜。 林嬷嬷笑得和蔼,道:“并非老奴不早些拿来,实在是老奴不忍扰了公主的清净,现下,感觉可好些了?” 说起这个,夙馨玉蹙起了眉,说:“嬷嬷快别说了,险些没把我疼死,你看,这会儿都肿成这样。” 昨天,章晋松等人几乎花了四个时辰方才将她这伤处理好。 她醒来的时候麻沸散的效果堪堪过去,险些没把她又给疼晕过去。 林嬷嬷瞧了瞧她那红肿的地方,不由地心疼,“公主往后可得当心些了,他人且不管,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一说,让夙馨玉再次想起自己此次负伤的根源,方想着,玉和宫新晋大宫女莹春进来道:“公主,锦儿公主来看您了。” 第29章 添堵,夙馨玉VS夙锦儿 夙馨玉摸蛟绢纱的那只手顿了顿,秀眉一蹙,本不想见人,但手中的细腻却让她改变了主意,“请进来吧。” “是,”莹春退下。 林嬷嬷道:“那老奴就先回延春宫了,公主要有什么吩咐的,便同如嬷嬷说,啊?” 夙馨玉颔首,“去吧,有劳嬷嬷了。” 林嬷嬷笑着应了应后便退出内间,在外间刚好跟进来的夙锦儿碰上。 “林嬷嬷在呀,”夙锦儿一进来,瞧见林嬷嬷也在,扬声笑着打招呼。 夙锦儿今年十岁,小姑娘家还没变声,本身声音又细,如此一高声,听上去稍有些刺耳。 “见过锦儿公主,”林嬷嬷笑得慈祥。 夙锦儿由自己的大宫女月婷褪去毛裘披风,甜甜一笑,“嬷嬷快别多礼了,我是来看三姐姐的,你老人家忙你的去吧。” 因为林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人,又是秦婉如的奶嬷嬷,除太后宫里的宫人外,皇子公主们表面对她一般都很客气。 林嬷嬷道了声“是”后退下。 夙锦儿拍了拍身上的寒意,捋了捋垂在两侧的头发,问月婷:“如何?” 月婷替她正了正头上的梅花琉璃钗,抿嘴笑道:“当然是极好的。” 夙锦儿闻言满意一笑,这才朝内间走去。 进了内间,夙锦儿先是倒床榻前朝夙馨玉行了一礼,玉和宫的另一名新来的大宫女迎叶便给她看座。 夙锦儿看着夙馨玉那条肿胀的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腿,面上心疼。 “昨日我本想来看三姐姐的,奈何母妃不让来,还让我别扰了三姐姐休息,便是我担心三姐姐的,哪会扰了休息,你看你这……” 欲语泪先流,还垂首擦了擦眼角,眼眶微红,看上去倒是真的哭了。 夙馨玉的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不着痕迹地用视线在夙锦儿身上扫了一遍。 浅紫色对襟芍药绣花毛边儿比甲,月白宽袖蝶纹上袄,蓝白月华锦缎裙,虽算不得张扬,但在这冬日看起来却很明亮活泼。 夙馨玉眼尖地发现,平日里一般都不会着妆的夙锦儿,那张白胖的脸这会儿却上着妆,连夙锦儿那塌鼻梁看着都比平时高了好些。 夙馨玉不由在心底冷笑,心说她就知这丫头来没安好心。 是看她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妆容不必说,便是从这起来都得一个多月,这分明就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 思及此,夙馨玉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很快被她隐去。 “锦儿快别哭了,”她笑得无力,说,“幸亏你昨天没来,昨天章太医他们为我治伤,连如嬷嬷都不敢看,何况是你。” 夙锦儿擦了眼角后接过迎叶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三姐姐现今觉得如何?” 夙馨玉唉声一叹,“能如何,怕是过年都得在床上,太医说了,要想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前期千万动不得。” 夙锦儿瘪嘴,眼瞧着又要哭。 夙馨玉心思一转,故意转移话题:“行了,咱不说这骇人的了,我啊,方才得了块料子,你看看好不好。” 说完,唤来如嬷嬷把那块蛟绢纱拿来。 “什么料子?”夙锦儿问,将茶杯交给身边宫女后顺着夙馨玉的视线扭头看去。 如嬷嬷把东西递到她面前,揭开了上面盖着的绢布。 夙锦儿眼前一亮,当即便站了起来,也没问能不能碰,下一刻就上手了,入手的柔软细腻让她顿时爱不释手。 “三姐姐,这……这是什么料子啊?” 夙馨玉将夙锦儿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得意,面上并未表露丝毫,“这个叫蛟绢纱,上回中秋宴,洵国不是在会上给父皇献贡过一批么?” “蛟绢纱……”夙锦儿迷恋地轻抚着,嘴上喃喃。 随即她想起来,“我记得这东西就只有母后及贵妃娘娘宫中有得,如何三姐姐这也有?是从母后那得来的么?” 夙馨玉等得便是她这句话。 她勾唇一笑,作出一副大方且不甚在意的模样,“哪里是从母后那得来的,这是皇叔公送的。” “皇叔公?!”夙锦儿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对呀,”夙馨玉点头,“皇叔公送的,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东西了。” 面上虽没表现出来,夙馨玉心里却是越想越高兴得意。 昭王向来怕麻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懒得走动”。 除了父皇那边的事外,那人平日里便很少进宫,跟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们更是不亲近。 每年过节时倒是也会给小辈们一些东西,但那都是例行的,虽说也都很稀罕,但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这专门给她的东西啊。 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而且林嬷嬷说他还不知道她摔伤了,所以这便不算慰问品,只能说是单纯的礼物。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记着她啊。 他的礼物,可是比父皇的都还难得,他人生得好,又聪明骁勇善战,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就没有不喜欢的,夙锦儿自然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夙锦儿在听了夙馨玉的话后脸上立马不自在起来,手指恋恋不舍地放在那蛟绢纱上,“那三姐姐好福气,皇叔公惦念着你呢。” 话虽如此,语气听着却没有刚进来那会儿来得轻快。 夙馨玉见目的已达成,便让如嬷嬷把那宝贝收起来。 夙锦儿的眼睛便跟黏在了那上面似的,如嬷嬷都转身走了,她还一直追着瞧。 夙馨玉很享受这种感觉,连昨日以来的坏心情都缓和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收回视线重新坐下的夙锦儿却开口道:“元姝苑那贱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流法子攀上了皇叔公,我听锦绣姑姑说,她也从皇叔公那得了好些好东西,还给林嬷嬷甩脸子了。” 夙馨玉瞬间就笑不起来了,“她得什么好东西了?” 她只知林嬷嬷去过昭王府,但只说是去看夙雪姝那贱人。 夙锦儿眨眨眼,一脸单纯。 “三姐姐不知道吗?” 她答非所问。 “母后让林嬷嬷去接昭王府接人,那贱人生生让林嬷嬷候了一个多时辰不说,还当着昭王的面给林嬷嬷甩脸子,还说要暂住昭王府,回头让母后亲自去接她。” 什么?! 夙馨玉只觉胸中一股火气喷涌而出,受伤的那条腿更痛了。 这事,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暂住昭王府? 还要让母后亲自去接她?! 那贱丫头也配?! 尽管她已尽量在控制表情跟情绪,但她手上紧抓被子的动作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夙锦儿看得分明,好生得意。。 “看来三姐姐是真不知道,估计是母后不让林嬷嬷说的吧,”她脸上未表露丝毫,仍旧一脸天真。 夙馨玉紧紧揪着被角,就差将那处撕烂了。 夙锦儿咬了咬下唇,眼珠一转。 随即不等夙馨玉开口,便站起来说:“快午膳时辰了,我也就不在这打扰三姐姐了,三姐姐好生休息,锦儿告退。” 说罢,便冲夙馨玉福了福身。 夙馨玉此时哪有心情管她,摆摆手作虚弱状后便让人把夙锦儿送出去了。 夙锦儿一走,夙馨玉就憋不住了,厉声冲屋内人道:“去把林嬷嬷叫来!” 她这一喊,直接牵动了伤口,一时间,玉和宫再次闹了起来。 “公主,娘娘不是嘱咐过不能当着平德公主的面说这件事么?您怎么就说了啊?” 从玉和宫出来,月婷走在夙锦儿身侧,说道。 夙锦儿冷哼,“谁叫她在我面前显摆,都成那副丑样子了还想着在我跟前得意,我不给她添堵,我自己就得堵着!” 月婷无奈,“还是当心些好。” 夙锦儿不屑,“蛟绢纱又如何,回头皇叔公绝对送我个比她那好百倍的东西!” 夙锦儿气极,说的话自然不甘心。 然而她却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这句话,将会一语成谶。 第30章 公主?端王世子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夙馨玉因夙锦儿的几句话在她的玉和宫闹,夙承勋因“昭王病重卧床不起”这件事在延春宫同秦婉如父女俩密谋、高兴。 而昭王府,哪怕宫里如何闹开花儿,今日也依旧是宁静和谐的一天。 除去早上喜贵装模作样了一番后,接下来的整天王府内都格外安静。 昨晚才做了“坏事”的夙珝省了一顿早膳,睡到午膳时起,吃了饭处理了些许军务后又倒床上了,直到傍晚夜色落下之际方才打着哈欠醒来。 白天,有不少人来王府探病,其中真心假意之人自然不少,甚至连秦宵都亲自来过。 对此,这些人全由喜贵接待,并直接把人带到丹青阁。 当然,对于昭王为何在丹青阁而非他的主院,这件事大部分人都知情,晓得是昭王把主院由那六公主住了。 有的人将他此举理解为:把六公主放主院,主要是想膈应上面那位,彰显他昭王的慈悲心肠,为自己赚名声。 有的人则想得简单:昭王性子阴晴不定,有可能并无任何理由,就他单纯地想这么做。 还有人想的则是:淑妃入梦是假,暗中有谋划才是真,我们也得小心言行才是。 毫无疑问,夙承勋秦宵等人则是第三种。 所以在得知昭王“卧床不起”高兴之余夙承勋才让秦宵来昭王府走一趟。 关于这些人的想法,别说夙珝早有所料,便是喜贵都清楚得很。 因此,面对有些人的“王爷为何在此养病”这一疑问,喜贵给出的回答是: 王爷这回久病不愈,府中担心邪祟作怪,故特意请了专门的人来看,说是这边风水好,适合养病。 话里的真假,问的这些人自有判断,信或不信,左右这个说法放到哪里都说得通的。 于是,夙珝便在这种情况下用他现在六公主的身份美美地偷了一天的闲。 不过,他身边的亲信都知道,不管他们家主子怎么睡,永远都不会因此耽误正事。 这不,他卡着点儿醒来,刚巧便是戚风回来的时候。 喜贵屏退屋外其他人,戚风从外进来,上来便要冲从内间出来的夙珝行礼。 夙珝先他一步摆了摆手,“免了吧,说正事。” 戚风道了声“是”后便把枫香村的现状大致给夙珝说了,最后问:“消息可是要现在放出来?” 枫香村共计两百余口人,如今这两百多人都已命丧黄泉,他们这边只透露一丝出来,世人都会知曾经的毒村已没了。 至于是谁动的手,知情的人自然晓得,不知情的,便去猜去查吧。 夙珝睡得脖子有些不适,懒懒地揉了揉,边说:“现在放出来做什么,没看人家这会儿正高兴么?扫兴这种事本王可不做。” 戚风:“那……” “让人再笑两天吧,”夙珝道。 他现在只想快些将他跟丫头片子的身子换回来,如若不然,他的活动范围大部分便只有这院子,多憋屈。 思及此,夙珝问:“让你请的人呢?” 戚风知道他问的谁,说:“君先生离京城还有五十里,得半夜才到了。” “那正好,”夙珝一手放在茶几上撑着头,“来了就直接将人带去东院。”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丫头片子没有他的意志力,抵御不了那药物给身体造成的负担,他索性便让她睡上两日。 何况…… 夙珝想起那个吻,怎么想怎么别扭。 自己亲自己,他都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下得去嘴的,反正他是想着就寒毛倒竖,还是赶紧换回来得好。 还有他听到的那些话…… 夙珝觉得他需要时间来整理现在的心情。 戚风走后,喜贵为夙珝传来晚膳,刚好用完时,王府侍卫进来跟喜贵说:“少傅大人与端王世子求见。” 换成白天的那些人,喜贵直接就去招待了,但这两人却是不同。 片刻后,喜贵从屋内出来,跟着侍卫前去迎人,随后将人带至丹青阁。 进了东院临近丹青阁,端王世子夙嘉在环视了周遭一遍后发出感慨:“不是吧,皇爷爷真住这地方啊?” 他面相嫩,白玉般的脸上一双水润的杏眸,清亮的嗓音似飞泉鸣玉,这一声“皇爷爷”喊得撒娇一般。 同行的少傅楚胤在听了他这话后没好气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 “说过多少次了,谨言慎行,这称呼,岂是能乱叫的?” 能被称为“皇爷爷”的,向来只有那坐过龙椅的,旁的叔公便是再亲,也绝不能这么叫。 端王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比皇上小一岁,自然比夙珝小一辈。 夙嘉乃端王之子,同夙馨玉这些皇子公主们一样,都称夙珝为“皇叔公”。 然这端王世子便是个不安分的。 他自小喜武,对比他只大了八岁的皇叔公可谓崇敬至极,从四岁起就缠着夙珝教他武艺,直到十二岁才缠得夙珝点头。 就因为这端王世子太喜欢他这位皇叔公了,为表亲近,私下里总是一口一个“皇爷爷”。 为此不知被端王骂了多少次,偏生就是改不过来,若非前两年被端王狠打了一次,他这会儿可能逢人就敢这么叫。 面对楚胤的提醒,夙嘉捂着被打的地方,瘪嘴道:“为人师表讲究言传身教,少傅自己都没做到谨言慎行,如何就有理来说本世子?” 他好歹是端王世子好吧,这金贵的头,岂是能随便打的? 楚胤扯了扯嘴角,不仅没“身教”,还照着世子爷那金贵的头又是一扇子。 夙嘉用他那双水润的杏眸狠狠瞪了少傅一眼,嘴一撇,不再跟他走一块,转而绕到喜贵那一侧。 喜贵早就习惯了这位世子爷跟楚少傅的相处,笑了笑,带人进了丹青阁。 夙嘉一进卧房就扑到床榻前,看着床上那紧闭双眼面色发白的男人。 短暂的沉默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握着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手掌,当即红了眼,“皇叔公,皇叔公!” 二话不说,才喊了两声,就直接哭起来了,连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都没注意到。 那样子,就像床上的人已经驾鹤西去了似的。 楚胤嘴角抽抽,决定暂时不管这小子,转而将视线移到就坐在床头的人身上,拱手道:“微臣楚胤,见过六公主。” “六公主?”夙嘉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边上坐着个人。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擦了擦眼角就站起来了,凑到“六公主”面前仔细端详。 “哦,原来你就是被皇叔公带回来的六丫头啊……啊!” 话说到一半,他还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就被夙珝一脚踹开了。 “你!”夙嘉稳住身形,吹胡子瞪眼的,“你竟敢踹本世子!” 楚胤也被惊到了,心说这位传闻中不受宠的六公主原是这般刁蛮无理之人么? 才想着,就听面前的“公主”说:“本王不光踹你,还打你。” 说完,在场的两人就见她朝夙嘉所在的地方随手一弹指。 夙嘉只觉额头突然一阵剧痛,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戳了一般,身形一个踉跄。 眼看着人就要倒,楚胤眸光一凝,上前一把将其拽过来,另一只手突然往下一捞。 “嘶!”夙嘉揉着疼痛的地方直吸冷气,泪花在眼里打转。 珍珠? 楚胤垂眸看了看手中之物,再抬眼往夙嘉的额头看去,就见他眉间的伤刚好如他手中珍珠般大小。 红红的,像女子装点的胭脂记。 本王? 楚胤重新看向那出手的人,上前两步将那珍珠递过去,迟疑道:“王……爷?” 夙珝眉头轻挑,侧眸示意喜贵给人看座上茶。 楚胤愕然,忙撩袍而跪,“微臣参见王爷。” 夙嘉还在云里雾里,眼里包着两包泪,一脸懵,“皇叔公?皇叔公不在床上么?” “噗!”喜贵被这端王小世子逗得没憋住笑。 楚胤扶额,回头顺手把人扯过来,让他行礼。 夙嘉却是懂不起他这意思,还吸了吸鼻子一脸正气地对夙珝说:“这里是皇叔公的地盘,你别想在这作威作福!” 第31章 歧义,男扮女装? 夙珝不打算搭理他这个时而癫狂不受控制的侄孙,让楚胤起身后便简意赅地将他与雪姝对换身子的事说了。 当然,关于六丫头为何会这样睡着不起,夙珝对事情的真正原因只字未提。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便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闹腾的夙嘉此时一副眼若铜铃的模样,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床上的人,惊讶得说不出来话。 楚胤也觉不可思议,却是比世子爷有仪态得多,“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他就说,平日里连神佛都不信的人怎么可能会信一个梦,还不嫌麻烦地把人接到府里来。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选择晚上来昭王府,一是不想跟白天来的人撞上,二则是想趁夜色掩人耳目之际来问问究竟是什么回事。 “嗯,”夙珝淡淡地说,继而瞥了一眼还昏迷的人,“君曜在路上了,我本也打算晚膳上让人去请你们过来。” 楚胤是太傅楚鸿达之子,现任勤学院少傅,幼年时曾当过夙珝的伴读,两人年岁相当,自小交好。 关于夙珝身上的一些秘密,他是少数知情者之一,而这屋里的另一个知情者则是夙嘉。 夙珝不确定君曜来后会将他与雪姝换身子的原因判定成什么,但他估计要把身子换回来的法子应该不会简单。 他体质特殊,若届时有楚胤跟夙嘉守着,也稍微保险些。 “真的是皇叔公啊……” 夙嘉的心思已经完全被变成六公主的夙珝给吸引了,他再次不吸取教训地凑到夙珝面前,一面端详一边感叹。 “没想到,皇叔公变成女人原来是这副模样,诶,不对啊?” 他围着夙珝转了半圈,看了一阵后忽然察觉出不对劲。 楚胤问:“什么不对?” 夙嘉一脸天真地指了指夙珝身前,再看向楚胤,说:“六公主不是公主么?不是十五了么?怎么我看像个皇子啊?男扮女装?” 楚胤与喜贵:“??” 夙珝也:“?” 夙嘉看他们不懂,就双手往自己前面一比划,又看向夙珝,说:“搓衣板似的,是皇子吧?” 于是,楚胤与喜贵便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短暂的沉默后…… 楚胤憋笑憋得一张俊脸通红,猛地一扇子拍夙嘉手上,“圣贤书都……咳,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六公主的……咳!岂是随意……噗!” 不行,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不能笑。 夙嘉立马来了个断章取义,一脸单纯地问:“那不是六公主的就能了?” 楚胤气结:“你!” 夙珝蹙眉,本来楚胤打夙嘉的那一下应该是他来的,但既然被抢先了,他也懒得再追上去打。 只是…… 微微垂下眼帘。 说实话他从换到这副身子里来后就没在意这小身板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竟男女有别,只知道丫头片子很瘦。 这会儿经夙嘉这小子这么一说,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 再怎么说丫头片子也有十五六岁了,便是再怎么营养不良,也不至于明眼看不出来。 夙嘉那臭小子,两只眼睛是摆设不成,竟然还问他? 这种事,不是一目了…… 了…… 了…… 夙珝的心理活动戛然而止,他目光微顿,心情有些复杂。 嗯,一目了然。 “皇叔公,您来评评理,”夙嘉过来,打断了夙珝难得复杂的心情。 “少傅方才说的那话是不是有歧义?他现在又不承认,您说他这样的能为人师表吗?” 楚胤扶额,一把将人扯过来,索性直接点住了夙嘉的哑穴,顺便将人定在了那。 屋里瞬间安静多了。 没人闹腾,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楚胤坐回自己的位置,在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后看向夙珝,问:“六公主没发现你的事吧?” “那倒不至于,”夙珝往床那边瞥了一眼。 楚胤了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就怕没了你的意识会控制不住现形。” 夙珝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听说先前太傅大人想退职,有意举荐你上位,你拒绝了?” 楚胤之父楚鸿达,早年教过夙承勋,也是夙珝的启蒙老师,现在也是夙承勋的嫡长子夙睿玺之师。 楚胤轻笑,“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是个如何的人。” 没有外人在,两个人说话也自在了许多。 夙珝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穗儿。 “自古人生何其乐,我倒也想学你,可惜啊……” 若非那件事,他何需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别人的脸色。 楚胤知道他指的什么,莞尔一笑,方要说话,就听床那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 “唔……” 雪姝是被突然而来的一阵心慌给惊醒的,紧接着她感觉心口处像有一团火在烧,烫得人窒息。 夙珝眉头一皱,起身来到床前,便见他那张脸上通红一片,而额间隐隐现出一朵雪色莲花印。 “王爷,这……” 楚胤大惊,心道方才他们还在说不至于现形,怎么忽然就…… “王,王爷……” 雪姝难受地睁开眼,恍惚间看到她自己在床前,知道是他,无意识地便朝他伸手。 夙珝伸手让她抓,示意楚胤给夙嘉解穴道,“你俩去外面守着,让夙嘉张开结界。” 楚胤颔首,转身将夙嘉的穴道解开,不等夙嘉说话直接拽着人出了房间。 结界? 雪姝有些恍惚,她没看清他边上的另一个影子,只将他说的最后两个字听明白了。 楚胤两人一走,夙珝便踢掉鞋子上了床,掀开雪姝身上的被子后右手成掌压向她的心口处。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透过被他压着地方直达心脏,雪姝冷得浑身打颤,连脚指头都缩了起来。 这时,尾椎部分突然一阵断裂般的疼。 剧烈清晰的痛意让雪姝控制不住地抽搐,抓着夙珝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加大力道,指甲从他手背上划过,勾开一道鲜红的血痕。 “好痛!”她压着声音,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这是怎么了? 先前是因为他礼尚往来,对她动了手脚,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现在呢? 现在难不成又是他为了“礼尚往来”搞的恶作剧? 男人什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还是说,她之前头脑发热用那种方式非礼了他,他现在是在惩罚她? 这时,尾椎又是一阵痛,雪姝脑袋嗡嗡响,索性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开口就向夙珝认错。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一时冲动非礼你,我知错了,我……我以后再不给你打扮了,你……你行行好,别惩罚我了,王爷……” 非礼…… 惩罚…… 夙珝嘴角抽抽。 敢情这丫头片子把现状理解为是他在为她昨晚亲了他这事对她实施的惩罚? 雪姝看他拧着眉不说话,神情还这般严肃,不禁有些慌。 可是从心口处传来的寒意渐渐夺去她的意识,而尾椎部的剧痛也在剥夺她的感官。 雪姝咬牙生生忍着。 她想,她不能就这么晕过去,昨晚已经在他面前失态了,不能再让他看到她没出息的样子。 不能,绝对不能,绝对…… 然而她越是这么想,尾椎处那摧心剖肝之痛就越让她眼前发黑。 就好像那地方的骨头断裂后生生戳进肉里,然后直接将那处的皮肉戳开,骨头从肉里面捅了出来一样。 剧烈的痛楚侵袭雪姝的意识,模糊了她的记忆,让她有种回到了临盆之际的错觉。 当时,好像比现在还要来得痛,肚子里的小家伙闹腾着要出来,可是去请太医的白芪却迟迟不回来。 好几次,她都差点痛晕过去。 再后来,她亲手把刀子捅进肚子里。 那一刻,她耳边似乎出现了孩子撕心裂肺大哭的声音。 没错,他在哭,他真的在哭…… 第32章 尾巴,裤子里有虫! “不要,不要……” 雪姝摇头,痛意已让她分不清前世今生了,她的耳边,一阵又一阵地响着孩子的啼哭声,嘶喊声。 像是在冲她怒吼,又像是在大声指责质问她。 问她为什么不将他生出来,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雪姝大口喘着气望着帐顶,只觉眼前血红一片。 夙珝不曾想过会把人折腾成这样。 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里面换了个人后就变成了这样。 “六丫头,六丫头?”他一只手被她抓得死紧,另一只手在为她输入真气,无奈只能这么喊她。 可是雪姝此时此刻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从下方传来的痛楚彻底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婴儿撕裂的哭声。 她痛得失去了力气,连挣扎都不挣扎了,身子也不再抖。 只呆呆地望着床顶,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到耳畔,混合着豆大的汗珠滴到枕头上。 “对不起……” 雪姝嗫嗫,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动着。 “不该杀了你,对不起……” 可是如果那时候她不那样做,到头来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夙珝本以为她还在为昨晚亲他的事道歉,还打算接话说“没事了,这不是惩罚,忍忍就好了”。 可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想说的便滞留在了唇边。 她在跟谁说话?她看到了什么?在跟谁道歉?又为什么这么痛苦难受? 来了。 昨晚那种窒息感,那种让他喘不上气的心痛,那种心脏宛如被徒手撕开一道口子的疼。 “皇叔公?您没事吧?要不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不要,好痛……阿珝,好痛……” 为什么? 为什么这时候他会想起这两句话? 夙珝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眼眸微转,使劲将自己的左手从雪姝手里抽出来,再俯身凑到她眼前。 “六丫头醒醒,”夙珝轻道,透过那睁着的眼,隐约看到藏在里面的那张小小的脸。 如墨的眸子原本呆呆的没有丝毫神采,然而却在他俯身过来时动了动。 谁在叫她? 雪姝眼前鲜红,四周亦被染上了一层血红,耳边孩子的哭声似乎变小了。 隐隐约约,是谁在叫她? 夙珝见其似乎有意识,趁此机会放低了声音再叫了一遍。 “好丫头,没事了,本王在这,本王原谅你了,不哭了,也不痛了。” 夙珝活了二十六年,从来没对谁这么耐心过,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明明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哪有自己对自己这么温柔的? 不知是真的不痛了,还是他说的话奏效了,身下的人转动着眼珠,眼里渐渐染上光彩。 雪姝看到眼前的红色突然消失不见了,孩子的哭声也没了。 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透过她自己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他的模样。 “阿珝……”雪姝无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 因为脑子还有些不清楚,所以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他什么。 夙珝舒了一口气,没去在意她的称呼,手底下摸着的是他自己的脸,眼里看着的却是对方眼里的那张小脸。 “没事了,也不痛了。” 雪姝意识一点点回来,听明白了他的话。 仔细一感觉,好像真的不痛了,而且心口处也感觉不到冷了。 正纳闷,雪姝额间突然一阵痒意,下意识抬手去摸,“这里……” 话没说完,雪姝感觉裤子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毛茸茸的。 这让她顾不得去管额头了,当即头皮发麻,从小就对带毛的软体动物没办法的她出于不能一把抱住了夙珝的腰。 “裤子……我裤子里好像有虫!” 虫? 夙珝被她抱得措手不及,心想这床上哪里有什么虫。 这时,雪姝感觉腿上又被那毛茸茸的东西爬了一下。 “!”她浑身一僵,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压根不敢动。 夙珝稍微掰开她的手撑着坐起来扭头往脚那头看去,就见那白色长裤下果然有什么在动着。 想起这丫头口中的“虫”实际是什么后,夙珝有些气结。 他的尾巴,成了虫…… 而且还是用他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 雪姝哪知道在自己裤子里动的是什么,只感觉腿上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在爬,弄得她头皮发麻。 她怕得紧,催他:“你……你快看看啊,这你的身子,你快看啊!” 饶是她现在怕得这么狠,也始终记得这是他的,她不能随便看,更不能随便碰。 夙珝哭笑不得,“那你倒是松手,你这样抱着,本王如何去看?” 闻言,雪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紧张竟又对他做出这种失礼的事。 于是赶紧松手,双眼依旧闭得紧紧的。 夙珝无奈,衣衫不整地坐起来掰着雪姝的肩让她侧身朝外,自己则往床尾方向挪了挪。 夙珝来到她腰侧,淡淡地往其尾椎处瞥了一眼。 在确定雪姝的确闭着眼后他便用右手往那地方轻轻一晃,只见其掌心一抹浅蓝色的流光闪过,紧接着裤筒里拱起的地方便软了下去。 雪姝刚好错过这个时候。 夙珝收手,作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向雪姝,“哪有你说的虫?本王为何没见着?” 嗯? 雪姝一愣,缓缓睁眼,细细地感受了一阵,动了动腿,果然没感觉出什么。 “咦?”雪姝觉得奇怪。 遂意图坐起来挽起裤脚看看,不想撑在床上的胳膊却没有力气,导致她刚准备起来就又躺了回去。 “别动,”夙珝坐过来,将她按回床上。 雪姝看看他,又垂眸看了看自己,不太明白,“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问完,雪姝有些不确定地缩了缩脖子,迟疑道:“这……应该不是‘礼尚往来’吧?” 没办法,只昨晚那一次,她就完全被这个人整怕了,谁叫这人整起人来根本不在意这是不是他自己的壳。 夙珝眸光微闪,说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是,本王昨晚的药下得太狠了,后遗症。” 雪姝:“……” 夙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行了,先躺着,一会儿让人来给你沐浴。” 说着,便要下去。 雪姝反射性抓住他,脱口而出便是:“不是你给我洗吗……”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抓起被子就蒙了个严实。 夙珝看着面前的一坨,有些想笑,竟当真耐着性子答应,“是,本王给你洗。” 雪姝听他这一说,脸上烫得突突跳,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夙珝哂然,想起她刚才的模样,眸光微沉。 背对着雪姝整理衣裳时,他嘴角的弧度敛了下来。 从房间出来,走廊上除喜贵外便再无其他人。 喜贵一听到开门声马上转身迎上来,压低声音问:“没事吧?” 夙珝神情冷淡,“嗯。” 这时,楚胤从屋檐一跃而下。 夙珝回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继而走下台阶,小段路后才对楚胤说:“结界再维持半个时辰,待她稍稳定了些再说。” 楚胤应下,跃上屋顶向夙嘉转达夙珝的意思。 喜贵跟在夙珝身侧,“您不是说药效是两日么?为何只一日便醒了?而且……好端端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第33章 任性,他的都比她大 夙珝停下脚步,紧抿着唇,神情略显严肃。 关于喜贵的问题,也是他现在所不解的。 他平日里性淡,但不代表没有,每年春秋两季,是他这方面的特殊时期。 这段时期内,他的身体很容易发生变化,虽能靠他自制力挺过,但还是耽误他做事,也会给周遭环境带来影响。 因此,自他十四岁后君曜便给他配制了药,春秋两季初服下,睡上整两日,之后整个季节都能相安无事。 没想到,连他吃了都得睡上两日整的东西,到她这竟失效了。 夙珝百思不得其解。 里面的芯子再如何换人,那也是他的躯体,药效难道不该作用于躯体本身,跟里面的人有何关系? 喜贵见其若有所思沉默不语,便不打扰,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 这时,郎昊从外院进来,朝此时还是六公主的夙珝行了礼,然后便给喜贵使了个眼色,表示他有话说。 自家主子变成姑娘家的事郎昊还不知情。 他与喜贵不同,白日里守的是外院,并非时刻近身伺候。 加之雪姝扮演的昭王除了精神比以前好外也没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所以郎昊并没像喜贵那样察觉二人换了身子。 “什么事?”喜贵走到一旁,问。 郎昊先问:“王爷情况如何了?” 喜贵闻言朝寝屋方向看了一眼,说:“差不多好些了,还睡着,有事?” 郎昊颔首,压低声音说:“昨夜王爷让办的事都弄好了,但我看他今日这样,所以那画是送还是不送?” 郎昊口中的“王爷让办的事”自然是昨晚雪姝让他去准备的。 喜贵微忖,说了句“等等”后便走到夙珝身侧,凑到其耳边询问此事。 闻言,夙珝双眸微眯,眸光有些冷。 他侧眸看向喜贵,淡然道:“为何不送?六丫头如今难受成这样,她平德岂能安生?就照六丫头说的做。” 六丫头不安生,所以平德也得不安生? 这算哪门子道理? 六丫头为什么会不安生,王爷您心里没点儿数么? 喜贵腹诽,面上自是不敢表露分毫,道了声“是”后就去另一旁给郎昊回话了。 送走郎昊,喜贵过来回话,“好了王爷,都交代下去了。” 夙珝没应,只绷着一张脸看着郎昊离开的方向。 昨晚涌进脑中的声音里,便有“平德”与“皇后”,还有一个“锦儿”。 他不清楚六丫头跟这些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昨晚事情发展成那样,以及方才她化形时的痛苦表现。 如果他想得没错,便是跟这些人有关。 既然如此,他又岂能让那平德安安生生地在宫里养伤? 思及此,夙珝勾唇冷冷一笑,却很快收起心思,对喜贵道:“稍后把水送到屋里去,那丫头要沐浴。” 喜贵应下,当即便吩咐了下去。 只是一炷香时间后,夙珝回到丹青阁寝屋时发现本该醒着的人又睡过去了,而且看样子像是又回到了白日里唤不醒的状态。 夙珝不解其中缘由,也未作多想,左右再过些时辰便能解惑。 不过,虽不能沐浴,基本的个人卫生却还是要做的,夙珝也不想自己那一身沾满汗臭。 所以,在让喜贵及白茯出去后,从未伺候过谁的他当真挽起袖子为雪姝擦拭起身子来。 尽管擦的是他自己的躯体,但对夙珝来说却别扭得不行。 看着自己精壮的身姿及胸前的肌肉,这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先前所看到的,小丫头面前的一马平川。 夙珝得出结论:他的都比她大。 小会儿后,别别扭扭地伺候完人,夙珝感觉这比他上战场打仗还来得累人。 所以,在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人后他打了个哈欠,索性也躺到了雪姝边上。 原本只是想稍微歇息会儿,结果闭上眼躺着躺着他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最后脑袋一偏,彻底跟周公下棋去了。 而此时,丹青阁屋顶上方。 夙嘉盘坐于脊梁上,双手侧举于两侧,掌心处分别一抹浅黄色的光。 以他为中心,整个丹青阁笼罩在一层几乎不可见的浅色流光中,仿若被一层水雾包围。 忽而,夙嘉睁眼,扭头看向坐在边上的楚胤,“底下怎么没动静了?” 楚胤侧眸,夜能视物的他一眼便看到夙嘉额上的汗。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方巾,动作轻柔地给擦去夙嘉脸上的汗,再将那方巾规规矩矩叠好放置一旁,这才开口说:“不知道。” 夙嘉险些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噎着,“先生,你什么时候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 年纪轻轻的,生得又这么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偏偏说起话来总像个小老头。 所以他才不喜欢去勤学院上课。 少傅也好太傅也罢,其他老师基本也都一个样,好好的一句话非得分几次才说完。 明明马上可以回答的话非得等人喘好几口气才说,什么臭毛病啊? 面对气结的夙嘉,楚胤很温和淡然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年轻人要时刻戒骄戒躁,明白?” “不明白,”夙嘉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才十八,母妃说了我还小,可以任性。” 楚胤挑眉,笑问:“十八了还小?端王爷十八成家十九生了你,如此还好意思说自己小?” 夙嘉不屑一哼,扬着小下巴说:“父王是父王我是我,父王未成亲便跟母妃有了肌肤之亲,母妃让我不能学他。” 楚胤被他这话逗笑了。 但因是端王爷与其王妃之间的事,他亦不好多做评价,便转移话题,问:“你想如何任性?” 闻言,夙嘉侧眸看了他一眼,得意一笑,道:“自然是同皇叔公一道领兵打仗。” 楚胤哂然,“国之太平才乃民之幸,战事纷争生灵涂炭,如何见得是好事,又哪里值得任性。” 夙嘉蹙眉,“你又来了,总扫兴。” 楚胤抿了抿唇,未置一词。 夙嘉撇嘴,好好的心情经这一搅也荡然无存。 这人总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他总能给他拿出一大堆大道理来念,这些年念得他耳朵都生茧子了。 “不高兴了?”楚胤扭头看过来,温和地问。 夙嘉撇过头不看他。 “先生总这样,我如何就不晓得战事不好了?只是这世间哪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世人都道物竞天择强者存,便是你我没有这种思想,也管不住别人没有。” 他虽爱玩,却不表示不懂道理。 就拿四岁那一次来说,若非皇叔公从歹人手中将他救下,此时他又哪能坐在这与他说话。 楚胤有些意外,“你不是最嫌这些道理么?如今怎么轮到你跟我讲理了?” “我是不喜欢。” 夙嘉这次看向了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蓝色的光。 “但我想先生能明白,若为了皇叔公,我这条命便算不得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为他而生的,这些年他在外浴血奋战,我却在京中享清福,你当我心里好受么?” 四岁那年被歹人所害险些丧命,但也是那次之后他才知他对于皇叔公而言是个怎样的存在。 楚胤自然知道他指的哪件事,这件事在他们几人中间是忌讳,他也不想提这事。 眼下看他神情如此坚定,楚胤心里蓦然不是滋味。 “好了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将少年脸上那缕被风拂过来的头发拨开。 “你别气,我便只是说说而已,日后你若想同他出去,出去便是,我又不拦你。” 也拦不住你。 夙嘉见他这么好好跟他说话,反而有些不习惯,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见状,楚胤笑而不语。 整个丹青阁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 第34章 挑拨,送来的画 “公主,该喝药了。” 玉和宫内,莹春将睡前要喝的药端到夙馨玉床榻前,交由身边小宫女暂时端着后便小心翼翼地扶夙馨玉起来。 “痛痛痛!”夙馨玉连声喊,被莹春扶着的那条胳膊因疼痛颤抖着。 “你不会轻点儿啊?!”夙馨玉艰难地半坐起来,靠在莹春肩上伸手便让莹春手臂上一拧。 莹春吃痛皱眉,却也只能受着。 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汤药碗,莹春一面稳着夙馨玉的身子,一面动作仔细地将勺里的药吹凉喂到夙馨玉唇边。 夙馨玉秀眉紧锁,不耐地将药服下后由莹春扶着重新躺下,然后开口道:“把那蛟绢纱来过来。” “是,”莹春不敢耽误,将药碗交给小宫女后就去柜子里拿她要的东西。 拿到蛟绢纱后夙馨玉的神情才算缓和,随意摆了摆手让莹春等人出去,她自己则抱着那批布爱不释手地轻抚着。 便像是在抚心爱之人的脸似的。 这时,迎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说:“公主,景萃宫的人派人送来了这个。” 景萃宫是成妃的地方。 夙馨玉平日里与成妃并没什么联系,唯有与还没有自己的宫殿,住在景萃宫的夙锦儿有联系。 夙馨玉以为是夙锦儿让人送过来的,心中不屑,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后便说:“放着吧。” “这……”迎叶踌躇,“来人说务必请公主过目。” 夙馨玉一听,眉头顿时皱成一个“川”字,本想说不看,但转念想起白日里的事来。 于是她暂且将手上的东西放了,对迎叶道:“打开。” “是,”迎叶上前了两步,当着夙馨玉的面仔细打开盒子。 夙馨玉还以为是证明东西,一看她拿出来的发现不过一幅画卷。 呵,她夙锦儿什么时候也学起那文人雅士送起人画来了? 夙馨玉打从心底表示轻蔑,却还是让迎叶将画卷打开。 就夙锦儿那脑子,平日里连最简单的作诗都不会,她倒要看看这回她要闹什么笑话。 如是想着,却见迎叶捂嘴,一脸震惊,“这!” 夙馨玉来了兴趣,还当是夙锦儿的“创作”离谱到把人吓成这般模样的程度,当即冲迎叶招手,“拿过来本宫看看。” 迎叶脸色发青,挪了挪步子却是不敢就这么把画给她看,“公主,还是……还是别看了吧?” 夙馨玉眸光一凝,“本宫让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迎叶见其面色不愉,后背顿然一凉。 无方,只好顺了她的意思,走近了后将画卷正面翻过来给她看。 画中并不是夙馨玉所想的“笑话”,相反,画中内容刻画入微惟妙惟肖。 画中女子着一身浅蓝色窄袖束腰宫婢裙,上身一件月白色小袄,头上簪着一朵如她名字的小巧红莲花,簪花上的小珍珠圆润光泽宛如真物。 这还不止,画中将女子的根根发丝都绘得格外清晰,而眼中光彩更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眼眸便会转起来似的。 然而,诡异的是,女子的那只右手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翻扭地垂着。 可即便如此,女子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仿佛下一刻就能张口说话一般。 “红莲?!” 夙馨玉一眼便认出画中人是谁,继而大惊,心里忽然一紧。 红莲红蕊等人被母后处死的事她知道,不过是处死几个奴才罢了,不至于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然而这幅画太过逼真,尤其红莲那只断了的手和那抹笑,看得夙馨玉毛骨悚然。 “什么脏东西往屋里拿,你想死是不是?!” 夙馨玉骇然,一时连伤痛都忘了,撑着上半身起来一把拂开画,抬首便对迎叶怒道。 屋里屋外的小宫女纷纷跪地垂首,半声都不敢吭。 迎叶“扑通”跪下,“公主息怒!奴婢不知会是这种东西,因着是景萃宫的人送来的,所以奴婢……” “闭嘴!”夙馨玉拿起枕头砸到迎叶脸上。 迎叶再不敢出声,手脚麻利地将摊在地上的画收起来。 夙馨玉怒火中烧,“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夙锦儿给本宫叫来!” 这一喊,牵动了腿上的伤痛,夙馨玉直接倒在了床上,枕边的蛟绢纱被她压在身下揉成了一团。 迎叶栗栗危惧,忙出去喊如嬷嬷过来照料,自己则一路跑着去景萃宫。 因着已经快到子时,各宫主子这时候差不多都安歇了,迎叶这一来,将已就寝的成妃母女二人都闹了起来。 “画?什么画?”夙锦儿从卧房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迎叶。 迎叶把画带着,这会儿拿出来给夙锦儿看,“锦儿公主,您快跟奴婢去瞧瞧吧。” 夙锦儿瞥了一眼,一脸懵。 “我跟你去做什么?”她问,“这东西又不是我让人送去的,三姐姐腿伤犯了你不去请太医,过来找我有什么用?” 迎叶看着她,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听到动静的成妃从另一寝殿过来。 “母妃,”夙锦儿走到成妃面前,指着迎叶手里的话说,“我没让人送东西过去。” 成妃看了她一眼,遂让迎叶将画给她。 大致瞥了一眼后,成妃略作沉思,随后对迎叶道:“去延春宫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回玉和宫回话,就说本宫稍后与锦儿公主一道过去。” 迎叶连声应下,一刻不耽误地又往延春宫去。 迎叶一走,夙锦儿就将脸拉了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想将这事往我头上扣,什么东西……” 成妃让身边大宫女去她寝殿将衣物等拿过来,回头对夙锦儿说:“本宫平日里跟你说多少次了,少跟她较劲,你非不听,如今倒是好了,来事儿吧?” 夙锦儿抬手,由着月婷给她穿衣,嘴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 成妃看了她一眼,无奈摇头,随后视线落到迎叶留下的画上,面色沉重。 很明显,画之人打着景萃宫的名头,便是要把这脏水往她这里泼。 然而她这两年都不曾与延春宫那位较劲了,这事其他宫里的人都清楚。 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闹事? 又会是谁,意图挑拨? …… 所谓“无巧不成书”,今晚刚好便是夙承勋留延春宫的日子。 迎叶到延春宫的时候秦婉如刚巧服侍夙承勋,正是剑拔弩张不得不发的时候,突然被告知了这么一出。 后果可想而知。 后宫之事,夙承勋平日里本就不管。 然最近两日,先有昭王插手元姝苑,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出来打断好事,夙承勋怒从中来,当着秦婉如的面点了静嫔的名儿。 秦婉如憋了一肚子火,结果来到玉和宫就听夙馨玉嚷嚷着喊疼,无丝毫公主仪态。 这不由让她愈加火冒三丈,也不管成妃及夙锦儿是否在场,进了内殿后便对夙馨玉一顿训斥。 夙馨玉又痛又委屈还火大,然而当着秦婉如的面却又不敢说什么。 只能忍着,把这恨记在了夙锦儿头上。 可惜成妃亲自带夙锦儿来,当着秦婉如的面肯定这画不是出自景萃宫,一番搜查下来又没找到那送画的人。 便是秦婉如自己想找成妃发泄,也因找不到由头生生憋得喉咙痛。 最后,莹春等人连夜请来太医给夙馨玉看伤。 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秦婉如拿成妃母女二人无方,只好暂时将让其回景萃宫。 一番闹腾下来,玉和宫安静下来时已过了丑时。 秦婉如身心疲惫怒气填胸,最后看都没看夙馨玉一眼就走了。 夙馨玉不敢大闹。 担心再惹怒秦婉如,也怕夙承勋知道了会处罚她,便只得憋着一口气,通宵未睡,在心里将成妃与夙锦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然而她哪里知道,真正让人送画的人却是正好眠。 第35章 美梦,胎死腹中 雪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身处一处陌生的宅院,院内朱阁青楼水石清华,雅致清幽的小花园内一汪清澈不见底的池塘。 池塘内菡萏才露尖尖角,晶莹剔透的露珠随风于那圆圆的荷叶中滑动,荷叶底成群锦鲤,她一来,鱼儿们便张嘴吐着泡泡讨要食物。 浮云淡薄微风拂过,初夏的日光照在脸上,似乎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这时,男人从小桥另一头走来。 只见他一袭纯白祥云长衫,腰间一抹三指宽的玄色腰带,精壮腰身显露无疑。 白皙如玉的脸上五官精致如画,波光流转的凤眼下鲜艳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尘绝艳间却又风流自成。 “阿珝,”她自然知道来人是谁,起身迎上去。 男人几步来到她跟前,一手放在她腰侧,垂眸含笑道:“今日觉得如何?小家伙可有闹你?” 她摇头,轻轻靠在他怀里,抚着隆起的肚子说:“没有,今天小家伙很乖。” 闻言,男人笑,结实健壮的胸膛因他出声微微震动,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衣料进入耳中直达心底。 “阿珝……” 雪姝有些迷恋,微微摇头蹭着男人的胸膛舍不得退出,嘴里低喃,含着笑意。 夙珝垂眸,就这么看着身边人在一个翻身过来后钻进了他怀里,甚至将他抱得越来越紧,甚至还在他现在这一马平川的前面蹭了蹭,嘴里明显喊的是他。 然而此情此景,夙珝不仅没有因怀中人的温柔小意而感到内心柔软或触动,甚至还想就这么直接把人踢开。 扰了他的清梦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靠在他怀里的,是他自己那具纯爷们儿的躯体,纯爷们儿的! 他可是夙珝,昭王,大贤的“战神”啊! 现今一副小女儿姿态,还用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喊他“阿珝”。 夙珝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掉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本睡得好好的,现在这样让他再怎么睡得下去? 夙珝一口气在喉咙里堵着,上下不得的,索性也不打算睡了,就这么由她抱着。 他自己则睁着眼看着帐顶,回想自己跟这丫头片子调换躯体后发生的种种。 想着想着,就在他再次昏昏欲睡时,戚风的声音传来:“王爷。” 夙珝眼眸微转,动作轻柔地将怀里人给放到一边,坐起身后理了理衣裳,这才道:“出来。” 话落,一身黑衣的戚风赫然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君先生来了,现在东院外。” 夙珝下床,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让他进来,顺便让楚胤跟夙嘉也下来。” “是,”戚风领命,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屋内。 片刻后,一直守在屋顶的楚胤跟夙嘉下来,夙珝为防止吵醒那睡着的人,保险起见点了她的睡穴。 小会儿后,戚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身仙风道骨的老人。 “君曜!”夙嘉一见来人便笑着迎上去,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摸他的胡子。 见状,楚胤将他拽了回来,作揖道:“君先生,别来无恙。” 君曜,江湖人称“鬼手老人”。 医白骨活死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因有“能从阎王老爷手中抢人”一说法,故得名“鬼手”。 然而,除此外,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君曜除一手医术外,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更有一手灵妙之术无所不能。 不若如此,夙珝也不会请他来了。 “哈哈哈,少傅大人好啊!” 君曜进门,面对楚胤的问候开口便爽朗大笑,声如洪钟中气十足,看上去丝毫不像已年满九十之人。 夙珝坐在床榻前,侧首对看似要在那寒暄的几人说:“行了,别费时间了,过来。” 闻言,君曜朝他这边看过来,只看了一眼,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虽说早就知道情况,但亲眼所见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好一个水灵娇俏的小丫头,,”君曜缓步来到夙珝面前,捋着胡须笑着说。 夙嘉过来接话,“水灵倒是水灵,就是本人看着没啥福气,你看她瘦得,都快成一把骨了。” 君曜颇为赞同地颔首,“是有些瘦了,我看看……” 说着,稍微凑近了些,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夙珝现在的这张脸。 夙珝眉头微蹙,不耐这些人将他当笑话般看,方要开口发作,就听君曜发出了一声疑惑。 “怎么了?”夙嘉凑过来问。 君曜拉开与夙珝的距离,捋胡须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笑亦不见了。 楚胤过来,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君曜侧眸看了楚胤一眼,再将视线落在夙珝脸上,却是摇摇头,“可怜呐……” 夙珝眉头拧得更紧了,“有话就说。” 喜贵过来给君曜看座,君曜就此与夙珝在床榻前相对坐着。 “王爷在意这丫头?”君曜问。 在意? 夙珝眸中一抹琥珀色闪过,“何以见得?” 君曜闻言微笑着摇摇头,“便是问上一问,并无别的意思。” 说罢,他便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欲伸手为其把脉,不料却被夙珝拦住。 “王爷?”君曜不解。 夙珝眸中琥珀色的流光微转,眸中没了方才的淡然,神情略显冷冽,“说清楚,怎么个可怜法?” 君曜放下手看向他,“王爷当真想知道?” 夙珝:“嗯。” 君曜看看看,再看看床上的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夙珝脸上,沉默片刻后,问:“胎死腹中可怜不可怜?不得好死可怜不可怜?” “什么?”夙珝还未反应,夙嘉先说话了,“君曜,你什么意思?谁胎死腹中?谁又不得好死?” 问完,夙嘉朝旁边的楚胤看了一眼,后者同样讶异与不解。 夙珝眼中琥珀色的光陡然消失,墨黑的眸里寒光乍现,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安静之余,甚至能听到桌上瓷杯碎裂的声音。 君曜对上他那冰冷的视线,毫无惧意,“我方才说的是六公主,王爷问的也是六公主,如今说的,自然就是六公主。” “啪!” 桌上的茶具应声而碎,然茶水却未洒出来,只地上一堆碎裂的冰块。 “皇叔公……” 夙嘉看向夙珝,虽因君曜所言震惊,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这个人就是这样,他若真气,不会大喊大叫,只需看人一眼便足以要人命。 即使在炎热的夏季,他也有本事让周遭陷入寒冬。 楚胤深知夙珝的本事,为避免这位爷再动气,他站出来说:“请君先生解惑。” 这时,君曜忽然笑了起来,说:“所以我才问王爷,可是在意这六公主?王爷若是在意,六公主便也不必再受那不得好死之苦了。” “这……”楚胤与夙嘉面面相觑。 夙珝眸色稍有缓和,却是极其在意一点,“你说她会胎死腹中,她怀的谁的孩子?” 说!野男人是谁?!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不说是吧?来人,上拶子! 不……我要生,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是……这是他的孩子…… 自己曾经听到的这断断续续的声音毫无疑问跟君曜现今所说重合了。 那么,他所听到的事便是真的。 她会有孩子,还是跟人苟且之后有的! “王爷似乎知道些什么?” 君曜的声音拉回夙珝的思绪。 夙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动,几乎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本王能知道什么?”他冷嗤,“你倒是说清楚,她会跟谁有孩子?” 然,君曜却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不过……” 楚胤:“不过?” 随着君曜这一停顿,夙珝瞳孔微缩,心里竟猛地一紧,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第36章 演戏,命带凤星 没让他等多久。 君曜的视线再次从夙珝现在的那张脸上扫过,随后捋着胡须缓缓道:“此女,命带凤星。” “凤……?!” 夙嘉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夙珝。 饶是他再不会念书,也很清楚“凤”这个字代表什么。 楚胤也被君曜的话惊到了,却因此乃皇家事,他作为外臣不好插嘴,便同夙嘉一道看向那坐在床前的人。 夙珝只觉心中仿若蹿起一簇火苗,灼得他心尖一缩。 凤星? 那不是挺好? 放眼这大贤,将来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有几个?而最有可能坐上去的又会是哪个皇子? 呵,总不能是她那名义上的父皇吧? 夙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亏得他还真信了她的那些“真心话”,以为她跟宫里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结果,还不是逃不过名利权势,甚至都到了苟且的地步。 为何说他在意,她便可不用受胎死腹中不得好死之苦? 当他是什么? 可护她周全之人么? 所以,这两日对他说的那些好话,全都是奉承他的,为了好让他将来护她周全的。 “王爷?”楚胤见其迟迟不语且面色不愉,便出声喊了一声。 夙珝冷笑,眸中不见先前的半分柔意,“既是命带凤星,又有何可怜的,本王与她无亲无故,亦谈不上什么在意。” 说着,顿了顿,他起身往外间走去,边道:“快些诊断,本王没那么时间耽搁。” 话落,人已经出去了。 夙嘉跟楚胤对视一眼,后者跟了出去。 君曜看着他走出去,眉头轻蹙,遂摇摇头叹气一声,转而面向床上人,将手放于其手腕之上。 于是,夙嘉便见其食指及中指指尖在接触到雪姝手腕处后,一抹浅红色的光顺着其手腕及手臂处的经脉往上顺延。 好似几股细水,一直延伸到被子里,不知会停在哪里。 外间,夙珝闭着眼撑着头坐在椅子上,楚胤坐在下方的位置,笑问:“你这是在气什么?” 闻言,夙珝眼都不带睁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是在气了?本王那孙女可是命带凤星之人,本王高兴都来不及。” 话虽如此,夙珝却在听到自己现在的说话声音后猛地一拳砸到茶几上。 “砰!” 毫无疑问,即使是上等的红木也经不起他这一砸。 光砸了茶几不止,夙珝感觉心里有上万只蚂蚁在爬,弄得他心烦意乱,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于是他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楚胤无奈,唤来喜贵收拾屋里残渣,干脆也不劝他,任他在屋里来回。 喜贵只晓得自家主子今晚会请君曜老先生过来帮着他跟六公主换躯体,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么大火气,还以为是这换身子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个节骨眼上,喜贵也没多话,默默地收拾了东西后就出去了。 去他娘的好人!去他娘的真心话! 做出那么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竟是连他都骗了,亏得他还为这事耿耿于怀! 夙珝怒气填胸,感到前所未有的火大。 一向优雅的他开始在心里爆起粗口,脚下来回速度也越来越快。 好在这时夙嘉从内间出来,“好了,君曜说有法子。” 夙珝脚下一顿,随即转身三两步就又走了进去。 一进去,夙珝便听君曜说:“幸得王爷及时让人来找我,否则若是再晚两日,怕是就换不回来了。” 夙珝停在他面前,语气不悦道:“此话怎讲?” 君曜看了一眼床上,“六公主的魂与王爷的躯体意外契合,之所以有现形迹象,便是她的魂在适应这副躯体,如此反复两三次,就完全适应了。” 楚胤:“还有这等事?” “嗯,”君曜道,“完全契合后相当于成了这身子的主人,化形且不说,王爷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本事也会为六公主所掌握,如今虽不知二人是如何换了的,但趁早换回来总归是好的。” 夙嘉一听还有这种事,顿时皱眉,“不过是个普通人,她的魂怎么就跟皇叔公的身子契合了?” 要知道他跟皇叔公可都不是一般人。 君曜明白他的意思,却道:“这个倒不清楚,眼下若是想将二人换回来,便需将六公主的魂从王爷体内抽出来,待王爷回到自己体内,再行为六公主安魂。” 君曜这方面在行,于他而言,此事并不难。 夙珝瞥了一眼床上的“自己”,着实不爽自己现在的声音,不耐道:“那还啰嗦什么,赶紧换。” 他现在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一想到他竟被这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他就恨不得掐死这丫头! 然而君曜在听了他的话后却并无动作。 夙珝一记冷眼过去,“怎么,本王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君曜跟他渊源颇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也正因为渊源深,两人之间并无明显尊卑之分。 君曜笑了笑,“那倒不是,只是在想还是让六公主知道为好。” 顿了顿,君曜说:“六公主与王爷不同,若真要将其生魂抽出,她本人承受的痛楚是非旁人所不能想象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 “性命之危?”楚胤皱眉。 君曜颔首。 这…… 夙嘉与楚胤同时看向夙珝。 既是有性命之危,那他们也不便说什么,身子是这位爷的,还得这位爷自己决定。 夙珝眉头紧锁,只觉现阶段的事皆不尽他意。 先是整这丫头没整到,自己吃了亏,还听到了那些话扰得心里不得安生。 再是这丫头的魂与他的躯体契合,甚至意图直接占了去,险些现形不说又将他折腾了一番。 他自认为这丫头片子是个讨他喜的,却又在方才得知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给她今后铺路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须在意这丫头的生死? 又有何不忍心的? 思及此,夙珝冷了心肠,眸光凌厉地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道:“换……” “换……”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 屋内几人当即循声看去,便见上一刻还睡着人此时已睁开了眼。 楚胤心思一凝,未等夙珝开口上前一步道:“公主都听到了?” 方才他们有说的话,不知道这位公主听了多少去,如果…… “嗯,”雪姝点头,有些吃力地撑着床坐起来。 她这一点头,屋里几人的神色都变了。 雪姝一整天没吃饭,前不久又经历了那样的痛楚,如今还未彻底恢复过来。 以至于她没精力去想屋里的几人是什么来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跟她叔公之间的事,更没发现几人的表情有何异常。 雪姝只知道,既是他安排的人,那便是没问题的。 夙嘉对这位传闻中的六公主并不了解,但听她说都听到了,他立马警惕起来,走过去俯视着人,冷声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他身后,在雪姝看不到的地方,夙嘉袖中寒光乍现。 雪姝恍惚记得似乎见过面前这位,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对于夙嘉的疑问,她并没有多想,只如实说:“王爷自幼习武,自是跟我不一样,可我不怕痛。” 说着,她目光真诚地看向夙珝,“王爷,我们换吧,现在就换。” 她方才迷迷糊糊,听到的并不多,只断断续续听到“六公主与王爷不同”和“痛楚”“抽生魂有性命之危”这两三句。 又是这种眼神…… 夙珝咬牙,隐在袖里的手无意识收紧。 她的眼神越是这么纯真,这么认真,他看着,便越火大心寒。 他当夙承勋后宫那些女人已经够会演戏的了,没想到,竟还有比那些女人更会演的! 呵。 夙珝勾起一抹轻嘲,只瞥了一眼雪姝便冷漠地对君曜说:“听到了么?换。” 第37章 讥笑,等我死了 雪姝哪知道她才睡一觉的功夫,自己好不容易在他心里留下的那点儿好印象就这么因为“凤星”两个字消失殆尽了。 看他神情不愉,还以为是别的事让他不快。 君曜见二人都同意,也不再多说,应了夙珝一声后便准备开口安排。 “等等,”雪姝看着那背对着她的人,想起一件事来。 夙珝闻言回头,讥笑道:“怎么,又怕痛了?还是说,怕死了?” 雪姝因为一直想着心里的事,所以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是想起一件事,能不能麻烦王爷让喜贵公公把纸笔拿给我。” 她说了,便是不能为上辈子的自己跟孩子报仇,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为他死她也是甘愿的。 不止夙珝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夙嘉与楚胤也不解。 但夙珝现在懒得去猜测她想干什么,既然她要纸笔,那他就让喜贵拿过来。 左右今日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今后也不想再看到她。 喜贵将纸笔拿进来摆放在桌上,雪姝当着屋里几人的面起来,踉跄地往走过来。 喜贵瞧着她身形不稳,心有不忍,上前将人扶了过来。 “多谢喜贵公公,”雪姝扯了扯干燥的唇,投以喜贵一个感激的眼神。 如今这情况,她知道当着屋里这几人的面不用再演戏。 喜贵不清楚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笑着应了声后便又出去了。 雪姝拿起笔,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没看她的人,想到自己一会儿可能经历的,她拿笔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其实很怕痛,临盆之际,好几次都痛得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跟胆量,当着夙馨玉他们的面把刀子扎进肚子里去的。 但她以前是不怕死的。 自从奶嬷嬷死后她就觉得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有时候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可自从十二岁那年在御花园见过他后,她就不想死了。 因为她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那个眉目如画宛如仙人,笑起来似三月阳春的人了。 虽然奶嬷嬷在世时曾多次告诉她,她的母妃是个如何温柔的人,又是如何待她好、疼她的人。 可她没有见过母妃,也从不记得她是如何待她好的。 记忆中,便只有这个跟她无丝毫血缘关系,却不嫌弃她身份,愿意对她笑的人。 从那时起,除白茯与去世的奶嬷嬷外,他便是第三个,她可以找的人。 她记得他将那绿玉髓赠予她时的神情,也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他说:“别看这东西小,却是个好物,回头你若有事,便拿着这玩意儿到昭王府,自然能见到本王。” 于是,夙珝这个名字自此在她心里扎根,也因此,后来的她才变得贪生怕死。 如今面前这种生死选择的局面,她真的不怕么? 如果再死一次,估计这次就死透了,不会再有机会重生了。 她怕吗? 怕的。 因为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但庆幸的是,这次如果死,便只死她一个,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不会再死在她这当娘的手上。 思及此,雪姝的手忽然便不抖了,蘸了墨,简单地写下一行字:太后六十寿辰宴,务必当心。 然后放下笔,将那张纸折起来。 “王爷,”雪姝走到夙珝面前,把那小纸条递到他面前。 夙珝迷眸审视,并未伸手接过。 雪姝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连着眨了好几次眼,将眼底的湿意掩去,笑着说:“字很丑,您不要笑话,等我死了您再打开来看。” 连遗书都准备好了,她就这么肯定自己会死? 怎么,是想让他将她葬到皇陵么? 雪姝见他不接,一咬唇,索性抓住他的手将纸条塞到他手里,“一定得等我死了再看,啊?” 不行,她不能再说话,快哭出来了。 夙珝听出了她的哭腔,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 雪姝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君曜,笑着说道:“老先生,开始吧。” 夙嘉先前还担心这位六公主会对他皇叔公不利,但如今一看,竟莫名觉得放心。 楚胤则是为雪姝在面对夙珝时的态度而疑惑。 在他的印象里,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大部分对他们的这位皇叔公都抱有仰慕之情,这位六公主会有此表现也在情理中。 但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偏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君曜看了看面前这明显强颜欢笑的人,再越过她,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人,“王爷?” 夙珝合掌,将那纸条捏在手心,淡然道:“那就开始吧。” 雪姝身形微怔,垂放在两侧的手捏得紧紧的,强逼自己不要再回头看。 便是回头,看到的也只是她自己的那张脸而已,所以没什么可看的。 “好,”君曜应下,随即冲楚胤与夙嘉招手。 夙嘉两人走过去,君曜在他们耳边低语了一阵,之后雪姝就看到他二人前后出了屋。 楚胤与夙嘉两人一走,君曜便对雪姝道:“请六公主到床上躺着。” 雪姝点点头,再次回到床上,照君曜所说平躺在内侧。 君曜将被子拽出来放到一侧,待雪姝躺好后便让夙珝躺在外侧。 夙珝方才在雪姝睡着时就在她身旁躺过一次,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他现在心里对雪姝存着怒意,所以躺过去的时候脸色不好。 雪姝的余光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楚,心里不禁一抽。 如果可以,她很想再跟他,像之前那样好好说上两句话。 然而实际并不允许。 君曜给了她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丸子,雪姝毫不迟疑地吞下。 接着,她抬眼见君曜从袖中拿出两张黑色条状的纸张,上面好似画着什么图案。 但因屋内烛光摇曳,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君曜拿着那两张黑色的纸过来,道了声“冒犯了”后将纸条贴在了她与夙珝二人的额间。 雪姝闻到一股淡淡的朱砂味,这才看到纸上画着的,是类似她在画本上见过的符文一样的东西。 未等她多想,君曜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她额间贴着纸的地方轻轻一点。 雪姝只觉额间忽而一凉,像极了先前他将手放在她心口处时的感觉。 她以为这位老先生会对她身边的人做跟她同样的事,但却没看到他往他额间上点。 就在雪姝疑惑接下来会干什么的时候,她的身子忽然猛地僵住,双手双脚及脖颈像是被人紧紧掐着一般。 一瞬间,雪姝陡然瞪大眼,仿佛有人一把捂住她的鼻口,强烈的窒息感来势汹汹。 “砰——” 耳边炸开一道惊雷,震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额间方才被点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生生往肉里扎。 雪姝想叫,狠狠叫出声来,可被捂住的口鼻却让她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她想挣扎,想逃,可手脚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 好痛! 可是这并没有完,额间被烙铁烫过后,伴随而来的是一刀刀的凌迟,她似乎听到了寒铁碰撞的声音。 锋利冰冷的刀刃在她皮肤上划过,却又不将那片肉直接割下来,偏要用手一片片生撕下来。 一刀、两刀、三刀…… 每划一刀,撕扯一块肉下来,雪姝的眼前就又红得深一层。 她好像……看到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浑身血红,被生撕下来的肉有的在那森森白骨之上摇摇欲坠,鲜红的血浆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与嘴里汩汩流出。 血淋淋的。 可偏偏那把刀就是不停下来,泛着寒光沾满鲜红的刀刃刮在她的骨头上。 “呲——呲——” 镜子里,忽然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第38章 醒来,变回来了! “王爷,真没事了?” 北院墨悠居内,喜贵为自家主子更衣完毕后依旧不怎么放心。 两日前夜里君先生来为他家王爷跟六公主换身子,换完一个时辰后他家爷就醒了。 眼下距离两人“物”归原主已过去整整两日,丹青阁那位却一直没醒来。 他家这爷虽醒是醒了,该睡的时候也照样在睡,但神情比起以往却冷冽了许多。 因有了先例,所以这不禁让喜贵担心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爷里头的芯子是不是本尊。 夙珝便是不看,也知道喜贵心里在想什么。 回想起几日前的荒诞,他笑得嘲讽,“交代下去,为六公主多备些衣物首饰,就当是本王借用她身份的补偿。” 来了,就这副表情。 喜贵想不明白,他家王爷原不是说话这般刻薄的人。 平日里若有人碍了他的眼,或惹他不快了,他向来都是眼不见为净,更懒得说,再不济了让人抹了对方脖子也成。 偏偏这两日一提到六公主,这位爷就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他头皮发麻。 喜贵将他吩咐的事应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六公主惹您生气了?” 夙珝起身,随手理了理下颌处的緌,将垂在两侧的发往后拨去,冷漠地瞥了一眼喜贵。 “她?”皮笑肉不笑的,“她乖得很,你若着实喜欢,明日起便去她跟前伺候。” 喜贵一听,这如何能行,当即笑得狗腿,跟在夙珝身后出门。 出了墨悠居,郎昊已在院里候着,“王爷,冉将军已被带去明政殿。” 夙珝脚下未停,经过郎昊径直往院外走去,边道:“张霖那边如何了?” 郎昊跟在其身侧,“张校尉照王爷的吩咐刚到承安门,叶将军正往宫里去。” 夙珝未再言语,不疾不徐地往王府外去,在经过去往东院的那条路时,他连余光都不曾斜半寸。 他本还想让那些人多笑两日,岂料那些人不想笑,只想哭。 他不过是“风寒”加重了些,那些人就当他要死了,等不及对他身边的人动手。 既然如此,那他便陪他们玩玩。 他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呢! …… 丹青阁内。 雪姝感觉自己睡了好长时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纷繁复杂,尽是些不如人意的。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这是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的吗? 她都没将他生出来,什么时候他竟变得会说话了? 用刀的手法? 跟她比? 是在怪她那么残忍地就结束了他幼小的生命,让他连来这世间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吗?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别说了……我不知道,别再问了,别说了……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别说了!” 一声尖叫,雪姝惊坐而起,睁眼的瞬间眼前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汗水爬满她的额头,汇聚后顺着两鬓流了下来。 “公主?!” 外间的白茯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 她的声音让雪姝身形一怔,意识渐渐清明。 雪姝侧首看去,不料此时身子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往床上倒。 白茯一个箭步过来,刚好将人接到怀里,未等雪姝说话,她便分外欣喜地朝外喊:“挽荷!快去请大夫,公主醒了!” 雪姝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缓缓抬眼,对上的可不就是白茯那双通红的眼睛。 “白茯……” 雪姝开口,连着两日不曾开过口的她这会儿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喉咙痛得厉害,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快别说话了。” 白茯吸了吸鼻子,小心地将人放到床上,然后跪趴在床边,哽咽着。 “你都睡了整两日了,若再不醒,奴婢……” 说着,白茯擦起了眼角。 因着先前刚重生回来那会儿跟那个人对换了身份,以至于雪姝一直都没有跟她这情同姐妹的人亲近。 如今人就在她面前哭,雪姝心里亦不好受,酸胀的眼睛也被她惹出了泪。 但随即她想起一件事,吃力地抬了抬放在外面的胳膊,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鸡爪子”。 “我……我没死……” 不仅没死,还真的变回她自己了。 “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啊?”白茯哭着说,“就是突发风寒,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子,雪姝觉得一切那么真实,却恍惚又觉得像在做梦,费劲地抬起左手在右手背上揪了一下。 疼的。 所以,是真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白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狠狠吸了吸鼻子后问。 雪姝看向她,摸了摸喉咙处,“没事,就是……感觉身上没劲,觉得……咳!咳咳!” 话没说完,喉间突然发痒,雪姝连着咳了好一会儿,扯得空空如也的肚子跟着痛。 白茯起来给她顺气。 “两日没进食了,连水都没喝一口,定然是难受的,奴婢让人打水来洗漱,厨房刚好送来了东西,公主一会儿多少吃些,等大夫来了再看看。” 雪姝这一咳险些没把肺给咳出来,咳着咳着实在没忍住,趴在床头干呕了起来。 白茯看得心疼,不敢再耽搁,赶紧让外面的小丫鬟去打水。 雪姝喘着气靠着白茯艰难地起来,余光不经意一瞥,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的东西,“那张字条……” 闻言,白茯回头看去,说:“哦,那是喜贵公公前日里拿来的,说是王爷还给公主的,奴婢没看,怕放在别的地方给忘了,就搁那了。” 说完,白茯低头看着自家主子,“是公主给王爷的吗?” 前些日子夙珝占着雪姝的身份,每每白茯要近身伺候的时候都被他冷眼相待,所以弄得白茯不敢像以前那样说话做事。 眼下也是因为看雪姝刚醒,心情激动一时忘了这茬,自然而然就照着以前的相处方式来了。 雪姝又咳嗽了两声,说:“你拿给我。” “好,”白茯侧身,胳膊一伸就把那字条拿到雪姝面前。 雪姝缓缓坐起身,并没有马上把字条打开,而是就这么拿在手里看。 如果她方才还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看了,那么现在她可以完全放心了。 她折纸有个习惯,对折后喜欢留一个角折成三角状,有没有被人打开过,一眼就能看到。 她没死,所以他当真就没看。 真君子。 然而雪姝哪知道,夙珝不看字条并不是因为她没死,而是他已将她跟宫里那些人归为一类了,不屑看。 白茯拿了一件袄过来披在她肩头,看她对着那张字条笑,不禁觉得她家公主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便忍不住问:“公主,你笑什么?” 闻言,雪姝合掌将字条收起,摇摇头,而后想起一件事来,“我睡了两天?” 白茯点头。 雪姝沉吟,遂问:“王爷呢?身子可好些了?” 她变回自己后又是没劲又是咳嗽,那他呢?难道跟她一样? “还说呢。” 说起这个,白茯的语气有些无奈。 “先是王爷睡了整一日,吓得人府里的人险些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醒了却轮到你了,” 白茯现在都还有点懵。 两日前,自家主子用过晚膳后就把她打发下去了,隔天一早她就被告知她家公主半夜突发风寒还移居到了丹青阁。 一昏睡就是两日。 最让她奇怪的是,先前突然那么宠她家主子的王爷突然这两日又一次都没来过。 所以王爷到底是疼宠她家公主,还是不宠? 雪姝自然不知道她昏迷的这两日夙珝来没来,只捕捉到白茯话里的重点。 知道他醒了,她也就放心了。 这时,小丫鬟打水进来,雪姝也没再问别的,稍作洗漱后就着温度适宜的粳米粥简单地吃了一顿。 过了会儿,丫鬟请来大夫为雪姝号脉。 雪姝本以为自己身上这风寒症状不过是受到换身子的影响,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大夫在确诊风寒后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第39章 病情,今生不孕 “公主脉气鼓动无力浮缓,脉气不衔接,致使阴血衰少脏腑虚弱寒邪侵袭,这……” 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摸着胡子,面色稍有犯难。 “老先生,”白茯眉头紧锁,着急道,“别这啊那啊的了,有什么您就直说。” 闻言,老大夫为难地看了看她,再透过纱帐看了正咳的雪姝,犹豫片刻后长长地叹气。 “公主元气不足虚阳外浮,宫寒之症严重,今后怕是会难以受孕。” “什么?”白茯一惊。 “咳……咳咳咳!” 这时,帐内本在喝茶的人猛地就是一阵急咳,面色惨白地趴在床边将方才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点儿东西都呕了出来。 白茯见状一把掀开床帐钻进去为雪姝顺气,没好气地看向老大夫。 “老先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公主待字闺中,如何听得这些?这等事,又岂是能乱说的?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先生莫不是还不清楚吧?” 闻言,老大夫立马跪下,作揖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医者不戏病,草民不敢胡说!便是姑娘让草民说的,草民才说的啊!” 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六公主是昭王爷亲自从宫里接到王府来的。 他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敢戏弄这位啊! 白茯:“还说不是乱说的!我家公主平日里身子好得很,如今不过突发风寒就被你说成这样,你该当何罪?!” 老大夫吓得不轻,当即要磕头求饶。 “算了,”雪姝声音沙哑地打断他的动作,“老先生不必惊慌,起来说话吧。” “公主……”白茯给她擦嘴角,见她脸上白得吓人,不由更加担心。 “没事,”雪姝从她手里将手帕拿到自己手里,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随后,她看向战战兢兢起来的老大夫,问:“老先生可瞧仔细了?” 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就像白茯说的,她在宫里的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好的是长这么大从没有过什么病痛,至多就是伤暑风寒。 虚阳外浮宫寒之症,纵使她不懂医也知道这是慢性病,不是两三天就能得的。 但如果真的如这老大夫所言,那她能想到的便只有一点。 那就是:这病,是这次将身体调换回来的代价。 “回公主的话,”老大夫作着揖说,“草民着实不敢胡说,公主若是不信,可请宫中太医来瞧上一瞧。” 雪姝虽有猜想,却还是在再次听到这话时感觉身上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眼珠才一转,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她交叠在身前的手上。 白茯见状忙宽慰道:“公主,不会的,您只是风寒,哪里都说的那么……” “老先生,”雪姝看着帐外的人影,视线模糊一片,但语气却很沉稳。 老大夫慌忙躬身,“草民在。” 雪姝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再呼出来,“能治吗?” 然而老大夫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这……” 这么明显的犹豫,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雪姝只觉一盆冷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打从心底里觉得冷。 白茯自然也听出来了,但她却是不信,“我家公主还这么年轻,如何就治不得了?这啊那啊的,我看你根本就……” “白茯,”雪姝强行打断她的话。 白茯垂眸看她,还想再说,谁知嘴里的话却在看到自家主子那一脸决然的表情时卡住了。 雪姝视线模糊地看着帐外那道身影,沉声道:“老先生今日来王府,只是为了给我治疗风寒,别无他事,对吗?” 老大夫一惊,心思转得飞快,“是,公主风寒之症来得急,草民多开了两服药,公主照着方子吃了,很快就能好。” 雪姝微微颔首,扯了扯嘴角,“有劳老先生了,稍后我的人便随你去拿药。” 老大夫:“是。” 这些个贵人的事,便是没人嘱咐交代,他们也不敢把这种事拿出去说,稍不注意就要掉脑袋的事,谁会自己活得不耐烦。 雪姝咳了两声,继而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白茯说:“老先生开方子,你去取药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说着,便往床内挪了挪侧身躺下。 白茯站起来,看着自家主子这瘦弱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王爷去她们元姝苑那晚起,这个人就让她琢磨不透。 前两天是淡漠疏离让人难以亲近,如今给她的感觉却又像是历经沧桑看透一切。 放在之前,若是有人对这人说她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那她定只会将其当成玩笑,笑笑就过了。 本性欢迸乱跳落拓不羁的人,连着这几日却…… 想想无果,白茯暗暗叹了口气,随后照雪姝说的跟老大夫出去取药。 关门的声音落下,屋里静悄悄的,淅淅沥沥,这时外面似乎下起了雨。 面朝里侧,雪姝双目通红,无意识地抚上平坦的腹部,眼泪不争气地又滚了出来。 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想。 不需要治,也不需要用药,就这样其实挺好的。 前几日晚上就听那孩子在她耳边哭,撕心裂肺的,刚才的那个梦里,不也被他质问了么? 狠心如她,哪里适合给人当娘了。 老天爷眷顾她可怜她,给了她重新来一次的机会,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她便只是付出这一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不能生正好,小家伙可以不用再投到她肚子里,跟她这倒霉娘一起倒霉。 就是…… 雪姝垂眸,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眼前一片朦胧,有些想笑。 亏得她还下了决心,说什么除了给自己和孩子报仇外另一个目的就是他。 如今好了,她不需要再管“他”这个目的了。 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他那般美好优秀的人,又如何能接受一个不能给他子嗣的女人呢。 她这辈子本来就不奢求,能报仇,能看到他相安无事,就行了。 有没有孩子,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虽然她曾想过这辈子如果那小家伙还愿意到她肚子里来,她定要好好补偿他。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也不必再强求。 是的,她不要,也无所谓。 左右他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需像从前那样把对他的那份心藏在心里就行了。 真的,她无所谓的…… 真的无所谓。 可是…… 雪姝狠狠吸气,心脏好像被剜了个大洞,风一吹,空荡荡血淋淋的,每呼吸一下都感觉窒息。 “无所谓的,真的,真的无所谓……” 雪姝受不了这种感觉,她低喃,放在肚子上的手渐渐收紧,瘦小的身子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到最后将自己完全藏进被子里。 小会儿后,安静的房间里,细细的呜咽声响起。 一声一声,隐忍的。 …… “王爷?” 明政殿外,炽军左卫将军冉凌珏见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且皱眉不愉,还以为是他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夙珝薄唇紧抿,脸色比方才在明政殿还差,“没事,你继续。” 奇怪,他莫不是被那丫头气疯了不成,竟然都到了出现错觉的地步了。 “王爷,”喜贵见自家爷明显心不在焉,便提醒道,“冉将军说他先回府一趟,之后再到王府与王爷商议要事。” 闻言,夙珝扭头看了一眼明显一脸讨好的冉凌珏,清冷的眸子一转,继续往前走。 “本王没什么要跟你商议,”他说,“自己在府上禁足一月,抄百遍《战国策》,少一遍翻倍。” 北戎战事方结束半月有余,炽军中便有人窝藏俘虏,致使军中虎威将军郑怀信险遭暗杀。 而这窝藏俘虏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为炽军左卫将军的冉凌珏。 身为炽军统帅,这事自然得他出面,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冉凌珏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他也会被殃及。 往大了说去,能直接影响到他手里的兵权。 第40章 态度,本王岂不要忙死? 冉凌珏比夙珝大两岁,出身大贤西北边境一个名叫百花村的地方。 别看他名字这么斯文,实则就是个大老粗,生得亦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足有九尺高,便是身长八尺的夙珝跟他站在一起也矮一头。 冉凌珏理亏,却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五十遍行不行?一百遍……” 没等他说完,夙珝便再次停下来,斜眸道:“一百五。” 冉凌珏用手比了个“六”,“六十。” 夙珝冷笑,“两百?” 冉凌珏张了张嘴,愣是没再将“七十”说出口。 这时,炽军右卫将军叶智宇走过来,看了看周围后压着声音说:“冉兄,一百遍《战国策》算什么,总好过脑袋跟脖子分家吧?” 闻言,冉凌珏看向他,咂了咂嘴,小声说:“我是被冤枉的!” 叶智宇笑,“冤不冤枉又不是你说了算,这回若没有王爷,这会儿你就该在大牢里了,我要是你啊,别说一百遍,就是一千遍我也抄。” 冉凌珏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最后无奈叹气,嘟囔道:“一百遍就一百遍……” 夙珝负手从百步阶往下,听着冉凌珏嘟囔的声音心下冷嗤。 尤其想到大殿中夙承勋与秦宵两人的表情,若非场合不允许,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炽军中有人私放俘虏窝藏,这事他早知情,他之所以这半月都未曾涉足军营,便是在等对方行动。 只是没想到,现今战事刚过没多久,大军都还未整顿齐备,带回来的俘虏也都还没安置,他们就等不及要动手了。 他会不知道郑怀信是夙承勋的人? 私下让人煽动俘虏,下药放倒冉凌珏偷出令牌,再装作一副被冉凌珏派出的样子去刺杀郑怀信,最后反将那俘虏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如此,俘虏手里拿的冉凌珏的令牌就成了他煽动俘虏刺杀郑怀信的铁证,一出叛国通敌的戏码就这么来了。 夙承勋想来一招趁人之危,趁他病要他命,去了他的左膀,削弱他的势力,顺带给他安个“治军不利”之罪。 想得还真是简单,既然他夙承勋能用这招,他为何就用不得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怜那郑怀信,到死都还在等他的皇帝救他。 晚上再让戚风将枫香村的消息放出来,夙承勋与秦宵二人脸上的神情该会更好看。 “王爷,王爷请留步!” 方想着,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回首一看,是一个他不识得的小太监。 小太监匆匆跑来,利落地甩了两下手跪下,“延春宫周全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夙珝下颌微扬,“延春宫?” 周全垂着头,恭敬回道:“回王爷的话,皇后娘娘让奴才来问问王爷眼下可有时间一叙。” 一叙? 秦婉如跟他? 夙珝一听就不想搭理,“本王现今还有事,可知何事?” 周全忙道:“回王爷,娘娘说今日想去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不知王爷可方便。” 六公主? 冉凌珏与叶智宇表情一致,纷纷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将视线落到他们爷身上。 他们倒是听闻这位爷难得发一次善心将那不受宠的六公主接至王府照看,却因军中事务繁忙一直没机会目睹,如今亲耳听说,自然来了兴趣。 夙珝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方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玉面上一片冷色。 “皇后愿何时接便何时接,如何需请示本王?这等小事都来问本王,本王岂不要忙死?” 此话一出,冉凌珏及叶智宇和喜贵的脸色陡然一变。 也是他真气狠了,否则断然不会当着皇后人的面将话说的这么直接了当。 要知道如今他并未与皇帝撕破脸,皇后是皇帝的人,有些时候自然能代表皇帝。 他前不久才在明政殿当着朝中大臣的面伤了皇帝龙颜,这会儿又对皇帝的人这般态度。 纵然说者无意,那听者也必定会有心。 “王爷,”喜贵出言示意,一个劲儿使眼色。 夙珝岂是那看人脸色的,俊脸一沉,当即拂袖转身走人。 “本王乏了,你且转告皇后,不必经得本王,若要接人,直接去王府接就是了。” 说完,人已走出丈远,同行小太监赶紧上前为其撑伞。 他一走,冉凌珏等人自不会留。 喜贵瞧了瞧那渐渐走远俊朗身姿,心下无奈,将那小太监虚扶起来,笑了笑。 “王爷风寒未愈,近日又有些上火,方才的那些话大可不必原话转述。” 周全心领神会,恭敬地冲他行了一礼,“是,奴才省得。” 目送周全远去,喜贵方回身去追那一提“六公主”三个字就变脸的人。 …… “昭王真这么说?” 御花园听雨亭内,秦婉如在收到周全的回报后有些愕然。 “是,”周全道,“王爷说娘娘若是想接六公主回来,不必经过他,直接去王府接人便是。” 在宫里当差的,除少数外,全都是人精。 即使喜贵方才不特意叮嘱,周全也不会将话就那么如实转达。 两方都是惹不得的人,若经他口中转述出什么事来,他不就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一个小奴才罢了,不若如此,届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婉如自是不可能去揣测一个奴才的想法,摆了摆手后便让人退下了。 然看着亭外湖面的涟漪,秦婉如却有些想不明白。 前些天林嬷嬷去昭王府,那昭王不仅处处护着那丫头,还任由那丫头给她的人摆脸子,甚至让她将那野丫头的住所定好了再亲自去接人。 她会让人去问,实则就是想探探昭王的态度。 若昭王不来御花园,但开口却会问她是否将那丫头的住所定好了。 那么等那丫头回来,她自有一套法子“招待”。 然事实却是昭王半句都未曾提及那丫头,这…… 难道真如她与皇上所想,淑妃托梦是假,借此谋划才是真? 所以,那野丫头不过是昭王工具,那么,昭王到底想借此谋划什么? 想想无果,秦婉如起身走出听雨厅,“摆驾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 …… 这边。 申时三刻,白茯熬好药端到屋来。 见自家主子还是她走时那个姿势,便将药碗放下来到床前,挂起床帐喊了几声。 雪姝浑浑沌沌,缓缓睁开酸疼的眼扭头,“白茯……” 白茯听她声音哑得这么厉害,便道:“快别说话了,来,药好了,起来吃药。” 说着,坐下将雪姝半搂着扶起来。 雪姝咳了咳,顺着白茯的力道起来靠坐在床头。 白茯端药过来,小心仔细地吹了吹,“先前睡了两日也不见公主你有什么症状,没想到现在醒了闹得这么严重。” 也不怪白茯奇怪,毕竟哪有突发风寒一来就睡了整整两天,而且叫都叫不醒的。 突发风寒这话是喜贵跟白茯说的,他也跟白茯说已经请太医来看过了,睡两日就行了。 但白茯心里对这话始终半信半疑的,她从来没见过得了风寒的人只要睡两天就好了。 雪姝笑了笑,对白茯的话不置一词。 若非她本身便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的人,她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然在经历了与那人对换身子身份,如今又换了回来了后,她已深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道理。 以后便是再见到更怪异的事,她应该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白茯仔细地喂雪姝喝完药,放下药碗准备扶人躺下,这时听到门外的小丫鬟喊“喜贵公公好”的声音。 雪姝亦循声往外间方向看去,随后就见堆着笑的喜贵进屋。 “喜贵公公,”雪姝掀开被子要下来。 “公主快别动,”喜贵赶紧制止她的动作,“方才听人说公主醒来,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说话间,喜贵已重新将这真正的六公主打量了一遍。 第41章 利用?让她进来 一张不及巴掌大的小脸儿因病显得苍白,秀气好看的眉似蹙非蹙,像在隐忍什么。 只见其眼角微红,如黑玉似的桃花眼儿盛满水汽,泪光连连娇喘微微,中衣挂在那瘦小的身子上略显空荡。 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喜贵心中凭空只冒出一个词:我见犹怜。 跟他们家王爷占用这副小身板儿时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即使也是瘦瘦小小,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威严和冷意,却是这位小公主所比不得的。 雪姝知道喜贵对他们的事是晓得的,所以在咳嗽了两声后将白茯支出去了。 喜贵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雪姝要跟他说什么。 于是,雪姝还没开口,他先一步说道:“公主放心,王爷已无大碍,方才还去宫中处理了些事。” 雪姝正好问的就是这事,听他这么一说,面上有些许的不自在,微微垂眸抿了抿唇,“那就好。” 话音才落,又咳了起来。 喜贵皱眉,顺手从边上的桌子上倒了热茶给她。 “君先生倒是说过会有些症状,没想到这么严重,苦了公主了。” 雪姝道了声谢,接过后小小地抿了一口,笑着说:“不过就是风寒,没什么苦不苦的,王爷没事我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已沙哑得都快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喜贵面色复杂,扯了一丝笑后状似不经意地说:“王爷真是有福气,您都这样了,还想着他呢。” 这话若放在前两日,雪姝定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现在她想通透了,既然准备藏着这段感情,那自然得自己先把这份情好好放下,藏好。 所以,她只笑了笑,说:“公公说笑了,王爷待我好,该是我的福气才是,我也帮不得他什么,也只能嘴上说说了。” 喜贵原本在看到这么个可可连连弱柳扶风的小姑娘时就觉得他们家爷的态度有些过于了。 这会儿再一听她说的“待我好”这三个字,喜贵只觉更心疼了。 尤其想到人小丫头如今分明病得这么严重,他们家王爷竟忍心将人就这么送走。 唉。 喜贵暗叹,说话的声音柔了好几分,“公主快别这么说,先前几日奴才也是瞧着的。” 说着,转了话锋,“所以王爷方才让奴才备了些东西,好让公主今后回宫了用。” 说完,扭头朝外间喊了声。 十来个小丫鬟从外间徐徐进来,手中皆拿着托盘。 前面的人将东西放下后便朝雪姝行礼后出去了,后面的东西放不了就由丫鬟们端着。 喜贵随手掀开了几个托盘上的绢布,笑说:“这些都是王爷为公主准备的鞋裳头面,外边放着些,还有些用钱,许是不多,还望公主不嫌弃。” 雪姝讶异,拢了拢肩头披的袄掀开被子下来。 喜贵过去伺候,扶着人来到几个丫鬟面前。 雪姝翻了翻盘里的裙裳袄子,又看看了另一个盘里的翡翠白玉及珍珠玛瑙。 毫无疑问,全都是她以前只见过却没摸过的东西。 雪姝愣了愣,转而看向喜贵,“这太多了,太贵重了,如何能让他这么破费。” 本来前些天就已经从他那得了好些衣裳首饰,现在又送来这么多,甚至连用钱都考虑到了,这她以后怎么还得起。 喜贵在宫里宫外跑了二十年,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他一眼就能知道。 先前因这位公主占的是他们家王爷的身份,他看得可能不太清楚,但眼下却是瞅得明白。 明显,这六公主跟他所见过的,仰慕他们家爷的其他公主不一样。 如此,他更不忍心说接下来的话了,只可惜不忍心是一回事,说却是要说的。 想着,喜贵收起心思,道:“不多不多,公主且收下便是,皇后娘娘许稍后就到了,奴才这就叫人进来为公主着妆。” 雪姝手上动作一僵,不久前才痛过的心好似被针尖戳了一个小孔。 这就要跟他分开了。 “母后来得真巧。” 暗吸一口气敛起心思,雪姝尽量笑得若无其事。 “方才我还在跟白茯说在这叨扰王爷多日,实在没脸再待下去,还想着跟他说说,看什么时候回宫呢。” 左右都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何况宫里的几个人还等着她呢。 雪姝的反应让喜贵有些意外。 这么突然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应该都是先惊讶才对,然而这人却像表现得很淡然,就像早有所料似的。 从前几日这位公主对他们家王爷的态度来看,他以为她会更不舍。 想了想,喜贵生了恻隐之心,“王爷已经回府,现下在墨悠居,公主一会儿过去么?” 虽说那位爷的意思是直接让皇后来把人带走,他也不打算送,但瞧着那爷的样子,明显是在意六公主的,只嘴上不说罢了。 “那是自然。” 雪姝还不知道男人在生她的气,表现得温和大方。 “此次给他老人家添这么多麻烦,自当当面拜谢,请公公稍候。” 喜贵点头应下,唤来白茯与挽荷等人进来为雪姝梳妆打扮。 一炷香时辰后,墨悠居内。 本打算睡上一觉的夙珝已在床上辗转了数十遍,却是无论什么姿势什么方向,都让他毫无睡意。 被褥这些东西明明早换过了,他却觉得好似还是能闻见那丫头片子身上的馨香。 见鬼! 夙珝低咒,不甘心地又翻身,可才闭上眼,脑子里便浮现出两日前那晚换身子时的情形。 那时,他同那丫头一样无法动弹,但意识却是清楚的。 他看到她的那缕小魂魄从他的躯体里被生生拔出来,即使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很痛,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不知道她在喊些什么,却从她的嘴型能看到,她在喊他。 时隐时现的小妮子,神色痛苦地被君曜从他的躯体里扯出来,嘴里喊着他。 他不明白,他于那丫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她心里有仇,有恨,想借他的身份他的手来如愿,如此于她而言,他便只是她巴结讨好的对象罢了。 那么,又何需得在那种情况下都还将他挂在嘴边? 她就那么想借他的手来报仇,就那么想巴结他利用他么? 巴结、利用…… 夙珝只觉胸腔中一股怒火陡然窜出,猛地睁眼,眸中琥珀色流光乍现,屋内温度骤降,物件裂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腾”的一下,他坐起身来,下颚绷得死紧,浅朱色的唇勾起一丝嗜血的弧度。 呵,利用他? 就那丫头,竟想利用他? 在这世上,敢利用他的人就没出生! 恰在此时,墨悠居外,蒙蒙小雨落个不停。 喜贵撑着伞,对雪姝说道:“公主在此稍后,奴才这就去通禀。” 雪姝咳了两下,有些喘气,“不用了公公,我就这么去吧,不若一会儿母后就来了。” 喜贵稍作思量,点头,“好,那您当心着点儿,脚下路滑。” 雪姝颔首,虚靠着扶着她的白茯,感觉脑袋昏沉得厉害,脚下有些飘忽,冰冷的雨飘到她脸上,她忍不住打颤。 “没事吧公主?”白茯低头,看到自家主子那未施粉黛的脸上白得吓人。 雪姝摇摇头,咬牙忍着不适。 不多会儿,喜贵带人来到夙珝寝屋外,照惯例先敲了敲门。 本以为会像往常那样不会得到回应,不想他还没开口,男人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 喜贵回头看向台阶下的雪姝,遂推门而入,“王爷,六公主来向您拜别了。” 夙珝胸中怒意正盛,在听到“六公主”三个字时神色愈发冷冽凌厉,眸中琥珀色的流光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喜贵清楚感觉到屋内温度有变,再侧眸看屋内的摆件,不由疑惑,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火? 但没等他多琢磨,男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让她进来。” 第42章 杀意,王爷这是何意? 片刻后,雪姝进屋,喜贵将门带上。 丝丝冷气拂过雪姝的面颊,进屋的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冰天雪地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也跟着抖了抖。 男人倾坐在外间那张楠木软榻上,身着一袭雪色锦缎长衫,腰间一抹三指宽的玉带,领口及袖口处的绣竹纤细清雅,衬得他那张如皓月般的面容越发绝尘。 雪姝冻得双唇微抖,但见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咬唇笑了笑,上前盈盈福身,“见过王爷。” 她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再走,然而她这沙哑的声音也只能这样了。 夙珝斜靠在软榻之上,转动手中扳指,在听到她这声音时俊眉蹙了蹙,凤眸微侧,视线落到那张苍白小脸上。 不同于先前他占用时在镜子里看到的,这会儿那张脸上少了几分疏离,没有神采,泪光盈盈带着丝丝病态。 纵使身上套着的是那件石榴色披风,从她那小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血色。 这还是夙珝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瞧她。 先前他自己占着这小身板儿,即使有时候迫于无奈不得不碰,但出于礼数,却是未曾仔细看过。 如今一见,夙珝心里如羽翼轻拂。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在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时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与心疼。 可惜,只是一瞬间的事,这感觉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再转眸,夙珝只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呵,便是这么个不够他一巴掌下去的小东西,竟还妄想利用他。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雪姝哪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她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被他这么看着,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禁垂眸撇开视线,等着他发话。 然而好半天都不见他开口,她双腿开始发软,有些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起来。” 雪姝乖巧地应了声“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说话,却听他懒懒地问:“本王这昭王府住着如何?” 雪姝抬起视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而且,这么听他的声音,她才算明白夙馨玉她们为什么会对他又喜又惧了。 因为跟她占着他的身份时说话时完全不同,如今他只这么一开口,便能清楚得听出那悦耳嗓音中的疏离与冷漠。 就如现在这屋子里的温度一样,寒气逼人冰冷侵肌。 然想归想,片刻的愕然后雪姝便勾起一丝微笑,说:“王爷这王府自然是极好的,若非不合规矩,我都想赖着不走了。” 赖着不走? 夙珝眸色一沉,心中忍不住冷笑。 若非他早已看明白,怕是又会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所欺骗吧。 口口声声说着讨好宫里的那些人恶心,然而她自身,才是让他最为恶心的! “是么?” 夙珝把玩着扳指,薄唇轻勾,笑意不达眼底。 “的确,膏粱文绣鼎铛玉石谁不想要,只如此说来,本王让人准备的那些东西,于六公主而言怕是不够吧?” 雪姝秀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将他眼里的嘲讽看得分明。 但因为找不到他会这样对她的原因,只当他是因为其他事不悦,所以没问。 只如实说:“王爷说哪里话,我便是来跟王爷说的,那些东西太贵重了,使不得,我就不带回去了。” “使不得?”夙珝讥笑,“本王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那点东西,怕是还不够六公主心里的凤毛麟角。” 雪姝现在算是听出来了,他哪里是因为外面的事不快了,分明就是在对她不满。 一口一个“六公主”,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她要再听不出来,她这耳朵也是白长了。 于是,雪姝对上他的视线,问:“小六愚钝,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夙珝本就对她有气,如今又见她无丝毫自觉,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即眸光一凝,冷笑道:“愚钝?本王看你聪明得很。” 不仅将他骗得团团转,意图利用他报仇不说,还欲让他来为她的富贵铺路。 放眼整个大贤,就只她敢打他的主意,这难道还不够“聪明”? 雪姝受不住他这语气,只觉心里拉丝一样的难受。 深吸一口气,她笑笑,索性大着胆子说:“若论聪明才智,这大贤又有谁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能被您老人家夸赞,小六着实受宠若惊。” 她是喜欢他,但不代表就得忍受他这没来由的冷嘲热讽。 夙珝料到她会辩说,但没想到她这么不怕死,竟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当初是他说不用在他面前使用敬称,也是他让她唤他“王爷”的。 然如今却听她一口一个“王爷”一口一个“您”,夙珝只觉心里火气旺盛。 下一刻,未等雪姝看清,那修长身影就闪至她面前,紧接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便紧紧扼住了她的喉。 “唔!” 力道之大,雪姝几乎当即便呼吸不上来,本能地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艰难道:“王爷……这是何意?” 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她非礼了他冒犯了他,他生气,所以那么对她,那她能理解。 可是这回呢?这回是为什么? 明明从一开始就对她冷嘲热讽的人是他,她不过是为自己辩解,他犯得着要她的命吗? 夙珝下颚紧绷,冰冷的视线如一把利刃插进那双泪意涟涟却又倔强的眸子里,手下渐渐加大力道。 于是,那晶莹剔透的东西便这样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小脸落到他手上。 夙珝不明白。 她有什么资格哭? 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明明被骗的是他,耍人的是她,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又有什么可犟的! 想着,夙珝心一凝,大掌再次收紧。 掌下蝤蛴,他甚至不用力气就能将其折断,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丫头,他何须怜惜! 凡是敢算计他的,都得死! 雪姝对上他这冰冷的视线,只觉冷得厉害。 她从没想过他会真的要了她的命,旁人纵使再怎么说他残暴恣睢心狠手辣,在她心里,他也是那个会在她面前笑得如暖阳的好人。 他会恶作剧地让她抱,会跟她像朋友那样聊天,会贴心地允许她用他的人办事,会喊她“六丫头”,会跟她说“本王错了”。 这样的一个人,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两句话,便想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错了吗? 爱他,在他非正常状态下承受他,孕育他的子嗣。 为保腹中之子不落入夙馨玉等人的腹中,她狠心地连自己一块儿杀了,到最后她却连自己爱上的是人是妖是神都不清楚。 可即便是这样,重生后的她也想护他,想他相安无事。 自不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好,只要他平安无事,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可如今,到底是她错了吗? 强大如他冷漠如他不可一世如他,哪里是她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又哪里需得她这种人来保护。 雪姝心里笑得自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凭着仅有的意识咬牙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王爷……便是要我的命,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如此……唔!” “闭嘴,”夙珝冷道,紧紧掐着她纤细的颈子就这般将人拎了起来,“凡是欺骗于本王的,都得死!” 话方落,雪姝双脚离地,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为什么…… 欺骗? 她欺骗他什么了? 然可惜她根本没时间多想,猛烈的窒息夺去了她的呼吸。 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那双曾于她而言宛如暖春的眼仿佛变得越来越远。 眼看着面前人的容颜变黑,雪姝勾起了唇角。 她这只蝼蚁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一种荣幸吧…… 第43章 拜别,从此无关 夙珝的心陡然一抽,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攥在手里,痛得他险些喘不上来气。 为何…… 为何她的眼神看起来如此决绝? 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分明他才该是对她失望至极的人…… 冰凉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上,明明一片冰冷,夙珝却觉那泪如烙铁,灼得他心尖一颤。 下一刻,夙珝猛地松手,娇小的人儿就这样从他手中滑落无力地跌倒在地,犹如一块被弃的布帛。 夙珝脚下虚浮,继而后退了两步,他看着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个自不量力的丫头片子,他有什么可下不了手的,他…… “王爷,皇后娘娘到了。” 喜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现在兴雅居,您跟公主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会儿?” 他的声音成功将夙珝的思绪拉回,然眼眸微转,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六丫头…… “王爷?” 喜贵没得到回复,又听里面没动静,于是敲了敲门后将门打开一个缝探头进来。 这一看,喜贵当即大惊失色,“六公主!” 白茯闻言扭头看过来,险些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礼节,冲进来便将雪姝抱到怀里,“公主!公主!” 喜贵对外面道:“快,请大夫!” 说罢垂眸,刚巧看到那小姑娘白皙的颈子上清晰的几个指印,喜贵不禁一急,转而看向自家主子。 “王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啊?!您便是再生六公主的气,也……” “咳……咳咳!喜……喜贵公公……”这时,白茯怀里的人幽幽转醒。 “公主……”白茯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将自家主子紧紧抱着,想就这么给她暖身子。 “诶!”喜贵转过来,慈和又担忧地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雪姝咳得干呕,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脸上滚落。 但不管是脖子上传来的痛,还是喉咙牵扯的痛,都没有此时此刻她的心来得痛,哪怕是上辈子拿刀往自己身上痛,也不及现在来得千疮百孔。 “不用了,”雪姝紧紧抓着白茯的胳膊,踉跄着站起来。 喜贵忙上前搀扶,抬头朝男人方向看去,本想着他能说点什么关心人的话。 谁知却只见他一脸冷冽地站在那,俊眉紧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 喜贵无奈。 他家这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二十六岁的大男人,竟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般较劲,前些天不知是谁,宠得连夹菜这种细活儿都干了。 如今却又将人折腾成这样,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不成心让人小姑娘难受么? 雪姝笑了笑,靠着白茯起身后看向满脸冷色的人,然后缓缓朝其福了福身,“谢王爷……不杀之恩……” 夙珝身形微怔,轮廓分明的下颚因她这句话而紧绷。 喜贵:“六公主……” 雪姝吸了吸鼻子,垂首擦去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显得过于软弱,笑着说:“多谢喜贵公公这几日的照料,感激不尽。” 说罢,还朝他福了福身。 喜贵赶紧虚扶一把,“六公主言重了,这如何使得。” 雪姝抿嘴笑笑,随即慢慢从袖间拿出一物,颤抖着递到喜贵手上。 喜贵:“这是……” 雪姝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将东西给了他后便深深地朝男人方向看了一样,再次冲他行了礼。 “小六拜别王爷,王爷……珍重。” 一个连皇室血脉都不是的弃婴,居然还曾想高攀他这般的人,当真是痴心妄想。 夙珝听着她这疏离的语气,莫名觉得冷得厉害,明明胸中火气未泄,却如何也发不出声。 喉间像鱼刺卡着,吞咽着都疼,只眼睁睁瞧着那病弱娇小的人转身,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王爷,您这……唉!” 无方,喜贵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大步去追了出去。 喜贵一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夙珝美目轻转,视线落在那放在桌上的东西上。 他咽下喉间不适,皱着俊眉朝那迈出两步,随后将那东西拿到手里。 精致的绣竹小香囊,上面绣着一个“羽”字,捻了捻,里面似有一块硬物。 夙珝薄唇紧抿,指尖只从其表面轻轻一划,小香囊便开了口,而藏于几片干花瓣中的东西在这时掉了出来。 “当” 轻轻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珝眼帘微垂,目光随那东西落于地上,最后定格在那抹青葱的绿色上。 绿玉髓。 珝,羽。 夙珝手一松,小香囊就这么落到了地上,悄然无声。 …… “六公主,您别放心上,王爷近几日上火了,所以脾性才大了些他实则是在意您的。” 去兴雅居的路上,喜贵跟在雪姝身侧劝着,就怕真伤了小姑娘的心。 说实话他对这位六公主还是挺喜欢的。 聪慧机灵不说还有胆量,分明连宫宴都没怎么参加过,却敢以昭王的身份在朝堂与皇上对峙,这等才智勇气,好多皇子都比不上。 而且对待他们家王爷也是恭敬有礼细致入微,为调换回身子,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想不通,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碍着他们家那位爷的眼了? “没事的公公。” 雪姝由白茯搀着,扯了扯嘴角,瓮声瓮气地说,“不干王爷的事,是我自己出言不逊惹恼了他。” 她这么说喜贵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小姑娘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家王爷从换回身子那晚上起就怪怪的,一提及六公主不是冷言冷语就是阴阳怪气。 啧! 喜贵暗暗咂嘴,想说还是请大夫看看再走,可见她双目通红,一副明显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硬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且不说皇后还等着,单论事情都这样了,再把人留在昭王府,怕是更伤人心。 无奈,只得默默叹了口气后将人送往兴雅居。 路上,雪姝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方才的事,眼泪若出来了她便拭去,再出来,再拭去。 她现在要去见的人,要回去的地方,都不是能由她儿女情长的。 这不正好么? 回了宫,全心全意为上辈子的自己跟那条无辜的小生命报仇。 他那么大本事,什么时候需要她保护了,既然她这么碍他的眼,那她以后不出现在他面前就行了。 不就是要吃个孩子么? 反正她不能生了,夙承勋他们爱设计他跟哪个女人生就跟哪个女人生,跟她没关系! 对!跟她没关系! “六公主,到了,”兴雅居前,喜贵的声音响起。 雪姝忿忿,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哭,将披风往脖子上拢了拢后进入兴雅居堂屋。 一进屋,便见一身华服的秦婉如坐在屋中最上位,两侧站着上次来的林嬷嬷与另一个面生的嬷嬷。 吞下喉中不适,在白茯的搀扶下,雪姝缓缓上前来到秦婉如面前,准备跪下请安。 “免了吧,”秦婉如放下茶杯,开口打断了雪姝的动作。 雪姝福了福身,“谢母后。” 秦婉如听她声音如此沙哑,不由有些惊讶。 先前倒是听人说她在昭王府突发风寒,没想到这么严重,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瞥了她一眼,秦婉如越过她往堂屋门外看去,心思一转,问:“如何没见着王爷?” 闻言,喜贵方要说话,雪姝却抢先一步说:“王爷身体不适,让儿臣转告母后,说多有怠慢,还请母后勿怪。” 喜贵翕了翕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身体不适? 秦婉如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眸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呵,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她亲自来他昭王府,不出去迎接也就罢了,如今竟连面都不露。 她倒要看看,他夙珝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想着,秦婉如这才将视线落到雪姝脸上,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由林嬷嬷搀着起身来到她面前。 第44章 离府,菩萨心肠 秦婉如今日着一身金罗蹙金刺五凤吉服,脖间一赤金盘璃璎珞圈,周身尊贵华丽,着妆精致的眉眼似飞入鬓间,威严尽显。 雪姝在其走近时故意缩了缩脖子,作出一副畏惧模样,垂首将视线落在她那金丝凤裙摆上。 就是这个女人,在得知她怀孕后对她百般羞辱,差点夹断她的十根手指。 然而临死之际她才知道对她用刑什么的,不过是这个女人在她面前做的戏。 他们分明就需得她腹中的孩子,却还故意做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女人平时的纵容,她在后宫也不会过成那样,她也不会受那种痛楚! 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她跟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也不会就那么死了! 秦婉如哪里知道自己已被眼前人恨得牙咬咬,她先是围着她走了一圈,随后站在她正面,将雪姝垂放在披风下的手握了起来,却是没说别的。 只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喜贵道:“王爷身体不适,本宫也不便打扰,这就接小六回去了,你且转告王爷,多谢他这些天对小六的照顾,待王爷好些了,本宫再当面致谢。” 喜贵躬身,“是。” 秦婉如颔首,随后将雪姝的手放下,由林嬷嬷搀着往外走,姿态端庄优雅。 雪姝在看了一眼喜贵后便低眉顺眼地跟在秦婉如身后。 出了兴雅居径直往王府外走,快到大门口的时候雪姝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王府侍卫在前面候着,而他们身边摆放着几个镶玉的红木箱。 秦婉如也看到了,便看向身后跟着的喜贵。 喜贵笑着说:“六公主来昭王府一遭也没什么好给的,这便是王爷的一点心意,都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 闻言,秦婉如脸色沉了沉,被林嬷嬷搀着的那只手紧了紧。 便是他昭王府的稀奇玩意儿多,那也能多过宫里? 眼下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前些日子昭王连夜将六公主接回王府的事,如今又给这么些东西。 岂不等于告诉世人,她在宫里苛待了这丫头么,不若还需得从他昭王府拿东西? 秦婉如越想越气,看着那些个镶玉的红木箱,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想得还真是周到,小六有她皇叔公疼着,也是好福气。” 她真是越发搞不懂夙珝了。 先前在宫里明明半句关心这丫头的话都未提及,如今却又送这么些东西,是在将她当猴耍么! 雪姝只看秦婉如一眼就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朝那几口箱子看了看,雪姝刚才的那丝火气跟委屈又上来了。 她本不打算要这些东西的,方才当着他的面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还是送到这来了。 膏粱文绣鼎铛玉石,看来在他心里,她这爱慕虚荣的印象是磨灭不了的了。 既然这样,那她也没必要再客气什么的,送给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不仅要他的东西,回宫后还要打着他的名声到处作威作福! 反正他要那样看她,她要不坐实了,岂不对不起今天被他这一掐? 思及此,雪姝笑着看着喜贵,说:“有劳王爷费心了,请公公转告王爷,小六感激不尽。” 喜贵一听她这话有些捉摸不透。 而秦婉如在听了她这话后则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在听完她这话后沉得更厉害了。 雪姝丝毫不在意,还仰起小脸冲秦婉如笑笑,“母后,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秦婉如红唇紧抿,眼中忿色闪过,却碍于喜贵在场而不得发作,只得作出一副慈和的模样点了点头。 雪姝见她一副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就一个字:爽! 踏出昭王府大门的那一刻,雨忽然下大了,瓢泼般的雨落在琉璃瓦上,哗哗啦啦的,听在因风寒脑子嗡嗡作响的雪姝耳朵里震耳欲聋。 走下台阶,本来不想回头的,可脚下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那龙飞凤舞的“昭王府”三个大字,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三年前夏日御花园内,落英缤纷之下身穿华服的男人一人站立于听雨湖畔不知在思索什么,手中折扇忽而掉落水中。 她恰巧经过目睹,脑中也不知作何想,连那人是谁都没看清便跳进湖中为他捞扇。 水中惊鸿一瞥,他宛如画中仙人。 奇怪的是她分明是为他捞扇下水,他竟站立在那无动于冬,甚至勾起了唇角冲她笑。 独我妖般魅颜,莲华容姿。 只那一眼,她险些失神落水。 事后他说他是昭王,为表谢意,特将那绿玉髓赠予她,是以一笑倾城似春日和煦。 然时间如水匆匆三年,历经死难到头却是这样的离别。 “公主,该上轿了。” 白茯的声音响起,雪姝余光瞥见秦婉如正站在她的车辇前朝她这边看。 收起视线敛去心思,转身的一瞬间,睫上一滴泪随雨滴落下,继而混入雨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娘娘这是从昭王府方向来的,后面那马车坐的是谁?莫非真如之前有人说的,娘娘亲自去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 “不会吧,娘娘是谁啊,一国之后啊,哪能为了一个不是皇室血脉的公主跑这一遭。” “这你就说错了吧,人六公主可是昭王亲自连夜从宫里接出来的,这么大排场,总不能来个下人接吧?” “你们说六公主这算啥?苦尽甘来?” “嘘!你不要命了?!还苦,苦啥苦啊?那能在皇宫生活的,能苦到哪去?当心你小命!” “皇后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啊,这么大雨天,还亲自跑这一趟,六公主这排场,也是够大的。” “可不么?昭王接出来,皇后娘娘再接回去,我看啊,就没有哪个皇子公主有这待遇。” “……” 路上,即使外有雨声掩饰,雪姝还是隐约听到了些来自外面的人们的议论声。 将帘子掀开一个缝往外看去,便见得路上两侧站着好些人,都在往他们这仗队看。 虽说听得不全,但从他们的脸上大概能看出来,很多人都在说秦婉如如何豁达大度宽以待人。 呵,这大概就是秦婉如冒雨来的目的吧。 放下帘子,雪姝有些疲惫地躺在软垫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鼻塞喉痒,抬手摸了摸额头,好像有些烫。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她这身风寒养好,后面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如此想着,雪姝闭上眼,听着外面的雨声,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 “公公,这东西放哪里?” 墨悠居内,喜贵吩咐人将屋里的摆件尽数换了,青澜拿着从地上捡起的那枚绿玉髓,问。 喜贵瞧了瞧她手里的东西,视线落到她另一只手上的小香囊上,想了想,伸手道:“给我吧。” 青澜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喜贵低头看,这才发现那香囊上的字。 珝,羽。 一个部首之差。 这…… 喜贵皱眉,有些心惊。 旁的不知情者也就算了,便是瞧着这个“羽”字也绝不会联想到他们王爷的名讳,毕竟二者读音也不一样。 若放在今日之前,他也不会想到。 但回想起方才六公主从这里离开的模样,以及她离府时眼里的决绝,喜贵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难不成,他们王爷之所以生那六公主的气,是因为六公主…… 不敢多想,喜贵进到内间,对那朝着里侧的人说:“王爷,六公主走了。” 话音落,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喜贵沉思了小会儿,不再多言,攥着手中的东西便要出去。 然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说:“拿来。” 喜贵转身看去,发现这位爷还是背对着他,仅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喜贵转了转眼珠,并未马上把东西给他,而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不知王爷要奴才拿什么。” 夙珝转过身来,眸中冷色尽显。 见状,喜贵抿嘴一笑,躬身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奴才若记得没错,此乃三年前丹熏国国主赠予王爷的护身石吧?” 第45章 宫殿,入住长禧宫 丹熏国乃太后母国,位于大贤西北方,盛产矿石。 这绿玉髓具有强大的治疗功效,又被当地的人称为治疗石或护身石。 传言丹熏开国之初,初代丹熏王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不想却因一天洗澡时被蛇卷走了其随身佩戴的绿玉髓而败北,并在此后的一场战役中丧命。 自那以后,这绿玉髓就被丹熏人奉为国宝。 他们家王爷之所以会有这一块,是因为四年前助丹熏退敌有功,丹熏王特将皇室仅有的五块绿玉髓中的其中一块赠予了他。 喜贵记得自己两年前都还问过这位爷怎么不见丹熏王赠的这东西,没想到原是被他送给六公主了。 夙珝冷脸从他手中将那绿玉髓拿到手中,眸光一瞥,扫过那只绣竹小香囊,抿了抿薄唇,也一并拿了过来。 喜贵不清楚自家爷是为了什么把对别人来说这么珍贵的玩意儿送给那六公主,但见他又收了回去,便想定然也是在意的。 眼看他又躺下去背对着他,喜贵心思一转,自顾自地说:“不知当年初代丹熏王是不是真因为这东西不见了才早逝的,如果真这样,那六公主……” 说着,欲言又止,故意不把话说完。 夙珝身子一僵,攥着绿玉髓的手猛然一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小丫头面色苍白的模样。 喜贵见这人无动于衷,想了想还是算了。 主子的事他们不妄加揣测,也管不了,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吧。 想罢,喜贵便无声地退下。 而他刚一走,那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人便摊开了掌心,垂首看着那枚有着“护身石”之称的东西,俊眉蹙得紧紧的。 片刻后,他又合起手掌,头也没回地将那护身石给扔到了地上。 只听得“当”的一声,屋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意图巴结他利用他的野丫头,他才不会对她心生怜悯,她是死是活,都跟他无关! …… “夙雪姝回来了?” 景萃宫书房内,本在练琴的夙锦儿在听说“皇后已将六公主接回宫中”的消息后手下一顿。 “铮!” 旋律也在此中断。 “是,”月婷道,“奴婢方才听玉和宫的人说的,说是两个时辰前去的,这会儿才到,刚把人送到长禧宫。” “长禧宫?” 夙锦儿将琴推开,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 “那长禧宫先前不是大姐姐住的地方么?为何现在给她住了?” 夙锦儿口中的“大姐姐”是如妃的女儿夙瑶,长夙馨玉四岁。 五年前茸国太子来访,看上了夙瑶,遂当着皇帝的面求娶,次年夙瑶便以昌和公主的身份远嫁茸国,如妃也是那时候才成“妃”的。 可惜夙瑶福薄,次年在生皇子时难产而死,她的长禧宫也因此空了出来。 因着他们有规矩,历来便只有及笄了又有封号的公主才会赐宫殿,在这之前会跟母妃住在一起。 而且只有妃位面前的公主才会赐宫殿,那长禧宫便是如嫔成妃,夙瑶封昌和后赐的。 夙瑶死后,那长禧宫便一直空着,到现在已经空了三四年了。 夙锦儿记得上回她还听人说父皇欲把长禧宫赐给下个月便及笄的惠妃之女夙岚菲,怎么变成夙雪姝了? 就夙雪姝那野贱人,连个封号都没有,也配有宫殿? “那奴婢就不知了,”月婷说,“只听说现在人已经去了,而且还从昭王府拿了好些东西回来。” 夙锦儿一听,整张脸都黑了,“她拿什么了?” 月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夙锦儿放在琴弦上的手捏成拳,圆润的脸上表情有些狠。 “你去,”夙锦儿冷着脸说,“看母后什么时候走,等人走了你回来告诉我。” 她倒要看看那贱人从皇叔公那得了什么好东西! “公主,”月婷有些为难地说,“您不会是想今晚就去长禧宫找六公主吧?” 闻言,夙锦儿下巴一扬,“怎么,不行吗?” 月婷:“娘娘不是昨日才嘱咐过您最近些日子不要出去么?上次画的事还没完,万一您出去……” 夙锦儿眉头紧皱很是不耐,“哪有那么多万一,我就只是去看看,又不对她做什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她傻吗? 那贱人被皇叔公接到王府住了这么几天,回来又带了王府的东西,摆明了有皇叔公撑着。 如今搬去长禧宫,正是那贱人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便是再看不顺眼,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什么。 她就是想去看看,皇叔公是怎么个待她好法! 月婷见她主意已定,无方只好顺她的意。 而这边,雪姝在下了车辇后便在白茯的搀扶下跟着秦婉如来到了长禧宫。 因着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所以在抵达长禧宫之前雪姝对于自己今后的住处并不明确,能确定的便是肯定不可能再把她带回元姝苑。 前两天她以昭王的身份当着朝廷大臣的面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后来又用他的身份说出了让皇后亲自来接她这种话。 是个人都会觉得她背后有昭王撑腰,如果这种情况下秦婉如跟她那皇帝爹自然不可能把她送回元姝苑。 不过,雪姝还是有些意外的。 没想到她去昭王府这一遭,竟然让秦婉如跟她那皇帝爹直接打破了历来的规矩。 让她这个既没举行过及笄礼又没封号,甚至连母妃都没的公主单独住一处宫殿,就是不知道这长禧宫能容她住多久。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管她能住多久。 尽管已经跟那人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但眼下的形势对她来说却是好的,那她自然得好好“珍惜”这段能住在长禧宫的日子。 从长禧宫大门入,经前庭径直来到长禧宫大厅。 秦婉如落座于上位,宫女拿来干净的方巾,由林嬷嬷服侍着给秦婉如擦身上溅落的雨水,而雪姝这边也有人拿了巾子过来。 只是没等白茯将她家主子肩头上的水擦干,便听秦婉如道:“你过来。” 雪姝让白茯停了手,一边咳着一边走到秦婉如面前。 秦婉如靠坐在椅子上,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再次将雪姝打量了个遍,之后才道:“今日起,你起居便在这,皇上近日抽不开身,封号的事,待过些日子再说。” 封号? 雪姝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紧接着就听秦婉如说:“这是陈嬷嬷。” 说罢,那个雪姝不识得的嬷嬷便上前一步冲雪姝行礼。 秦婉如说:“以后由她来照顾你的起居,另外本宫看你身边也没什么人,给你这宫里配了几个供使唤的,你若有事,吩咐下去就行了。” 她的语气可谓平淡至极,甚至都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 雪姝自然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她这些的,无非就是碍于那人的身份不敢把她怎么样,心里憋得慌么? 那你就憋着吧,最好憋死! 如是想着,雪姝故意笑得明媚,“是,儿臣在此谢过母后,母后辛苦了。” 声音虽哑,但脸上表情却显得轻快明朗,跟刚才在王府才出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于是,秦婉如将她之前的表现当成她是舍不得离开昭王府,顿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其脸色一黑,眼看着要发作点什么,这时屋外进来一小太监,“启禀娘娘,皇上在承乾宫等您。” 秦婉如眉头一蹙。 这都快晚膳时间了,这时候让她去承乾宫? “知道了,”秦婉如冷冷的道,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看面前站着的一脸天真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直接黑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往外走。 雪姝却是一脸笑,将人送到门边后朝她的背影福了福身,扯着嗓子喊:“恭送母后,母后慢走!” 都喊破音了。 第46章 打赏,忠心之人 秦婉如身形一僵,险些没将一口牙咬碎,再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脚下踩起的水溅得老高。 雪姝憋笑,目送人出了长禧宫大门后方敛了敛嘴角,转身打量起屋子来。 四合如意金华锦纹毯庄重大方,黑梨木雕花桌椅雅致精巧,正位壁图高山流水清幽秀丽,屋中香薰袅袅。 单看这一间屋子就是她那元姝苑比不得了,更别说除此外还有单独的小书房、寝屋、饭堂。 “公主,这些东西放到寝屋么?” 陈嬷嬷站在门口,指着门外走廊上放着的几个箱子。 雪姝闻言朝她脸上看了看,遂目光定格在那几个箱子上,心里五味陈杂,“抬寝屋去吧。” 那天晚上从元姝苑走得急,本来就没带换洗的衣裳,都是去了他那才拿的新的。 “是,”陈嬷嬷应下,当即便指挥屋外的小太监把几口箱子往卧房那边抬。 雪姝的视线快速从那嬷嬷的头扫到脚。 中等个头,微胖,面色有些发黄,颧骨略高,眼睛细长,嗓门儿大,看起来倒是个麻利能干的。 随后眯了眯眼,雪姝朝门口走了两步,看了看屋里屋外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笑着看向陈嬷嬷,“今后长禧宫就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一听,双手交叠在身前,冲雪姝笑得讨好,“六公主说哪里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说完,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站在雪姝身后的白茯,眸光微闪,继而笑着说:“公主风寒未愈,还是不要站在这风口了,奴婢伺候您去歇着。” 雪姝没有错过她那快速的一眼,心下觉得好笑,遂作出一副疲乏样,往白茯身边靠了靠。 “是有些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说。 陈嬷嬷伸手作势要扶她,不想才刚作出伸手的动作,就听雪姝说:“白茯,扶我去屋里,嬷嬷在外间忙着,就不劳烦她了。” 陈嬷嬷的动作僵住,嘴角的弧度也干巴巴的。 不过她很快就冲雪姝堆起了笑,随后在看向白茯的时候换了副表情,“公主身子不适,你省着些。” 俨然便是一副长禧宫管事嬷嬷的姿态。 白茯从几岁起就跟在雪姝身边,现在都十来年了,该怎么伺候人怎么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插嘴。 于是,面对陈嬷嬷那近似于颐指气使的语气,白茯表示:“奴婢伺候公主的时间比嬷嬷长,自然是省得的。” 说完,也不等陈嬷嬷再说话,扶着雪姝出门就让小宫女带路往寝屋那边走。 陈嬷嬷看着她,一张老脸顿时拉得老长,张嘴要说点什么,却又在看到白茯身边的雪姝后生生忍住了。 那模样,跟吃了隔夜的蚊子屎似的。 出于常理,这老嬷嬷是秦婉如留下的,她自然得看在秦婉如的面子上给她几分薄面。 可她现在就不想出于“常理”。 这才刚到宫里,秦婉如就想让这老嬷嬷管着这长禧宫,进而管着她,留了这一宫的人来监视,真当她想不到么? 可笑。 既然如此,那她就偏不如她的意! “公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进到寝屋,白茯这才将雪姝身上的披风褪下,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脸色。 雪姝笑笑,斜眼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几个小宫女,“出去吧,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小宫女们听了纷纷抬眼看了她一眼,先是相互看了看,之后才福身退下。 雪姝看得明白,心里笑了笑,这才答非所问地跟白茯说:“你倒是敢说,就不怕回头人去皇后那告状?” 白茯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本想给她倒水喝,但迟疑了一下又没有。 “奴婢哪里说的不对了?” 她重新来到雪姝身边,扶着她到软榻上坐着。 “奴婢本就伺候公主伺候得久,还用得着她说?公主不也不想她伺候?” 雪姝虚弱地靠在软垫上,揉了揉睛明穴,“你还挺清楚咱们现在的情况,我还想着找个时间跟你说说呢。” 前两日那情况她也不好跟白茯亲近,眼下身子换回来了,这事自然得跟她说清楚。 白茯在屋里快速转了一圈,随手便把床上的绒毯给拿了过来给她盖着。 “你快别说了公主,奴婢现在脑子都是懵的,前两天你那样,吓得奴婢够呛。” 现在倒是好了,前两天是又不准她碰又不跟她说话,动不动就睡大觉,沐浴都找昭王。 当时她都在想自己的脑袋跟脖子是不是不能连着一块走出那昭王府了。 雪姝当然知道她指的什么,想到在王府的几日,隐隐作痛的心脏好像又被撕扯了。 揉了揉心口处稍作缓解,雪姝强迫自己把那些事抛到脑后,笑笑说:“王府的事暂且不说,现在这情况你知道的吧?” 闻言,白茯点头,继而一拍胸脯,“明白的,公主你放心好了,奴婢一辈子都站你这边。” 一辈子……吗? 雪姝喉咙一梗,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鼻头酸酸的。 上辈子白茯也这样,时时刻刻都护着她为她想。 奶嬷嬷出事那会儿她气疯了,为了给奶嬷嬷讨公道去找夙锦儿,最后因为身单力薄人微言轻吃了亏。 白茯赶来不顾自己性命护在她面前,险些被夙锦儿的人打死。 后来,如果不是安嫔及贵妃经过替她们说了话,夙锦儿怕是能仗着成妃的势将她也一并打死。 再后来,白茯溺死在御花园的池子里。 因为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杀,加上那处青苔的确有滑过的痕迹,所以就当失足落水处理了。 这辈子,且不管白茯的死是不是白芪所为,她都绝对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 白茯理了床铺回来,见自家主子双眼红红的,眼里还有泪意,顿时担心起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得厉害?” 雪姝摇头,“没什么,只头疼。” 白茯搀她到床上,“晚膳时间还要会儿,公主你先睡会儿,奴婢去御膳房看看。” 雪姝颔首,想起一件事,“你把下午我让你装箱子里的东西给我拿来。” 白茯点头,转身去外间开了箱子拿进来一个白色绣袋跟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 雪姝接过后打开绣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然后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枕头底下,最后示意白茯靠过来,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 白茯出去后,雪姝着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本来症状就严重,在王府的时候还跟他发生了那样的事,路上虽说没淋多少雨,但到底有些受凉,脑袋昏昏沉沉的还得在秦婉如面前演戏。 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空,一闭眼就迷迷糊糊,意识也有些涣散。 而这边,白茯刚从寝屋出去就碰上了过来的陈嬷嬷。 陈嬷嬷因为刚才的事一看到白茯脸色就不好,嘴角下拉得厉害。 白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得柔和,上去就拉着陈嬷嬷的手说:“嬷嬷你来,我跟你说个事。” 没了雪姝在一旁,陈嬷嬷当即对白茯嫌弃地皱起了眉,打从心底里瞧不起白茯。 主子不过是个从外头捡来的野丫头,还敢在她面前拽! 白茯当没看到她嫌弃的表情,抓着她的手不松,硬是将人扯到一旁,没等陈嬷嬷发作,就把一个荷包塞到了她手里。 “公主说了,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自当礼待,这是公主的一点心意,务必请嬷嬷收下。” 她说得小声,边说还边往其他地方看,就像在担心有其他人过来似的。 陈嬷嬷本来沉着的脸在感觉到手中的重量后怔了怔,遂就这么当着白茯的面打开荷包。 娘诶,竟是两个明晃晃的金锞子跟一支翡翠镯子! 他们这些老嬷嬷一个月月银才三两啊,这一上来就…… 尽管陈嬷嬷已经在尽量控制表情了,但瞪大的眼睛还是掩饰不了她的震惊跟喜意。 第47章 皇位,又生一计 白茯心下冷嗤,面上笑得极为讨好。 “方才公主头疼得厉害,犯了糊涂,怠慢了嬷嬷,奴婢也有罪,嬷嬷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皇后娘娘那边还得靠嬷嬷多为我们公主说说好话。” 说着,还狗腿地晃了晃陈嬷嬷的胳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嬷嬷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心下了然。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野贱丫头,去了昭王府一趟就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了。 如此一想,陈嬷嬷在心里对雪姝主仆俩越发不齿,却是将那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她笑笑说,“娘娘让我来长禧宫自然是要我好好照看公主,我当然得尽心尽力,哪需得这么见外。” 那你有本事别收荷包啊?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白茯已经在心里第三次翻白眼了。 只是腹诽归腹诽,表面上还是得附和,等她家公主身子好些了…… 呵呵呵。 …… “什……什么?都……都死了?” 承乾宫内,秦菁在听完其父秦宵的话后“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跌坐在位置上,脸色惨白,头上的珠钗因她的动作猛烈地晃动着。 而跟她隔着矮几坐着的夙承勋一张脸黑成锅底,下颚紧绷,鄂骨微动,眸中一副风雨欲来的神色。 在下面坐着的秦宵紧抿着唇,与秦婉如有着六分相似的细长眼里有些黯淡,放在椅子上的手紧紧捏成拳。 没错,枫香村共计两百余口人,一个不剩,上至八十下到幼儿,无一人生还。 如今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全都在找到底是谁下得狠手,竟将那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毒村给屠杀了。 然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清楚的。 有能力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又有理由把事做绝的,除了那个人,再不可能有别人。 亏得他们先前还在为那人重病卧床不起而高兴,还以为能趁这机会削弱他昭王炽军的势力,以卖国通敌之罪除去他手下副将冉凌珏。 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不说,一炷香时间前还得知枫香村全灭的消息。 所以,他知道了,那个人都知道的。 北戎凯旋那天晚上接风宴,他们吩咐人将那无色无味,只有进入人体内才会被人所察觉的“三更”趁其与大臣们说话之际放入他杯中,并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然后事后除了被检查出风寒外,那人没有丝毫中毒的症状,甚至还早在几天前就把枫香村灭口了。 所以他全都知道,不仅知道,还故意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暗地里却…… “他……他这是将朕当猴耍!” 夙承勋猛地一张拍在矮几上,随后手一扫,小桌上的杯具落到地上应声而碎。 “皇上……”秦宵张嘴,却一脸愁云不知说什么好。 秦婉如白着一张脸看着秦宵,“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既然都知道了……” 万一他掌握了什么证据,将此事公之于众,便成了皇上有意毒害大贤功臣,届时炽军动乱,朝中夙珝一派煽动,百姓势必大干物议。 别说皇上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这皇帝与她爹的丞相也要做到头了。 夙承勋面色铁青,险些咬碎一口牙,“朕就不信了,他真能拿朕如何!” 话虽如此,夙承勋心底却没有丝毫底气。 他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夙珝持剑于明明政殿,手持贤宗帝临终密旨对他步步紧逼,当着朝中大臣与百姓的面扬剑砍杀于他,嘴上说着“这本该是本王的位置,你也该还于本王了吧”。 原本按理说这个位置他坐,无可厚非,然而先有的却是贤宗帝的那道密旨。 不,不对…… 这个位置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 “皇上,不若……” “你去,”秦宵刚开口,就被夙承勋打断了。 夙承勋气得有些失去理智,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位置就这么落入夙珝手中。 于是他红了双眼,指着秦宵说:“朕命令你,限你三月内给朕想出办法!朕不信,朕不信拿他就没办法!” 他是大贤的主,大贤的天下是他的,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把这个位置夺走! “皇上!”秦婉如大惊,去也因着急也无方,只好看向她爹秦宵。 夙承勋怒极反笑,“他都将朕当猴耍,朕岂能再姑息养奸!呵,当朕是吓大的不成?!” 这都过去大半月了,明明没服药没中毒,却装出一副虚弱的样欺上瞒下,还把枫香村屠了个精光。 怎么,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他? 以为这样他就不敢将他如何了? 笑话! “皇上,”秦婉如又急又无奈,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他这把火烧到她身上。 见状,秦宵抿了抿唇,略作沉思后说:“皇上稍安勿躁,且听臣一言。” 夙承勋猛地抬眼,双目血丝满布,“说!” 秦宵道:“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依臣之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夙承勋当他要说出什么名堂来,结果尽是些无用的话,不由冷笑。 “从长计议?别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似的,既然他夙珝已经知道下毒之事,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与皇后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这话一说,秦婉如脸色顿时一僵。 秦霄倒是面不改色,说道:“皇上息怒,臣并非此意,臣的意思是,纵然枫香村事件是他所为,也不表示他就有证据。” 夙承勋一听,龙眼一眯。 秦霄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就继续说:“皇上您想,他若真有证据,为何不直接公之于众,如此,对他而言岂不更省事,何需大费周章地屠了那枫香村来吓唬人?” 顿了顿,秦霄看了一眼秦婉如。 秦婉如收到他的眼神,脑子转得飞快,附和道:“是啊皇上,他就是没证据才把动静闹这么大的,为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我们可千万不能上当。” 秦宵颔首,遂眼珠一转,道:“皇上,您忘了,枫香村是什么地方了?” 闻言,夙承勋似恍然大悟,随即若有所思。 秦宵知道他想到了,眼里精光一闪,笑道:“枫香村乃几百年的毒村,古往今来,于江湖中人可谓‘圣地’,如今却是被他毁于一旦,眼下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 他故意没将话说完,但意思却很明白。 有言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尽管这些年乍一看江湖与朝廷并无关联,实际却不尽然,身边藏着有本事的江湖人的,并非只有他夙珝一人。 就拿这次的毒来说,便是他从一江湖中人手里得到的,几年前的那次暗杀,不也是找江湖人办的? 尽管后来失败了,但也足以证明此法是可行的,至少不会留下证据。 枫香村历经百年,制毒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无论江湖中正派与否,都从那地方受过益。 如今夙珝毁了那地方,江湖势必掀起一阵血风腥雨,绝不可能如此罢休。 若此时他们将消息透露出去,让江湖上的那些人知道这事是夙珝做的,那可不就…… “原来如此,”夙承勋显然冷静了下来。 秦宵见其面色明了,便继续道:“没错,现今江湖上的那些人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们只需……” 说罢,秦宵两眼微眯,眼中城府尽显,继而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夙承勋渐渐勾起了唇,遂一拍案,“就这么定,你去,今晚就把这事办了。” 免得夜长梦多。 “臣遵旨,”秦宵起身拱手应下,随即在看了秦婉如一眼后说,“皇上,还有一件事。” 夙承勋看着他,“说。” 秦宵:“淑妃托梦一事如今不知真假,我们也不知他暗地里究竟在谋划什么,臣听说六公主已经回宫了,不若就让我们从六公主身上着手?” 第48章 惊醒,再见夙锦儿 提起“六公主”三个字,夙承勋的脸色又是一黑。 淑妃温柔贤良,当年若非她心生怜悯将那女婴抱回宫,他是断然不允许皇室中出现非皇族血脉的。 本以为她身边有个孩子也能与她作伴,不曾想一年后就被那丫头给克死了。 夙承勋越想,心里便越堵得慌,眼一侧,问秦婉如:“朕记得你之前给朕提过,将她安排到长禧宫了?” “是,”秦婉如说,“皇上让人来找臣妾时刚将人送过去,臣妾跟她提了封号的事。” “封号?”夙承勋闻言冷笑,“她有什么资格让朕赐予封号?” 且不说她是不是皇室正统公主,便说她克死淑妃一事,他看在淑妃的份上没将人赐死便是好的了,还想从他这要封号? 想得倒是美! 秦婉如抿唇,抓着手绢的手捏得死紧。 她难道还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的什么吗? 口口声声说着不喜那野贱丫头的话,实则心里却是将那淑贱人记得牢牢的,若非如此,会跟那么一个野丫头较劲? 咬牙把这份恨咽下去,秦婉如面上温和,笑道:“臣妾也只是说说罢了,就想看看那丫头会有如何反应。” 夙承勋冷哼,“那她有何反应啊?” 秦婉如嘴角微僵,继而道:“看着倒挺老实,就是不知道你王府的那个人有没有教她什么。” 明显,一提及昭王府那个,夙承勋的脸色又变了。 秦宵担心他又发怒,便及时道:“臣以为,皇后娘娘的考量并无道理,既是要利用已故淑妃娘娘来谋划,便少不了与六公主有关。” 夙承勋问:“那你觉得那丫头在他的谋划里会起什么作用?” 闻言,秦宵面色踌躇,“这……” “哼!”夙承勋重重一哼,却也没再发火,只冷冷地看了秦婉如一眼,说:“既然如此,明日让人将其带至永和宫,朕倒要亲自看看,她有何可利用之处。” 值得那夙珝连夜把人从宫里带出去。 “是,”秦婉如规规矩矩应下,“那刚才说的那事……” 夙承勋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丞相让人将消息放出去就行了,先静观其变一阵,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就算如丞相说的那样夙珝没有证据指向他们,但既然夙珝能把枫香村屠了,说明他至少是有些眉目的。 郑怀信之事已然失策,若此时再穷追不舍,兴许真会着了夙珝的道。 …… “!!!” 雪姝感觉心猛地一抽,后背陡然一阵恶寒,骇得她从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脑子里快速闪过一片血红,快得她抓不住。 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 “当!” 身侧突然传来什么磕到的声音,雪姝机警一回头,就见陈嬷嬷正站在她这屋里的桌前,而桌上那个镶玉小箱子正开着。 雪姝的意识瞬间清醒,她看着明显一脸受到惊吓手足无措的陈嬷嬷,笑着问:“嬷嬷这是做什么?” 陈嬷嬷本才打开箱子就被突然坐起来的她给吓到了,手上一抖,箱子盖儿翻过去撞到了桌子上。 短暂的无措后陈嬷嬷脸上堆起笑,将盖子又给盖上,笑得讨好。 “奴婢本想把公主的东西收拾一下,没想到把您吵醒了,真是对不住。” 说完,走到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满额头冷汗的雪姝,“公主的风寒可是加重了?要不奴婢让人现在去请太医过来?” 雪姝把她刚才的反应看得明明白白,心里冷嗤,面上不动声色,咳了两声后就这么靠坐在床头。 “这倒不用,”她说,“就是做了个噩梦,惊醒了,白茯呢?” 陈嬷嬷给她掖了掖被子,“白茯去御药房热药了,顺便去拿晚膳,公主若是不舒服,可再睡会儿。” 难怪,原来是趁着白茯不在的空档儿。 “不睡了,”雪姝无力地歪了歪头,想起方才的那股恶寒感有些心有余悸。 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着一身粉色宫装的宫女走进来,福了福身后说:“公主,锦儿公主来了。” 夙锦儿? 雪姝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临死前所见到的夙锦儿的那张脸,放在被子上的手捏得死紧,眸里一抹狠戾转瞬即逝,随即计上心头,“请她进来。” “是,”宫女福身退下。 雪姝看向陈嬷嬷,问:“我外面的那些东西都收拾了?” 陈嬷嬷回道:“还没呢,外头箱子大,奴婢担心吵着公主,想着等公主醒了再整理进来。” 雪姝微微颔首,“那现在让人都抬进来吧,左右一会儿要往柜子里放。” 陈嬷嬷点头应下,转身就撩起帘子去外间使唤人了。 雪姝看着门口处晃动的珠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她现在身子不适,不适合什么大动作,但人既然来了,若是不给出去点儿什么,作为这里的主人家,岂不失礼? 想着,就听到屋外传来陈嬷嬷向夙锦儿问安的声音,紧接着珠帘外出现夙锦儿的身影。 “六姐姐,”人还未到,娇滴滴的声音先到了。 雪姝一听到这声音就想起前世临死前夙锦儿让人剖开她肚子时说的话,滔天恨意来势汹汹。 眼看人进来了,她忙敛起心思看过去,“锦儿妹妹来了,你看我……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人倒先咳上了。 一边咳,雪姝一边打量现在的夙锦儿。 上好的蜜合色掐花对襟飞鸟裙,外罩烟霞色毛裘褙子,脖子上鎏金吉祥璎珞圈,配上她那张带婴儿肥的圆脸,看上去和善可爱又有福气。 然宫里清楚她的人都知道,这张和善可爱的脸下藏着的是一颗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的心! “哎哟,六姐姐怎么咳成这样了?” 夙锦儿的眼里在听到“锦儿妹妹”这几个字时闪过一丝嫌弃,遂装模作样地过来拍着雪姝的背给她顺气。 她一走近,雪姝就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胭脂水粉气。 饶是她鼻塞成这样都还闻得这么清楚,这得是往脸上抹了多少粉啊? 九岁而已,至于吗? 雪姝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咳得有些狠,“你看我,锦儿妹妹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是只能在床上待着,还请妹妹多担待了。” 她这一口一个“妹妹”的,听得夙锦儿恨不得朝眼前这张脸上扇过去。 雪姝却像是没看到她眼底的怒意似的,顺手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段时间不见,锦儿妹妹长得是越发的娇俏了。” 边说,还边摸夙锦儿的手背。 夙锦儿在床边坐下,感觉手背上传来的粗糙感,心里一阵恶心,实在忍不住,硬是将手给抽了回去,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六姐姐说笑了,这话该我说才对,六姐姐好福气,有幸去昭王府住,想必皇叔公待六姐姐定是极好的吧?” 说到最后,夙锦儿心里气愤得不行。 死贱人,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昭王府,她倒好,一去就住好几天! 听到“皇叔公”三个字,雪姝的心无意识一紧,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觉着有些好笑。 夙锦儿的母妃成妃贾香芸,是这后宫除秦婉如跟贵妃外身份最高的。 成妃能有今天的成就,其父户部尚书贾毅雄在朝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她自身谨慎细微聪慧过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秦婉如的眼皮子底下生下三皇子夙睿兴与夙锦儿。 母凭子贵,在这宫里,有了皇子就有了可傍身的,身份地位自不必说。 夙锦儿便是仗着她母妃与皇兄的势,私下成日里作威作福,以玩弄人为乐趣,曾经还让人在她元姝苑放了把火,差点就把她院子烧了。 如今看她去了一趟昭王府,所以赶着来瞧情况了。 行啊,既然你想看,那就给你看呗。 想着,雪姝笑得难为情,“妹妹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是皇叔公待人太好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这才回来的。” 第49章 戏弄,可能是痨病! 说话间,外面的那几个箱子刚好全部搬进来了。 夙锦儿原本听她说这话就气得眼红了,再一看那几个镶玉红木箱子,顿时想起月婷跟她说的“从昭王府拿了好东西”来,心里那把火瞬时间烧得滚滚。 “这莫非就是六姐姐从昭王府带回来的好东西?” 她心里恨,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惊讶好奇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附和她现在的年龄。 雪姝看着她起来,一脸新奇且艳羡地走到那几个箱子旁,笑笑说:“我本不想拿的,无奈皇叔公非要送来,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这话一说,夙锦儿险些没扯破手里的绢子。 呵,说得可真好听啊,不想拿还非要送,你也配! “哇!”夙锦儿惊叹,围着那几个箱子走了一圈后问,“六姐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呀?” 她就是这样,装乖的时候装得比谁都像。 雪姝心底冷笑,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六姐姐”,以前见了哪一次不是喊她大名,真当她不知道这人私底下是怎么叫她的么? “可以啊,”雪姝很大方,恰好这时白茯从外面回来,雪姝便道,“白茯,把箱子打开。” 先前搁桌上的那小箱子装的是她里面穿的小兜衣小物件,不需得上锁,这些箱子的钥匙喜贵公公则交给白茯了。 白茯手里还端着药,放下药后先冲夙锦儿行了一礼,然后就当着夙锦儿跟陈嬷嬷的面把箱子开了。 统共是六个箱子,一个里装的都是小袄,一个装着十件披风,一个里面则是冬裙,还有一箱子鞋袜跟一箱子首饰,剩下的一个里面则是两件厚毯。 至于那人给她的用钱,白茯早给放好了。 夙锦儿有想过月婷口中的“好东西”无非就是些衣服鞋之类的。 可她却如何也没想到竟然里里外外的都有,薄的厚的,甚至还都是一箱子一箱子分好的,连毯子都有! 夙锦儿那叫一个气啊,真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搬到景萃宫去,弯腰伸手去摸了摸那几件好看的首饰,瞬间爱不释手。 “六姐姐,你能不能……” 夙锦儿拿着一支蝶翼花穗白玉钗,想说能不能送她一些,结果才刚开口就被雪姝的咳嗽声打断了。 白茯赶紧倒了热茶过去,雪姝抓着白茯的手虚弱地抬头,“你……你别离我太近,会传染……” 说完,眼睛稍微一眯,又咳了起来。 白茯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忙道:“会传染又如何,难道奴婢还怕不成?来,快喝口热的暖暖。” 说着,喂到雪姝唇边。 夙锦儿将“传染”两个字听得分明,嘴角的笑顿时僵住,“六姐姐……难道不只是风寒么?怎么还会传染啊?” 才说完,雪姝又不要命地咳。 白茯站起来,愁云惨淡地说:“回锦儿公主的话,公主是风寒没错,但……但大夫说有点痨病的症状。” “痨病?!”夙锦儿吓得手一抖,连那支白玉钗都不要了,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屋里的陈嬷嬷跟月婷纷纷脸色一变,都往后退了两步。 白茯说:“也不是痨病,就是有那么一点儿症状,看起来可能像,公主不必……” “你别过来!” 夙锦儿指着白茯又往外退了好几步,随后站在门帘那,一脸气急败坏地瞪着雪姝。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成心的是不是?!” 这个时候她也不装模作样了。 低头看了看那几个打开的箱子,夙锦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纵然东西再好,那也是摆在贱人这屋的啊,万一她碰了就把她给传染了可怎么办啊?! 想着,夙锦儿也顾不得骂人了,一跺脚转身就往外逃命,一边跑嘴里还一边骂着“晦气”,哪还有刚进屋那会儿的公主仪态。 雪姝朝外伸手,作势挽留,“六妹妹,不是的……” 才说这么几个字,哪里还看得到夙锦儿跟她那大宫女的人影。 切! 雪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过白茯递过来的热茶漱了漱口,抬眼看方才还在床边的陈嬷嬷这会儿站到桌子那头去了。 雪姝擦嘴笑笑,“嬷嬷别怕,大夫说了,就只稍微有点儿症状,又不是真的痨病,只口水溅不到脸上去,就没事。” 陈嬷嬷却是不信,心想既然不传染,那你为何要让你那丫头离远些? 但想归想,陈嬷嬷没表现在脸上,干巴巴地扯了个笑说:“不是就最好,公主您先喝药,奴婢去外面瞧瞧晚膳布得如何了。” 说完,也逃也似的出了内间。 白茯走到珠帘旁,确定人出去后捂嘴喷笑,“那老货,跑得比兔子还快。” 雪姝冷笑,“人家这是正常反应。” 白茯笑笑走过来,“回头皇后娘娘就该知道这事了,没准明儿个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刚从昭王府回来就传出痨病,不闹得沸沸扬扬才怪。 雪姝却是不在意,接过白茯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说:“就是得让人知道才好,要不知道我才愁呢。” 白茯不明白把手绢递给她,边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多了,回头人家就该避咱如蛇蝎了。” 雪姝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你这就不懂了,知道也好避也好,左右我不是没得么?” 白茯将药碗放下走回来,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片刻后恍然大悟,“哦,原来公主你……” “嘘,”雪姝示意她小声。 白茯一把捂住嘴,凑近了说:“原来公主你是在这儿等着呢?” 雪姝笑笑,没说话。 夙锦儿也好陈嬷嬷也罢,只要这事传出去了那就是造谣,回头确诊没这回事,这些造谣的人又会如何? 只是…… 抬手抚上腹部,雪姝皱起了眉,随即想起一件事来,“喜贵公公下午不是给了你什么清露丸么?” 白茯一听,马上就从桌上那小箱子里翻出一个黑色小药罐儿,“百花清露丸,专治咽喉疼痛嗓子沙哑,公公说晚上睡前吃,效果才好。” 雪姝接到手里看了看,“那你晚上记得提醒我。” 也不知道先前那老大夫是出于好心才告诉她今后不能孕这事,还是因为她宫寒症实在严重,以至于一把脉就能确认。 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得首先让自己的风寒看起来没那么严重,至于宫寒之症…… 算了,谁他娘的在乎她能不能生,这宫里又不是没有不能生的。 …… 晚上。 如雪姝所料,陈嬷嬷在伺候完晚膳,确定人回屋歇着后就到延春宫将痨病的事告诉了秦婉如。 秦婉如听完后虽没像夙锦儿那样反应激烈却也是眉头紧锁,摆手示意陈嬷嬷离她远些,眼中防备之色明显。 陈嬷嬷本就因雪姝痨病这事战战兢兢了好几个时辰,眼下见自己还被嫌弃,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却不敢说,只好问:“娘娘,那奴婢们现在可咋整啊?万一真的是痨病……” 她虽膝下无儿女,却也惜命,若真因此染上痨病,那她这辈子多划不来啊。 “你急什么?”秦婉如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都说只是‘万一’么?” 陈嬷嬷:“可是……” 秦婉如放下手里的安神茶,略作沉思后说:“暂且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明日早膳后请太医院的人过去瞧瞧,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不是痨病就罢了,若真是痨病,此事还得跟皇上商量。 因为不排除夙珝故意隐瞒,让她把那带痨病的丫头带回来作乱后宫。 “那锦儿公主那边……”陈嬷嬷犹豫着问,心想她这边不泄露,不代表景萃宫那边不说。 秦婉如擦了擦嘴角,淡然道:“景萃宫那边本宫管不着,你且做好你自己的就行了。” 泄露出去最好。 不管野丫头的痨病是真是假,消息只要是从景萃宫出来的,她就有办法治治那成妃。 第50章 采花,王爷坐屋顶 是夜亥时三刻,长禧宫屋顶。 漆黑夜色里,忽而两阵风快速掠过,小会儿后,一道沉稳的压低的声音响起:“爷,睡了。” 被唤作“爷”的人没应声。 须臾后,长禧宫寝屋所在的屋顶上方瓦片被移开了一个缝,一缕光顺着缝隙照出来,映在来人那双深邃如潭的黑眸里。 戚风不是很明白,自家这位从小连小路都不走的爷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大半夜的做起这采花贼才做的事来。 这像话吗? 显然不像啊。 “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 男人清冷的声音想起,直接打断戚风的思绪。 于是夜能视物的戚风就从他家爷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嫌弃”的情绪。 戚风紧抿着唇,稍有些憋笑,却是没再说话,只就着身上那套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爷又把那瓦片给放回原处了,正纳闷他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动作优雅地就着屋脊处给坐下了 坐下了? 敢情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跑人这儿来坐屋顶? 夙珝知道自己身后的人在想什么,换成平时他早一脚把人踹走了,只是他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垂眸,看向掌心的小香囊,用手捻了捻,小玩意儿已经放回去了,有些硬。 珝,羽。 他看着小香囊上的那个字,俊眉皱成一个“川”字。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不明白丫头片子那时候为何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那么在看到这小玩意儿后他便算明白了。 应该说,若非先前那丫头一直占着他的身子,或许他早该有所察觉的。 只他不明缘由。 命带凤星,说明她的野心乃后宫之主,一国之后。 既然如此,为何会对他抱有这份心思,她便是想利用他,借他之手为她今后权势地位铺路而已,如何就…… “不要,阿珝,好痛……” 曾听见的声音,娇嫩的嗓音与离别时丫头片子那一脸决绝重合。 心口陡然一紧,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流光微转,掌心的小东西被他攥得紧紧的。 下一刻,夙珝“腾”地起身。 “爷?”戚风见他忽然站起来,且脸色不愉,以为是他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危险,惊得他也即刻警戒了起来。 然未等他多想,戚风就见他家爷从屋顶一跃而下,鬼魅般闪身于寝屋后方来到窗前。 只见其靠近窗户后,抬手朝窗户栓子所在处一拂袖窗子便打开了,下一刻风过,再定睛一瞧,人已经到了六公主床榻前。 夙珝眼都不带斜的,抬手一指便点了守在一旁已经睡着的白茯的穴道。 垂眸于床上连睡着了都秀眉紧蹙的丫头片子,夙珝薄唇抿成一条线,俊眉亦轻轻蹙起。 不过才离开几个时辰,如何看上去又苍白了许多,可是喝药不听话? 无声地落坐于床沿处,夙珝想起她在面对他时那倔强又受伤的神情,视线往下,秀发未能遮挡的地方,那白皙的颈子上几个指印清晰可见。 夙珝心里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只回想起与这丫头相处的短短几日,闷闷的。 他自小不会纠结于一件事,便是夙承勋等人,也从未让他失眠过,然这回…… “阿珝……” 方想着,床上的小人儿忽然像被惊到了,小身子一抖,开口唤他。 这是梦见他了? 以下犯上的丫头,现在竟是连“王爷”都不唤了,直接唤他的名讳。 夙珝略微屏息,将她眉间增加的两条小褶子看得清楚,下意识伸手意图将那褶皱抚平,不想却忽然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以为是她醒了,结果抬眸看去,白日里那双惹人怜的眼依旧闭得紧紧的,晶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阿珝,阿珝……” 抽泣着,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夙珝的心被这两个字牵扯得紧紧的。 丫头片子的声音听着已经不哑了,该是喜贵将他先前的药给了她。 尝试着将手抽出来,然而才一动,那双小手便把他的那只手抱得更紧了。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抱着他的手放到她脸旁,嘴里喊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傻不傻,既然梦里都这么难受,为何还抓着他不放? 所以他才说不要对他抱有男女私情,世间痴男怨女这么多,如何偏要再多一个。 而她,究竟是真喜欢他,还是想利用他? 若是前者,为何又会命带凤星,若是后者,为何又会对他抱有这份心思,在他耳边喊疼。 六丫头,你究竟隐瞒了本王什么事? 无奈叹气,夙珝索性就这样任由她抓着。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渐渐不哭了,夙珝这才动作轻柔地把手抽回来。 摊开掌心将那绿玉髓拿出来,单独将其放在她枕边,再收起那个划破的香囊。 不管这护身石的传说是真是假,丫头片子这时候都不能有事,他会弄清楚这丫头瞒了他什么。 若真如他所想,她先前的种种,包括三年前的重逢以及今日所作所为,都是她为她的荣华铺路所为。 那他定会将她,挫骨扬灰! “莺歌,”出了长禧宫,夙珝冷声道。 一直隐于夜色中的莺歌闻声而来。 夙珝负手而立,神情冷冽,已然没有方才在屋中的半分柔色,“即日起你便守着她,任何情况都得来向本王汇报。” 莺歌:“属下遵令。” 话落,那长身玉立的男人便再次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消失于黑夜中。 …… 翌日天还未大亮,雪姝幽幽转醒,陌生的床帐让她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皱了皱眉,鼻间似乎留有淡淡的莲香,就像那人身上的味道。 但很快,雪姝就清醒了。 她昨天就从昭王府出来了,怎么可能还…… 才这么想着,余光瞥见枕边一抹翠绿色,雪姝微怔,翻身看去,这一看,惊得她当即就坐了起来。 “这……”雪姝难以置信地将玉髓拿起来放在手中。 这东西,她昨天走的时候不是给喜贵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白茯,白茯?白茯!”朝外连喊了几声。 早起来的白茯听到声音匆忙从外间进来,“怎么了公主?” 雪姝拿着玉髓看向她,问:“它怎么在这?” 那人给了她绿玉髓的事她之前就跟白茯说过,那个小香囊就是白茯教她做的。 刚跟他换了身子从元姝苑出来的时候,她趁他没注意时从枕头下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在王府时也一直带着,每晚则会习惯性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咦?”白茯走过来看了看,发出疑惑的声音,“公主昨天不是把它留给喜贵公公了吗?” 雪姝愣了,“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茯摇头。 雪姝垂眸,看着掌心中的翠绿色,吸了吸鼻子,方才那股莲香又没了,刚才是她闻错了了吗? 可是显然,这东西本来不该在这的,那么它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公主,这……这不会是有啥在作怪吧?”白茯瞅着她手里的东西,怯怯地说。 先前她就怀疑自家公主性情大变是那啥作怪,如今本来不该在这的东西又出现在这…… “说什么傻话。” 雪姝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白眼,合掌将那东西攥在手里,“你咋不往好了想,万一它是离不开我又自己跑回来了呢?” 白茯汗颜,“那不更诡异了,还跑回来,它又没有脚。” 说到这,白茯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公主,你嗓子不哑了。” 经她一提,雪姝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试着咳嗽了几声,发现喉咙也不痛了。 “神药啊,还真吃一颗一晚上就好了,”白茯从床头柜子里拿出小黑罐儿高兴地说。 “是挺神的,”雪姝笑笑说。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后暂时将它放到枕头底下,朝外看了一眼,“怎么只见你,陈嬷嬷她们人呢?” 第51章 请安,太后与雯萱 说起这个白茯忍不住笑,往门帘外看了看后凑到雪姝耳边低语。 雪姝听完也没忍住,难怪她说怎么不见人,她倒是忘了,她现在是有“痨病”的人。 “几时了?”雪姝稍微收了笑问。 白茯:“快辰时了,公主要起吗?” 雪姝又清了清嗓子,沉思片刻后说:“起吧,洗漱了一会儿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白茯见她掀开被子已经下来了,便上前为她整理衣裳,“公主怎么想起去永寿宫请安了,先前不都没去过么?” 雪姝笑,“正因为之前没去过,所以现在才要去。” 永寿宫那位她要称作“皇祖母”的人是丹熏国公主,四十年前作为和亲公主嫁过来的。 那会儿贤明帝还没当皇帝呢,太后嫁过来后便成了当时的太子妃。 因为是从别国来的,所以跟本朝的大臣们关系都很淡泊。 太后本人信佛,十九年前贤明帝仙逝后她便搬去了妙灵山的别宫,直到一年前才回宫。 她也就是在太后回宫当天,同宫里所有人跪在一起的时候见过她老人家。 当晚太后的接风宴没人让她去,她也嫌吵懒得去,只躲在远处远远的看了一眼。 后来因为她尴尬的身份以及对夙锦儿跟夙馨玉的厌恶,索性没去给老人家请安,加上没人管她,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如今让她挂怀的是,上辈子她怀孕的事被夙馨玉她们知道后,秦婉如对她用刑,还扬言要连同她一起处刑。 最后是太后站出来说话才让秦婉如停了手的。 现在想想,秦婉如他们需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时的打杀就只是在做戏。 那么太后呢?太后对那件事知道多少?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跟秦婉如实则是串通好的。 她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全都在她面前做戏? 所以她觉得她这辈子有必要去永寿宫走走,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兴许眼下能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自然另当别论了,何况她去永寿宫的目的也不止这一个。 想到这,雪姝看到白茯拿过来的衣裙,心思一转,说:“不穿这个,把我前两天去王府的时候穿的那套拿来。” 白茯:“公主风寒才稍有好转,还是别穿那了吧。” 雪姝摇头,“你拿来就行了。” 白茯见她坚持,没办法,只好顺了她的意,从柜子最底下把那套衣裙翻出来。 梳头时,雪姝没让白茯在她头上戴那些步摇珠钗,只简单地簪了她往常常戴的桃花簪。 至于脖子上的印子,雪姝想了想,到底还是围了条浅毛围脖。 收拾好后,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昨天放的绣袋和那张折纸交给白茯带在身上,视线在那抹翠绿色上停留了片刻,嘴唇抿成一条线。 兴许她昨天就不该把这东西留在那的。 他那里,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他那样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又岂有收回的道理。 想着,雪姝将那绿玉髓拾起放进了她的随身荷包里揣着。 不要白不要! “公主,您这是要去……” 从寝屋出来,外面的陈嬷嬷一看到她便后退了两步,行礼后一脸不解地问。 雪姝全当没看到她后退的动作,笑着说:“我正找嬷嬷呢。” 陈嬷嬷一直记着“痨病”的事,这会儿即使听到她声音好了,也不敢往前,笑得干巴巴的,“奴婢一早去御膳房了,不知公主找奴婢是有什么吩咐。” 雪姝拢了拢披风,笑得乖巧甜腻,“吩咐倒没有,就是想让嬷嬷陪我走一趟永寿宫,去给太后请安。” “给太后请安?”陈嬷嬷张大眼。 雪姝边说边往外走,“对啊,我觉得今儿个身子利索了不少,往常不懂规矩一直没去她老人家那,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记得我不。” 说话间,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跟昨天比起来完全就是两个人。 陈嬷嬷忙跟过去,离她始终保持着一丈远,“公主风寒未愈,还是暂时别去得好吧,奴婢还想着请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呢。” 雪姝停下来看着她,“嬷嬷没瞧见我已经利索了么?瞧太医哪有给太后请安来得重要,嬷嬷莫不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陈嬷嬷语塞,偏偏又不能明着说是担心她把痨病传染给太后。 于是只能说:“奴婢不是这意思,奴婢是觉得您身子未愈,带着病气过去,怕是有些失礼。” “失礼?”雪姝眉头轻挑,“怎么就失礼了?带着病气过去就失礼了,那不去给太后请安叫什么?” 陈嬷嬷顿时哑然。 这野丫头怎么去了一趟昭王府就变样了,明明先前一年都没去给太后请过安,今儿个倒偏生想起了。 皇后娘娘还说让她早膳后去请太医过来瞧呢,这瞧都还没瞧,万一又真是痨病,过去了把太后宫里的人都染上了,那她不就完蛋了么?! 雪姝把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心下冷笑,面上敛起唇角。 “嬷嬷不想陪我走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嬷嬷就留下吧。” 说罢,不等陈嬷嬷说话,叫了白茯就走。 陈嬷嬷见状急得跺脚,随即一狠心咬牙,唤来一旁的小宫女,嘀咕了一阵后就追着雪姝出去,而那小宫女则在她们出门后朝延春宫方向跑去。 路上,雪姝脚下生风一刻也没停,故意不让陈嬷嬷追上。 陈嬷嬷一路都在后面喊等她,听得雪姝差点笑出声来。 沿途中,她们遇上了好些宫女太监。 以前这些人就算见着她了,也都是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从来不会把她当正儿八经的公主对待。 然今儿个雪姝看到的却是,这些人远远一看到她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两侧垂首行礼,等她走过了,那几个脑袋才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她一回头,那些人立马就分开,一路走下来见到的人都是这个样,就像大伙儿全都商量好了的似的。 雪姝冷嗤,全然不将这些人的反应放在眼里。 约莫一盏茶后,三人抵达永寿宫,得到应允后来到太后的寝殿。 方行至圆门,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雯萱姑姑便迎了上来,“奴婢给六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虽她已尽量在控制情绪,但雪姝却还是将她在见到她时脸上的那抹讶异收在眼底。 雪姝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姑姑快些免礼。” 雯萱是太后身边的老人,除了是永寿宫的管事外本人还是丹熏国忠义侯之女。 忠义侯夫妇十八年前为丹熏国捐躯,留下三岁孤女无依无靠。 当时在妙灵山别宫的太后得知此事后便让人将其送至她身边抚养,时间一晃就是十几年。 听说几年前太后本打算在大贤找个人家把她嫁出去的,但雯萱为报太后养育之后留了下来。 加之太后这些年习惯了她服侍,一来二去的,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 整个永寿宫,除太后外就数这雯萱姑姑说话最有分量,因此即使是秦婉如,平日里见着也得给三分薄面。 雪姝来永寿宫除了想从太后这看出点什么外,另一个目的就是雯萱。 雯萱起身,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雪姝后将人往屋里带。 “公主来得真巧,太后方才还跟奴婢提起您,说听您风寒严重,让奴婢早膳后带太医过去瞧瞧,没想到您这一大早的就来了。” 第52章 降罪,好个小妮子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屋。 一进去,明显感到一股暖意,熏香袅袅,是那种让人感到安心的气味。 她们方进来,太后刚巧也由宫女搀着从内间出来,雪姝与老人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老人家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吉祥如意服,外面是深色对襟袄,两鬓微白,发髻上只瞧见两只简单的钗,略显圆润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 虽有岁月流过的痕迹,却不怎么显老态,单看面容便觉只位慈祥和善之人。 雪姝视线未多作停留,由着白茯为她解了披风,盈盈上前行至太后面前。 宫女拿来软垫,雪姝垂眸跪下,朝已在软榻落座的太后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孙女小六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雪姝对这位太后属实了解得并不多,只知她一年前自妙灵山回来后便鲜少出永寿宫,平日里多数都在这宫里的佛堂内。 她那皇帝爹之前也曾当着后宫妃嫔的面强调过,晨昏定省是规矩,除此外就别来扰了老人家的清净。 也正因为这样,后宫那些女人就算再怎么闹腾,也绝不敢闹到太后这来。 “起来吧,”太后和和气气地应了声,雯萱过来搀雪姝起来。 雪姝乖巧地朝老人家道了谢后便右侧的位置上,有宫女立刻给她上了茶,雪姝依旧乖巧地说了声谢。 太后看在眼里,接过雯萱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开口道:“听闻你身子风寒严重,可好些了?” 雪姝坐得端正,面对太后不卑不亢的,“谢皇祖母关心,孙女已无大碍,便是有些许的咳嗽,已经不碍事了。” 闻言,太后点了点头。 “那就好,昨晚我还在想,既是风寒未愈,何不就在昭王府多住上几日,待身子好了再回宫也不迟,何需紧着这一时半会儿。” 说罢,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 雪姝听不出她这话里是否有其他意思,也未多揣测,笑了笑说: “前几日就已在皇叔公府上叨扰了,如何还能再麻烦下去,也不是什么大病,还劳烦母后亲自跑一趟,孙女当真是罪过。” 她这一说,特意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不仅向太后展示了自己的谦卑,也间接在说,皇后之所以亲自去王府接她,是因为她身体不适,而并非像宫里人说的那样是昭王摆架子硬要皇后去的。 然事实究竟如何,太后心底自然跟明镜似的。 只是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曲解什么事实,而是要在太后心里改变对她这个人的印象。 虽不至于立马就让太后认为她善解人意秀外慧中,至少也是识大体的。 果然,太后稍有诧异,继而爽朗一笑,说:“倒不知,你原是个这么会说话的。” 雪姝将她眼中的讶异看在眼里,心思微敛,咬了咬唇,情绪略微低落。 “皇祖母说笑了,便是孙女愚钝,来的路上才不知该如何向皇祖母请罪。” “请罪?”太后不解,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雯萱。 后者亦一脸不解。 “是,”雪姝起身,盈盈走到方才行礼的位置,就这么当着老人家的面跪到地上。 她这一跪,太后跟雯萱都愣住了,屋里的陈嬷嬷也一脸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雪姝先是朝太后磕了个头,接着再说: “皇祖母回宫一年,日日在永寿宫为我大贤祈福诵经,孙女却是不懂规矩,平日里都不曾来向皇祖母请安,若非母妃于梦中教导,孙女恐还不知事,故孙女有罪,特向皇祖母请罪,请皇祖母降罪。” 说罢,又磕了个头,简单的几句话解释了她为何会突然来请安。 对不住了母妃,就看在我说的都是您好话的份上,您在天上别生气。 太后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见状对一旁的陈嬷嬷的道:“还不快将你家主子扶起来。” 陈嬷嬷惶恐,纵使心里再不愿靠近,也强忍着过去。 好个小妮子,方才路上走得风快,她这老胳膊老腿险些就跟不上了,这会儿倒是一脸柔弱,又拿死人来说事。 “不。” 雪姝摇头,错开了陈嬷嬷的手看着太后,“孙女是来请罪的,皇祖母若不降罪,孙女……”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轻咳。 太后看了一眼雯萱,雯萱当即当前去搀人。 太后在这时就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我这里平日里就清净,便是其他皇子公主们不来,我又何曾怪罪过谁,且莫再说这些话。” 她话里的“其他皇子公主们不来”,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 除了身份尴尬不受重视,在宫里没个主子样的雪姝外,其他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就没人敢不来请安。 雪姝起来,眼眶微红,“皇祖母当真不怪罪孙女吗?” “怎么就怪罪了?”太后不甚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冲其招招手,示意她到她面前去。 雪姝听话地走过去,“皇祖母……” 太后面色慈善地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视线在其脸上看了看,叹道:“过于清瘦了。” 说着,将人拉到身边坐下。 “也是我疏忽,”太后说,“平日里在这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若非昭王这回将你带出去,都不知你这丫头原过得这般清苦。” 说着,太后眼角微润,垂首拿帕子拭了拭。 雪姝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却是难以判断真假。 敛起心思,她红着眼扯出一个笑,“皇祖母快别这样,宫里的日子哪里有苦了的,是孙女……” “启禀太后,”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雪姝的话。 雯萱代为回答:“何事?” “回姑姑的话,贵妃娘娘、安嫔娘娘、容嫔娘娘前来向太后请安。” 闻言,雯萱看向太后。 太后擦了擦眼角,拍拍雪姝的手,正色道:“都请进来吧。” “是。” 容嫔……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雪姝脑中赫然浮现出一张秀丽温和的脸。 未等她再细想,门帘被人撩起。 抬眼看去,便见由一身绛紫色双绣瑞锦裙,梳着双刀髻的贵妃打头,个头娇小却精神十足的安嫔紧跟其后,娴静温和的容嫔走在最后。 三人先后进来,在看到太后身旁坐着的雪姝时,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容嫔在讶异之后眼里渗出的却是欣喜与关切。 雪姝的视线快速从三人脸上扫过,在容嫔脸上停留片刻。 最后站起来朝前走两步,行至贵妃面前微微福了福身,“见过贵妃娘娘。” 她没有封号,不能像夙馨玉那样见着贵妃不行礼。 贵妃江玉盼微微一愣,快速看了一眼上位上的太后,微笑道:“六公主多礼了。” 这时,安嫔与容嫔齐齐上前,皆冲雪姝福了福身,“见过六公主。” 雪姝忙上前虚扶了二人一把,道:“两位娘娘使不得。” 当然,换成一般公主自然使得,关键她现在不是“一般”公主,她只是连皇室血脉都不是,压根儿不受宠的冒牌公主。 冒牌的,当着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当然得有自知之明。 四人见过礼后,雪姝重新退回方才的位置站在太后一侧,贵妃三人则一一向太后行礼。 都落座后,江玉盼将视线放到雪姝身上,道:“听闻六公主身子不适,现下可好些了?” 又是这个问题。 雪姝在心里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微微颔首,要回答,却是话到嘴边咳了起来。 一旁的陈嬷嬷神情复杂,脑子里全是“痨病”两个字。 白茯见状忙冲各位主子行了一礼后来到雪姝面前为她顺气,边关切地问:“公主可是冷了?” 第53章 容嫔,为何要污蔑? 白茯这话一问,软榻上的太后眉头顿时微微一蹙,江玉盼及安嫔容嫔全都把视线放到了雪姝的穿着上。 紧接着爽快精神的安嫔就说:“六公主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王爷不是给公主备了衣裳袄子么?” 昨天回宫的时候秦婉如的仗队那么显眼,她带回来的镶玉箱子又是王府的人跟在后头抬进来的。 整个皇宫的人都看着,屋里的几个人自然都知道。 安嫔说完,温和的容嫔蹙着秀眉接话:“如今病着脸色看着着实不好,还是多穿些,免得再受寒。” 江玉盼:“可不是,年轻人还是要多顾自己的身子,可不能仗着年轻便不当回事。” 除了容嫔,江玉盼跟安嫔是咋想雪姝是不在意的,反正知道是做样子就对了。 雪姝微微咬唇,作出一副娇弱可怜样儿说:“谢几位娘娘关心,只是……” 话没说完,太后这边便问:“只是什么?我瞧着这不像是昭王给你的,他给你的那些如何不穿?” 老人家,我等着就是您这句话啊! 雪姝心里叹道,面上眼神闪烁言辞吞吐,“回皇祖母的话,因为……” 这时,江玉盼不知想到了什么。 雪姝余光瞥见她先是一脸若有所思,再是明了最后笑着说:“因为什么六公主不妨直说。” 她这一问雪姝就知道她想到什么了,心里不禁想笑。 她之所以路上走那么快,一来耍陈嬷嬷,二来就是要等江玉盼。 她们要是不来,她这戏都不好做了。 想罢,雪姝暗暗勾唇,低眉顺眼地说: “因为,皇叔公赠的到底是昭王府的物件,如今回了宫,自然得照着宫里的规矩来,所以我……”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说到这后便拿她那双水灵的眼儿怯怯地往太后处瞧。 如此若是还有人不明白,坐在这里的几位就算是白在宫里待这么些年了。 现在虽说昭王跟皇帝的关系有些紧张,在这后宫有关昭王的话题也敏感。 但现在在这说的,无非便是几件衣裳的事,怎么就扯到规矩上去了? 再者了,就算按照宫里的规矩来,那也不表示身为一个公主就得穿得连宫女都不如吧? 很显然,屋里的几位都想到一块去了,太后的脸色几乎立马就沉了下来。 江玉盼见状故意道:“瞧公主说的,不过是几件衣裳的事,咱这宫里也没规定公主就得这么朴素得穿着啊。” 说着,还看向太后,“太后,您说是吧?” 显然,这是在给管理后宫的秦婉如上眼药。 安嫔心思也转得快,也在一旁附和。 “娘娘说的是,先前臣妾就听宫里人说六公主平日里都着素装,还想着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如何就喜欢素色了。” 得,话停在这儿就合适了,再说就显得目的太明显了。 容嫔因为向来是个规矩收礼的,性子又温和,多数时间都在她自己宫里安分守己,所以不参与这两个人私下里跟皇后的斗争。 只事关雪姝,她也忍不住说一句:“过于单薄了。” 也就这一句,别的不需要再说。 因为太后的脸色早在江玉盼问完后就黑得厉害了。 关于淑妃早年抱养的这小丫头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刚回宫的时候就从宫人那听说了。 只她向来不多事,想着左右在宫里,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 毕竟她那皇儿当年对淑妃是真心实意的,纵使心里也觉那丫头是灾星,有气,也断然不会将淑妃喜爱的弃之不顾,因此便没有深究。 后来也因没再听人提起过这丫头,渐渐把这事给忘了,却是没想到…… 方想着,门外便有人道成妃娘娘及锦儿公主来了。 太后眉头蹙了蹙,再微微松开,眼中因方才的不悦略微不耐,“进来吧。” 雪姝注意到,这回老人家没用“请”字。 不过,既然成妃跟夙锦儿来了,那就表示她的第二个目的也马上就能达到了,接下来只需等陈嬷嬷的人把秦婉如请来,就齐活了。 夙锦儿刚进来那会儿还笑脸盈盈的,才迈进来一只脚就嗲声嗲气地喊:“皇祖母,锦儿来给……” 声音戛然而止,那张福气的圆脸上笑意也不见了。 “你,你怎么在这?”夙锦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太后那侧的雪姝,边问边往成妃后面躲。 成妃在看到雪姝时眼中也闪过诧异,明显夙锦儿回去把痨病的事给她说了。 但成妃毕竟是大人,自然不会有夙锦儿这样的反应,蹙眉道:“锦儿,不得无礼。” 可惜夙锦儿现在跟陈嬷嬷一样,一看到雪姝就只记得痨病一事,生怕自己被传染上,根本听不进去成妃的话。 她瞪大眼扫了屋里人一圈,指着雪姝,惊慌地说:“她有痨病!皇祖母,她有痨病,你们别靠她太近,会传染的!” 刚才还在状似为雪姝说话的江玉盼跟安嫔当即一脸错愕地站起来,纷纷与雪姝拉开距离。 容嫔虽站起来了,却没像她二人一样退避三舍,反而一脸担忧地看着雪姝,“痨病?怎么可能……” 雯萱亦是一惊,弯腰便去搀太后。 雪姝顿时“惊慌”不已,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我,我没有,锦儿妹妹,你为何要污蔑于我?” 这时候她们都没注意到,方才说完半句话就咳嗽的人这会儿却是一声没咳。 “我没有污蔑你!” 夙锦儿扒着成妃的裙子大声道。 “你就有!昨天我去你那的时候你身边那丫头亲口说的!你自己也说会传染!” 她这么一确定,江玉盼及安嫔二人顿时退得更远了,而本来还没动的太后也没雯萱搀起来离雪姝了一段距离。 “扑通!” 白茯在雪姝边上猛地往地上一跪,“不是的,我们家公主没有痨病,望太后明察,各位娘娘明察!” 雪姝也“慌张”地看着太后,委屈道:“皇祖母,不是的……我不是痨病,真的不是,您若不信,现在就可让太医来看。” 夙锦儿还在那咋咋呼呼地说:“你是,你就是!皇祖母,您快离夙雪姝远些,千万别被她传染了!” 太后本身半信半疑,但见跟着雪姝过来的陈嬷嬷此时离雪姝那么远,心里当即一沉,厉声对陈嬷嬷道:“你说!你们主子可患有痨病!” 陈嬷嬷脸色一慌,一下子就跪下了,“太后息怒,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皇后娘娘说了,消息可不能从她这出去。 “你!”太后气结。 “不会的,”容嫔上前一步,当着屋里众人的面走到雪姝面前。 “六公主不会是痨病,她便是再不懂事,也断然不敢将这病过到永寿宫来,太后,臣妾以为还是先请太医来瞧瞧吧。” “容嫔娘娘,”雪姝看着容嫔,眼眶是真有些热。 容嫔乃中书侍郎周光诚之女,早年淑妃在世时与其关系极为融洽。 但因容嫔母家与成妃及贵妃等人比起来相对较弱,本身又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因此在皇帝那的受宠也是不温不火的。 雪姝之所以会对她亲近,是因为上辈子在元姝苑,只有容嫔会去看她,会把她宫里的一些好吃的拿给她。 她被发现怀孕后,第一个出来为她说话的就是容嫔,容嫔因这事被禁足在她宫内。 事后未等雪姝身上的伤痊愈,就传出容嫔小产暴毙的消息,她连容嫔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如今,又是这个人挡在自己面前,无条件地相信她,雪姝怎么会不感动。 第54章 诊断,搬起石头砸脚 许是看容嫔这般镇定地站在雪姝面前,太后迟疑了片刻,随后看了一眼雯萱,后者心领神会,马上唤人去请太医。 夙锦儿还想嚷嚷,被成妃给捂住了嘴。 雪姝“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在大伙儿都没注意到的地方狠狠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 下手那叫一个狠,疼得她眼泪立马就滚下来了,“皇祖母……” 太后见她小脸苍白,一身瞅着又单薄,到底是心软。 于是,她在看了江玉盼等人一眼后说:“是不是痨病等太医来了就知道了,你们若是怕,便先走吧。” 说罢,自己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这……”安嫔与江玉盼面面相觑。 太后虽然这么说了,但她老人家都坐回去了,她们总不能真就这么走了吧。 这真要走了,她们岂不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了? 无方,心里纵然再担心,两人也还是一咬牙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江玉盼在看了容嫔一眼后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嫔说的有道理,六公主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说“小孩子”三个字的时候她专门朝成妃身边的夙锦儿看了一眼,别有深意。 夙锦儿睁大眼瞪着雪姝,明显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因被成妃捂着嘴,只能憋着。 成妃面上有些不自在,拉着夙锦儿上前道:“锦儿不懂事惊扰了太后,太后息怒。” 老人家没说话,只不悦地抿着嘴示意她坐。 这时,门外响起宫人向皇后问安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进来向太后请示。 “进来就是了,”这回没等那请示的人说话,太后就直接开口让人进来。 明显,跟刚才成妃来相比,老人家的怒意又攒了一层。 秦婉如一进门,江玉盼等人纷纷起来向其行礼,秦婉如在快速扫了一眼屋里后来到太后面前。 “行了,”太后打断她要福身见礼的动作。 秦婉如看了一眼雪姝,眸中的轻蔑与厌恶一闪而过,继而笑着问道:“母后,这是谁惹着您老人家了?” 她只听陈嬷嬷让人过来说夙雪姝这野丫头来永寿宫给太后请安了,却没料到这佛爷给气上了。 太后看到她,就想起成妃来之前她们说过的“规矩”,心里也有气,自然对秦婉如脸色也不好,“让她们跟你说。” 呃…… 秦婉如面色一僵,转身看向江玉盼等人时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怎么说?” 如今这有贵妃、成妃、安嫔、容嫔,面对秦婉如这皇后的询问,自是身份高的先说话。 但江玉盼向来就跟秦婉如不对付,又因她母家势大,常常跟秦婉如对着来,自然不可能秦婉如问什么就答什么。 于是,最后由安嫔来说明情况,当然只说了痨病的事。 秦婉如听后眉头一蹙,视线扫向成妃身边的夙锦儿,遂又看向成妃。 一阵眼神交锋后,秦婉如一脸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完,转身面向太后,宽慰道:“母后先别生气,等太医来了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太后给了她一个“这不废话么”的眼神,遂看向一旁站着的雪姝,“小丫头也别站着了,坐着去吧。” 雪姝两眼红红,哽咽着道了谢,由白茯搀着往容嫔那一侧坐。 太后嘴角往下一拉,开口道:“成妃那处空着,你坐那去。” 历来以左为尊,皇后高于贵妃,位置一般在左首,贵妃又高于成妃,故位列左二。 除成妃外,还有德妃、惠妃、与如妃,这四人的身份是一致的,她四人之下便是公主们,之后才是妃之下的人。 雪姝虽无皇室血脉,曾经却是正儿八经养在淑妃名下的。 太后如此说,是将雪姝按正统公主对待的。 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包括秦婉如在内的屋里几个女人的脸色都略有变化。 夙锦儿本站在成妃面前,此时看雪姝坐在边上,立马就掰开成妃的手,一脸害怕地说:“你别过来!” “锦儿!”成妃低斥,一边看太后的脸色一边一个劲儿暗暗给夙锦儿使眼色。 关于长禧宫这位“痨病”的事她昨晚就听锦儿说了。 为此还特意嘱咐小孩子不要乱说,就怕会落得个造谣生事之名,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六公主竟然就这么来永寿宫了…… “母妃……”夙锦儿瘪着嘴,一脸委屈。 她明明就没说错,夙雪姝这贱人有痨病的事就是她那丫头亲口说的,现在大家都不信她。 成妃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遂扭头看了一眼雪姝,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 因太后不悦,屋里的人自然都不敢说话,就算在秦婉如之后又有人来请安,也都在看了气氛后一言不发地坐着。 屋里鸦雀无声,在场的人都静观默察,尤其都将视线落在雪姝身上。 雪姝就当没注意到似的,垂首看着自己手绢上的绣花。 不一会儿,太医晏扬便来了了,向太后请完安后意欲向皇后等人问安,结果被太后打断了,“行了,先给六公主把脉吧。” 晏扬动作微顿,忙恭敬道:“是。” 说完,来到雪姝面前。 雪姝抬眸瞧了瞧这位年轻的太医,余光瞥向太后身旁的那抹蓝色身影。 隔着一层丝帕,晏扬将手搭在雪姝手腕上,屋里再次安静了,后面来的人这会儿纷纷一脸不解地看着眼下的情况。 小会儿后,晏扬收手,又瞧了雪姝的舌苔,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结论。 “回太后,”晏扬道,“六公主确实只是风寒之症,并无痨病之状,看样子已好了许多,待微臣稍后再为六公主抓两服药,喝下就好了。” 安嫔与江玉盼还有容嫔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至于夙锦儿,两眼滴溜溜地转着,太后都还未说话,她便上前道:“晏太医,你当真看好了么?她真的没有痨病?” 晏扬面向她,“回锦儿公主的话,六公主确是风寒。” 夙锦儿没话说了,抿着嘴转身气呼呼地瞪了雪姝一眼,嘟囔:“明明就是……” 雪姝把她的话听得清楚,却是忍不住在心底冷嗤。 都这时候了,还真敢说。 果不其然,太后本来缓和的脸色在听了夙锦儿的话后又绷了起来。 “不是就好。” 太后道,随后示意晏扬等人退下后看向成妃与江玉盼几人,“都听清楚了,六公主只是风寒。” 像是故意说给底下的人听的。 在座的所有人纷纷起身称是。 秦婉如扭头看向成妃身边的夙锦儿,“锦儿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小小年纪就知造谣生事了。” 成妃面色一僵,知道这秦婉如是要借题发挥了。 当即不作多想,拉着夙锦儿便来到太后面前,“锦儿年幼无知,这才口不择言,请太后、请皇后娘娘宽恕。” 这个时候,认错自然比争辩来得有效。 夙锦儿这会儿也知自己这回怕是犯错了。 但说到底她也才九岁,哪有大人来得心思多,只听样子像是要被罚。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受罚,她便红着眼说:“皇祖母,不是的,我……我没有乱说,我也是听夙雪……听六姐姐自己说的,所以才……” 说着,扭头忿忿地看向雪姝。 变脸速度之快,都快赶上戏台子上那些变脸的了。 雪姝站起来走上来,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单纯不解地看着夙锦儿,“锦儿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我何时跟妹妹说身患痨病了?” “你!”夙锦儿气结。 随即她看到了雪姝身边的白茯,立马指道:“就是你说的,你说你怕传染给你那丫头,你那丫头就说是痨病!” 说完视线又一转,指着陈嬷嬷说:“那嬷嬷当时在场!她听到了!” 第55章 惩罚,秦婉如吃瘪 在场人的视线纷纷落到雪姝身边的白茯与陈嬷嬷身上。 白茯跪在雪姝脚边,方要说话,却听自家主子开口道:“锦儿妹妹怎么无中生有?我何时说过传染这话,我家丫头又什么时候说过是痨病了?” 说着,雪姝就看向被点到名后一脸惊慌的陈嬷嬷,意思是要她回答。 陈嬷嬷快速跟秦婉如对了视线,“扑通”一声跪下,“太后息怒公主息怒,奴婢,奴婢当真不知情啊。” 她没说自己有没有听到,也没说夙锦儿说的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个“不知情”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事后便是夙锦儿找她麻烦,她也有理由找人主持公道。 不过,她的这个“不知情”听在太后跟成妃耳朵里就成了两种意思。 太后听到的意思是:长禧宫的嬷嬷分明不知道,她却偏说人家听到了,夙锦儿在说谎。 成妃听到的意思则是:完了,敢情是延春宫跟长禧宫一道联合起来把她家闺女给耍了 如此一想,眼瞧着夙锦儿还要为自己争辩,成妃抢在她前面厉声道:“闭嘴!” 夙锦儿脖子一缩,委屈地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自家母妃眼中的厉色后垂下了头。 成妃跟着跪在太后面前,道:“锦儿心思单纯,许是听岔了什么,这才误会了,请太后、皇后娘娘,看在她年幼的份上,宽恕了她这一回。” 在说到“听岔”两个字的时候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雪姝一脸不解眨了眨眼,没去接她这话。 言多必失,这种情况下她肯定不能再多说,否则就暴露自己了。 成妃没听到她说话,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险些没上得来。 她现在算是清楚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六公主设的套子,偏生她家这傻子还钻进去了。 陈嬷嬷心虚,对上雪姝的视线,后背冷汗涔涔。 昨日里那些话连她都信了,没想到竟是这不受宠的丫头故意让景萃宫听了去。 还好她听了皇后娘娘的话没把这事泄露出去,不然这会儿遭殃的就该是她了。 太后把跪着的几人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楚。 关于淑妃这个养女的情况她虽说不了解,但后宫这些个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们的情况她却是明白的。 尤其雪姝穿得这么单薄,先前又主动往容嫔那边坐,老人家现在心里也有了底。 心思一转,她看向秦婉如,问:“皇后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秦婉如心里一紧。 看了看成妃与她身边正在低泣的夙锦儿,沉思片刻后说:“正因为是孩子,才更应该管教,如此年岁就知造谣生事,今后长大了还了得。” 夙锦儿身子一怔,一脸害怕地抬头看着秦婉如,成妃亦抬头,警戒地看着她。 秦婉如冷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继而转向太后。 “依臣妾之见,小杖十五,禁足十日抄写《女则》十遍,成妃管教不严,便趁着这些日子在景萃宫好好给锦儿讲讲道理,母后以为如何?” 小杖,用细长的荆条抽打腿部,这样的惩罚对小孩子来说很常见。 造谣生事在宫里本是大罪,换成一般的宫人都该拉下去砍了。 秦婉如之所以当着太后的面这么惩罚,一来为彰显自己宽厚仁慈,二来变相禁足成妃,即使皇上问起来,她也有充分的理由。 上次送画之事虽未找到证据,但在秦婉如看来,便是成妃不想皇上留在那才故意捣乱的。 以成妃阴险狡诈,作出这副被人挑拨的模样才是正常的。 “小杖……” 夙锦儿脸上血色尽失,抓着成妃的袖子哭,“母妃,我不要小杖……好痛,我不要……” 虽说只是十五下,但那荆条一条下去便能打出血印子,没准还会留疤。 她不要留疤,不要走不得路…… 可惜秦婉如的惩罚把握得恰到好处,太后也觉没有毛病,“就依皇后的意思。” 闻言,秦婉如心里得意一笑,当下就唤来人,“将锦儿公主带回景萃宫,稍后再行刑。” “母妃,母妃!”夙锦儿抓着成妃不放,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成妃瞧着她这模样心疼得不行,可心里纵然再恨,对于这个惩罚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无方,只好谢恩,在经得太后的允许下跟着退下回景萃宫。 “皇祖母,皇祖母!”夙锦儿的声音越来越远,“皇祖母救我……” 雪姝听着夙锦儿这哭腔,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以后有你哭的日子! 成妃母女俩一走,屋里瞬间安静了。 太后平日里是清净惯了的,如今突然来这么吵吵闹闹的一出,她心里自然烦。 雪姝瞧了瞧她眉间的褶子,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继而上前去将热茶递到老人家面前。 “皇祖母别生气了,是小六不好,若小六没来您这,也就不会让您烦心了。” 说完,“怯怯”地看了一眼秦婉如,心里却翻着白眼。 嘁,装婊这功夫,又不是只有你家夙馨玉才会,我也会。 本来想说话的秦婉如一听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跟吃了蚊子屎似的。 太后抬眼看向雪姝,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脸色刚有所缓和,却在看到雪姝身上这单薄的衣裳时又凝住了。 她也没心思喝茶了,看向秦婉如:“皇后,平日里后宫之事该是你管的吧?” 秦婉如听着心下一紧,恭敬道:“是,母后。” 太后叹了声气,捻了捻雪姝的袖子,“既是你管的,那你瞧瞧六丫头穿的这都是些什么?这皇宫里,何时起公主们的穿着这般素净单薄了?” 屋内坐着的几人眼中顿时各有异色,江玉盼则在听了太后这话后背着秦婉如捂嘴笑。 秦婉如交叠在身前的手陡然一紧,瞥了一眼雪姝,心里恨得牙咬咬。 好啊,她就说怎么进来就见这野丫头穿成这样,敢情是在这等着她呢。 秦婉如暗吸一口气把这股恨憋下去,笑得温和。 “母后说得是,也是这孩子平日里过于规矩了,都不曾开口要过什么,臣妾一时疏忽大意,这就吩咐下去。” 闻言,江玉盼有些坐不住了。 “娘娘这话说的,这后宫里一年四季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娘娘给什么下面的人便用什么,臣妾倒觉得,不是六公主不要,而是不敢要吧?” 放眼整个后宫,也就江玉盼敢跟秦婉如这么说话了。 江玉盼的爹江志德是当朝太尉,手握大贤近二十万兵权,早年夙珝未成事之前,都是江志德平北定南,守着大贤。 江家世代忠良,虽战功赫赫,却从不居功自傲,如今即便在朝,他江家军的兵力也有四成在夙承勋手里。 于夙承勋而言,江家军是独属于他的,既然夙珝有炽军,那他便有他的江家军。 而且,江玉盼跟秦婉如一样,都是夙承勋还没当皇帝之前就在太子府陪着的人了。 正因如此,江玉盼才有底气跟秦婉如对峙。 “那依贵妃的意思便是,本宫苛待了六公主?”秦婉如的嘴角拉了下来,不悦地看着江玉盼。 江玉盼摊手,“臣妾可没这么说,臣妾只说事实,毕竟连臣妾都未曾主动跟娘娘要过什么。” 一般都是跟皇上开口。 秦婉如气结,“你……” “行了。” 太后不悦地打断两人的话,“你也别跟我在这打马虎眼,便是疏忽,那能疏忽十几年?” 她又不是没在后宫待过,就算离宫了近二十年,宫里这些女人的把戏她还是清楚的。 秦婉如没好气地看了江玉盼一眼,却是不得发泄,只低首道:“母后教训得是,臣妾知错。” 太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知道就好,我往后不想再听到这些事。” 秦婉如:“是。” 太后知道她这会儿肯定有别的心思,但她懒得说,扭头看向雪姝,神情缓和了些。 第56章 出息,拔舌?剪嘴? “小丫头也别把自己看太轻了。” 她说,“昭王给的那些东西,该穿则穿该戴则戴,回头你母后再给你裁些新的,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去你宫里,把身子先调理好。”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眼色真挚慈祥,看着跟寻常百姓家的慈善老人一般。 这一番话下来,雪姝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 她自小没爹娘,唯有奶嬷嬷照看她的时间最长,如今瞧着眼前这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涩。 但触动归触动,雪姝心里始终记得夙馨玉他们要她腹中孩子的事。 在未确定太后是不是跟他们一起的之前,她不能动摇。 思及此,雪姝笑得乖巧,不仅向老人家道了谢,还举止优雅大方地冲秦婉如道谢。 秦婉如看着眼前的这张笑脸,恨得险些没咬碎一口大白牙。 约莫半炷香时间后,雪姝跟容嫔先从太后屋里退出来,由雯萱送到永寿宫外。 临近离开时,雪姝借着跟雯萱道谢的档儿来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说:“辛苦雯萱姑姑了,日后还得劳烦姑姑费心了。” 雯萱面色微顿,片刻后拍了拍雪姝的手,“六公主说哪里话,这本该是奴婢该做的。” 雪姝笑笑松了手,随即便同容嫔一道离开了永寿宫。 目送一行人渐渐远去,雯萱紧了紧被雪姝握过的手,掌中的异物让她眸色微闪,转而往回走。 “容嫔娘娘后日可有空?” 从永寿宫出来后雪姝便同容嫔一路闲聊,临近分岔路时停下来。 容嫔看了看她身后的陈嬷嬷,温和地说:“别说后日了,臣妾日日都有空。” 雪姝也稍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遂笑着说:“那便后日吧,后日我再去瑾容宫打扰,容嫔娘娘可别嫌我。” 容嫔:“公主说笑了,您能来瑾容宫,就是臣妾的荣幸,怎么还会嫌。” 说话间,两人视线相撞,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秦婉如的人在这,她们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说话。 雪姝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早上才刚在永寿宫生了些事,如果这时候再对她身后这老嬷嬷下手,就过于暴露自己了。 再过几日,等她身子好利索了,也就是时候砍身后这条尾巴了。 想罢,两人又客气地聊了两句,随后分开回各自宫。 路上。 “你们听说了吗?锦儿公主被皇后娘娘给罚了!” “怎么没听说,这事都传开了,都闹到太后那去了,这罚啊,还是太后点了头的。” “这事真的跟刚回宫那位有关么?我怎么听着不大可能啊?” “啧,这有啥不可能的?人家现在身后有昭王爷撑腰,正得势呢,还不她说啥就是啥?” “说的也是,我看啊,她也就只能仗仗王爷的势了,一个从外头捡来的野丫头,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呸!” “嘘,你小声些,免得……” 免得怎么样,后面的话小太监没说出来,因为绕过假山,他们口中“野丫头”已经站他们面前了。 “别停啊,继续。” 雪姝靠在假山上,好以整暇地看着这几个背着主子在这偷懒不说,还私下妄议主子的小太监小宫女。 刚刚还说得起劲的小太监宫女们没想到正主竟然就在他们身后,这一看,吓得胆儿都快裂了。 “扑通”好几声,全都跪下了,“六公主饶命,六公主饶命!” 雪姝抱臂,一脸懵懂天真,“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便是听你们在这说得挺好玩儿的,就过来瞧瞧,不若,也说给我听听?” 小太监宫女们闻言纷纷又抬头看向她,然而在看到她那明显不达眼底的笑后不由再次磕头求饶。 雪姝轻笑,把玩着肩上的头发,勾着唇却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磕着。 陈嬷嬷站在一旁,越看这六公主越觉得头皮发麻。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城府有这丫头来得深。 先是装痨病让景萃宫那小丫头片子往套子里跳,又在太后面前装可怜,害得皇后娘娘被训。 才回宫的档儿,这就一计接着一计了。 果然,真是昭王府那位教的,不然照这丫头以前那性子,怎么可能有这心思。 雪姝虽说看着面前这些个小太监宫女们在求饶,实则余光却把陈嬷嬷的表情看得清楚。 心下冷嗤,笑了笑,松了手里的那缕头发缓缓弯腰,凑到那几人面前,目光纯澈地看着他们。 “别以为你们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了,你们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啊,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就像在故意说给谁听似的。 陈嬷嬷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只没等她再想,雪姝又开口了。 “嗯……让我想想啊,私下妄论主子应该怎么处罚呢?拔舌?剪嘴?还是把牙齿全都扒光,再用烙铁把舌头烫熟,最后再把嘴巴剪到耳朵这儿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她问得轻巧,纯净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一记弯月,看起来天真单纯至极,边说还边用她那葱白的手指照着面前一个小宫女的脸比划。 面前的几人冷汗涔涔,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磕头。 陈嬷嬷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嘴,感觉光听她这么一说嘴里就疼得厉害。 嘁! 雪姝冷嗤。 “出息,”她站直身不屑一笑,美眸中不过眨眼便蒙上一层冰。 就在这几人不知她会如何惩罚他们的时候,却见她直接从他们面前走过,甚至再没跟他们说一句话,抬眼看时,人已经走得老远了。 直到确定人已经看不见了,几人才纷纷松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背竟然全打湿了。 …… 回到长禧宫吃完早饭,雪姝刚放下碗筷珍绮司的人就送来了好几套现成的袄裙跟首饰,紧接着又有人送来好些补身子的东西。 一串单子念下来,尽是些大补之物,听得雪姝差点就当着陈嬷嬷的面笑了。 看来秦婉如这回是真气得不轻啊,也不看这些东西以她现在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就在让人往她这儿送。 而这些人才一走,秦婉如身边的林嬷嬷就来跟雪姝说皇上让她去永和宫。 “父皇要见我?”雪姝沉吟。 一时竟想不起来上一次以女儿的身份见她那皇帝爹是在多少年前,他应该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林嬷嬷垂下眸子,“是。” 雪姝抿嘴,看了她两眼后进屋换上了秦婉如刚送过来的衣裳,最后再次带上白茯跟陈嬷嬷出门。 既是她那爹要见她,却是秦婉如身边的人来通知,生怕她不知道他俩是商量着来的似的。 第57章 模仿,往昔柔情 来到永和宫,雪姝远远看到大总管李楷站在门口。 李楷是在夙承勋才几岁的时候便侍奉在跟前的人,至今跟了夙承勋三十年了。 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又是这宫里的总管太监,在宫里的地位自不必说。 只是作为一个在宫里旁观了十几年的人,雪姝看到李楷第一眼的反应就只有两个字:对食。 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才十一岁,秦婉如那会儿跟正得宠的德妃斗得厉害。 为削去德妃的左膀右臂,秦婉如让德妃宫里的宫女将一本春宫小册子放到了德妃身边大宫女雪馥的房中。 并买通李楷身边的人,将雪馥的一件兜衣给塞到李楷屋子里,以此做出两人对食的假象。 这件事抖出来以后,李楷因自身身份的原因并没受到什么处罚,但雪馥却因此被罚去了浣衣坊,据说去了不到半个月就累死了。 是真累还是假累死不得而知,反正为此德妃大受打击,还流掉了一个孩子,至今都没有再怀上。 那会儿她不懂这俩字是什么意思,回去了还跟奶嬷嬷说这事,结果被奶嬷嬷训斥了一番。 如今再看到这虽年过四十却面向清隽的李楷,雪姝满脑子只有这俩字。 “六公主请,”李楷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位公主的心里只留了这么个印象,一边开门一边笑得和善。 雪姝憋着笑说了声谢谢,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再一抬眼,就看到她那皇帝爹一身龙袍坐在那,脸色沉得厉害,而秦婉如则跟他隔着一个矮几坐着。 雪姝心里撇嘴面上装乖,盈盈上前规规矩矩地给他俩行礼,“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安静的寝殿内,便只听得她娇软的声音。 秦婉如打量了一遍她身上穿的裙袄,顿时窝火憋气。 有江玉盼那贱人,永寿宫发生的事势必已在后宫传得到处都是,这贱丫头倒好,这就把衣裳穿上了。 夙承勋双眸微眯下巴轻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雪姝的头顶,并未马上让她起来,好一会儿后才开他那金口:“平身。” “谢父皇,”雪姝站起来,快速与夙承勋的视线对了一下马上又垂下眼帘。 夙承勋皱眉,“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他都不记得上次见这丫头是什么时候了,该是淑妃走后他似乎就没有再见她了。 雪姝应了声“是”后听话地抬起头,抿着小嘴眨巴了一下她那湿漉漉的大眼睛。 夙承勋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看她这皇帝爹。 深邃的五官硬朗的面部轮廓,虽已快过不惑之年,但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尤其那双眼睛,这么看着倒是跟昭王府那位有两三分相似,却也仅仅只有两三分。 啊呸! 什么“昭王府那位”,她跟那人已经没关系了,不能再想他了! 夙承勋哪知道面前这丫头片子竟然拿他与他最恨的那人相比,见她虽带着病态,但好歹精神足,样貌虽说算上好的,却没有一点跟他和淑妃像! 这样的意识让夙承勋心里极不爽快,特别是一想到这丫头克死了他心爱的女人,他就一肚子火。 不悦地抿了抿唇,夙承勋将这心思稍放到一边,问:“前几日,昭王府住着如何啊?” 她就知道会有此一问。 “回父皇的话,”雪姝垂下眼说,“皇叔公将儿臣接至王府后便一直让儿臣待在屋子里,不曾亏待儿臣。” 待在屋子里? 夙承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让你待在屋里做什么啊?” 雪姝:“回父皇,皇叔公让儿臣多看了些书,不曾再让儿臣做别的。” 不曾? 夙承勋本想从她这问出些什么,谁知这丫头连着两个问题回答得都一板一眼的。 他有些不耐,“那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教你去太后宫里请安……”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拉拢太后。” 雪姝“大惊”,睁大眼“怯怯”地看着他,“儿臣不知父皇这是何意,儿臣去给皇祖母请安乃儿臣自己意愿,并非皇叔公教导。” 她就说今天去永寿宫的事绝对会让这个人多心,这不,来问了。 夙承勋眯眸审视,端起身旁的杯子悠哉地喝了口茶,“朕又未曾说什么,你何需这般惊慌。” 雪姝咬唇,绞着手绢“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秦婉如。 “因为儿臣在永寿宫犯错了,惹了母后不快,儿臣怕自己说不好话又会让父皇不开心。” 秦婉如本来就因永寿宫的事心里不爽快,这会儿听她又提起,心中更是一股业火,但碍于夙承勋在场,她也只能忍着。 夙承勋放下杯子,没马上接话,只用他那双厉眼看着雪姝。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身子欠佳就好生在长禧宫待着,别到处跑,省得回头再传出个痨病来。” 呃,这是在为景萃宫那位或者夙锦儿说话,还是已经看出她的小把戏了? 随即心思一转,管他呢,反正应下就对了。 雪姝:“是,儿臣遵旨。” 夙承勋见在她这问不出来什么,也不想再看到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雪姝应下后准备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转身道:“对了父皇。” 夙承勋冷淡地抬眸。 雪姝上前,从袖间拿出一物呈上去,“这是先前奶嬷嬷给儿臣的,说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儿臣担心继续放在儿臣这会坏了,不知父皇可否代为保管?” 夙承勋蹙眉,迟疑片刻从她手里接过那张折好的纸,当着雪姝和秦婉如的面打开。 陈旧微黄的纸张上赫然一片春意,熟悉的御花园悠然桥上,女子眉如秋水肌伴轻风,一身素雪绢云宽袖裙将其不盈一握的柳腰衬得愈发纤细。 女子旁边便是一身穿龙袍身材高大丰神俊朗的男子。 二人相依于桥上,女子抬起天鹅般的颈子,男子低头垂眸,四目相对温柔缱绻,桥边的花儿羞垂了头。 夙承勋原本冷冽的眸子在打开这幅画的一瞬间渗出浓烈的柔意,拿着画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玉儿…… 秦婉如好奇是什么,伸长了脖子看,不想却看到这么一副让她眼红的画面。 瞬时间,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涌起滔天妒恨,眼睛一斜,愤怒的视线宛如一把利箭直直射向雪姝。 淑贱人,在世的时候不让她安生,如今又留了这么个小贱人来扰得她不安生! 雪姝装作没注意到她这边,退至放在行礼站立的地方,夙承勋脸上细微的表情一丝不差地落在她眼里。 都道帝王无情,实则究竟有情还是无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幅画的原版的确是奶嬷嬷给她的,母妃长什么样子,她也只有看画才知道。 可惜终究只是一幅画,时间长了自然会坏。 而现在她之所以还拿着这幅画,是因为这东西出自她之手。 没错,是她画出来的。 她自小对字迹画迹等很敏感,只要看过一遍的字和画,她都能一丝不差地写下来画下来,包括岁月在纸张上留下的痕迹。 这本事目前为止就奶嬷嬷、白茯跟她自己知道,便是白芪,她也从未在她面前展示过。 而她现在会拿这幅画给皇帝,并不是想借此画来勾起皇帝的旧情,让皇帝改变对她的态度什么的。 而是要借着这机会激怒秦婉如。 秦婉如越是对她母妃耿耿于怀,今后就越容易犯错,自然更容易让人抓到把柄。 夙承勋并不知道雪姝的打算,短暂的失神后他恢复过来,看向雪姝的眼色依旧冷冷的,“放着就行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呵,想借画来打动他,好让他改变对她这灾星的态度? 想得倒好,若非这丫头,他的玉儿岂会这么早离开他! 果然…… 雪姝心下不屑一笑,随即行礼退出永和宫。 雪姝一走,秦婉如看着那还在捧着画看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第58章 那谁,你找打! “皇上,那丫头……” 秦婉如死死捏着绢子,咬牙逼自己不去看夙承勋手里的那幅画,不去在意夙承勋脸上的柔情,意图来提别的事转移夙承勋的注意力。 可惜夙承勋现在心里眼里全是画中人,压根无心她说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 秦婉如恨得就差咬碎一口牙了,着实气不过,她心思一转,道:“皇上,臣妾觉得还是当心些好,这幅画……” 提起画,夙承勋顿时有心思了,侧首看向她,“这画怎么了?” 秦婉如作出一副谨慎样看了一眼画,说:“那丫头早不把画送来晚不送来,这才从昭王府回来就送画来了,臣妾是担心这画有问题。” 嫉恨淑妃是一回事,秦婉如心里实则也顾及这一点的。 “有问题?”夙承勋拿着画挑眉。 “是,”秦婉如瞥了一眼说,“淑妃走了这么些年,按理说这画早坏了才是,臣妾是怕有人故意造假,在这画上动了手脚。” 比如这画上的墨里藏着毒或者其他什么药物。 夙承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淡色的唇抿瞬时间抿成一条线,再看手里画的时候神情比方才冷了一些。 秦婉如在心底得意一笑,心说一个死人也配跟她在这斗,结果才这么想,就听男人说:“不会的。” 秦婉如当时就愣了,不解地看着他。 夙承勋勾唇,眼中柔情再现,还将画往秦婉如这边拿了拿示意她看。 “玉儿颈子上有颗小红痣,一般看不出来,可你瞧,便是领子都遮了大半了,还是能看得清,这还是朕让人加上的。” 说起曾经心爱的人,夙承勋整个人都柔和了,与先前审视雪姝比起来可以说判若两人。 “再者,”他说,“这画一看就有些年陈了,玉儿的裙子这都泛黄了。” 边说,夙承勋便用指尖去触碰画中人的脸,就像在爱抚着她本人,又像在通过画回忆当时的场景。 玉儿玉儿玉儿! 那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你至今念念不忘! 秦婉如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男人脸上的柔情宛如一把把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脏,嫉妒的火几乎险些她的双眼。 好在她及时收住,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勾起一抹笑,说:“那许是臣妾多心了。” 夙承勋没回她,便只看着画,秦婉如着实看不下去了,她担心自己再在这看着,保不准会忍不住。 于是她起身,“皇上若是无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闻言,夙承勋眸子都没抬一下,只摆了摆手,“去吧。” 秦婉如忿忿,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地憋着一肚子火走出屋。 她刚跨出门槛,就听男人在后面喊了李楷的名字,李楷进去后就听到他说:“找人把这画给朕裱起来。” 秦婉如脚下一顿面色铁青,每踩一步都好像把地板当淑妃了。 出了永和宫,秦婉如冷冷地问道:“东西都送过去了?” 林嬷嬷紧跟其侧,“是,都送过去了。” 秦婉如闻言冷笑,细长的眼睛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明日让章晋松去长禧宫给那丫头把把脉。” 呵,不是喜欢借着风寒装柔弱么,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成全了她! 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好起来,跟她那淑贱人娘一样! …… “怎么了公主?” 这边,回长禧宫的路上,走着走着白茯见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便忍不住问道。 雪姝蹙眉,有那么一阵,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寒意,这感觉就跟昨晚她被惊醒一样,但却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会儿感觉又没那种感觉了。 想想无果,雪姝继续往回走。 回到长禧宫屏退了陈嬷嬷,雪姝当即换下身上的衣服,并让白茯把秦婉如给的那些衣裳跟首饰全都拿出来单独腾了个箱子装起来。 白茯不解,“好不容易才给的,公主怎么又给压箱底了?” 要知道他们先前一个季度都拿不到一件新衣裳,就她家主子早上去永寿宫穿的那套,还是她十四岁的。 雪姝已经窝到了床上,“她给的,我可无福消受,或许可以说,这后宫的好些人都没这么福气。” 白茯听了抬头看向她,起初不太明白,却在看到自家主子冲她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动作后恍然大悟。 “好吧,”白茯也不敢再碰那些东西了。 两年前的梁贵人就是平日穿的衣裳里被人下了药才导致流产的,而且听说那药的药性极慢,等到胎儿五个月大的时候才有反应。 梁贵人就因为这个去了,最后听说那胎儿还是个男胎。 “对了公主,”白茯将东西都收到一个箱子里放置外间净了手后进来说,“晚上的腊八宴去吗?” “腊八宴?”到底还是不舒服,雪姝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白茯来到跟前,“对,今天是腊八节,公主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腊八啊…… 雪姝在心里琢磨。 她是腊月初三重生到他身上的,第二天替他去上了朝,第三天睡死了一天,接下来的一天多两天时间也是在噩梦里过的,昨儿个刚醒就折腾着回来了。 算算时间今天的确初八。 “不去了,”雪姝思考了小会儿说,“风寒本就没好,早上又穿得薄,若是有人来找,你便这么说,说我头疼,去不了。” 估计也没有人来请她参宴。 腊八宴每到腊八节都会办,无非便是她那皇帝爹跟朝着大臣聚在一起,顺便把他后宫的那些女人喊一块外加皇子公主,叫来钦天监的人请来喇嘛僧人诵经后将粥分下去。 这腊八粥就叫“福寿粥”、“福德粥”、和“佛粥”,传说喝了这种粥以后,就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 按理说信佛的太后应该出席这宴会,但奈何老人家虽信佛却不喜宫宴。 上辈子的今天晚上,老人家自己在她永寿宫的小厨房亲手做了腊八粥,再自己诵经自己喝。 夙锦儿被罚去不了,夙馨玉断腿也去不了。 这两人不去她去了也没意思,何况上辈子在宴会上也没发生什么,那人也没去,她去了也…… 她可不是因为他没去才不去的啊,是因为夙锦儿她们不去才觉得没意思的。 白茯看她脸色看起来着实还是有些不好,便也没说什么,应下后就给她盖好被子让其睡觉。 “等等,”雪姝想起刚才在路上那股不好的感觉,到底还是没忍住叫住了白茯。 白茯转身,“怎么了?” 雪姝面色不自在,咬了咬唇示意白茯凑过来“你……你去找一下兴事房的郑公公,问他能差人去打听那谁的消息不。” 兴事房是管理宫内事务及礼节的地方,算是宫里比较重要的一个地方。 郑公公跟喜贵公公年龄相当,是那的副统管太监,之前跟奶嬷嬷关系好,据说还是看着那人长大的,跟十年前就从宫里出去的喜贵公公关系极好。 她先前听说的很多有关那个人的事都是偷偷从郑公公那知道的。 她不知道昨晚跟刚才那感觉是什么,但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虽然……虽然她已经决定不要再跟他有关系了,但出于良心,做人的基本良心!她还是稍微管一下他的安危问题吧。 不然万一这回他又跟上辈子那样中了别人的招…… 啊呸!夙雪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是说不管他跟哪个女人生娃了吗?! 白茯瞧着自家主子时而羞涩时而气愤的样子瞬间就明白她说的“那谁”是谁了。 虽说不清楚昨天在昭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白茯看她这样看着似乎没多大伤害,多少也放心了些。 于是便故意不说,装作一脸不解,“那谁是谁?公主不说清楚,奴婢该怎么跟郑管事说?” 雪姝听她这话还以为她真不知道,结果一抬眼就瞅见她那一脸的揶揄,顿时臊得一脸红。 “你找打!”她抓着枕头就往白茯身上塞,为了不被外面听到,不得不压着声音。 第59章 毛团,别扭的昭王 白茯憋笑,不想她这么闹把身子闹凉了,便说:“好了,奴婢知道了。” “哼,”雪姝轻哼,随即从枕头边拿出一个荷包,又从里面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绣袋。 白茯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再进来。 雪姝将那绣袋给她,压着声音说:“要去的时候路上找个地方把这个戴上,别戴错了,到地方了再取下来,另外路上离有水池子的地方远些。” 她给白茯的东西是之前她还是“王爷”的时候让郎昊找人做的两张人皮仿真面具。 喜贵知道她跟他换身子的事,所以昨天下午给她送衣服过去的时候顺便就把这东西给她了,连着另一张红莲画像一起。 今天白天他们摆了景萃宫一道,依着夙锦儿那性子难免不会把白茯也给记恨上,以防万一,这东西得提前拿出来用。 另外,虽说这时候离她怀孕还有四个多月,但她还是担心白茯会走上辈子的老路,叮嘱些总是没错的。 “好,”白茯接过那绣袋,快速揣到身上,遂突然想到,“公主要打听关于什么的?” 雪姝经她这一问才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但一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打听什么。 简单地沉思了片刻,雪姝说:“就……就打听他是不是还生气,身子如何,另外天越来越冷了,让他从现在开始到二月底都保重着些,没了,就这吧。” 想说“小心些”,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白茯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会特意强调到二月底,但也没多追究,应下后便退出去了。 她走后,雪姝又在床上滚着骂了自己一通不争气后便折腾着睡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昭王府。 “她真这么说?” 夙珝刚跟冉凌珏他们说完事回到墨悠居便从莺歌那得到了有关他那侄孙女的消息,听完后他不由蹙起那好看的眉。 “是,”莺歌道。 她也是趁着长禧宫那位睡着的档儿才回来把这一上午的事报告给自家主子。 喜贵站在一侧,转了转心思后说:“王爷,六公主属实真心为您,您瞧,便是这时候了都还想着您身子呢。” 他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自家这主子从昨天六公主走后到现在,就一直沉着他这张俊脸。 昭王府的气氛平日里就够凝重严肃的了,他这一黑脸,底下的人都得紧着嗓子眼儿做事,着实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夙珝闻言斜眸瞧了喜贵一眼,浅粉色的唇抿成一条线未置一词,脑中浮现出小丫头片子那张哭泣的小脸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夙珝摆手示意莺歌继续回去看着。 莺歌一走,他便斜卧在软榻上,撑着头若有所思,一双俊眉要打结了似的。 喜贵瞧他思索得认真,亦不作打扰,正想退出去,却听男人在这时懒懒地开口:“她莫不是也只看上了本王这张脸?” 噗! 喜贵停下脚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回头一看,他家这位爷正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 夙珝看出了喜贵眼中憋着的笑意,蹙了蹙眉,“回答本王。” 喜贵轻笑,上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爷生得仙人之姿,别说女子了,就是男子瞧了也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闻言,夙珝给了他一个“这不废话么”的眼神。 喜贵便说:“奴才是不知六公主心里究竟如何想的,但能确定的是,六公主与平德公主等人是不同的,六公主心悦于王爷,便是能将性命置之度外的。” 否则也断然不会那般果决地说出换身子的话。 “心悦……” 夙珝沉吟,继而抬眸问道:“你接受得倒挺快,平德与她对本王怀有这等心思,你觉得可合适?” 喜贵嘿嘿笑了两声,走过来躬身说:“王爷这不也没觉着有什么吗?平德公主且不说,六公主同您又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便是真将人娶回来也是无妨的。” 他们家这爷是随性惯了的,旁人无法理解与接受的事在他这完全无所谓。 就譬如后宫的那些妃子与公主们对他抱有的那些心思。 只要不给他制造麻烦,多看他两眼,多说几句话,甚至跟他表白心思都是可行的。 用这位爷的话来说就是:喜欢本王是你的事,不喜欢你是本王的事,两者不相干。 “谁说本王要娶那丫头片子了?” 夙珝略嫌弃地瞥了喜贵一眼,随后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本王这辈子便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太麻烦,累。” 何况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随意跟人结合。 麻烦,累…… 喜贵嘴角微抽,轻咳了一声试图劝说,“其实娶妻生子并没有王爷想象中来得累,只大婚时期或许繁忙了些,过了那一阵就好了。” 夙珝挑眉,“谁说的?大婚是娶妻,娶妻后不得生子?” 呃…… 喜贵不是很能理解,“生子自然更不会麻烦了,周公之礼之后,孩子自然就会有的。” 这种事,由他这个太监说出来怎么这么让人…… 夙珝坐起来,对他这话依旧不甚赞同,“本王觉得麻烦的便是这周公之礼,男女同床大汗淋漓,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如何不累人?” 他并非没见过别人行事,冉凌珏等人亦时常拿些本子给他。 然而他光瞧着上面的男女便觉倒胃口,他都不明白那些不着寸缕的女人有何可看的,男人就更不好看了。 “这……”喜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他自这位爷打小的时候就跟着,如今二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跟他说这种事,而且一说就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夙珝慵懒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心说他果然没错,看来决定不娶妻生子是正确的。 不过紧接着,夙珝便意识到他们的话题偏得有些太远了,于是打着哈欠起身往内间去,“午膳本王就不用了,傍晚让人备车,晚上进宫。” “进宫?” 喜贵跟过去,几乎马上就想到他进宫的目的,却是不得不给泼一盆冷水过去,“六公主不去腊八宴,王爷去做什么?” 夙珝脚下一顿,回头,“她不去?” 喜贵点头,“莺歌方才不同王爷说了么?六公主不去。” 爷,您能再别扭点么? 昨天要掐死人的是您,晚上去爬屋顶的是您,今上午黑着脸的还是您,现在口口声声说着不娶妻生子,结果眨眼就要去宫里见人家。 夙珝看出了喜贵的心声,唇角往下一拉,“谁说本王是为她才去的?” 说完,已经走到床榻前了。 喜贵上前为其宽衣,不打算去接这爷的话,因为他觉得没法接。 “不去了,你出去,”夙珝往床上一躺,语气有些不耐。 随即不等喜贵说话,便见他的位置一道浅白色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刚才躺床上的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不足三尺长的浑身雪白的毛团。 这…… 喜贵站在床前,有些震撼,也有些不解。 这些年因着担心身份被暴露,打从这位爷会化形后便很少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如今可谓二十几年的头一遭啊。 才想着,床上那毛团便朝他看了过来,琉璃般的眸子里透着不耐与凉意。 喜贵见状赶紧收起心思,上前为其盖了盖被子,“六公主说了,眼下天儿越来越冷,王爷得保重身子。” 话才说完,他的手背上便多了几道爪痕。 喜贵:“……” 喜贵心里哭笑不得,却是没再多嘴,拿了巾子捂在受伤的地方便退下了。 出去后,喜贵一改方才在夙珝面前的和善,冷色对外面的人道:“王爷已经休息了,没事别去扰人,否则当心你们的脑袋。” 平日里他就算不说,王府的人也都清楚那位爷的脾性,绝不敢在其休息期间去打扰。 只这会儿里面情况特殊,喜贵自然也得提高警惕。 第60章 梦境,自食其力的王爷 这里是…… 经过一片迷雾,眼前瞬时豁然开朗,然看着春意盎然的小院,夙珝脑中却没有任何与这个地方有关的记忆。 “吱呀”正中间的房门被打开,一抹浅绿色小身影顿时出现在视野里。 她只着一件薄裙,透过上身那蝉翼般的薄衫,隐约可见那凝脂般的肌肤,纤细的皓腕精致小巧的锁骨,还有身前那不算大的曲线。 随着她的出现,夙珝仿佛闻见一股清冽舒心的香,让他情不自禁地便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让他愕然的是,视线往下,她那微隆的腹部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有身孕了? 这时,那娇小的人儿忽然冲他粲然一笑,拎着裙子便冲他跑来,“阿珝!” 好甜的嗓音。 夙珝感觉心里像是有小蚂蚁在爬。 “慢些,”夙珝不知为何,很自然地便伸手接住朝他奔来的小蝴蝶。 一碰到她娇软的身子,他身上的血液几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小丫头仰头看他,勾人的桃花眼里仿似含着一汪水,她上来便垫脚攀着他的脖子,瘪嘴道:“阿珝,我好想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夙珝低头,在她白皙嫩滑的颈子上吸了一口气,近乎贪婪地嗅着来自她身上的馨香。 “阿珝……”小东西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他,反而搂着他将小嘴凑了过来。 娇嫩柔软的触感,夙珝身子一僵,全身血气陡然翻涌,几乎当时就冲动起来了。 他感觉喉咙突然干渴得厉害,无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垂眸看着眼前这张绯红的小脸,声音沙哑地说道:“小东西别勾我。” 然而小东西不听,柔若无骨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襟让他附身,在他耳边吐气幽兰。 “昨晚阿珝还说姝儿不主动的,现在姝儿主动了,阿珝不高兴吗?” “嗯……” 耳边的痒意让夙珝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一把攥住那只淘气的小手,“会伤了孩子。” 小丫头摇头,眼尾处仿若渗出泪来,“夙珝……” 娇软的声儿甜得宛如一坛子蜜,夙珝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泡在里面,不止心里,全身都被这一声酥透了。 “这可是你自己招的!” 再顾不得其他,夙珝狠狠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继而将人抱起,大步流星便往屋里去。 小东西轻哼着,就这几步路的时间也不安分,小嘴里可劲儿地喊着“阿珝”,激得夙珝全身血液沸腾。 房间里渐渐升温,空气中的莲香愈渐浓烈,伴随着阵阵呢喃,缠绵缱绻。 “阿珝……” “姝儿,乖丫头……” 姝儿,姝儿,姝…… 屋里莲香阵阵,潮湿的闷热感以及手中的不适感让夙珝睁开了眼。 缓缓低头垂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人形,再看右手所在的位置,夙珝脑中有那么片刻的空白。 睡前才跟喜贵说自己觉着做那种事麻烦,这会儿竟然,而且对象居然还是…… “王爷。” 耳边隐隐响起戚风的声音。 夙珝身子微怔,手中的不适让他皱起了眉,但他却没马上让喜贵进来更衣,而是随手扯来绒毯盖在身上,这才开口,“嗯。” 声音居然也…… 下一刻,戚风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抱拳道:“王爷,南麒来了。” 夙珝盖着绒毯缓缓坐起身来,遂靠在床头,慵懒地道:“让他进来。” 戚风应声退下,不一会儿,斜对着床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敏捷的身影越窗而入。 来人一袭宝蓝色长服,外罩黑色披风,身材挺拔器宇轩昂,乍一看浑身正气凛然,然那双狐狸眼里的邪肆却暴露了他的精明。 南麒,江湖名门南家家主,现任武林盟主,十年前一次偶然使得二人相识并结成好友。 “我就知道这时候你一定在床上,”男人勾唇。 进屋后视线先是在屋里扫了一圈,随后褪下披风,像在家一样自在地坐到离床不远的椅子上,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 夙珝略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遂抬手朝大开的窗户勾了勾手指。 只听“砰”的一声,窗户立马就关上了。 南麒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江湖上都炸开锅了,你倒是有闲心在这睡觉,就不怕一睡不起?” 夙珝右手不便,只能暂时放在绒毯里,单左手放在绒毯上,懒懒地说:“那无妨,本王不介意拉你这武林盟主同行。” 南麒闻言轻笑,自顾自地从旁边茶几上倒了杯茶来喝。 “那还是算了,我南家就我这么一个独苗,我若陪你去了,回头南家老小都得跟着去。” 夙珝不跟他贫嘴,问道:“说吧,什么情况。” 今早他便得到消息,说他这昭王夙珝的名字已经响彻整个江湖武林了,原因自不必说。 南麒牛饮了一杯,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放下杯子后叹了一声,“瞧我这武林盟主当的,都成你昭王爷的跑腿小弟了。” 夙珝凤眸轻抬,眸中清冷一片,分明没有说话,却让南麒正了正色。 “知道了,”南麒无奈,随即正色道:“现六大门派掌门已齐结青云峰,今晚子时后由陈家庄人打头来你这昭王府。” 陈家庄是用毒世家,跟枫香村联系密切,现枫香村被这人屠了,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夙珝冷笑,“那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进京城了。” 呵。 原以为枫香村的事能吓夙承勋那些人一吓,没想到他们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居然想着借武林中人的手来除他。 想得挺美。 南麒将他眼里的杀意看得清楚,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笑道:“算了吧,我可没打算让他们继续认为枫香村的事跟昭王有关,否则,到最后麻烦的还是我。” 江湖上旁人不知这人的本事便罢了,然而他却一清二楚。 若真打起来,都不需得这人出手,那些所谓的门派便能从这世上消失。 枫香村一事本就让那些人闹得他头大了,如果真再惹上这个主,他怕是得先一睡不起了。 夙珝看向他,“你打算如何?” 南麒晃了晃腿,随即站起来,“你且看着便是,不用等到子时,恶徒便能手到擒来。” 夙珝挑眉,“恶徒?” 南麒咧嘴一笑,“王爷息怒,在下所说恶徒,自然是指那灭村‘真凶’。” 夙珝冷嗤,不屑跟他计较这些,惦记着其他事,他摆了摆左手,示意南麒走人。 南麒身有要事,自然不打算在此多逗留,他来主要是跟这人知会一声,免得今晚子时没到,陈家庄那些人就死在半路了。 只是南麒方起身准备告辞,空气中的一丝异味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夙珝垂着眼帘看着绒毯,好看的眉蹙成一个结,就等着南麒走人后唤来人净身,谁知半天没听到这丫离开的声音。 他不禁抬眼看去,就见那男人朝他这边走来,这儿嗅嗅那儿嗅嗅。 夙珝:“本王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养过狗。” 南麒面色一僵,随即视线落到他绒毯上,眼中精光一闪,唇角勾起一丝邪肆的弧度。 “看不出来啊,向来洁身自好的昭王爷,原是这么爱自食其力的人,不知让那些女人知道了,会如何想?” 南麒本意调侃人,不曾想眼前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这人这会儿反倒将手从绒毯里拿了出来。 “你……”南麒一口气噎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夙珝一脸淡然,从床头将小柜子上的方巾拿到手,然后就这么当着南麒的面若无其事地擦起来。 动作优雅至极。 第61章 温柔,再也不想了! 南麒知道面前这人一向不拘小节,随性惯了的。 他也自认这些年在江湖上见过的奇葩与厚脸皮之人不少,却是唯独没见过像他这样的。 分明干的就是那不齿之事,现下被人察觉了,竟还能做到这般镇定自若,南麒觉着,他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夙珝动作优雅且仔细地擦干净手后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放下巾子,打算稍后沐浴。 只抬眼看某人还杵在那,且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夙珝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力更生乃民之优良传统,盟主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自……!” 南麒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的模样,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这算哪门子自力更生?你……” 南麒想说这哪里算什么自力更生,何况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自力更生”。 就这人的这张脸,这副身子,随便勾勾手指头不知有多少女人主动为他宽衣解带。 但话没说完,南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继而凑近了说:“我听说前两日昭王带回了六公主,你该不会是跟她相处之后,所以……” 说着,他抬起手,做了两个大拇指相碰的动作。 南麒之所以会想到这个,是因为就他所了解的,这个人虽讨女人喜欢,但他身边除了军营里的马外连只雌性动物都没有,更别说有关他与哪个女人的传闻了。 而前两日传闻中那被昭王连夜带回王府的六公主,则是这些年来,唯一跟这个男人传出有关系的女人。 尽管将这俩想到一块挺牲口的,毕竟对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而且还是小辈。 但除此之外南麒就想不出别的会让这个男人不嫌麻烦地“自力更生”的理由了。 夙珝被说穿心事,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看过去,“你自己走,还是本王送你走?” 南麒嘴角一抽,想到他口中所谓的“送你走”,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轻咳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不必了,王爷还‘忙’着,怎可劳王爷打大驾,您继续,在下告辞。” 说完,扑哧一笑,不等夙珝出手,抓起他的披风快速闪到窗前跳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窗。 南麒一走,夙珝不急不慌地掀开绒毯,好看的眉打成了结。 六公主…… 脑中情不自禁再次浮现出梦中之景,小夙珝不由又有些不安分。 夙珝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每年的特殊时期吃药前也会有这种感觉,但那都是身体自发的,他从未对任何女人或者雌性有过这种感觉,更不至于“自力更生”。 没想到第一次竟是因为…… 夙珝深吸一口气,视线从自己手上划过,唤来喜贵。 喜贵不解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沐浴净身,却也不多问,手脚麻利地便交代了下去。 不过很快,喜贵就知道原因了。 “不必让人洗了,”夙珝泡在池子里,闭着眼对抱着他换下的衣裳出去的喜贵说,“焚了吧。” 喜贵停下脚步,回头问:“可是穿着不适?” 夙珝又皱眉,道:“让你焚了便焚了。” 好吧。 喜贵在心里撇嘴,心说这好日子过惯了就是容易养成骄奢的毛病,连这位爷也不例外,好好的衣裳居然让…… 心理活动戛然而止,喜贵出了浴房才发现问题所在。 好吧,难怪这时候要沐浴净身,敢情是在屋子里…… 不过奇了怪了,他都伺候这位爷多少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 他不是说行什么周公之礼麻烦么,两个人麻烦,一个人就不嫌累了? 喜贵琢磨了会儿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索性也不去多想,吩咐了人就把衣裳拿去焚了。 然而旁的人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夙珝却是不一样。 那个梦就如一个魔咒,他越是不去在意不去想,梦中的画面便越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里。 尤其在这种泡在水里的情况下。 所谓“温柔似水”,指的便是温柔得如同水一般。 如今这水从他周身流淌过,于他而言就如同梦中那只招惹他的小手,不仅未将他心头的浪潮抚平,甚至有加剧的趋势。 夙珝不喜这种自己不能掌控的感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躁意,索性不泡了,湿淋淋地起来后套上衣衫回到房间便将戚风叫到屋里。 戚风以为他有什么重要吩咐,谁知这男人开口就是:“让莺歌晚上把人带过来。” 莺歌?带人? 戚风脑子转得飞快,几乎立马就明白他说的“人”是谁了,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敢问王爷,是要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夙珝眉间的褶子多了一层,稍作沉思后说:“睡着的吧。” 若是醒着,有些事就不能做了。 …… 晚上,果然跟雪姝想的一样,就算她不去腊八宴,也没人专门来请她。 不过左右她也不在意,不来人正好,还懒得应付。 只是为了方便行事,雪姝便借着过节的档儿把陈嬷嬷打发出去跟那些其他宫人过节了。 差不多戌时的时候,白茯从兴事房那边回来,顺便带了腊八粥。 没了陈嬷嬷在跟前晃荡,雪姝自然落得清净。 画好画从小书房出来,雪姝屏退了其他宫人,同白茯一起在她寝屋的外间把端回来的那盅粥给吃了。 吃完饭,雪姝借口吃撑了不舒服回到内间,这才问起:“公公那边怎么说?” 白茯将绣袋交还到她跟前,压着声音说:“奴婢一说公公就差人去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让奴婢一个时辰后去花石子甬那边候着。” 雪姝了然地点点头,后打开绣袋看了看,“用着感觉怎么样?” 说起这个,白茯抱着膀子搓了搓,“跟真的似的,弄得奴婢浑身发毛,尤其是往上贴的时候,感觉就戴了张人皮。” 要不是跟着自家主子去昭王府一趟,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做这玩意,往脸上一贴,直接就成另一个人了。 雪姝被她一脸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便逗她:“一回生二回熟,再多用几次就好了。” 昨天喜贵公公只简单给她说了戴这玩儿的法子,今儿个下午还跟白茯偷着研究了好一会儿,就怕弄不好。 一个时辰后,白茯从花石子甬那边回来,碍于陈嬷嬷他们这会儿回来了不得不做样子,直到临近睡觉时才逮着机会。 雪姝听完白茯的话,得知昭王府没什么异常,也知道那人没气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 “他都没什么话跟我说吗?”雪姝瘪嘴,看着白茯. 尽管不想承认,心里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再怎么说都是肌肤相亲过的了,就算那时候是她占了他的身子,但……但他们俩也算是亲密接触过了啊。 昨天不告诉她发火的原因就算了,现在不生气了难道也没什么跟她说的吗? 白茯愣了愣,起先没反应过来自家公主这话的意思,还想着喜贵公公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结果转念一想才明白,她这里的“他”另有所指。 然而尽管如此,白茯还是不得不诚实地回答:“没有,小卓子没说。” 小卓子就是郑公公打发去昭王府的人。 雪姝一听,顿时兴致缺缺,身子一倒,扯来被子就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早知道她就不多此一举了,没准等喜贵公公告诉他后,他又觉得她是有什么目的了。 白茯被自家主子的反应逗笑了,本想戳戳那团想问问她跟那位爷究竟发生过什么,但转眼见时间不早了,便没再问。 雪姝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本来以为昨天的事都让她忘得差不多了,然而她越是不想去想,心里的痛楚就越清晰。 抬手摸上还留着印子的脖子,想着想着就没出息地又哭了。 臭阿珝,以后我都不要再想你了! 第62章 试探,似梦非梦 一个时辰后,墨悠居内,莺歌奉命将人带来。 只人还被抱着,夙珝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小脸上的泪痕,不由得皱眉,“怎么又哭了?” 莺歌生怕他会以为是她把人哪里弄疼了才让小姑娘哭的,于是赶紧将自己在房梁上听到的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转述。 夙珝听完后想起喜贵在一个时辰前跟他说了兴事房来人的事,红唇不禁抿成一条线,以眼神示意莺歌将人放到他床上。 莺歌退下后,夙珝将书放下,起身行至床榻前,俯视着眼下娇小的一只。 眼前的这张小脸与梦中人的脸重合。 不同的是,梦里的她笑靥如花,此时的她双目紧闭眉头深锁,跟他昨夜去长禧宫看到的相差无几。 忆起梦里的那张笑颜,再看小丫头眉间的褶子。 夙珝有些不悦,遂坐到床边伸手抚平那小小的褶皱。 小丫头被点了睡穴,本应睡得很沉才是,可他才刚将她眉间抚平,她便又蹙起了眉。 小小年纪,有什么可烦的,便是想着他,也不该这么愁吧? 他就这么让她心烦? 轻轻吸了一口气,夙珝起身,弯腰将她往里面挪了挪,而后自己也踢掉鞋子侧卧在旁边。 这并非他们头一次同处一张床,却是头一次以自己的身份这么近距离接触。 夙珝的视线落在雪姝光洁的额头上,然后缓缓向下,滑过她精致的眉眼,扫过那卷翘似还挂着泪珠的长睫,再是挺翘的琼鼻、略微苍白的小嘴。 不该是这样的。 夙珝抬手,用指尖轻轻擦去残留在她眼角的湿意,再缓缓来到她的唇角。 他记得,昨天便是这张小嘴不怕死地说出惹怒他的话。 梦里,亦是这张小嘴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喃,分明哭得都快喘不上来气了,却还说着惹火他的话。 视线再往下,是那双再梦里紧抓着他不放的小胳膊小手,再是那让他流连忘返因有孕在身而丰腴的腹部。 夙珝深知眼下如此将她带到房中,还这般看着她,不仅有失君子风度,甚至可称得上畜生行为。 可他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这丫头会出现在他那样的梦里。 又或者说,正因为在那之前跟喜贵说起了她,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为什么呢? 眼前的丫头片子虽与梦中之人确为同一人,但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梦里的她,是明媚的娇媚的,惹人怜却又风情万种的。 眼前的她,是娇弱的苍白的,虽依旧是惹人怜的,却是一马平川,无丝毫风情可言。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为什么会光凭想着她就…… 他之所以让人将她带来,就是想弄清楚自己缘由。 可如今看着她,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丫头,产生“欲”。 想着,面前的小家伙忽然皱了皱眉,像是睡得极为不适。 夙珝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她微张的唇上,似丝毫不担心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雪姝睡得昏昏沉沉,她梦见自己在荡秋千,时而上时而下的,总感觉自己会掉下来。 刚荡完秋千没多久,她又陷进了一团棉花里,柔软感觉让她舍不得起来。 正是舒服的时候,她忽然又感觉到一阵冷意,冻得她心慌不已,像梦魇一样,好不容易睁眼,侧首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美得绝尘的脸。 朦胧中,他正在看着她。 雪姝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瞬间就把睡前赌气想的不再想他这事给抛到脑后了,“阿珝?” 夙珝透过那双迷蒙的眼睛看出了她此时的想法,听着她当面唤他的名讳,不仅没觉得生气,甚至莫名心情转好,勾唇应了声,“嗯?” 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不同的是他对她笑了。 雪姝确定自己是在梦里了,撑着被褥缓缓坐起来,眨了眨不舒服的眼睛,朝他伸手抱了过去。 夙珝身子一僵,却是由她抱着,随即不等他纳闷她此举是何意,就听她在他耳边软软地说:“想你……” 短短的两个字,无论是语调还是嗓音里的娇软,都与梦中重合,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温热细腻的呼吸洒在耳廓,夙珝几乎当时就有感觉了。 他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很震惊。 竟然还可以这样? 他什么时候这么经不起…… 才想着,抱着他的小丫头便松开了他,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搂着他的脖子瘪嘴,“阿珝……” 又重合了。 夙珝眉头轻皱,突然有种身处梦中的错觉,以至于他甚至垂眸朝她平坦的腹部看去。 雪姝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循着他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肚子看去。 因为以为自己在梦里,所以她就没顾及什么,只一见到他便想起他掐她的事,顿时满心的委屈。 这会儿看他看她的肚子,她便抚上肚子,睁着那泪盈盈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孩子没了……” 如果说在她开口说这句话之前夙珝就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的话,那么现在,他几乎完全以为自己在梦里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那个梦里,丫头片子是大着肚子的。 为确认是否是梦,夙珝抬手看向自己的指尖,轻轻一用力,指腹处便划出一道血痕,眨眼便往外冒血珠子。 痛的。 不是在梦里? 这样的认知让夙珝有片刻的失神。 “你干什么呀?” 雪姝看到他手上的伤轻呼一声,在夙珝失神的这会儿抓起他的手,想也没想便将手上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 温暖湿润的感觉瞬间将夙珝的思绪拉了回来,定睛一看,丫头片子正一边抿着他的指头一边歪头看他。 眼里有担忧,也有疑惑,就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血似的。 为什么? 夙珝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随后心思微转,索性就让她彻底以为这是梦。 于是,他任由雪姝抓着他的手,坐近了些,一改脸上的淡然,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腹部,低声问:“姝丫头这里,怀过谁的孩子?” 话问出口,夙珝竟莫名紧张,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敢确定。 雪姝松口,摸了摸身上想掏手绢,结果发现自己穿着中衣,手绢没在身上。 夙珝耐着性子将自己身上的巾子拿出来。 雪姝接过他的巾子给他捂到伤口的地方,之后才抬起头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还有谁的,自然是你的。” 轰! 脑中赫然炸开一道惊雷,即使早有猜测,夙珝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愣了愣。 “不要,阿珝,好痛……” “不……我要生,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是……这是他的孩子……” 不准他碰其他女人、自己先前听到的声音、绣着“羽”字的香囊、回宫后依旧对他关心、特地强调二月底、梦里的温柔缠绵以及现在的乖巧委屈。 不要什么?哪里痛?又是谁的孩子非生不可? 所有零星的片段似乎都串联起来了,似乎都想得通了,如此,先前的种种就都解释得通了。 可,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夙珝垂眸看着坐着都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忽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想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问她为什么会有他的孩子。 可一对上她葡萄似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却卡住了。 “阿珝?”雪姝眨眼,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夙珝收起心思,抓住那只小手放在手里捏了捏。 雪姝正想开口,不想眼前忽然一黑,只来得及看到他敛起的唇角就失去了意识。 真是的,她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第63章 眼药,各有心思 翌日醒来,雪姝感觉眼睛酸胀得不行,让白茯拿了镜子来看,果然有些肿。 回想起那个逼真的梦,雪姝有些嫌弃自己。 明明之前就没那么爱哭的,怎么重生回来一碰到他的事就变成爱哭鬼了? 再说了,明明都说过不要再想他了,居然又梦到他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在白天的时候念着他了,否则又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她虽生过孩子,却也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的她现在正儿八经未出阁的姑娘,做梦都想着在男人床上像什么话? 想着,雪姝掀开被子使劲儿甩了甩头把这事抛到脑后准备去永寿宫,忽略了自己口中还残留的淡淡的甜腥味。 依旧是昨天早上那个时间。 老人家起的早,回来这一年每天早上都是卯时就起了,她既然要博好感,这些细节自然要做好。 陈嬷嬷因为昨天的事今天也没有再拦她,规规矩矩地跟白茯一道随着去了永寿宫,到了地方还是雯萱迎上来。 不同的是,雪姝注意到雯萱今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眼里有些许的犹豫与审视,雪姝当没看见。 进屋后,老人家正坐着喝早茶,雪姝上前请了安后便被叫过去与其隔几而坐,也跟着喝起了早茶。 太后接过雯萱递过来的暖炉,面色慈祥地看了看雪姝,“今儿个瞅着气色好多了。” 雪姝放下杯子,拭了拭嘴角,“是,昨儿个从皇祖母这回去后母后就让人送来了好些袄子跟补品,又喝了一天的药,今天早上起来感觉利索了不少。” 明着是谢秦婉如,实则在太后听来就成了:就是因为平时没穿好吃好,所以才导致小小的风寒都那么严重,甚至还差点被认成痨病。 雪姝不怕太后觉得她心眼多,因为老人家不会这么想。 她以前不争不抢,就算太后现在找人调查她,也查不出什么。 就算怀疑是昭王府那位教了她什么,但实际上没这回事,她查不到,自然也就不会把她想成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了。 果不其然。 太后在听了她的话后嘴角明显下拉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之后就听她说:“今后有需要的,就跟皇后说,不需得顾虑什么,便是你母妃不在了,你也是这宫里的公主。” 雪姝难为情地抿嘴一笑,随即却有些哽咽,“谢谢皇祖母……” 见状,太后微微蹙眉,“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雪姝轻轻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儿瞅她,“其实昨天小六瞒了皇祖母一些事。” “瞒了事儿?”太后不解,还回头看了雯萱一眼,后者冲她摇了摇头。 “是,”雪姝擦了擦眼角,后抬眼一脸诚恳地看着她。 “昨天我跟皇祖母说是我不懂规矩这一年才没来跟皇祖母请安的,实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担心皇祖母不会喜欢我,因为我不是您的亲孙女,所以……” 说到这,雪姝起身,走到太后面前跪下,“对不起皇祖母,皇祖母如此慈祥的人,我竟还误会您。” 这话倒有部分是真的。 她先前之所以不来永寿宫,一方面是不想跟后宫这些人一样,另一方面则是她觉得太后肯定跟夙馨玉她们一样,会排斥她这个外来人。 她不想自讨没趣。 太后当她会说什么,结果竟是这,不由得笑了。 “你这丫头,”她示意雯萱将人搀起来,“我当是什么也值得你掉金豆子。” 说话间,让雯萱将人搀到面前,拉了雪姝同她坐到一块。 “我离宫十九年,如今才回来一年,就是好些后进的嫔妃们,对我也不尽了解,你个丫头片子会这么想不是很正常么?那现在呢?可觉着我面部可憎难以相处?” 老人家略微粗糙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雪姝垂眸看了一眼。 “皇祖母快别说了,您哪里面目可憎了,我看啊,您就跟佛堂里的佛爷一样慈祥。” 此话一说,太后顿时笑出了声,握着雪姝的手直夸她会说话。 雪姝笑着看着她,跟着又说了好些好话。 正是说笑间,外面人通禀贵妃娘娘跟安嫔还是其他几个嫔妃来请安。 太后心情正好,笑着让人将她们请进来,还笑呵呵地免了她们的礼。 几句话后,江玉盼打量了一遍今日穿着靓丽暖和的雪姝。 随后,她却是忽而一叹,“可怜平德公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若她在,兴许更热闹了。” 屋内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太后嘴角的笑也凝固了。 江玉盼“一惊”,作出一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怯怯”地看了一眼太后,不再作声。 夙馨玉几日前一大早不来永寿宫请安,却跑去昭王府的事在这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身为嫡公主,自然跟其他妃子面下的公主不同。 不管是身份还是太后皇帝对其寄予的希望,都是其他公主们不能比的。 也正因为这样,太后现在听江玉盼提及夙馨玉脸色才会这么不好。 当日不来她永寿宫请安也就罢了,连信儿都没让人来捎,一大早就去了昭王府,还当街落轿跌断腿,闹得众所皆知。 这哪里是一个嫡公主该有的作为? 屋里气氛沉重,雪姝心里憋笑,面上宽慰道:“皇祖母放心,三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太医也说了过不久就好了,刚好我一会儿要去玉和宫,正巧将皇祖母的关心带给三姐姐,三姐姐听了指不定好得更快呢。” 说完,看了看江玉盼。 江玉盼见状红唇微勾,“六公主有心了,想必平德公主在她宫里也闷得慌,六公主若是去了,还能说说话解解闷。” 雪姝笑笑,没有接话。 太后的脸色稍有缓和,却没有方才来得轻松,只看了雪姝一眼,说了句“有心了”后就称自己有些乏了。 既然如此,在场的人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雯萱将几人送到永寿宫门口,雪姝故意侧身来到她面前,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雯萱咬唇,上前道:“六公主请留步。” 闻言,雪姝及走在前面的江玉盼都停了下来。 雯萱看了其他人一眼,笑着说:“太后吩咐奴婢今日送些补身子的到长禧宫,不知六公主何时得空,奴婢好送去。” 太后吩咐的? 江玉盼及其他几个妃嫔闻言相视,心中各有所思。 雪姝知道自己给的东西起作用了,勾唇道:“姑姑客气了,我早膳后都得空的。” 雯萱垂眸掩去眸中异色,“好,那奴婢早膳后便过去。” 雪姝点点头没再说其他,随后跟江玉盼等人一同离开永寿宫。 临近分别之际,江玉盼说:“等六公主身子好些了,什么时候也来我临华宫坐坐。” 雪姝抿嘴笑,视线不经意扫过江玉盼身边的安嫔,说:“早听说贵妃娘娘宫中的芙蓉玉华露乃极品,我都馋了好久了。” 江玉盼掩嘴轻笑,“哪需得馋的,改明儿个你来了,那芙蓉玉华露啊,管饱。” 身后几个妃嫔听后纷纷掩嘴娇笑,雪姝附和了两声后便跟贵妃分开前往玉和宫。 “娘娘,不过就是个野贱丫头,您如何对她这么客气?” 路上,与其他妃嫔分开后,安嫔不解地在江玉盼边上问道。 “客气?”江玉盼不屑一笑。 安嫔:“现在那丫头跟昭王什么关系还不清楚,臣妾是担心皇上若是知道娘娘与那丫头走得近,怕是会龙心不悦。” 江玉盼轻笑,“在本宫这,只要能让延春宫那女人吃瘪的,本宫都乐意对她好,至于你说的问题,呵,皇上估计还巴不得本宫与她走近些。” 巴不得? 安嫔不理解,“娘娘这是何意?” 江玉盼斜眸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那丫头刚从昭王府回来,眼下正是皇上疑心最重的时候,就算不说,她也知道他一定让秦婉如那女人在派人监视那丫头。 若是她能比秦婉如那女人早一步套出什么消息,呵…… 第64章 炫耀,雪姝VS夙馨玉 “她真这么说?” 延春宫内,刚去跟太后请安回来的秦婉如才坐下没多会儿,就从手底下人那得到了让她窝火的消息。 “是,”带来消息的人颔首道,“臣妾愚钝,不是很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不明白? 秦婉如冷笑,细长的眸子里蒙上一层寒意,“她就是什么都想跟本宫争!” 说着,侧眸看向林嬷嬷,“给章晋松说了没,让他早膳后过来给那丫头把脉。” 林嬷嬷上前道:“一大早就说了。” 秦婉如闻言勾起红唇,随即看向来人,说:“你不是说她馋那芙蓉玉华露么?回头她若真去临华宫了,大可让她多吃两碗。” 连太后都说了,今后那贱丫头要什么她这当母后的就大方些给什么。 既然她那么稀罕江玉盼宫里的芙蓉玉华露,她这当母后的若是不让她吃够,不就有违太后意思了么? 方想着,大宫女丹露从外面进来,“皇后娘娘,六公主现去玉和宫了。” “玉和宫?”秦婉如下意识看向面前的人,“那丫头去玉和宫的事你怎么不跟本宫说?” 闻言,那人忙道:“娘娘息怒,臣妾光顾着说这事了,便忘了她要去玉和宫的事。” 秦婉如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今后也切记时刻警惕些。” 那人应声退下。 林嬷嬷:“娘娘,可要去玉和宫瞧瞧?” 秦婉如稍作沉思,“不去了,本宫现在不想看到她那张脸,你今天找个时间去跟陈嬷嬷说说,让她把那丫头看牢点,等章晋松给那丫头开了药,务必得让她盯着人把药喝了。”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不屑跟那野丫头计较。 想着野丫头若安分守己不作妖,久而久之皇上哪里还会记得有那么个丫头,淑贱人的事自然也会被他渐渐忘了。 等他彻底忘了跟淑贱人的承诺,她再下手除去那丫头也不迟。 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等了,不管皇上现在对那丫头怎么想。 她这里能确定的是,只要那丫头还在宫里,就绝对会给她添堵,皇上越是对那丫头耿耿于怀,就越表示他忘不了淑贱人。 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绝不! …… “公主,六公主来了。” 玉和宫内,夙馨玉正靠坐在床上看书,一听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来干什么?” 景萃宫那两位被罚她是高兴,但母后却因为那丫头遭太后训斥了一番。 她都还没去找小贱人算账,那小贱人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莹春摇头,“奴婢不知,六公主只说来看您。” 看她? 夙馨玉想起自己在王府看到的情景,怒从中来,当即道:“不……” “三姐姐。” “见”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娇软的嗓音便从外间由远及近,紧接着内间的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撩开了。 夙馨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示意莹春退下后冷眼看着进来的人,“进来之前要经得允许,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听听这话,再看看她不甚赞同的表情,端得便是一副年长者的做派。 雪姝盈盈进来,由着陈嬷嬷为她褪去披风,笑着来到床榻前冲夙馨玉福了福身,娇声道:“三姐姐勿恼,小六也是着实担心姐姐的伤,这才来得急了。” 说罢,转身让陈嬷嬷及白茯退下。 如嬷嬷搬来椅子放到离床榻不远的地方,雪姝道了声谢后自顾自地落座。 夙馨玉看她来她这宫里如此一副熟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却是心思一转,屏退了如嬷嬷等人。 她们一走,屋里便只剩下夙馨玉跟雪姝两人。 雪姝噙着笑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夙馨玉,而后将目光定格在她那包成一大包的腿上,面上心疼,“三姐姐现在感觉如何?” 如果这时候是在她去昭王府之前,兴许她还会跟这丫头在这里做做样子。 但在经历了昭王府的事后,夙馨玉现在看着面前这人这样只觉得恶心,连样子都不想跟她做了。 于是她说:“行了,现在屋里就我俩,你也不用再跟我在这装模作样,说吧,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霸占那人的卧房,将她这个父皇亲封的平德公主拒之门外,掰断她婢女的手。 甚至当着她的面在那人跟前演戏扮乖,害得她差点被那人误会。 种种,这贱人不会以为她忘了吧? 雪姝瞧着夙馨玉这副忿然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还天真地眨了眨眼,说:“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跟你装模作样了?” 夙馨玉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但顾及自己的身份不宜跟这种人大吵大闹,便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跟你说的。” 说着,作势要叫人进来送客。 “别啊,”雪姝起身来到她床边,强行打断她喊人的动作,并坐到了床榻边。 夙馨玉面色阴沉得可怕,视线快速从雪姝身上扫过,瞧着她这一身的派头,不禁想起从底下人那听到的“昭王府的好东西”。 再一结合秦婉如昨天被训的原因,更加怒不可遏,“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在打量雪姝的时候雪姝也在看她。 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平德公主,此时却是这么一副憔悴的样儿,没了妆容的遮盖,底下的那层皮肤黯淡发黄,哪里还看得出半分精致。 雪姝勾唇一笑,也不打算跟她在这拐弯抹角,抬手从她那条伤腿上抚过,缓缓道:“姐姐不是一向自诩聪慧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还看不明白?我来,当然是……” 夙馨玉的那条腿明明都快被缠得看不出原形了,可现在被她这么轻抚着,她竟莫名有种寒毛倒竖的感觉。 雪姝故意顿了顿,而后凑到夙馨玉耳边,用临死前夙馨玉对她说话时的语气笑着低语道:“姐姐没看到我这身行头么?我来,当然是来炫耀的。”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朵上,夙馨玉浑身一僵,抬手就要把人推开。 可惜雪姝早料到她会这么做,说完后立马就闪开了,站在床前当着夙馨玉的面转了个圈。 “姐姐能看出来么?这是叔公送给我的,从头到脚,全都是从他那拿的,姐姐觉得好看吗?” 她起初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跟夙馨玉正面杠上的,毕竟她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如果轻易跟夙馨玉撕破脸,吃亏的肯定是她。 但没办法,谁叫那人占着她身子的时候就跟这位正面冲突了,夙馨玉也觉得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如此,当着别人的面就不必说,私下里如果再跟她打太极,就没什么意思了。 何况,夙馨玉现在行动不便,而她又刚好跟太后说上了话。 相比较下来,现在她才是占优势的一方,既然占着优势,那自然得好好利用利用了,不然浪费了多可惜。 “你,你……” 夙馨玉指着雪姝,气得说不出话来,身前那不算小的幅度也随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她有想过这贱人定然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可却没想到这贱人竟然会这么不客气,居然真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来炫耀! 雪姝的视线在她身前停留了片刻,忍不住在心里撇嘴。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以后也能! “我怎么了?” 她歪头,笑得天真无邪,“不是姐姐让我说我来干什么吗?我现在说了,姐姐又在气什么呢?难不成……” 她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姐姐是在气他抱了我没抱你?” 她故意把这个“他”字咬重了些,听着味道顿时变了。 夙馨玉本就不算红润的脸在听到她这话后暗沉得更厉害,语调不受控制地拔高,“夙雪姝,你胡说什么?!” 不会的,不可能的。 她对他的心思,就连死了的红莲红蕊都不知道,这贱人怎么可能…… 第65章 服软,让本王好好看看 雪姝一看夙馨玉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绝对以为自己把对那个人的心思藏得很好,觉得不会有人知道。 这不禁让她觉得好笑,扭头朝门帘外看了看,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姐姐小声点,万一被其他人听了去,回头岂不都知道姐姐对他抱有男女之情了?” 刚才她还说得比较隐晦,这会儿却是一记直球,打得夙馨玉面如金纸。 “你……你闭嘴!”夙馨玉厉声道,却又为了不让外面的人听到而不得不听了雪姝的话降低音调。 雪姝偏不如她的意,站在她碰不到的地方把玩着自己肩头的小辫子。 “昭王爷生得天人之姿,又满腹经纶骁勇善战,姐姐心悦于他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们俩的身份好像不太合适呢。” 他们大贤,表兄妹间可以联姻,但却有着同姓直系亲戚不得通婚的惯例。 否则按大贤律例,男女皆会被施以烹煮之刑。 当然,这里的同姓强调的是有着直系血脉关系的亲戚,像她这种虽跟他们同一个姓却没有血缘关系的则另当别论。 这也是她上辈子在猜到夙馨玉对那人的心思后会那么震惊的原因。 就算没有通婚,夙馨玉的这心思如果被人知道了,别说她这公主没得当,便是她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你,你休得再胡说八道!否则,别怪我不顾姐妹之情对你不客气!” 夙馨玉没想到她自认为藏得很好的心思,居然就这么轻易被她说出来了,羞愤之余,不由得瞋目切齿。 “姐妹之情?”雪姝感觉听到了这两辈子以来最大的笑话。 她敛了敛唇角,眸中不再有方才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讥讽。 “我可不敢当,就我这乡下来的野贱丫头,怎么能跟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称姐妹?还是说,平德公主觉得自己其实跟我是一个类型的野丫头?” 夙馨玉气结,“夙雪姝,你别给脸不要脸!” 雪姝下巴一抬,反问:“是谁不要脸?是我吗?” 夙馨玉知道她这问的是什么意思,脸上红一阵黄一阵的,随即不等雪姝说话,她就高声冲外面喊道:“来人,送客!” 不能急,不能急! 这丫头根本就没有证据,便是空口说白话,就算她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 她不能在这上了她的当,等她的腿好了,再算账也不迟! 雪姝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说实话她目前还真没证据,就算有,她也不会拿出来。 即使是夙馨玉一厢情愿,也难保说出来了后不会对那人造成影响,事关他的清誉…… 不对,她管他的清誉干什么,回头有了证据,直接摆出来就行了,干嘛瞻前顾后的? 雪姝在心里不满地哼了哼,也不打算在夙馨玉这多作停留,她来的目的主要就是激怒夙馨玉,方便之后的事。 正好这时如嬷嬷进来,雪姝一改刚才的态度,作出一脸委屈娇弱的模样冲夙馨玉福了福身,“那小六就此告退 ,姐姐好生保……” “昭王爷到——” 最后的“重”字跟雪姝的动作一起卡住了,再抬头看夙馨玉,对方也是一脸近乎惊恐的神情。 没等她俩多想,迎叶面色匆匆地进来,“公主,王爷来探病了。” 按理说后宫是不允许前朝男人随便进入的。 但关键就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跟太后平辈的昭王爷皇帝的亲叔叔。 而且现在由皇帝身边的李楷陪着,还是来探病侄孙女,根本就没理由将人拒之门外。 夙馨玉一下子就慌了,“什……什么?皇叔公来了?我,我……” 摸摸脸,摸摸头发,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夙馨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公主别着急,”如嬷嬷出去后又进来,“王爷暂时不进来,说是等您收拾好了再说。” 即便如此,夙馨玉还是心慌,尤其转眼一看雪姝还在屋里,当即一记冷眼过去,“夙雪姝,你……” “姐姐放心,”雪姝抢话道,“先前跟姐姐说的事,我不会跟他说。” 因为他自己早就知道了,再说她跟他也没什么说的。 夙馨玉半信半疑,却是没心思在她身上耗,赶紧着让如嬷嬷帮着给她梳妆。 雪姝抿着嘴,方才逗弄夙馨玉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兴致缺缺地当着如嬷嬷等人的面冲夙馨玉福了福身后便转身往外走去。 即使她再不知道怎么面对外面的人,也不得不出来面对。 不过,就前天他对她的态度来说,他应该也不想看到她,反正打个招呼就走,没什么紧张的。 对,没什么紧张的,也没什么在意的。 就这样,雪姝深吸一口气,快速调整心态,微垂着眼帘就这么走出去。 随后以余光看到那坐在外间榻上的人,捏紧手里的绢子上前,盯着男人那黑色脚尖行礼,“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尽管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但在闻到来自他身上那清幽的香气时,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雪姝暗骂自己没出息,咬牙忍着不去想那日的离别。 可越是不让自己去想,男人那时候的表情在脑子里就越清楚,以至于眼下的鞋面盯着盯着就有些模糊了。 夙珝早知会在这碰上她,或者可以说,他来玉和宫就是为了这丫头片子。 昨晚让莺歌将人送走后他整宿未眠,结合先前的种种,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水面,却又把握不准。 所以在听说她朝玉和宫来的时候他才会借口探病过来,一则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二则来看看这回的她会如何让平德吃瘪。 另外,他觉得可能再看看她与平德的相处,便能确定他心中的猜想。 只现在看她垂着头连看他不看他一眼,甚至还当着这些宫人的面就称他“王爷”,这不禁让夙珝有些无奈。 “起来吧,”他盯着她头顶的珠花,语气淡淡的。 “多谢王爷,”雪姝起身,因心里有气,便看都不想看他了,反正他也不稀罕。 不过,她这边才这么想着,男人的声音便响起:“过来,让本王好好看看。” 语气听上去虽然依旧淡然,但雪姝却从中听到了一丝柔意。 她有些讶异地抬眸,刚巧那滴蓄在眼眶里的泪滑了下来。 夙珝蹙眉,语气冷了几分,“过来。” 雪姝眨眨眼用绢子在脸上随意拭了拭,又垂下眼帘走了过去。 夙珝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她手里的绢子拿了过去,抬手给她擦眼泪,“又在哭什么,还在为前日里的事使小性子?” 他的语气,乍一听带着不悦的意思,实则却又夹杂着一丝宠溺,俨然就是长辈对小辈该有的语气。 这不仅听得屋内宫人大吃一惊,也让李楷开始在心里琢磨,甚至忍不住看了雪姝好几眼。 喜贵则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心里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 还使小性子呢,都差点把人姑娘的命给要了,换成是我,打死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雪姝很懵,睁着湿漉漉的眼瞧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但随即在看到边上的李楷后她立马就懂了。 她就说嘛,原来是要做给人看的。 心里忿忿,她索性也演起戏来,拨开了男人的手,侧头说:“不敢。” 一副小姑娘使性子的小模样儿。 夙珝想起她昨晚的迷糊,知道她这是真把昨晚的事当梦了,有些想笑,心里莫名发软。 “行了,”他将手绢塞到雪姝手上,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将人带到面前,“前日里的事是本王的错,不该对你发脾气。” 喜贵侧眼,动了动毛毛虫般的眉毛。 嘿?这还真是奇了。 人说大姑娘嫁人头一回,到他们这儿就成了他们家王爷服软头一回了。 第66章 名讳,睁眼说瞎话 雪姝没想到他会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对上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她想起那晚被他下药作弄的事,那时候他也跟她道歉了,心里一涩又忍不住气,索性撇过头不再说话。 别当真,这只是在做戏,一定不能当真。 夙珝看她委屈的样儿,竟是难得耐心,冷漠的视线扫过屋里众人,他起身道:“本王同六公主出去说说话,平德好了再来叫本王。” 说完,也不跟雪姝招呼一声便负手朝外走去。 李楷恭恭敬敬应着,再看雪姝的时候心里百转千回。 打从昭王将六公主带出宫起,皇上便一直让人在查这位爷的目的。 特别是这位爷今日竟主动提起来玉和宫探病,这不禁让人怀疑他又在打其他主意,意图从平德公主身上下手。 可现在瞅着他对六公主的态度,又不由得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把平德公主放在心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较于李楷复杂的心理活动,出来的夙珝想得却简单得很。 他迈着长腿在前面走着,雪姝不明所以地在后面跟着,两人经过玉和宫寝屋小院来到中庭小花园。 雪姝埋首看着他那精致的刺绣衣摆,心里不是滋味,想着他会跟她说什么。 想得正出神,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雪姝没来得及停,端端撞到他身上,男人一身结实的肌肉,撞得她鼻子一酸,眼泪都快出来了。 雪姝轻呼一声,因惯性身子往后仰去。 夙珝长臂一伸一把揽住她的腰,大掌在摸到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时无意识紧了紧。 先前占着她身子的时候都没察觉,丫头片子的腰竟这么软,难怪梦里不管他怎么都…… 不对,想岔了。 夙珝不动声色地松手,面上正经,“别总低着头,当心些。” 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雪姝却还是没出息地红了脸,也不敢抬眼看他,男人一松手,她便往后退了好几步,“谢王爷。” 啧。 夙珝暗自咂嘴,感觉每听她喊一声“王爷”,他的心就像被绣花针扎了一下似的。 不疼,但让人很不舒服。 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丫头还在这跟他“王爷王爷”的,就这么记恨前日里的事么? 夙珝哪里知道,对他来说取人性命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在雪姝看来却是比死还难受。 他盯着她精致的发髻,开口道:“你打算跟本王置多久的气?” 嗯? 雪姝微愣,抬起头来有些茫然不解,随后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这里就只有他俩,于是忍不住说道:“这里就只有我们。” 言下之意就是大可不必再演戏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成。 夙珝扶额,“六丫头,你……” 头一回有人让他这么无语的。 雪姝眨眨眼,在心底暗暗撇嘴,心说她难道说的不对吗? 明明就不是喜欢做戏的人,现在这里都没人了还在这儿跟她演,咋的,演上瘾了啊? 夙珝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有些无奈,继而抬手对准她的脑门儿就是一弹指,“说你机灵,现在倒是傻了,本王是在跟你做戏么?” “唔……” 雪姝吃痛,捂着被他弹过的地方看他,秀气的眉蹙成一个好看的结,“难道不是吗?” 夙珝闻言轻笑,“不是。” 雪姝揉着额头的手顿住了,难以理解地看着他,“我不懂。” 三个字,让夙珝喉间有些噎气。 前日里就只顾着计较君曜所说的“命带凤星”几个字,认为自己被这丫头耍了,结果冷静下来细想,到底是他冲动了。 只是这事便是要说,此时此地也不合适。 于是想了想,夙珝伸手在她额间揉了一把,说:“本王的错,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说着,抬眼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后附身凑到雪姝面前,嘴角带笑地低声说:“今晚可有空?” 男人身上的香气不过瞬间的功夫便将她包围,那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近在咫尺。 雪姝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脑子晕晕乎乎的,以至于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迷糊地点了头。 夙珝莫名满意她的反应,见她着实娇小玲珑,忍不住又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见那小支梅花簪让他揉歪了,便顺手扶了扶。 雪姝看着他,张了张嘴,有些恍惚地喊道:“阿珝……” 喊完后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惊,忙一把捂住了嘴。 夙珝眉头轻挑,想起梦里她是如何唤他的,又忆起昨晚她也是这般叫他。 眼里一抹柔光划过,他笑,“方才还一口一个‘王爷’?叫得人生气。” 这是…… 没生气? 才想着,便见男人忽然又凑近了些,低声跟她说:“本王喜欢听你唤本王的名儿,以后便就这么喊。” 啊? 雪姝怔住了,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他居然真允许她直接唤他名讳。 只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说:“谁知道你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明明前日里才想要我的命。” 说着,无意识把手放到了毛领上。 夙珝难得内疚,俯身低头,白皙修长的手指跟着抚上那层毛领,“本王看看,好些了么?”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上,有些冷又有些酥。 雪姝脖子一缩,反射性捂着被他碰过的地方后退,一边谨慎地瞅着周围一边顶着一张番茄脸说:“男女授受不亲!” 结果话才说完,发现这句话由谁说出来都有道理,唯独在他俩之间,显然是废话。 很显然男人跟她想到一块去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噙着丝玩味。 雪姝双颊滚烫,抿抿唇没好意思再开口。 夙珝瞧着她双颊绯红的模样,竟莫名觉得有趣极了,脑中赫然冒出“娶妻生子”四个字。 见鬼。 夙珝在心里低咒了声,当即打消这个念头。 “王爷,”李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平德公主收拾好了。” 夙珝隐隐皱眉,不悦中途被扰,不过也没说什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小姑娘,他扬声道:“让她那些嬷嬷将人带到外间。” 李楷应下就进去了。 夙珝收起视线垂眸,发现刚刚还低着头的丫头片子正在偷偷瞧他,这会儿一看他看过来,立马就把小眼神儿撇开了,就像偷吃的小孩被抓了现行一样。 夙珝失笑,却是没再说什么,只勾唇看了她一眼后便负手往屋里走。 雪姝红着脸盯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在心里狠骂了自己一通,然后跟着进去。 夙馨玉原本在看到丰神俊朗的男人进来时脸上一热心跳加速,羞羞切切地就要开口,不想眨眼间就看到男人身后跟着的某人。 夙馨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情绪一激动,以至于都没顾上在夙珝面前装样子,嘴角一拉就问:“你怎么还没走?” 夙珝眯了眯眸,未置一词地走到方才的位置。 雪姝朝男人身上看了一眼,随即来到夙馨玉面前,眨了眨眼,一脸天真地说:“三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叔公都来了,我若这样走了岂不失礼?” 说话间,经过夙馨玉故意走到男人身旁站着。 夙馨玉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放在扶手上的手捏得死紧,然而却碍于男人在场而不得发泄。 无方,她只好咬牙把这口气吞下去,由如嬷嬷推着椅子转到夙珝面前,一改面对雪姝时的冷意,娇声道:“平德见过皇叔公,平德行动不便,请皇叔公恕平德失礼之罪。” 夙珝将这两个小姑娘的暗中较量看得清楚,斜眸瞥了瞥身边这抹身影,面上若无其事。 “无碍,看你气色不错,可是感觉好些了?” 气色不错? 雪姝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夙馨玉那张涂得快成白面的脸。 她自认为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她在他这简直就小巫见大巫。 第67章 使坏,皇叔公偏心 “谢皇叔公关心。” 夙馨玉盈盈一拜,即使坐在椅子上礼数也算做得周全,“这两日感觉好多了。” 说到这,夙馨玉余光瞥见夙珝身边的人,一个念头升起,接着就说:“多亏了皇叔公前日里差人送来的补药,平德吃了感觉整个人都利索了不少。” 哟,这是在跟她炫耀这人给她送补品了? 雪姝心下嗤笑,随即说:“三姐姐说的是喜贵公公前日里送来的东西吧?” 夙馨玉唇角弧度一僵。 雪姝笑得纯真,“当时叔公让我选的时候我还怕三姐姐吃不习惯呢,没想到原来三姐姐这么喜欢。” 说着,看向夙珝,“皇叔公你看,我就说听我的没错吧?” 夙馨玉知道那些东西实际上是他让喜贵准备的,会气炸吧? 小丫头笑得乖巧,一小点点的皓齿在其粉色娇嫩的唇间隐约可见。 夙珝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煞有其事地“嗯”了一声,“有用就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不能马虎。” 夙馨玉本是想借着补药对刚才在屋里的事进行回击一番,没想到反被膈应了一通。 再看男人竟然顺着雪姝的话说了,气得她差点就没绷住。 不过好在她脑子转得快,立马就说:“皇叔公说得是,平德还等着这腿伤快些好了,也才好不辜负皇叔公将那蛟绢纱赠予平德的美意。” 意思是等着腿好了就能穿用那蛟绢纱做成的裙子了。 她夙雪姝不是想炫耀么? 来啊,跟她的蛟绢纱比啊? 雪姝早知道她会提蛟绢纱,这不禁让她想起她最初打算送那批布的目的,忍不住想笑。 “蛟绢纱啊……”她沉吟,而后撇嘴看向夙珝,“你偏心,给三姐姐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就一个这个。” 说着,从腰间拿起可爱的小荷包,从里面把那绿玉髓给掏了出来,瘪嘴,“还是你佩戴过的。” “你你你”的,无丝毫敬意可言不说,听听这语气,不就是小女孩儿家在赌气撒娇么? 什么?他佩戴过的?! 夙馨玉本想借蛟绢纱把人比下去,不想竟听到这种事,一时间怒意横生,死死盯着雪姝手上的东西,像是要把那荷包给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对她来说,便是别的东西再好,那也抵不上他用过的啊! 夙珝瞧着那正冲他挤眉弄眼的丫头片子,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从换回身子到现在,他见过她最多的一面就是哭,但他却清楚这丫头本性不是那样的。 这不,让他跟着使坏呢。 心下失笑,看了那看上去温和端庄的人一眼,夙珝敛了敛唇角,配合道:“你这丫头,好生没良心,你回宫的时候本王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 他不说回宫的那些东西还好,一说,雪姝立马就想到那天的事,有些缺了兴趣,抿了抿嘴不去接他这话。 然而她的这副模样在夙馨玉眼里就成了雪姝故意做出的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给她看。 要不是她腿脚不便,没准能气得马上站起来。 雪姝心里不痛快,转而看了夙馨玉一眼,更不痛快了。 于是她故意凑到夙馨玉面前,做出一副小心样,“三姐姐,你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不好?可是还在为刚刚小六在屋里说的事气恼?”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刚刚是谁说不会说出来的?! 夙馨玉掩在袖子下的手一紧,对上雪姝的眼,以眼神无声地威胁。 这时,很配合的夙珝开口道:“你又做了什么惹平德不悦的事了?” 清冷的声音慵懒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半点责备的意思,一个“又”字,听在夙馨玉耳朵里犹如针扎。 雪姝转身看过去,“就是我说三姐姐她对……” “没什么,”夙雪姝心头一凝,强行打算雪姝的话,端着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笑着说:“便是姊妹间的一些玩笑话,何来气恼一说。” 说完,这回没等雪姝说话,直接就对夙珝说:“皇叔公难得来玉和宫,平德也没什么招待的,便只一杯粗茶,还望皇叔公别嫌弃。” 说罢,示意身边的人给夙珝换茶。 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雪姝心情稍有转好,侧眸看向去换茶的如嬷嬷,计上心来。 夙珝淡淡地应了声夙馨玉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雪姝身上,即使当着夙馨玉的面也没掩饰他的视线。 夙馨玉看在眼里,再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雪姝,气得恨不得扇碎那张脸。 片刻后,如嬷嬷过来上茶,雪姝往夙馨玉的椅子旁挪了挪。 待如嬷嬷为夙珝换完茶后过来为夙馨玉端茶的时候,雪姝一边注意着不远处的李楷,一边在如嬷嬷端着茶靠近夙馨玉时快速出脚。 如嬷嬷脚下当即一绊,身子一个不稳,惊呼一声后那杯茶直接就朝夙馨玉的脸上泼去。 “啊——” 一阵尖叫,茶水端端泼到夙馨玉身前,部分茶水直接溅到她那抹了不知道多厚的粉面上不说,如嬷嬷还就这么扑到了她身上。 夙馨玉是脸上烫胸前烫腿也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端庄优雅了,使劲儿砸着如嬷嬷惊声叫喊着:“死奴才,还不快起来!啊!快起来!” 如嬷嬷慌乱不已,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上个茶竟成了这样子。 手忙脚乱地想起来,结果因为夙馨玉的椅子是带轮子的,她才一动,立马就扑到了夙馨玉的腿上。 “啊——” 刺耳的尖叫似要掀开整个玉和宫的屋顶,屋里顿时乱成一团,连李楷都匆匆赶过去查看。 雪姝趁着乱糟糟的时候也跟着叫了两声,做着去拽如嬷嬷起来的动作,实际却又在脚下蹬夙馨玉椅子上的轮子。 夙馨玉脸上的白粉被蹭得到处都是,底下那层黯淡发黄的皮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雪姝听着她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心里别提有多刺激了。 掩了掩嘴下意识往男人脸上看去,正好夙珝也朝她这边看。 然而雪姝看到的却是他眉头轻蹙,浅色的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 雪姝表情一僵,以为他这是看到她对夙馨玉使坏而不高兴,心里不由得一堵。 夙珝知道这丫头片子怕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不禁有些失笑。 再一听夙馨玉叫声,他当即站起身来走过去,冷声道:“雀喧鸠聚的成何体统?生怕旁人不知你这里生了什么事么?” 如嬷嬷好不容易站起来,结果听他这一说又“扑通”一声跪下:“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夙馨玉原本嚷嚷得厉害,然而在听到这清冷却明显带着怒意的声音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再一看男人的表情,顿时如遭雷击。 “皇叔公,我……” “罢了,”夙珝不耐地摆手,“便是本王来扰了你,李楷,还不快去请太医?” 李楷是皇帝身边的人,放眼整个皇宫也就只有他敢这么使唤他了。 李楷不敢耽误,连忙出去叫人去太医院。 夙珝双手负后,垂眸俯视着一身狼狈的夙馨玉,不掩眼里的嫌弃,“既然你身体抱恙,本王就不在此打扰了,好好养伤吧。” 说完,不等夙馨玉说话,扭头对跟过来的雪姝道:“六丫头,随本王来。” 话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不,皇叔公,不是的……” 她不要被他讨厌,不要,他该喜欢她的,该喜欢她的! 夙馨玉顾不得腿上的疼,一把推开过来给她收拾的莹春吃力地转动轮椅冲男人伸手,混合着白粉的眼泪在脸上留下一串串痕迹。 可惜男人置若罔闻,已然迈开修长的腿出了屋。 雪姝紧跟其后,在经过夙馨玉的时候居高临下地扔给了夙馨玉一个极为挑衅的笑。 夙馨玉,别指望你这条腿好了,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这条腿痊愈! 第68章 今晚,你想见我吗? 夙、雪、姝! 夙馨玉睚眦欲裂,紧咬的牙磨得嘎吱嘎吱作响,配着她满面狼狈,整张脸狰狞到了极点。 她想喊,想嘶吼,想让人把那小贱人拦下往死里打,然而男人脸上冰冷的神情与“雀喧鸠聚”四个字却宛如一只大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 别说嘶喊了,她根本一声都不敢吭。 她那么喜欢他,怎么可以做他不喜欢的事,怎么可以让他讨厌她! “公……公主,王爷跟六公主已经走了。” 出去送人的小宫女战战兢兢进来,说话都不敢大声。 夙馨玉厉眼一瞪,铜铃般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下滚出来了。 小宫女一骇,全都抖得跟筛子似的。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夙馨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不如意了便拿玉和宫的宫人出气。 她深吸一口气,阴鹜地看着雪姝等人离开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如嬷嬷,刚才,是那个贱人绊的你是么?” 如嬷嬷是她母后身边的人,在宫里待了二十来年,如何会连一杯茶都端不好? 这其中,绝对是那贱人捣的鬼! 如嬷嬷闻言上来就是三个响头,“公主明鉴公主明鉴!奴婢脚下的确是被绊了,否则也不会……” “够了,”夙馨玉恶声恶气地打断她的话,“本宫此次不治你的罪,本宫要你,为本宫办一件事。” 夙雪姝,我要让你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怎么了公主?” 去御花园的路上,白茯见走在前面的主子又跟上次一样停下来打了个寒颤,以为她冷,赶忙着给她紧了紧披风。 本大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在听到白茯的话后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冷?” 雪姝攥着披风摇摇头,余光在瞥到侧后方的陈嬷嬷时眸光沉了沉,而后看向前面的男人,淡笑着问:“王爷今日怎么有空来转御花园了?” 她可没忘记刚刚她对夙馨玉使坏后他那副不悦的神情。 夙珝凤眸微眯,而后看向站在喜贵边上的李楷,道:“本王跟六公主说说话,边上伺候着就行。” 李楷闻言抬眸瞧了瞧,后恭恭敬敬应下同喜贵及陈嬷嬷白茯等人倒退了好一段路。 雪姝回头看了一眼,“王爷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与我,有什么可说的吗?” 换成以前,她是断然不敢跟夙珝这么说话的,她那皇帝爹都不得不给七分面子的人,除非活腻了。 但雪姝这会儿心里有气。 不单单因为前日里的事,还有方才玉和宫她在作弄了夙馨玉后他看她时的表情,都让她心里堵得慌。 夙珝岂会看不出她的那点儿小心思,笑了笑,难得耐着性子放慢脚步走到她边上。 “年纪不大,心性倒是挺大的,就不怕本王治你罪?” 雪姝停下脚步抬头看过去,小手一抬扒下领子,“王爷要我命我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你治罪吗?” 青紫的指印在那白皙的脖颈上显得尤为显然。 夙珝面色微顿,侧眸看了一眼距离他们还有好一段路的喜贵等人,收起视线后不悦地为她拢了拢领子。 “你这是做什么?本王都说了前日里的事是本王的错,怎生如此得理不饶人。” 这要换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舌头早让他给拔了去了。 也就这丫头,接二连三的冒犯他,藐视他的威严,却还能完好地站在这。 “我得理不饶人?”雪姝仰着小脸忿忿地看着他,眼泪迅速汇聚于眼眶。 “是我得理不饶人吗?你便是要杀我,也给我个理由让我死个明白,我都不知道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就……” 说着说着,雪姝心里着实委屈,本来还想着跟他理论的,结果又没出息地哭了。 夙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没有哄人经验的他有些无措。 雪姝胡乱地脸上擦了两把,低着头哽咽,“你要不喜欢看我作弄人,你早说明了就是,之前又何必……何必跟我一起做戏,害我以为……” 害她以为他其实也是不喜夙馨玉的,结果呢? 夙珝瞧着她头顶随着她擦泪的动作一晃一晃地珠钗,无奈叹息。 遂拿出自己的方巾来拿开她放在脸上的小手不算温柔地给她擦了擦眼泪,边道:“看来,本王待你当真是太好了。” 雪姝之所以会这么委屈,就是因为前几日在他府上府待她好过,所以跟之后的态度比起来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 这会儿又听他把待她好的话说出来,雪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巾子在脸上擦,倔强地抬起头红着眼看他,“你是待我好,我也感激,可是……” 可是那也仅限于你心情好的时候啊。 心情好的时候便逗上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掐她脖子,她又不是小猫小狗。 但这些话雪姝不敢说。 小丫头抬起头来都没不及他胸口,明明就怕,却又倔得不行。 不过,夙珝还是看出来了,这回的她虽然也是哭着的,却是没有前日里的决绝,想必还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的。 “可是什么?胆儿不是挺大的么?”夙珝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怎么不继续说了?” 雪姝轻哼,拿他的方巾擦了擦眼角后便继续往前走,而后面的人在看到他们往前走后这也才迈开步子。 夙珝与其并排走着,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到底是没忍心再说重话,“行了,本来身子就没好,别再哭了,前日里的事本王是可以解释的。” 闻言,雪姝再次抬头。 夙珝的视线在她那只攥着他方巾的小手上停留片刻,说:“不过不是现在。” 雪姝问:“那是什么时候?” 显然,她把他在玉和宫里跟她说的话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或者应该说当时这丫头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夙珝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俯身低声告知:“今晚。” 他一靠近,雪姝立马没出息地脸红了。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手里的方巾掩着嘴,睁着泪意涟涟的眸子吃惊地看着他,“今晚?” 晚上怎么可以…… 而且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难道他晚上还要进宫吗? 夙珝凤眸轻眯,“别告诉本王你把方才应本王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是谁方才说晚上得空的?” 啊? 雪姝转动眼珠,费劲儿想了好一会儿,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应他晚上如何了,只记得他跟她说什么时候靠得距离稍有些近,她根本就没心思…… 啊,可能就是那时候…… 想到这,雪姝只觉一股热气从心底直冲到头顶,烫得她都快烧起来了。 她瞅了瞅一旁的侍卫,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后才说:“那……那不是现在见面不方便么?得空又能怎样。” 话虽如此,心里却很期待。 夙珝把小丫头的心思看得清楚,淡色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本王若是想见,还会不方便?” 想见…… 雪姝脚下顿住,缓缓抬眼,“你……想见我吗?” 夙珝嘴角弧度微僵,对上晶莹明澈的眼睛,几日来,心尖再次有种被羽翼拂过的感觉。 随后他没有掩饰,用漂亮的凤眸端端瞧着她,“想。” 单单一个字,说出来后夙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但也就那么一两下,这一两下过后他又没什么感觉了,只瞧着眼前的小家伙觉得心里很平静。 眼泪来得毫无预兆,心跳加快得也毫无预兆,眼前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雪姝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知道他说的这个“想”跟她的思念不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小哭包,”夙珝噙着笑,抬手以指腹拭去从她眼里滚落下来的水珠。 他不明白,这丫头当真就这么喜欢他吗? 第69章 矛盾,不准再提他了 从御花园回来到用完早膳,白茯发现自家主子的嘴角就没下去过。 即使有陈嬷嬷在场,她眼中的喜意也没掩饰得住。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白茯就问:“公主,早上王爷跟你说什么了啊?瞧你高兴的。” 雪姝抿嘴笑,一想起御花园的事便觉心里跟泡了蜜似的,甚至笔下的墨香闻着都似带着甜味。 白茯在旁研磨了,瞅了一眼她笔下的人物后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视线撇开,继续这个话题,“公主你别光顾着笑啊,倒是给奴婢解解惑。” 早上从玉和宫出来那会儿,她家这主子还绷着一张小脸儿,她还以为是又跟王爷闹了呢。 雪姝仔细地勾勒出画上人物脸上细小的绒毛,顿了顿笔,抬眼道:“想知道啊?” 白茯点头如捣蒜。 自家公主对昭王府那位存的什么心思她其实清楚的。 早在三年前她家这主子拿了昭王赠的玉髓给她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是对昭王爷上心了。 最开始她只将其理解为小辈对长者的孺慕之情,后来随着她家主子当着她的面提那位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了。 尽管现在还没有明说,但白茯觉得,只要她这主子能高兴,就是不跟她说也无所谓。 雪姝知道白茯肯定对她的心思有所了解,但她之所以不说,上辈子是因为觉得两人心知肚明,不一定非得说开了。 后来得知怀有身孕,白茯私下里哭着问孩子是不是昭王爷的,她否认了。 可那时候过后白茯就没有再问,她知道,白茯定然是清楚的,只是这件事,是绝对不能为外人道的。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遭到动摇。 她那皇帝爹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就等着捏着他的错儿把他拉下来,她又如何能在这时候置他于危险之中呢? 只是让她万没有想到的是,从她在太后寿宴那天遇上他开始,就早被人算计上了。 而这辈子她不说,一来是因为白茯清楚,不必说,二来则是那人的身份。 上辈子夙承勋他们为了得到他的子嗣,一步步算计,直到最后才告诉她孩子不是人的事。 眼下她不确定夙承勋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这种不确定的情况下,她不能把白茯卷进他的事情里来。 至于第三…… 大概是因为这辈子她跟他也不可能吧,与其让白茯为了她白高兴,还不如索性不说。 对了,她怎么忘了这个? 雪姝上扬的嘴角拉了下来,这才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她不能生啊。 正因为不能生,所以她才决定把这份心思藏着,后来被他掐脖子,她更觉得跟他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她干嘛还要为他的几句话就脸红心跳情不自禁啊? 得矜持啊,得把心思藏好啊。 今后她跟他只可能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不可能再有别的关系。 所以,她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雪姝立马就觉得面前的墨不香了,连刚刚还认为画得不错的画看着也一团糟。 索性放下笔,把快要完成的画揉成一团扔到火盆里。 “公主!”白茯去捡,然而已经来不及,火盆里已经燃起来了。 眼瞧着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烧成灰,白茯心疼得跺脚,“公主,都快画好了,你做什么烧了啊?” 雪姝却是不心疼,看都没看一眼就重新拿了一张纸来。 白茯无奈,“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方才不是还挺乐意的?” 雪姝撇嘴,“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今后别在我跟前提他了。” 不然她就会老想着他,要是总想着,心思哪里还藏得住。 白茯不明白她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过也没继续追问,到底是关系到昭王爷的,哪里是她们这些当奴才的私下里能随意谈论的。 “对了,”雪姝说起正事,往门口瞥了瞥,继而压着声音问:“先前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白茯知道她说的什么,便走近了说:“好了,就等着公主你到时候发话了。” 闻言,雪姝轻蔑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可真一点儿不假,只要有银子,走到哪里都行得通。” 如果不是老天爷眷顾,让她重生到那人身上,怕是她现在还在为银子这玩意儿苦苦纠结吧。 亏得她前日里还说不要他那些东西,这脸让她自己给打得,又疼又肿。 “你最近不管做什么都当心些,”雪姝继续专注于手里的画,一边跟白茯说。 “今天我作弄了她,估计过不了多久她就得报复我,你跟你那些小姐妹们说说,让她们帮着多留心留心那个如嬷嬷,不需要做什么,有消息给你说就可以了。” 白茯人好,虽然因为她不受宠的关系受到的白眼不少,但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私下里跟她交好的小宫女也不少。 有时候她都会趁晚上的时候偷跑出去跟她们玩,她记得前世白茯死了之后…… 想到这,雪姝抬眼问:“我记得你有个交好的,叫珍珠,对吗?” 她记得是这个名儿。 白茯死后她有一次晚上背着白芪出去给白茯烧纸,结果在北大角那块没什么人管的地方撞见了偷偷为白茯哭的那丫头。 于是之后就成了她俩抱头痛哭。 “是有这么个人,在御膳房当差,”白茯说,“公主应该没见过她吧?” 雪姝撒起谎来都不带脸红的,说:“那是你忘了,你之前跟我提过的。” 白茯不确定,“是吗?” 雪姝:“你回头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长禧宫,如果愿意,等这边的事差不多了我就把她要来。” 她身边就白茯一个人,做起事来难免有些不便。 “公主怎么想起让她来长禧宫了?她……”白茯问着。 刚还想说点别的,就听到门外有人说:“公主,林嬷嬷带章大人来为公主诊脉了。” “诊脉?”白茯拧眉。 雪姝放下笔,应了一声后似笑非笑地跟白茯咬耳朵:“有人见不得我这风寒好,自然得让人给我好好‘诊治’了。” 白茯立马就懂了,撇了撇嘴,跟在雪姝后面出去。 来到会客厅,章晋松先是规规矩矩给雪姝行了个礼,林嬷嬷则说:“娘娘担心六公主身子,便叫了奴婢请章大人来看看,若是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雪姝落座,看了看章晋松,笑着说:“嬷嬷说哪里话,母后仁慈,是担心我身子才让章大人来的,如何就扰了。” 说着,已经将手腕放到了坐塌上的小桌子上,白茯上前将丝巾盖在她手腕处。 章晋松上前,目不斜视地为其把脉。 屋内悄然无声,雪姝眼帘微垂掩去眼中对章晋松的审视。 小会儿后,章晋松松手后退,“公主风寒已有所好转,待微臣再开两服药喝下就能痊愈了。” 雪姝拂下袖子,明知故问:“昨日在太后那晏太医已也为我把过脉,他开的方子才吃了一天,不能就着晏太医的方子继续吃么?” 章晋松垂眸,说道:“回公主的话,晏太医开的方子来得慢,微臣的稍微快些。” “这样啊……” 雪姝沉吟,抬眸看了看林嬷嬷与守在屋里的几个小宫女,继而笑着说:“那就有劳章大人了。” 章晋松:“公主客气了,此乃微臣的本分。” 说罢,拱手行礼后从屋里退了出去,雪姝特意让陈嬷嬷去送人,之后借口身体不适回了卧房。 算算时间,也该有人来找她了。 果不其然,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外面的小宫女便进来说太后宫里的雯萱姑姑来了。 雪姝等的就是她,自然二话不说让人将人请了进来。 第70章 字条,两情相悦 雯萱进屋,雪姝同白茯也从内间出来。 叫人上来茶后两人先就着雯萱带来的东西跟雪姝的身体情况聊了小会儿,随后就屏退了屋里的宫女。 陈嬷嬷翕了翕唇,想说留下来伺候的话,却又找不到理由,没办法只好跟白茯一起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雪姝看到了陈嬷嬷还在往他们屋里望。 雪姝看得忍不住冷笑,收起视线一抬眼,刚好对上雯萱带有深意的眼神。 雪姝见状起身来到雯萱坐的地方,坐在与她隔着茶几的地方,笑着说:“看来,姑姑应该是看了我给你的东西了。” 雯萱面色迟疑,缓缓从袖中掏出先前雪姝给她的,摊开掌心,赫然便是一张字条,“奴婢不懂,请公主解惑。” 雪姝轻笑,从她手里将那字条拿过来打开。 “腊月十一夜戌时三刻,雯萱姑姑雪柳湖与人私会被撞破,晏太医为其求情暴露私情惨遭罢免,这不是写得很清楚么?姑姑哪里不懂?” 一字一句,雪姝念得清清楚楚,淡然的语气让雯萱闻之色变,哪里还有方才进屋时的半分和颜悦色。 她看着雪姝,有些迟疑,“如果我说,我哪里都不懂呢?” 到底是在太后身边跟了十几年的人,又是丹熏国忠义侯之女,尽管平日里当着人的面自称“奴婢”,但实则这一身通透的气质却是一般宫人所不能比的。 雪姝听出了她自称的变化,抿抿唇,将字条放下,说:“姑姑不必对我心存戒心,我若真会对你不利,如何还会将此事告知姑姑。” 雯萱眯了眯眼,犹豫片刻后问:“那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便是再不济,也深知‘廉耻’二字,公主何必如此来污蔑人?。” 雪姝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笑了笑,端端对上雯萱的眼,“姑姑既然觉得我这是在污蔑你清誉,那姑姑为何还会来我这?” 雯萱被她看得心虚,撇了撇视线,“我……” “姑姑先别恼,”雪姝和善地笑着说,“我知道姑姑不会跟人私会,也没有要污蔑姑姑清誉的一起,姑姑与晏太医的事姑姑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想让姑姑清楚的是,我这上面所写的事确实会发生。” 雯萱本藏着自己跟晏扬的事,担心雪姝会把这事跟其他人提,但现在看她一脸认真及笃定,雯萱不由得疑惑。 “为什么?”雯萱问,“且不说上面的事会不会发生,只说今日才初九,公主为什么就知道十一会发生什么事了?” 雪姝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她也想好说辞了,于是就问:“姑姑知道绮贵人吗?” “绮贵人?”雯萱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皇帝的妃嫔。 “看来,姑姑应该知道的,”雪姝说。 雯萱点了点头,“知道,但不了解。” 绮贵人本名屈绮儿,是东南淮州知州屈渊之女。 屈绮五年前进的宫,凭着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跟身段抓住了皇帝的心,两年前被封贵人,性格比较外向爽快,单看外表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她刚跟太后回来的时候对皇宫不熟,有一次还是经绮贵人引路才找到要去的地方。 看着雯萱明显一脸“不觉得绮贵人有什么问题”的表情,雪姝哂然。 “姑姑才回宫一年,宫里很多事不了解自是情有可原,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好比姑姑刚才觉得我会污蔑你清誉一样。” 她这一说,雯萱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还扯上绮贵人了? 雪姝猜着她怎么想,却是不得不说:“在回答姑姑的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姑姑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这个问题弄清楚了,接下来的事才好说。” 雯萱闻言皱眉,“什么?” 雪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姑姑与晏太医,可是两情相悦?” 咚! 雯萱感觉自己脑子里忽然被砸了一锤,震得她心神一颤。 尽管看到字条的时候她就震惊她与那人的事为何会被这六公主知道,为此才会来一遭,但却还是没想到这六公主会问得这么直白。 快速凝神,雯萱正色看着雪姝,“六公主这是问的什么话,无凭无据的事,怎可乱说?我的清誉倒是无关紧要,晏太医的清誉……” “正是因为事关晏太医的清誉我才问的,”雪姝打断她的话,“姑姑如果真的为晏太医想,那就告诉我实话,否则等事情真的发生了就来不及了。” 雯萱:“来不及?” “是,”雪姝点头,“姑姑还不知道吧,晏太医跟绮贵人的事。” 跟绮贵人?! 雯萱脸色一白。 雪姝看在眼里,心中莞尔,却是故意叹道:“就算姑姑这次照着我字条上写的避开了,但也难保证今后不会发生,不过既然姑姑不信我,我也不好说了,免得招姑姑烦。” 说着,作势就要喊人进来。 “等等!”雯萱压着声音制止道。 雪姝看过来,以眼神询问。 雯萱咬着唇,内心艰难一番斗争后迟疑地问:“公主能保证不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吗?” 虽然很有可能已经被别人知道了,但万一呢,万一目前就这六公主一个人知道她跟晏扬的关系呢? “自然,”雪姝大大方方道。 雯萱仔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不错过丝毫,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是,我跟他……两情相悦。” 说起这种事,便是平日里再处变不惊的人也羞于启齿,说完后便垂下眼帘。 五年前太后就说要为她找个大贤人家嫁了,但那时候她没这份心。 而且她对大贤人不了解,便拒绝了太后的好意,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后来一年前回宫,太后刚回来就生了场大病,病中一直是晏扬照看护理。 晏扬未过而立之年,长她六岁,样貌自不必说,为人亦是温和有礼体贴周到,时间一长,自然就…… 雪姝看得明白,忍不住掩嘴偷笑,“姑姑脸红了。” 雯萱一听,脸上颜色深了一层,抬眼瞋她。 雪姝贼兮兮地笑了笑后敛起嘴角,“姑姑信我,我也不瞒姑姑了。” 说着,便将字条上的事长话短说。 人人都知后宫乃皇帝后院,除皇帝外的男人不得随意入内,但这里头不包括太医院的人。 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包括皇帝,每个人也都有自己信任的太医。 就比如秦婉如信任的太医院院首章晋松,太后信任晏扬一样。 而绮贵人,就是信任晏扬的,甚至信任到连皇帝的宠爱都不稀奇了,就想着能跟晏扬来一场云雨的地步。 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是绮贵人的嗓子再好身段再美,有“晏下惠”之称的晏扬始终不为所动,直到雯萱的出现。 雯萱因先前拒绝了太后的好意,所以即使后来跟晏扬确定关系后也没好意思跟太后说。 晏扬尊重她的意思,想等她有决定后再由他来开这个口。 两人私下里偶尔会见面,估计也就是这个“偶尔”恰好让绮贵人知道了吧。 绮贵人得知此事后意图除掉雯萱。 于是,这一年的腊月十一,让人假传晏扬的意思将雯萱引至二人先前见过面的地方,制造出雯萱与人私会的假象并引众人前来抓了个现形。 晏扬为保心上人极力求情,也因此暴露了两人的事。 太后准许自由择婿是一回事,但在后宫私下定情又是另一回事。 雯萱跟晏扬的事,除非事先经太后牵线促成好事,否则都按私通处理。 所以皇帝气极,当场罢免晏扬并施以重刑。 太后不忍雯萱受刑,便发话遣了她回丹熏。 最后皇帝下旨二人此生不得往来,否则便以欺君之罪定论。 第71章 说服,先礼后兵再礼 当然,这都是雪姝上辈子经历后才知道的。 现在既然要跟雯萱说,她自然不可能把他俩最后的结局说得那么清楚。 雪姝只说,绮贵人喜欢晏扬,得知两人的关系后意图害雯萱的事是她前不久偷跑出去时偶然听墙角听到的。 至于最后那句晏扬会被罢免的话,雪姝便说是听绮贵人说的,绮贵人说“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才会有那么个结果。 雪姝说得真真儿的,听得雯萱愣是没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破绽。 而且事关自己的心上人,考虑的自然也就多了,毕竟她不了解绮贵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雯萱想来想去,这六公主跟她说这事对她跟晏扬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雯萱就不懂了,“六公主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为什么要帮我跟他?” 她不觉得就两天的相处,而且每次时间还很短,就能让这位六公主这么为她着想。 雪姝早在这等她了,她若没有此问,反倒不正常了。 想着,雪姝叹了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唇后看着她,说:“话说到这,我也不跟姑姑兜圈子了,我想请姑姑为我引荐晏太医。” “我引荐?”雯萱有些懵,“他是太医,公主若有哪里不适或有什么吩咐,直接让人传唤便是了,如何需得我引荐?” 再者,皇后都请章晋松来为她诊脉了,怎么还需得晏扬? “我就知道姑姑会这么说。” 雪姝道,随即却又一脸正色,“不过我想,依姑姑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想到我会这么做的原因吧?” 晏扬是在太后那给她开的药,然秦婉如却另请她自己信任的章晋松给她重新开药,除非她耳聋眼瞎才会看不出秦婉如的别有居心。 这个时候,她这边自然得有一个自己能信得过的太医。 而这个太医人选,她早在回宫的第一天就想好了。 如果说雯萱先前不明白雪姝此举何意的话,那么在看到她眼里的深意后就不难理解了。 尽管淑妃已经走了十几年,但其的影响力却还是在的。 这六公主即便不是淑妃的亲生女,然在皇后看来依旧是根隐心头刺,何况昨天皇后还因为这时被太后训斥了。 雯萱想,她虽不参与后宫女人争斗,但这些事她还是明白的,就是…… “所以公主这是想卖我跟他一个人情?”雯萱问。 闻言,雪姝笑笑,“虽然我不能这么说,但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姑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人情。” 雯萱将那张字条重新捏回手里,带着试探性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雪姝面上并不在意,“姑姑若是不愿,我自然不能强求,只是,姑姑若是愿意受我这个人情,我便能为姑姑除了绮贵人这个后患,姑姑若是不愿意……” 即使没把话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却很明显。 见状,雯萱唇角的笑带上了一丝冷意。 “若是不愿意,你就把我跟他的事说出去?别忘了,我本不是这宫里的宫女,太后早说了,我有自由择婿的权利。” 她只是觉着不好跟太后开口才迟迟没说的。 雪姝理了理耳畔的发,风轻云淡地道:“姑姑说笑了,我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对姑姑不利,不过……” 说到这,雪姝顿了顿,再抬眼时眼里多了一丝凉意。 “也仅限于姑姑你,晏太医那边,我可不能保证。” 她没想过在雯萱这拉仇恨,但如果雯萱非得这种态度的话,她自然得采取措施。 不然总不能就这么让雯萱回去在太后那给她上眼药吧? “你!”雯萱没想到她竟然拿晏扬来威胁她,不由得怒上心头,“腾”地便站了起来。 雪姝仰头看她,掩去眼里的凉意。 “姑姑这是做什么?左不过一个人情罢了,我又不会真害了晏太医,我还指望晏太医帮我呢,姑姑应了我这个人情,对姑姑与晏太医来说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说完,雪姝想起一件事,起身去内间拿了镜子。 雯萱心里本有些气,但见她突然拿镜子出来,一时有些懵。 正纳闷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就听她说道:“难道我真长了一脸坏相,一看就是恶人,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边说,雪姝边在脸上揉了两把,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的。 雯萱瞧着她弄出来的滑稽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闻声,雪姝抬起头来看她,眨了眨眼仰着小脸问:“我看着这么像坏人么?不然姑姑为什么不相信我?” 问完,又瘪着嘴去照镜子,自言自语:“看着也没那么恶啊……” 小姑娘本来就生得瘦瘦小小,一双大眼睛水灵灵让人见了就讨喜,雯萱原本在昨日见到她的时候就心生怜惜,这会儿看她这么一副小女孩样儿,到底是绷不住。 “六公主,你可真是……” 她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位置,然后看着照镜子的雪姝。 “乍一眼瞧吧,比谁都乖巧,实则却藏了一肚子的心眼儿,你说你这让我怎么信?” 雪姝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是有戏了。 于是当即放下镜子来到雯萱面前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那姑姑自然是要信的,姑姑左右知道我不会对你跟晏太医不利就行了。” 雯萱瞧着她,端详了好一阵后拍了拍她的小手,无奈道:“行,那我就收下公主你这个人情。” 搞定! 雪姝心底得意一笑,随即道:“那就先谢过姑姑了,不过,要是可以的话还希望姑姑能尽快跟晏太医说说,因为母后非让我吃章大人开的药,昨日里晏太医开的药都不准我吃了。” 后宫的形势反正雯萱也清楚,现在既然要拉晏扬到她这边,这些事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的。 果然,雯萱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有这事?” 她知道皇后可能对这小姑娘不满,也可能会做点什么,但没想到她会换药,莫非是要在药里动手脚? “是,”雪姝点点头,“姑姑应该清楚我之前十几年怎么过的,如果不是叔公,我现在估计还在元姝苑,我都不清楚母后跟我母妃间发生了什么……” 说着,雪姝咬着唇,眼眶渐渐泛红。 雯萱看得不是滋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雪姝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说:“皇祖母日日诵经求佛,便是希望大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希望父皇的后宫能和和睦睦,可现在,我连喝一碗治风寒的药都得紧着嗓子眼儿。” 先礼后兵再礼,她对雯萱姑姑本人是没恶意,但要让人彻底站在她这边,势必得把样子做好了。 雯萱哪知道她说的这些话也在算计之中,只本来就心软了,再一听她说太后诵经求佛的事,心里立马有了决定。 “别哭了公主,”雯萱为雪姝擦擦眼泪,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别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你放心,我明儿就找机会去跟他说这事,回头要有什么吩咐的,直接让人去太医院找他就行了。” 她本无心插手皇帝后宫这些女人的争斗,但就像这丫头说的。 太后信佛,慈悲心肠,她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瞧着这么个小姑娘在宫里受人欺负,岂不枉费她跟了老人家这些年了? 雪姝红着眼儿连声道谢,雯萱拉着人安慰了会儿后两人就说起了绮贵人的事。 雯萱从雪姝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屋子门一开,陈嬷嬷第一个就迎到了门边,就想着能看出点儿什么来。 可惜雪姝与雯萱两人伪装得好,加之雯萱又是太后那边的人,陈嬷嬷自不敢失礼,便只得让人这样回去了。 雯萱才走没多会儿,陈嬷嬷就借口去御药房看药出去了。 雪姝知道她是要去给秦婉如报信,也懒得拦,转而趁着她不在的档儿进书房作画了。 第72章 打算,各自的坏主意 “还有这事?” 承乾宫外,秦婉如刚同夙承勋及秦宵说完话出来,林嬷嬷便转述了陈嬷嬷带来的消息,秦婉如听后脚下一顿,眉头蹙得紧紧的。 “是,”林嬷嬷说,“说是在屋里聊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雯萱跟那贱丫头……” 秦婉如沉吟,重新迈开步子。 先前皇上将她跟她爹叫到承乾宫说的便是夙珝的事。 他们原本以为在江湖上放出是夙珝灭了枫香村的消息便能来个祸水东引,结果没想到为她爹办事的那几个江湖上的武林人士反而成了替罪羊。 如今她爹身边已经没有可用的武林中人了,为此不得不重新再找人手。 他们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夙珝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就算皇上不甘心,只得把对付夙珝的事暂时延后。 她爹说了,至少也得等这个年过了才行。 否则保不准又被夙珝抓到什么把柄了,那事情就不会像这次这样只损失一个郑怀信和几个江湖人这么简单了。 不过,皇上那边暂时不动夙珝,她也能稍微松一口气。 至少暂时不需要担心皇上会跟夙珝杠起来,闹得谁都不安生。 如此,她就能专心对付那个野丫头了。 想到这,秦婉如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林嬷嬷走在其身侧,不确定地问:“娘娘,那现在是要……” 秦婉如冷嗤,“想拉拢太后身边的人?呵,想得倒是挺简单的,左右也就想讨好雯萱,让雯萱在太后跟前说些好话。” 太显而易见的把戏了,这些年她都看腻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暂时就不管那丫头跟雯萱的事了?”林嬷嬷问。 秦婉如道:“管她们做什么,难不成除了说好话那雯萱还能帮她对付本宫?不过才回宫一年,能帮到什么?” 可笑。 “对了,”秦婉如想起一件事,“昭王去玉和宫待了多长时间?可是跟那野丫头碰上了?说什么了?” 先前的那匹蛟绢纱,她还以为又是夙珝的什么把戏,还特意拿去让章晋松检查了,结果什么也没检查出来。 从来都不曾去过哪个皇子公主宫里的人,先是元姝苑再是玉和宫。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琢磨不透啊。 林嬷嬷瞧着她,说:“听说只待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碰上了,就是不知道说了什么。” 秦婉如:“不知道?” “是,”林嬷嬷说,“说话那会儿都是让人退了的,李楷都没跟。” 秦婉如皱眉,这几日她跟皇上思来想去都没搞明白夙珝会利用那丫头谋划什么,更不知道他俩能说些什么。 不过,“平德向来看那丫头不顺眼,这回那野丫头去没闹上吧?” 林嬷嬷摇头,“没听说有闹。” 秦婉如点了点头,“那就好,眼下我们也不必急,皇上那边暂时不动,还得另外找机会,至于那丫头,几服药的事。” 管他夙珝想谋划什么,只要那丫头没了,他也就利用不了了。 …… “如何?” 午膳后,玉和宫里,已经收拾了一身狼狈的夙馨玉躺在床上,如嬷嬷进来后她便屏退了莹春跟迎叶。 如嬷嬷弓着身子来到她面前,压着声音说:“回公主的话,扫房那边的人奴婢已经打点好了,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夙馨玉闻言勾起狞笑,却是斜眸问如嬷嬷:“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如嬷嬷微怔,随即很快回过神来,凑近了些,狠道:“奴婢觉得明天晚上就可以,咱们动作得快,免得让那贱丫头扰得夜长梦多!” 想她在皇后身边当差十几二十年,今日却被那野贱丫头耍得团团转,要不是公主英明,她这条老命就该没了。 这回,她绝对要让那死丫头好看! 夙馨玉把如嬷嬷眼里的恨看得明明白白,眸底阴鹜一闪而过,“确定今天的事没让母后知道吧?” 如嬷嬷:“公主放心,您这玉和宫奴才们的嘴本来就严实,奴婢只随便敲打了一番一个个地就吓得屁滚尿流。” 夙馨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她玉和宫这些个奴才的嘴还是很放心的,不若如此她也不可能在外面做得了这么多年的戏了。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恨夙雪姝那死贱人! 要不是那个死贱人,她根本就不会去昭王府,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腿弄成这个样子。 当街跌轿,她的这张花容月貌,就那么被一个个粗俗不堪的男人看了去,如今外头更是把她从轿子里摔断腿的样子传得沸沸扬扬。 她这么多年维持的形象,就因为那死贱人差点毁于一旦,那贱人却是得寸进尺,竟敢当着皇叔公的面作弄她让她出丑。 她夙馨玉发誓,若不将那贱人搞死,她就不是平德公主! 如嬷嬷看夙馨玉眼里的恨如此浓烈,暗自笑得得意,“那公主,咱们就明晚?” 有平德公主为她撑腰,她就不怕搞不死那野丫头。 夙馨玉微敛心思,并未马上回答她,而是问:“明天初十,父皇应该在母后那吧?” 如嬷嬷点头,“是,初五、初十、十五,凡是带五的,皇上都在延春宫。” 夙馨玉一笑,“那正好,就明天,你安排好时间,届时本宫这边在找准了机会……” 看戏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如嬷嬷心领神会,主仆二人随即相视一笑。 “公主,你说你怎么就能画得这么好呢?” 不同于玉和宫的阴沉,长禧宫小书房里白茯与雪姝和睦得多,白茯摆拿着雪姝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的画,对雪姝投以极为敬佩的眼神。 雪姝放下笔,坐下喝了口茶,很不在意地瞥了那画一下,“又不是多难的事,几笔就行了,你要想学,回头我教你。” 奶嬷嬷早年还没陪母妃进宫时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琴棋书画自不必说,她会读书写字便是奶嬷嬷手把手教的。 不过,这一手模仿的本事则是她天生自带的。 白茯撇嘴,对她这种有天赋却不珍惜的人打从心底里鄙视,却是不得不说:“画是画得挺好,就是忒吓人了。” 雪姝起来,双手负后歪着头端详,“吓人吗?我怎么不觉得?” 画中俨然便是一名女子,浅蓝窄袖束腰宫婢裙,月白小袄,小巧红莲花,一丝不苟的黑发润泽亮丽,一双杏眸栩栩如生。 若夙馨玉在此,兴许又会像上次那样吓得魂不附体大发雷霆。 因为这画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跟了她十来年却因她此次落轿而被秦婉如处死的红莲。 雪姝上次还是“王爷”的时候便让郎昊叫人悄无声息地送到玉和宫,目的有二。 其一,吓夙馨玉。 常言道“气大伤身”,生气多了本来就对身体不好,何况夙馨玉腿伤严重,保不准牵动伤口,如此就能让她的伤恶化,离痊愈自然更远一步。 其二,挑拨夙馨玉与夙锦儿,顺便挑拨一下下成妃与秦婉如。 夙馨玉向来自觉高人一等,故目中无人而她之所以会跟夙锦儿走得近,是因为她觉得“红花还得绿叶衬”。 夙锦儿的样貌虽不见得丑,但与夙馨玉比起来却差了大截。 而且夙锦儿没什么脑子,仗着成妃的势在宫人们与不受宠的公主妃嫔们面前嚣张跋扈,瞧不上这个看不起那个,夙馨玉在这一点上跟她臭味相投。 但夙馨玉明面上不会说出来,就全借了夙锦儿之口,偏偏夙锦儿还不觉得很多时候自己被夙馨玉当枪使了。 她这边借着景萃宫的名把那画送过去,就算找不到证据,依夙馨玉那偏执的性子也会觉得是夙锦儿做的,她俩以后也就难抱团了。 第73章 喝药,一个巴掌一个枣 至于成妃跟秦婉如。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互相猜忌,但凡谁心里有一点儿疑心,别人见缝插针的机会就多如牛毛。 上回她让郎昊叫人画了两张红莲,一张已经送到了玉和宫,另一张还留着,回头等她多画几张,再把这份礼继续往玉和宫送。 至于怎么送过去嘛,哼哼…… “公主,该喝药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与陈嬷嬷的声音打断了雪姝的思绪。 白茯手一抖,险些将画给扯了,忙不迭把刚好干了的画折起来藏在桌上的书里。 雪姝被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逗笑了,待她站好后才叫陈嬷嬷进来。 昨天上午她也在小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陈嬷嬷就站屋里看她在弄什么。 她也不撵她,反正看会儿书后就写字,写完了就趴桌子上打瞌睡。 最后陈嬷嬷实在被磨得没了耐性,自己就出去了,所以今天她就没进来。 “先放着吧,”雪姝余光看到陈嬷嬷端着碗进来,头也没抬地翻着手里的书。 陈嬷嬷脚下微顿,很快走到她边上,“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公主可以喝了。” 雪姝打了个哈欠,“嗯,放着,等我看完这几页了就喝。” 说是“看完这几页”,实际手上却翻得毫无章法。 陈嬷嬷将药碗放桌上,一再强调:“今儿天冷,再等会儿估计就凉透了,公主现在可趁热喝了。” 娘娘吩咐了,务必让她亲眼瞧着这丫头把药喝下去。 雪姝当然不会觉得秦婉如会蠢到直接下药把她给毒死,但就算如此她不可能真就这么喝了。 于是她抬首,终于将视线放到陈嬷嬷脸上,“嬷嬷,我说的话很难懂?” 陈嬷嬷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没明白她的意思,“公主的话……” 雪姝开口打断,“我说放着我一会儿喝,嬷嬷非得让我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呢?” 陈嬷嬷被她这话问懵了,面前的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第一天还拿银子讨好她,怎么这会儿竟然就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了? 想着,陈嬷嬷讪笑着说:“公主息怒,奴婢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担心公主喝了凉透了的药身子会受不了,所以就……” 雪姝笑笑,用手碰了碰碗,然后立马又缩了回来,一副被烫了的样子搓着手。 “嬷嬷莫不是老糊涂了?这药哪里要凉透了?不知道我是最怕烫的吗?嬷嬷想烫死我不成?” 说到最后,声调还拔高了。 白茯一看就明白了,马上很上道地过来查看,“哎呀公主,你可当心着点儿啊,让奴婢看看烫成什么样了。” 陈嬷嬷吓得不轻,赶忙用手去摸了摸碗,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雪姝,“公主,这……这药不烫啊,不至于……” “住嘴!”雪姝“啪”地一掌拍到书桌上。 陈嬷嬷浑身一怔,瞪大眼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 雪姝厉色看着她,道:“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最基本的规矩还不懂吗?我说烫就烫,我说一会儿喝就一会儿喝!嬷嬷是在质疑我?” 老家伙,真当她先前给的那两样东西是用来讨好巴结的吗? 嘁,想得倒是美! 陈嬷嬷没想到这丫头真敢这么跟她说话,好歹她也是皇后派过来的人,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雪姝看这老家伙听了她的这些话竟然就这么站着,心底忍不住冷笑。 “怎么,嬷嬷是觉得自己是母后让过来照顾我的,我就得给你面子,你就有权力以下犯上了?” 以下犯上?! 陈嬷嬷被这四个字震得心神一凝,连忙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奴婢绝非此意!奴婢只是……” “只是?”雪姝美眸轻眯打断她的话,拖长的尾音带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陈嬷嬷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垂着头再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道:“公主息怒,奴婢不敢!” 话虽如此,心底却是将此事正儿八经记下了。 明知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竟然还这么不给面子,这不等于就是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吗? 死丫头片子,回头我就把这事告诉娘娘去,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雪姝会看不出来这老家伙心口不一? 嘁。 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雪姝缓和了脸色,又摆出一张笑脸,“瞧嬷嬷,这是做什么,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我便只是说说而已,嬷嬷怎么还跪下了呢。” 说着,看向白茯,“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嬷嬷搀起来。” 白茯差点被她一会儿一张脸给逗笑了,掩嘴憋着笑过去规矩礼性地搀着陈嬷嬷起来。 陈嬷嬷被耍晕了,不明白她为啥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雪姝也没给她时间去想明白,摆了摆手就说:“我等凉会儿了再喝,母后的心意自然不能浪费了,这里没什么事,嬷嬷就先出去吧。” 陈嬷嬷没听出“心意”两个字的话外音,瞥了那碗药一眼,翕了翕唇,到底没再说什么。 送陈嬷嬷出去后,白茯回来小声说:“看吧,一会儿就得去告状。” 雪姝不屑,“我还怕她不成?皇后会为她专门来我这一趟吗?” 说着,端起那碗药就倒进了床前的盆栽里。 她没有看不起奴才的意思,但像这种仗着主子有势就以为自己也高人一等觉得别人都得敬她几分的人她是最看不上的了。 告状又如何,难道秦婉如会专门过来让她给一个嬷嬷好脸色吗? 可笑。 白茯拿了一旁的浇水壶往土上灌了一层水,“这样下去也不行,公主总得吃药才能好得快些。” 雪姝不在意,打了个哈欠回到位置上昏昏欲睡,“等明儿个雯萱姑姑那边来消息了再说。” 也就刚醒那天情况严重些,现在过了两天,她感觉不吃药都可以了。 一炷香后,雪姝亲自拿着碗出去找陈嬷嬷,还一边皱着眉说:“太苦了,嬷嬷下次去御药房顺便捎点儿蜜饯吧。” 说完,装模作样地抿了抿嘴说苦,让白茯给她倒茶喝。 陈嬷嬷留心瞧了瞧,没看出异常,道了声“是”后就规规矩矩退下了。 晚上用完晚膳,她又端了药来让雪姝喝,雪姝当着陈嬷嬷的面喝了两口包在嘴里,最后借口药苦全部吐出来了。 陈嬷嬷立马把蜜饯拿过去让她吃,雪姝一把将把那小撮蜜饯全吃了,让陈嬷嬷又去拿。 那咋行啊,她要看着这死丫头喝药啊。 于是陈嬷嬷就走到门口叫小宫女去拿,雪姝趁着这时候又把药给倒盆栽里了。 等陈嬷嬷转身的时候就看到她虽然在吐,但药碗已经空了。 陈嬷嬷怀疑雪姝没喝药,可看她的样子又像喝了,有点不好判断。 但她转念一想,这死丫头不知道这药里有东西啊,没道理故意支开她才喝药啊。 这么一想,陈嬷嬷立马就放了下心,叫来小宫女就把药碗给收了。 而在背对着她的地方,雪姝与白茯相视一眼,都差点没憋住笑。 晚上,雪姝早早地洗漱完就窝进了被窝。 因为早上才下决定不能老是想某人,所以她就给自己又找了个活儿干——学绣花,结果绣着绣着还没扎几针就不省人事了。 显然,她已经把早上某人跟她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直到她被莺歌喊醒捂住了嘴,并从莺歌那听到“王爷”两个字后才想起男人早上的那句“今晚可有空”。 “这……莺歌姑娘,咱……咱不会掉下去吧?” 紧紧抓着莺歌的肩,雪姝极为担心地从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棵大树上往下看,身体绷得紧紧的。 第74章 鬼扯,周公之礼 她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元姝苑的墙跟树也都被她从小爬得掉了一层皮。 但……但像这种正儿八经的轻功,站在树的尖端这种高技术的,她这还是头一遭经历,就怕这背着自己的人一不小心脚滑,然后她俩一块儿栽下去。 莺歌侧眸看了看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小手,忍不住笑,“公主放心,不会掉下去。” 说着,提气,脚尖在那细小的枝桠上一点。 雪姝登时感觉一阵刺骨的风刮得脸皮疼,松手想把披风往脸上罩了罩。 结果莺歌这会儿加速,吓得她顾不得脸,忙一把攥住莺歌的衣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抵达夙珝的墨悠居,一进屋,一股暖意顿时扑面而来。 雪姝从莺歌背上下来,脚下都还没站稳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了?” 循声看去,果然是从那张大床上传来的。 莺歌恭敬地应了声后就被男人屏退了,随即雪姝就看到男人那白皙好看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并且冲她懒懒地招了招。 雪姝:“……” 大晚上的,凭什么你就能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而我就要寒风中来寒风中去的? 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自然不敢这么说。 听话地来到床榻前,男人也翻身转了过来,雪姝方想张嘴喊他,却在看到他的正面后怔在了那。 男人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衣裳略显松垮地挂在身上,精致漂亮的锁骨一眼可见,而白日里束着的发此时此刻随意披散着,如黑色绸缎般润泽亮丽。 再看那张玉面,许是方才睡醒,双颊仿若还浮着一层浅浅的绯色,清冷的美眸则带着一丝惺忪,没了平日里的精明,转盼间带着一丝妖媚之色。 雪姝并非没见过他刚睡醒的模样,先前占着他身体的时候早上醒来就能看见。 但不一样,芯子不同,这副躯体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她甚至都找不到词来形容,就知道一个字:美,两个字:好美,三个字:太美了! 夙珝打着哈欠,揉了揉眼靠到床头,“怎么了?” 悦耳的声音有些沙哑,雪姝听着,宛如浸泡在上好的陈年佳酿里,明明没喝,却是已经醉了。 夙珝这会儿意识彻底清醒了,见小丫头片子直盯着他瞧,连他说话都不应,不禁蹙了蹙眉,“本王知道自己样貌好,但也不至于勾了你的心神去吧?” 他就说,世上这些女人,看上的全都是他这张脸,丫头片子也不例外。 雪姝本来是挺出神的,但经他这一说后猛地一惊,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就这么看他的脸看失神了,顿时臊得满脸发烫。 不过很快,她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晚上的你让人把我带来,害我吹了一路的冷风,作为赔偿让我看看还不行啊?” 嘿? 夙珝瞧着她一脸小傲娇的样儿,发现这丫头在他面前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最开始见的时候明明他一个眼神儿就怕得不行的家伙,从早上开始就老跟他顶嘴,果然还是他对她过于和颜悦色了? 雪姝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际心里的小鹿“砰砰”撞个不停,见他盯着她,双颊没出息地又深了个颜色。 夙珝看她站在那不动,便拍了拍床沿,“还站在那干嘛,过来。” 雪姝看过去,挪了一小步就说:“男女授受不亲,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 又是男女授受不亲…… 夙珝抱臂,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给本王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授受不亲?把本王当女人折腾的时候怎么不说授受不亲?要本王抱的时候怎么不说授受不亲?”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雪姝一张脸充血了似的,说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 “沐……沐浴那,那是特殊情况,打……打扮那也,也是特殊情况,要你抱,抱……” 诶?不对。 “我什么时候让你抱了?”雪姝抬眼看过去,对最后一个问题表示不理解。 夙珝早知她把先前已经来过他这一次的事往得一干二净。 但眼下看她竟然连把在“梦里”要他抱的事都忘了,心里莫名有些不快,唇角也跟着往下拉了拉。 于是,在这种不快的驱使下,夙珝直接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抱着本王哭是梦吧?” 抱着他哭? 雪姝有片刻的茫然,转动着眼珠子想了好一会儿。 须臾后脑中快速闪过一些片段,吓得她身子一僵,“抱,抱着……” 天,不是吧!抱着他哭,抱着他哭?! 那不就是昨晚上的事吗?那难道不是梦吗?! 夙珝轻哼,“想起来了?” 岂止是想起来了啊! 雪姝内心疯狂咆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记得她睁眼看到他的脸后第一时间就觉得是梦,压根没多想,当时一看到他就觉得委屈,所以就起来朝他抱了过去,再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之后就是…… “!” 雪姝脸颊的温度骤然冷却,随即面色惨白地缓缓垂首看向自己的肚子。 不,不会吧…… 她以为那会儿是在梦里,所以,所以才应了他的话,说了“孩子没了”的话…… 夙珝把她脸色的变化清清楚楚收在眼底,眼里亦没了方才的兴味,再次开口:“过来。” 声音跟刚才比起来冷了几分。 雪姝心里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身体就已经本能地朝他走过去,“阿……阿珝。” 下意识地想要讨好。 夙珝垂眸,瞥了瞥她放在腹部的手,明知故问:“脸色为何这么难看?肚子怎么了?” 他的语气明明听着一如既往地平淡冷静,却听得雪姝额头冒汗。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捂了捂脸,“我……我脸色很难看吗?没有吧?” 说着,转身要去拿镜子。 “站住,”夙珝冷声道,两个字便制止了小姑娘的动作,“别让本王再说第三次。” 意思是要她转过身来。 雪姝扶额,双腿有些发软,不得不硬着头皮,然后假笑着凑过去,“阿珝……” 鬼知道她现在有多心虚,总不能还说以为是在梦里所以才说了那些话吧? 一个黄花大闺女,哪个会在梦里跟人说自己怀过孩子,孩子还没了? 鬼扯吧。 夙珝就瞅着她那一脸心虚的笑,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 雪姝被他盯得浑身寒毛倒竖,规规矩矩坐到他面前后很殷勤地给他捶腿。 “做什么就生气了呢?你不都说了我以为那是在做梦么?梦里嘛,有时候肯定就口不择言了,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啊啊啊,她说了,她真的跟他在这鬼扯啊! 夙珝淡漠地瞥了一眼她那殷勤的小手,无情地将之拨开,“本王应该还没说什么吧?你这么慌张干什么?” “!”雪姝的身子再次一僵,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就是啊,他压根都没说什么,她为什么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啊? 这不就等于告诉他,她有事瞒着他了吗? 啧。 雪姝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心说怎么自己这么没出息,每次在他面前就一点儿也绷不住。 想着,雪姝心思动得飞快,正要再说话,谁知男人却抢先一步开口。 他说:“夙雪姝,你与本王行过周公之礼,孕育过本王的子嗣,你,是已亡之人,本王说得可对?” 清冷的声音淡漠的语调,与他平日里说话时没有丝毫不同。 然而雪姝却如遭雷击,只觉脑中天雷滚滚,耳边轰鸣声一道高过一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面对何人,而他,问的又是何事。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种事,他怎么可能…… 第75章 脾气,无媒苟合 “阿珝这是说的什么话?” 雪姝攥紧手里的帕子,眨眨眼,作出一脸不解的模样看着他,笑得有些无力。 “我与你怎么行什么礼什么子嗣,还已亡人,你在说什么啊?” 她尽量装作疑惑不解,姣好的小脸上尽是天真无邪之色,然而那张小脸上的苍白却将她暴露的彻彻底底。 夙珝原本没有十成的把握,但现在,他有了。 “不懂么?” 他缓缓坐起身来,拉近与雪姝之间的距离,长指轻抬,轻易捉住没能来得及逃开的雪姝的下巴,渐渐凑近。 “告诉本王,你是不懂何为周公之礼?还是不懂如何孕育子嗣?又或者不明白什么叫‘亡人’?嗯?” 男人的俊颜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一点点洒在脸上,带着独属于他的香气一丝丝钻进鼻间,再渗透四肢百骸。 换做平日,雪姝定会为此面红心跳不能自已。 喜欢的人就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如何不让人心悸。 可现在,雪姝对上他深邃的凤眸,仿佛从中看到了无尽的黑暗,又如不见底的深渊。 她只要应一声,就掉下去再也上不来了。 夙珝看她小脸已然没有丝毫血色,漂亮的桃花眼渐渐蒙上一层泪意,浅浅的呼吸从那血色尽失的微张的小嘴里渗出来。 这不禁让他想起作弄她的那晚她用他的身子对这张小嘴做出的失礼之举。 鬼使神差的,夙珝紧了紧喉,低首将自己的唇缓缓覆上。 干燥,却柔软,跟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但还不错。 雪姝睁大眸子,一颗晶莹的泪珠随她抬眼的动作低落下来,刚巧滑到两人唇角间。 夙珝尝到了它的味道,有点咸有点涩。 雪姝脑中有些空白,看着近在眼前的脸,她无力地动了动唇,“为……为什么?” 她喜欢他,从三年前开始,所以之前被他作弄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激,才会想这辈子的他是她的,才会对他做这么亲密的事。 可是他呢? 这辈子,他从见到她到现在不过短短五六日,其中三天都是彼此占着对方的躯体。 她不觉得他现在的举动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心思。 夙珝眼眸微动,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只他的尊严不允许他为此慌神解释,心思微转,他看了看被他碰过的地方后缓缓抬起视线,以指腹拭去小丫头眼角的泪。 “不喜欢吗?”他问,“你不是心悦于本王么?不喜欢本王这样对你?” 心悦…… 雪姝将手里的绢子攥得死紧,瞳孔赫然一缩,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她的心意,她想隐瞒的上辈子的是事,所以,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才想着,男人的手在她脸上轻抚,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因为即便是被他这样温柔地待着,她也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情意,一丝都没有。 夙珝一边抚着掌下的娇嫩,一边看着她,薄唇轻启,“本王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本王这样待你。” 雪姝一怔,随即就听他说:“因为,比起光明正大,你更喜欢偷鸡摸狗,不,应该说,无媒苟合。” “咚!” 一块巨石从天而降,重重砸到头顶,再往下砸烂心脏,最后将她整个人都碾压得粉碎。 雪姝怎么也没想到,今晚来这一遭竟然会让她这么冷。 刺骨的寒意浸透她身上每一滴血,每一条脉络,每一根神经。 “苟合?哈……哈哈,”雪姝想笑,于是就真的笑出来了。 她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前不久才让她惊艳得失神的男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夙珝蹙眉,那种像是被人紧紧攥着心脏的感觉又来了。 “夙珝,”雪姝擦了擦泪,前所未有地喊了他的名讳。 刹那间,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从雪姝眼里滚落下来的泪眨眼间凝成了冰珠子,狠狠砸落到地毯之外。 “啪”的一声,碎了。 夙珝冷冷地看着她,那股被攥着心脏的窒息感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讳! 然而雪姝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屋里的冷意了,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她现在的心更冷。 她曾以为,他早上说的那些话便真的是向她道歉的,便真的是对她温柔的,连他自己都说他待她好的。 可是呢? 雪姝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前一刻还对他做出那等亲密之举的男人,缓缓后退。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跟人苟合。” 她说。 “任何人,都可以说我与人苟且说我贱,任何人,都可以用看破烂的眼神看我,唯独你不能,夙珝,唯独你不能!” 哪怕临盆之际孩子在她肚子里闹得再厉害,她也没有像这样歇斯底里过。 哪怕她把刀狠狠捅进自己肚子里,她也没有现在痛得撕心裂肺。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身为女子,她何需在那等地方被迫承受他。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何需得顾及他的地位身份,即便险些被夹断十指也不曾透露孩子的父亲。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她又何必宁可母子一块死,也不想孩子落到他人手中。 然而呢? 她本不求这辈子能得到什么,却也不代表就活该承受他这般的侮辱啊! 又是那种眼神。 夙珝看到了,那种失望到绝望的眼神,那种让他呼吸一滞浑身不能动弹的决绝。 这一刻,夙珝的心突然一阵抽痛。 只是不等他意识到这种痛是什么,上一刻朝他喊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便转身朝外面跑去。 “王爷,奴才咋听到六公主的声儿了……啊!” 喜贵把门开了个缝探进头来,想说自己好像听到六公主在屋里喊了。 结果话说到一半就见双眼通红的小姑娘冲这边冲了过来,吓得喜贵一个没忍住,大叫了起来。 “六公主?这……这是……” 喜贵想问这小丫头咋在这儿,还又弄成这样儿,结果依旧是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冲出来的人一把推开。 没等他站起来,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从房间闪现出来,停下后一把拽住了跑在前面的人。 “放开我!” 雪姝大喊,这时候也不想管什么礼仪礼节了,一把抓住那抓着她的大手使劲儿往外掰。 夙珝紧抓着不放,一把将人带到面前,冷脸问道:“你想去哪?” 雪姝掰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喊道:“我上哪都不关你的事,放手!” 上哪都比留在他身边受他冷眼侮辱来得强! 夙珝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看着她这么急切地想从他身边逃开,他的心就像被撕成了好几片,就想着把人留下。 所以他加大了手里的力道,语调稍微高了些,“别以为本王待你好,你就能在本王面前放肆!” 雪姝吃痛,下一刻却又感觉被他抓着的地方麻木了。 “放肆?” 她冷笑,松开了紧抓着男人的手,随即仰头看着他。 “王爷面前不让人放肆我也放肆多少回了!王爷是要怎么处置我?又要掐死我吗?!” 安静院落里,唯有她的声音,守在外面的丫鬟们早在两人出来发生争执时便跪了一地,个个垂首屏息。 喜贵看着眼前这一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却是不得不赶紧着上去劝。 “王爷,六公主,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王爷,您身子才刚好,万不能这么……” “闭嘴。” 夙珝看着眼下这张明明满脸泪水却倔强的小脸,眼都不曾斜一下就对喜贵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喜贵还没说完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额头冷汗是一阵儿接着一阵儿,尤其是看到六公主那倔强不屈的样子,喜贵的心都紧到嗓子眼儿里了。 连那坐在龙椅上的人至今都不敢跟他们家王爷这么对着呛,偏偏这六公主…… 谁来告诉他这两位祖宗这次又是为了为什么啊?! 第76章 羞辱,感激涕零 才想着,就听他家主子那冷冽得让人不战而栗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雪姝死命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有些发狠瞪着面前的男人,宛如一只红眼的小兽。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左不过王爷一句话不是吗?” 说完,抓起男人另一只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放。 “你不是喜欢要人命吗?”她颤着唇道,“我现在就把这条命给你,我告诉你夙珝,我便是死!也好过被你接二连三地侮辱!” 啊!要死了要死了! 喜贵恨不得这就过去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 他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就听到这丫头一个劲儿地喊着他家这位祖宗的名讳,还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这会儿这一听。 娘诶,是真的! 喜贵暗叫不好,担心自家这向来狠心绝情的爷真会把小姑娘怎么样,赶忙道:“六公主,您这是说的什么呀,快,快给王爷道歉,说你不是有意的。” 这种情况,他好像只能劝这丫头了,但愿他们家这位爷能看在小妮子年轻不懂事的份上绕了她这一回。 可是显然,现在不管是夙珝还是雪姝,都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雪姝这回是伤透了心,她豁出去了,一边紧抓着男人的手按在脖子上一边接了喜贵的话抬着小下巴冲夙珝道:“我就是有意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上次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掐她脖子,这回又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她。 明明早上才说今晚能把上次的事跟她说清楚的,结果,这哪里清楚了! 喜贵急得团团转,就不懂前些天都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小丫头怎么这会儿这么犟。 想再劝吧,可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他好像又插不上嘴。 掌下的皮肤娇嫩得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纤细得如风中杨柳一折就断,唯一不足的便是太冷,连他都觉得冷。 夙珝微微收掌,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 雪姝紧咬着牙,看了他最后一眼后索性仰着头闭上了眼,落下来的眼泪珠子全打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夙珝看她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蓦然想起前日里的情形来,眸光顿时一凝。 就在喜贵以为他会真下手的时候,他家这位爷竟突然抽回了手。 喜贵刚想松口气,谁知他家爷居然大掌一捏,直接抓着人小姑娘的柳腰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没错,他抓着人家的腰把人拎了起来,而且转身就把人往屋里带! “王爷?”喜贵一头雾水。 想跟进去,结果那主子速度快得很,眨眼间就闪进屋里了。 只听“砰”的一声,卧房的门被他甩得震天响,整个王府上空都回荡着这一声。 “你,你干什么?!”雪姝扑腾,挥舞着两条细胳膊去打他。 夙珝闭口不言,进屋后径直来到内间,随后手一扬直接把人扔到了床上。 尽管他的床软得人都能陷下去了,但他这一扔力道不小,雪姝的脑袋被扔得晕晕乎乎的。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那颀长的身躯便覆了下来,仅以一条腿一只手就禁锢住了她的手脚。 清冽的香气钻进鼻子里,男人的脸跟着近了。 即使还隔着好几层衣服,雪姝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度。 此情此景,雪姝眼看着他的那张俊脸靠近,脑子里蓦然浮现起上辈子那一晚的情形来。 心里陡然一紧,雪姝当即挣扎了起来,“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 她是喜欢他,爱他,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愿自己从未对他动过心! “嘶……” 夙珝感受到她的娇软,身子一阵紧绷,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加速流淌,使得他忍不住狠狠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加大了扼住雪姝双手的力道。 雪姝吃痛皱眉,却没有因此妥协,憋劲儿憋得脸都红了。 夙珝咬牙忍了忍,用另一只手钳住雪姝的下巴,眯眸道:“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那现在这是在闹什么?” 他还真当她豁出去什么都不怕了呢。 雪姝原本还想着挣开,不想却听他这么说,动作顿时一僵。 男人洒在她脸上的呼吸与身上所感觉到的他的温度,无一不让雪姝感到耻辱。 那细密的气息就宛如数万根针扎得她千疮百孔,痛得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懂,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既是看不起我,我又惹了你,你……你要杀就杀,何必这样羞辱人……” 当她的心真的是不会痛不会碎的么,就算再喜欢他,也受不住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啊…… 夙珝听她的声音已然没了方才的中气,拧了拧眉。 视线微转,落在那从她眼角滑下来的水珠上,心头莫名一颤。 脑里片刻的空白后,他低头,将唇覆上了那滴泪,再轻轻张嘴,卷去了那点点的湿润。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瞧着她这样儿,情不自禁便想疼她。 即使知道这样不合适,他也想…… 雪姝呼吸一滞,缓缓睁眼,对上的便是男人那双漆黑深邃却没有感情的眸子。 雪姝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像泡在了冻过的水里,冷得她牙齿都快打颤了。 下一刻,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近在眼前的俊脸哽咽道:“是啊,我在闹什么,我这样的人能被你这么对待,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说着,她放松了身子,撇开视线盯着那轻轻摇曳着的床帐。 起码这辈子他是清醒的。 夙珝手上一松,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嘲讽与绝望。 方才来时还灵动的眼睛,这会儿却如死灰一般,夙珝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后悔下猛药了。 看着小丫头这小脸上再次对他绝望的神情,夙珝并未感到愤怒,反而有些无奈与挫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了禁锢着人的手,就这么用袖子给身下的人擦眼泪。 雪姝眼珠微动,缓缓将视线转到他脸上,不懂他这时好时坏的态度是为什么。 夙珝抚了抚她下巴上被他掐出来的印子,再开口,语气已然没了方才的冷意,“本王在你心里,真就这么不齿么?” 嗯? 雪姝怔了怔看着他,无意识地动了动腿,却就在这时,隔着不算厚的衣料所感觉到的异样让她顿住了动作。 夙珝隐忍着她刚才的动作带给他的刺激,眉间的褶皱不由得又深了。 雪姝咬唇,攥紧了边上的被子,有些哽咽地冷着声音问:“难道不是么?” 都这么明显了,当她是没感觉的吗? 面对她的质问,换成别人,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先拉开距离掩饰尴尬,再为自己辩解一番。 但夙珝何许人也,他既然能当着南麒的面做着那样的事也能做到泰然自若,又怎可能因为这点反应就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于是,雪姝就见他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言笑自若地保持着压着她的姿势,用极为认真地眼神看着她,缓缓道:“我是男人。” 就四个字,仅仅四个字,简洁精妙地将他此时的反应解释得清清楚楚。 雪姝抿抿唇,吞下喉间的不是艰难地扯起一丝冷笑。 “好一个男人,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去找你府上的那些侧夫人跟姨娘,何必把时间浪费到我这种人身上。” 说到最后,雪姝喉咙痛得厉害,哽咽了两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夙珝知道这是把人欺负狠了,遂以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湿意,耐着性子低声说:“本王说过,那些人本王一个都没碰过,你又何需说这么话来气人,本王迄今为止,就对你有这种反应。” 即使现在他与她这样的身份不合适说这样的话,但夙珝还是不想她在这件事上误会他。 雪姝侧头不再看他,脸上因他最后半句话升了温,“你碰没碰那些女人跟我什么关系,我这种人,你又何必跟我说这些。” 第77章 往事,如果不是你 她是随性不受管束,也不在意什么古板规矩,但并不表示她就能随意让人轻贱了去。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相信他,她也不会大晚上的往男人的卧房跑。 呵,也不对。 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找男人,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难怪了,这不勾着人来轻贱她么? “你这种人?”夙珝不满她的说法,眉头皱得紧紧的。 雪姝侧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这不是王爷说的吗,我喜欢偷鸡摸狗,尤其喜欢跟人无媒苟合,还有比我更贱的女人吗?” 夙珝无意轻贱于她,亦不想她如此轻贱自己,却没想到她竟然轻易就把这个“贱”字说出口,这不禁让他有些恼。 雪姝看他变脸,心里痛得早已没了感觉,也不再跟他多言,索性不看他,就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处罚她。 屋里悄然无声,彼此就只感受得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 夙珝气她轻贱自己,却又在感受到她的娇小,看到她这一脸倔强后彻底没了脾气。 真的是,就这么小点儿人,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胆量给他摆脸子的。 夙珝掩去眼底冷色,缓缓起身后握着雪姝的腰将她搂了起来,边道:“你宁愿跟本王闹成这样,也不打算跟本王说实话?” 雪姝顺着他的力道起来,睁眼问:“是我要闹的吗?” 先动手动脚的是他,先侮辱人的也是他。 如果他不那样,她至于跟他大喊大叫吗,她的这颗心,至于被他弄得伤痕累累的吗? 夙珝瞧着她不服输的小眼神,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耐心了。 “本王的错,”他大方承认,理了理雪姝乱了的发髻。 雪姝不打算跟他说话,这种认错的话她已经听过了。 然后呢,还不是被他羞辱。 她已经不信他的这些话了。 然而她哪里知道,这二十几年都不曾向谁低过头的男人不过短短几日就向她低头了好几次。 夙珝哂然,稍微做了一下自我检讨后说:“别气了,本王先问你一句,你好好回答了,本王就告诉你本王错在何处,好不好?” 到底没哄过孩子,最后三个字说得僵硬极了。 雪姝本不打算接他话的,却在听他这么说后吃了一惊,连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一丝不可思议。 夙珝并不在意,又问了一遍,“好么?” 雪姝双手收紧,稍作犹豫后撇嘴嘟囔:“哪有认错的人还提条件的……” 知道他性子阴晴不定,但上辈子到底没亲身经历过,这辈子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就经历了两次。 雪姝觉得,她越发闹不懂这个人了。 夙珝看她这样儿便知她心里的气缓和些了,勾唇笑笑,扶了扶她头上的簪花,不厌其烦地问:“你的回答呢?” 雪姝不自在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都不问,我怎么回答?” 这话要是让喜贵听到了,保不准又想捂她嘴了。 夙珝轻轻挑了挑眉,对这丫头的态度竟然渐渐习惯了,不仅没气,还接了她的话,“行,当本王废话。” 雪姝没看他,以为他又气上了。 正准备反驳,就听他继续说:“你老实告诉本王,本王先前说的可是真的?” 怕她忘了,夙珝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与本王行过周公之礼,孕育过本王的子嗣,你,是已亡之人,本王说得可对?” 问完,屋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第一次听,雪姝震惊害怕。 震惊他知道这些事,害怕他因这些事对她抱有异样的眼光,也害怕他会因此看不上她,像刚才那样,说她与人苟合。 即使那个人是他本人。 再次从他嘴里听说,雪姝不震惊了,但还是会怕,怕她如果点头承认了,会让他觉得她是个怪物,本来已经死了,却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可转念一想,他自己都不是正常的人类,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思及此,雪姝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看向他,“如果我说是真的,你会怎么想?” 一句反问,在夙珝看来,便等同于肯定了。 他看着眼前这瘦小的丫头片子,目光从她的眉眼落到她平坦得腹部。 梦里的他曾摸过那,真实的触感让他好几次都错以为那不是梦。 如今看着那,夙珝有种想再探探的念头,可指尖微动,双手就跟被钉住了似的,甚至还隐隐有些紧张。 这么小的人,这么小的身板儿,真的可以孕育他的子嗣吗? 雪姝不清楚他现在具体在想什么,只问完那句话后就略微有些忐忑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等着他回答。 但这会儿看他一直看着她的肚子,雪姝多少有些不自在,一咬唇,索性抓着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夙珝微鄂,抬起眸子看她。 雪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后说:“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看又看不出来什么,左右摸这一把也不会少块肉,让他把这事搞清楚了也好,省得她日后再担心,早知道应该早就说的。 夙珝因她的动作怔愣,却在听到她这样的话后眼底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 雪姝现在不管他高兴还是生气,将他的手按在腹部了一会儿后松开手垂眸看下去,片刻后缓缓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夙珝感受着掌下的柔软,闻言后看向她。 雪姝想起被她扼杀在腹中的孩子,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夙珝收手,摸了摸她的头,“是本王欺负了你,对么?” 雪姝撞进他那深入潭水的黑眸里,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就这么不慎掉进了他的温柔泉水里。 “你觉得呢?”她问。 “我是喜欢你,可我还没有不知廉耻到去勾引你的地步,如果不是你,我……” 这件事,她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唯独他。 可惜这才开口,压根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夙珝拭去她脸上的泪,稍微坐近了些将人拉到身边。 雪姝使性子低着头不让他看她现在的脸。 “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药,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你……你不正常,我本来以为你身体哪不舒服,还想带你去找地方休息,可是……” 她才刚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抱到了怀里,之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他带到了离元姝苑不远的一处废弃的冷宫里。 整夜,他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野兽,时而温柔时而粗暴地啃噬她的血肉吞噬她的意识。 事情什么时候结束的她都不知道,亦不知道他去了哪。 只再次醒来时天边刚翻出白肚皮,担心被人发现,她匆匆收拾了一阵后就做贼似的一路躲着回了元姝苑。 她自以为瞒得好,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她被秦婉如带到后宫刑房,浑身被扒的只剩亵裤兜衣,被人称为“公主”的她就这么被一干太监宫女老嬷嬷看了个精光。 秦婉如下令鞭笞,听了夙馨玉的“建议”后上拶刑,太后过来时她已经快没出的气儿了。 估计是秦婉如觉着戏演得差不多了,便下令将她放回元姝苑。 而当时给她治疗手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婉如信任的章晋松。 如果不是她长了心眼儿偷偷把章晋松用的药给洗了,估计后来她的双手废得更快。 白芪那会儿在她面前演戏演得极好,也正是因为那段时间,她才打消了对白芪的怀疑,觉得白芪虽然虚荣了些,但到底是个好人。 结果没想到,就是这个她以为的“好人”把她最开始怀孕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的。 而她,到死才知道这件事。 第78章 坦白,确是异类 说着说着,雪姝情绪有点上来了,无力地靠在了夙珝怀里,泣不成声。 “他们……他们要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肯,所以我就把他杀了……” 从怀孕到现在,第一次跟人说这样的人,说到最后情绪上来了,雪姝抓着男人的衣襟哭着看着他,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你知道吗?都九个多月了,马上就要出来了,可是我……我亲手把他杀了……” 她哭得厉害,声音都有些哑了,垂首时的呜咽像极了雌兽失去幼崽的低咆。 她说得很简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她是如何被他欺负,又何时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之后事情又是怎么样的给说得明白清楚。 唯一不清楚的,只有夙馨玉她们要孩子的理由。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夙珝一直不曾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 唯有那双漂亮黑眸的渐渐涌起的雪虐风饕彰显了他越渐滔天的怒意。 但这时,夙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稍微掩了掩眸里的凛冽,托起怀中小人儿的下巴垂首看过去,“那些人要孩子,可是为了长生?” 雪姝一惊,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说完,她又立马捂住了嘴,眼神飘忽得不敢看他。 她之所以没说夙馨玉她们为什么要孩子,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个原因。 她想的是,如果他真的是异类,那么肯定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不然皇帝也不至于那个时候才动手。 既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那自然是极其谨慎的,若真有人碰巧知道了,保不准会被灭口啥的,那她不就…… 夙珝何等精明的人,她一捂嘴,他立马就能猜到她的心思,心下有些想笑。 须臾的审视后,他便又问道:“所以上次你向喜贵说起九尾之事,便是为了调查此事是否属实?” 难怪…… 雪姝了然。 事已至此,她想瞒的,以为能瞒的,没一样瞒住。 于是吸了吸鼻子,索性大大方方地点头,“嗯。” 说罢,从他怀里慢慢退出,揪着袖子睁着哭肿的眼小心地瞅他。 她瞅他,夙珝也在看她。 雪姝对上他深幽的视线,干脆一咬牙狠心,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也没查到什么,你要是觉得我可信就跟我说实话,如果不信,我也不问,反正这件事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如果实在怕我泄露出去什么,你便杀了我吧。” 说完,再一次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 这时候的雪姝还没意识到,刚才还被伤得血淋淋的她,这会儿又习惯性地为他着想。 而这之前的豁出去不怕死,是因为被他羞辱伤心,这一次却是为了保护他。 大概,这就是习惯吧。 夙珝审视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就这么微眯着美眸淡然地看着她。 他的身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不能为外人道。 这些年以来,除少数几个知情者外,他从不曾在外做出什么让人怀疑的事来。 便是化形,也只除了前些天被她占着身子时有过不稳定,以及昨日里着实胸闷气短才变的,除此之外这些年他就没变过。 他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假,却是有些想不到夙承勋他们是如何得知他身份的,不过…… 收起眼底的审视之色,夙珝看着那还紧闭着眼的丫头片子,问:“吞食本王子嗣一块肉便能长生不老,这话,你信么?” 雪姝久久不见他动手说话,不禁猜测起他的心思。 这会儿听他这么问,她便睁眼,看了他一会儿后叹出小口气,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你的事我也不了解。” 说实话,她以为他在听了这些事后反应会很大,就算不为她,也为了无辜死去的孩子。 没想到…… “本王很无情?”男人就跟会读心术似的,她才这么想,头顶就响起他的声音。 雪姝一惊,迟疑了片刻后摇摇头,“还好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她已经把自己的满腔爱意与热情,悲痛与凄苦全都展示在他面前了。 他要怎么反应她虽管不着,但要说不为此伤心肯定是假的。 夙珝将她脸上的小表情一一收在眼底,沉默须臾后问:“若本王说,本王的确是异类,你还会心悦于本王么?” 雪姝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问题,这不相当于变相承认他自己不是人类了吗? 不过想归想,雪姝还是乖巧且认真地点了头。 夙珝拧眉:“为什么?” 这丫头,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就如此笃定,难道不怕他吗? 雪姝揉了揉不适的眼睛,看向他,“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你,跟你是不是异类有关系吗?” 书上有说,有时候人心往往比鬼还可怕。 在宫里的这些年,她一直都信这句话,见识过夙馨玉这些人的歹毒后就更信了。 临死前得知这事后,她压根儿就没想过会不会因为他异类的身份而不喜欢他这个问题,她甚至都觉得这完全不足以构成一个问题。 夙珝原只想试探她一下,不曾想她竟说得这么直白简单。 尽管那双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了,但眼中的纯澈却依旧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间仿佛一股暖流流过,又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夙珝说不上是什么东西,只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底便发软,仅有的那一丝怀疑也因她的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吸一口气,夙珝抬起指尖轻轻抚了抚雪姝肿着的眼,“对不起,今晚的事,确实是本王的错。” 雪姝微微眯了眯被他轻抚的那只眼,咬了咬下唇,没开口。 夙珝知道她对这事还有气,倒也没在意,继而很信守承诺且大方地向雪姝承认了他的错处。 其实刚开始他只是好奇她为何会对平德那么大仇恨,又为何会在他面前流露出那般真挚单纯又认真的神色。 他向来不信“为了谁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说,却偏生在看到这丫头那坚定的眼神开始了动摇。 他作弄她,被她强吻,又听到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最后不得不给她入药,而她的魂却莫名与他的身体契合,导致险些化形。 她哭,哭着说对不起,哭着跟孩子道歉。 他纳闷他们连面都不曾见几面,为何这丫头就对他抱有男女之情。 他听说她入宫了都心心念念为他着想。 他前日里跟她分开后就让人对她做了调查,可惜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查到。 那个极其绮丽的梦里,他不懂自己为何会对这丫头片子魂牵梦萦而让莺歌将人带来,不想有了意外的猜测。 他不信,故书信一封给君曜将自己的猜想告知,然君曜今日下午以镜像之术回了他一句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也仅这一句,看似故弄玄虚,实则却在肯定他的猜想。 小丫头跟他行过周公之礼,有过他的子嗣,死过一次,又重新活到了他的身体里。 如此一来,她的所作所为就都解释得通了,他所听到的那些话也都解释得通了。 他与她有着生死血亲的联系,所以她的魂才会与他的身体那般契合,所以她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硬要说不明的,便是丫头片子为何会怀上他的子嗣,又为何会死为何会生。 因此他今早打算让莺歌把人带过来,是想从她这里再问出点什么,而到了晚上,他是要让这丫头亲口承认。 他知道这丫头面上看着乖巧实则却是个倔的,若不采取措施或许套不出话来。 于是,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当然,这其中的有些事他并未全部说明,只说了他好奇,所以让人稍微做了调查。 第79章 分手,不能在一起 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带着一丝与平日里不同的柔意,说完后还一本正经地再次向雪姝道歉。 “本王的错,你若心里实在有气,本王就在这,任你打骂。” 原也只是想稍微刺激一下她,没想到险些弄巧成拙。 换成其他人,他便是作弄了就作弄了。 唯独这丫头,几番让他心软,分明重逢不过几日,两人却已亲近成这样了。 而这小不点儿,竟然还真怀过他的孩子,夙珝如今想来都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雪姝先前气他轻贱她,将她想成那等无耻的女人,所以才闹得狠了些。 后来说起上辈子的事时脑子里就净想着那时候的事了,压根就把要气他的事忘了。 这会儿又看他解释得这么清楚,竟然还让她打骂,雪姝简直觉得受宠若惊,哪里还真气他。 不过,她那会儿到底还是真被气到了,雪姝觉得不甘心,忿忿地看着他。 “此话当真?别到时候我打了骂了,你又冲我发脾气,又掐我脖子。” 边说,她还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而那上面还没完全消散的指印也就这么被夙珝清楚地看了去。 夙珝瞧着不是滋味,便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捉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本王岂是那说话不作数的小人,说了由你打骂便不会将你如何。” 雪姝瞧了瞧被他抓着的那只手,随即撇撇嘴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真照着他胸膛打了两下。 挠痒痒似的两巴掌。 “平日里就见你睡了,身上的肉却还这么硬……” 雪姝甩了甩手,嘟囔道,实际只是为自己不想对他动手找借口。 夙珝本就被她这两巴掌打得心痒痒,这会儿听她这么说,霎时间有些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了起来。 不过,这点儿心思很快就被他个甩开了。 他看着脸上总算有些血色的雪姝,沉默片刻后捉住那她方才打他的那只手。 “阿珝?”雪姝微愣,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 夙珝听她可算是又唤他名了,唇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疼惜地捏了捏掌中的小手,说:“丫头,别怨本王无情,因为,本王现在还不能理解你对本王的心思。” 他没对谁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 更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他痴恋到如此地步,甚至为了他未婚孕子吃尽苦头。 天下很多女子和她一样,都对他抱有这样的一种感情,但他相信,没有哪个女人能做到她这种地步。 他自认念的书不少,却还是无法理解她的这些行为。 “所以,给本王一点时间,”夙珝说,“本王会对你负责。” 姑娘家的名声是大事,他自然知道这道理。 只前些天两人的相处让他有种不需在意这些的错觉,加之他除她外便没跟其他女人让他这么在意过,到底失了分寸。 眼下这小家伙就在他床上,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总不能真就这么把人放走吧? 别说他现在有些舍不得,就论小家伙这么崇拜他喜欢他,他也不能让小家伙对他失望。 再者,如果对象是她,娶妻什么的,应该也不会很麻烦。 雪姝差不多猜到他在想什么,然想想还是把手抽了回来。 “不用,”她摇摇头,眨去眼中的不适后抬头冲男人笑了笑。 “你已经跟我道歉了,不用再对我负什么责,我……我这辈子,不打算跟你一起了。” 雪姝以前真没觉得自己这么爱哭的,哪怕上辈子醒来发现他把她扔到一边不管,也没觉得有多难受。 可现在,光说这么两句话,她就觉得比秦婉如给她上拶刑时还来得难受。 天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最后半句话的。 夙珝垂眸,看了看空荡荡的掌心,不能理解,“为什么?是因为本王欺负你了么?还是……” “命带凤星”四个字莫名崩了出来,只是没等他把话说完,面前的小丫头就否定了。 “不是,”雪姝摇头,笑着擦了擦眼泪后看着他,逼着自己用轻松的语气说:“因为……因为我这辈子不能生了,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 说完,又冲夙珝笑了笑,继而推开他方才搭过来的被子往床下蹭。 “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扰你休息了,至于报仇的事……” “慢着。” 夙珝比她动作更快,滑到床边就拦住了她的去处,并未理会她说的报仇一事,只问:“什么叫你不能生了?你能不能生,跟本王所说之事有关么?” 在他看来,眼下这件事比报仇什么的来得重要得多。 雪姝微愣,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没关系?”她说,“我……我这辈子都不能生,我给不了你孩子,就算给你时间来理解我对你的心思,也纯粹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啊。” 她不怨他的“不理解”,因为这段情始终都只是她的单相思,他不理解是正常的。 但这并不是她能耽误他的理由,先前她就觉得他好,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她更觉他好,也更喜欢他了。 可正因为他好,所以才更应该把事实跟他说清楚。 夙珝看她明明一副难受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却还在他面前逞能的模样,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 他眉头紧蹙,对她的说辞表示不赞同,“谁说本王非要你生孩子了?本王对你负责是让你生孩子么?” 本来他就觉得生子是麻烦事,不能生了不正好,省得他操心这事。 面对男人这连着的两个问题,雪姝有种被问懵了的感觉,“你……” 夙珝不想她再多意,“本王今晚欺负了你,本就该对你负责,无关你能不能生……” 说到这,夙珝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为何不能生育?” 上辈子不是能生? 这辈子就不行了? 雪姝这会儿还没从他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面对他的疑问也就没心思多想,他问什么,她就乖乖答什么。 夙珝一听她是因为跟他换身体才伤了身子,一张俊脸顿时沉了下来。 好个君曜,只跟他说她醒后会有严重的风寒之症,却没告诉他还有这一出。 她醒来那日他那样让秦婉如把人接走不说,还险些将她置死…… 雪姝方擦完脸,抬眼时刚巧看到他这样,还以为他这是在为她不能生育的事不快,不禁有了心思。 还说什么不在意,脸上明明都快结冰了。 “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夙珝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无奈叹气。 雪姝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玉面上,半信半疑,“当真不在意?” 夙珝轻挑眉,不答反问:“本王需得骗人?” 雪姝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但看他这样,她心里又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小脑袋瓜一天尽想些什么?”夙珝抬手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指头。 雪姝吃痛捂额,刚想说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儿,就听他说:“有些事现在说还太早,本王也不想让你失望,所以,给本王一些时间。” 男人对女人负责,无非身份名分。 如果只是这些东西,他不需要什么时间,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喜贵就安排下去了。 但对这丫头,他不想敷衍。 雪姝本来已经缓过来的心情在看到他一脸认真的神色后泛起酸意。 她知道他说的“失望”是什么,也知道他需要时间来干什么,然而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感动。 深吸一口气,雪姝不想破坏现在的氛围,便擦了擦发热的眼睛,歪头笑说:“那敢情好,我可就等着了,不过,可不能让我等到变成黄脸婆。” 夙珝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傻。” 明明想哭,却还极力忍耐,当他看不出来么。 不过,可能就是这股傻劲儿才让他放不下吧。 第80章 分身,神仙居住的地方 “王爷,您这是……” 一个时辰后,在外面干着急了这么久的喜贵可算是被他家主子给叫到屋里来了。 然看着这位爷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喜贵觉得自己这几日是越发地不能理解他家这位爷的想法了。 夙珝着一身墨色锦袍,披散的发也已束了起来,却是未曾戴冠仅以一支白玉簪固定。 平日里他虽随性,却鲜少装扮得这么素雅,尤其这大晚上的,都快子时了。 夙珝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子,并未马上接喜贵的话,手一抬,一个浅褐色的东西便被扔到了喜贵面前。 喜贵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这……这不是王爷您的令牌吗?” 这时候了把这玩意儿给他干嘛? 还有…… 喜贵一言难尽地朝床榻那边看了看,视线在掠过上面凌乱的被褥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想他伺候这位爷二十来年,本以为他就是性子恶劣了些懒了些,但好歹对男女关系这方面,向来是洁身自好循规蹈矩。 结果呢? 昨儿个才说了娶妻生子是件麻烦事儿的人,今儿个就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就算是人小丫头被他这张脸迷昏了头,他这个当大人做长辈的,也应该对人小姑娘加以正确引导,明明白白告诉人家他对她没那个意思才对。 然而呢? 人小姑娘刚刚明明都撕心裂肺地叫着让他不要过去了,结果他还是把人家…… 所以这是做完了准备跑路? “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 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哀叹,喜贵收起心思,拿着令牌走过去,笑得狗腿又暧昧:“王爷,您把六公主怎么了?” 没办法,他真的太好奇了。 夙珝不想搭理他,答非所问地说:“本王有事回灵玉山一趟,三四日回来,你明日进宫,当着后宫那些人的面将这牌子交给姝丫头。” “灵玉山?”喜贵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看着自家主子,问:“是出什么事了么?” 灵玉山幽之境,他家主子老家,离此地足有十万八千里。 民间有说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但千百年来,没有一人知道那地方具体在哪,亦没有人有看到过神仙。 喜贵记得,上次这位爷回灵玉山时还是二十四年前,也正好是他能凭自我意识化形的时候。 除非事情关系到他的身份或族中出了重大事件,否则平时他绝对不会主动提及回去。 喜贵下意识就以为是他的身份暴露了,而这知道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六公主。 “她还不清楚,”夙珝看出喜贵的担心,淡然道,“不过也快了。” 喜贵皱眉,“可是换身子之前那次?” 具体他不清楚,只听楚胤楚大人提过。 “不是,”夙珝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东西。 喜贵定睛一看,不是别的,正式上回被这位爷扔了又捡起来的已经破了的小香囊。 夙珝将小香囊摊在掌心,视线在那个“羽”字上落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具体事宜待本王回来再说,本王这些日子不在,暂由他来代替本王。” 说完,他抬起右手朝喜贵旁边一指,便见得一抹浅白色快速闪过后那处顿然白气袅袅。 随着那抹白气缓缓上升,不一会儿便由白气形成一道人形身影,待其完全显形,无论是那张脸还是身上的装扮都与那出手的男人一模一样。 喜贵知晓自家主子的身份,跟了他这么些年也见过他一些非常人的本事,却还未曾见过这样的。 不过,现在并不是惊讶这个的时候,喜贵只看了边上的冒牌主子一眼,就问正主:“王爷可是要奴才看着六公主?” “倒不用你看着,”夙珝收手,走到他的分身面前,对着他额头弹了弹指。 于是,方才还双眼空洞面无表情的人顿时鲜活了起来,且一颦一蹙间皆同夙珝本人一样。 夙珝做完这个后便转身看向喜贵,道:“她那边有莺歌在,莺歌知道该怎么做,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隔两日便进宫看她一看,朝堂之上的事有他在,也不必费心。” 这里的“他”指的自然是他刚造出来的这个人。 喜贵了然地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六公主应该不知道您回去的事吧?” 闻言,夙珝“嗯”了一声,“本王跟她说了年前军中事务繁忙,她那么听话,不会来扰人。” 说起这个夙珝就想起半个时辰前的事来。 好不容易跟丫头片子把事情说得差不多,那丫头却是没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将她所知道的在太后寿宴上要发生的事以及他出事后的状态告诉了他,让他多加小心。 至于报仇的事,她说后宫的事他不宜插手,也不想他太费神,所以夙馨玉那边便由她来动手。 而前朝他与夙承勋的事,她因为不太懂,所以不干涉他,只若需得她了,说一声便是,临走时还又说了好几遍让他当心的话。 什么都说了,唯独关于他真实身份的话,那丫头半句都不曾提。 他不怀疑小丫头话里的真假,但空口无凭,他也不能就这么全然信了。 他本无心夙承勋的江山,不若这些年也不可能对夙承勋做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真如那丫头所言,夙承勋跟秦霄等人有意打他子嗣的主意,那他也就不必再管与贤明帝的承诺了。 再者,有关他子嗣之事只有灵玉山的人知晓,夙承勋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他必须得查清楚。 喜贵看他说起六公主来神色缓和,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又询问了些需得留意的事后便眼瞧着那么大个人在屋里凭空消失。 …… “公主,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长禧宫寝屋内,莺歌将雪姝送了回来,确定人没被冻到后便要退下。 雪姝先点了点头,却立马又把人叫住了,“等等。” 莺歌抬头看过去,“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雪姝摇头,“这个倒没有,就是想说你老蹲房梁屋顶什么的也挺不自在的,回头你看能不能去问问王爷,让他允许你明着来长禧宫。” 先前她就觉得要是有他的人相助,她做起事来也方便得多,但后来他俩不是吵架了么,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结果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是照着她原先想的发展了,就是这圈子绕得有点大了。 莺歌在暗处待了十几年,这会儿听她这么说,顿时狠狠感动了一把,冷峻的脸上有了几分柔意,当即拱手对雪姝倒:“多谢公主。” 雪姝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别的。 莺歌退下后,雪姝揉了揉酸疼的眼抱着被子躺下,然而却一丝睡意都没有,满脑子都是今晚发生的事。 无意识地摸上被他亲过的唇,当时因伤心过度而感觉不到的心跳这会儿却狂跳不止。 他亲了她,真的亲了她,还是在他清醒的时候。 不仅如此,他还什么都知道了,还说让她给他时间,会对她负责,还不在乎她能不能生。 天…… 雪姝捂着滚烫的脸,嘴角疯狂上扬,她怕这是梦,又毫不留情地在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又哭又笑的,偏偏还不能出太大的声音。 于是雪姝抓起被子往头上一捂,内心的狂喜,感动,酸涩与痛楚来势汹汹,随着眼前的黑暗一起,将她的思维与意识埋得严严实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娘就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娘明明说过等你出来了就带你去偷瞧你爹的,现在,咱们不会偷瞧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瞧了。 可是……可是你却…… 第81章 令牌,自由出入王府 第二天一早,白茯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人洗漱。 雪姝刚好迷迷糊糊醒来,正好坐起来跟白茯对上眼,结果白茯一看到她的眼睛,当时就没忍住叫了出来。 “奴婢的小祖宗诶,你这又是做什么噩梦了啊?瞧把这俩眼给肿的,都成桃子了。” 雪姝昨晚哭得久,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这会儿醒来头痛得厉害,白茯这一喊,差点没把她的头给喊裂了。 “你轻点儿声,”雪姝揉着太阳穴,伸手问白茯要镜子,“有那么夸张么。” “你以为呢?”白茯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转身就从梳妆台把镜子拿给她,“不信你自己看,像不像桃子。” 雪姝略微嫌弃她的夸张,不甚在意地把镜子拿过来一看。 结果这一看,吓得她立马把镜子扔了,“怎么办?一会儿还要去永寿宫,这丑样子,还能出门吗?” 问完,雪姝想起昨晚的事,想着自己那时候在那人面前哭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不会那个时候眼睛就是这样的了吧? 娘啊…… 简直不敢想,如果真是这样,他会不会早在心里嫌弃她了? 白茯哪知道她这主子昨晚前半夜不仅没在床上睡着,还在一个大男人房里经历了一波三折。 她看了看雪姝那双眼睛,着实有些一言难尽,想想后说:“奴婢再去弄些烫水来,热敷一下试试,实在不行也就只有跟太后说实话了。” 她这里的“实话”指的是雪姝是因为做梦才哭成这样的,毕竟这事也不是头一次了。 再说,正常人也绝对不会想到她会大晚上不睡觉去跟男人吵架。 而且这里是皇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 “你快去快去,”雪姝摆摆手麻利地起来,又捡起她扔了的镜子,自个儿拧了帕子照着眼睛小心地擦。 这时,陈嬷嬷笑着进来,“公主起了啊。” 雪姝斜眼瞥了瞥,很不客气地说:“那不废话么?我要不起来这站着的是鬼啊?” 陈嬷嬷脸上的笑僵住,随即她看到雪姝的眼睛,神情当即一变,“哎哟喂,这是怎么了?眼睛咋肿成这样了?” 雪姝本不打算搭理她的,然一个激灵,她立马把帕子扔到盆里,没好气地说:“那谁知道?没吃什么也没人打,昨晚就喝了那么碗药跟粥就睡了,谁知道是不是那粥不能跟药一起喝。” 陈嬷嬷一听,脸色又变了,大冬天的,她额头上的冷汗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 不……不会吧? 娘娘明明说章大人开的药表面效果不会太明显的,怎么还把眼睛给弄这么肿了? 雪姝看她这样差点笑出声,好在这时白茯去而复返,陈嬷嬷立马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 白茯伸长脖子往外间看了看,一边给雪姝热敷一边说:“那老货,怎么跑这么快?” 雪姝打着哈欠按着毛巾,跟没事儿人似的,“谁知道,没准急着解决个人问题了呢。” 白茯一听就听出情况了,“定是公主你又耍人了。” 雪姝不屑轻哼,“谁让她一大早来破坏我心情。” 她才回宫三天,不能接二连三地生事,但如果就这么让她憋着,那她可不干。 反正秦婉如跟她男人一样都喜欢猜来猜去的,既然这样,那她就让她猜个够呗。 小盏茶后,白茯拿开了帕子,对着雪姝的脸端详了一阵儿后,“还是有点肿,不过比刚才好多了,今天气色看着不好,上点妆吧。” 以前在元姝苑没条件,雪姝上哪都是素面朝天,前日里去太后那用的胭脂水粉还是从昭王府带回来的。 雪姝对着镜子看了看,对自己现在这张脸着实挺糟心,便点了头让白茯帮着上妆。 这一折腾,去永寿宫的时间比前两日晚了小半个时辰,她们到那的时候贵妃和她的跟屁虫安嫔已经走了,如妃跟容嫔和其他几个贵人在。 雪姝一进去,这几个妃嫔就起身行礼,她跟她们客气了两句就没搭理了。 只雪姝虽不想搭理,但不代表别人不跟她说话。 她刚跟太后请完安这几个女人就先后都跟她说起话来,其中宛贵人十句里八句不离昭王。 雪姝也算看出来了,这几个妃嫔里至少两个是对那个人有意思的,这个宛贵人更胜。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宫女进来说:“太后,喜贵公公前来求见。” 喜贵? 雪姝刚好跟那些人笑得面部有些抽筋,喜贵的到来让她总算能把嘴角稍微收一收了,然后她就看到前一刻还说得欢的宛贵人一听喜贵的名字顿时眼睛都亮了。 也太夸张了吧? 那是喜贵,不是昭王啊。 作为小叔子身边的老人,太后自是不怠慢,立马便让雯萱出去迎人。 须臾后,雯萱领着一脸福相的喜贵进屋,除如妃外,包括安嫔在内的几个人立马起身给喜贵行礼。 然按理说,喜贵便是再得主子宠,终究也是个奴才,而且便是再红,那能红过皇帝身边的李楷? 可事实就是这样,要真比起来,就是皇帝跟前的李楷见着喜贵也得问安。 喜贵假装客气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太后身边的雪姝,不禁想起昨晚自家爷说的事。 如今再看这丫头,喜贵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没多想,喜贵给太后问了安,然后让人把带来的几样东西呈过来,两只眼睛笑得眯成缝。 “王爷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没能来看太后您,这些日子倒是好了,却是被其他事绊住了,便特意吩咐奴才来好生问候,这些都是王爷先前托人从丹熏带来的,还望您不嫌弃。” 几盒丹熏特产小糕点,两串由丹熏矿石制成的念珠,外加几幅由丹熏宫廷画师绘制的佛像图。 太后自嫁到大贤便没回去过,如今已有四十年来年了。 像她这样的外族人,便是身份再高,也不可能总把娘家那边挂在嘴边,贤明帝在世时还好些,会时不时送她些母国的小玩意儿。 贤明帝走后没人想得起这些,她自己也不会主动提起,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但自从夙珝十岁披挂上阵起,便每年都会在春节前后差人送些丹熏国的东西去妙灵山。 也正因为这样,太后时常会在心里拿她那皇帝儿子与她这小叔子比,一番比较下来,到底还是小叔子懂事。 “王爷有心了,”太后笑呵呵地拿着那串念珠爱不释手,“这些东西我都喜欢得紧,不过,便是再忙,也得注意着身子,可不能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了。” 喜贵笑眯眯地称是,差不多又跟太后寒暄了几句话便把视线转向雪姝,心思微转,来到雪姝面前。 雪姝自他来后便起来站到了一旁,也省得他给太后请安时占了便宜。 这会儿看他过来,雪姝乖乖地福身见礼,看得喜贵心里暗自叫绝。 昨晚那一幕要不是他亲眼所见,这会儿绝对想不到这外表瞧着这么乖的小丫头竟然有勇气跟他们家王爷正面杠。 他们家王爷昨晚临走前说了什么? 她听话? 啧啧,就昨晚那阵势,喜贵真不知道他家爷是怎么说出这三个字的。 果然,一起滚过床铺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心思转得飞快,喜贵面上客气不失礼性,赶紧着还了礼,当着屋里众人的面将他主子临走前交代的东西拿出来递到雪姝面前。 “六公主,这是昭王府的令牌,王爷说,今后六公主若想去王府玩,不需得经他允许,想什么时候去了便什么时候去。” 正好应了先前的那句“自由出入昭王府”。 乍一听的确是在说随时欢迎她去昭王府,但凡是了解昭王在大贤是个怎么样的存在的人就都能听出来。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你想什么时候出宫就什么时候出。 可谓令牌在手,出宫不愁。 第82章 天真,气死人不偿命 雪姝受宠若惊,抬了抬手,却不敢去接那印着一个“昭”字的令牌。 “这……这如何使得,”她难为情地绞着手绢,最终还是犯难地看向了太后。 昨晚跟他说起报仇的事,自然也包括对太后的猜忌。 但按他的说法来看,太后是丹熏国人,而他又跟丹熏国皇室来往密切,太后若真存心对他不利,便是置其母国存亡而不顾。 单从这个层面来看,太后应该不至于跟秦婉如他们同流合污。 而且…… 雪姝看向门帘,想起自己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嬷嬷,那应该就是他在太后身边安的眼线吧。 喜贵见她不收,仔细斟酌了一下她的表情后也循着她的视线朝太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笑着说:“公主客气了,您心善又有孝心,王爷说他是越瞧您越喜欢。” 说着,喜贵转向太后,“您说是吧,太后?” 闻言,太后笑出了声,手上还捻着那串念珠,“可不是么,这丫头啊,惯是个会说话的,宫里的皇子公主,每天就数她来得最早。” 说话间,老人家视线往喜贵手里扫了扫。 “你这丫头,说你聪明机灵吧,这时候倒是愚笨了,便是你皇叔公喜欢你才把这令牌给你的,其他皇子公主都没有,就你有,你还不依好?” 这话说得,本来因这块令牌的出现就神色各异的妃嫔们这会儿更有心思了。 雪姝看在眼里,红着双颊抿嘴笑了笑,“皇祖母说的是,那……那我就收下了,劳烦喜贵公公代我向皇叔公道声谢,待他忙得差不多了,小六再去王府拜谢。” 说着,双手从喜贵手上把令牌接了过来。 想到这是他特意让喜贵送来的,雪姝的心就像被刷了一层蜜似的,要不是场合不适宜,她都想笑出声音了。 因为还有别人在,喜贵也不多说其他,笑着跟她和太后客套了几句后就退出了。 他一走,屋里几人的话题自然移到了昭王送太后的几样东西上来,太后高兴,还当面儿拆了两盒糕点让几人尝。 差不多待了小半个时辰,雪姝同容嫔几人先后退出屋,由雯萱将一行人送到永寿宫门口。 临近分开时,雪姝接收到雯萱的眼神示意,当着几人面以感谢她昨日送补品去长禧宫来到雯萱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寒暄了两句,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雪姝将雯萱给她的东西收进袖子里。 因着前日里有说去容嫔的瑾容宫,所以从永寿宫出来后雪姝便同容嫔一道往她宫里去。 本来两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散步过去,不想宛贵人却也说要跟着去。 为什么? 因为昭王啊! 她本就对昭王有意,如今有了雪姝做中间人。 她觉得这样就离她喜欢的人又近了一步,当着太后的面或有收敛,但一出来就一直逮着雪姝刚拿到手的令牌说事。 “昭王爷对六公主可真好啊,”她说,“臣妾还从没见过王爷对哪个皇子公主这么好,六公主真是好福气。” 要是这福气能给她就好了。 大概是觉得刚好有这么个话题吧,所以宛贵人一点儿也不怕会惹来是非。 还用她那双看似单纯天真的杏眸可劲儿地往雪姝身上瞧,就为看她这身来自昭王府的行头。 听着她这乍一听是玩笑,实际却近似哀怨又羡慕的叹声,雪姝与容嫔相视一笑,随即在看了陈嬷嬷一眼后故意说:“方才在皇祖母那我便听宛贵人说起皇叔公,看来,宛贵人挺喜欢皇叔公的啊?” 陈嬷嬷本来垂着眼跟在雪姝侧后方的,这会儿一听这话,立马抬眼看向了宛贵人。 后宫对昭王有念想的女人不少,秦婉如很多都知道,但如果这些女人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她便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宛贵人也正好就是这些女人的其中之一。 但不管归不管,作为皇帝的女人,也不可能真把这种事拿出来说。 而且如果真被人明着知道了,秦婉如为了皇帝的面子也会把人给处置了。 所以雪姝这一说,宛贵人的脸色立马变了,下意识就侧目往后看去。 遂又笑着跟雪姝说:“六公主便是年轻,喜欢二字哪里能这么用,王爷是皇上的叔叔,臣妾等作为小辈本该尊敬才是。” 听着的确像是在说她尊敬昭王,实则却在暗讽雪姝读书少不会说话。 雪姝轻笑,并不在意她的暗讽,只为了不让她跟着,就眨眨眼作天真状。 “原来是这样啊,我听宛贵人左一句昭王右一句王爷的,还以为宛贵人喜欢皇叔公呢,毕竟我都没听宛贵人这么提过父皇,所以会错了意,不好意思啊宛贵人。” 这么说着一比较,宛贵人当即脚下一停,捏紧手里的绢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盯着雪姝的眼睛闪过一丝厌恶跟凌厉。 雪姝也停下来,回头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宛贵人?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宛贵人绞着手绢,闻言后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却又不得不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没有,没有的事,就是臣妾突然想起还有事,就不陪公主去瑾容宫了。” 雪姝眨眨眼,无邪地说:“宛贵人客气了,我也没说让贵人陪的话呀。” 噗—— 不仅容嫔,连身后的太监宫女,甚至一边的陈嬷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宛贵人一张玉面黑如锅底,头一扭就冲那些宫人厉声道:“笑什么笑?!再笑撕烂你们的嘴!” 宫人们纷纷噤声,然那眼里的笑意却是如何也没藏住。 宛贵人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气得都跺脚了,却碍于雪姝才得了昭王的令牌而不敢发作,最后索性黑着脸冲雪姝和容嫔福了福身后转身就走。 雪姝看着她一边走一边跺脚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看来这宛贵人对秦婉如来说还真构不成威胁,不然就这气性的人,在这后宫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想罢,雪姝收回视线,几乎扭头就把宛贵人给抛到脑后,一路跟容嫔和和气气地说着话往瑾容宫去。 “小贱人小贱人!气死我了!” 这边,刚跟雪姝她们分开后的宛贵人一边往她的玲珑轩去一边走一路骂一路,着实气不过,她就对路边的花草又打又踢的。 贴身宫女翠玲看了看周围,好心提醒道:“小主慎言。” 宛贵人脚下一停,跟着扫视了一圈周围后咬牙切齿地说:“慎言?凭什么我要慎言?不过就是个捡来的杂种,我凭什么要看她脸色?!” 如果不是那人恰好来了兴致把人接到王府,就那种货色的小野崽子,能蹦跶出什么来? 呵,淑妃托梦?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鬼才信这话! 整个大贤谁不知道昭王性子阴晴不定随心所欲,他做事,完全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只要他来了兴致,便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 他的那套说辞,左不过就是给皇上添堵的,皇上性多疑,可不代表她就跟皇上一样! 翠玲犯难地瞅了瞅不远处的侍卫,不得已拉着宛贵人走远。 宛贵人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 正要发作,翠玲便说道:“小主,您又不是不清楚,现今六公主得了昭王爷的势,便是皇上也得时刻防着她,您何必跟她计较,万一得罪了昭王爷,对您可没好处啊。” “得势?”宛贵人冷笑,“她算哪门子得势?她算个什么东西!” 面对主子的怒意,知道她现在肯定听不进去,翠玲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宛贵人忽然停了下来。 翠玲:“小主?” 宛贵人勾笑,“咱们的锦儿公主这两天想必在景萃宫也待得无趣,这事儿,应该够给她解闷的了。” 第83章 说辞,得不到的男人 “小主,这……怕是不好吧?”翠玲犯难,想起景萃宫那位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有什么不好的?”宛贵人不屑道,“她待得无聊,有事儿给解闷还不好?” 翠玲:“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担心锦儿公主知道了会把事情闹大,那六公主……” “闭嘴!”宛贵人怒不可遏地瞪着翠玲。 翠玲“扑通”一声跪下,“小主息怒,小主息怒。” 宛贵人没好气地俯视着翠玲,“弄清楚你的主子是谁!别以为平日里我待你好,你就有资格在这跟我顶嘴,再敢为那丫头说半句话,信不信我将你送到扫房?!” 扫房,专门收拾清理宫里所有夜香的地方,通俗点地说就是扫大便的。 在那当差的,除了负责管理的老嬷嬷跟大太监外,其他基本都是犯了错或者不得主子心而被罚过去的。 在那个地方,做的可以说是这宫里最下等最肮脏的活儿,去了那的人不仅会被其他宫人耻笑,甚至还会被各种羞辱。 翠玲自是不想被罚去那种地方,忙不迭冲宛贵人磕头,“小主息怒小主息怒,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本来想的是锦儿公主原就瞧不上六公主,如果真让她知道了,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万一昭王知道了追究起来,他们玲珑轩的人没准也会受池鱼之殃。 然既然主子都这么不在意了,她这个当奴才的也不好再说。 她与那六公主本也不熟,何必为了这么个外人害自己呢。 宛贵人轻蔑一哼,“起来吧。” “多谢小……” “翠玲,你这又是做了什么惹你家主子不快了?” 莺啼般的声音打断了翠玲的话,主仆二人循声回头看去,便见身着雪色毛裘披风的绮贵人屈绮从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正往她们这边来。 翠玲忙见礼。 屈绮笑笑让她起身,看向宛贵人,“老远就听到妹妹的声音了,可是又遇上什么事了?” 屈绮与宛贵人两人家世都差不多,因着绮贵人早宛贵人些日子进宫,所以宛贵人平日里都称她为姐姐。 而屈绮之所以跟她走得近,则是因为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皇上身上,压根儿就不存在什么争宠不争宠。 当然了,两个人的心思全在其他男人身上这事彼此并没有挑明,屈绮是平日里装得好,宛贵人则是压根儿不知道屈绮的心另有所属。 “还能有什么,”面对屈绮的询问,宛贵人自然不可能说实话,没好气地看着翠玲,“就她,做什么都不让我省心。” 翠玲的头垂得更低了。 屈绮扫了一眼翠玲,眼里很快闪过异色,继而笑着道:“就这也值得你生气,走,去我青羽阁坐坐。” 宛贵人心里有事,哪可能这会儿跟她过去,便说:“多谢姐姐美意,不过真不凑巧,妹妹玲珑轩还有些事,等忙完了,再去青羽阁找姐姐如何?” “这样啊……”屈绮面露遗憾,“那行吧,既然你有事,我就不耽搁你了。” 宛贵人笑靥如花地跟她又聊了两句,之后便带着翠玲继续往她的玲珑轩走去。 宛贵人走后,屈绮在原地站了小会儿,贴身宫女玉华便开口道:“小主,外面天寒地冻,还是早些回青羽阁吧。” 闻言,屈绮收回视线,轻笑着朝她的青羽阁走去,走着走着,屈绮问:“你说她是不是蠢?” 玉华闻言看了她一言,想想却是没开口。 屈绮朝玲珑轩的方向看了一眼,垂下眼帘时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却是很快又敛了起来,眼底阴沉一闪而过。 明知对方是自己得不到的,却还为了那么个男人跟人斤斤计较。 呵。 她就不,她才不会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跟人在那锱铢必较,因为不管再怎么计较,不是她的依旧不是。 但是既然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她会让他们知道,得罪了她,谁都别想好过! …… “外头冷,快进来,别冻着了。” 瑾容宫里,容嫔一路笑着带雪姝到了会客的屋子,一回来就吩咐底下的人去拿糕点热茶,进门后还亲手褪下雪姝的披风让人收起来。 跟刚才外面的两个人的情况比起来,她们这舒心得多。 要说有什么不舒心的…… 雪姝落座跟容嫔说了几句话后就给容嫔使眼色,容嫔明白后立马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人。 雪姝本也让白茯跟陈嬷嬷退下,谁知陈嬷嬷却跟没听到似的还杵她边上。 雪姝来了气,嘴角往下一拉,说:“嬷嬷现在是耳聋眼瞎了还是不把我这当主子的放在眼里了?没听到我让你下去么?” 一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这样,还当真是觉得她好拿捏么? 陈嬷嬷一听,惊了惊,忙道:“公主息怒,奴婢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说着,冲雪姝跟容嫔行了礼后就跟白茯一道缓缓退了出去。 要死了,她原是琢磨这丫头跟容嫔到底会说些什么,结果咋琢磨着琢磨着就忘神儿了呢。 看着被关上的门,雪姝气得喝了一大口茶,结果把自己给烫到了。 “你慢着点儿,”容嫔伸手拿自己的手绢给雪姝擦了擦下巴。 没了外人在场,此时的她一脸温和慈爱,像极了一位温柔的母亲。 雪姝没好气地又往门上看了看,压着声音说:“要不是不想连着生事,我早办了她了,何需等到现在。” 容嫔也朝外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是没心思去管那老嬷嬷,而是握住了雪姝放在茶几上的手,“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才说完这一句话,容嫔的眼睛就红了。 雪姝顿时没了气,攥紧她的手侧了侧身正面对着她,笑着说:“看就看,可不能哭啊,不然一会儿珠屏还觉着我欺负了你。” 珠屏,容嫔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现在是瑾容宫的管事大宫女。 容嫔笑着擦了擦眼角,嗔道:“你这张嘴啊,还是那么会贫。” 淑妃死后容嫔就很少见到雪姝了,因为要顾忌着秦婉如,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还是碰巧遇上的。 就拿上次见面来说,如果雪姝不去给太后请安,那天也碰不到,而在这之前的见面,容嫔都不记得是几年前了。 自己身边这些年就去了的奶嬷嬷跟白茯,这会儿再见这上辈子最最后为了她不惜得罪秦婉如的女人,雪姝鼻头也泛酸。 但为了不让容嫔难受,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把这股难受给压了下去。 这时,容嫔在拭去眼角的湿润后看着雪姝,问:“前日里在永寿宫看到你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还想着你咋想起去给太后请安了。” 本来在听说昭王把人带走的时候她就连着两晚着急得睡不着。 听说她回来后她就一直琢磨要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人,结果这丫头刚回来就把她弄得心惊肉跳的。 雪姝知道她会问什么,说辞什么的她也想好了,虽然欺骗真心关心她的容嫔心有愧疚,但她目前的改变也只能这个借口才说得通。 “你的意思是,是姐姐在梦里提点了你?”容嫔听完雪姝言简意赅的解释后有些不信。 雪姝乖巧点头,“对,母妃在梦里跟我说的,也就是那晚,她说她已经跟皇叔公说了,让我先跟他乖乖去,之后的事皇叔公会为我谋划,她刚一走,皇叔公就来我院子了。” 她跟白茯说的也是做梦,但梦的内容不同,只说梦见白芪会对她们不利,把梦里的白茯是怎么死的也说了,对此白茯深信不疑。 嗯…… 虽然她挺愧疚的,但没办法,至少目前只能用这个忽悠过去,毕竟他们大贤也是信鬼神之说的。 当然了,孩子的事她只跟那人一个人说过。 第84章 习惯,你走不走? “竟然真有这等事……” 容嫔觉得不可思议,但看样子却还是信了雪姝的话。 雪姝见状煞有其事地点着头,继而撇嘴说:“也就只有娘娘和皇叔公信我,其他人都觉得是胡诌的。” 容嫔瞧着她的样儿忍不住叹气,“也怨不得那些人多意,昭王他……” 容嫔向来安分守己不多事,便是这时候说起也还是有所顾忌。 雪姝看出她的顾虑,两个都是她在意的人,自然不想容嫔也误会那人。 所以就说:“娘娘,所谓‘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有时候单凭表面来看,是难以判断是非的。” 说到这,雪姝稍作停顿,看了看容嫔的表情后才继续。 “或许旁人在想皇叔公待我好另有所图,但我想娘娘能信我,他便是单纯人好才待我好的,没有图什么,再说,我这样儿的,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说到最后,她还一脸无所谓地摊手耸肩。 “你惯是个会说话的,”容嫔无奈地笑笑,“我倒也不是觉得他人不好,就是担心你在昭王府受委屈,谁让你拖着一身病就回来了。” 都说六公主从王府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就说这是昭王的疼宠了。 可是那些个东西完全可以只是做给人看,人的身子情况却是骗不了人的。 天知道她在看到她风寒那么严重的时候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她这一说让雪姝想起了那一身病的由来,不由得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真心为她好,感动之下握住容嫔的手。 “就只是风寒而已,我在王府没受什么委屈,你看,我现在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皇叔公让人准备的。” 虽然这些玩意儿当时让人挺不愉快的,但现在还是挺愉快的。 容嫔一边看她一边缓缓点头,“那就好,没受委屈就成,不过,你也知道皇上跟你皇叔公的关系,今后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这话她也就只敢在自己宫里跟这丫头说了。 雪姝点头,不过“皇上”两个字让她有了想法。 她被秦婉如抓起来用刑时是五月中旬,容嫔暴毙在五月二十,在刑房看到容嫔时她容嫔还未显怀,应该也才两三个月。 这么推算下来,容嫔差不多在三月侍过一次寝。 想想,雪姝说道:“娘娘,我问你件事。” 容嫔盖上杯盖,试了试唇角,“什么?” 雪姝问:“娘娘可想离宫?” “离……”容嫔大惊失色,紧接着猛地一把捂住雪姝的嘴,压着声音说:“这话可是能乱说的!” 别说进宫后的妃嫔不想有这念头了,就是宫女,除非老得没出来的气儿了会被人扔到那乱葬岗里去,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雪姝拿开她的手,神色淡然,“我自然知道这话不能乱说,也就只当着你的面才说,你就告诉我实话,你舍得我父皇不?” 容嫔与她母妃同时进宫,两人都是温柔可人的性子,所以关系好。 但最初的那几年一直是她母妃独得宠爱,就连秦婉如也没份儿,更别说其他妃嫔了,所以容嫔也一直独守空房。 容嫔会被封为嫔,是因为母妃走后夙承勋瞧着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有几分她母妃的影子,于是才给人提了身份,那段时间日日留宿瑾容宫。 不过也就那一段时间,估计是觉得容嫔终究不是淑妃,样貌瞧着也不像,所以之后夙承勋又换了对象。 再之后就是擅长制各种露的安嫔,能歌善舞的绮贵人,惯使姑娘性子的宛贵人,反正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 容嫔不懂她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了,但看昔日那稚嫩的小丫头片子如今神色这么沉稳认真,她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看了看门口,容嫔稍微调解了一下情绪,苦笑道:“从同意选秀的那刻起,我就从没想过进来了能出去的。” 雪姝对她这种认命的态度不是很赞同,便问:“娘娘是因为觉得出不去才这么想,还是因为家里,或者为了我父皇?” 自古以来帝王薄情君心难测,然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少后宫女子穷其一生苦苦等待,甚至还有不少不为身份权势,就为帝王的一回眸,一夜温情。 雪姝不觉得容嫔是为了身份权势,否则早利用她跟淑妃的关系上位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后两者,凡有二心想出宫的嫔妃,一旦被人察觉就是满门抄斩的罪。 至于最后一个理由,雪姝有猜过,但她从心底不愿意听到这样的回答。 许是被说到了心坎里,容嫔触动,眼中亮了一阵后便黯淡了下去。 或许她一个已经三十多的女人不该跟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说这种事,但奈何宫中能说真心话的人少之又少。 淑妃在的时候还能偶尔说说私房话,淑妃不在了,这些年她也就跟珠屏说说。 瞧着面前这张略显稚嫩神情却认真的小脸,容嫔叹息,“两者都有,为家里,也为他。” 雪姝听她用了“他”这个字,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娘娘舍不得他?” “舍不得?”她的用词让容嫔发笑。 雪姝:“不是吗?” 容嫔笑着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对我来说更多的应该是习惯了吧。” “习惯?”雪姝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伤感,却不懂她所说的“习惯”具体指什么。 容嫔叹了小口气,很快为她解惑。 “习惯了彻夜不眠地等待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人,习惯了看宫里的新人笑旧人哭,习惯了听人说他昨儿个翻了谁的牌子,今儿个又翻了谁的牌子,习惯了这后宫里的尔虞我诈纷纷扰扰。” 即使一年到头,那个男人可能就翻她三四次牌子,可能就来她这瑾容宫一两次。 尽管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却还是很清楚,那就是她对那个男人是有情的。 雪姝心情复杂,略作沉思后试探性地问:“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离宫,且不连累家里人,你走不走?” 她这辈子,除了为自己跟孩子报仇外就希望在意她的,她在意的人能平安无事。 那人原就跟夙承勋不对付,二人开战不过早晚的事,现在她又把上辈子的事跟他说了,照他的性子绝对会先调查证实。 一旦落实夙承勋等人是如何得知幼子长生的事的,他定然有他的谋划。 届时,夙承勋的那张椅子真易主了,他后宫这些女人自然一个跑不掉,如此,她当然要为容嫔计划。 不过,也得容嫔配合。 “你……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容嫔很吃惊,对雪姝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反应不过来。 雪姝:“这个你先别管,娘娘就说想不想出去吧。” “这……”容嫔被问住了。 雪姝看她犹豫,想了想后说:“你现在要是不清楚也可以不用马上回答我,不过我希望娘娘能好好想清楚,至于法子,娘娘暂时不用考虑这个,时限两个月,你若想清楚了,就让珠屏来跟我说就行了。” 她不能劝容嫔现在就忘了夙承勋,感情什么的是个人的事,旁人左右不了。 不过,想了想,雪姝还是为自己的这番说辞。 便说她之所以会提起这个,是因为先前做了个不好的梦,担心她会像梦里那样遭遇不测。 容嫔听后忍不住笑,说她才这么大点儿人就跟老年人似的,不过最后应了会考虑这事。 雪姝知道容嫔虽信了她之前托梦的说辞,只是事关容嫔自己,又事关她喜欢的人,自不会轻易相信。 可没办法,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最后听不听得进去,走不走,全在容嫔的一念之间。 第85章 陷害,花柳童子 半个时辰后,目送那娇小的身影远去,容嫔在瑾容宫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珠屏收回视线上前说:“娘娘,六公主已经走远了,外边儿冷,咱们还是进去吧。” 容嫔眼珠微动,缓缓收起视线后转身往里走,走了一段后叹息道:“那孩子,长大了。” 前几年见的时候似乎才是个小不点儿,俏皮机灵的。 见到她的时候还爬在树上摘园子里的果子,如今却已长成能说出那般稳重之话的人了。 珠屏搀着她,浅笑道:“六公主聪慧明理,跟娘娘年轻时候很像。” 年轻……时候么? 容嫔莞尔,侧眸看了看珠屏,问:“先前让你做的香,做好了么?” 珠屏眉头轻蹙,“还差点儿,不过娘娘,那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两次用了您就不舒服,再用,奴婢担心伤了您身子。” “伤身子?”容嫔笑得自嘲,“我在这宫里也有些年头了,便是保养得再好到如今还不是这样,我也就……只有靠这些旁门左道来留人了。” 离宫。 方进宫懵懂无知之时,她何尝不曾在夜里偷偷有过这个念头,尤其淑姐姐盛宠的那几年,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可谁又知道,佳人消香玉陨后她成了替身。 平日里坐在龙椅上不可一世的天子温柔起来就像一罐毒,她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从此再无上岸之日。 “娘娘……” 珠屏不是滋味地看着她,翕了翕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 这边,雪姝回到长禧宫看了雯萱给她的字条后便将其焚了个干净,随后没一炷香的时间陈嬷嬷就借口去出恭给雪姝打了声招呼后出去了。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她这又是去告状了,雪姝都懒得理她。 午膳后,从外面回来的白茯带来了她那些小姐妹们给的消息。 雪姝听后蹙起了眉,“扫房?” “对,”白茯回头看了看珠帘外,说:“昨天就去跟扫房的赵公公碰头,今儿个一早天不亮又去了,好像说是今晚要干个啥。” 这消息可是经过她那些姐妹兄弟们层层递出来的,基本上没错。 “干个啥?”雪姝不太懂。 白茯摇头,“这奴婢就不晓得了,反正不是啥好事就对了。” 雪姝想笑,“难不成她们这是打算把我往扫房里送?” 白茯:“不会吧,那地方只有犯了错的奴才去的,哪有主子往那去的,就算是要陷害公主你犯错,那也不可能往那儿罚啊。” 雪姝撇撇嘴,下一刻神色一凝,“你刚才说了什么?” “呃……”白茯被她突然严厉的样子弄懵了,眨眨眼说:“奴婢说不可能把主子往那送……” “不是这个,”雪姝说,“下一句。” “下一句……”白茯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看着她,说:“就算要陷害公主犯错?” “对!就这个!”雪姝本来靠坐在床头准备看会儿书午休,这时候惊坐而起,书被她碰到一边。 白茯一头雾水,“咋了?奴婢这句话有问题?” 雪姝一掌拍到白茯肩膀上,压着声音说:“好白茯,你可真聪明,你要不说,我都想不到她们可能打什么主意。” 白茯暂时没心思理会自家主子这爷们儿得不能再爷们儿的动作,警惕地问:“公主想到什么了?” 说起这个,雪姝收手,脸色沉了下来,“你可知花柳童子?” “花柳童子?”白茯拧眉琢磨,随即想到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后紧接着难以置信,“她们……” “没错,”雪姝冷笑,“真亏她想得出来这么脏的法子,也亏得那老嬷嬷放得下身份去那找人。” 白茯脸上发白,有些着急,“那她们是打算怎么做?” “先别急,”雪姝知道她担心,却是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我正愁这两天怎么消遣呢,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我这边当然得好好把这招接上了。” 白茯怎么可能不着急,“可我们现在就只知道他们晚上可能干什么,不清楚她们具体怎么做啊?万一防不胜防……” 雪姝垂眸,沉思片刻后冲白茯招手,白茯凑过去,雪姝便在其耳边低语一阵。 白茯听后有些不确定,“真的吗?” 雪姝给予肯定的眼神,“听我的没错。” “好吧,”白茯点点头,“那奴婢现在就去打听,应该能从珍珠那边知道点儿什么。” 雪姝颔首,继而嘱咐道:“你当心些,别太惹人注目。” 白茯:“奴婢省得的。” 说完,便从房间退了出去。 等外间门一关上,雪姝立马掀被子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抬头把房梁跟床底下都看了一遍。 “公主是在找属下吗?” 莺歌略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雪姝微惊,猛地转身看过去,就见昨夜里还穿着一身黑的莺歌这会儿已经换了身暗红色劲装,看上去跟她这屋的装潢很搭。 雪姝表示很惊讶,“你从哪出来的?” 莺歌轻笑,指了指上面。 雪姝抬头看过去,就只看到屋梁,“我刚刚明明都看过了,可是没看到你啊。” 莺歌被她这孩子般的语气都笑了,遂又迅速调整表情,说:“可能是公主没注意到,不知公主找属下有何吩咐。” 说起正事,雪姝眨眼的功夫就把探究莺歌藏哪儿的事给忘了,立马转移话题说起她想要莺歌帮忙办的事。 “都交代妥当了?” 玉和宫里,夙馨玉刚喝完药,如嬷嬷从外头进来伺候。 “放心吧公主,”如嬷嬷收了碗,端着漱口水过去,边说:“都打点好了,御膳房也交代了,一会儿奴婢就去长禧宫。” 夙馨玉把水吐到痰盂里,擦着嘴说:“那就行,你把这件事办好了,回头本宫就在母后面前多说些你的好话,让你今后也能同林嬷嬷平起平坐。” 林嬷嬷是秦婉如的奶嬷嬷,在延春宫的分量自是其他嬷嬷不能比的。 如嬷嬷虽然也是在太子府的时候就开始伺候,但到底比不得林嬷嬷。 这会儿听夙馨玉这么说,如嬷嬷脸上登时笑开了花儿,“那奴婢就先谢过公主了,您放心,您交代的事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早看那林芳不顺眼了,要不是皇后娘娘念旧情,那延春宫什么时候轮到她林芳来管事了。 明明她才是伺候娘娘最尽心尽力的,结果现在却被派到这儿来伺候这闹人的玩意儿。 看吧,日后等她当上延春宫管事的,有她林芳的好日子过! 夙馨玉瞧着如嬷嬷那一脸褶子,敷衍地“嗯”了一声。 蠢货,她不过就随便说说而已,还当真了,她堂堂父皇亲封平德公主,岂是会为一个奴才说话的。 会这么说,不过是把人稳着,今晚的事成了便罢,不成,这不有个现成的替罪羊么? 思及此,夙馨玉忍不住在如嬷嬷低头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而后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让莹春进来把昭王府送的那蛟绢纱送到珍绮司去,限年前把裙子制好。” 提起这个,夙馨玉肚子里就是气,要不是被那贱人作弄,她的腿今儿个根本就不会这么痛。 章晋松今早来的时候还说今后务必得注意,不然很有可能就成瘸子了。 虽没明说,但可不就是这意思么? 她才不要当瘸子,她回头还要当着那人的面穿上美美的蛟绢纱裙给他看呢。 今晚,只要今晚过后,那贱人就能永远消失。 而她,才该是被昭王疼宠的人! 第86章 读心?鸿门之宴 傍晚时分,白茯照雪姝先前说得提前守在长禧宫外,果然不一会儿就远远瞧见如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儿往他们这边走。 白茯瞪大确认了一下扭头就往屋里跑,一进屋子就压着声音对雪姝说:“公主,真来了!” 还真神了,午膳那会儿她家主子说晚上平德公主那边可能会有人来,她当时还半信半疑,没想到真让她家公主给说中了! 雪姝正好绣好一片竹叶,闻言并未有多大的反应,拿了小剪子剪断线头,“来了就来了,你注意点儿表情。” “是,”白茯抿嘴憋笑,而后跟做贼似的猫着身子趴到窗子那往外看,就见陈嬷嬷往这边过来。 紧接着雪姝喝口茶的功夫陈嬷嬷就在门口说:“公主,玉和宫的人求见。” 有了雪姝先前几次发脾气和捉弄,陈嬷嬷现在没经雪姝的允许都不敢随意进屋,也正好方便雪姝倒药。 “进来吧,”懒洋洋地回了一声。 白茯就掩嘴笑,“公主,你现在跟王爷越来越像了。” 以前也随性,但鲜少做出一副懒样子来。 雪姝脸一热,没好气地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就传来了响动,主仆二人立马正色。 如嬷嬷规规矩矩走进来,飞快掩去眼里的轻蔑与厌恶,微笑着对雪姝恭敬地行礼,“奴婢见过六公主。” 雪姝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刺绣,头也没抬地说:“嗯,起吧。” 如嬷嬷放在身前的双手因她的态度捏紧,磨了磨牙,本来想等雪姝问她来是为了什么,结果没想到等了一小会儿都没见她吭声。 如嬷嬷那叫一个气,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得一脸讨好,“是这样儿的公主,我们公主说昨日里您去玉和宫也没好好招待,今儿个晚上便想着姐妹能好好儿聚聚。” 按理说,像雪姝这种已经跟夙馨玉私下里撕破脸的,这样子的借口便骗不到人,雪姝完全可以拒绝。 但夙馨玉利用的就是她俩私下撕破脸,因为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在明知是鸿门宴的前提下好奇她会做什么。 尤其在夙馨玉看来,雪姝如今正得势,定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越是知道这是鸿门宴就越会过去,这样一来自投罗网就容易得多。 所以她才找了这么个在雪姝听来完全不是理由的理由,相当于就是在直接说:我请你吃饭,有本事你来啊。 如嬷嬷一开口,雪姝就把夙馨玉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她停下手里动作,笑说:“姐姐客气了,那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呃…… 如嬷嬷语塞,看着眼前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 他们公主说了,只需要这样说这丫头就绝对会去,结果这丫头咋不按理出牌啊? 雪姝被如嬷嬷的表情逗笑了,继而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白茯,起身说:“我便是跟嬷嬷说着玩儿的,既是三姐姐请,哪有不去的道理。” 说着就往内间走去。 如嬷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平德公主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叫这丫头去吃饭…… “三姐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公主。” 娇嫩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如嬷嬷心里一紧,抬眼看过去,就见本来正往内间去的人正回头笑着看她。 如嬷嬷头皮一麻,没等她收回视线,那娇嫩的声音就又响起了。 “三姐姐能请我这样的野丫头去吃饭,那是看得起我,我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刚才是不是这样想的,嬷嬷?” 如嬷嬷大骇,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忙挂着笑说:“公主说哪里话,奴婢便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想啊。” 娘诶,这……这丫头难不成会啥妖术不成,咋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才想着,那声音便又说了,“我可不会妖术,只是看嬷嬷的表情好像是这么写的。” 如嬷嬷后背一凉,抬眼看去,那人已经进了内间,而这声音是从里面屋出来的。 这可把如嬷嬷吓得不轻,便是再对雪姝有意见,也不敢再多想。 小会儿功夫后,雪姝从屋里出来,“走吧,别让三姐姐等久了。” 如嬷嬷看了她一眼,因为刚才被“读心”,所以这会儿目光都不敢在雪姝脸上多做停留,道了声“是”后就规规矩矩跟着出了门。 陈嬷嬷原要跟去,但被雪姝制止了,“我跟三姐姐姊妹俩还从未一起用过膳,估摸着三姐姐也有事跟我说,时间长了长禧宫不能没人,嬷嬷就留着吧。” 本来上次因为催着喝药的事陈嬷嬷就吃了次教训,这回下意识倒是还想说跟着的话,但一看到那张看似乖巧的脸陈嬷嬷就还是忍住了。 娘娘说了,万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被发落,她还得在长禧宫待一段时间呢。 出了长禧宫天已经黑透了,雪姝就带了白茯,一路上统共五个人,什么交流都没有。 还是快到玉和宫的时候雪姝才开口问:“看来三姐姐还真是宅心仁厚啊,嬷嬷昨儿个都犯事儿了,今儿个居然还好好生生的。” 如嬷嬷本来这一路走来就不自在,听她这一说,一张老脸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却又不得不陪笑,“是,平德公主大人大量,体谅奴婢年老体衰,免了奴婢的罪。” “年老体衰,”雪姝沉吟,遂笑笑说:“嬷嬷看着是有些年纪了,都这么大年纪了整日里还要奔波,想必三姐姐应该也有为嬷嬷打算以后的事吧?” 自己说年纪大那是自谦的说法,别人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嬷嬷因为雪姝说她年纪大在心里暗骂,以至于都没听明白后面那句话里的言外之意,还笑着说:“是,平德公主平日里最是为底下的奴才们想。” 雪姝看着她就像看着个笑话,抿抿唇不置一词。 到了玉和宫后如嬷嬷将雪姝主仆二人引至玉和宫膳厅。 因为夙馨玉腿上的缘故,所以雪姝进屋便看到饭桌就放在屋里的坐塌前,她进去的时候夙馨玉正半躺在坐塌上。 而除了夙馨玉外,屋里还有一个让雪姝意外的人,静嫔之女二公主夙雅琴。 哦,原来在这等她呢。 担心只有她俩的时候她会不吃她宫里的这些东西,所以才请了第三个人来。 “小六来了,”当着玉和宫其他宫人的面,夙馨玉还是端出了一副温柔大方的做派。 雪姝即刻入戏,盈盈上前朝她跟夙雅琴福了福身,再看向夙馨玉的腿,开口就膈应人,“姐姐昨儿个那一折腾,应该没伤到腿吧?”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夙馨玉没绷住,好在她及时控制住了表情。 “还好,”她说,“左右暂时就是这个样子。” 说着转移话题,“别站着了,入座吧,如嬷嬷,可以传膳了。” 如嬷嬷当即应下走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声传膳。 雪姝落座,右手指尖在桌子上敲击了三下。 这时,由莹春打头,上菜的小宫女们鱼贯而入。 雪姝看了看,端上来的菜跟白茯告诉她的一样,只是当菜都上完了时,她的视线在其中几道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是由如嬷嬷端上来的一个小盅。 这玩意儿并不在雪姝知道的菜单里,于是她就问:“三姐姐,你我该是都不饮酒的,这是?” 夙馨玉快速看了一眼如嬷嬷,继而笑着说:“这是先前安嫔送来的丁香玉露,我都一直没舍得喝,左右今日二姐姐与你都在,便想着一道用了它。” 雪姝了然地点点头,一脸兴致地盯着那小盅。 夙馨玉看在眼里,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同如嬷嬷相视一笑。 第87章 虚伪,真是太恶心了 雪姝对静嫔并不了然,只大概知道她的性子跟容嫔差不多。 但没有容嫔那样逆来顺受,虽端庄温和,却有一张会说话的嘴。 夙雅琴比夙馨玉大半岁,从小养在静嫔身下,清致娴雅还弹得一手好琴,所谓人如其名。 会将她请来,跟雪姝的猜想一样。 夙馨玉知道自己已经跟雪姝撕破了脸,即使用她这简单直接的法子把人请来,估计在只有她们俩和玉和宫宫人在的情况下雪姝不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吃下去。 所以才请了平日里低调不生事且对她们二人真面目都不怎么了解的夙雅琴来。 不过,这么一来雪姝就排除了夙馨玉会直接在这些菜里下药的可能性。 既是一起喝的丁香玉露,那么也能排除在里面下药的可能。 如此,应该就是在她用的杯子和碗筷上动手脚,或者是她宫里的人布菜时单独在她的份菜里动手脚。 “来,二姐姐,小六,我先敬你们一杯,”丁香玉露才刚斟上,夙馨玉就举杯,笑得一脸温和。 “前日里二姐姐来看我,昨日里小六也来了,若非前两日腿伤着实痛得厉害,也不会怠慢你们了,今日里总算好些了,便以这甘露代酒,给姐姐妹妹赔罪。” 说罢,以袖而掩,优雅从容地将杯中甘露一饮而尽,喝完后还冲雪姝与夙雅琴亮了亮杯底。 嚯嚯。 雪姝挑挑眉看了看她杯底。 夙雅琴温柔地笑笑,看了看雪姝后跟夙馨玉说:“公主说哪里话,本就自家姐妹,哪里会计较这些。” 说完,也用袖子遮了遮,仰头一饮而尽。 夙馨玉看着雪姝,关切地问:“小六怎么不喝?不喜欢吗?” 瞧她秀眉紧蹙一脸忧心的模样,雪姝觉得如果不是她早知道夙馨玉是个什么样的人,没准还真就被骗了。 眼看着夙雅琴也看了过来,雪姝抿嘴一笑,软软说道:“这丁香玉露我都没喝过,何来喜不喜欢,既然二姐姐都喝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完,也用袖子遮着脸猛地一仰头,再拿开的时候杯子已经空了,也她也被呛到了,“咳……咳咳……” 夙雅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六妹妹慢些喝。” 说着,又亲自动手给雪姝盛了那摆放在中间的当归乌鸡汤,“来,喝点热的暖暖。” 呃…… 雪姝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汤,嘴角有些许的僵硬,不过还是在咳嗽了两声后双手接了过来,“谢谢二姐姐。” 夙雅琴轻轻一笑,便跟夙馨玉说:“安嫔娘娘果然好手艺,这露清润甘美口齿留香,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想来应该是花了不少功夫。” 安嫔酿得一手甘露,这事宫里人尽皆知,她便是靠着这一手的手艺得了圣宠,夙承勋一个月内至少五次会翻她牌子,临华宫的芙蓉玉华露便是出自她手。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夙馨玉因雪姝刚才的话而不满,但还是忍着。 打开那小盅看了看,再看向夙雅琴,说:“前段时间我听说她又酿了什么四喜如意汤,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待好了,二姐姐便同我去讨些来尝尝如何?” 夙雅琴:“哪里就需要公主你去讨了,若真想尝,吩咐了下面的人去拿就是了,安嫔娘娘好客,便恨不得人家都把她酿的那些好汤好露都喝了才好呢。” 夙馨玉掩嘴笑,“我们也是好口福,有安嫔这么个妙人儿在,我先前还听李楷说父皇如今都嫌少饮酒了。” 夙雅琴笑着附和。 夙馨玉跟夙雅琴说完后看向雪姝,“小六别拘着,你鲜少同我们姐妹一道,现今好不容易聚上一聚,便放开了来。” 说得那叫一个真啊。 夙雅琴也道:“是啊,这宫里除了锦儿就数你小了,不必过于拘谨。” 如果不是雪姝看到了夙雅琴那微微抽动的嘴角,绝对会信了她这话。 光瞧着她俩一来二去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姊妹几人其乐融融,小天儿聊着小菜儿吃着,有说有笑,多和谐啊,都快把她“感动”哭了。 雪姝脸上笑嘻嘻心里啐啐啐,刚好那碗汤也被她搅凉了,她索性放下碗,也跟她们认真做起戏来,当即给夙馨玉盛了一碗汤,又用公筷夹了几样菜到她的小碟里。 “三姐姐正是需得进补的时候,营养可一定得跟上,来,吃了这些。” 夙馨玉眼皮微跳,笑着颔首,还用手在雪姝脸上捏了一把,“就知道你是个会疼人的。” 呕! 雪姝摸着被她拧过的地方,笑得脸痛,胃里却是一阵翻腾。 不过她也不能输啊。 于是快速一番思索后,雪姝掐着嗓子,嗲嗲地说:“三姐姐向来就待人好呀,人这不都是相互的么,三姐姐待我好,我当然要疼三姐姐啦。” 啊,不行不行,好想笑,好恶心,她自己怎么能这么恶心…… 夙馨玉端起碗,一边优雅地喝着雪姝盛给她的汤,一边跟夙雅琴打趣雪姝,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疼妹妹的姐姐。 夙雅琴哪里知道这两个人演戏演上头了,还努力地在那跟着挤笑,明明脸部都快僵硬了。 雪姝就看着她俩说,再眼看着夙馨玉把她给她夹的那几样都吃了。 吃了小会儿菜后如嬷嬷跟莹春等给三人上了米饭。 小半个时辰后饭吃得差不多了,夙馨玉便让人把桌子撤了,换来茶几与椅子,雪姝与夙雅琴分坐两边。 但是,这并不表示雪姝就可以掉以轻心。 在如嬷嬷端着茶走到雪姝跟前时,白茯上前来说:“劳烦嬷嬷了,奴婢来吧。” 如嬷嬷看了她一眼,迅速撇开视线把茶杯交给了她,然后雪姝就发现就当她端起茶杯时,夙馨玉就会“恰巧”往她这边看。 雪姝当作没注意到,频频端起来抿上两口。 “公主,怎么了?” 这时,夙雅琴的贴身宫女碧柔开口问。 雪姝跟夙馨玉看过去,就见夙雅琴手按在太阳穴那,看她们都看她,夙雅琴不自在地笑笑说:“都是公主这里的膳食味道太好了,用得多了,这就开始犯困了。” 嚯嚯,是犯困还是头晕? 雪姝一琢磨,放下杯子也作晕乎状,“二姐姐这一说还真是,我也觉得……” 话没说完,先打个呵欠再说。 夙馨玉见状瞥了一眼如嬷嬷,遂笑着道:“时间本也不早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回去晚了该更冷了,我便不留人了,不过……” 看着雪姝,“六妹妹且留下一会儿,我有些话跟你说。” 雪姝已经开始眯眼了,“好……” 夙雅琴见状便不久留,由碧柔搀着起来向夙馨玉行了礼,又跟雪姝打了招呼后便由如嬷嬷送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就只剩雪姝主仆二人跟白茯,夙馨玉开口要把白茯支出去,白茯踌躇着看向雪姝。 “去吧,”雪姝靠在椅背上摆摆手。 无方,白茯只好退下。 白茯一走,如嬷嬷就进来了,顺带还把门给关上了。 雪姝真觉得来了瞌睡,呵欠一个接一个的,最后还没等夙馨玉开口,只听“咚”的一声,她身子一偏头一歪,直接就倒茶几上了,茶杯被她碰到了地上。 如嬷嬷与夙馨玉对视了一眼,主仆二人脸上表情如出一辙。 如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摇了摇雪姝。 没动。 再摇摇。 还是没动。 “公主,”如嬷嬷一脸喜色看着夙馨玉。 夙馨玉红唇一勾,侧头往后窗方向看了看。 如嬷嬷心领神会,当即打开窗子架起雪姝,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架到窗口。 “啪啪啪” 轻轻拍三下窗沿,从窗子下方立马窜出一个黑衣人。 如嬷嬷把人交给他后,那人冲如嬷嬷点了点头后就扛起雪姝快速混进夜色里。 “公主,好了,”如嬷嬷走回来说。 夙馨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随后也打了个哈欠,对如嬷嬷说:“去把她那丫头打发出去,本宫也有些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有消息再来报。” 如嬷嬷:“是。” 第88章 咚!混账东西! 是夜,月朗星稀。 偶有一阵微风拂过,掀起丝丝沁骨寒意。 白日里红花绿草清幽小径亦掩在无边的夜色里,昏黄的路边烛火轻轻摇曳,照不到小径尽头。 空旷寂静的宫殿之上忽然一道如风的黑影极速闪过,随风一起,眨眼便消失不见。 “刘能,好了没?好了就走了啊?” 一处灯火明亮处,一道略显尖锐的嗓音打破这处的寂静。 说话之人是洒扫的太监,高明,脸上蒙着一层蓝色粗布,看不清样貌,但从他眼里能看出他此时的不耐。 他站在门口,从门内及他身后马车上散发出来的臭气让他那浅淡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 “别催,这就好了。” 叫刘能的太监走出来,脸上同样蒙着蓝色粗布,手里提着一个马桶,出来后将那马桶往车上一放,两人先后跳上了车。 “啪!” 一鞭子抽打在马背上,身后的木桶相互碰撞,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而随着这马车的一路前行,所经之处都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臭气。 行了一段路后,刘能回头,透过脑袋后面马车上的小窗口往里头看,视线在那一堆马桶中的一坨黑色物体上停留了片刻。 “我说,”他瞅了瞅后拽了一把身边的人,压着声音说,“今晚就这一个啊?” 高明闻言瞥了瞥他,“还就一个,这一个就够人呛的了,银子还全被苏老头子给吞了,咱俩啥都捞不着还得帮人往外送,干的这都啥事儿啊。” 说罢,轻喝一声加快速度。 刘能又往后瞥了一眼,随后呲了呲牙,“苏老头也是敢,再咋说人也是公主,还是昭王爷罩着的,回头要查起来啊,没准整个扫房都得遭殃。” “呵,”高明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谁让咱就是个当差的,回头要真出事儿了,老子先一根绳子自我了结了得了。” 刘能就说:“你绳子啊?那我……” “咚!” 突然的一声,虽不见得多响,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引起了人的注意。 “啥声儿啊?”刘能说到一半回头看,随后跳下车到后面开了门往里头看。 可惜里头臭烘烘的,一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马桶,中间那一坨东西一动也没动。 “啥啊?”高明把车停下来问。 刘能没看出啥来,顺手把堆成堆的马桶扶了扶,又把门给关上了,边跳上车边说:“没啥,估计刚没放稳当。” 高明闻言回头从小窗子里看了一眼,没当回事,轻喝一声驾着车继续往安平门驶去。 安平门是他们这宫里南面最角落的门,都是宫里的奴才出去采买奴才们要用之物的东西时出入或者扫房的人倒夜香驾黑车出入的门。 而在这安平门外,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 “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唤人来为您洗漱如何?” 延春宫内,秦婉如摘去头上发钗卸去面上妆容,已然换上了一身便服,抬眼看男人还在外间看书,她笑了笑,缓缓起身过去。 夙承勋抬眸,淡然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而后随手将书一放,朝秦婉如伸手。 秦婉如对上男人的目光,低头莞尔,脸上带着一丝羞意,缓缓走到他面前。 夙承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视线定格在秦婉如脸上,“近来烦心事多,也没跟你好好说过话,你可别怪朕。” 秦婉如抿嘴轻笑,轻轻回握着夙承勋的手,温和地说:“皇上这是说哪里话,您日理万机,臣妾也帮不得您什么忙,心里本就愧疚,哪里会有怪。” 夙承勋微微颔首,看了看她后叹出小口气,松开了秦婉如的手没再说话。 秦婉如见其兴致不高,稍作思考后说:“皇上,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但还是得注意休息,别把自己累坏了。” 夙承勋闻言再次看向她,沉默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若真只是国家大事,朕甘之如饴。” 可惜偏就不止。 秦婉如一听,立马就明白他指的什么事了,却是有些不明,“可是夙珝又惹皇上生气了?” 一提起这个名字,夙承勋就没脸色,冷笑着说:“朕倒是想让他在前朝惹朕生气,偏生人家规矩得很。” 无论是屠杀敌城还是设计将敦国公主引诱至宫内,亦或是四年前的广南私盐事件,上回郑怀信之事。 种种,便是他找了由来发落,人家也有本事拿出一大套道理来说得大殿之上的人心服口服。 而那些暗着来的事,又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他就是再气那也得憋着。 尤其今天早朝,人一句话都没说,还是他开口问,才来了一句“臣附议”。 呵,在外人眼里看来,昭王可不就规矩得很么? 前朝的事秦婉如也不好问,无奈之下只好劝道:“气大伤身,皇上不必为了他气坏自己的身子,如今他越是没有动作,咱们就越不能急,马上过年了,太后也不希望过年的时候还看到您为了这些事烦心。” 提起太后,夙承勋想起一件事来,脸色不见缓和,“听说昭王府的人送东西去永寿宫了?” 秦婉如本想借太后来劝人的,没想到弄巧成拙,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是……” 夙承勋放在小桌上的手捏成拳,笑得比刚才还冷,“他倒是‘有心’。” 前些年夙珝往妙灵山送东西的事他起先都不知情,还是后来两年才知道的。 谁不知道他夙珝送那些东西打的什么主意?偏偏他还不能让老人家不收。 秦婉如暗叹,正要开口劝,林嬷嬷从外头进来,神色有异,但因为当着夙承勋的面不好说悄悄话,便给秦婉如使眼色。 不想被夙承勋看了去,他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怎么,还有什么是朕不能听的?” 林嬷嬷惶恐,忙低下头道:“皇上息怒。” 夙承勋没好气地冷哼,虽没说话,但那意思是要林嬷嬷当着他的面说。 秦婉如不想自己的奶嬷嬷被牵连,短暂的迟疑后问:“什么事?” 林嬷嬷不敢再看她,踌躇了片刻后说:“是外面有人来说,看到六公主往安平门那边去了,还是坐扫房的车去的。” “安平门?”事关雪姝,秦婉如细眼一眯,心思转得飞快。 “是,”林嬷嬷恭恭敬敬地说。 没等秦婉如再开口,男人冷冷的声音就响起了,“大晚上的她去那边干什么?” 林嬷嬷怯怯抬头,一脸为难,看起来像是想说又不敢说。 后宫里的事,即便是身为帝王的他,好些也是不知道的。 夙承勋本来心情就不好,再一看林嬷嬷这副要说不说的样子,脸色更不好了,下意识的就以为雪姝去那边是夙珝授的意。 眼瞧着就要发作,秦婉如先开了口:“皇上先别生气,嬷嬷不说是怕冒犯了您。” 夙承勋黑眸一侧瞥向秦婉如,意思是让她说。 秦婉如看了一眼林嬷嬷,面上同样犯难,然还是把安平门那边的情况稍微给夙承勋说了说。 只话才说到一半,“砰!” 坐塌上的黑木小桌应声而裂。 夙承勋满面怒容裂眦嚼齿,“腾”地站起来,厉声道:“混账东西!” 林嬷嬷及屋里屋外的宫人们慌忙跪下,纷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秦婉如跟着起来,“皇上……” “李楷!”夙承勋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一边怒唤李楷一边大步往屋外走去,“去安平门!朕要亲自去收拾那孽障!” 第89章 震惊,她是…… “来了来了。” “哎哟,可算是等到了,哥儿几个都快馋死了。” “快快快准备好咯,今晚老子绝对要挑个最好的!” 安平门外,三四个衣着粗糙简陋,尖嘴猴腮鼠目獐头的男人伸长脖子,远远就看到那从门里驶出来的马车。 他们一个个眼睛里顿时闪着下流的光,争抢恐后地往前跑,却又不敢跑太过去,就巴巴儿地舔着嘴唇等着那马车跑过来。 那一脸猴急样儿,便像是恨不得当众把衣裳给扒了,也省得一会儿麻烦。 小会儿后,马车终于跑过来了,几个人纷纷摩拳擦掌,不等车子停稳直接就往门后面跑去。 两个太监瞧着他们一个个猴急的样儿吃吃笑,紧接着刘能跳下车子。 “别急别急,”刘能小跑过来,拨开前头一个个猴急的男人来到车门处,“急啥啊急?今晚啊,就一个,没得可挑的。” 四个男人一听,顿时纷纷一脸复杂遗憾,跟刘能站得最近的黑瘦男人开口说:“咋就一个啊,上回不还五六个么?” “就是,今儿就一个,这让咱哥儿几个咋分啊?” “敢情在这等大半天白等了。” 几个人刚才还兴致勃勃,这会儿一听只有一个人,瞬间失落了好些,说话声音一点儿精神都没了。 刘能一听,笑出了声,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亏得你们先前还说自个儿多会,现在一个个的就愁眉苦脸的了。” 说话间,他打开了门,一股臭气顿时扑面而来。 但几个男人都已经习惯了,表情都不带有一丝变化的。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黑瘦男人说,“可咱这不怕将人……” 话没说完,看向其他男人,其他几个就发出几声别有深意的笑。 刘能没好气地用手里的一个马桶朝他们砸,“去你们的,在我跟前说这些,找打了是不?” 几个男人忙赔笑着。 这时,负责赶车的高明走了过来,“磨磨蹭蹭干啥呢,赶紧的。” 边说,还边给刘能使眼色。 他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可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刘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也道:“就这些混球,尽在这耽搁老子们的时间。” 说完,剜了那些人一眼便继续麻利地卸着堆在门口的那些马桶。 四个男人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大人,人呢?咋不见她自个儿出来啊?” 其他三个男人纷纷点头。 往常他们只要一打开门里头的女人就扑上来了,结果今儿个就看到一车马桶,里头还黑糊糊的。 就算只有一个,那也未必藏得太深了,还不自己出来。 刘能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就不能把你们那俩罩子放亮点儿?没瞅见里头那么大个人么?” 刚说完,已经卸下了靠在门口处的最后一个马桶 由于光线不足,所以在外面看不太真切,就只能隐约瞅见一个轮廓。 “啥人啊?在哪呢?”几个男人往前凑了凑,将仅有的一盏破旧的油灯凑过去。 刘能看不惯,拿了高明手上的灯笼给照过来,那一团黑色物体顿时就明显了。 “这不?” 刘能轻蔑一笑,压根儿就没往里面看,随手一指,一脸倨傲地说:“你们可知足吧,今儿个这一个啊,可抵得上你们平时抱的所有女人了。” 话方落,男人们就发出了惊叹的声音,甚至都“哧溜哧溜”地吸起了口水。 “好货色啊,果然是个好货色啊!”黑瘦男人连声发出感慨,立马把油灯交给身边的人,自己弯腰进去把里头的人往外拽。 因为过于震惊所看到的人的那张脸,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在意今晚的人为啥是这么睡着的。 胖男人一听,又是得意又是嫌弃,看向那猴急猴急进去抓人的男人。 “得了吧,就这颜色,我们宫里多得是,也值得你们这样,真是使不上台面的。” 他承认那六公主好看,但再好看,那能比得上他们温柔善良的平德公主? 要说那平德公主啊,那才叫一个…… “啪!” 刘能一个白眼都没翻完,就在看到黑瘦男人拽出来的人的那张脸跟那身行头时吓得一个手抖,手上的灯笼都掉地上了。 几个男人看过来,“咋了大……” “我的个老天爷啊!”没等那几个男人说完话,刘能就看着他们手里的人惊恐地抱头。 瘦男人本靠在一边把风,听到他这一声后也看了过来,很不耐地说:“啥天啊地啊的,你还想不想活了,赶紧的啊!” 刘能一听,猛地就是一跺脚,颤抖着指着黑瘦男人手里的人,着急道:“我的个祖宗诶!你快过来看啊!咱这条命怕是真没了啊!” 几个男人都被他这样给整懵了,全都看着他们刚拽出来的女人。 有一个还上手摸了一把,“我就说她咋自己不出来,敢情这腿还是坏得啊。” 可不就是坏的么,刚刚被裙子遮着没看出来,这会儿人拽出来了,再一掀起裙子一看,右腿缠得跟柱子似的。 “去去去!” 刘能现在哪还有心情跟他们在这说这些啊,赶苍蝇似的没好气地把几个男人撵开,一把从黑瘦男人手里把人给夺了过来,一双眉毛都拧巴到一块儿了。 “天!这咋是……?!” 高明过来,一看到他怀里的人,半截脸都白了,俩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可不吗?!”刘能跺脚,不敢这么抱着人吧,却更不敢就这样直接把人放回车里。 黑瘦男人还不明白,指着被抢走的女人说:“大人,你们在说啥啊?这女人不就是来服侍咱哥儿几个的么?” 这不都老规矩了么?咋还给急上了呢? “服侍你娘的狗臭屁!” 刘能狠狠朝他啐了一口气,满头大汗清晰可见,“你以为她是谁?她是……她是……!” 老天爷啊,快来一道雷劈了他吧! 他明明亲眼看到那人放他们车上的是那个不受宠的六公主啊,咋……咋好端端的这就变成平德公主了啊?! 没错,此时被刘能抱在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本打算把雪姝送到这外头来的夙馨玉。 此时,她的面部妆容已有些花,头上的珠钗亦不知跑哪里去了,黑长如绸缎般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裙子被刚才那人掀了起来,面前领口微微敞开。 因为她此时的躺姿,隐约可见底下白嫩细腻的肌肤,看得几个男人是口干舌燥的。 “赶紧的!” 高明直接不跟那几个男人磨蹭,过来看了一眼后就压着声音对刘能说:“趁那嬷嬷还没把人引来,赶紧把人塞进去带回去随便找地方一扔。” 回头就算找到了人,也扯不到他们身上来! 刘能惊慌地看着他,听后连连点头,顾不得跟那几个男人说话,手忙脚乱地就把人往车里塞。 可就在这时,本来睡得死死的人这时候却发出了一道低吟声,随即见其眉间微蹙,一副即将转醒的模样。 “砰!” 刘能吓得不轻,一个不慎,本来已经让他给塞进马车的夙馨玉就这么重重地摔到了车里的木板上。 “嘶……” 迷迷糊糊间,钻心的剧痛侵袭着夙馨玉的意识跟神经,入眼的漆黑与鼻间令人作呕的臭气让她差点又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好痛…… 她这是在哪?怎么这么臭这么冷? 转动眼珠,下意识地扭头想唤莹春,不想下一刻,入眼的几张脸让她顿时惊骇地瞪大了眼,“啊——” 尖锐的叫声可谓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空旷的安平门上空久久回荡着她的声音。 然就在这时,自安平门内传来一道高亢嘹亮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于是,又一道尖叫声响彻云霄,同李楷的这道声音一道,久久盘旋于整个夜空。 第90章 推卸,什么都不知道! 空旷的安平门内,往日里最为寂寥萧条的地方,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张袂成阴。 除了夙承勋及秦婉如外,还有江玉盼、惠妃、安嫔、容嫔、绮贵人宛贵人等,甚至连太后宫里的雯萱都在场。 所有主子们脸上神色各异,下人们则跪了一片,一个个垂首噤若寒蝉出气儿都紧着嗓子眼儿。 夙承勋脸色沉得厉害,冷眸中寒气逼人风刀霜剑。 原本就够冷的天儿,再经由他这么看着,所有人都止不住地打寒战,为防止牙齿磕碰发出声响,有的人甚至直接咬着自己的舌头。 夙馨玉已然被宫人送了进来,只她双腿不便,身上又这么一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模样。 此时的她便就这么跌坐在地上,泪水糊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她撑坐着戚戚地看着夙承勋,“父皇,父皇您信儿臣,儿臣当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夙馨玉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让如嬷嬷叫人把那贱人送走后就回寝屋歇息了,本想等着如嬷嬷带消息来,但等了没多会儿就瞌睡了。 于是她索性就睡了,反正如嬷嬷按照她说的做了后会回来跟她汇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却变成了这样。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到了这?! “皇上,馨玉她……” 秦婉如看着夙馨玉这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口为夙馨玉说话,可惜才刚张嘴,男人一记冷眼过来,看得她控制不住地发怵。 身为皇后的她都不敢说话,更别说其他妃嫔了。 夙承勋坐在轿辇上,并未理会夙馨玉的哭诉,而是看着跪在面前的林嬷嬷,冷声道:“你不是说,有人看到六公主来安平门了么?六公主人呢?” 林嬷嬷浑身抖成筛子,忙不迭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明察!奴婢不敢欺骗皇上,确实是其他人跟奴婢说的!” 说罢,低头转而看向身后的一干宫女,随手就指向了其中一个,“是她!皇上,就是她来延春宫说的!” 话落,那宫女立马把头磕得咚咚响,“皇上饶命!奴婢也是听绿萝说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一个个的推卸,夙承勋额头的青筋顿时又多了好几条,他冷眸在那众多宫女中一扫,“谁是绿萝?” 这个时候人人自危,想的自然是自保。 于是他这话一问,这一干宫女们凡是认识绿萝的,全都侧首低头往绿萝所在的方向看去。 被看的绿萝怕得牙齿都在打颤,跟先前那个宫女一样,立马又是磕头又是求饶的。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是听玉和宫的芍药说的,奴婢也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饶命!” 又是听人说。 夙承勋耐性尽失,冷冷开口道:“把刚才开口提到的几个都拉下去砍了。” 突然一阵刺骨寒风刮过,下一刻,惨烈的求饶声此起彼伏。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多叫几声就被上来的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捂着嘴拖了下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林嬷嬷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被包括在内,一时惊恐万分,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礼仪,慌忙冲秦婉如伸手。 “娘娘!皇后娘娘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啊!” 秦婉如见状不忍,忙走到夙承勋面前。 “皇上息怒,林嬷嬷整晚都在延春宫,皇上同臣妾都是看到的,她也是受人欺骗,求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饶她一命!” “皇上!皇上!”林嬷嬷见状立马又向夙承勋求饶,早没了身为延春宫管事嬷嬷平日里的沉稳。 夙承勋抬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秦婉如,不耐地摆摆手,“放了她。” 话一落,那两个侍卫立马就把林嬷嬷放开了。 林嬷嬷连滚带爬地跪到夙承勋跟秦婉如面前,把头磕得咚咚响,“奴婢谢皇上开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谢皇后娘娘开恩,娘娘千岁千岁……” “行了,”秦婉如也有些不耐,蹙眉道,“都什么时候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先起来吧。” 闻言,林嬷嬷再不敢出声,忙着应了声“是”后就抹着眼泪起来重新站到了一边。 夙馨玉跪得离夙承勋跟秦婉如最近,她看夙承勋不理会她,着实担心。 于是又开口说:“父皇,您信儿臣,儿臣本已就寝了,谁知醒来就到了这,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她泪眼婆娑地看向秦婉如,双手撑在地上朝她那边滑,“母后,母后,求您帮儿臣说说话,儿臣是被冤枉的,母后……” 右腿处已经痛得快没有直觉了,先前开刀的地方本来已经开始愈合了,经这一折腾,纱布上又渗出了大片的血红,连裙子上都染红了。 秦婉如到底是不忍心的,她看夙承勋一脸冷意看着夙馨玉没说话,眼眸一转,厉眼瞪向跪在那的因害怕缩成一团的如嬷嬷身上。 刚要发作,不想她身边的男人却在此刻开口问:“既是说六公主来安平门了,为何朕到现在都没看到她人?” 此话一说,包括夙馨玉及秦婉如在内的所有各宫的主子们脸色纷纷一变。 短暂的愕然后,夙馨玉瞪大眼在人群中找人,眼里的阴鹜跟仇恨一闪而过。 本来,按照计划,如嬷嬷买通扫房的人跟先前收买的侍卫一起把那贱人送上这倒夜香的黑车,然后便由扫房的人将人送出安平门外。 出去后,外面有被称为“花柳童子”的男人等着,她只要把夙雪姝送到这些男人面前。 之后再让如嬷嬷把消息放到各宫去,届时等这些看热闹的人到了,那小贱人应该也已经成了残花败柳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父皇在母后宫里的这一天的重要原因。 因为只有父皇知道了,才能彻底除掉那小贱人,才能彻彻底底把她从皇叔公身边除去! 可现在,本来应该被送出去的人却变成了她! 是她!一定是她!绝对是夙雪姝那贱人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就在大伙儿疑惑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纳闷被提到的六公主怎么不见人时,从后面传来了一道娇软的声音:“父皇,您在找儿臣吗?” 闻言,在场的人纷纷循声回头望去,可不就见今晚被提到的主角姗姗来迟。 雪姝穿着便服,罩了件厚实的披风,头发只简单挽了个髻戴了一支簪花,看模样是已经准备歇息了,其身后跟着白茯与陈嬷嬷。 她走近,无辜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众人,然后来到夙承勋面前见礼。 她一出现,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夙承勋冷冷地将雪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也没让雪姝起身,开口就问:“你从哪来的?” 雪姝抬头,一脸懵逼,“儿臣自然是从长禧宫来的。” “你撒谎!” 她的话才刚说完,夙馨玉就反驳道。 “咦?”雪姝自顾自地站起来,扭头看过去,在看到夙馨玉时发出疑惑的声音,继而大骇道:“三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我听他们说……” 说什么,雪姝故意不说完,而这样反而更气人。 夙馨玉看她一脸单纯无辜,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 秦婉如厉眼微眯,不过几个字的对话,她心里立马就有了底。 担心夙馨玉会一时冲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秦婉如开口强行打断夙馨玉的话,“有人说三刻钟前看到你来安平门这边了,你作何解释?” 边问,秦婉如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雪姝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雪姝的视线快速从夙馨玉和在场人的脸上扫过,一头雾水,“不是吧?三刻钟前我在长禧宫啊。” 第91章 替罪,断椎抽肠 说完,担心他们不信,雪姝看向陈嬷嬷。 “今晚三姐姐宴客,请我跟二姐姐吃饭,三刻钟前我刚好从玉和宫回去,这事陈嬷嬷知道的。” 陈嬷嬷是秦婉如的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因为静嫔跟夙雅琴都没来,所以雪姝这一说,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到了陈嬷嬷身上。 秦婉如看了看陈嬷嬷,再看雪姝一脸单纯无辜的模样,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时,夙承勋在怀疑地看了看雪姝后扫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陈嬷嬷,“是么?” 陈嬷嬷身子一颤,脑袋垂得差点跟地面碰到一起了,“回皇上的话,三刻钟前六公主确是在长禧宫。” 为了让人信服,她还在最后加了一句:“奴婢不敢撒谎。” 当着皇帝的面撒谎,这不活腻了么? 陈嬷嬷自以为回答得没毛病,然而随着她这话一说,众人的神色又有变了。 陈嬷嬷是秦婉如派到长禧宫的,这事连夙承勋都知道,可以说,在场其他人的话都没有她说的来得可信。 可也正因为她说的可信度高,所以问题才来了。 她们这些过来的人小部分是因为听到六公主大晚上不睡觉跑安平门这边坐扫房的车出去而来看究竟的,比如容嫔与雯萱。 大部分则是起先按兵不动作壁上观,之后则是听说了皇帝皇后亲自来这边逮人才跟过来看热闹的,比如江玉盼安嫔等。 然而现在,被提到的主角从自己宫里来,本来应该跟这件事不沾边的平德公主却成了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的,”夙馨玉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雪色干净的雪姝。 怎么可能…… 三刻钟前,那会儿她明明亲眼看着如嬷嬷把这贱人交给那个侍卫的,这贱人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回长禧宫! “三姐姐在说什么?” 雪姝蹙眉不解,随即看向夙承勋,说:“儿臣都已经睡下了,也是听下面的人说有人看到儿臣往这边来了,所以才过来看看的,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说完,故意理了理披风,露出底下略显单薄的裙子。 意思是让夙承勋看到她匆匆赶过来,连衣裳都是随便穿的一件。 夙承勋原本在听到雪姝来安平门这边找花柳童子时就怒不可遏了,结果一来就听到了夙馨玉的尖叫声,再又看到她这一身的狼狈和那几个男人,火气就更大了。 现在又听雪姝这么问,夙承勋心底的怒意已然到了一个临界点。 眼看着要发作,秦婉如及时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想也没想当即就冲跪在一旁的如嬷嬷发火道:“让你好好伺候人,你就是这么给本宫伺候的?!说!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干的!” 她会这么说,一来是因为她已经明白这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意在提醒夙馨玉不要冲动。 二来夙馨玉的腿是因为轿杠断了才受伤的。 包括夙承勋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事最后是那些奴才担责的,已经有过一次先例,所以秦婉如意才把这老嬷嬷推出来当替罪羊。 而且夙馨玉双腿不便,怎么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跑到扫房来,只能是被人搬过来的。 如嬷嬷大惊,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不,不是的娘娘,奴婢对公主绝无二心,奴婢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绝对不是奴婢做的啊!” 她按照夙馨玉的计划把消息放出去后一直守在延春宫外,亲眼看到帝后出来后才偷着回去报告消息的,结果发现人不在。 当时她跟玉和宫的人找了好久,直到听说安平门这边出事了才匆匆赶过来,一过来就跪到现在。 本来她就够忐忑不安,好几次都差点昏过去了,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把矛头指向了她?! 夙馨玉原是要怒斥雪姝的,听了秦婉如的话后顿时明白了过来。 即使心有不甘,但她还是心思一转,在如嬷嬷说完话后顺着秦婉如的话说了下去。 “嬷嬷,没想到……竟然是你,”她先是震惊,随后想到了什么,再一脸悲痛与难以置信。 如嬷嬷登时变貌失色目瞠口哆,“不,不是的公主,奴婢没有,奴婢……” “你闭嘴!” 担心她会为了自己保命把她陷害那贱人的事说出来,夙馨玉一喝,擦着眼泪道:“昨日你弄伤我的腿,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没想到你就这么记恨我……” 说着,完全不给如嬷嬷说话的机会,抬头就看向一脸风雨欲来的夙承勋。 “父皇,”她抽泣着,神情悲戚可怜,“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儿臣也……也没想到这老嬷嬷会这么记仇,居然……” 说不下去了,夙馨玉掩面而泣。 如嬷嬷惊恐地看着这个明明说好回头要为她说好话的人,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这么把她给卖了,“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上,奴婢……” “林嬷嬷!”不等她说完话,秦婉如便厉声呵斥道,“给本宫狠狠掌这恶奴的嘴!不准她再污了皇上的耳!” “是!”林嬷嬷这会儿没了性命之忧,回起话来中气十足。 她刚才差点就被砍了脑袋,正愁找不到可怪罪的,这会儿自然就把这恨撒到了如嬷嬷身上,一上去照着那张老脸连着就是好几巴掌。 她这几巴掌下去,脸皮再厚的人也经不起。 如嬷嬷当即被打到了地上,痛得浑身哆嗦,哪里还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在她挨打的这时候,夙馨玉已经又为自己找到了证人,让莹春跟迎叶证明昨天的事。 完了还故意看向雪姝,说:“昨日早晨六妹妹跟皇叔公也在,他们都知道这事,父皇,求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哟,这演技,真不是一般得好啊,不愧是常年练出来的。 雪姝唏嘘,面上在夙承勋朝她看来的时候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是,晚上这老嬷嬷来请儿臣去玉和宫的时候儿臣还问她,怎么没有被三姐姐责罚,这老嬷嬷自己都说三姐姐宅心仁厚念她年老体衰没责怪于她,没想到她竟然……” 她就说要是事发,夙馨玉绝对会拿如嬷嬷出来顶事,偏偏这老嬷嬷没察觉,还真以为她这主子跟她一条心呢。 既然如此,她没有不配合的道理,毕竟这在场的人中,她是最人微言轻的。 秦婉如跟夙馨玉都打算让这老嬷嬷来顶罪,她如果不顺着来,指不定她们还会找出什么新的由头来针对她。 若这时候引火上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就像刚才陈嬷嬷为她证明一样,这话由她这个刚刚才被针对的人说出来,可以说是最有力不过。 如嬷嬷已经被打得说不出话来了,玉和宫的其他人为保命也全都在这时候跟夙馨玉站到了一起。 于是,雪姝就见本来阴沉着脸的夙承勋,在听了她的话后表现得极为不耐。 咋的? 这是看事情跟她没关系,不能处罚她,所以失望了? “来人,”夙承勋在看了夙馨玉一眼后开口道,“把这害主的恶奴带下去,断椎抽肠,赐死。” 如嬷嬷本来被林嬷嬷抽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此时一听这话,直接吓得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正好遂了秦婉如跟夙馨玉的意。 如嬷嬷遭了殃,扫房相干人等自然逃不了。 而且,花柳童子,顾名思义,寻花问柳之人。 宫里的宫女们一进宫这辈子都不能再出去,也不可能像外面的大户人家那样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被主子婚配,然有些知事的宫女们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需求。 可宫里除了宫女就是太监,侍卫们一般因为担心小命很少会跟人做这种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了这一秘事。 寂寞孤独的宫女们会跟扫房打好关系,由扫房倒夜香的车出去跟男人见面,而等在这外面的人就称“花柳童子”。 夙馨玉起先打的主意就是把雪姝送给这些人。 由这些人糟蹋了,可是比在宫中跟人私会苟且要来得下贱不齿得多。 如今事关皇家颜面,被抓到的那四个男人当时就被夙承勋下令赐死了。 至于夙馨玉…… 第92章 惩罚,褫夺封号 眼看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旁处看戏状态的江玉盼待不住了。 她来到夙承勋身边,面上犯难却意有所指地说:“皇上,虽说平德公主确是被恶奴给害的,但怎么说今晚的事也有失身份,明日其他皇子公主们知晓了,想必会有想法。” 闻言,秦婉如和夙馨猛地看向她,母女俩表情如出一辙。 好你个江玉盼,这时候了竟然都不忘落井下石! 江玉盼丝毫不畏惧,在夙承勋未注意到的地方给了母女俩一个极其挑衅的眼神。 我就是要落井下石怎么了?这么个大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岂不成傻子了? 其他妃嫔各自都心知肚明隔岸观火,最后视线都落到她们的男人身上。 雪姝看着这一切,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憋着没笑出来。 她以前觉得夙承勋后宫里的这些女人整日里只知道勾心斗角,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可现在她参与了后才知道原来挑拨离间,看人明争暗斗是这么一件让人高兴的事,难怪江玉盼时常乐在其中了。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是小辈,很多时候不能直接针对秦婉如,这个时候自然得借借别人的手。 上次给太后请安也好,跟江玉盼一起败坏夙馨玉在太后心里的印象也好,又或是这次的事,全都是在间接为江玉盼助力。 因为整个后宫只有江玉盼有这个本事跟秦婉如对着干,江玉盼多么精于算计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夙承勋早被这件事磨得没了耐性,江玉盼的话不由让他再次怒从中来。 也不等秦婉如母女说话,开口就道:“既然这样,即日起褫夺三公主‘平德’封号,禁足玉和宫。” 说罢,不给夙馨玉开口的机会,一个手势便让李楷起驾。 而其他妃嫔们在听到这样的决断后不由得纷纷面面相觑,各自心中顿时都有了想法。 褫夺封号?! 夙馨玉瞪大眼,惊恐又慌张地看着那已经背对着她的人,急切地喊道:“父皇!” 这怎么能行,她是父皇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亲封的平德公主,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褫夺了她的封号? 不,她不要,不要! 夙承勋龙眼一眯,回头看向她,“怎么,有问题?” 夙馨玉本想为自己争辩几句,不想看的却是他那深不见底满是寒意的眸子,只肖这一眼,她便觉着有些毛骨悚然。 秦婉如阴沉地瞥了一眼得意的江玉盼后担心夙馨玉触犯龙颜,便抢在之前开口道:“教奴不严纵奴行凶,损害皇家颜面,单是褫夺封号已然是你父皇仁慈,你还有何可说,还不快快磕头谢恩?” 这一番话说下来,妃嫔们果然就见夙承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禁在心中暗叹,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后宫之主,竟然这般忍辱负重能屈能伸。 什么?! 夙馨玉难以置信看向秦婉如,不敢相信她的母后竟然就这么让她认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她就这么认了?这可是褫夺她的封号啊! 封号代表什么? 代表着身为公主的至高荣耀,代表着她尊贵的身份啊!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夺了她的封号,明日这件事势必就会在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这不成心让她成为大贤的笑柄吗?!后宫里的有些贱人以后岂不骑到她头上了! 见她还未领会到她的意思,秦婉如心中暗骂了声“蠢货”,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空旷安静的上空就回荡着她的声音,妃嫔跟宫人们再次屏息。 夙馨玉浑身一怔,却是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她那父皇道:“罢了。” 夙馨玉闻言一喜,还以为她父皇改变主意了,眼前一亮,巴巴地望着夙承勋。 然而谁知接下来夙承勋却说:“年前禁足玉和宫,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说完还看了秦婉如一眼,意思就是即使是皇后,也不例外。 秦婉如心里一紧,刚想说是,不想夙承勋这时却侧头看向江玉盼,“今晚朕去你那,你跟朕一同回去。” 闻言,江玉盼欣喜万分,眸中喜意显而易见,立马就娇滴滴地回道:“是,臣妾遵命。” 说完,红唇一勾,风情万种地冲气结的秦婉如挑了挑眉,继而转身就坐上了自己的轿辇,紧跟在夙承勋后面,气得秦婉如在后面咬牙切齿。 褫夺封号…… 夙馨玉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哪里有心情去管秦婉如跟江玉盼的事,眼看着那坐在轿辇上的男人已经越走越远,她的心里一片凉意。 可是,就算她心里再不服,也不敢真对夙承勋的定论提出质疑,最后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瞧着那远去的龙辇隐忍道:“是,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藏在袖子里的指甲狠狠陷进了肉里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疼。 雪姝看着夙馨玉这般隐忍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爽! 嫌夙馨玉气得不够狠,她心思一转,装模作样地过去扶人,还边对玉和宫其他幸免于难的宫人说:“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伺候?” 莹春等人这才从刚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赶忙着过来搀人。 夙馨玉咬牙切齿地死盯着雪姝,却碍于还有其他妃嫔没走而不好发作。 雪姝见状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三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故意把“脏”字咬得特别重,边说还边刻意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往夙馨玉身上看。 冲秦婉如行了礼后就各自跟在江玉盼后面走的其他妃嫔们回头往她们这边看。 夙馨玉气得一把抓住雪姝伸过来的手,在袖子的遮掩下狠狠在其手背上拧了一把,脸上却笑得苍白无力,“多谢六妹妹关心。” 嘶! 雪姝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指就想拧回去,但想了想还是停了手,神情温柔怜惜。 “三姐姐说哪里话,”她说,“我们姐妹本该相互关心才是,如今你出了事,妹妹我的心也难受,今晚你三姐姐回去了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跟其他姐妹去看你。” “啊不对,”说到这她松开夙馨玉,捂着嘴一脸难为情,“你看我这记性,父皇刚刚才说不能随意去玉和宫,我怎么就给忘了呢?对不起啊三姐姐。” “你!”夙馨玉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白牙。 这时,同样被气疯了秦婉如看到两人这一来一往的,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就道:“还杵在那做什么?还嫌明日的笑料不够多么?!从哪来给本宫回哪去!” 听上去是在训夙馨玉,实则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是一直看着雪姝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指桑骂槐”了吧。 雪姝心底冷笑,面上依旧乖乖巧巧的,“母后教训得是,儿臣告退。” 说完,垂首朝已经被莹春等人搀起来的夙馨玉福了福身。 夙馨玉死死抓着莹春的手腕,将其手腕处的皮肉当成雪姝一样狠掐,莹春脸都痛白了,却是一声都不敢吭。 雪姝的视线轻轻从夙馨玉的手上扫过,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转身而去。 夙馨玉任由底下的人将她搀到躺椅上,狠戾阴森的视线却一直随着那道渐渐远去的雪色身影。 若说一开始她还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现在她全明白了! 她会被装进黑车,会被那些下流的男人羞辱,会被当众褫夺封号当众出丑,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个死贱人干的! 夙、雪、姝!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第93章 谢法,何为将计就计 “公主,人走了。” 回到长禧宫,白茯照雪姝说的在寝屋门口守着,瞧着外面那道稍显鬼祟的身影出去后便回来跟雪姝说。 雪姝冷冷一笑,随即让白茯将寝屋的门关了,待其再回来时微敛神色,照着屋内空荡的地方喊了声:“莺歌。” 话落,上一刻还空无一人的地方瞬间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 白茯惊讶地瞪大眼,下意识地就往屋梁上看去,可就她看到的来说,她觉得那上面根本没法藏人。 莺歌要向雪姝见礼,雪姝先一步开口制止,“这些个虚礼以后就免了吧,人处理好了么?” 莺歌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颔首道:“是,人送到乱葬岗了。” 闻言,雪姝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冲她笑笑,“辛苦了,今晚就不必守在这了,下去好好歇着吧。” 上一刻还一脸冷色,这时却笑得明媚如春风,丝毫不像前不久才让她取人性命的人,这不禁让莺歌想起他们的那位爷。 不再多看,见其没事后莺歌道了声“是”后恭恭敬敬退下。 她一走,雪姝脸上的笑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冷意和嘲讽。 她扫了一眼刚刚才换下的衣服,对白茯说:“满屋子的味儿,拿去烧了。” 其实屋里根本一点儿味儿都没有。 白茯知道她这是在嫌夙馨玉身上的味儿,二话不说就把那衣裳给扔到了外头,回来就见自家主子连里头的亵衣亵裤都换了,然后又扔给了她。 白茯端端接住,说:“先前奴婢还纳闷公主你咋就突然想起穿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了,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雪姝撇嘴,换完衣裳后又就着之前洗脸的水狠狠搓了搓手,边说:“这要是他送的那些,我还不得心疼死。” 就是因为要去见那刚从大便车里下来的人她才故意让把秦婉如送的那些给翻出来的。 白茯一听就知道她这里的“他”是谁了,顿时忍不住笑,走过去压着声音说:“公主,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昨儿个才跟奴婢说不准在你面前提那位爷的,怎么今儿个你自己倒先提了?” 听听这揶揄的声音。 雪姝当即双颊一热,知道她说的是昨天画画时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一臊,抬手就把水往白茯脸上甩,还耍赖道:“我说了你不能提,但没说我不能。” 白茯轻笑着躲着,见时辰也不早了就不跟她嬉笑,在看了看雪姝现在这身行头后正色问道:“要不奴婢让人弄水来再沐浴一遍吧,万一……” 毕竟是皇后送过来的衣裳,当心些总是好的。 雪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想想后点了头,“行,那就再洗一次。” 闻言,白茯立马就出去让人准备东西去了。 洗澡的时候,白茯一边给雪姝搓背一边说出自己的担忧,“公主,你说这次咱们算是有惊无险,那下次呢?万一平德公……不对,万一三公主那边再使手段怎么办?” 说实话一想起今晚的事白茯便觉得心有余悸,怎么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端庄贤淑的平德公主会想出那么阴损的招。 她以前还只以为那三公主只是性格上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竟是没料到心肠这般歹毒。 今晚的事若是换成她家公主,这会儿估计连命都没了。 “呵,”雪姝冷笑,一边用指尖戳着水面上的波纹一边说:“你说错了,咱们今晚上这可不叫‘有惊无险’,应该叫‘十拿九稳’。” 当她从白茯口中一听到“陷害”两个字的时候她就知道夙馨玉打的什么主意了。 如此,她这个不受宠又碍眼还不知羞耻与众多男人苟合的“公主”,毫无疑问会被处以梳刑亦或是烹煮之刑。 届时别说名声了,命,都没了。 即便退一万步说她能把命给保下,但她那时已经成了“残花败柳”。 别说那个人了,就是整个大贤的男人都会对她这样的女人避如蛇蝎,夙馨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惜夙馨玉自以为这个计划万无一失,还专门请了夙雅琴来当证人,以防止她被逮后指控她陷害。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将计就计”这一计。 夙馨玉想用这样的方法陷害她,那么这件事肯定不可能让秦婉如知道。 一个还未出阁的公主如果连这样肮脏的秘事都知道,岂不等于告诉别人她有多不齿么? 如此,陈嬷嬷也就不可能知道。 而要想达到把她送到黑车上的目的,自然不可能在她清醒的时候。 所以她就做了几个假设,假设夙馨玉会让人送来吃食给她,亦或者让人偷袭她。 偷袭的话,有莺歌在,她不用担心,剩下的就是防着吃食这方面。 这方面做两手准备,一防着她今晚从御膳房送来的所有东西,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夙馨玉要想把她从长禧宫弄出去还是有些困难的。 所以二就是夙馨玉请她过去吃饭,于是她就让白茯的那些小姐妹儿去打探今晚玉和宫的晚膳。 如嬷嬷来时,莺歌先她们一步藏匿于玉和宫,弄清哪些东西是有问题的。 等她过去吃的时候,若碰上有问题的东西,藏在屋里的莺歌会暗中提示白茯,收到提示的白茯会过来提醒她。 比如如嬷嬷过来给她斟第三杯丁香玉露时碰掉了她的杯子,新换上的那杯就有问题。 再比如给她盛的那碗银耳,最后端给她的那杯茶。 和她最初想的相差无几,都是在单独给她的份上下了东西,毕竟要顾着夙雅琴。 只是夙馨玉顾着夙雅琴,她就不会这么贴心了,左右她让莺歌去找晏扬拿的那药也不会毒死人。 夙馨玉以为她把那些东西都喝了吃了,却不知道她每次吃了喝了都会擦嘴。 这时候她就把那看起来吃了很大口,实际却只有一丁点儿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她袖子里装了好几根被她糟蹋脏的手绢。 至于后来那杯如嬷嬷给的丁香玉露,有袖子遮着,她喝没喝进嘴里只有她知道。 她假装昏睡,任由夙馨玉的人将她带上黑车,之后莺歌再把她跟夙馨玉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换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她刚才让莺歌处理的人,则是那个被收买的侍卫。 她的目的已达成,如果再让那侍卫出来,反而多此一举。 夙馨玉本来是想把送她去安平门外的时间留长些,好让她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人糟蹋了。 但夙馨玉失策的是,夙承勋会在得知这件事后亲自前往安平门,而且速度还不算慢。 加之扫房那俩太监和外头的男人也拖了些时间,这才导致他赶到的时候有些早。 “奴婢还是觉得挺险的,”白茯捋了一下今晚的事后说,“幸亏王爷留了人在你这,不然行动起来哪这么方便。” 提起那人,雪姝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转身朝白茯弹了一个水花,“你傻不傻,若没有莺歌在,我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真以为她是那种容易被激将的人啊? 如果没有莺歌,她连这顿鸿门宴都不会应,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很清楚。 “不过……” 白茯:“不过?” 雪姝有些害臊,红着脸拨着水玩儿,一边诚实地承认,“这次的事回头得好好谢谢他。” 如果一开始不是重生在他身上,没有后面的种种事发生,那么现在的她单从身份上来说就没这么便利。 从这些方面来说,她真的从他那得益太多了。 至于谢法嘛,她得琢磨琢磨。 第94章 预感,深林的思念 幽深安静的树林里,小堆火孤独的燃烧着,戚风刚寻了些食物回来,却见那位爷手持那个苹果,只盯着瞧,许久都不曾动一口。 戚风忍不住,问:“爷,怎么了?” 这位爷不爱吃野味,这大山里,今儿个一天,他们就只靠野菜果子充饥,难不成吃腻了? 方想着,就见男人转动着手里的苹果,抬眸看他,说:“你看这苹果像不像姝丫头?” 哈? 戚风被问懵了,还真正儿八经地看了看他拿着的那个苹果,“不……不像吧?” 苹果就是个果子,咋还能像人了? “不像?” 夙珝一身黑衣靠树而坐,闻言俊眉微蹙,认真端详手里的果子后用他那好看的手指煞有其事地给戚风比划。 “怎么不像?你看这儿红红的,那丫头一害臊就这样。” 不过他好像还没见她几次脸红的模样,也怪他先前几次总将人逗哭。 原来说的是脸啊。 戚风嘴角抽抽,有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家这位爷有时候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会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或者做些让人不能理解的事。 好家伙,先前也不知道是谁要把人弄死弄活的,现在瞅着这么个苹果都能想到人。 才这么想着,男人就跟会读心术似的,开口就是:“你可是觉得本王行事乖戾不讲道理?” 戚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放下手里的果子正色道:“属下不敢。” 闻言,夙珝不屑一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妨说实话来给本王听听。” 实话…… 戚风有些犯难,踌躇片刻后说:“爷身份特殊,平日里小心些总是好的,您先前也是因为不清楚六公主为人如何,想来公主也是理解的。” 作为从夙珝一出生就被派来守着他的人,戚风对有关他这主子的事自然知根知底。 夙珝随手擦了擦苹果上的水渍,照着最红的地方一口咬下去,有种咬他想的那丫头的脸蛋子的感觉。 “说实话,”他咽下一口后说,“本王现在都不确定她到底喜欢本王哪点。” 说是脸吧,那丫头跟其他那些喜欢他这张脸的女人又不同。 她会因为他一个表情一句话或笑或哭,被他伤着时,那双眼里的绝望跟伤心是货真价实的。 可明明先前被他伤成那样,换成其他女人或许早就对他畏惧得不行了。 偏偏那丫头就像个不长记性的孩子,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单纯得让他完全狠不下心来。 昨晚拥着她的时候他曾尝试读她的心,但也就跟前两次一样,他读不透她的心,听不到她心底的声音,更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戚风对自家这位爷的感情从不多言,毕竟之前也没啥感情问题,于是想想说:“爷不是让公主给您思考的时间么,既然如此,就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夙珝又照着“雪姝的脸”咬了一口,不置一词。 小会儿后,他把“雪姝的脸”啃得差不多了,随后将果核扔到火堆里。 戚风以为他这是要准备继续赶路了,不料他竟然在这时摸了摸耳垂,转而问:“莺歌想你的时候你耳朵也会热么?” 哈??! 戚风有些不镇定了,不自在地道:“爷,您耳热了?” 夙珝颔首,“人类不是有这一说法么?耳热便是有人思念。” 戚风见自家主子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险些忍不住笑出来,轻咳了一声后说:“这只是一种民间说法,不足为信。” 这一说,夙珝嘴角顿时往下一拉,起身道:“你的意思是,她不想本王?” 呃,这是生气了? 戚风脑子转得飞快,忙笑着说:“也不尽然,只是……” “哼!”夙珝继而衣袖一扇,面前火堆立马就被灭了个干净,边说:“她那般喜欢本王,如何会不想?” 他这会儿都在想她了,她若不思念他,岂不不公平? 戚风眼皮一跳,恭敬地附和着:“爷说的是。” 夜能视物的夙珝冷脸瞥了他一眼,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疾风一晃而过,紧接着他那鬼魅般的黑影迅速与黑夜融为一体,很快就捕捉不到他的气息。 戚风见状再无心思想其他,凝神提气费尽全力追过去。 古人有云: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 后人借此来衡量一匹马的好坏,凡能日行千里的便属极品。 然他们家这位爷却是不同。 别说日行千里了,只今日白日,此时他们便已离大贤有两万里之远,若非那位爷将他自己的灵力注入他体内,他怕是早就猝死了。 小盏茶后,前面的人突然在一棵柏树上停下,戚风追上后落于其身后,“怎……” 话未说完,夙珝便抬手制止了他的声音,琥珀色眼里眸光流转,暗藏一丝冷意与警惕。 戚风心中一凝,即刻屏息凝神警戒起来。 没过多久,夙珝开口问:“你可有闻见一股香气?” 香气? 戚风轻轻吸了吸鼻子,闻见的却只有从前面这位爷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莲香,于是摇了摇头。 夙珝沉思片刻,随即道:“你且在此等着,本王去看看。” 说完,不给戚风说话的计划,衣袖一甩便已不知所踪。 寂静的丛林里,时而一阵刺骨寒风吹过,带起林间松柏沙沙作响,偶尔一道虫鸣鸟兽声或近或远地传来,为这幽深的林子增添了几分恐怖。 戚风丝毫不敢松懈,双手按在腰间匕首之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而许久之后却依旧不见动静。 夙珝循着他闻见的香气快速从林间掠过,可眨眼间那香气又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他闻错了? 夙珝停在一处山石上,眸中的光如流水般美丽又安静地流转着。 不可能。 他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方才的气味,分明就是来自幽之境的人身上所带的,他不可能闻错。 然在林子里扫视了一圈,夙珝并未找到可疑之处,而方才那股气味亦再也闻不到了。 无果,稍作思考后夙珝快速返回方才的地方。 “爷,”戚风见人回来,即刻上前询问。 夙珝脚下未停,踩着枝叶从戚风面前掠过,戚风见状更不敢懈怠,忙跟了过去,只听得“沙沙”两道声音,两人已从整个林间飞过。 然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方才夙珝站立的山石之下陡然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那双在黑夜里却极为清楚的浑浊的眼,死死盯着他二人离去的方向。 “咯咯咯……” 阴测测的笑声响起,伴随着吹过来的风再消失不见。 …… “不……不要,不要杀他,不……” “公主?公主?公主醒醒。”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一声高过一声,雪姝微惊,缓缓睁眼,看到的就是白茯略带担心的神情。 雪姝抬手摸了摸额头,发现一头的汗。 白茯搀着她起来,“奴婢发现最近你经常做噩梦,要不要请晏太医来看看?” 雪姝长长呼出一口气,“几时了?” 白茯看了看旁边的时间,回道:“卯时一刻,起来收拾了去永寿宫差不多。” 顿了顿,白茯问:“这回是又梦到什么了?” 雪姝有些脱力地靠在床头,想起梦里的情形,心有余悸,“不太清楚,好像梦到他被人……” 像被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的,但眨眼间他人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那人的脸她看不太清楚,只听他“咯咯咯”地笑着,手上还拿着一块雪色的皮毛。 可是转眼间那雪色的皮毛就被血染红了,滴答滴答地滴着血。 白茯一听就知道她说的谁了,以为她这是担心男人出什么事,有些忍不住笑。 “行了公主,王爷现今好好地待在王府呢,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第95章 比较,嫡公主与六公主 雪姝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先擦了把脸,伸展了一下筋骨。 “也对,可能是我最近神经绷太紧了,老做些不好的梦,回头再这样,还真得请晏太医来看看。” 自从重生回来,她好像就没睡过好觉,也就在被他喂药后沉沉地睡了一天。 白茯端了漱口水给她,朝外间看了一眼,确定陈嬷嬷没来后压着声音跟雪姝说:“既然公主这么想王爷,要不过两天我们去王府看看?” 雪姝被漱口水呛到了,一个不小心直接给吞了下去。 白茯连忙给她又是擦嘴又是顺气的,“当心着点儿。” 雪姝没好气地在她手臂上拍了一巴掌,通红着一张小脸儿说:“谁让你乱说话了?看我不打你!” 说着,把漱口杯塞给白茯,拿起枕头就朝她攻击过去。 白茯憋着笑,连连认错赔不是,不过还是说:“反正王爷也给了公主令牌,你要想去,还有人敢拦不成?” 雪姝哼了一声,重新漱了漱口,说:“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现在什么时候?昨儿个玉和宫那位刚出了事,宫里正是紧张的时候,太后想必也气上了,我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找他?” 再说了,给了她令牌也不代表她就真能仗着他的势为所欲为啊。 本来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事,那不是正好给了夙承勋由头找他麻烦吗? 白茯吐吐舌,压着声音说:“说的也是,是奴婢疏忽了。” 雪姝麻利地下床整理好里衣,接过白茯递过来的棉背心套上。 “等今儿个帮姑姑把绮贵人的事处理了,回头就能给咱这宫里来个大扫除了,以后说话也就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明明是她住的地方,然而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屋里,说话都得跟做贼似的。 这种感觉还不如她在元姝苑来得舒服,不过…… “对了,”雪姝想起一些事来,“白芪现在情况如何了?” 说起白芪,白茯给她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再开口时没方才来得轻松,“听说用了药好了很多,不过暂时还是不能下地。” 五十大板,一个成年男子有时候都扛不住,更何况是身娇体弱的姑娘家。 雪姝有些意外,洗了脸抬起头看她,“你没去看她?” 白茯跟白芪两人虽然经常发生争执,但白茯不记仇,转眼就把吵架的事儿给忘了。 而且她跟白芪又是从小一起进宫一起长大,她自认跟白芪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白茯面色微僵,拿了干毛巾给她,边说:“奴婢做什么看她去?奴婢都听喜贵公公说了,当夜若不是她想勾引王爷,王爷也不会动怒。” 说起这个,白茯有些来气。 “平日里她便是再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公主你也没苛待过她,可是她呢?” 白茯愤愤地翻了个白眼,“奴婢前日里回漱叶院的时候还听人说她当着别人的面说你的不是,若不是她们拦着,奴婢早找她算账去了。” 漱叶院,宫女们住的地方。 白茯跟白芪先前是住在漱叶院一个地方的,但因为雪姝的关系,回宫的当晚白茯就被安排到了漱叶院的北苑。 北苑是身份地位高的大宫女们住的地方,安排这的人显然是看到雪姝受了昭王的抬举。 “说起她,你的话倒是不少,”雪姝随手把毛巾往白茯手上一搭,撩着头发来到梳妆台前。 白茯将帕子扔到盆子里,过去给她梳妆,着实气不过又说了两句。 雪姝一直没说话,直到头发梳好了戴上簪花了才开口道:“等把长禧宫清理了,你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她。” 白茯不予赞同,“要去也是奴婢去,哪里需得公主你去了,那漱叶院又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雪姝笑笑,没有接话。 收拾好从寝屋出来的时候雪姝跟刚要进来的陈嬷嬷碰上了。 于是就见原本脸色就发黄的老嬷嬷今日看起来脸色愈渐暗沉了不少,双眼看起来也有些肿,像是哭过。 昨晚陈嬷嬷说了实话给她做了证,不用想也知道后来是被秦婉如叫过去的。 想起昨晚的事来,雪姝心中暗笑,抿了抿唇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果然不出所料。 因为昨晚事发时太后已经就寝,雯萱担心雪姝的情况才去安平门那边。 后来回去想想还是没把人叫醒,所以雪姝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太后得知这件事,气得正狠,“堂堂嫡公主,屡次做出此等有失颜面的事,成何体统!” 老人家拍着茶几发火,除雯萱外,屋里的宫女们都垂着头。 雪姝跟雯萱对了对视线,上前向老人家行礼后就开始安慰,左不过就是说夙馨玉是被害了去的,也属实可怜等等。 反正怎么婊怎么装,以前这些雪姝不屑用的法子这会儿使得炉火纯青。 于是,毫无疑问的,太后在听了她的这些话后不仅没平息怒火,甚至更来劲儿了。 当然,不是针对她。 “身为嫡姐,她若是有你这丫头一半懂事就好了!”太后说,“你是被昭王亲自带去王府的,她呢?她去做什么?一个姑娘家,不知矜持为何物,大早上的就往未婚长辈府上跑,她若不走那一趟,那腿能成那样么?能被那些奴才害了去?!” 越说越气,连雯萱递过去的茶都不喝了。 雪姝看了看雯萱,仔细品了品老人家自她进屋后说的这些话。 再看雯萱时,眼底带上了感激之色。 老人家现在处处说夙馨玉不好,竟是拿她这个不是皇室血脉又没有封号的公主同夙馨玉这个嫡公主比,想来该是雯萱姑姑这两日当着老人家的面为她说了好话。 在太后没注意到的地方,雯萱给了雪姝一个眼神,雪姝领会后冲其几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小会儿后,外面的人说皇后跟其他几个妃嫔来请安,然太后心情不好,开口就只两个字:“不见!” 但因着是皇后,所以雯萱还是出去了一趟。 秦婉如在听说太后今日心情欠佳不见人的时候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想她为了昨晚的事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便也不打算进去找气受。 偏偏就在这时候江玉盼也来了,听了雯萱的话后就笑着说:“既然太后心情不好,我等也不好再去扰了她的清净,只能劳烦六公主陪着了。” 说完,掩嘴笑着,刻意往秦婉如脸上看。 果不其然,秦婉如并不知道雪姝在永寿宫,这会儿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她身为皇后来永寿宫都捞不着太后的面见,她一个低贱的野丫头竟然在里头作陪?! 她堂堂大贤皇后,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野丫头?! 江玉盼瞧着秦婉如这副表情,心里别提有多爽了,目的达成,挥挥衣袖转身就走了。 雯萱看着江玉盼走,心里多少有些气,心想怎么有这么烦的人,没事儿挑事儿。 不想有人在这永寿宫里闹,不得已,雯萱只好又跟秦婉如说了好些好话。 秦婉如百般不甘心,却是不敢真在这永寿宫找茬,遂心思一转,沉着脸跟雯萱说:“待六公主请完安了告诉她,就说本宫在延春宫候她。” 说完,也不等雯萱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昨晚的事摆明了跟那野丫头有关,她若不好好会会这丫头,她实属咽不下这口气! 雯萱目送她远去,再一想今天她要面对的事,越想越糟心,稍作思考后就回到屋里,直接当着太后的面跟雪姝说皇后要见她。 毫无疑问,太后对这件事上了心。 第96章 就这?膈应人 一炷香时间后,雯萱送雪姝出来。 因为有陈嬷嬷在,所以雪姝事先早有准备,依旧把先前就备好的字条给了雯萱。 雯萱收下后若无其事地把人送到门口,两人正准备说分开的话,不想却碰上了一个刚才还让雯萱一想起就糟心的人——绮贵人屈绮。 屈绮上来对雪姝福身行了个礼,笑着说:“六公主真孝顺懂事,这么早就来给太后请安了。” 屈绮跟雪姝差不多高,只不同的是,她虽生得娇小,但胜在身材比例匀称,身子也发育得好。 即便此时用披风罩着,也能从她走路的姿态中瞧出她底下那美好的身段。 尤其她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每说一句话就跟莺儿在歌唱似的,悠扬婉转的尾音让人听着觉得像猫爪子在心上挠。 雪姝看到她,余光下意识扫向雯萱,随后收了收视线,莞尔道:“绮贵人说笑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绮贵人不也来得挺早的么。” 屈绮勾着她那红唇,笑得含蓄,眼神却是有意无意地往雯萱脸上瞥。 “六公主别笑话臣妾了,”她说,“就是最近身子有些不好,就怕把病气过到永寿宫,连着好几日都没来,找晏太医来看了好几回才看得差不多。” 雪姝听出来了,在说到“晏太医”三个字的时候她故意加重了音调。 雪姝在心里暗暗撇嘴,笑着附和:“晏太医确实医术高明,雯萱姑姑头疼的老毛病还是回宫后由晏太医治好的呢,是吧姑姑?” 看向雯萱。 雯萱心里先是一愣,心说她什么时候有头疼的老毛病了,但待她看到雪姝眼里的笑意时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丫头,真是…… “是的,”雯萱点着头说,还抬手“柔弱”地揉了揉太阳穴,“疼了十来年了都没治好,回宫太后让晏太医看了几回,吃了几服药就好了。” 屈绮本来是想膈应雯萱的,没想到反倒被膈应了。 她嘴角微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后就准备进去。 雯萱这时将人拦住,“真不好意思绮贵人,太后今日心情不好免了众位妃嫔的请安。” 屈绮脚下一顿,对上雯萱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刺眼,随后她看了看雪姝,笑得干巴巴的,“姑姑别逗我了,六公主不刚出来么?” 雯萱回以一个疏离的笑,“我说了,是免了各位妃嫔的请安,六公主可不是妃嫔。” 以前雯萱不管面对宫里的哪个主子都会以奴婢自称,尽管太后已经跟她说了不需要她自称奴婢,但雯萱却是一直恪守礼节。 然而现在面对屈绮,雯萱不仅没有刻意逢迎,还就这么说了“我”。 屈绮面色一僵,捏紧手里的丝帕,想就此发作,不想这时却听雪姝在旁边说:“姑姑,你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快回去吧,否则皇祖母该找人了。” 屈绮一听,立马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好险,差一点就没忍住,这里是永寿宫,雯萱是太后身边的人,她若是真在这里发作了,对自己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雯萱瞧了瞧屈绮,心底冷嗤,遂又温和地看了雪姝一眼,“公主说的是,那您就慢走,奴婢就不送了。” 一个“我”一个“奴婢”,高下立见。 雪姝哂然,亦不再这多作停留,带着自己的人往延春宫去,留屈绮一人在那冲雯萱的背影瞪眼。 “太后,”回到屋里,雯萱将雪姝给的字条看了后收好,一番思考后决定照着雪姝的方法做。 太后经方才雪姝在这劝慰一番后心情已然好了许多,见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怎么了?” 雯萱暗吸一口气,当即便在老人家面前跪下了。 …… “娘娘,六公主到了。” 一盏茶后,林嬷嬷领着雪姝来到延春宫正厅。 秦婉如抬眸,手上慢悠悠地滑着茶杯盖儿,并未应声。 林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屋里的宫人们全部支出去了,她自己最后也出去把门带上了。 雪姝微垂眼帘,掩去眼底的冷意走到秦婉如面前,强忍着心里的恨跪下给她行大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安静的房间内一片暖意,香炉里的香气袅袅升起,有种令人心旷心意的清雅。 秦婉如并没有马上让雪姝起来,她就这么慢悠悠地喝着茶,下巴微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雪姝。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又像在看一只臭虫。 雪姝也不着急,她不让起来那她便不起来。 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面对秦婉如,目前的她不会硬杠,因为现在硬杠对她来说没好处。 陈嬷嬷,如嬷嬷,林嬷嬷,章晋松,安嫔,等等。 凡是为秦婉如所用,值得她信任的这些人,她都会先一个一个把他们除掉,因为只有断了腿跟翅膀的蚂蚱才不会飞不会跑。 秦婉如哪里知道面前的人实则已经一步步在心里计划好了,见其这般低眉顺眼的,尽管知道她是做戏,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得意。 淑贱人,你生前的时候不是最疼这野种么? 看到了吗?你最爱的野种现在就跪在我面前,我不让她起来,她就不敢起来! 就这样过了小会儿,秦婉如总算开口:“起来吧。” 雪姝因为刚才姿势没跪对,这会儿有些腿麻,谢恩起来的时候身子难免晃了晃。 秦婉如见状便冷嗤道:“看来,去了一趟昭王府回来,果然就不一样了,就跪了这么会儿,就受不住了?” 估计是觉得没有外人在,她也不需要装样子,所以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跟她先前去王府接雪姝的时候判若两人。 雪姝笑得难为情,“儿臣不敢,只昨晚去看三姐姐的时候穿得少了,怕是又受了寒,所以……请母后见谅。” 跟她比膈应人? 就这? 果然,秦婉如嘴角的弧度顿时僵住了,眼里冷意迸发,下一刻就把杯子重重地笃在小茶几上。 “砰”的一声,茶水四溅。 雪姝脖子一缩,胆怯地看着她,“母后……” 秦婉如一看到她这模样,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沉着脸直接就道:“本宫劝你,别在本宫跟前装模作样,你心里想的什么,本宫一眼就看得出来!” 也是馨玉伤了腿无法单独行动,否则就昨晚那等形式,便是想拉如嬷嬷来当替罪羊也不好找由头,届时岂是一个“褫夺封号”能解决的。 昨晚她出声将矛头指向如嬷嬷的时候雪姝就知道这女人肯定知道昨晚的事是她捣的鬼。 但没证据啊,她又不是傻,干嘛要承认? 思及此,雪姝“扑通”一声又跪下,害怕地说:“母后息怒,儿臣属实不知说错了什么,还请母后说明。” “你……”秦婉如气结,感觉这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她这边卯足了劲儿气得不行,这贱丫头却什么都没承受到,还在这跟她装! 雪姝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怯怯地看着她,“儿臣愚钝嘴笨,真的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请母后明示。” 秦婉如怒不可遏,“腾”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还在这跟本宫装?昨晚的事,分明就是你做的,你还不承认?!” “昨晚的事?”雪姝一脸懵,说出的话却差点把秦婉如气得当场去世。 她说:“母后是指三姐姐买通扫房的人坐黑车去安平门外会花柳童子后被父皇褫夺封号的事吗?” 听听,这多好的总结能力啊。 一句话就把昨晚闹了近一个时辰,今早又在宫里传遍了的事给总结得妥妥的。 第97章 警告,怎么死的? “你……” 秦婉如气结,二话不说当即扬起右手,手上那金制的甲套在空气中泛着凌厉的寒光。 “母后要打儿臣么?!”雪姝仰起头,在她那一巴掌下来之前提高了音调。 秦婉如的动作反射性一顿,继而冷笑道:“是又如何?本宫还打不得你了?” 雪姝一改刚才的“胆怯”,毫不畏惧地迎上秦婉如的视线。 “母后若打,自然打得,只是母后纵然要打儿臣,也得给儿臣一个理由,儿臣这打不能挨得不明不白。” 闻言,秦婉如怒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本宫要打你,便是没有理由,那也打得!” 她是这后宫之主,不过教训一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还需要理由?更别说这丫头还是害她女儿被褫夺封号的罪魁祸首! 雪姝冷笑,暗骂一声蠢货,随即跪直了身子进行反击。 “母后此言差矣,”她说,“儿臣并非物件东西,儿臣乃人,还是叫您一声母后,叫我大贤皇帝一声父皇的人,纵使父皇再不喜儿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母后如此轻视儿臣,岂不等于轻视您自己跟父皇?又或者母后是在轻视太后?” 说到最后,雪姝故意加重了音调。 意思是,她不仅叫面前的人一声母后,叫皇帝父皇,还称永寿宫那位为皇祖母,她若是东西物件,那永寿宫那位又算什么? 秦婉如面色铁青,扬起的那只手久久没能落下来。 雪姝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秦婉如细眼微眯,即便怒意填胸,却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冷笑道:“你也就这张嘴会说了。” 雪姝垂下视线,没去接她这话。 秦婉如俯视着雪姝的头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随后她冷哼一声,转身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她靠坐在茶几旁,重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听着语气,这么快就消气了? 雪姝有些意外,微微抬起眸子看过去,便见秦婉如一改方才的盛怒,换上了一副悠哉的表情。 果然应了那句“翻脸比翻书还快”。 雪姝腹诽着,依旧没去接这话。 秦婉如不悦地抿了抿唇,却是没像刚才那样发作,只放下杯子后冷冷地看着雪姝。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无非就是你是从太后那出来后直接来这边的,本宫若真将你如何了,没有适当的理由,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哦? 雪姝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心说既然都这么清楚了,那为什么刚才还会被气到想对她动手? 姑姑现在就站在她这边,方才当着太后的面说秦婉如让她来延春宫,便是为了让太后知道,以防她来了这延春宫凶多吉少。 秦婉如这点倒是看得清楚,不愧是站在后宫顶端的女人。 想罢,雪姝还是象征性地回了一句:“儿臣不敢。” 秦婉如冷笑,“本宫不管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本宫今日让你来是想提醒你一句。” 雪姝眨眨眼,漂亮的大眼睛里尽是天真与疑惑。 秦婉如觉得,若非她已将这丫头看得清楚,指不定现在就该被她这副表情给骗了。 心里到底还是气的,所以她再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提高了一些。 “别以为现在有昭王和太后给你撑腰,本宫就奈何不了你,你给本宫记住了,下次若再敢对馨玉出手,本宫会让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落,她直接将茶几上的茶具猛地一把扫到了地上。 只听“哐当”几声响,那套精美的茶具便应声尽数而碎,流出来的茶水顺着流到雪姝跪着的地方,浸湿了她的裙子。 雪姝轻咬下唇,装作一阵受惊后很是规矩地低下了头,“儿臣谨遵母后训导。” 秦婉如将她此时的规矩乖巧当作是她被自己给吓到了,心里顿时得意,遂拂了拂衣袖,很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字:“滚。” 一瞬间,雪姝掩在袖下的手捏住了一抹冰冷,心底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 如果不是从膝盖出传来的凉意提醒着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怕是在秦婉如刚说完这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插进她的心口里了。 深吸一口气,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再抬头的时候眼里依旧是一片纯澈,“是,儿臣告退。” 说罢起身,退了好几步后方转身开门出去。 秦婉如见雪姝一直低着头,当她是被她吓得不敢看她了,不禁在心底冷嗤,暗骂了声“贱人”后唤来林嬷嬷收拾屋子。 “公主,你没事吧?” 从延春宫出来,白茯看了看雪姝裙子上被打湿的地方,再看她沉得厉害的脸色,很担心。 雪姝没说话,袖子下的手始终紧捏着。 到了长禧宫,雪姝借口身体不舒服回到寝屋后把陈嬷嬷撵出去了,然后把她放在衣服箱子底下的那一沓画全部拿了出来,随后唤来莺歌。 她将画交给莺歌,冷道:“从今晚开始,每晚一幅,不仅要让她看到,还要让她看清楚看明白。” 再敢对夙馨玉出手,就会让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行啊,那她倒要看看,她秦婉如能让她怎么死! 白茯看了看莺歌手里的东西,想了想后压着声音说:“公主,你不是说等把外头那老货处置了再那什么吗?怎么现在就……” 如果没有莺歌,这些话便会由她跟她这主子戴上先前那人皮面具,到了晚上亲自送到那玉和宫外。 当然,这画并不只是用来吓人的,也并非只用来让三公主的腿伤恶化。 “呵,”雪姝狠狠灌了几口凉茶,冷笑着说:“既然她等不及,我又何需再等?人家本事多大,能让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好怕啊!” 白茯知道她在延春宫肯定受气了,只没想到皇后竟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不由得也跟着气上了。 莺歌听着雪姝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那皇后明知六公主现在受他们家爷疼宠,居然还敢说这种话,究竟是不把六公主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他们爷放在眼里? 思及此,莺歌再不多想,拿了画就从屋里退下了。 然后到了午膳时,雪姝方坐上桌,就见一小宫女匆匆进来,“启禀公主,昭王府的喜贵公公前来求见。” 喜贵?现在? 雪姝忙放下碗筷迎出去。 才出中庭来到大门,就见喜贵笑盈盈地站在那,身后还跟着好些抬着好几个大箱子的人。 还有的手里端着的,拎着的,各色托盘提盒,别说陈嬷嬷看懵了,雪姝看得都懵了。 “六公主好,”喜贵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雪姝还了一礼,一边将人往长禧宫内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身后的东西,“公公,请问这是……” 喜贵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陈嬷嬷,笑说:“王爷担心先前给的那些东西不够公主使,特意让奴才再送些来,还让奴才带了王府的吃食过来,都是公主喜欢的菜。” 她喜欢的菜? 雪姝很意外,心说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吃饭都是以填饱肚子为主,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啥,他能知道? 才想着,在转弯的时候就看到喜贵冲她挤了挤眼。 雪姝立马恍然大悟,当即接话说:“让皇叔公费心了,这怎么好意思。” 喜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王爷喜欢六公主,自然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惦记着,也是他近来忙,不然来的就是他自己了。” 喜贵刻意把“惦记着”这几个字咬得很重,明显是要借陈嬷嬷的口转述给秦婉如。 第98章 宠爱,有他顶着 果不其然,陈嬷嬷在听到喜贵说的话后脸上顿时有了异色。 尽管知道喜贵口中的“喜欢”只是纯粹长辈对小辈的疼宠,但雪姝还是情不自禁有些心动。 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陈嬷嬷,雪姝的脸有些热,“哪里就需得这么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总不至于在这宫里,还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话说的,陈嬷嬷当即心口一紧,立马又有心思了。 “这倒是,”喜贵说,“不过,在王爷眼里,六公主可不就是个孩子?如今又是冬日,便是水打湿了衣裳也得好些时间才干,王爷就是放心不下您呢。” 打湿了衣裳…… 陈嬷嬷面色一白,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了。 雪姝也很意外,没想到这种小事他都了若指掌,难为情地笑了笑,“公公快别说了,真是折煞我了。”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长禧宫会客的正厅,喜贵交代那些小太监将那一个个箱子抬进屋,又吩咐那些丫鬟们把膳食端到膳厅去。 雪姝让白茯上了热茶过来,等那些人将东西都放好后便把人都支了出去。 门关上后,雪姝才跟喜贵说:“公公,我知道他是好意,怕我在宫里受了欺负,可……可我觉得这样不好,劳烦你回去跟他说说。” 他虽势大,但总不好再将手伸到后宫来,秦婉如也就罢了,她担心这件事传到夙承勋耳朵里去了会对他不利。 喜贵听她最初的几日还“叔公”“王爷”地唤,这会儿当着人也是“他”了,不免想起那夜在王府发生的事。 莞尔一笑,喜贵道:“公主不必忧心,王爷想对您好便对您好了,您只管收着就是了。” “这……”雪姝心里泛甜,却还是觉得不妥,“父皇那边……” “这些不需要公主担心,”喜贵说。 而后他朝门口看了看,稍微压了压声音。 “公主还小,对王爷不是很了解,奴才便只在这里跟您说,王爷有意宠着您,便是往天上宠都能,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如何看,顶多也只敢在心里想,您且受着就是。” 他们家那位爷,从来就不知忌惮为何物,这些年不跟龙椅上的那位计较,那是他懒,不想动那个心思。 他若有那心,别说大贤的这张椅子了,就是全天下的龙椅他都能拿来坐上一坐。 雪姝自然明白喜贵的意思,只她既是对他有心,当然时刻也是为他想的。 “我知道他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她说,“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将人惹急了来阴的。” 上辈子不就是这么中招的么,光那一次,她就怕得不行了。 “公主言之有理。” 喜贵颔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奴才会将您的话转告王爷,不过您也无需过于担心,纵然是王爷的恩典让您遭人刁难,您也无需隐瞒,直接让莺歌来王府说一声就行了,您就记着,现今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王爷为您顶着。” 先前他还担心自家主子的身份问题会被这六公主泄露出去,眼下看,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为我顶着,”雪姝呢喃,又忍不住红了脸,“他倒是不在意,可我不想他因为我……” 因为她怎样,即使不说,喜贵也明白。 喜贵笑笑,喝了口热茶后说:“行了,您就别多心了。” 说着起来,“既是午膳时间,奴才就不扰您了,您好生用膳,过两日奴才再来看您。” 闻言,雪姝心中熨帖至极,跟着起来说道:“辛苦公公了,我这也没什么招待您的,您可别介意啊。” 原本这种情况该是她或多或少给些打赏的,即使人家本人不在意,至少也坐到礼数周全。 然她这里的东西从头到脚,就没有什么是她自己的,把从昭王府带来的东西再给人,显得多不好啊。 “公主客气了,”喜贵笑盈盈地往外走,“能在您这吃上一杯热茶,就是奴才的福气,往后万不可再说这些话了。” 他本就对这小姑娘有好感,现今他们家爷也护着她,往后指不定真成了他们家王妃。 能在未来昭王妃这吃上一杯茶,可不就是他的福气么? 雪姝哪里听得懂他这里头的深意,只当他是客气话,难为情地笑了笑便要送人到长禧宫外,结果被喜贵给阻止了。 喜贵走后,雪姝来到膳厅一看,险些眼珠子没让她给瞪出来。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一二三四……二十?! 单从王府带来的就有二十个大菜,加上她本来的几个菜,一顿午膳就……就二十四个菜?! “公主,王爷可是真疼你啊。” 白茯瞧着这满桌的美食,笑着用她俩才明白的方式打趣,还跟陈嬷嬷说:“你说是吧,嬷嬷?” 陈嬷嬷原在琢磨着该怎么去跟她家主子说这事才不会被牵扯到自己。 昨晚她明明说的就是实话,结果事后就被叫去吃了一顿骂,还差点连命都没了,她怕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说这事,又会被迁怒。 白茯的这一声喊得她一惊,差点叫了起来,也不管听没听清就一个劲点头,“是,是。” 白茯被她的样子差点逗得笑出声来。 雪姝看了看满桌的菜,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全部装进她跟白茯的肚子里。 一顿吃不完就两顿,两顿吃不完就三顿,反正不能浪费。 午膳后,雪姝统共在她这长禧宫的园子里转了五十圈才稍微消了食,而陈嬷嬷就趁着她消食这段时间去“告状”了。 没多会儿,雪姝便收到“雯萱姑姑来了”的消息,雪姝当即让人把人请进了屋。 “怎么样?”屋里,雪姝眨巴着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很有兴趣地盯着雯萱。 雯萱被她看得双颊一红,没好气道:“就你鬼机灵,什么都瞒不住你这大眼睛。” 雪姝顿时明白了,嘿嘿笑得贼兮兮的,学那些公子哥儿冲雯萱作揖,“恭喜姑姑贺喜姑姑,不日姑姑就可以当新娘子了。” 雯萱脸上颜色深了一层,一把抓住她的手把人拽到她自个儿的位置上,“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瞎说些什么。” 雪姝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姑姑怎么跟太后说的?可是照着我说的来的?” 雯萱虽臊,但想起她方才收到的消息,便正了正色,将早上的事给雪姝大致说了一遍。 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丫头跟她说今日午膳后会有人来给她送信,称晏扬让她今夜戌时三刻去雪柳湖。 事情还未发生,她自然不敢肯定,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照着小丫头说的把她心悦于晏扬的事给太后说了。 当然,只说她心悦晏扬,而不说他们二人两情相悦。 太后先前就准许她自由择婿,她只肖将这事一说,再请太后帮忙来询问晏扬的心。 如此,既能瞒住她与晏扬早已定情一事,避免惹太后不悦,又能顺利请太后做主促成她与晏扬的事。 最关键的是,绮贵人妄图通过制造她跟人私会的假象引晏扬为她求情,且一并毁了晏扬的计划不仅会落空,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收到消息了?”雪姝听她说完后琢磨了须臾,问。 说起这个,雯萱面色冷了不少,微微颔了颔首。 早上跟太后说事那会儿她还不确定,只觉防着些总是好的,且就像这丫头说的,她是太后那边的人,小丫头也没理由会害她。 然没想到的是,午膳后当真有个小宫女儿来给她传信,而且还给了她字条。 “就这?”雪姝接过雯萱递过来的字条,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很不屑。 第99章 邀约,他是喜欢我的! 字条很简单,就写了“戌时三刻,雪柳湖”几个字,最下面落了个“晏郎”的字样。 关于雯萱跟晏扬的这件事,是雪姝上辈子躲在花坛里偷看到的,她不知道还有字条这回事,只清楚带信的具体时间。 现在瞧着这简陋且明显容易落下证据的小东西,雪姝不禁有些怀疑上辈子那时候的雯萱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算她跟晏扬两情相悦,太后又准许了她自由择婿。 但关键他俩是私下定情的,相互约着见面什么的那定然也应该有专门的中间人,怎么就会信了一个随意来报信的小宫女呢? 而且字条这种东西,稍不注意就会落入他人手中成为铁证。 即便打的是看后将字条毁了的主意,但谁能保证在传信的途中不会掉,不会被人看了去呢? 虽说雯萱回宫才一年,她对雯萱也不算特别了解,却也时常听宫里人的奴才们说雯萱姑姑如何如何聪慧。 如此聪慧的人,当时怎么就那般掉以轻心呢? 还是说,事关男女感情,女人有时候真会像奶嬷嬷的说的那样变迟钝? “姑姑,”雪姝摊开那字条问,“你觉得这看着像晏太医的字迹么?” 闻言,雯萱重新拿起那字条端详。 歪着头瞅了好一会儿,最后她略难为情地看着雪姝,“说实话,我看着没差。” 那人开的药方子她看过不止一两回了,所以在收到这东西的时候她还狠狠吃了一惊。 如果不是这丫头提早就提醒过她,她怕是还真会当成是他写的。 “像吗?”雪姝拧眉,不予赞同地反问。 作为一个惯会模仿的人,她早在昨日收到雯萱给的消息后在让莺歌去晏扬那取药时就拿到了他的字迹,现在听雯萱说像,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照她看来,这模仿的,明明就一点都不像嘛。 雯萱看了看她,并没有对这东西做过多的纠结,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我这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你先前说有法子帮我,具体怎么个说法?” 上回因为说她跟晏扬的事耗了不少时间,最后顾及到陈嬷嬷在,都没怎么细说。 雪姝亦不再纠结字条的事,看向她,冲其招了招手,雯萱见状附耳过来。 一阵低语后,雯萱蹙起秀眉,“这能行吗?万一她不去怎么办?” 雪姝莞尔,道:“便是她不去,姑姑这边亦不会中招,自然不会损失什么,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就我看,这种可能很小,我能肯定,她绝对会去。” 雯萱略有迟疑,然转念想了想这丫头的头脑,最后还是点头了,“行,就照你说的来。” 雪姝闻言娇俏一笑,随即覆上雯萱放在茶几上的那只手,打趣道:“放心吧姑姑,你很快就能当上新娘子的。” 雯萱脸上一热,没好气地瞋了她一眼,随后两人就聊了点别的,陈嬷嬷告状回来时两人已经说完话了。 …… “如何?送到她手上了?” 青羽阁内,屈绮依坐在软榻上,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拿着盘里的冬枣吃,好生惬意。 方从小宫女那收到消息回来的玉华走过来,将她身上的绒毯让上扯了扯,说:“一炷香前就送到手了,这会儿估摸着早看了。” 闻言,屈绮红唇微勾,咬了小口手中的冬枣,慵懒地说道:“那就好,一会儿你再去跟李明说说,让他晚上把握好时间,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可不保证能救得了他。” 后宫私通苟且,呼……想想就刺激。 呵,不接受她? 可以啊,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狠心了。 “小主,”玉华有些迟疑,不确定地问:“万一晏太医一急,把您给抖出来了咋办?” “把我抖出来?” 屈绮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好笑。 “你觉得他敢吗?就算他敢,他有证据吗?我是谁?我可是皇上的女人,他区区一个太医,无凭无据的,你觉得皇上是信我还是信他?” 她是对晏扬有意思,也曾当着他的面言明愿意跟他共度春宵,但她还没有蠢到私相授受或者留下别的证据的地步。 单凭一张嘴说,谁又会信呢? “说的也是,”玉华琢磨了一下,觉得确是这么个道理。 “那是自然,”屈绮扔掉枣核,稍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跟李明再说清楚些,扒了那女人的衣裳,在她身上弄些印子就行了,注意着时间。” 这种事,一撞上那可就是死罪,就算给的银子再多,也不会有人把命给卖出来。 所以没办法,不能做到最后,便宜那女人了。 玉华看着她,抿了抿嘴,只片刻的沉默便应了下来准备出去。 “小主,”这时,青羽阁的一小宫女从外面进来。 屈绮懒懒地看过去,“什么事?” 小宫女走近行礼后呈上一物,说道:“有人把这个给奴婢,让奴婢交给小主您。” 屈绮蹙眉,往她手上瞥了一眼,玉华过去把东西拿过来递到屈绮面前。 屈绮摆摆手屏退那小宫女,坐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即打开那个只有两指宽的小袋子,心里纳闷,想着谁会给她送这么个小袋子过来。 然而当她取出里面的东西,打开来看了后,她的一颗小心脏顿时砰砰跳得飞快。 “今夜亥时一刻,解忧亭,不见不散。” 寥寥几个字,时间地点明了清楚,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偷着请人晚上出去。 “小主,这是……”玉华大惊,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主子手上的东西。 屈绮双手轻颤,方才的慵懒和惬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这是……” 是他的字迹,是他的! 不等玉华再说话,屈绮“腾”地起来,火急火燎地进了她寝屋的内间,再手忙脚乱地打开她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那个装首饰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张药方子。 没错,是药方。 宫里哪个主子身子不适需得配药,药方子虽是当着主子们面写的,但单子却不会留下,抓完药后,这些单子一般都是作为记录保留在御药房的。 她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张,是她特意从那男人那儿央求来的,让他写了两张,一张做记录用,另一张则留给她。 他哪里知道,她对他早已不仅仅是喜欢。 是的,她爱他。 都说“见字如见人”,他的字便跟他人一样,温润如玉俊朗洒脱。 即使他们只有每个月请平安脉的时候才能见,但平日里只要看到他的这手字,她就像见到了他一样。 只是,自从得知他跟那老女人的关系后,这张药方就成了她准备报复的工具! 她每天都会照着这单子临摹,照着他的字迹一遍又一遍地写,整整一个月,她用了整整一个月,总算是能做到以假乱真了。 她看他的字就看了半年,又临摹了一个月,他的字迹,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来。 颤抖着手打开那张单子,再对照手里刚收到的字条,屈绮反复看了好几遍,看着看着笑出了声音。 “玉华,玉华!”她站起来,像小孩一样扬着手里的两张纸,“是他,是他!他约我出去了,他约我出去了!” 她就说,他定不是那等冷情薄性之人。 她就说,凭着她的姿色身段和这副好嗓子,就没有男人能抵得住她的诱惑! “小主,您可小声些吧!” 玉华自然替她高兴,但关键他们家主子现在说的是除皇上之外的男人啊,要是刚好有谁来了,岂不就糟了? 屈绮却是不管,把那药方子跟字条按到心口,笑得合不拢嘴,“晏扬,晏扬,他是喜欢我的,他是喜欢我的。” 第100章 跳蚤,宫斗的手段? 好不容易安抚住情绪激动的人,玉华有些犯难,“小主,那晚上的事还继续吗?” 屈绮现在心情好得不行,压根儿就没空管别的,当即就摆手说:“改天改天。” 玉华嘴角抽抽,“可是咱们信都送了啊。” 屈绮一听,很不耐地抬头,正准备斥责,却是一个念头忽然蹦出来。 她眼珠子一转,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也是,咱们银子都花了,总不能让它打水漂,既然这样……” 这不是正好么? 她先前还以为他对雯萱那老女人有多深情呢,现在既是邀她出去,想必那老女人在他心里也就那样了,届时肯定也不可能为老女人说情。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看清那老女人是个什么货色? 再者,雯萱老女人在雪柳湖跟人私通苟且,她在解忧亭同他情意绵绵…… 天,这也太大快人心了吧。 思及此,屈绮越发激动,根本就没去想这张送过来的字条有没有问题,交代完玉华后就打开屋里所有的柜子,又是挑首饰又是挑衣裳的。 玉华瞧着自家主子这股兴奋劲儿,忍不住笑,避免她过于激动坏了事,临走前玉华还专门叮嘱了一番。 只是,让玉华没料到的是,她这边刚从青羽阁出来,正准备去找李明,不想半路却被人拦住了。 “你……” …… 晚上,雪姝用过晚膳后早早地就洗漱躺床上了,陈嬷嬷在外间守着,小会儿后白茯来换班。 “行了公主,人走了,别装了,”来到床前,白茯直接拆穿床上人的假睡。 紧接着,床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动作迅速麻利,跟刚才吃着吃着饭就困得差点一头栽进碗里的人简直就判若两人。 “莺歌,”雪姝一起来立马把莺歌喊了出来,兴奋地朝她伸手,俩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莺歌看着她这激动的表情忍不住笑,随手从背后拿出早备好的一套夜行衣。 雪姝迫不及待地拿过来,抖开后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就是一顿比划。 白茯摇头,过去帮忙给她换衣裳,边说:“放眼历朝,就没有哪个公主像你这样儿的,好好儿的闺房千金不做,偏要学人家去飞檐走壁。” 明明这件事莺歌一个人就能做,他们家这位非得去凑热闹。 “我这不是憋得慌吗?” 雪姝随手把她满头的青丝扎成一个高马尾,然后绾成一个大团子用头绳扎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动了,都快憋死了。” 本来她就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一天不动就感觉屁股长疮。 上辈子怀上孩子后就一直窝在元姝苑里,不敢跳不敢跑的,大了肚子以后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后来死了重生回来,又重生到了他身子里,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得照着他的样子来。 再后来连着又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醒来了又是风寒。 折腾来折腾去的,她都感觉自己这身骨头都生锈了,也不知道这翻墙爬树的技术退步了没。 白茯麻利地给她系好腰带,压着声音说:“要是嬷嬷还在,定又会说你是跳蚤转世了,再说了,这是雯萱姑姑的事,倒是把你忙得不行。” 雪姝甩了甩头,对白茯的话不予赞同。 “此言差矣,”她摇头晃脑的,确定头发不会掉下来后表示很满意,“这事看起来是雯萱姑姑的事,但实际却是你主子我的事,你忘了我为什么帮她了?” 为了晏扬晏太医啊。 后宫这些女人,斗来斗去的,说白了无非就那几样手段。 下药、下毒,拿吃食说事,伪造陷害、拿肚子说事等等,反正大部分是离不开药这东西的。 懂这些医理药理的人就不说,不懂的呢?除了看书积累外,不就得靠专业人士? 秦婉如为什么会这么信任章晋松?这些年后宫那些女人的肚子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 已经怀了的女人又为什么总是那么巧合的流产滑胎血崩? 这不都是有原因的么? 她在这后宫当了这么多年的旁观者,已经完全把这些女人的把戏看透了,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是见过猪跑的。 晏扬的重要性,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也是,”白茯点着头,帮她穿好鞋子后起来嘱咐道:“你那当心着些,可千万不能给莺歌姐姐拖后腿。” 毕竟事关皇上的女人,一不小心暴露,万一让皇后他们这些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雪姝站在镜子前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自己这一身行头,然后转身走到莺歌面前。 莺歌知道她这是准备好要走了,瞧着她这一脸仿佛孩子讨糖吃的模样忍不住笑。 “放心吧,”她跟白茯说,“咱们公主可机灵着呢。” 有了这几回的相处,莺歌跟雪姝主仆二人相处起来也轻松自在了许多。 白茯笑笑,随后就送两人来到寝屋后的窗户前,先开窗子瞧了瞧外头的情况,确定没人后侧身为两人让开道。 雪姝打头,来到窗子前不等莺歌帮忙,直接单手撑在窗台上,麻利迅速地翻了出去,然后跟猫一样顺着窗侧的那棵树“嗖嗖”两下就上去了。 莺歌诧异地看着已经上树并冲她挥手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身处神宫的公主竟会有人有这等身手。 白茯见怪不怪,还笑着跟莺歌说:“莺歌姐姐见笑了。” 莺歌看了她一眼,有些憋笑,随后给白茯招呼了一声后便紧跟那道黑色身影。 目送两人走后,白茯轻手轻脚将窗户关上,接着来到雪姝床前,从柜子里拿出绒毯卷成一个筒放进被子里,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做出有人睡觉的假象。 其实她也想去瞧热闹的,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寝屋没人,她只能留下。 唉…… …… “小主,咱们来早了。” 刚到戌时,解忧亭这边,玉华跟在屈绮身侧,缩着脖子,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声音听起来有些颤。 “瞧你那点儿出息,”屈绮轻哼,“平时做事也没见你这么胆小,怎么这会儿怕成这样?” 闻言,玉华眸光微闪,瞥了她一眼后小声说:“奴婢胆儿本也没多大,而且我们现在做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 被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后果压根儿想都不用想,只有死路一条,她能不怕么? “闭嘴,”屈绮没好气地低斥,“乌鸦嘴,就不知说些好的,就这么见不得你主子好?” 这哪是好啊?! 玉华在心里咆哮,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调头回去。 可一想起白天那人跟她说的那些,玉华深吸一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先跟着。 解忧亭位于后宫西南侧宁远门附近,跟雪柳湖一样,位置虽在整个后宫来说算不得顶偏,但因距离御花园稍有些距离,所以鲜少会有人来这边。 夏日且不说,冬日夜深长黑得早,这里冷冷清清的,更不会有人来了。 自打下午那会儿收到心爱之人的字条起,屈绮的心情就一直不曾平复,一心想着能快些见到人,这才来得早了些。 进了亭子,屈绮将宫灯从玉华手里夺过来,“你去,到我刚才给你说的地方守着去,顺便等小芍的消息。” 小芍是她安排到雪柳湖的人,也是负责引人过去抓现形的。 迟疑地看了看她,微弱的宫灯下,玉华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那小主您当心些,奴婢过去了。” 屈绮不耐地摆摆手,巴不得她快些走,这样一会儿这里就只剩她跟他了。 玉华捏紧藏在袖下的手,一咬牙狠心,转身离开亭子。 在经过来时屈绮指过的地方,她并没如屈绮所说在那守着,而是一转身,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101章 亲手,看热闹去 “奇怪,怎么还不来啊……” 候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屈绮估计着早过了亥时一刻了。 可她脖子都伸得痛了,也没瞅见这附近有来什么人,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将宫灯放在脚边,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揉了揉站得有些酸痛的脚,屈绮从袖子里拿出白天收到的字条。 借着宫灯微弱的光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越看越甜,心里的那股烦躁也被渐渐抚平。 忽而一阵疾风刮过,屈绮因为手冷,手里的小字条不小心从她指间落下,眼瞧着就要被吹出亭外,她慌忙起身去追。 这时,在其看不到的漆黑的亭内横梁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屈绮蹲下捡东西时,那双眼睛的主人“嗖”地从横梁上翻身而下,照着屈绮那露在外面的后颈狠狠一记手刀砍下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屈绮吃痛,却还没来得及呼痛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雪姝甩了甩被砍得有些发麻的手,回头跟下来的莺歌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做,没想到就成功了。” 莺歌被她小孩子献宝般的语气逗笑了,继而环视了一圈后低声道:“那宫女引的人可能快来了,我们动作得快些。” 雪姝点头,掏出一个小绣袋,从里面拿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塞进屈绮嘴里。 随后她把人拖进亭内,将手放在屈绮的领子处,扭头跟莺歌说:“你要觉得刺眼睛你就别看。” 莺歌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 这小姑娘,真当她是什么善类么。 跟着王爷的这些年,什么脏事坏事没干过,还会看不下去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么,还专门提醒她,也不怪他们家爷对这小姑娘心软了。 雪姝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攻略了一把莺歌,手脚异常麻利地解开了屈绮身上的衣物,把人剥得只剩件小衣服和小裤子。 这还不止,她还把屈绮的头发搞乱了些,想想后抬起屈绮光着的膀子。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莺歌连忙上前,想说这事儿不需得这么做就 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雪姝低头照着上面使劲儿就嘬了好几口。 确定屈绮的膀子上被她嘬出了红印子后才算完事儿,最后很爷们儿地抹了一把嘴,连着呸了好几口唾沫。 莺歌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拿了干净的绢子给她擦嘴,“辛苦公主了。” 雪姝很嫌弃地在嘴上擦了好几把,瞥着屈绮,似自言自语地说:“真不知道把身上擦这么香干什么,阿珝的味道比她好多了。” 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那种姑娘家香粉的味儿,是一种很清新的莲香。 而且不止身上,连他的呼吸好像都带着这股味儿,干净得每次她都忍不住多吸几口。 莺歌本被她嫌弃的样子逗得发笑,没想到却突然听到她这么直接地叫他们家那位爷的名讳,而且听这意思,是已经尝过他们家爷的味道了? 雪姝又往亭外啐了好几口,转身回来把手绢塞进袖子里,想跟莺歌说回头洗了再还给她,结果一扭头就看到莺歌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雪姝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小脸顿时一阵狂热,轻咳了一声,满脸不自在地说:“那什么,我……” “嗯……” 刚开口,雪姝的话就被地上的人发出的这一声低吟打断了。 低头看去,借着微弱的宫灯就见刚刚还昏死着的人这会儿却是双颊酡红秀眉紧蹙,双手也有些不安分,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不是吧? 这药效这么快? 雪姝诧异地瞪大眼,心说这才多会儿的时间,居然就发作了? 不过想归想,雪姝并不打算在这多耽搁。 弯腰在刚才把屈绮打晕的地方看了看,麻利地捡起那张字条塞进怀里,再把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一件道具扔屈绮身上,然后转身对莺歌说:“走,轮到咱看热闹了。” 说完,跟只猴儿似的顺着亭子的柱子爬上亭檐,双脚交叉把柱子夹紧,继而双手往亭檐上一攀。 再提气使劲往上一翻,上去后直接跳到旁边的大树上,眨眼的功夫就躲进那棵柏树上了。 一连串动作连贯利落,一看就是做这事做惯了的。 等莺歌一上来,雪姝就换了棵树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树丛里,拨开枝桠,刚好就把亭子里的情况瞧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就看到屈绮先是小声地喊着,手上的动作一开始也很小,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声音逐渐变大,面部表情亦变得焦躁不耐。 雪姝并不是没在宫里见过男女晚上偷偷藏草丛里那什么,但像这样单看一个人的,却还是头一遭。 起先她瞅着屈绮这样儿觉着有趣儿,可瞧着瞧着她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上辈子她撞见那人的时候,他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虽然没屈绮来得这么不优雅文明,但他抱她时的表情却跟屈绮这时候有点像。 所以,那时候的他实际也是中了跟她今晚对屈绮用的一样的药? 可是不应该啊,他跟一般人不一样,这种药会对他起作用吗? 上回她被作弄了之后明明还吃了别的药,按理说这种普通的药对他应该是…… “公主,来人了。” 莺歌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打断了雪姝的思绪。 雪姝暂时收起心思,顺着她们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就见安嫔跟她身后几个宫女匆匆往这边来,安嫔的表情看上去倒是不着急,关键就是走在她身后且正放声喊人的那个宫女。 如果屈绮醒着,势必会马上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因为那正喊人的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贴身大宫女——玉华。 “小主!小主您在哪啊?!” 玉华双手成喇叭状跟在安嫔后面,而安嫔周围的宫女们也都跟玉华做着同样的事。 “绮贵人!绮贵人您在哪?绮贵人!” 紧接着,从安嫔身后又来了两个小贵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现在是在找人。 至于找的是谁嘛…… “小主?小主!”玉华第一时间“找到”了她的主子,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安嫔步伐匆匆地走过来,“我说你这声音也太……啊——” 话没说完,取而代之的就是安嫔自己的尖叫声。 紧接着随着身后几个小贵人和宫女们的到来,解忧亭附近的惊叫可谓此起彼伏,女人们纷纷捂眼,几个侍卫则赶紧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皇后娘娘!” 安嫔嗓门儿是这里面最大的,她一吼,哪怕离得这么远,雪姝也感觉自己的耳膜在震动。 玉华嚎得老大声了,也不操心给她主子把衣裳穿好,就跪在那哭,被安嫔吼的宫女们则朝延春宫方向一个劲儿地狂奔。 然而屈绮压根儿就没被这样的骚动闹醒,也不觉得光着膀子冷。 她的嗓子本来就好,再这么一叫,那几个侍卫全都涨红了脸,连安嫔都觉得臊得慌。 安嫔没好气地过去用脚踢她,人没踢醒,倒是发现了屈绮身上的一件东西——一条属于男人的腰带。 这可不得了! 大晚上的不在自己的宫里,连贴身宫女都不知道她去了哪,现在独自在这大汗淋漓不说,甚至还这般忘我,连这种铁证都有了! 安嫔面上怒不可遏,心里仰天大笑。 哈哈哈!蠢货! 她的对手又少一个了! 第102章 冤枉,头顶绿油油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秦婉如坐着轿辇来了,而在她来了不久之后宿在如妃宫里的夙承勋也相继而来。 夙承勋来的时候屈绮已经被秦婉如喊的人一盆冷水给浇醒了,正衣衫不整地跪在秦婉如面前为自己辩解。 本就被这突变吓得魂飞魄散的屈绮在听到“皇上驾到”几个字时险些两眼一翻昏死过去,“皇上……” 夙承勋一双厉眼迅速在其身上扫了一遍,压根没给屈绮辩解的机会,直接冷声道:“带下去,赐死,找出奸夫,凌迟处死。” 说完,直接沉着脸摆手示意李楷起驾,相当于他来这一趟就只是来给个结果的。 “不!皇上!不是您想的那样!” 屈绮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拽了起来,伸手朝夙承勋凄厉地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臣妾是冤枉的!” “冤枉的?”秦婉如冷笑,随手将旁边太监手里的东西扔到屈绮脸上,“铁证如山,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冤枉的?!” “就是冤枉的!” 关于秦婉如扔给她的这条要带,屈绮在刚才就已经喊着她不知情了,现在面对夙承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礼仪。 “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没有背叛您!” 喊着,屈绮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没错,是她!一定是她!” 说着,她抬起她那张被状晕染开的狼狈的脸,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尖声喊道:“是雯萱!皇上!是雯萱害臣妾的!臣妾有证据!证据……” 说着,便猛地使劲儿推搡开左边的侍卫,一个劲儿地往衣服上摸。 夙承勋原是头也不回地准备走人的,然屈绮的这声“雯萱”使得他让人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秦婉如,冷道:“怎么回事?” 事关太后宫里的人,他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 秦婉如厌恶地看了屈绮一眼,再面对夙承勋时表情有些为难,“回皇上,这事臣妾也不知情,方才就听她说是冤枉的,可是问了半天……” 说到这,秦婉如欲言又止。 夙承勋眉头一皱,秦婉如立马继续:“绮贵人说是晏太医让她来这边的,臣妾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晏扬?” 身为帝王,自然不容许别的男人的名字从自己的妃嫔口中说出来,秦婉如才这么一提,夙承勋的双眼就跟冰刀子似的狠狠朝屈绮扎去。 “证据,我的证据……”屈绮毫无仪态地摸着身上。 显然,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爱不爱的,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但要命的是,她把身上可以装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张约她出来见面的字条。 屈绮急得跺脚,一把推开边上的侍卫跑到亭子里去蹲下又去摸地上,嘴里说着:“就是晏扬叫臣妾出来的,臣妾本不想出来,但晏扬说他有话跟臣妾说,所以……” 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找不到?! 她明明就带着的! 想着,她猛地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玉华,扑过去抓住玉华的肩膀使劲儿摇晃。 “玉华你说!你快跟皇上说!晏扬送来的字条你也看了不是么?!你快跟皇上说啊!” 玉华被她摇得头上的簪花都掉了,缩着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小主……” “你说啊!”屈绮还在摇,平日里如莺啼般婉转悠扬的声音此时此刻只剩刺耳。 夙承勋厌恶地看着涕泗横流的屈绮,冷笑着问:“证据呢?” 在屈绮的哭喊声下,他的声音算不得大,却生生把屈绮吓得浑身一僵,头上汗如雨下。 “皇上,”她“扑通”一声跪下,歇斯底里的说:“请您相信臣妾!因为臣妾发现了雯萱跟晏扬的好事,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害臣妾!不信您问玉华,这些事玉华都清楚的!” 说完就回头看向玉华,一个劲儿地冲玉华使眼色。 可惜玉华就跟没看到她的颜色一般,缩着脖子惊恐地看看她,“小主,您……您说的什么字条啊?奴婢,奴婢没见过啊……” 什么?! 屈绮只觉“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在她脑中炸开,眼前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一片漆黑,身子亦是摇摇欲坠。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玉华,“为什么?你……你明明就见过的,为什么要撒谎?你为什么要撒谎?!” 嚷嚷着,转身就要去撕扯玉华。 “够了!”秦婉如厉声制止,“大喊大吵的成何体统!既然你说是晏太医同雯萱害了你,那便请他们过来对质,你敢么?” “对质?”屈绮停下去撕扯玉华的动作,看了一眼夙承勋后说:“有什么不敢的?他们私自定情祸乱后宫,按我朝律例就是一死!” 说着还看着夙承勋,说:“皇上,您可千万不能饶了他们啊。” 说到这,屈绮想起自己今晚的计划,于是就在面前的一群人中找她派出去的小芍的身影,心想着估计时间也差不多该过来了。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本来应该被她派去雪柳湖那边小芍,此时此刻竟规规矩矩地跟其他宫女跪在一起,看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从雪柳湖回来的! 为什么? 屈绮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糊满了浆糊,毫无头绪。 蠢货! 雪姝在树上看得冷笑。 事情都这样了,居然还以为自己的计划成了,还以为这么跟夙承勋说就能为自己开脱了。 亏得她还当了夙承勋的枕边人这么几年,却还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事关夙承勋身为男人身为帝王的尊严,别说这件事跟雯萱他们没关系了,就是有,单凭屈绮现在这一身狼狈的模样,夙承勋会留着她的性命吗? 脚指头都能想清楚的事,偏偏这女人看不清。 思考间,底下的夙承勋已经派人去永寿宫和太医院了。 而在等人的这期间,屈绮原是想为自己再多辩辩的,可惜被夙承勋无情地让人塞住了嘴。 秦婉如趁着这时候极力表现自己的体贴入微,又是让人拿厚披风来又是让人请热茶来,看得在场的几个妃嫔神色各异。 可惜的是夙承勋现在心头正烦。 自己的女人被人发现在这里跟人私通,找到人的还是他的女人,他的头上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了,现在又听说自己的太医跟太后身边的人有染。 他现在亲手杀人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心情喝茶,当场就很不耐地拂了秦婉如的好意。 秦婉如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规矩地称是。 如果不是雪姝能憋,现在怕是早笑出了声。 于是就这样,偌大的解忧亭外,跟上回在安平门那边差不多。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跟安嫔一道被玉华引来找人的妃嫔们则站在一侧,夙承勋不开口,谁都不敢说话。 没多会儿,去永寿宫和太医院的人几乎同时过来,让在场的人诧异的是永寿宫来的不止雯萱,还有太后。 老人家一来,妃嫔了纷纷跪地,夙承勋与秦婉如也都站了起来。 “这么晚了,母后怎生来了?”夙承勋过去搀着太后,面色稍柔和了些。 太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扫向屈绮,缓缓道:“听人说你的女人闹出了事,跟我宫里的人有关,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雯萱一来就同下面的人跪在一起,晏扬则垂首跪在另一侧,屈绮一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狰狞。 夙承勋狠戾地瞥了她一眼,不好开口,秦婉如见状便站出来把大致情况说了说。 完了安抚着太后,“母后且息怒,便也是她空口白话,皇上也是只想找雯萱来问问。” 她的话说完,现场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似的。 屈绮则瞪大眼,就盼着夙承勋能发话让人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开好让她说话。 第103章 跳水,两个男人 短暂的沉寂后,太后发话:“你让她说。” 这话是对夙承勋说的。 夙承勋抿了抿唇,斜眸瞥了瞥李楷,李楷立马心领神会,当即上去就把屈绮嘴里的巾子给拿了出来。 嘴巴一得到解放,屈绮立马往前跪了跪,抬手指向雯萱跟晏扬,急切地说道:“太后,雯萱跟晏扬有私情,臣妾亲眼所见!” 起先她只是怀疑,而她之所以会怀疑,则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她跟往常一样去永寿宫请安,意外碰到了给太后诊脉结束从永寿宫出来的晏扬。 她原是高兴碰到他的,毕竟除了每个月请平安脉时能见到人外,若没病没痛,平时都是见不到人的。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开口冲其打招呼前竟然看到一向都对她不怎么笑的男人竟然对雯萱笑得那么温柔。 且看雯萱的模样,俨然一副小女儿羞怯的姿态。 怀疑的种子就此在心底落下生根,自那之后她就让玉华买通了好些奴才,时时刻刻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最后总算是让她看到他俩私下见面了。 她恨,恨他无视她的心意与柔情,恨他的不解风情与薄情寡性,恨雯萱的狐媚风骚。 所以她当时才并没有站出来直接撞破。 雯萱是太后的人,而她当时是偷着过去的,便是她真站出来指控,也会因人微言轻不被人信。 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一出,让雯萱跟人私通苟且,逼晏扬出来为其说情。 届时众目睽睽,即便是太后的人,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皇上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她得不到的,她就得毁了他,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屈绮的话毫无疑问让现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不过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 短暂的安静后,雯萱抬首看向屈绮的方向,红着眼说道:“绮贵人,你何必这般污蔑于我,你跟那狂徒的事,我连太后都不曾说,你……” 说着,雯萱哽咽,却是不为自己辩解,只微微垂首拭泪。 但是毫无疑问,她的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还对这件事持怀疑态度的夙承勋在听了她的话后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什么狂徒?”他看着雯萱,眸中寒光凛冽。 “不……不是的,我没有……”屈绮大骇,恐慌之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雯萱轻轻吸了吸鼻子,一脸为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只管说!”太后发话,中气十足,“我这老婆子还在这,我不信谁敢把你如何!” 这么明显地要给雯萱撑腰,只要是不聋的人都听得出来,而夙承勋在听了太后的话后脸色都快跟黑夜融成一体了。 雯萱咬咬唇,照着雪姝给她写好的剧本走。 “那是上月初十的事了,太后那两日梦多心慌,那几晚我都会去御膳房熬安神汤,便是回来的时候撞见了绮贵人跟一个男人在……在花丛里颠鸾倒凤大汗淋漓。” 提起“颠鸾倒凤”几个字,在场的妃嫔们纷纷捂着嘴,看似觉着震惊,实则心里怎么想的,她们自己再清楚不过。 太后紧蹙着眉,点着头,“那几晚我的确睡不好,每晚都要喝安神汤。” 有太后作证,雯萱的话压根儿就不需得怀疑。 夙承勋铁青着脸,让屈绮身边的人再次将她的嘴给堵住了,冷声道:“继续。” 雯萱颔首,果真继续:“当时我吓得不轻,弄出了声音,然后就看那男人提起裤子就跑了,我不敢留在那,便想走,当时并不确定绮贵人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说到这,雯萱顿了顿,朝晏扬的方向瞥了一眼。 “事后,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我知道绮贵人向来是请晏太医诊脉的,刚巧有一天晏太医是从青羽阁过来的,所以我便趁着送太医出去的时候问了一下绮贵人的身体情况,结果刚好……让贵人撞见了。” 最后,雯萱憋着泪说:“我跟晏太医清清白白,这事太后再清楚不过,但若皇上真觉得我与太医有染,我……我愿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不等人说话,雯萱便站起来,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转身跑向解忧亭内。 “雯萱!”太后心口一紧,伸手要跑去抓人。 然只听“扑通”一声,安静的湖面溅起一阵水花,雯萱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跳进了亭下的湖中。 现场顿时混乱了,太后险些昏死过去,着急地拍打着身旁的老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去救人啊!” 话落,宫人们皆不敢怠慢,会水的全都跳下去了。 太后心痛地捂着心口,转身看向夙承勋,捶胸顿足的。 “我身边统共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人,你的这些女人自己闹出事就算了,现在竟是连我身边的人都想害了去!皇帝,雯萱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这话一说,便是连秦婉如都当场跪了下来,所有人嘴里全喊着“太后息怒”。 夙承勋哪里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连忙搀着老人家说:“事情又不是不能解决,母后何必说这话来伤儿子的心。” “我伤你的心?”太后看着他,“我是为了谁去妙灵山一待十几年的?又是为了谁日日在永寿宫诵经求佛?你倒好,自己后宫里的这些女人管不住,现在竟是连我宫里的人都不想让她好过,你说,究竟是谁伤了谁的心?!” 连着几个问题,问得夙承勋哑口无言。 贤宗帝密旨之事,贤明帝当初并没有瞒她,当初贤明帝病重将他唤到榻前说起这事,太后也是在场的。 她虽不赞同这么做,但到底还是为了他。 他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是她亲手将他带大的,若非贤明帝对她的一番心意,也不会有他继承皇位这一事。 而若非她的保护,他也不会平安长大。 他知道她那些年去妙灵山一是为大贤祈福,二便是为了他与贤明帝。 贤明帝为传位给他造了太多杀孽,而他身为帝王,自是免不了取人性命。 这个女人自嫁到大贤,前半生为他跟贤明帝活,后半生为他而活,若非如此,早年她便随贤明帝去了。 就是担心他新帝继位会惹人不服,而如果有她在,至少还有丹熏外祖父那边为他撑腰。 夙承勋自认自己这近四十年的人生里没有亏欠过谁,唯独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如何也狠不心。 这也是他为何在这一年里不许后宫的女人们去闹她,为的就是她能安享晚年。 “别气了母后,”夙承勋搀着人,耐着性子拍了拍老人家的背为其顺气。 随后他连看都没看屈绮,摆手就道:“带下去处以梳刑,待雯萱所说的狂徒找见了,一并处死。” 没了方才的冷意,听上去不过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然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却定了人的生死。 屈绮被人塞住嘴拖拽着带了下去。 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之前,她一直朝夙承勋伸手,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破唇的血从嘴角流下来滴落到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皇上!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陷害的! 晏扬,晏扬救我!我是喜欢你的,我是爱你的啊—— 为什么,她曾伴于枕边的人不过一句话就定了她的罪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她倾心的人连正眼都不愿给她一个…… 她有姣好的身段,有迷人的嗓音。 初进宫,他对她不吝赞美,红烛暖帐之时,也曾那般亲密地唤她的小名,月牙儿。 温润如玉的男人亦曾用他那双温和的眼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对她说“小主保重”,比谁都耐心地照顾着她的身子。 可是为什么,他们就这么抛弃了她。 为什么…… 第104章 除根,我狠心吗? “公主,可以下去了。” 目送一干人等渐渐远去,直到那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视野里,莺歌飞身于雪姝蹲着的那棵树上,开口说道。 不曾想却在下一刻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 莺歌一惊,不确定地偏头看过去,“公主,您在哭吗?” 下面的人闹了半个多时辰,她见她在这一动不动的,还担心她就这么睡着了栽下去了,结果竟然在哭? 雪姝吸吸鼻子,就这么用袖子擦着眼睛,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你不觉得很感人么?” “感人?”莺歌一头雾水,找不到她所说的那个“感人”的点。 雪姝站起来,俯视着刚才出事的地方,说:“我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蠢哭了’,绮贵人的脑子,真的太感人了,看她哭成那样,都把我给感染了。” 就她身上那些印子和那根男人的腰带,再加上玉华的证词,明明就跑不掉了,她居然还想着把雯萱跟晏扬拖下去给她垫背。 最后好了,有了太后来撑场子。 明明可以死得全尸的,到头却要被梳成一条条血肉,生生被疼死不说,连个像样的尸体都没有。 瞧她被拖下去时的神情,居然还想着夙承勋能念着往日的旧情放她一马,还想着晏太医能救她。 真的是,怎么就有这么蠢的人呢? 呃…… 莺歌有点懵,“公主就为这个哭?” 雪姝拿微红的眼儿瞅她,还有些哽咽,“你没看到吗?她看那两个男人时的表情。” 嗯…… 莺歌不知道作何答,想想后说:“那个叫玉华的,公主打算怎么处置?” 雪姝深吸一口气,擦干眼角的湿意后神情迅速恢复正常,只见她勾起一抹无邪的笑,说:“走,咱们现在就去见她。” 说完,蒙上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巾子,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动作,直接就从四五丈的树上跳了下去。 莺歌吓得不轻,心里一紧,如箭般俯冲下去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给捞起来,结果人小姑娘还歪着头冲她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捞我。” 天…… 莺歌额角细汗阵阵,心想还好她来捞了,她要不来捞,那岂不是…… 简直不敢想,这丫头的心,跟他们家那位爷的一样黑啊。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黑心肝”的雪姝抱着莺歌的腰,享受着在空中迎风的感觉,没多会儿就找到了本应回青羽阁的玉华。 跟着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假山后,随着雪姝一个眼神暗示,莺歌抱着她落下,待莺歌藏起来后她便出现在玉华面前。 “啊!” 玉华吓得轻呼,随即立马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又一把捂住嘴,睁大眼看着来到她面前摘下黑色面罩的雪姝。 “六……六公主,奴婢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可否请您将海棠姐姐放了,把奴婢的荷包还给奴婢?” 海棠,前些年在明宇轩伺候芬贵人的大宫女,长十九岁的玉华两岁,同玉华住在漱叶院同一个小院子,两人从进宫起就是好姐妹。 而玉华所说的荷包…… “辛苦你了,”雪姝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停在玉华面前拍了拍她的肩。 玉华看着她的笑,想起前不久解忧亭的事,心有余悸,浑身止不住地颤,“六公主言重了,能……能为六公主效劳,是奴婢的福分,六公主,您能不能……” “可以,”雪姝很大方地点着头,“你帮了我,我当然不能说话不作数,现在就放你回去见海棠,另外,你的荷包……”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粉红色绣着白色梨花的小荷包。 玉华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拿,不想就在她的指尖刚要够到东西的时候,眼前人眼中的笑意突然变得冰冷。 玉华的心一紧,却是不等她反应,头顶就一阵钻心的疼,而后眼珠子一翻。 “砰!”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却已瞪着两只大眼睛了无生气地倒在了假山旁。 雪姝晃了晃手里的小荷包,对那已经不能回答她话的人说:“我还给你,就怕你没命拿。” 说罢,扬起的唇角敛了下去,“就把人丢到雪柳湖去,明日也好让她的海棠姐姐路过那时再看她一眼。” 莺歌瞧着她眼里的冷意,稍有些心惊。 回想起这件事的计划,若非她亲眼所见,真想不到这会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想出来的。 海棠跟玉华,两人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说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姐妹情,往男女情方面发展了。 这两人间,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芬贵人之死。 两年前芬贵人之死,大伙儿都当她是小产抑郁想不开吞金而亡,却不知她是死于他杀。 而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宫女海棠。 究其原因,正是芬贵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海棠与玉华过于亲密的行为。 那之后,海棠与玉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再见的时候就是玉华奉绮贵人的命去明宇轩送东西时。 雪姝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也是得益于她上辈子喜欢晚上翻墙爬树到处乱转的缘故。 芬贵人小产后本就情绪不好,因为这件事,将自己小产后不得宠的失意迁怒于海棠,私下对其百般羞辱。 当然这并非导致海棠下杀心的主要原因。 她会下杀心,是因为芬贵人不仅侮辱她,还当着她的面用语言各种羞辱玉华。 海棠被怒与恨蒙蔽了双眼,反应过来的时候芬贵人已经被她捂死了。 把人捂死的海棠六神无主,对明宇轩的人称小主睡着了,然后就碰巧撞上了来送东西的玉华,而提出制造芬贵人吞金自尽假象的,正是玉华。 至于玉华所说的那个荷包,则是她与海棠关系超于正常姐妹的证据。 雪姝以海棠作为威胁,迫使玉华答应她亥时去御花园听雨亭那边,以她家小主不见了为由引来安嫔等人寻人,再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坐实绮贵人与人私通苟且之事。 在这之前,雪姝白日里让白茯找借口让人将海棠绊住。 玉华去寻人找不到海棠时便会彻底信了雪姝的话,从而答应雪姝的条件。 当然,绮贵人派出去的小芍,还有本来该成为雯萱私通对象的李明,也都是玉华在去引安嫔她们的之前把人给叫走了的。 从始至终,雪柳湖那边就没有任何事发生。 而这一系列的计划,雯萱并不全然知情,她只知对绮贵人用药制造私通假象之事,并不知道还有玉华与海棠这一出。 “公主,好了。” 一盏茶后,雪柳湖桥洞下,莺歌制造好了玉华跳湖的假象。 雪姝站在那,远远地看着湖面上飘着的模糊影子,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噗通”很小一声后那荷包便顺着水流朝玉华漂浮的地方流去。 小会儿后,莺歌听到她问:“你觉得我狠心吗?” 莺歌看看她,眼眸微垂,“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闻言,雪姝看向她,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好一个斩草除根,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要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心慈手软只会成为绊脚石,何况她还是要扳倒秦婉如的人。 她决不允许,自己被自己绊倒! “对了,”临近走的时候,雪姝想起一件事,“刚好时间也不早了,今晚,我便同你一道去玉和宫送礼。” 也好看看夙馨玉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美景。 于是,半盏茶后,在继解忧亭之后,某个生性好动的人又爬上了玉和宫寝屋的屋顶。 随着瓦片一点点移开,屋里的情形一清二楚地落在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 第105章 煎饼,一两个阿珝 屋里,莹春侧跪在夙馨玉床榻前,微暗的烛光将其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床上,夙馨玉受伤的那条腿用一条白色的绷带绑着吊着,看着像是比昨日包得更严实粗壮了,从她紧皱的眉头不难看出,她睡得极不安稳。 不过想想也是,本就伤得不轻,又三番四次的折腾,便是那章晋松医术再好,估计昨晚来给她看伤的时候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吧。 呵。 雪姝在心底冷笑,眨巴了一下她那水灵的大眼睛,扭头冲莺歌做了个点穴的手势。 莺歌知道她要干嘛,无声地颔了颔首,雪姝便稍微侧身把位置让给她。 只见莺歌对着烛光泄出来的瓦缝随手一弹,本来还撑着额头死撑的莹春便头一歪睡死了过去。 确定莹春不会醒来后,雪姝又移了三片瓦,给了莺歌一个眼神,两人先后从那块地方无声地跳进屋子。 桌上的烛光被她俩下来时带来的风吹得晃了晃,床上的夙馨玉也在这时因为腿不舒服呻吟了一声。 雪姝冷冷地看了一眼夙馨玉那张惨白的脸后朝莺歌伸手,莺歌心领神会,把她要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雪姝缓缓打开折成四方小块的画,一斜眸,瞥向桌上的烛火,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拿去灯罩子蘸了几滴烛油在画上,等她弄好后莺歌再把灯罩子重新罩上。 雪姝来到夙馨玉的床前,东西麻利地将那蘸了烛油的画贴在床边的横梁上,如此一来,夙馨玉睁眼就能瞧见。 贴好画后,两人没在屋里多作停留,不等莺歌带她,雪姝就开了这屋的窗子,又跟只猴儿似的上了房顶。 到了房上,雪姝并没有马上就走人,而是过去把瓦片放回原位,留下一个小缝,趴在那超屋里喊了两声:“三姐姐,三姐姐?” 夙馨玉睡得并不死,雪姝这两声,很轻松地就把人叫醒了。 雪姝透过小缝将床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就见夙馨玉缓缓睁眼,片刻的迷糊后看到了挂在床帐边上的画。 然后…… “啊——” 继安嫔等人之后的又一道差点刺穿人耳膜的尖叫声在玉和宫响起,雪姝适时让莺歌过来隔空解了莹春的睡穴。 “怎么了公主?怎么了?”莹春还有些迷糊,眼睛还没聚焦就在问。 白起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夙馨玉原本对红莲等人就不算和善,又只因她摔断了腿就纷纷殒命,上次看到画的时候夙馨玉就心虚发慌,这会儿再一看那栩栩如生的人,只觉毛骨悚然。 她惊恐地盯着那幅画,伸出手起来就要去撕画。 可惜她现在一条腿被吊着,她才刚做出起来的动作,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倒回了床上。 于是,雪姝就看到她伸着双手毫无章法地乱抓着,嘴里冲莹春喊着:“还不快把这脏东西撕下来!快撕下来!撕下来!” 一阵嚷嚷后,外面的迎叶和一干小宫女全进来了。 莹春这才看到床上贴着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把画拿下来。 “还不撕了?!” 夙馨玉扯着嗓子吼,一只手撑在床上,半起身子伸出另一只手要从莹春手上把话拿过来撕了。 不想却因为一时用力过猛,导致她身子往前倾,画倒是拿到了,整个人也栽下了床。 “啊!” 又是一道穿透云霄的尖叫声。 夙馨玉那条被吊着的腿因为她栽下去的缘故被那跟带子紧紧的扯着,导致夙馨玉栽下去后整个人又在床边滚了半圈被这么吊着。 而她全身的重量就都被那条拽着的伤腿承受着。 所以她的这一道叫声,可谓“婉转悠扬绕梁三日”。 屋里的宫女们顿时都慌了神,赶忙着过去将夙馨玉抬起来,在抬起的过程中,势必牵扯了她的伤腿。 于是,整个玉和宫又是她凄厉的叫声。 雪姝忍不住笑,捂耳朵的手改为捂嘴。 在夙馨玉的喊叫声的遮盖下,她移动瓦片的声音一丁点儿都听不到。 她甚至还在站起来后就在屋顶跟莺歌说:“好了,今晚可以美美睡一觉了。” 回到长禧宫,白茯正因为她二人迟迟不归心里七上八下地在屋里踱步,眼下一看到两人从窗子外跳进来,白茯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小祖宗诶,咋去了这么久啊?” 她一上来就抓着雪姝到烛光面前,上看看下看看,这碰碰那摸摸,就担心她哪里有受伤。 雪姝由她掰着她的肩看,丝毫没有晚归的自觉,“你不知道,今晚的戏那叫一个精彩,我都感动哭了,而且还不止一场,我跟莺歌看了两场。” 边说,还边冲白茯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行了吧奴婢的好公主,”白茯压下她的手,“消息都传到咱这边来了,奴婢险些就被那老东西使唤去你那边探听消息了。” 那她哪能去啊,她要去了,床上没人的事儿不就暴露了么? 雪姝甩了甩她这一头柔顺的黑发,从镜子里看白茯,“为什么要你去探听消息?干咱们什么事?需得她去凑那个热闹。” “估计是因为跟雯萱姑姑有关吧。” 白茯给她梳了梳头发后让人站起来,转身从床头拿了衣裳过来。 “白日里姑姑不是来咱这边了么,那老嬷嬷估计是觉着今晚的事跟公主你有关,所以才想着来探咱们的反应。” 雪姝:“你咋回她的?” 白茯给她重新换了身中衣,“还能咋说,当然是说公主你早睡了,对这事不关心,他们若想去凑热闹,尽管去就是了。” 雪姝从衣服里把头发撩出来,问:“她就信了?” 白茯笑笑,“她不信,还凑进来要看你是真睡还是假睡,那可不能,奴婢说你这段时间身子本就不好,若再睡不好,传到王爷那去,没准王爷又该心疼了。” “你!”一提到某人,雪姝就臊得脸红,瘪着嘴打了白茯一下。 白茯笑得贼兮兮的,“奴婢要不这么说,能把她吓得冷汗直冒么?” 说话间,已经给雪姝系好了衣裳带子。 “再说了,奴婢又没说错,白日里公主你才在延春宫受了气,喜贵公公立马就来了,奴婢可是听人说,延春宫那位得知消息后气得不轻,又砸了一套茶具。” 雪姝挑挑眉,讥笑道:“人家茶具多,想砸多少就砸多少。” 白茯抿了抿唇,小声说:“所以啊,王爷多疼你啊,你说是吧,莺歌姐姐?” 说着,扭头看向莺歌。 莺歌正喝着茶,被问到后放下杯子,笑说:“是,王爷只疼六公主。” 她不会说白日里的事是她抽空去王府说的。 雪姝被这二人臊得满脸通红,跺脚在白茯身上捶了两下,然后跟莺歌说:“今晚辛苦你了,还是去白茯那屋里睡吧,明天也不用守着我,晚上照样把东西送过去就行了。” 屈绮这遭解决了,雯萱姑姑跟晏扬算是拉到她这边来了。 接下来就是陈嬷嬷跟她这一宫的眼线,等把他们处理了,再下一个就是章晋松。 不过这些事暂时不需要莺歌出马,总是劳烦人家,她也不好意思。 莺歌心里熨帖,站起来说道:“那属下就先退下了,您也早些休息。” 雪姝点头如捣蒜,对白茯说:“一会儿再弄床绒毯去你那屋。” 每个宫里的大宫女,除了在漱叶院有单独的房间外,主子宫里也专配有一间专供贴身宫女夜宿的小房间,就在主子寝屋的边上。 白茯应下,给她收拾完后就抱了绒毯过去了。 忙活了一晚上,躺到床上的那一刻雪姝狠狠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四肢,却压根一点睡意都没有。 尤其想到自己已经两天没见到那个人了,她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痒得她在床上烙煎饼。 奇怪,明明以前见一面隔三年都没有过这种情况,怎么现在才两天不见她就想他想得这么厉害呢? 难道是因为刚才白茯和莺歌提到他了? 不应该啊,以前她也没少去打听他的事,也没像现在这么难受过啊…… 翻来覆去睡不着,雪姝开始掰起手指头数数。 一个阿珝,两个阿珝,三个阿珝,四个…… 第106章 判官,君曜的真面目 “爷,咱们到了。” 同一时间,与雪姝现今所处的黑夜不同,戚风所站之处碧空万里,然自山顶放眼看去,脚下一片城市街道,却是与京城相差无几。 若真要说不同便是季节了,大贤的京城早已入冬,而此处却风和日丽惠风和畅,身后山林间鸟语花香一片祥和。 世人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处,便是这句话的具象了。 外界传闻中神仙居住的地方,距离大贤十万八千里之远的灵玉山幽之境,寻常人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方,更别说进来了。 夙珝负手立在山巅,凤眸轻眯,眸中琥珀色的光缓缓流转。 淡淡扫了一下山下的繁华之景后,他的视线落到了这座城市的正北方那处远远就能看到的白色尖塔上。 戚风环视了一下周围,收起目光后问:“爷,咱们要回宫么?还是直接去找君先生?” 闻言,夙珝蹙了蹙眉,“回宫做什么?回去又被那些臭小子缠,本王吃饱了撑的?” 戚风嘴角一抽,“爷,属下发现您现在说话越来越像六公主了。” 以前不是重要的事说一句话都懒得开口的人,这会儿说起话来不但接地气儿了,还一句接着一句,配上他这张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脸。 真违和。 “是么?”夙珝本人不觉着,但神情却在提起那丫头片子时缓和了不少。 抬手摸了摸心口处,夙珝看向戚风,问:“莺歌思念你时,你这里会有感觉么?” 他这里自方才起就加速了,也不知是不是他有些念她了,耳边仿佛能听到她喊他“阿珝”时的声音。 软软的,如一块上好的糕点,分明没有吃进嘴里,却是觉得甜腻得不行。 就像在梦里她在耳边呢喃一样,搔得他现在就想见到人。 “可……可能有吧。” 戚风那张黝黑的脸在他说起莺歌时浮现出一层可疑的红色。 其实他想说“您能不能不要每次想六公主的时候就拿我跟莺歌来说事”。 但他不敢,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处,可惜那儿压根儿没任何异常。 夙珝扬起唇角,瞥了瞥戚风后就将手放下了。 敛起嘴角的弧度,不等戚风反应过来,衣袖一甩,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远处那白色的尖塔御风而去。 戚风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不敢耽搁,赶忙憋足了劲儿跟在他后面。 不过须臾的功夫,主仆二人便停在了塔尖之上,俯视脚下,所见之景又与方才的城市街道不同。 此时此刻,他们的脚下是一片红墙绿瓦,底下房屋的建造与大贤皇宫相似。 不同的是没有皇宫来得大,而这白塔则位于这座宫殿的最北方位置,前方不远处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凭空吊着一块白色绸布随风而扬。 台子两侧燃烧着浅蓝色火焰,随着一阵风吹过,那蓝色的火焰时而透明时而显现,若有若无的。 这时,一只纯白色的蝴蝶自塔中飞出,来到夙珝眼前绕着其转了一圈后,孩童般清亮的声音从蝴蝶身上传出:“王上,国师大人已在塔内恭候多时,请王上入塔。” 夙珝俊眉微蹙,“他知道本王要来?” 白蝴蝶轻轻扑扇着翅膀,回道:“大人昨夜观了星象,算出王上要回宫,故今日一早起便在塔内候着了。” 夙珝不悦地抿抿唇,随手一拂,那白色的小蝴蝶便如烟雾般在眼前消散。 蝴蝶一散,夙珝衣袖翻飞,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从塔顶下来,继而直直地落到塔中四层走廊中,戚风紧跟其后。 迎风穿过狭窄的外沿,在经过楼梯口时,一个穿着青色小袍头顶圆髻看似七八岁的孩童正面迎了上来,见到二人时抬手行了一礼后侧身道:“王上请随我来。” 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往他来的方向走。 夙珝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双手负后跟在其后。 转弯经过精致黑木雕花窗,一股清冽的茶香钻进鼻间,小童停在那扇雕着祥云仙鹤的黑木门前,推开门后道了声“请”。 夙珝来到门前,顿了顿后撩袍而入,而戚风则止步于门前。 一进房间,茶香显得越发浓郁了,抬眼看去,屋中陈列简单。 正前方挂着一幅与墙壁大小相等的朝霞崇山图,其间白雾袅袅层峦叠嶂。 羊肠小道中一仙人立于山巅之上,白须飘飘似乘风归去,画中题着“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字样。 画的正上方乃一块长匾,匾上又题着“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两行字。 画的下方则是一套紫檀木桌椅,雕花简单雅致,桌上一套紫砂茶具,亦是清雅至极,与墙上的画相得益彰。 夙珝转眸,视线穿过珠帘,就见淡淡白气自其中飘出。 “站着做什么,进来,”温和的嗓音从珠帘后方的内间传来。 夙珝稍作沉默,而后迈开步子负手过去,一进去就看到一男人正坐于那落地窗前,面前摆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正煮着茶,茶香便是从那散出来的。 男人一身白衣胜雪,如墨的黑发仅用一根黑玉簪挽着,披散在肩两侧,与其一身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 而那张白皙俊雅的脸上的那双桃花眼里,乍一看泛着温柔的笑意,实则细看眼中却又似不带着笑,整个人给人一种温和却疏离的感觉。 夙珝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后上前一撩衣袍,潇洒落座于男人对面,似笑非笑。 “名震江湖的‘鬼手老人’,今日倒成了白面书生郎了。” 男人轻笑,为其斟上一杯清茶,纠正道:“错,应该是‘夺命判官’。” 夙珝轻哼,对这个人的癖好不予评论。 若是那丫头在,见到这人定然一眼认不出来,谁会想到有的人在外人面前是个年过九十的老翁,私下却又是这副模样。 不过,管他什么判官还是书生,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 优雅地端起杯子润了润嗓子,夙珝懒懒地问:“夜观星象,观出什么来了?” 君曜靠在窗框上,右手指尖轻轻在茶几上敲了敲,说:“观出你今日会来找我。” 夙珝打了个呵欠,放下手时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浅色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若非找不到你人,本王需得跑这一趟?” 那丫头所说之事,能证实的,便只有这家伙一人。 他原是打算以灵音之术将人唤至王府的,可惜不管怎么感受也感受不到这人的灵力。 感到不受灵力便找不出此人所在,灵音之术亦不能使用。 而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感受不到这人灵力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回幽之境了。 幽之境外有一层幻境屏障,隔绝了幽之境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外界之人看不到那道屏障,便是直接走到屏障之处,也会从其中穿过。 这人毛病多,回来后有时只半日便出去,有时却是三四日,长则甚至一年半载。 他急着知道那丫头所说之事真伪,如此才能得知夙承勋等人是如何得知他身上的秘密的。 于是,只能他回来找人。 君曜笑笑,又将杯子给他满上了,说:“我自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有些事情唯有在这里,才能说清。” 夙珝瞳孔微缩,“你知道本王要说什么?” 君曜颔首,“知道。” 夙珝抿抿唇,不置一词。 君曜看了看他,随后漂亮的手在小茶几上轻轻一拂,除两人现用的杯子外,其他物件全部消失不见。 “所以当初我才问你,可是在意那丫头,然你给我的回答是,否。” 第107章 寿宴,你身上好烫 说起那时候的事,夙珝脑海中自动浮现出那时的情形来。 想到她给他字条时隐忍的模样,他心里一种说不上的滋味。 “是你将话说得模棱两可,”他不满地看着君曜,“本王当时便是信了你的‘命带凤星’。”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她身子还是那等情况下让秦婉如把人接走,更不可能在她来向他拜别时对她出手。 归根结底,全是这个人的错。 “是我的错么?”君曜哂然,挑眉问他,“我不过说了事实,有何不可信的?” 夙珝见他一脸理所当然且风轻云淡的模样,喉间不自觉卡了一口气,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到底还是把这口气暂时给咽下去了。 想想,他道:“既是凤星,与本王在不在意又有何干?既是事实,她为何又会与本王扯上关系?” 这就是扰得他那几日不得安宁的矛盾之处,在得知她对他的心思后,更是想不明白。 他无心皇位,他的女人便不可能是凤。 她若是凤,却又为何对他抱有男女之情,甚至孕育他的子嗣。 君曜看他确实一脸疑惑,不禁忍不住笑,“堂堂昭王,没想到也是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之人。” 夙珝拧眉,“什么意思?” 君曜笑看着他,“我问你,我可有说过她何时命带凤星?” “何时……”夙珝沉吟,端端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经他这一提,心间似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君曜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便说:“此事暂且不提,你来,不正是想知道那丫头话中真假么?现在,我便让你知晓,如何?” 闻言,夙珝当即敛了敛心思,给了他一个“这不废话么”的表情,以眼神催促。 “莫急,”君曜莞尔,继而唤来方才的小童,对其道:“你去,将本座昨日里完成的画拿过来。” “是,师父,”小童恭敬应下,转身去取画。 夙珝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画,也没问,又打了个呵欠,手肘撑在小茶几上有些昏昏欲睡。 他一向嗜睡,然自从跟那丫头打交道后他就没好好生生睡过一觉,连着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一坐下来眼皮就有点撑不住了。 君曜笑得无奈,摇摇头沉默不语,屋内顿时悄然无声,只外面偶尔一声鸟鸣传来。 很快,小童将画拿了来交到君曜手上,君曜让其退下后喊醒了那快要睡着的男人。 “这是……”夙珝看着君曜摊开在面前的画,意识彻底清醒。 画中之景不是别的,正是他所熟悉的长兴殿。 只与普通画幅不同的是,君曜给他看的这幅画,是活物,殿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画中之景,一眼便从中找到了自己,和长兴殿外花坛丛中探出来的那颗小脑袋。 让夙珝讶异的并非这幅画与一般画的不同,而是画中所画之景。 君曜也低头看了看画,然后抬眸,笑得别有深意,“不若,进去看看?” 夙珝闻言看向他,短暂的迟疑后微微点头。 君曜的本事他是不怀疑的,何况他现在急于知道事情始末,尤其瞧着那丫头在那探头探脑的,他莫名有些急。 君曜见其眼中带着些许的躁意,笑了笑,让夙珝闭上了眼,而后抬起右手,伸出他那修长好看的食指,轻轻在夙珝眉间一点。 一抹雪色莲花在夙珝额间绽开,屋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莲香,夙珝周身升起一阵白色水雾。 随着那水雾渐渐升起,夙珝突然感到身子失重,还未来得及反应,耳边已然响起阵阵欢声笑语。 而与此同时,本该在君曜对面的他陡然从屋中消失。 水雾与香气散去,仿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就如同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这房间过一般。 然君曜只需垂眸,便能从画中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太后的寿宴? 夙珝举目而望,发现他正处在长兴殿大门口,本还担心这样会不会有人就看到他了,却不曾想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对他视若无睹。 抬手在守门的太监眼前晃了晃,也不见其有丝毫反应。 夙珝顿时放了心,转眸快速在殿中扫了一圈后负手走了进去,随即来到这里的他所在的位置,意外发现他竟然已经喝得双颊微醺眼神迷醉。 啧。 夙珝很嫌弃这样的他,抬手就想教训教训“他”,心想“他”这脑子莫不是进水了?夙承勋办的宴会,岂是能贪杯的? 结果才一伸手就发现他根本碰不到“他”的身体,手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就在这时,满脸通红的他突然站了起来,也没跟今日的正主寿星打声招呼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夙珝下意识便要跟过去,然迈了两步后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朝上面位置的夙承勋看去。 夙承勋举杯坐在他那张尊贵的龙椅上,瞧着“他”离开的方向,眼中的得逞与唇角那冰冷的笑尽数落入了夙珝的眼里。 而这时候,秦婉如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两人脸上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霎时间怒意横生,夙珝眉间莲花印记乍现,漆黑的眸子不过眨眼变成了琥珀色,瞳中冷意迸发,带着嗜血的狠戾。 只是不管他如何发作,周遭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秦婉如的起身让他身形一怔,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又是来干什么的。 狠狠捏拳将怒意憋在胸中,骤然转身衣袖一甩,直接朝门外御风疾驰而去。 他很快找到了脚下有些踉跄,且来到御花园的“他”,然后他就见“他”寻了处假山坐下,神情难耐地扯着领口。 “热……” 热,躁…… 不行,他不能。 戚风呢? 戚风好像被他派去做什么事了,喜贵怎么也不在? 药,君曜给的药,药…… “皇叔公?您没事吧?” 娇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与寒风,心里顿时张开了一个蚁穴,数万只蚂蚁倾巢而出。 抬眼看去,一张精致稚气的小脸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看似水意涟涟。 “谁?”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却不着痕迹地贪婪地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好香…… “我是小六啊,”小丫头笑靥如花,忽然蹲在他面前,仰着她那张小脸,眼中带着担忧,“没事吧?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 居高临下的角度,仰起的小脸,勾人的桃花眼,一张一合的小嘴…… “啊!您……您干什么呀?” 他一把将这娇小的丫头捞到怀里,足尖轻点,衣袖翻飞间就这么抱着人飞进了黑夜。 小丫头在他怀里乖乖的,安安静静地攥着他的衣裳,红着小脸抬头看他,“你怎么了?你身上好烫,发烧了吗?” “闭嘴,”他垂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浑身像要爆炸了似的。 她的声音太过悦耳,似猫儿,不过才张嘴,就像在对他撒娇,挠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奇怪,方才在路上分明遇上了那么些宫女,为什么没有一个给他这种感觉? 不知是不是被他那两个字吓到了,怀中的人没有再说话,乖巧地将脸埋在他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可她越是不安,他的心底及身上就越嚣张得厉害。 须臾后,他寻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砰!” 老旧的木门受不住这猛烈的撞击,顷刻间灰飞烟灭,连最后一声哀嚎都来不及。 他将小丫头扔到那张破旧的木床上,舔舔唇,扯开自己的衣裳,不过轻轻一抬手,只听“嘶啦”几声,小丫头身上的衣裙毁于一旦。 “你怎么了?阿珝,你……你不要过来……” 她蹬着她那纤细的小腿儿,抱着她所剩无几的衣裳,摇着头惊恐地往床角缩,晶莹剔透的眼泪似珍珠般滚落下来。 可是她在唤他的名儿啊。 你听…… 阿珝,阿珝。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来,竟然这般好听。 第108章 占有,等不及见爹 男人上前俯身,仅一只手便将她的两只皓腕掌握,分明已经难受得全身血液沸腾,难受得要炸了,他竟有些舍不得弄疼她。 “别哭,”他低首,吻去那一颗颗珍珠般的泪珠子。 却不想这样一颗颗小东西,宛如毒药般,尝过了,就上瘾了。 小丫头抽泣着,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安与惶恐,可她却没有再推开他,“阿,阿珝……” “嗯?”他好脾气地应着,拨开散在她小脸上的发,眸光微闪,低头吻上了那张吐着软软气息的小嘴。 瞬时间,仿佛开封了一坛存放许久的女儿红。 不过才将封口开启一道缝,四溢的香气便从那缝中散开来,顺着他的七窍浸入脾脏。 还未喝,他便醉了。 她的娇小,她的柔美,她喊他名字时的天籁之音,无一不让他为之疯狂。 他不屑于女人的殷勤,她们身上的香粉味每每都让他不舒服,身份的特殊不允许他轻易对异性做出这等事,他也懒得为这些事操心劳神。 可她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情不自禁食髓知味。 “不要,好痛……阿珝,好痛……” 他夺去她的呼吸侵占她的意识,将她从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小女人。 柔嫩的小手紧紧攀着他的臂膀,粉色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漂亮的眼睛里不断地往外渗着晶莹的泪。 都道“女人是水做的”,他现今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一句话,即使他这么过分地对她,她却连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 而她的这份如水的温柔,只会让他更加地无法自拔,更加想对她做更过分的事。 “我……怎么办,阿珝,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他? 他的动作顿了顿,看着身下的泪人儿,不是很明白这种感情。 他自然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他的异性数不胜数,他不干涉她们,也不招惹她们,但他从未对谁动过心,从未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她所说的喜欢,是像他现在想对她做更过分的事的这种感觉么? 他想抱她,想亲近她,这种感觉,算得上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吗? 老旧的寝殿里,残破的纱帐寂寥地摇曳着,像极了那拼命压抑哭声的人。 分明最近的地方就有可攀依之处,然风一吹,那纱帐就掉了,她的手也松了。 夙珝就站在那纱帐飘落的地方,眼睁睁看着那只攀附着“他”的小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可是“他”却……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甚至更久? 夙珝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看着“他”自己始终不曾怜惜怀中人半分,起初的温柔不过是假象,到了后面,他的本性就暴露了。 秦婉如身边的那老嬷嬷在过来确认后,龇着牙咧着嘴,带着一脸得逞的笑走了,所以没看到他化出来的长尾。 而他身下的人也因早已失去意识而错过了他眼底异样的光。 终于结束,“他”停下动作朝门口方向看来,夙珝险些错以为“他”看到他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起身,一道白光闪过,身后的长尾隐去,衣衫完好无损,不过须臾间便从屋中闪身行至门口,然后朝着昭王府方向御风而去。 六丫头…… 夙珝翕了翕唇,迈开步子朝那张破旧的床走去。 越是走近,眼前所见越是清楚,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的道道痕迹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该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如此对她,怎么会…… 伸手,想去触碰那气息微弱的小家伙,不料眼前忽而一黑,再睁眼时他已不在那破败的宫殿里了。 这里是…… 夜幕降临,夙珝抬眼环视周围,莫名觉得这小院子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公主你撑着点啊,”清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奴婢这就去太医院,看能不能请一个人过来。” 夙珝循声看去,听得“吱呀”一声,身穿碧绿色宫装的小宫女打开了那扇老木门,里面隐隐传来女人的呻吟声。 这个女人是…… 夙珝看着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宫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眯眸瞧了好几眼,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张脸。 这不就是他跟六丫头换身体当晚被那丫头教训的那个奴才么? 白……白什么来着? 难怪他会觉得这个院子眼熟的,这不就是那丫头住的元姝苑么? 想着,夙珝不再在原地逗留,迈开修长的腿三步并作两步朝刚才那白什么的宫女出来的屋子走去,下意识地抬手推门,发现自己的手从门上直接穿过去了。 夙珝也不作疑惑,直接就这么闯了进去,不过才一进屋,一股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便钻进了鼻子,紧接着他就听到有声音从内间传来。 “好孩子,别……别着急,娘很快就……就带你出来,你……啊!” 话没说完,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痛苦的呼声。 熟悉的声音让夙珝心里一紧,转身大步跨进内间,入眼的情形让他的心陡然钝痛。 瘦弱娇小的女人挺着一个大肚子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蜡黄得吓人,发出声音的小嘴没有一丝血色。 然而这还不止,她身下的羊水与血水混成一片,她的四肢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偏偏那个大肚子尤为显眼。 短暂的呼痛后,她颤巍巍抬手抚着腹部,眼泪顺着她绯红的眼角不断落到枕头上,可她却还在这时候勾起了唇。 “娘知道……你定是等不及想出来看娘了,对不对?” “不对,你……你肯定,肯定是等不及想见你爹了。” “在娘肚子里的这些日子,你……你就只听娘的声音,肯定……肯定听腻了。” “没……没关系,等你出来了,娘,娘就带你去瞧你爹,不过……不过咱们得偷偷地瞧,你爹他啊,是要做大事的人,咱们娘俩儿不能去打扰他。” “你爹他忙,没时间来看咱们,所以咱们娘俩儿就得乖乖的……你也得乖乖的,不要再让娘这么痛了……” “你爹他,他……” 他怎么样,她没能说得出来,剧痛侵袭着她的意识,她的那张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夙珝看得分明,她在喊痛,她张着嘴,在喊他的名字。 阿珝,阿珝,好痛…… 可惜不管她怎么喊怎么痛,屋子里始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肚子里的孩子迟迟不肯出来,而那说着要去请太医的宫女也迟迟没有归来。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床边,然而她看不到他听不到感觉不到。 夙珝深吸一口气,眼前不知为何有些朦胧,抬起手放至心口处,那个地方突然撕裂般的痛,像极了那日眼睁睁看她离开墨悠居时的感觉。 不,该是比那时还要来得痛。 “我天,真臭!” 略尖的女童嗓音打破屋内的安静,桌上微弱的烛火险些被从门外渗进来的风给吹灭了。 夙珝扭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夙锦儿,夙馨玉! “腾”地站起来,却是不等他看到这二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时,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已不在屋中了。 “不准死不准死!来人,剖开她的肚子!本宫要活的,活的——” 夙馨玉面目狰狞地尖叫着,指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人,其身后的夙锦儿捂着鲜血淋漓眼睛哭喊着。 整个元姝苑浸在了一片血色中,旁边的老树燃着熊熊大火,如兽的火势吞吐着它的火舌,随风一吹,周遭无一幸免。 夙珝顾不得其他人,他匆匆来到倒在地上的人,想伸手将其抱起来,双手却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鲜血刺红了他的双眼,那扎在那圆滚滚的腹部的匕首便像扎在他心上一样。 然而让他更为裂眦嚼齿的是…… 他们,真的剖开了她的肚子! 第109章 任务,她定是想他了 “嘎嚓!” 伴随破裂声,屋中所有物件尽数掉落在结成冰的地上,哗啦啦碎成了粉末。 狂风怒号风卷残云,方才那些裂开碎成粉末的东西全被这阵风给刮得无影无踪,顷刻间连天上的太阳都被遮盖住了。 平日里遇事向来不喜形于色的男人,此时却是脸红筋涨怒发冲冠,好看的凤眸中布满了血丝,一身黑衣狂肆张扬,似疯如魔。 “爷!”戚风见状担心里面的人出什么事,他疾步来到窗前,在见到屋中坐在窗边的男人时当即怔住了。 这……这真的是他们家那位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脸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爷么? 他自打这人还小的时候就跟着了,却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无碍,”君曜浅笑,朝戚风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左手朝那明显被怒意侵占了理智的男人轻轻一指,转瞬间风就平息了。 君曜让戚风下去,自己则依旧端坐在那,噙着笑看着回神的男人,“好些了么?” 夙珝咬牙,两边的鄂骨因隐忍微微跳动着,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他也不在乎这些。 他抬眼,眸光如冰地看着君曜,“你明知道这些事,为何不早告诉本王?” 如果早告诉了,他就…… “早告诉了就如何?”君曜问,“情,并非眼睛所见双耳所闻就能明白的,我若早告诉了你,你今日会来么?会有现在的情绪么?” 连续的几个问题,夙珝竟无言以对。 是了,早告诉了他能如何? 他对她没什么感情,会将其带到府中不过是因为形势所迫,会帮她一起作弄夙馨玉,不过是一时兴起,会待她亲和不过是觉着她与旁人不同,讨他的喜。 兴起也好,讨喜也罢,这些不过是一时的趣味,他何时真正在意过谁,又有谁值得他在意? 如果在换身体的时候君曜就将此事告诉了他,他或许只会关注夙承勋打他子嗣的主意这件事,对于她的经历,他或许连愧疚都不会有。 顶多就是让他继续仗他的势,让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梦,如果不是得知了她对他的心意,对他的关心在意。 如果没有那个绮丽的梦,没有那个为逼她说出实情而争执的夜。 此时此刻的他,会满心都是她吗? 他的心,会因为她跳得这么快吗? 君曜见其神色稍有缓和,稍作沉默后问:“明白了么?” 闻言,夙珝抬眼看向他,眸色依旧冷得惊人,好在他的理智并未被怒意淹没。 “所以夙承勋那些人,是如何得知本王这些事的?为何连你都不曾察觉?” 君曜这些年之所以会时常逗留在幽之境之外,便是因为他。 他的身份不容许被外界的人知道,君曜是他这一族的守护人,他的安全,是君曜的第一责任。 君曜敛起唇角,神色不似方才淡然,“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在看到那丫头第一眼时他便觉着蹊跷,故才会在离开昭王府后回来调查。 可惜的是,不管他怎么查,都只知那丫头乃二世为人。 对于她是如何回来的,为何会回来,以及夙承勋等人为何会知晓夙珝身上秘密的,目前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夙珝见其不像是在说谎,抿了抿唇,从袖中掏出先前被他划坏的,小丫头缝制的那个香囊。 “这是……” 君曜捻起这小小的东西,一开始未反应过来是什么,待看清上头绣的那个字后顿时有所明白。 夙珝:“原以为你查这些事需得那丫头的随身之物,现在连你都不知情,这件事便得继续查,我把它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君曜笑着看了看那小物件,说道:“不愧是你,万事想得周到。” 夙珝冷笑,“不过……” 君曜:“不过?” 夙珝冷冷瞥了那小物件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不过或许也不必查,先下手为……” “停,”君曜强行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忘了你为何会在夙家了?忘了你为何会为夙承勋守江山了?你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任务还还未完成,现在对那些人动手,后果如何,你可曾想过?”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夙珝听得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那你要我如何,先前不知此事便罢,如今都知道了,难道我还要忍气吞声?” 便是不为他自己,也得为那丫头报仇雪恨,否则难消他这心头之恨! 君曜摇头,“正是因为那丫头,你才更得忍,别忘了,她现在还不清楚你的身份,贸然对夙家人动手,对现在的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且无论如何,你都得以任务为先,且必须得恢复灵力。” 任务,灵力! 夙珝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过,早知他就不该答应那个老头子! 君曜被他心里的话逗笑了,“凡是皆有因果,你自己种的因,自然得你自己去承果。” 夙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他脑中忽而一个念头闪过。 “等等,”他琢磨着,“我记得你方才说‘她何时命带凤星’,意思是,前世的她,命中不带凤星?” “你可算是想到了,”君曜戏谑地看着他,“所以我才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再想想你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任务…… 短暂的沉思后,夙珝恍然大悟,顿时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他的任务,庇佑大贤,保大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若贸然对夙承勋动手,以他先前的考量,势必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如此自然违背了他在夙家的初衷。 但若换一种方式,他不是照样能完成任务吗? “这就对了,”君曜笑道,“上面下达的旨意是让你守护大贤,你先前无心那个位置,现今如何想?” “呵,”夙珝看着他,冷笑着,“现今依旧无心。” 但若是为了那丫头,他不介意去坐坐那真龙天子的位置。 “看不出来,你现在已经对那小丫头这么上心了。” 君曜读出他心里的想法,不由有些忍俊不禁,“先前不知是谁那般绝情绝意。” 夙珝不满君曜读他的心,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管我?” 他想对谁上心就对谁上心,既是都怀过他的孩子了,那势必得是他的人。 便是他现在还不知男人对女人心动是何种感觉,她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 再说了,她那般喜欢他,如何还会对其他男人动心,不管怎么想,她都只会是他的。 纵使他这辈子都不知喜欢一个女人是何种感受,但有她在身边,他也不需要再去了解这些东西。 再一次读了他的心的君曜对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在情场上懵懂无知的爷表示很无奈。 他想,他究竟要不要告诉这位爷,他已经对那小丫头动心了呢? 算了,还是不告诉了。 男女之间的事,往往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他不正是因为这样才未在换身体那时道出蹊跷之处么? 就这样,向来不屑读人心的夙珝就这么被眼前的人又给蒙过去了,以至于后来就为喜不喜欢这件事还险些闹出事儿来。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对了,”夙珝想起一件事,“事后的我上哪了?” 他承认自己冷心绝情,却并非不负责任之人,如何会放那丫头独自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不知,”君曜自然知道他想什么,但无奈的事目前有关这件事的信息他亦少得很。 夙珝不悦地拧紧眉,然想想还是只得暂且作罢。 “不回宫看看?”君曜见其起身要走,开口问道。 夙珝扫视了一圈屋中的狼藉,无动于衷地说道:“不了,下次再说。” 君曜跟着起身,“下次是何时?” 上回回来是二十四年前,下回,又是多少年后? 夙珝停下脚步,忽而回头看向他,眉头轻挑,唇角噙着笑,“下次带她回来。” 幽之境,他的老家,他头一次想带一个人回来。 但在这之前,他要做的,是要她接受他的身份以及将夙承勋屁股底下的那张他从一开始就不屑的椅子拿到手。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回去见她。 她定然想他了。 第110章 殉主,晏太医来了 “你看你,人来就是了,怎么还拿这些个东西来。” 菁和苑卧房里,雯萱瞧着进来的人,不是很赞同地看了看她让白茯放在桌上的东西,说道。 雪姝笑笑,走到她床前坐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母后差人送来的不少,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姑姑你补补身子。” 昨晚闹的动静不小,今儿个一大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整个宫里都在说这事儿,连一向不关心这些事的容嫔都忍不住问了她一嘴,问她知不知道这事。 废话,她能不知道么,整件事就是她策划的啊。 当然了,这种事就只在心里得意得意就行了,就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对不起老人家。 早上去的时候还气着,连佛堂都没去,几次三番交代身边的人如何都要将雯萱的身子照看好,可见是真的在意雯萱。 “我这有什么可补的,”雯萱笑笑说,“不过就稍受了凉。” 屏退了屋里的人,靠坐在床头她握住了雪姝的手,“这回亏得有你,不然我现在估计都没在这了。” 她原先一直都没看出绮贵人原是那样的人,若非这丫头提醒,她认不出那字条是高仿的,即使只是出于好奇也会去雪柳湖瞧究竟的。 说实话,昨日听了绮贵人那些话,她打从心底里觉着心寒。 想她平日跟着太后,除了她这菁和苑就是永寿宫,两头跑,后宫里的妃嫔们一个都不曾招惹过。 刚回来那会儿绮贵人为她带路,她一直心存感激,还念了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到头来竟生了这样的事。 如果不是她们再有准备,她就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雪姝拍了拍她的手说。 “眼下好的是都没事,再者说来也惭愧,我便也是想姑姑与晏太医能帮我,还担心姑姑会不会因此寒了心呢。” 尽管现在这二人已经站在她这边了,但该说的还是要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 “这是说的哪里话,”雯萱道,“你我本就非亲非故的,你要真不要什么,那我才觉得奇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她也不是懂不起的人,都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这丫头如今给了她和晏扬这么大个恩情,便是在太后面前为她多说几句好话而已,有何难的。 再说,晏扬与章晋松,一个院首一个副院,本也就不怎么对付。 若真能将那章晋松如何,对晏扬来说还是好事,哪有不帮的道理。 “姑姑这话,说的我真是无地自容,”雪姝难为情地笑了笑,“想先前我还对姑姑说了那些不敬的话,真是罪过。” 雯萱:“哪有这么说的,像你说的,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对了。” 她想起一件事,“今儿个怎么不见你那老嬷嬷跟着?她看你来我这边,不会又去延春宫那边告状吧?” 难为她还记得这件事,雪姝有些小小的感动。 “她倒是想来,”她说,“但我来姑姑这边是太后开了口的,太后让我过来,她还能去告?我光明正大地把人给使回去了。” “那就好,”雯萱说,“你也是艰难,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那么个跟屁虫,做什么事都让她看在眼里,换成是我,早憋屈得不行了。” 雪姝哂然,微微转了转心思坐到床沿上,抱着雯萱的手臂说:“所以姑姑得快些好起来,只有姑姑好起来了,我才好向皇祖母开口说换人的事呀。” 把陈嬷嬷跟她宫里现在的人赶走不难,关键就是在那之后送过来的人。 若是由秦婉如安排,那不还是白忙活了一场么? “哦?”雯萱不由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鬼机灵的丫头,可是又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经过前两次的相处以及这次事件,两人现在私底下显然已经不生分了,长了雪姝五六岁的雯萱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妹子。 “嘿嘿,”雪姝抿嘴笑得贼,方想再说,就听得外面传来声音,“姑姑,晏太医来了。” 嚯嚯。 雪姝当即一脸揶揄,打趣地重复外面小宫女儿的话,“姑姑,晏太医来了。” 雯萱脸上一红,没好气地瞋了她一眼,刚准备朝外面喊将人请进来的时候,她面前这丫头就颠儿颠儿地跑出去开了门。 “晏太医好啊,”雪姝开了门,笑得明媚灿烂。 温和儒雅的男人在看到她这张笑脸时愣了愣,而后忙跪地,“微臣给六公主请安,六公主吉祥。” 这还是雪姝头一次正面跟晏扬这么说话,先前在永寿宫因着人多没说上话,昨晚她又蹲得高,天色也黑,看不怎么清楚。 所以这回见,雪姝不由快速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 嗯…… 身量大概七尺出头,跟那人比起来,差不多会低一个头。 但其身形匀称挺拔衣装得体,瞧着并不矮,五官温和精致,举手投足斯文优雅,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之气。 可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晏太医多礼了,”快速收起心思,雪姝笑得无邪,“快别站在外头了,进来吧。” 晏扬规矩地道了声“是”,抬头不经意看到雪姝一脸天真的笑,想起昨晚的事来,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感激。 进屋后,雯萱脸上稍带绯色,叫人为晏扬看了茶,因着有雪姝在场,也就不需得其他人在屋里。 底下的人一走,雪姝便起身坐到了一边,小声打趣道:“太医坐那么远做什么?不用给姑姑把脉的么?” 两个二十多岁的人,生生让一个小姑娘看得满脸不自在。 雯萱没好气地看了看雪姝,“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雪姝捂嘴笑,一个劲儿给晏扬投去鼓励的眼色。 晏扬那浅小麦色的脸上浮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却是道了声“是”后行至雯萱床榻前。 原本就都属于容易害臊的两个人,眼下有第三人在,连看一眼对方都忍不住慌乱。 雪姝憋着笑,也不打趣他们了,正了正色问晏扬,“太医来这的途中,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晏扬方将丝巾放至雯萱手腕处,闻言朝她看过来,稍作琢磨后迟疑道:“公主可是指雪柳湖之事?” “雪柳湖?”雯萱蹙眉接话,因为她险些就栽在雪柳湖这地方,所以她现在对这个地方下意识的很厌恶。 “嗯,”晏扬看向她,说起正事,自然就不扭捏了,“青羽阁那个叫玉华的丫头,殉主了。” “殉主……”雯萱有些讶异,下意识就朝雪姝看去,晏扬也随着她的视线过去。 毕竟玉华是青羽阁的人,平日里跟绮贵人最近,而绮贵人昨晚让他们给耍了,出谋划策的人是雪姝,现在玉华一死,雯萱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姑姑别这么看我,”雪姝面色纯真地眨眨眼,“这事跟我可没关系,我也是在来你这的时候听说的,原是想告诉你来着,方才给忘了。” 雯萱跟她不一样。 在雯萱看来,绮贵人想害她跟晏扬,那就只除掉绮贵人一个人就可以了,然而却不知这宫里,凡是主子干坏事的,没有一个贴身伺候的是无辜的。 像雯萱这样的人,往往不会赞同她的有些做法。 所以,有些事自然没必要让她知道,不若只会徒生事端。 雯萱没在雪姝脸上看出什么来,不由在心底斥责自己竟然会怀疑刚帮了他们的人。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她忙调整了情绪,由着晏扬给她把脉,“只提起青羽阁那边的人,便觉着你对这事是清楚的。” 雪姝全当没看到她刚才眼里的怀疑,瞥向晏扬,“太医应该还听说了别的事才对。” 第111章 皇子,不认识本世子? “别的事?”雯萱看着晏扬。 晏扬为其把着脉,往雪姝那边侧了侧目,随后叹了声气说:“当年宫里还有个芬贵人,小产后吞金而亡,今日那玉华之死,把这件事牵扯出来了。” 雯萱没想到她跟他的这件事竟然还能把这件事牵扯出来,于是就让晏扬跟她说说这件事。 听完后,雯萱久久不能平静,不可思议地看着屋里的两人,“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事。” 先前她只听说宫女都太监,没想到还有宫女跟宫女,而且,两个人竟还联手把这件事瞒了两年。 “姑姑还是见得少了,”雪姝说,“你自回宫后就跟太后在永寿宫,自然不清楚这后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若,我也不会……” 话没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先前是由雯萱给晏扬带信的,她没有机会跟晏扬交流,现在趁这机会,自然要把人的心彻底给定到她这边来。 果不其然。 听了她的话后,晏扬与雯萱相视一眼,两人眼里藏着彼此懂的东西。 下一刻,晏扬便起身面朝雪姝,拱手道:“日后若有用得到微臣的地方,请公主尽管开口,微臣定当尽犬马之劳。”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雪姝起来,做出虚扶的样子,“太医快快免礼。” 说完,重新来到雯萱床前,看了看两人,倒是冲二人福了福身,“姑姑与太医的恩,我自当铭记于心,往后若有需得我的地方,姑姑跟太医也不要客气。” 除这次的事外,他俩也没什么事需她出手了,不过话还是要说到位的。 雯萱朝其伸手,继而握住了她的手,“我同他还好,是两个人,你便只一个人在宫里,万事都得小心,凡是我们能帮的,你尽管开口。” 晏扬在旁点头。 雪姝感激地看了看他们,抱着雯萱小小地撒了一娇。 “好了,”她吸吸鼻子,松开雯萱,揶揄地看着二人,“我就不在这当碍事儿的了,太医还得给姑姑看病呢。” “看病”两个字她拖得尤为长。 雯萱本来还在感动着,结果一听她这话,心情顿时被搅了个透,红着腰要嗔她。 雪姝不给她发作的机会,跟晏扬别有深意地说了声“辛苦了”后就转身毫无公主仪态地蹦跳着开门出去了,完了还把门给带上了。 守在外面的是雯萱的贴身侍女,于是雯萱就隐约听到那丫头对她侍女说:“晏太医正为姑姑诊病,可不能让人去打扰了他们。” 然后便是她那侍女笑着称“是”的声音。 雯萱臊得不行,咬着下唇难为情地看着晏扬,“那……那丫头就是个鬼机灵,你……你别……” 你别怎么样,雯萱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方才还站得有一定距离的男人红着脸朝她走了过来。 “萱儿,”晏扬落座于床沿处,带着薄茧的手覆在雯萱的手背上。 雯萱脸上冒着热气儿,手指动了动,坐起了身来。 晏扬靠近了些,看了看她后将人缓缓揽到怀里,“往后万不可如昨晚那般来吓我了。” 原定计划是她只做出寻死以证清白的样子,没让她真跳,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妮子竟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下去了。 便是知道她会泅水,他也着实被吓得不轻。 雯萱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儿,笑说:“我哪里是这么娇弱的人了?” 当着这人的面她的确是应了只做样子这话的,但那丫头说了,做戏就得做真做全,否则只会拖泥带水。 这不,她要是没有那一跳,指不定还得费多少口舌。 虽然的确挺对不起太后她老人家的,但是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出此下策。 “你还说?”晏扬不悦垂眸。 雯萱抿嘴笑,在他怀里抬头,“好,那我不说,你也别生气。” 晏扬看她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心生无奈,视线在掠过她那有些苍白的唇时心疼不已。 遂红着脸缓缓低头,将自己的覆了上去。 …… “公主,咱们不回长禧宫吗?” 从菁和苑出来,白茯发现她们走的不是回长禧宫的路,不禁问道。 雪姝打了个哈欠,使劲儿伸展了一下双臂,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难得没有跟屁虫,就咱俩好好转转。” 前晚夙馨玉,昨晚绮贵人,确是连着两晚都把夙承勋气得不轻,但她也得抽时间缓口气。 雯萱至少得在她院子里躺一天,她要收拾陈嬷嬷也得等明后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把心情放松了。 “也是,”白茯瞧着自家主子一脸轻松的模样也松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一路顺着菁和苑南面的那条小路往前走,中途白茯提出去御花园,被雪姝否决了。 废话,御花园那可是是非多发地,夙承勋后宫那些女人的集中地,皇子公主们最爱凑到一起的地方。 她吃饱了撑的去那找晦气。 于是,二人就走了与御花园相反的地方,往云清园方向转去。 但是,雪姝这次显然失算了,她忘了,除了御花园外,其他地方这些人也是会去的。 “公主,那不是二皇子他们么?” 隔着一定的距离,白茯压着声音,跟她家主子一起躲在假山后面。 “我看到了,”雪姝也压着声音,双手扒在假山上,暗骂了一声“晦气”,然后果断说道:“走,咱回。” 因着有秦婉如这个“打胎神将”在,夙承勋的子嗣并不多。 大皇子夙睿辰,早年夙承勋还是太子,府中的一名良娣所出,该良娣却不幸难产而死。 夙承勋继承大统时,夙睿辰三岁,因底下奶娘看管不利导致其意外夭折。 到底怎么个意外法,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二皇子夙睿玺,秦婉如之子,夙承勋的嫡长子,皇子公主们中身份最高的人。 乍一听名字,倒像是个温文尔雅斯文之人,实则样貌同夙承勋极为相似,整日喜沉着一张脸,同夙馨玉一样,自觉高人一等,总拿鼻孔看人。 然让雪姝无法接受的是,别看夙睿玺早已过弱冠之年,实则却是最为依赖秦婉如。 不管做什么,都是以秦婉如的意见为先,秦婉如说什么便是什么,私下里对夙承勋这个父皇还曾有过不满。 而三皇子夙睿兴,成妃的儿子,十六。 夙睿兴外貌酷肖成妃,长得白白净净,外表人畜无害内在却阴险狡诈,夙睿玺先前有好几次都被夙睿兴阴过。 与夙睿玺截然不同的是,夙睿兴对成妃算不得尊敬。 但值得一提的是,夙睿兴对夙锦儿疼爱有加,几乎夙锦儿说什么就应什么。 夙锦儿会养成现在的性格,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夙睿兴“功劳”不小。 除这两人外,剩下的皇子便只有去年颖嫔所产之子,夙睿博,不满两岁。 还在牙牙学语的且不说,单这两个人,雪姝光想想就头大。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只是她跟白茯才转了个身,自她们刚才躲的这块假山上便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声音,还伴随着疑惑。 “咦?这不是六公主么?” 声音算不得大,但因着这里安静,故他一说话,不远处亭子里的人就都朝这边看了过去。 雪姝在心里“嘶”了一声,咬咬牙,恨不得撕碎这开口的人。 转身抬头,正想着会是哪个没眼力见儿的,结果一对上那双乌溜溜的杏眸她就愣住了,“你……” 这不就是那个……那个谁? 之前她跟那人换身子的时候,当时也在场的那个,她觉得面熟的那个。 “你不会连本世子是谁都不知道吧?” 少年眨眨眼,很没风度地蹲在假山上,略微秀气的眉打成一个结。 本世子? 雪姝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结果刚有什么从脑子里闪过的时候,夙睿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112章 聚会,虚假姊妹情 “堂兄,你蹲那里做什么?跟谁说话呢?” 不同于眼前人飞泉鸣玉般悦耳的嗓音,夙睿兴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沙哑。 便像是喉咙里扯着一根线,雪姝每次听他的声音就想把他喉咙里这根线给拔出来,虽说不至于难听,但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夙嘉回头看了看,没搭理他,收回视线后继续看着雪姝,嘴里叼着根草。 他眨眨眼,问:“说啊,你不会是连本世子都不认识吧?” 夙嘉平日里就与皇子公主们的关系不错,不过一般情况下同公主们还是以礼相待的。 但因为他先前在昭王府见过雪姝,两个人都是藏着秘密的,所以说起话来下意识就更亲近平和些。 雪姝瞧着面前这个面容精致倾城的人,也因着知道他同夙珝的关系好,所以没过多计较礼节问题。 她蹙紧秀眉,很诚实地摇摇头。 夙嘉杏眸一亮,以为她是认识他的,遂轻哼一声,从假山上跳下来,撩了撩他那墨黑的发,“既是认识本世子,为何见了不同本世子打招呼?” 好家伙,雪姝好歹顶着公主的头衔,他一个端王世子爷,竟然还想着雪姝主动向他行礼打招呼呢。 楚胤要是在这,他这金贵的世子头又得遭殃了。 雪姝歪了歪头,很诚实地开了口:“我不认识你啊,我怎么跟你打招呼,难不成我叫你‘喂’‘嘿’?我说‘喂,你好啊’,你应我吗?” 白茯也不认识夙嘉,毕竟她以前同雪姝一样,常年是待在元姝苑的,也不曾出息什么宴会。 刚开始她还挺惊恐的,见了夙嘉的第一反应就是下跪,战战兢兢的,现在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 夙嘉气结,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照着雪姝的头就是一敲,然后一步步走近。 “既是不认识本世子,那你摇头做什么?” 雪姝一步步后退,目光纯真地看着他,“我不认识你当然是摇头啊,不认识还要我点头么?” 说完话,她也无路可退了,靠在假山上仰着脖子跟夙嘉对视。 “你岂有此理!”夙嘉瞪眼,咬牙切齿的,嘴里叼的那根草被他给磨断了掉了下来,另外半截让他给吃了。 雪姝瘪瘪嘴,“那你倒是跟我说你是谁啊。” 说了这老半天,就“本世子本世子”的,大贤世子爷又不是只有一个,她哪知道他是哪个王府的,他…… 不对,堂兄?? 夙睿兴喊他堂兄,那这个人不就是…… 夙嘉的视线快速从她眉眼滑过,在她微撇着的小嘴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忽然想起他皇叔公占着这具小身子时的情形。 出于好奇,他将目光往下移了移,朝着雪姝的身前看去。 意识到他的视线,雪姝本能地脸一热,没心思想别的,当即抬手护着前面,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往哪里看呢,登徒子!” 登徒子? 夙嘉眉毛都快打结了,“我……” “堂兄,我跟你说话,你怎么……” 夙嘉的话被前来的夙睿兴打断,而夙睿兴的话在看到夙嘉面前的雪姝时卡住了,紧接着不等他们再说话,夙雅琴的声音又过来了。 “我好像听到世子爷说‘六公主’了,六妹妹来了吗?” 完全不用等人回答,说完话她就过来了,而且还就看到夙嘉把雪姝逼得靠在假山上。 雪姝在心底狂汗,想把面前人打死的冲动都有了。 你说你堂堂一个世子爷,不好好跟皇子公主们待在亭子里念诗作画,你没事跑来翻假山做什么? 没办法,雪姝勾起唇,对二人笑得明媚如春风,趁着这时候把面前的夙嘉一着痕迹地给推开了,“二姐姐好,三皇兄好。” 方把话说完,夙睿兴便笑着说:“许久都不曾见六皇妹了,皇妹真是越发地娇俏可人了。” 说完,也不等雪姝说话,便很热情地抓住雪姝的手臂,将人往凉亭那边带,“来,别站在这了,怪冷的。” 尽管冬日里的衣裙挺厚的,但雪姝却还是有种隔着袖子能感受到夙睿兴手心温度的错觉。 之前跟夙锦儿一起碰到她的时候,明明连正眼都不曾给她,纵容夙锦儿嘲笑她的人,这会儿居然这么热情。 雪姝看着他抓着她的那只手,浑身就跟有毛毛虫在爬似的。 可是没办法,人家是皇子,如今这么热情地待她,她总不能真就给人撂脸子吧。 于是,在被夙睿兴抓着朝亭子走的同时,雪姝回头看向夙嘉,给了他一个极其埋怨的眼神。 夙嘉摸摸鼻头,眼睛端端看着她那被夙睿兴抓着的手臂,皱了皱眉,冲雪姝傲娇地撇了撇嘴。 夙雅琴走在夙嘉前面,所以没看到他在后面什么表情,还笑着跟夙睿兴说:“三皇弟,你走太快了,六妹妹快跟不上了。” 雪姝汗颜。 这是在说她腿短么? “看我,”夙睿兴停下,“见着六皇妹着实高兴,一时急着把人带去暖和,竟是怠慢了。” 说着,还刻意盯着雪姝,“六皇妹不会怪皇兄吧?” 瞧着这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以前翻过勤学院的墙,见过他如何欺凌弱小的,都快被他这张脸给骗了。 “三皇兄说哪里话,”雪姝笑得乖巧,“三皇兄不忍心我冷着,我感动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皇兄呢。” 从现在起,大家都是戏子,就看谁的功底更深了。 “那就好,”夙睿兴笑着道,接着又拉着雪姝继续往亭子那边走,这次走的速度还真放慢了。 临近凉亭,夙睿兴冲站在那的夙睿玺喊:“皇兄,你看谁来了?” 这还用看么? 雪姝在心里翻白眼,心说你那么大嗓门儿,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夙睿玺除非是小聋瞎才看不到听不到,用你来问。 心中腹诽,雪姝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端端正正地给夙睿玺行礼,“小六见过二皇兄。” 刚看到夙睿玺的那一刻,雪姝有种见到了夙承勋的错觉,甚至还因此小小的心紧了一下。 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通身的气质,活脱脱就是跟夙承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起来吧,”夙睿玺冷冷地打量了雪姝一番,说了三个字后就把目光给移开了。 雪姝道了谢,抬起头后才发现亭子里只有夙睿玺一个人,亭内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些字画书本,看样子几个人是在一起研究学问? 可这个世子爷跟夙睿玺兄弟俩聚在一起她还能理解,都是男子,还都是在勤学院上学的。 夙雅琴在这…… 前天晚上夙馨玉的事情过后,她听白茯说第二天夙雅琴就被秦婉如叫去了,至于说了什么,除了秦婉如跟夙雅琴外就没人知道了。 那么,她来这里做什么啊?看他们念诗作画吗? “别站着啊六皇妹,快坐,”夙睿兴进了亭子,把他自个儿的手炉塞给雪姝。 雪姝很乖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过去挨着夙雅琴坐着。 方一落座,就听夙睿兴说:“几日前听锦儿说她得罪了六皇妹,这两日还在担心六皇妹会不会还记着这事,怕六皇妹因此不喜欢她了。” 夙锦儿? 雪姝心思转得飞快。 想想夙锦儿是在她回宫的第二日便被禁足了的,今天十二,不过也才过了五天,还有五天。 收起心思,雪姝笑道,“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怪我先前没有跟锦儿妹妹说清楚,害她挨了打,本该去看她的,只这身子不争气,一直不曾见好。” 说着,假装咳嗽了两声。 她不知道章晋松给她开的药具体是为了让她怎么个不好法,但装成风寒未愈的样子总是没错的,毕竟她还得继续“喝”这些药。 夙睿兴眸底一抹阴郁转瞬即逝,“六皇妹还是先把身子养好才是大事,左右就快过年了,姊妹有的是时间聚。” 说到这,夙睿兴突然敛起了笑,一脸难过地看向夙睿玺。 第113章 堂兄,没有男女之别 “就是平德……不对,馨玉,就是馨玉……” 夙睿兴比夙馨玉大一个月,因为两个人分别在皇子公主中都排行老三,所以他向来是叫名字的。 一来因为他不喜欢跟夙馨玉撞在一起,二来夙馨玉是嫡公主,这样叫会让他觉得很有优越感。 只馨玉怎么样,夙睿兴没说完,脸上神情悲伤哀叹,连肩都垮下来了。 然后雪姝就见夙睿玺本就看着不算好的脸色,经他这一提,更是面如冰霜,整个人都阴沉了不少。 雪姝看得在心里狂笑。 好家伙,她觉得,如果夙睿兴不是夙锦儿的哥哥,她可能还能跟他成为盟友。 这气人于无形的本事,她喜欢! 不过喜欢归喜欢,她是不参与的。 秦婉如虽说已经知道安平门事件是她捣的鬼,但因为没证据,所以不能把她怎么样。 夙馨玉忌惮秦婉如,不敢把她对她下药将人送到安平门的事给秦婉如说,这几日玉和宫不能去,秦婉如也没有跟夙馨玉说上话。 而夙睿玺向来是听秦婉如的,这件事夙馨玉肯定也不可能跟夙睿玺说。 她现在已经有秦婉如母女及夙锦儿这几个仇人了,没准之后夙睿兴还会参与,如果现在说得多了,再加上一个夙睿玺,那可就真够她忙的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只需要作出难过的表情不说话就好了。 她不说话,夙嘉这会儿也不吭声,于是就剩夙雅琴了。 夙雅琴看了看夙睿兴,而是对夙睿玺说道:“三妹妹的伤,皇兄也不必着急,有章大人在,定会很快痊愈的。” 夙睿兴这会儿又跟着点头,“嗯,皇兄不必忧心,章大人妙手回春,馨玉的腿不日便能好。” 嗯,担心的是你,说不担心的还是你,话都让你说完了,你让夙睿玺说什么? 雪姝腹诽,面上也跟着附和地点着头。 夙嘉一直没坐,抱臂靠在雪姝坐的旁边的柱子上。 看了看夙睿兴等人,再看坐在那小小一只且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夙嘉突然后悔把她从假山那抓出来了。 想想,不等夙睿玺说话,他便走到石桌前,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上面的字画。 “好没劲,先生布置的课业太无趣了,我不想做了,你们做吧。” 哦,原来是聚在一起在研究课业。 雪姝了然。 那夙雅琴是他们课业的需要? 才想着,说课业无趣的人就走到了她面前,“我要去你宫里瞧瞧,你领我去。” 哈? 雪姝怔了怔,亭子里的夙睿兴等人也愣住了。 “堂兄,”夙睿兴看着他,说道:“不完成课业回头就该被先生告状了,你确定不做?” 别看夙嘉是长夙睿兴两岁,实际在勤学院,他是令授课的先生最头疼的,不管是楚胤的课上还是别的先生课上,他总是拖后腿的那个。 端王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偏他这逆子就是不让他省心,从小到大就只对武学痴迷。 “不做了,”夙嘉摆摆手,随后牵起雪姝的袖子就把人往外扯,“走,去你那。” 避免自己的衣服不被扯变形,雪姝不得不站起来跟他走,却不得不说道:“世子爷,这怕是不合适吧?” 说着,还朝夙雅琴看过去。 她已经知道这家伙是谁了,能让身为皇子的夙睿兴唤堂兄的,那就只有端王的儿子了。 只是他们虽说名义上是堂兄妹,但怎么说也都不是小姑娘小男娃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夙嘉停下脚步,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你堂兄,我堂妹住的地方,我怎么就去不得了?” 夙雅琴接收到雪姝的意思,原是也想说此举不妥。 可一看夙嘉此时这么一副人之常情的样子,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在场的几个人中,除了雪姝外都知道端王世子在男女情事方面开窍得尤为晚。 夙睿兴都已初尝过人事了,这家伙至今却是连男女之事都不清楚,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有时候语出惊人,旁人却又跟他解释不通。 很明显,他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他压根儿就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跟他比起来,他们这些就感觉都是凡夫俗子,俗不可耐俗不可医,反正就是俗。 短暂的沉默后,夙雅琴笑着跟雪姝说:“去吧,堂兄难得来一回,就劳烦六妹妹招待了。” 哈?! 雪姝其实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 知道他跟昭王府那位关系肯定非同寻常,她自然也想向他了解一些事。 但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真这么把人领回去了,回头不知道又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了。 所以她才想看夙雅琴他们是什么意思,结果没想到竟然出乎她的意料。 竟……竟然就这么答应了?不跟她强调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 “行了,走吧,”夙嘉这会儿所有注意力都在雪姝身上了,不想跟夙睿兴他们在这虚情假意的。 话才一落,直接揽着雪姝的腰搂着人飞出了亭子,继而越过假山不过一口气的功夫就把夙雅琴他们所在的亭子甩得老远。 “公主!” 白茯睁大眼,伸手去够自家主子,却是连一块衣角都没碰到就瞧着人越渐远去了。 情急之下,白茯匆匆朝亭子里的几人行过礼后提起裙子就朝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世子爷!不对,不是走那边!” 目送三人消失在视野里,夙雅琴收回视线,瞧了瞧还望着亭外的夙睿兴跟沉着一张脸从始至终没说几句话的夙睿玺。 想想后,难为情地跟夙睿兴开口:“时辰不早了,既然皇兄与皇弟的画也作好了,那我也就……” 勤学院布置的课业,让学生们画什么山茶美人图,如果不是玉和宫那位不方便,她也不会被叫到这里来。 母妃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做什么都得谨言慎行,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两个主。 她知道母妃为什么会这么说,上次没跟母妃说就去玉和宫赴宴,结果第二天就被叫去延春宫了,她现在是真怕了这些人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散了吧。” 夙睿兴收起视线走到石桌前,从那众多画中抽出自己画的,然后朝夙睿玺看过去。 “锦儿还等着我回去陪她用午膳,皇兄,外面怪冷的,你也早些回宫吧。” 夙睿玺在他提“锦儿”两个字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是没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声便算是应了。 夙睿兴面上并不在意他的冷待,还笑着拱手行了一礼,之后才跟夙雅琴打了个招呼。 夙睿兴一走,夙雅琴也就坐不住了,起身温和地跟夙睿玺招呼了一声后便也走了。 两人一走,亭子里就只剩夙睿玺一人,他眸光阴沉地看着夙睿兴渐渐远去的背影。 待那影子全然消失在视野后,起身来到石桌前,一抬手,桌上的字画全部被他扫到了地上。 “殿下,娘娘不是说了,尽量不要去招惹二皇子么?” 路上,夙睿兴的近身太监刘献确定附近只有他们后方才开口说道。 夙睿兴轻蔑一笑,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纯真明朗。 “她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胆小么?她说了‘尽量’,本殿也已经尽了自己的量了,有何不妥的么?” 他原先还觉得他母妃能在这宫里将他兄妹二人平安产下并抚养长大,实属是个聪明厉害的女人。 然这两年,那女人就尽想着如何在这宫里安生地过日子,连储君之位都让他不要想。 呵,如此胆小如鼠之人怎生会是他的母亲。 不想储君之位,那他当这个皇子还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夙睿玺被封为太子,日后登基再将他除去么? 还想过安生日子,他若非储君,日后父皇仙去,那女人就只有殉葬的份。 妇人之见,愚不可及。 自己想死就算了,别拉着他跟锦儿。 尤其锦儿,他绝不允许她在这宫里受到丝毫威胁! 第114章 前科,一块搓衣板 刘献看了看他,没再说这件事,瞧他走的路线,便问:“殿下现在就去景萃宫么?” 这时候离午膳还有一些时间。 “嗯,”夙睿兴应道,“她受罚这么几天也没去看她,再不去,那丫头定是要跟本殿闹别扭。” 如果不是这几日是每年例定与勤学院的那些人去围场的日子,早在锦儿受罚当日他就去看她了,何需等到昨夜才回宫。 考虑到昨晚回来得晚她已经就寝了,今日一早又去了父皇那,拖拖拖,一拖就拖到现在。 他都能想象到那丫头见着他抱怨的样子了。 刘献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迟疑道:“先前听说锦儿公主受罚是因为六公主,殿下方才为何那般礼待六公主?” 提起雪姝,夙睿兴的眼神明显变得阴森,只随后他就笑了。 “你懂什么?”他冷笑着说,“那野丫头现在正得皇叔公的势,本殿若一开始就对她冷眼相待,岂不是不给皇叔公面子?” 刘献:“那……” 夙睿兴笑得别有深意,“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皇叔公的不行,本殿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的人,事情究竟如何,待去了景萃宫再说,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刘献瞧着他唇角冰冷的弧度有些心惊,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而相较于夙睿兴这头的阴沉,雪姝这边就明朗多了。 夙嘉原是搂着人直接用他的轻功往雪姝宫里去的,结果飞出了好长一段路才知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她住哪儿。 于是就停下来责怪雪姝,说雪姝不早告诉他。 雪姝觉得自己见过不讲道理的,却从未见过想他这么不讲道理的,明明就是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捞走了,现在却反过来怪她。 不过想归想,她还不想被太多人知道她被一个男人抱着在这宫里到处飞。 因此雪姝选择无视这位世子爷的责怪,很大方地指明了长禧宫的方向。 白茯这边方追到人,气都还没喘过来,就见那世子爷又捞着她家主子飞走了,没办法,白茯只好又拼了命的追。 “这儿?”夙嘉几乎是夹着雪姝落在长禧宫门口的。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在看到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时实打实地震惊了一把,看清人后又连忙过来行礼。 雪姝挣扎着把人推开,站稳后先呼了一口气,然后指了指长禧宫的牌匾,“对,就这。” 夙嘉扭头看了她一眼,刚好瞅见她发髻上那支快要掉下来的小簪子,条件反射地伸手要去给她扶。 “你干什么?”雪姝睁大眼,抱着脑袋后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没办法,谁叫咱们的世子爷有“登徒子”的“前科”呢,刚才又不顾男女授受不亲就这么把她给夹回来了。 还好因为昨晚的事今儿个哪条路上都没有多少人。 但还是让几个小宫女跟太监看去了,也不知道回头会被传成什么样儿。 夙嘉的手僵在半空中,对于雪姝的警戒,他不是很满意。 随即嫌弃地瞥了瞥雪姝身前,说:“一块儿搓衣板,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本世子是那等饥不择食的人吗?” 显然不是啊。 “搓衣板?” 雪姝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扭头四下望了望,心说谁会把搓衣板拿到这地方来。 夙嘉很贴心,往她面前迈了两步,用他手中的折扇往她身前指了指,“这不,搓衣板。” 闻言,雪姝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在确认他扇子所指的地方后,一张小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气鼓鼓地抬头,“你!” 夙嘉歪头一笑,在雪姝发作前转身就往长禧宫里跑。 雪姝爆红着脸,一跺脚,二话不说直接追了上去,“别跑!给我站住!” 搓……搓衣板?! 她这都是二辈子为人了,离生娃就只差一步了,从来还没有人这么说过她! 她……她! 夙嘉边跑边回头笑她,“之前我在皇叔公府上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男扮女装,我问皇叔公,他还不信呢。” 皇叔公……! 雪姝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快速迈着小短腿追,“你……你最好别让我逮着!” 天,这家伙问那人什么了? 男扮女装? 有那么夸张吗?! “你又逮不着我。” 夙嘉逗着她,无视听到动静前来的宫女们跟陈嬷嬷,脚下生风地在长禧宫上蹿下跳。 “你是不知道皇叔公当时的表情,他不信,还专门确认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在长禧宫前厅的屋檐处来了个倒挂金钩,抱臂,一脸戏谑地看着雪姝。 “什么?”雪姝小心脏一紧,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给绊倒了。 但现在的她显然没有心情去计较绊不绊了,满脑子都是夙嘉那句“专门确认了”。 确……确认? 怎……怎么个确认法?难,难不成…… “想什么呢?” 夙嘉身子一晃,闪身来到她面前,照着她的额头就是一扇子,“皇叔公乃正人君子,岂会对你这块搓衣板有想法?” 搓衣板? 陈嬷嬷听到动静出来,本来就因为端王世子的到来大吃一惊,想着这位主儿咋会来长禧宫,什么时候跟六公主这般要好了。 再一听“搓衣板”三个字,顿时更加一头雾水了。 雪姝脖子都臊红了,抬手就要去抓他,但余光瞥见跪在一旁的陈嬷嬷等人,她一咬牙,跺脚道:“有本事你跟我进来!” 说罢,再不看那张欠揍的脸,气哼哼地大步往前厅走去。 说得我多没种似的,进去就进去,谁怕谁啊? 夙嘉不屑一哼,遂看了一眼陈嬷嬷等人后一个潇洒转身,跟在雪姝后面就进了前厅。 他一进去,躲在门后的雪姝上来就把门给关了,然后转身一个旋身踢直接朝夙嘉的脑袋踹去。 “嚯?” 夙嘉挑眉,一个歪头轻松躲过她的袭击后足尖轻轻一点,瞬间退至雪姝的攻击范围外。 雪姝岂会就此作罢,眸光一凝,当即两个跟斗过去,眼看着要到其面前,她一个下腰抬腿,不带丝毫犹豫地朝夙嘉丹田下方的位置踢去。 夙嘉以折扇轻松挡住,一个旋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后飞身到雪姝正面上空。 然后手一伸,直接抓住了雪姝的脚踝,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地把人往一边扔。 眼瞧着就要转到桌椅,雪姝一憋气儿,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稳稳地落在椅子上,弯腰直接举起一旁的茶几就往夙嘉那边砸去。 夙嘉杏眸睁圆,一抬手就轻松接住那张茶几,笑着说:“看不出来你原是这么泼辣的人,在皇叔公面前装乖,这会儿是露出真面目了?” 雪姝微微喘着气,脸上刚才臊出来的颜色还没褪去。 她叉着腰,瞪着那悠哉悠哉坐在茶几上的人说:“谁叫你乱说话的?我……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我就不叫夙雪姝!” 说完,跳下椅子,随手举起那把椅子又朝夙嘉砸去。 夙嘉这回没接,勾唇一笑,侧身一翻躲过了。 “砰!” 上好的黑梨木椅子就这么砸得缺胳膊少腿儿的。 白茯刚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看到陈嬷嬷这会儿正猫着腰往前厅门口凑,她眼神一沉,当即就要出声。 结果被这“砰”的一声吓得身子一怔,而陈嬷嬷更是因为没踩稳台阶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白茯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陈嬷嬷则躺在地上捂着她的下巴喊痛,一边的几个宫女忙过去搀人。 这时,屋里又有声音传出来,白茯听着这动静儿不由得担心,顾不得去管陈嬷嬷咋样了,忙不迭往屋里跑。 结果她才喊了声“公主”推门而入,一个杯子就直直儿地朝她面门砸来。 白茯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砰”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杯子砸到门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白茯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里面两个主子到底在闹什么,她家主子的声音就从屋里传来:“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第115章 轻薄,吃了她吃了她 这……这咋回事儿啊? 白茯一脸懵逼地盯着紧闭的门,担心一会儿什么东西飞过来直接把门砸破,她吞了吞口水退下台阶,走到扶着老腰站起来的陈嬷嬷面前。 “嬷嬷,好好的,公主跟世子爷怎么打起来了啊?” 陈嬷嬷的老脸皱成一团,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啊?就打着回来的!” 她的个老娘诶,下巴都快磕没了。 嘶…… 她的老腰,痛痛痛! “打着回来的?” 白茯没心情管她,挠着头不明所以地盯着那扇门看。还想着:不对啊,这都要来长禧宫做客了,关系应该没这么差吧? 就在白茯百思不得其解,并想着该如何才能平息里面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时,屋里已经让这两只上蹿下跳的猴儿给闹得一团糟了。 “你……你有种别跑,我……看我不……” 雪姝从地上爬起来,喘气如牛地指着夙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这之前 ,她觉得自己体力已经够好,够能折腾了,没想到这丫的竟然比她还能跑能跳,她都喘成这样儿了,这家伙竟然还这么风轻云淡。 夙嘉坐在内间的坐塌上,抱着上面的绣枕,好以整暇地看着有些狼狈的小人儿,好心劝道:“你就认输吧,你就逮不到我的。” 好久没像这么高兴地跟人玩儿过了,过瘾! “我才没……没输!”雪姝咽了口唾沫,跌跌撞撞地冲他扑过来,“我……” 话没说完,意外踩了地上断了的椅子腿儿,雪姝一个不慎轻呼一声朝夙嘉面前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夙嘉扔掉绣枕,双手一张,端端将人接到怀里。 然而因为这股冲劲儿,雪姝的鼻子撞到了他的胸膛上,硬邦邦的,眼睛顿时就疼红了。 “嘶,你……”她捂着鼻子,皱着鼻子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夙嘉经她这一扑躺在了坐塌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服,他能感觉到怀里少女柔软的触感,钻进鼻子里的淡淡馨香让他怔了怔。 刚刚把她夹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一般的轻,身上看着虽没什么肉,但腰间是柔软的。 只有些不确定的是,她身上原是这般香的么? 他方才怎么没察觉? 才想着,本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人忽然眼珠子一转,下一刻便紧紧攥着他的前襟。 “哈哈,我抓到你了!”雪姝抓着夙嘉的衣服,为防止他逃跑,腿上还用劲儿把人就这么压在榻上。 只她的这点儿重量对夙嘉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他只需两根手指头就把人拎起来。 可夙嘉这会儿不想拎她起来,不仅不想拎起来,抓着她小肩膀的手无意识地移到了她的腰上。 “你……”他蹙蹙眉,不着痕迹地嗅着从怀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你什么你?”雪姝恶狠狠地瞪着他,绯红着一张脸,攥着他的衣领问:“我问你,你知错了么?” “知错?”夙嘉索性放松了身子,就这么躺着搂着她。 “你还装傻!”雪姝揪着他的衣服就是一顿猛晃,“你个登徒子,当着我的面就算了,竟然还在他面前胡说八道,我,我……” 四处看了看,刚才还张牙舞爪要教训人的她这会儿瞅着夙嘉这差不多有两个她宽的身子突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夙嘉杏眸微眯,好脾气地任由她揪着,“你说的‘他’是谁?” 闻言,雪姝目光如箭地射向他,咬牙压着声音说:“还能有谁,当然是皇叔公了!你不会在他面前也说我是搓衣板吧?” 她以前本来不在意这什么的,但……但现在…… 夙嘉清楚地看到她在提起昭王府那位时脸上越渐加深的颜色,不是很明白,眨了眨眼说:“那有什么,说了就说了,你本来就是搓衣板。” 虽然抱着挺舒服的。 “你!”雪姝又臊又气。 一咬牙,直接揪着他的衣服把人给拽起来,使劲儿就是一阵摇晃。 “啊……” 夙嘉张嘴,很敷衍地配合她摇的动作发出“惨叫”,头上的发髻都快被摇散了。 雪姝撇嘴,在他胳膊上狠狠揪了一把,结果夙嘉不疼,倒是把她的手给揪疼了。 “不玩儿了!”她气呼呼地猛推夙嘉一把,然后松手转身就走。 她知道这世子爷不是什么坏人,只刚才被他那么说实在不甘心,这才想打他两下的,但现在跟他这一闹,感觉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只是…… 视线往下,雪姝觉得自己头顶都快冒烟了。 “等等,”夙嘉伸手去拉人。 结果劲儿使过头了,雪姝被他拽得脚下一崴,摔到了坐塌上,夙嘉这回倒没接她,而是旋了身子把人压到身下。 “你干嘛?”雪姝本能地抬手抵在他身前,很嫌弃地要用上腿。 只她的这点儿力气对夙嘉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夙嘉仅一条腿就把她下半身给禁锢住了,一只手抓住了她两只手腕。 “你干嘛?!”雪姝声调高了些,使劲儿在他身下挣扎,眼中渐渐浮出怒意。 “嘘,”夙嘉抬起另一只手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脸单纯地看着她,“我有事问你。” 哈?! 雪姝的眉头都快打结了,“问就问,能不能换个姿势?” 夙嘉摇头,“不能。” 说完,不等雪姝说话便埋首到雪姝耳侧,吸着鼻子在她脖子附近嗅。 雪姝长这么大,活两辈子,除了被她心里的那个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外,就再没有这样接触过其他男人。 先是口头上占她便宜,现在又对她做出这种失礼的事,哪有这么羞辱人的! 雪姝恼羞成怒,手脚不能动,她就张嘴朝夙嘉肩上咬去。 只她这边才准备下嘴,耳边就响起夙嘉的声音:“我问你,你抹的什么香料?” “???”雪姝的动作顿住了,侧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我没抹香料啊。” 呸!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想着,雪姝张嘴就又要咬,结果耳朵上传来的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她浑身都僵住了。 夙嘉半眯着眼,有些忘我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竟是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他的唇无意识碰到身下人的耳朵都没察觉。 “好香……” 他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香味,但这种香味疯狂刺激着他的食欲。 没错,是食欲,那种让他口中不停分泌唾液,能感觉到饥肠辘辘的食欲,耳边好像有道声音在说:吃了她,吃了她…… 他从未在谁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奇怪,当初在皇叔公府上看到她的时候明明没有这种感觉的,为什么…… “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雪姝没有再动,然脸上的绯色却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霜般的冷意。 前不久还娇柔的嗓音这会儿带上了一丝丝阴冷,这声音,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和本能,夙嘉一惊,当即回过神来。 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他的心忽然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我……” 他咬咬唇,慌忙松开雪姝坐了起来,有些无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雪姝坐起来,无视他的无措,冷冽地开口道:“长禧宫你已经看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世子爷请回。” 本来还以为这人是他信任的,所以就一定不会有错。 她不是那些娇气金贵的千金小姐,便是都在口头上那么占她便宜,她也并非真的生气。 没想到,他…… “我不回。” 夙嘉侧了侧身子面对她,眼神坚定。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太香了,我忍不住才亲你的。” 忍不住…… 雪姝觉得好笑,扭头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所以?你轻薄于我,还是我的错了?” 第116章 妹妹,嘉……哥哥? 许是方才跟她闹腾了一阵,看习惯了她活泼娇俏的样子,这会儿对上她这冰冷的目光,夙嘉心里没来由得堵得慌。 “我的错,”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正襟危坐的。 “是我太过分了,我向你道歉,如果你觉得我这样道歉不够诚意,那我就在这,任你打骂。” 说罢闭上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雪姝本是不打算再搭理他的,就算他跟那人关系好,是那人信任的人,但到底是轻薄了她,对这种登徒子,她根本无需心软。 可眼下看他这一脸单纯不做作的表情,不禁想起从刚才见面起这人所说的话做的事。 雪姝有些迟疑,稍缓了脸色,“当真任我打骂?” 夙嘉依旧闭着眼睛,闻言点头如捣蒜,“你要打就打,我若还一下手,我就不是男人,就不得好死。” 前半句的“我不是男人”说得雪姝有点想笑,心说就他这种没有丝毫稳重的人,哪里就是男人了,分明是小孩。 可一听到后半句,雪姝吓了一跳,当即没好气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还是端王世子爷呢,怎么说话的?不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么?” 她以前不相信什么誓言会灵验的话,但在经历了一次死后她就对这类事很敏感。 她相信,她的重生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与恩赐,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一点儿没错,底下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老天爷都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夙嘉听出她语气的变化,缓缓睁眼,不确定地问:“那你……不生气了?” 雪姝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不过想起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她还是绷着脸。 “谁让你睁眼了,我说不生气了么?不是任我打骂么?这就反悔了?” 一连串几个问题下来,却是把夙嘉问笑了。 “谁说我反悔了?”他勾唇笑了笑,继而再次闭眼,“来吧。” 瞧着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雪姝掩嘴憋笑,结果却真扬起拳头在他身上“砰砰”捶了两下。 刚才她被压着,因为姿势使不上劲儿,这会儿可是实打实的两下,虽然她的手也疼,但看夙嘉变了脸色,她心里这口气也算泄出来了。 夙嘉吃痛皱眉,但并没有马上就睁眼。 雪姝看他分明被她打痛了,却一声不吭地等着她继续,心里的火气一时间彻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感动。 她没有兄弟姐妹,后宫的那些人算不得姊妹,唯有白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跟她好。 她以前还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夙锦儿有那么一个哥哥护着,她想,如果她也有哥哥,她的日子会不会就不那么苦了。 可羡慕归羡慕,想归想,她一辈子都注定不会有那么一个护她的兄长。 眼下看着这分明比她大,却一身孩子气的人,雪姝觉得,如果可以话,她倒真想让这个人做她的哥哥。 “不打了?”夙嘉久久没听到动静,试着睁眼看她,不想恰好将雪姝眼底的落寞看了去。 他顿时没了玩笑的心,眼里带着一丝关切和不确定,“怎么了?不会是……觉得我欺负了你,要哭了吧?” 虽然为他哭的姑娘挺多的,但那也是因为她们自己擅自喜欢他,被他拒绝后在那擅自哭的,可不是被他欺负哭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欺负过谁家姑娘呢,如果不是她闻着太好吃了,他也不会…… “你才要哭了,”雪姝吸吸鼻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随后举目望向一片狼藉的屋里,转移了话题,“世子爷,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好好的地方都被你糟蹋成这样了。” 其实这些东西全都是她用来砸人的,夙嘉一件儿都没碰过。 夙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大方地表示:“这有什么?这些东西又不见得是顶好的,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些更好的来。” 雪姝侧目,“不愧是端王世子,出手不凡。” 夙嘉对她对他的称呼不予赞同,“什么端王世子,连声堂兄都不唤,是不是觉得我人好就不会跟你计较了?” 小妮子,可算是知道他是谁了,他这两拳头也不算白挨。 雪姝下巴一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当即就呛了回去,“这是堂兄会干的事么?” 一提起这个,夙嘉立马就焉儿了,不过他很快就又找到了理由,“你只是姓夙,跟夙家人又没有血亲关系,我就是娶你当世子妃都成。” 说完,还扔给雪姝一个理所当然的白眼,像是在说:你是不是蠢,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说的极其自然,压根儿忘了自己根本连什么是男女之情都不懂。 而且他是要学习皇叔公的人,娶妻生子什么的,只会成为他前路的绊脚石。 雪姝算是看出来了,面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不懂这些事,也难怪夙雅琴他们会这么放心地让他来她这里了。 “算了吧,”她起来,一边理着衣裳一边说,“世子妃我是无福消受的,你只要不对外说六公主打了你这端王世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对端王,她不了解,只知道端王跟夙承勋都是太后生的,端王比夙承勋小一岁。 比起夙承勋的阴沉多疑,端王这个人看起来就和善坦荡得多。 先前还因为一件什么事跟夙承勋起争执,连王爷的位置都差点不保,当时闹得消息都传到她元姝苑了。 身为夙承勋的胞弟,身份自不必说,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可是正儿八经喊夙承勋一声“皇伯”的人,她这样身份的公主,是惹不起的。 “我说那些个做什么。” 夙嘉不喜欢她这种说法,跟着起来,捡起她落在榻上的簪子给她簪到发髻上。 “你也别世子爷世子爷的叫了,我听着别扭。” 雪姝抬首,“堂兄?” 听听,恐怕就没有比她更上道,改口改得更快的人了。 夙嘉被她这声“堂兄”喊得一言难尽,他以前怎么不觉得这称呼听起来这么难听呢? 想想,他说:“换一个。” 雪姝摸着头上的珠钗簪花数了数,继而看向他,“换什么?不就该这么喊了?难不成叫你名字?” 那她怕是回头就要被夙睿兴他们请去谈谈了。 “倒也不是,”夙嘉顺便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这样,你就唤我一声哥哥,如何?” 他没有妹妹,家里就一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弟弟,还总逮着他的大名叫,烦都烦死了。 “哥哥?”雪姝愣了愣,不由得自己刚刚才想到的羡慕夙锦儿有哥哥什么的。 “嗯!”夙嘉使劲儿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雪姝的脸开始有点儿热,被他这么看着,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咬了咬唇,她有些迟疑地张嘴:“嘉……哥哥?” 夙嘉一听,整个人都明媚了,竟是控制不住的兴奋,双手往雪姝的腰上一搭就将人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喊得好,喊得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夙嘉的妹妹!” 雪姝又恼又忍不住笑,一手把着他的肩,一手捶他,“妹妹就妹妹,你……你做什么又动手动脚,放开!” 夙嘉这回很听话,雪姝一说,他立马就把人放下,“好妹妹,哥哥现在就带你去昭王府,让皇叔公给我们做个证!” 雪姝这边还没缓过来,他就一把拽着她往屋外跑。 “诶?不是,你等等,怎么还……” 雪姝试图阻止这个人来疯,可惜她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这人来疯就已经冲外面喊了。 “来人,进来把屋里收拾了,本世子要带你们主子出宫,来一个人跟着!” 第117章 见证,可爱侄孙 “什么?出宫了?” 半个时辰后,延春宫内,方从永和宫回来的秦婉如在听了陈嬷嬷带来的消息后脸上蒙上了一层灰。 “是。” 陈嬷嬷自从夙馨玉那件事后每次过来都紧着嗓子眼儿,极其小心地回道。 “端王世子过来把人带出去的,也没说去哪儿,他们走得太快,就白茯丫头跟着。” 何止是快啊,那是相当快十分快了。 她这边才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世子爷就跟拎小鸡崽子似的把那丫头给拎起来飞走了,白茯在底下又追又喊的,她这把老骨头才跑了几步就被甩老远。 “怎么又扯上端王世子了?”秦婉如的眉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先是玉和宫那边出事,昨晚又是绮贵人,今儿一早又从章晋松那得知馨玉那丫头的腿可能恢复不到伤前的模样。 方才她去永和宫,便是想跟皇上说几句好话,让她能去玉和宫瞧瞧,可惜那人丝毫不松口,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就将她给打发了。 也不知道江玉盼那贱人又在他枕头边吹什么风了,说了这事还顺带责怪她没把后宫管理好,说下次若再出什么事,就让江玉盼那贱人帮着打理后宫事务。 呵,这哪里是帮啊,分明就是那贱人又想从她手里把权分出去。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才设计把这权全部掌握在手上的,岂能再如了那贱人的愿? 偏偏长禧宫那野丫头还一点儿不让她省心,皇上也一直催着让她爹想办法对付夙珝。 一件件一桩桩,如今她是一个头两个大,烦都快烦死了,若再扯上端王世子,这个年,她别想好过。 陈嬷嬷连出气儿的声都不敢大声,脑袋几乎垂到地上。 “奴婢不知,六公主跟世子爷是打着回宫的,在屋子里也争闹得不行,东西都砸得差不多,方才端王妃身边的人来过了,说是回头就把砸了的物件给补上。” 夙雪姝跟夙嘉? 这两人有什么可打的? 秦婉如头疼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却是不想再为这些事多费神,摆了摆手说:“知道了,你且回去候着吧,有什么事再来回。” 陈嬷嬷巴不得走,听了这话后忙磕了个头就退下了。 她一走,秦婉如唤来林嬷嬷,有些疲惫地说:“给章晋松说,药下得再重些,过完这个年,本宫就不想再看到那丫头了。” 皇上怀疑夙珝会利用那野丫头谋划什么,让她一直监视那丫头。 但在她看来,那丫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不过就是个贫贱的种,哪里有什么可利用的。 等她这边把人收拾了,皇上少了一丝怀疑不说,她这边也就能稍微松一口气了。 至于夙珝,便是他真在意那丫头,人也是得风寒病死的,跟他们没关系。 不过,她也不信他夙珝真的会为了这么个丫头兴师动众的,现在倒是宠得紧,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一时兴起。 反正到时候他没有正当理由发作,她就没什么可怕的。 …… “世子爷?六公主,你们怎么……” 昭王府大门口,喜贵在听说端王世子跟六公主同时来王府时还懵了小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结果出来一看,还真这么回事。 而且,他怎么瞧着这世子爷的手是搭在六公主的小肩膀上的呢? 夙嘉笑嘻嘻地跟喜贵招呼了一声就拉着雪姝的手腕往王府里走,“你在的话皇叔公肯定就在,他老人家现在干什么呢?不会又在睡吧?” “你放手……”雪姝掰着夙嘉的手,一路上,这三个字她都说倦了! 夙嘉并不在意,停下脚步揪了揪雪姝的脸蛋子,“好姝儿,乖乖的别闹,一会儿从王府出去了,哥哥带你去街上逛。” 姝……姝儿? 哥哥? 喜贵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自己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再看这两个年轻人时眼底带着一抹难以置信。 不是吧,他们家王爷这才几天没跟这丫头片子亲近,怎么就被世子爷把人给抢了呢? 雪姝察觉到喜贵的视线,担心他误会,开口就要解释,“公公,他……” “我知道皇叔公在哪了,”夙嘉打断她的话,风风火火的,抓着人就往墨悠居跑。 皇叔公的气味,他绝对不会闻错! 雪姝心累得很,索性放弃挣扎,就这么跑着跟在他后面。 他忙,她无心扰他,原本也觉着自己现在在宫里的立场不适合来找他,结果她这个新认的哥哥,根本就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仗着自己是男人,人高马大手劲儿大,嘴上喊着好妹妹,实际却把她当物件一样拎来拎去。 既然这样,她也就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 只是,上次走的时候,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昭王府的大门了,结果连着三次都是被人给带来的,这回还走了大门。 这回还是因为这种事来,这感觉可以说是一言难尽了。 “皇叔公!” 风风火火的端王世子一到墨悠居就扯开他那敞亮的嗓子喊上了。 也是他现在处于兴奋状态没把规矩放在心上,否则放在平时,别说像这样大喊大叫了,知道那位爷在睡觉,就是喘气儿的声音也不敢大了,不然有他够受的。 喜贵这些年习惯了他们家王爷的散漫,这会儿遇上这么个风一样的世子爷,跑这一路,他差点就享年四十。 “世子爷,您……您别急。” 好不容易追上人,喜贵喘气如牛地说:“奴才先替您进去看看,劳烦您跟六公主在……在这稍等片刻。” 娘诶,喘死他了。 到底是人的卧房,也不好就这么贸然进去。 夙嘉这会儿倒是有讲礼了,摆着手说:“去吧,麻烦公公了,就跟皇叔公说他可爱的侄孙来看他了。” 还“可爱的”侄孙…… 雪姝嘴角忍不住抽抽,尬得头皮都快掉下来了。 然而喜贵却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还笑着点头说:“是,奴才这就去说。”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雪姝一眼后喘着气就去敲了敲门,屋里没回应,他推开门,进去后又把门带上了。 雪姝眼瞧着他进去,本来因跑了这一路就有些加快的心跳这会儿跳得更快了,小心脏就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似的。 上次见面还是初九晚上,而且……而且那晚还发生了那些事,他还亲了她。 尽管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想到一会儿又能见着他,她还是忍不住紧张。 夙嘉侧首,看她垂着小脑袋,小手捂在心口处。 以为她是因为要见夙珝而害怕,便贴心地说:“别怕,皇叔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们就只请他做个见证就好了。” 先前换身子的时候,夙珝便跟夙嘉和楚胤说了,说他跟雪姝都不知对调身体的原因。 而且当时夙嘉问雪姝听到了什么,雪姝的回答也打消了他的顾忌。 而两人换身子的事,除了他们本人外就是他跟楚胤以及喜贵跟戚风知道。 所以在夙嘉看来,他们的皇叔公是因为这件事才把人接到王府的,其实看当天的态度是不喜跟这丫头亲近的,也难怪这丫头现在一提及去见里面的人就这么紧张。 雪姝抬起头,对夙嘉的安慰还是有些许的感动,尽管他说的一点儿也不对。 “谁说我怕了?”她扬起下巴,故作轻松地看着夙嘉。 心想,那人有多好,她一清二楚,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怕。 夙嘉当她是逞强,于是很宠很配合地点着头。 这时,进去的喜贵开了房门出来,“王爷正得空,六公主,世子爷,请。” 雪姝的心一紧,暗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情绪后跟夙嘉一前一后进了屋。 第118章 冷水,不想看到你 进了屋,一阵令人舒适的暖意扑面而来,而他们要见的人正卧躺在外间的坐塌上,穿的还就是雪姝离府那天穿的那件雪色绣竹锦衫,连姿势都差不多。 雪姝:“……” 好家伙,这是非得让她回想起那天的糟心事儿来啊。 不知情的夙嘉一看到人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雪姝走到他面前,道了声“皇叔公好”后就把雪姝往前推了一把,开门见山。 “皇叔公,从今天起姝儿就是我妹妹了,我想请皇叔公为我兄妹做个见证。” 哦,原来是妹子啊。 站在一侧的喜贵瞬时了然,想到自己方才竟然将这二人想成了那种关系,不禁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他就说嘛,他看人还从没走眼的,这才两天不见而已,小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见异思迁呢。 差点就被动见异思迁的雪姝紧着一颗小心脏看着慵懒地卧躺在那的人,小手交叠在身前,不自在地绞了绞手指头后冲其福了福身,“小六见过王爷,王爷吉祥。” 最初是他让她称他为“王爷”的,后来又改成了“阿珝”,现在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自是不能称后者。 然而雪姝哪里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个,可谓“此夙珝非彼夙珝”。 “叫什么王爷啊?”夙嘉低头看她,“显得多生疏,来,跟我一起唤皇叔公。” 呃…… 雪姝小脸儿微热,闻言后朝坐塌上还未出声的男人看了一眼,翕了翕唇,没好意思喊出来。 先前跟着夙馨玉他们一起喊他一声皇叔公,那是因为他们除了长晚辈外就没有其他关系。 但现在,亲了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再这么喊,她怎么想怎么别扭。 “喊呀,”啥都不知道的夙嘉见她不说话,又催促了一遍。 啧! 雪姝在心底咂嘴,不是很情愿地看了夙嘉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他这么喊的时候喜贵笑着为她解了围。 “世子爷有所不知,”喜贵说,“是王爷让六公主这么称呼的,六公主听话懂事,记得牢呢。” 他们家王爷的这个分身,虽然被赋予了王爷的意识和一些能力。 但这些意识和能力,能发挥的更多的是朝堂之上的那些事,日常人情世故接人待物却是不知变通的。 这也是喜贵这两日跟他们家爷的分身相处后才知道的。 好的是以这主子的身份平日里也不需得什么接人待物,他性子懒,整个大贤的人都清楚。 皇帝现在巴不得不在朝堂之外的地方跟这爷扯上关系,其他大臣们日常生活中也没会来扰他清净。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爷敢只留下这么个分身就走得那么干脆的重要原因。 只是很显然,那位料事如神的爷没料到端王世子会直接把六公主认成妹妹,还来要他做见证,这真的是…… 夙珝的分身不管是模样还是神态,都与本人无异,饶是在他屁股后面跟了这么多年的夙嘉也没能看出来。 “为什么?” 夙嘉拉着雪姝的袖子让她跟他一块坐到一边,看着“夙珝”,问:“皇叔公,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便是姝儿跟您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公主,您为何不让她唤您皇叔公?” 喜贵又代为回答:“先前王爷跟六公主不是换了身子么,那会儿让不叫的,说是听着别扭。” 他是没听过小姑娘用他们家王爷的脸跟声音喊“皇叔公”这几个字,但他差不多能想象得到会是副什么情形。 夙嘉看了他两眼,说:“既然如此,现在都换回来了,称呼也就该换回来。” 呃…… 喜贵瞧了瞧他身旁的这位“主子”,嘴角的弧度有那么一小点点僵硬。 雪姝看半躺在那的人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跟夙嘉,心思转了转,以为他这是忙得心情不好,便不想夙嘉再说这件事。 “好了,”她看了看夙嘉,说,“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嘉哥哥何需计较得这么认真。” 夙嘉原是护着雪姝,想着喊“皇叔公”才能体现得亲近,这样当着宫里的那些人的面雪姝也能占点儿便宜。 但在听了雪姝喊的这声“嘉哥哥”后,他的心思顿时就不在这上面了。 “姝儿说的是,”他现在是可劲儿地稀罕这个妹妹。 原就长得漂亮的人,如今笑得这么温柔,当真是如那春日里的暖阳,就好像他这么一笑,百花儿都能绽开了。 雪姝被他的笑感染,心情放松了不少,却是在瞄了一眼坐塌上的人后说:“你不是想请王爷为我们做个见证么?既然这样,我们就快些,也免得扰了王爷休息。” 那天晚上走的时候她还答应过他,说他忙的这几天不会来扰他,结果这才两天就跑来了。 从他们进屋到现在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说不定就是在为这事生气呢。 才这么想着,一直没出声的人在这时出声了,只是这出声的内容…… “你还知道扰了本王的休息?” 男人以手撑着头,虽看着没多大的表情起伏,但眼里的冷意却是实打实的,清冷的声音亦低了几分。 雪姝原本勾起的唇角在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后僵住了。 然而这还不止,男人接着又说道:“本王先前跟你怎么说的?无事别来打扰本王,你就是这么听话的?” 深邃墨黑的凤眸,似一汪不见底的寒潭水。 眸中看似柔软,却只肖一眼,就浇透了雪姝的心。 一模一样,跟上次白天在这间屋子,这个地方的眼神一模一样…… “王爷!” 喜贵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很是不赞成地喊了声,然后笑着跟雪姝赔不是,“六公主别介意,王爷只是累了,可能有些上火。” 好家伙,这话是能乱说的么?! 在听说端王世子带六公主来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来是想出去把人拦着的。 结果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端王世子这个跳脱的就把人给拽进来了,迫于无奈才让人进来。 方才他还专门给这主子打过招呼了,让他好好说话来着,敢情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啊。 雪姝抿了抿唇,笑得有些干巴巴的,“没事,确是我不好,之前答应过的……” 到底夙嘉还在,这人没把话说清楚,她当然也不能说那么具体,不然现在让夙嘉知道她跟他私底下还有那层关系,就不好了。 “你们先前说什么了?答应什么了?”夙嘉笑不起来了,好看秀气的眉皱成一个小疙瘩。 雪姝转向他,心思转得飞快,开口就要胡诌一个理由。 只她还没开口,男人就又说话了,“你知道就好,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你,出去。” “哗啦!”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浸透了厚实的衣裳,透过单薄的皮肤渗透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不耐地皱着眉,眼底的寒意夹杂了一丝丝厌恶,声音便像是从无底的深渊传出来的,冷且伴随一股阴寒。 厌恶…… 雪姝感觉自己的心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紧紧的,汹涌的窒息感突如而至,而这种感觉,跟上次白天在这屋里所感觉到的,也是一模一样。 不,应该是更疼,更冷。 呵,这算什么? 给一个巴掌再给甜枣,然后再一个巴掌? “皇叔公,你……” “好。” 夙嘉没想到男人会说出这种话来,火气蹭蹭蹭也冒了起来,张嘴就要为雪姝说话,不想却被同时站起来的雪姝开口打断了。 “姝儿……”夙嘉担心地看着她。 雪姝深吸一口气,一脸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那说不想看到她后真扭过头不看她的男人,“王爷既然这么讨厌我,那我当然不能在这继续讨人嫌。” 说完看向夙嘉,“嘉哥哥,咱们的这个见证是做不了了,我就先走了,你跟王爷好好聊。” 话落,中规中矩地朝男人行了一礼,不带丝毫犹豫地转身走人。 第119章 坏事,分身的弊端 “姝儿!” “六公主!” 喜贵跟夙嘉的声音同时响起,可惜小姑娘已经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皇叔公,你!”夙嘉气得跺脚,连敬称都没用了,一甩手,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王爷,您这……唉!” 喜贵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忙着追出去,想着至少要跟知道他们家这位爷身份的世子爷把话说清楚了。 然而他追出去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的影子。 喜贵想打死自己的冲动都有了,回到房间后当着夙珝分身的面说道:“不是都跟您说了该怎么说话的么?您怎么就不听呢?这下好了,坏事儿了吧?” 本尊是祖宗,来一个分身还是祖宗。 明明这两天在朝堂上那么会说,跟那些大臣们说起正事儿来也跟本尊没两样,回府后照样跟叶将军他们议过事,统统都没问题。 偏偏一到这种事,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 那可是六公主啊,六公主!跟本尊在一张床上滚过的人! “夙珝”不以为然,“本王的话,何时如此没有分量了?她自己做错了事,本王说不得了?” 喜贵瞧着这位爷那双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怔了怔,随即感觉一棒子敲在了脑袋上。 他知道了,知道这位爷为什么会在这些小事上这么不知变通了。 就这绝情,这股懒劲儿,真是深得那位爷真传。 他们家那位爷,下了朝堂,只要不是正事儿,平时不就这样儿么? 归根结底就是懒,懒得跟别人虚以为蛇,懒得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 只是本尊会分人分事分心情,而这位不会,因为不会,所以全都“一视同仁”。 估计这就是这分身灵术的弊端了,太过暴露本尊的本性。 留着办大事儿成,但事关人情世故的这些琐碎之事,还是算了吧。 就他现在这样儿,估计就记得小姑娘之前答应他会听话,不来扰他的事儿,根本就不知道男女感情这回事儿要怎么来变通。 “得。” 喜贵双手揣在袖子里,完全放弃了跟他沟通了,“明儿个估计就回来了,到时候咱就看本尊咋处理这事儿了。” “夙珝”冷冷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不置一词,翻身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 从墨悠居出来,夙嘉很快追上了雪姝,只他也气男人方才说的话,所以没劝着人留下,就这么跟她出了王府。 但见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宫的方向,夙嘉上前挡在她面前,“姝儿,你这是要去哪?” 雪姝停下脚步,眼眶有一点点红,“我现在不想回去,我想去逛逛。” 回去了她一个人,肯定会想这事儿,肯定会哭。 夙嘉瞧着她微红的眼,心里也不好受,想了想后说:“行,哥哥陪你逛,不过……” “你的那丫鬟呢?”他举目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前不久跟着他新妹子的那个丫鬟。 “白茯么?”雪姝吸吸鼻子,回头也到处看了看,同样没看到人。 “啊!”她一拍脑门儿,抬头看着夙嘉,“我们好像把她忘了。” 她是被这人一路捞出宫的,出了宫门后直接走得还是房顶,她只一开始有听到白茯的声音,后来就因为这人的速度太快吹得她脸疼而无心脚底下的事。 所以,白茯让她给落下了? 夙嘉有些不耐地撇了撇嘴,放眼看着空旷的昭王府外想着去哪里给他这妹子找个面巾或者帷帽。 雪姝向来不在乎这些,所以不知道他现在的想法,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到白茯,就说:“算了,咱们先走吧,她如果来了找不到人,肯定会去端王府的。” 夙嘉一听,这是要同他回端王府?! “公……公主……” 微弱的声音从他们方才过来的方向传来。 雪姝循声看去,就见白茯朝她这边伸手,走了没两步直接往地上栽。 说时迟那时快,雪姝箭步跑过去,在白茯摔个狗啃屎之前把人给抱住了。 “你咋成这样儿了?”白茯的现状让雪姝暂时把在昭王府的不快给抛到了脑后。 白茯宛如缺水好久的鱼,张着嘴毫无形象地喘着气,抓着雪姝的手就差给哭出来了。 “奴婢……奴婢可算是追到你跟世子爷了,奴婢……” 话没说多少,气儿喘得倒是不少。 “行了别说话了,”雪姝把人搀到石阶上坐着。 白茯擦着头上的汗,心里苦,她觉得自己跟这端王世子爷真的不太对盘。 打从见到这位世子爷开始,她就一直疲于奔波。 好不容易追着人跑回长禧宫,没多会儿就又追着跑,而且这一追,还直接追出了宫。 出宫啊! 还好她身上随时带着长禧宫的牌子,也得亏他们家主子跟昭王爷有关系,否则她不知道要废多少口水才出得来。 还幸亏她来得巧,一来就瞅见这俩人一前一后从昭王府出来。 不然看这架势,她不知道又要跑到何年何月才能把人追上。 歇了一阵后,白茯总算缓过来了,看了看世子爷跟她家主子,问:“公主,你们这是要上哪?见到王爷了吗?” 她不问后半句还好,一问后半句,雪姝的嘴角都快拉到地上了。 “谁说我们出来是见他了?” 她火气十足地侧过头,在看到不远处的昭王府大门时又气又心痛,很没出息地就红了眼。 于是她猛地又把头给扭过来,差点儿就把脖子给扭到了。 白茯不明所以,拿出手绢给她擦眼角,“咋了这是?好好的,怎么哭上了?” “谁说我哭了?!”雪姝“腾”地起来,一把夺过绢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鬼才为他哭!走,嘉哥哥,我们玩儿去!” 巴掌,甜枣,巴掌。 回头再给她甜枣,她可不吃了! 夙嘉看她这么生气,只当是单纯的因为夙珝刚才的那两句话,没往其他方面想。 于是他也跟着附和,说:“就是,咱不为他哭,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着就要拉人走,结果走了两步才想起来,“等等,面巾。” “这儿呢这儿呢,”白茯立马上前,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叠成小方块的纱绢。 见状,夙嘉轻笑,“你这丫头,还挺细心的,本世子方才还在想让你去现买一块儿呢。” 白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细心地给雪姝将面巾戴好,“奴婢方才听世子爷说要带公主出去,就带上了。” 追了这一路,原本就是想人先把这玩意儿给戴上的,可惜一直没追上。 雪姝压根儿不在意,反正她又不是什么天仙,大街上素颜朝天的姑娘多了去了。 “那是,”夙嘉站在一旁,歪着头瞧了好一会儿,“我妹妹这么好看,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登徒子。” 妹妹? 白茯从刚才起就觉得端王世子爷待她家主子过于好过于亲昵了,他俩以前有见过面吗? 端王世子,原是这么亲和的人吗? 不等白茯多想,戴好面纱的雪姝就别有深意地呛了夙嘉一句:“那是,登徒子。” 乍一听是在重复夙嘉的话,实际却是借此在笑话夙嘉。 夙嘉玉面上有些红,摸了摸鼻子,抓住她的手腕就走,“今儿个别客气,你要什么我买什么,成么?” 说到这,凑到雪姝耳边道:“就当是我赔罪,你可别再说这件事了。” 雪姝侧眸看他,抿抿嘴,笑而不语。 夙嘉当她是默认了,也不拖泥带水,果断带人上街花银子去了。 雪姝从未这么出来逛过,街上的人头攒动与热闹于她而言都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东西。 很快,就让她将在昭王府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走着走着,行到一处卖陶瓷小罐的摊前,雪姝不小心踩到了前面人的衣摆,“啊,对不起。” 话落,入眼的是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待那人转过脸来,雪姝瞬间呼吸一滞。 第120章 重叠,梦中的和尚 大圆脸三角眼,脸色蜡黄,右边脸眼睛上三道狰狞的伤疤,肥厚的唇两侧一眼便能看出是经缝合的,几乎快咧到耳根去了。 若非他眼中含笑,如此一眼看上去估计更骇人。 他的个头很大,从他的穿着打扮上看,毫无疑问,这是个出家的和尚。 “咯咯咯,女施主好,”只见其双手合十,转身在看到雪姝后笑着对其行了个僧礼。 他的声音很粗,听着像有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雪姝看着他,在他转过来的第一眼,她的后背就有些凉。 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时,她的脸色一白,无意识地便蹭到夙嘉身边。 夙嘉脸上戴着一个孙悟空的面具,这样避免了他在街上会引起的骚动。 察觉到雪姝的靠近,他将视线从旁边小摊上收回来,“怎么了?” 被妹妹依赖的这种感觉,真的是超级爽啊! 听到他的声音,那和尚转而看向了他,咧嘴笑道:“咯咯咯,施主好。” 夙嘉这会儿才看到边上站着这么个人,在看到这和尚的脸时,他顿时就明白了。 随即,在漠然地瞥了那和尚一眼后,他便扶着雪姝的肩将人从那和尚身边带开了。 雪姝跟着他走,走了两步回头看,发现那和尚还看着他们这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和尚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夙嘉。 咯咯咯…… 这笑声,这笑声不就是她先前在梦里听到过的么? 和尚…… 梦里,手上拎着染血的白色皮毛的人,不正是个和尚吗? 虽然她并没有看清梦里人的长相,但…… “别怕,”夙嘉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雪姝抬头看去,就见夙嘉不知什么时候把面具摘了,露出了那张倾城漂亮的脸,从他们边上经过的人纷纷朝他脸上看去。 雪姝的心一紧,猛地扭头朝刚才和尚在的地方看去,就见他竟然还站在那处,且依旧咧着他那肥厚的唇盯着他们这边。 雪姝后背冷得厉害,她扭头,夺过夙嘉拿在脸上的面具,粗暴在戴回他脸上,“没事你摘下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啊!” 心里没来由得慌得不行,以至于她都夙嘉说话时被这股焦躁给支配了情绪,没了好语气。 再回头看,那和尚却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雪姝不顾周围的人因她方才对夙嘉的态度而向她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伸长脖子踮起脚在人来人往中找那和尚的身影。 怎么可能,这才一句话的功夫,怎么可能就走不见了,那人的个头那么大,光头又那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才对。 “公主,你……” 站在身后的白茯看自家主子这么对端王世子爷,不禁纳闷。 这会儿看她一个劲儿垫着脚往刚才来的方向看,脸色看起来还不好,不由得又担心。 只雪姝现在没心情理她,莫名的心慌和后背久久不散的凉意以及记忆中那“咯咯咯”的笑声让她无心于逛街了,抬脚就要朝方才来的方向去。 “你干什么去?”被莫名其妙吼了一通的夙嘉一把抓住她。 手中赫然传来一片暖意,少年宽大而暖的手掌跟雪姝手上的凉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雪姝一个激灵,脚下突然顿住,只这被他抓着手眨眼的功夫,她的心不慌了,后背也不感觉凉了。 “嘉哥哥?”迟疑地垂眸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雪姝回头,对上一双充满担忧的美眸。 人来人往的,他们又衣着不凡,一路上本也惹人眼,如今这般站着,很多人在经过这的时候都往他们这边看。 夙嘉没有马上跟她说话,而是环视了一圈周围,视线在对面的茶楼顿了顿,随后就这么牵着她往茶楼走去。 雪姝跟着他,却是再次朝刚才的地方看去,还是没看到人。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微垂眼眸,将视线定格在了两人握着的手上。 然而雪姝不知道,在他们进了茶楼大门,由小二带着转身上楼时,方才她与夙嘉站过的地方的小摊后,一个光头从后面探出了头。 咯咯咯,咯咯咯…… “手怎么凉成这样?” 来到包间夙嘉随便点了一壶茶,叫了白茯在外面守着后,自己便坐到了雪姝边上,捧着她的手往她手上哈气。 雪姝秀眉紧蹙,缓缓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抿抿唇,低着头没说话。 按理说她同夙嘉不该这么亲密的,两个人都老大不小的,即便如今是以兄妹相称,如此也不合规矩。 只是现下,雪姝根本无心去想这些,她的脑子里全是方才那和尚的脸,以及梦里那件染血的皮毛。 夙嘉看她小脸苍白的厉害,以为是被刚才那和尚给吓着了,便贴心地安慰道:“没事了,你多看看哥哥,洗洗眼睛。” 说着,便撑着头凑到雪姝面前,笑得春风和煦。 上茶的小二哥在外面招呼了声后进来,瞧着这俩金童玉女,笑得暧昧。 夙嘉却是不管,他随意招呼着让小二哥将茶放下就把人给使唤出去了,继续偏着头让雪姝看。 雪姝被他逗笑了。 不过,看了看他们所处的包间,雪姝想了想,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嘉哥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夙嘉不管听多少次她这么喊他,每次都还是会听得心软成一滩水。 几乎不带想的,当即就趴在茶几上,笑道:“别说一件了,就是一百件,一千件,姝儿问我,我也说。” 雪姝抓了抓额头,“那倒是没有,只怕是这一件,便抵得上万件了。” 夙嘉无所谓,“姝儿尽管问,哥哥我若知道,必定告诉你。” 他决定了,一会儿从这儿走了,他一定要把人带回端王府,也好让想生妹妹却没生出妹妹的母妃看看。 雪姝瞧着他这纯真的表情,差点都不忍心破坏了。 但奈何那和尚跟梦里的事让她属实在意,咬咬牙,还是决定提提这事。 于是,一番思考后,她便冲夙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夙嘉看她弄得这么神秘,又看她表情瞧着十分严肃与认真,当即敛起了唇角坐起身凑了过去,“姝儿要问什么?” 雪姝谨慎地又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才贴近他的耳朵,低语了一阵。 夙嘉起先的表情只能称得上认真,可在听了她的话后他的脸色就又变了。 “你……” 拉开两人的距离,夙嘉脸上不再有方才的一丝柔意,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凌厉。 雪姝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先前你在他府上问我听到了什么,便是想对我动手,对不对?” 夙嘉薄唇紧抿,掩在袖下的手中闪过一抹浅黄色的光。 雪姝叹气,压着声音说:“我现在跟你说这事,不是想惹你生气,也不是非得你具体告诉我什么,就是……” 怎么说呢。 她至今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既没有主动提及,便说明还没有完全信她。 她也就不问,就让时间来证明,等到他什么时候想告诉她了再说。 可如今,梦中之事与现实有了重合,她自然不能忽视。 她不知道夙嘉到底知道多少和他有关的事,所以不能明着问,只能如实承认自己先前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而夙嘉先前所说的那句“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则是她此次试探的关键。 所以她才问夙嘉,他所知道的那个人的不普通之处在哪里。 她可以不要具体答案,只需要从他的回答中肯定一点:那就是夙嘉的确清楚他的事。 如果确定,那么她就能把梦境和刚才那个和尚的事跟他说了。 “你骗我,”夙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冷冷地迷眸,神色冷冽地看着她。 他当她那时候是真没听到,没想到,她竟是把他跟君曜他们都骗过去了。 亏得他今日一直觉得她是个天真单纯的姑娘,没想到居然…… “我不觉得自己有骗你。” 雪姝迎上他凛冽的目光。 “先前你问我听到了么,我说‘嗯’,只没有明说罢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你若真想杀了我,以你的功夫我也跑不掉,但……” 第121章 破裂,你什么意思? “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跟你一样,都是为他好的。” 现在的夙嘉跟她一样,都怀疑着对方,但又都不能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唯一能打破他们中间这层怀疑的,只有刚才那个才说了不想看到她的人。 想来也是可笑,明明那个人刚刚才给了她一巴掌,现在她又操心起他的这些事了。 真的是,贱得很呐。 夙嘉没错过她眼底的自嘲,杏眸微眯,稍作沉思后起身道:“跟我去端王府。” 先前想着带人去王府时他还满心雀跃,如今除了怀疑就再没别的了。 事关他所崇敬的那个人,绝对不能有丝毫闪失,什么妹妹不妹妹的。 若这丫头真要对他皇叔公不利,他当场便了结了她! “行,”雪姝知道他想什么,没有犹豫,点点头就跟着站起来,顺手拿起了他放在桌上的那个面具。 只可惜她才递到他面前,就被他面无表情地拍开了。 “哐当” 脆弱的孙悟空面具没能承受得住他这一巴掌,落地后应声而碎。 被他打到的地方疼得发麻,手背很快就红了。 雪姝多怕疼的人,只比起手上的痛,更多的是心里堵得慌。 这样的夙嘉,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不,应该说,她对他至今为止都是陌生的吧。 他们俩不过刚好能玩儿到一起,凑巧他来了兴致,把她这个名义上的堂妹直接认成了妹子。 可到底,只是玩玩儿而已,她又有什么立场身份来因为他现在的举动难受呢。 说起来,她还真是够不讨喜的。 “算了吧,”想想,雪姝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夙嘉本不怎么好的面色在听了她这话后瞬间风雨欲来,“你什么意思?” 雪姝呼出一口气,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揉了揉被他打痛的手背,仰头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没必要了,你不需得回答,我这就跟你说我刚才在想的事。” 说完,也不等夙嘉说话,便开口说道:“就刚才遇到的那个和尚,我觉得他可能有问题。” “等等,”夙嘉道。 随即转身出去了一趟,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异常后再回来,跟雪姝隔着桌子坐着,俨然没了方才的亲密。 雪姝也不在乎这些,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但还是压了压声音,把自己前两日的梦境跟夙嘉简单地说了一遍。 另外还将她感觉刚才那和尚在看他的事也说了,最后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想杀我也好,怎么样都行,随意了。” 什么委屈,什么难受,都算得了什么。 她心心念念为他们想,到头来得到的全都是巴掌,何必呢。 想着,雪姝不再多作停留,无视夙嘉一脸复杂的神情,很干脆地起身,“我回宫了,你若要杀我,就来吧。” 说罢,不等夙嘉说话,垂首擦了擦没出息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公主,你跟世子爷……” 外面的白茯见人出来,下意识便想问“你跟世子爷歇好了吗”,只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自家主子那双泛红的眼。 白茯的第一反应是她在里头被夙嘉欺负了,于是回头朝里面看去,却见那世子爷背对着门这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担心自己又把人给跟丢了,白茯不敢耽误,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后就赶忙追了出去。 你若要杀我,就来吧。 夙嘉的耳边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快速闪过那双眼里的委屈和失望。 他让她,失望了吗? 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 “砰!” 一拳砸在桌子上,夙嘉的心前所未有的乱,想去追人,但稍作衡量后他还是选择了去昭王府。 …… 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回到长禧宫,一回去,雪姝就把自己关到了寝屋,唯有白茯在里头陪着。 白茯瞧着抱着枕头在那憋着抽泣的人,心疼得不行,“好公主,你别光顾着哭,你倒是跟奴婢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还哥哥妹妹喊得亲密得很,怎么就转眼的功夫就闹红眼了呢? “谁说我哭了?” 雪姝红着两只兔儿眼,小小地吸了吸鼻子,死不承认,“我……我没哭,我……我才不会哭,我才不会为那些臭男人哭……” 她就是单纯地想洗洗眼睛。 臭男人? 白茯蹙眉,不顾雪姝的挣扎把人掰起来,“你跟奴婢说实话,可是世子爷欺负你了?” 雪姝瘪着嘴,一把抱住白茯,一边抽泣一边说:“他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我以后都不会再跟他们来往了,再也不了……” 以后谁给的甜枣她都不吃了! “他们?”白茯捕捉到关键词,但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个“们”还包括里谁。 想问吧,可看抱着她的这位哽咽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于是没办法,白茯便只有先劝,想着先把人劝好了,再问问他“们”都是怎么欺负她的,把人委屈成这样儿。 只她这边还没有劝几句,雪姝就抹干了眼泪,继而松开她出了寝屋来到前厅。 指着半个时辰前才放好的那些东西说道:“这些东西,都搬出去。” 果然,全都是些好东西。 降香黄檀木做的茶几椅子,南波斯的地毯,晶莹润泽的北舟陶瓷花瓶儿,比她先前在延春宫见到的东西都好。 只是她哪里有这个福气消受这些。 “公主,这怕是不好吧?”不明所以的陈嬷嬷进来。 雪姝眨了眨不舒服的眼睛,“怎么不好?什么不好?这些东西,是我这里能有的么?母后那都没有的,我这里摆着像什么话?”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 陈嬷嬷想,“可这些都是端王妃的人送来的,您这样,不是拂了端王妃的面子么?” 最关键的是,她都已经把这事儿回禀给皇后娘娘了。 这才多久的功夫,难不成又要她过去说这丫头把东西还回去了? 娘娘这几日本就心情不好,这一来二去的,回头她又该挨骂了。 雪姝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但她现在没心思去计较这些,摆摆手。 “无功不受禄,何况上午的那些东西本就是我砸了的,你让人把这些东西退回端王府,就说母后已经为我添置上了,不敢再让王妃破费。” 陈嬷嬷:“这……” 雪姝打断她的话,“如果你还当我是主子,就照着我说的做,回头我给你些银钱,你去珍楠司给我补一套来。” 说完,雪姝抬脚就要走。 可一想起这银钱根本不是她的,她的小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有些泄气地说:“算了,不补了,就这么空着吧。” 说罢,也不等陈嬷嬷说话,一阵风似的就又吹回了她睡觉那屋。 陈嬷嬷脑仁儿疼,却又不得不照着做。 于是,才放置好不久的那些个东西就又被搬了出来,再挨个儿送回端王府。 陈嬷嬷又硬着头皮去给秦婉如说了这事儿,她这一说,秦婉如更加确定雪姝跟夙嘉就只是小孩子的打闹,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但为避免陈嬷嬷再拿这些芝麻大的事儿来烦她,也为彰显她的宽厚大度,她索性让陈嬷嬷去珍楠司真给雪姝添置了一套桌椅摆件。 下午的时候还以这事为由头把雪姝叫过去训了一通,说她不该使性妄为。 不过,她还是顾着夙珝的面子,便只说了两句就把人放走了,也没罚什么。 雪姝这回对秦婉如的说教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先前跟夙嘉闹的时候情绪激动,如今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糟蹋了好东西。 只这件事很快就在宫里传遍了,雯萱跟容嫔都差人过来问。 而听说这件事后情绪最激动的除了玉和宫那位外就数在景萃宫闷了好几天的夙锦儿了。 “皇兄,”夙锦儿瘪着嘴,扒拉着夙睿兴的袖子。 “她都已经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再不想办法治治她,回头她就该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第122章 妹控,最喜欢皇兄了 “她敢?”夙睿兴斜眸朝夙锦儿看了一眼,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狠。 “她有什么不敢的?” 夙锦儿松开他的袖子,一屁股坐在旁边,噘着嘴。 “她明知母妃在宫里的地位,却还当着我的面空口白话,在皇祖母面前又装出那副娇弱纯良样儿,连母后都着了她的道,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当时想不明白,但回来后母妃就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说了。 那贱人,哪里是什么痨病,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听,好让这事儿从她嘴里出来,到时候她就落了个造谣生事的罪名。 死贱人,要不是她的话,她也不会被延春宫那老女人罚小杖,不会被禁足。 如今腿上的肿是消了,但只要她一想到那贱人,她这被打的地方就疼得厉害! 还有昭王府的令牌,那贱人,凭什么?! 这口恶气,她要不出出来,她就不是夙锦儿! 瞧着自家妹子这一脸气嘟嘟的样儿,夙睿兴自然是气的,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委屈我们锦儿了,”他放下笔,摸了摸夙锦儿的脑袋,语气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似的。 夙锦儿哼哼,歪头往他怀里靠,还抬起腿来撩起裙摆,“皇兄你看,锦儿都快疼死了,你帮锦儿报仇好不好?” 夙睿兴垂眸看下去,遂抬手将那还有些红印子的腿抬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眼里写满了心疼。 “皇兄……”夙锦儿看他又不说话,便一脸可怜委屈地晃了晃他的胳膊。 夙睿兴伸出手指抚在那红印之处,抬眸看向她,“锦儿想皇兄如何为你报仇?” 闻言,夙锦儿转动着她那两颗大眼珠子作思考状,随后说道:“她让我受了皮肉之苦,那我也要让她受皮肉之苦!” “哦?” 夙睿兴挑眉,宠溺地为她放下裙摆,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坐着,“那锦儿跟皇兄说说,想让她受什么样的皮肉之苦呢?” 夙锦儿一到他怀里立马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着说:“我想了个法子,但是要皇兄的人才能办到,那就是……” 一阵低语后,夙睿兴的眸光由宠溺温柔变得阴鹜,却是一转眸,又和煦了起来。 “皇兄觉得如何?”说完后,夙锦儿拉开两人的距离,抿着嘴笑得格外娇俏。 夙睿兴看着她的小脸儿,心都快化了,捏了捏她脸上白嫩的肉肉,笑道:“锦儿出的主意那自然是顶好的,皇兄岂有不照做之理?” 夙锦儿一听,当即心花怒放,紧紧抱着夙睿兴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皇兄,你最好了!” 夙睿兴被她这一口亲的唇角久扬不下,低头就照着那白嫩的脸蛋子啃了一口。 夙锦儿缩着脖子咯咯笑,“那锦儿就不要皇兄帮忙抄《女则》了,不能把皇兄累到了。” 夙睿兴扶了扶她的发髻,宠溺道:“不能把我们锦儿累到了才是真,不过十遍《女则》,哪里需得你动手了。” 这话一说,夙锦儿顿时又是一阵“皇兄好”“最喜欢皇兄了”。 兄妹俩在书房里相亲相爱的,乍一看气氛和谐得不行。 然谁又知道,在夙睿兴没看到的地方,他这天真活泼的妹妹眼底却闪着一丝厌恶。 “这是在做什么?” 这时,温和却没什么情绪的女声打断了这屋里的和谐。 夙锦儿一惊,慌推着夙睿兴从他身上下来,扯着弄皱的衣裳对着来人福了福身,“母妃。” 不似江玉盼那种妖娆中自带风情的美,成妃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如夜空皓月若九秋之菊。 当初让夙承勋动心的,便是她的这张看似高洁清冷的脸。 尽管她本人并非这样的性子,但单是这张脸,于男人而言,征服有着这样容颜的女人,无不让人感觉爽快。 不过,这种爽快感在成妃有了孩子后夙承勋就觉得差强人意了。 为什么? 因为女子一旦做了母亲,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眉眼间会比以前更温柔,偏偏这样的温柔是夙承勋不愿在她脸上看到的。 但成妃向来聪明,她知道夙承勋想从她这里找到什么感觉。 所以哪怕是装,在生了夙锦儿后她也把这份清冷与孤傲装得很像。 久而久之,哪怕是夙承勋不在场她也习惯成自然,因此这就直接导致了她性格的不稳定。 时而清冷难以接近,但时而又会恢复本性,夙锦儿因此对她是又爱又怕,时间一久,她也把成妃的性子吃得透透的。 这不,一看成妃现在又冷上了,她立马就乖乖的了。 然而夙睿兴却不以为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就继续帮夙锦儿抄写《女则》。 成妃的视线在兄妹二人间扫了一圈,来到书桌前,冷声道:“我之前说过什么?你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了,再亲近也得有个度,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这事在夙锦儿刚满七岁的时候她就说过,奈何她这儿子始终把这话当耳旁风。 夙锦儿垂着头撇撇嘴,眼珠子往夙睿兴那边侧了侧,没说话。 成妃看了她一眼,“说话啊,哑巴了?刚才在你皇兄面前不挺能说的么?” 会用这种态度对夙锦儿,有两个原因。 除去刚才为配合夙承勋而做样子成习惯外,第二个原因便是夙锦儿此次受罚将她连累了,成妃这几日心里对夙锦儿一直有气。 平日里夙锦儿怎么对待宫人,怎么在其他姊妹间趾高气扬她都不会管,前提是不连累到她,不给她惹事儿闹到夙承勋那。 但这回,夙锦儿所做之事直接影响到了她。 夙承勋原就与夙珝是面上叔侄,最近事关夙珝的事更是敏感,这事儿成妃前几日早就跟夙锦儿说了,偏生夙锦儿就去招惹了跟夙珝有关的雪姝。 所以在成妃看来,就算她被秦婉如变相禁了足,但如果不是事关夙珝,夙承勋也不可能在得知她被禁足后对她置之不理。 她先前派锦绣去永和宫找人,为的就是让男人来她这,然后解了她的禁足令。 但没想到的,他不仅没有用她送过去的补汤,还让锦绣回来给她带话,让她这几天在景萃宫好好教导锦儿。 这不就是在责备她教女不严,责备她不会看形势么? 这些年,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才把这俩孩子给保大,为了留住他在她这的心,连本性都被她舍弃了,不想却是因为这么件事功亏一篑。 这叫她怎么不气! 夙锦儿紧抿着嘴,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再低头垂眸的时候眼睛里染上了愤怒。 什么嘛,不就是父皇不来你这了么,犯得着这么跟她发脾气么? 嘁,一天就知道想男人的女人。 “你闹她干什么?” 没等成妃再开口,夙睿兴便放下笔冷淡地看着她,说道:“一个毛丫头都能把你耍得团团转,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对她发脾气?” 夙睿兴原就因为这几年成妃不许他与夙锦儿走太近对她有意见。 后来成妃又让他不要跟夙睿玺为敌,安分些,夙睿兴为此更觉她是胆小鼠辈,对她从不满到直接不放在眼里。 “我不好意思?” 成妃黛眉一拧,看向他,“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自己问她,我之前跟她是怎么说的,她听了么?” 夙睿兴很不喜她这么说夙锦儿,黑着脸说:“她才多大?懂什么?你自己没说清楚还怪她不听?” 说完,顺手把夙锦儿拉到怀里。 “你要实在嫌她在这给你碍事,我就把人接到我那去,也省得在这看人脸色。” 大贤皇子满八岁便会另分一处宫殿,夙睿兴现居怀阳宫,与景萃宫有一定的距离。 加上有规矩,故并非日日都能来这里看夙锦儿。 而他这话一说,成妃就见他面前的夙锦儿往他怀里靠了靠,像是在寻求他保护似的。 成妃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别以为你现在大了我就管不了你了!” 第123章 母子,有多远滚多远 “管我?”夙睿兴讥笑,“羊质虎皮鼠首偾事,你觉得你还有能力管我么?” 他承认之前是在这个女人的庇护下长大的,他亦感激她。 但今时不同往日,凡是阻挡他成为东宫之主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容忍,包括他的生母! 一句话里,又是羊又是鼠的,全都是拿畜生来打比方。 成妃当即怒气填胸,也端不住自己清冷孤傲的样子了,颤抖着手指指着他,“夙睿兴,你……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夙睿兴勾唇一笑,“别说一遍了,既然你想听,要我说几遍都行,羊质虎皮鼠首偾事,胆小如鼠贪生怕……” “砰!” 随着沉重的砚台砸到墙上,飞泼的墨也瞬时撒了一地,夙睿兴的话也戛然而止。 成妃气得喘气,紧紧咬着牙瞪着他。 “本宫生你养你,到头来还错了?!本宫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跟本宫说话?!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来景萃宫!” 真以为在这后宫里把他们俩保住是件容易的事么?真以为她不想争不想抢么?! 夙睿兴听出来了,她这是拿身份来压他了。 “呵,”他冷笑,眼底冷漠一片,然即便他自己的衣裳已经被墨染脏了,他也紧紧护着怀里的夙锦儿。 “皇兄……”夙锦儿自他怀里抬头,有些不安。 她是想皇兄帮她,但没想他跟母妃闹成这样。 “不怕,”夙睿兴垂眸,化解了满目的寒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松开了她改为拉着她的手。 再抬眼看向成妃,眼里的嘲讽浓烈,“别把自己抬得这么高,如果不是我,你觉得你会有现在这个位置么?” 宫里宫外,哪里不是母凭子贵? 真当他不知道么? 若没有他,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贵人,若他不是皇子,这女人至今都可能只是个嫔。 “你!”成妃气结,眼前忽而一阵眩晕,竟是险些站都站不稳了。 “娘娘当心!”贴身宫女锦绣见状忙上前搀着,一脸犯难地看向夙睿兴,“殿下,娘娘她也是为了您……” “停。” 夙睿兴及时打断锦绣的话,很是不屑。 “别再把为我好的那一套搬出来了,她若真为她儿子好,就不会让我去舔夙睿玺的屁股了。” 成妃本就气得快要晕厥,如今再一听他这话,喉间的那口气差点就上不来。 “你……念了这么些年的书,竟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吃出口!” 屁股什么的,那能是出自皇子之口的言辞吗?! “有何说不出口的?”夙睿兴凉凉地看着她,“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你!”成妃气结,一时竟是找不出骂他的词。 然而不等她再说话,夙睿兴拉着夙锦儿绕过桌子往外走。 “你去哪!”成妃撑着身子大步跨上去挡在他们面前,厉声问道。 夙睿兴丝毫不为她的怒火所动,将夙锦儿护在身后,直言道:“你这景萃宫不让人待,我自然是将锦儿接到我怀阳宫去住。” 成妃气得耳边阵阵轰鸣声,却是听他又说:“不是你说让我出了景萃宫之后就别来了么?我现在就带锦儿走,以后你请我我都不会来。” 说完,也不给成妃再开口的机会,拉着夙锦儿绕过成妃就往外去。 成妃猛地转身,提起一口气刚想开口,夙锦儿却在这时拽住了夙睿兴的手臂。 夙睿兴立马就跟换了个人的似的,目光温柔地看向她,“怎么了?” 成妃看向了她。 夙锦儿咬着下唇,在看了他一眼后掰开他的手,说:“皇兄忘了,我还在禁足中,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去的。” 本来就被夙雪姝那贱人摆了一道,让那贱人看了笑话了。 要是这时候再因为这事加重惩罚,更会被那贱人当成笑话,她才不要这样,皇兄要跟母妃吵他俩吵就是了,干什么要连累到她? 夙睿兴像是这才想起似的,拍了拍额头,笑道:“看我,竟是连这等重要的事都忘了。” 如果不是书桌后方墙上染了大块的墨汁和掉落在墙边的砚台注目,就他这张笑脸,谁会以为他正在跟人闹不快。 夙锦儿抿抿唇,稍微离他远了些没说话,而她的这样子看上去就像在怕成妃似的。 毫无意外,夙睿兴才勾起的唇角在看到她这样后几乎立马就敛了下来。 在看了一眼成妃后,他双手搭在夙锦儿小肩膀上,柔声道:“既然这样,那就委屈锦儿暂时在这再待上几日了,待禁足期满,皇兄便接你到怀阳宫,以后……” 他缓缓抬眸看向成妃,一个字一个字,语气越发的冷,“我们不看有些人的脸色。” 如此明显,这个“有些人”指的是谁一目了然。 成妃面色铁青,猛地指向门口方向,“你给本宫滚,有多远滚多远!滚!” 夙睿兴松开夙锦儿,冷冷地讥笑道:“你不让我滚,我也不想留。” 说罢,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滚!”成妃气疯了,转身随手抓起桌上的花瓶就朝他的方向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瓶子应声而碎,然而人却分毫无伤地出了屋子。 成妃瞋目切齿,眼瞧着门口都没人了,她却是气不过,照着书桌上的东西全往夙睿兴离开的方向丢,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景萃宫响了一片。 夙锦儿瞧着这样的她,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嫌弃,也没打算去劝。 只看了看被毁了的《女则》,她烦躁地挠挠头绕过成妃到书桌后重新拿了一摞纸出来。 最后,也不管成妃怎么闹,喊上月婷就回了她自己的寝屋。 没到一刻钟,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开了。 雪姝被训后从延春宫出来,一路不急不慢地溜达着回她的长禧宫。 她这边都还没走回去,就听两个从景萃宫方向过来的宫女说这事儿。 只吵闹的缘由并不仔细,雪姝亦没追问,笑呵呵地跟那两个宫女说了会儿话后就把人放走了。 瞧着那俩宫女走远后,雪姝笑笑,问白茯:“你说,成妃会因为什么事跟三皇子吵?” 今儿个因为那批桌椅摆件的事陈嬷嬷已经跑了两三趟延春宫了,她怕秦婉如迁怒到她头上,先不久便借着去送还东西的事把这事儿没跟来。 白茯看了看附近,摇头,“不知道,奴婢跟公主你一样,跟成妃娘娘和三皇子都没什么接触。” 反正不喜欢就对了。 成妃当着外人的面通情达理好说话,然实则能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生下皇子的人能有什么好说话的。 她觉得三皇子那套笑面虎,很大程度就是受成妃的影响,母子俩差不多都一个样子。 成妃看起来对夙锦儿严,实际就数她纵容,三皇子更不用说了。 雪姝笑出了声,“你不知道,我倒是想到了一点。” 白茯不解,“什么?” 主仆二人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雪姝就问她:“成妃跟三皇子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两年前吧?” 白茯想了想,好像是这个时间。 雪姝便道:“两年前又是什么时候?那可是大臣们头一次对父皇提起储君之事的时候。” 白茯一听,稍作琢磨后顿时睁大了眼,“公主……” 雪姝轻笑,压了压声音,“知道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反正咱们跟这事儿没多大关系。” 成妃是怎么想的她不清楚,但她敢肯定,夙睿兴绝对把成妃想错了。 你想啊,如果成妃真心不争不抢,夙睿兴也听了她的,那么日后继位的肯定是夙承勋的嫡长子夙睿玺。 夙睿玺继位,成妃母子俩会有好日子过? 显然不可能。 成妃不可能真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夙睿兴因这事儿跟成妃离了心,但在她看来,成妃却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可惜夙睿兴不明白,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不过……” 想起有件事,雪姝觉得她有必要留意一下。 第124章 拒绝?他才不宠我 “不过?”白茯看着她,不太明白她这里的转折。 雪姝稍微停了下来,确定周围没人后便对她说:“你一会儿去找人打听一下,看这件事跟夙锦儿有关系没。” 夙睿兴自分宫之后便很少去景萃宫了,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规矩使然。 每个皇子八岁分宫单独住,不能再频繁回亲娘住的地方,为的就是避免被溺爱,自小培养皇子们的独立性,撇去那一身娇气。 但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准许回去探望的,只这探望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目前夙承勋面前的就只有夙睿玺跟夙睿兴两个成气候的,四皇子还在吃奶,这自不用说。 只夙睿兴每次是真回去看秦婉如,然而夙睿兴每次回去基本都是为了夙锦儿。 夙锦儿这次被罚,事后肯定会跟夙睿兴告状诉苦,少不了编排她一顿。 依她看,没准夙睿兴这次跟成妃闹的不愉快就有夙锦儿一定的原因。 白茯经她这一说差不多也想到了,当即便应了这事儿。 说到这,两人也不再就这件事多多议。 眼瞅着不远处有人过来,白茯便转了话题,道:“对了公主,你都还没跟奴婢说你和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呢。” 雪姝原本在想这些事的时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结果听她一提,顿时没心思了。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蹙眉,停下脚步不太高兴地看着白茯,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训斥人。 白茯眼瞧着那几个人冲自家主子行礼后走开,吐了吐舌,说:“奴婢不也是关心你吗,瞧瞧,这眼睛还是有些肿。” 边说,边用手绢碰了碰雪姝的眼睛。 “起开,”雪姝瘪嘴拨开她的手,气哼哼地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了,我跟他,原本就没多大关系。” 也是人家一时兴起才想起去她长禧宫,也是一时兴起才想着让她这个无皇家血统,无封号,无父疼无母爱的“四无”公主当他妹子。 人家不过说着玩儿的,拿这事儿当真的她们才是真傻子。 白茯听着这话觉着耳熟,片刻后想起自己曾在哪听过这话。 “先前说起王爷的时候公主你也这么说,后来还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奴婢不提,你自己倒先提了,现在说起世子爷,没准儿回头又是你自己提。” 这叫什么? 白茯总结:“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雪姝气噎,没好气地一拳头捶在白茯肩头上,“去你的放火点灯,这次说真的,王爷也好世子爷也好,都跟咱没关系!” 说罢,小下巴一扬,趾高气昂地迈着步子加快了速度。 “为什么呀?”白茯追上去,又不明白了,“世子爷惹了你且不说,王爷又怎么惹你了?” 从追到人到现在,她都没机会问这事儿。 “说了不准提你还提!”雪姝停下来,气鼓鼓地瞪她。 白茯抬起手指就往她脸颊上戳,“就知道使小性子,就奴婢看啊,就是王爷给宠出来的。” 话虽如此,但白茯知道,面前这个比她小了一岁的丫头比谁都懂事。 也是以前没有让她使小性子的人,如今有了,小姑娘心性就显露出来了。 “他才不宠我……” 雪姝撇嘴,一把抓住白茯的手,就着她手里的手绢擦眼睛,“他就喜欢作弄人,就逗我好玩儿……” 你知道就好,本王现在不想看到你,出去。 明明这句话都让她给抛到脑后了,该死的现在又想起来了,而且连他当时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雪姝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记忆里好。 白茯不知实情,本也只是想打趣她一下,不曾想竟又将人逗哭了,忙拍着她的小肩膀说:“好好,咱们不提,不提,以后都不提了,啊?” 以前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一滴眼泪的,自打跟王爷走近了后,她的这双眼睛时不时的就得跟核桃争大小。 白茯真怀疑那昭王爷到底对她家公主做了什么,好好的人让他给折腾成了泪人儿。 雪姝自是不知道白茯心里想什么,实在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自己,就狠劲儿地往眼睛上揉了两把,结果眼睛里的水越揉越多。 “行了行了。” 白茯看她下这么狠的手,着实不忍心,把绢子给扯了过来,搀着她的胳膊把人往长禧宫带。 “本来今儿个闹腾得也没喝多少水,你这一哭把昨晚的水都哭出来了,可不能再揉了。” 雪姝不甘心,她就不信今儿个把这眼泪止不住了,一边走一边用手揉。 于是乎,接在“六公主因为跟端王世子打架,砸了长禧宫,被皇后娘娘训斥”的消息后,这件事又传开了新的版本。 ——六公主跟端王世子打架,砸了长禧宫,最后被皇后娘娘训哭了。 而这消息,毫无疑问的在一炷香后传到了端王府。 “真有这事?” 端王府里,端王妃得知此消息时方让人把送还回来的东西给抬回了仓库,才刚喝上茶。 “对,”服侍她的赵嬷嬷点头应着,“听说哭得可可怜了,俩漂亮眼睛都肿这么大了。” 边说,还边圈着手指比划。 端王妃放下杯子,斯文优雅地拭了拭嘴角作思考状,却是如何也想不通一件事。 “你说,嘉儿好端端的,为何就跟那六公主扯上关系了?” 接到那小子让赔长禧宫一套桌椅及相关摆件的消息时她有那么一瞬间都是懵的,完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牵扯上的。 有关那个六公主的消息最近她也听说了不少,只想来想去都把嘉儿跟那丫头想不到一块。 赵嬷嬷也琢磨着,小会儿后迟疑道:“您说,会不会是因为昭王爷的关系?世子爷先不久不是带人去昭王府了么?而且那六公主也得了昭王爷的势,没准就是因为这件事有关系的。” 端王妃看向她,“既是跟昭王爷有关,那关系势必是好的,这一开始就打架又是怎么回事啊?” 说起这个,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六公主都回宫挨训了,怎么不见嘉儿回来?” “呃,这……”赵嬷嬷面上犯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端王妃微微蹙眉,“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你又不是才跟我,还怕我不成。” 赵嬷嬷笑笑,说:“这倒也不是,只是奴婢也不太明白,因为小栗子说世子爷好像跟六公主又吵架了,把人姑娘惹哭了,小姑娘才回宫的。” 小栗子,夙嘉的随从。 一个比今天的白茯更惨的存在,不是在追人的路上就是在找人的路上,一天十二个时辰也就只有他家世子爷睡着了才能正常喘气儿。 “惹哭?”端王妃费解,很快想到一点,“莫不是那六公主对他也存了心思,他拒绝了?” 不怪她只想得到这一点,实在是她儿子的那张脸打小就不是个省心的。 赵嬷嬷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小栗子只叫人来回了消息,说世子爷把人姑娘气走了后就又去了昭王府,具体啥情况,都不知道。” 闻言,端王妃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那孩子,自小玩闹心就重,这几年王爷都让他给气发福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些。” 想她夫君,曾经亦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如今却大腹便便富态横生。 唉…… 听她说起端王,赵嬷嬷有些忍俊不禁,却是劝道:“也就这几年,等到时候……” 话没说完,外面的人便进来说世子爷回来了。 赵嬷嬷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您有什么问题啊,这不就能当面问清楚了?” 端王妃笑得无奈,遂开口让人把世子爷请过来。 只她这边吩咐下去的话还没说完,某位世子爷就风风火火地来了。 “母妃!听说长禧宫让人把东西退回来了,是真的吗?!” 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第125章 端王,我喜欢她! 端王妃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基本能想象到他火急火燎的样子,没想到这一看到人,反倒将她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什么装束?” 夙嘉喘着气,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耳畔流下来再滑到脖子上,沿着他小巧的喉结往下,单只看下颌那一截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然而关键就在于,他脸上还戴着那个孙悟空的面具,而且那面具还是坏的。 “嗯?”他本人还没察觉,走到端王妃面前,喘着气说:“你说啊母妃,长禧宫把东西退回来了,有这回事吗?” 赵嬷嬷憋笑憋得眼泪都出来了,“世子爷诶,您倒是瞧瞧您现在这是什么打扮吧。” 说话间,上前去取夙嘉脸上的面具。 夙嘉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东西还没摘下,但他却是不急,相反很小心地扶着面具边儿,跟赵嬷嬷说:“嬷嬷你当心些,可不能把这弄坏了。” 赵嬷嬷手上微顿,动作倒是放慢了,只不是特别明白。 “世子爷,您这面具都已经坏了,您若喜欢,回头让小栗子再去多买些回来就是了。” 夙嘉撇嘴,动作小心地把面具从赵嬷嬷手里拿过来,继而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边上。 “那能一样么?”他灌了一大杯凉茶进肚子,边说,“这是姝儿给我买的,再买,就没有意义了。” “姝儿?”赵嬷嬷与端王妃面面相觑。 “胡闹,”端王妃不赞成地看着他,“姑娘家的闺名岂是能随意唤的?你便是再不懂事,这些分寸也该是知道的。” 夙嘉不以为然,伸手拽她的袖子,“母妃你倒是跟我说啊,东西真被退回来了吗?” 端王妃垂眸瞧了瞧他那只手,淡淡地将其拂开,伸手为他拨开面上被汗沾湿的发丝,说:“是,都退回来了,我才吩咐下去搬回了库房。” 夙嘉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他咬着唇,捧着面具,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那的东西都不能要了,她干嘛不收下?” 端王妃瞧着他这样儿,又有些不明白了,“你还说?不就是你把人家给气哭气走的么?” 不是说这小子跟人小姑娘闹了么,看这样儿,哪像是闹啊? 显然,夙嘉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这会儿经他母妃一提,立马就想起了,且眨眼间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 “啪!” 清脆又响亮,巴掌才一落下去,他那光洁的额头上就出现了一块儿红印。 “诶唷,”赵嬷嬷见状心疼得不行,忙过去用绢子给他呼,“小祖宗诶,您这是做什么?痛着了,可是算您自己的啊。” 然而夙嘉这会儿哪有心情顾别的,拨开赵嬷嬷的手“腾”地起来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端王妃适时出声。 夙嘉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我得去跟她道歉。” 说着,修长的腿就要迈出门槛了,端王妃不得不提醒道:“你可别再生事了,人家小姑娘为了你都被训哭了,你这时候再去,岂不火上浇油么?” “训哭了?”夙嘉抬脚的动作顿住,抬起的那只脚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端王妃起身朝他走来,“你以为呢?好端端的跟人小姑娘打什么架?便是赢了,说出去又能好听到哪里,人家这会儿刚清净,你就别再去扰人了。” 夙嘉无意识地慢慢把腿放下,好看的眉皱成一个疙瘩,“我没跟她打架,我们是闹着玩儿的。” “闹着玩儿?” 端王妃疑惑,却不得不说:“有你这么闹着玩儿的?一会儿跟人打架一会儿给人气哭,嘉儿,你就别作孽了,不喜欢就别去招惹。” 夙嘉一听,急了,“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喜欢,我喜欢她!” 换成一般男子这么轻易地说出喜欢人姑娘的话,那必定是得掀起轩然大波的。 但无奈这会儿说这话的人不是一般人。 端王妃跟赵嬷嬷压根儿不把他这话放在心上,甚至很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端王妃说:“是,你喜欢,你喜欢得都忍不住欺负人了,听母妃一句,今儿就别去了。” 会这么说,倒也不是她这儿子有多风流处处留情,而是这小子根本分不清男女之间的喜欢和寻常的喜欢。 也正因为这样,他的那些烂桃花才自打他十二岁起就没断过。 “可是……”夙嘉抚着面具上的裂痕,脑中浮现出小妮子离开时的样子。 他真是恨不得就这么扇死自己! 也是他太着急皇叔公的事了,竟然就那样冲她发了脾气,怀疑她。 要不是他为这事又回了昭王府一趟,喜贵告诉他那妮子基本已经知道皇叔公的事了,他这会儿没准还在怀疑她。 他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端王妃难得看她这儿子这么一副放不下的模样,心想先前就是把那些姑娘惹哭了,也不见他为谁上过半分心啊。 刚想着,从外院突然响起震天吼的一声:“夙嘉!你给老子出来!” 跟狮子吼似的,这一声传来,房上的瓦片都给震了一块儿下来,“啪嗒”一声,碎成渣。 端王妃习惯性地堵住耳朵,美丽的脸几乎皱成一团,“得,定是这事传到你父王耳朵里去了。” 放眼整个院子的人,都一脸习以为常。 夙嘉正为自己蠢这事儿烦得抓耳挠腮,一听自家父王的狮子吼,他顿时烦得跺脚,二话不说直接下了台阶提气点足就要走人。 结果他动作快,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随着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就在夙嘉躲避的这档儿,一道高壮的身影快速而来,大掌一伸,直接一把将人拎了个正着。 夙嘉一边护着面具,一边迅速低头,指尖从领子上一划过。 “嘶啦”一声,那件上好的锦服就被他划出了个大洞,而他就这么来了个金蝉脱壳。 那高壮的人当即甩开手上的烂布条,一个空翻跃身,一把抓住要逃之人的脚踝,丝毫不留情地就这么把人往地上砸。 眼瞅着身子就要跟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夙嘉半空旋身,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折扇。 只朝着逮着他的人一扇,那人便迅速松开他的手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哼,”夙嘉得意一哼,落地后几个潇洒地转身后就要走,结果…… “天罗地网!” 震天响的声音再次响起,夙嘉这边才飞到一半,不想却迎面撞上了从天而降的大网。 抬手便要将其撕开,但让他没料到的是,他才一碰上那粗壮的绳子,手掌就一阵钻心的疼。 定睛一看,绳子上竟然插满了数不清的绣花针??! 夙嘉因一时意外来不及躲,结果就见那网子直直儿地罩了下来,凄惨的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啊!要死人了,老子要打死儿子了!啊!母妃,救命,救我——” 他把他那双杏眸闭得紧紧的,一边抱着面具一边缩成一团,看都没看到底怎么回事就叫。 他这一叫,紧跟着的便是男人粗犷的声音:“哈哈哈,臭小子,你也有今天!看老子怎么治你!” “啊!”夙嘉以为他老子这就要拿针扎他,或者报以前的仇,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吼。 端王妃听不下去了,上前去把自己的男人拉住,“好了,差不多得了,瞧你把人吓得。” 诶? 夙嘉听出了端倪,迟疑地睁眼。 这才发现那张带针的网子根本就没落到他身上,而是被他爹的护卫扯着四角紧绷在他上方。 夙嘉顿时不镇定了,猛地侧目看向作弄他的男人,“父王,你居然跟我玩阴的!” 被他叫“父王”的男人足有九尺,身形高大威武,面部轮廓硬朗分明,五官英气不失精致,眉眼间同夙珝有两分相似。 单从五官来看,确是个可以称得上美男子的人。 只脸上明显的两块肉和腹部的微微隆起损了他这一身的形象。 这人,便是当今圣上胞弟——夙承晔。 第126章 防守,说好的爱呢? “哼!” 夙承晔摸着他那本没有胡子的下巴,冷冷一哼,俯视着地上的小兔崽子。 “你哪回不是跟你老子玩儿阴的?就只许你玩不许你老子玩?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回把蛇放他跟爱妻被窝里的账他还没跟他算呢! 夙嘉抬眸看着上方泛着寒光的,足有小孩胳膊粗的绳网,心里着实惦记宫里的人。 于是,在忿忿地瞪了他老子一眼后,他左手在地上重重一拍,打算从网下面滑出来。 夙承晔早看穿了他的意图,一个手势,绷着网的人立马将网往下压。 眼看着就要被这带针的网给罩住,夙嘉条件反射地又是一声惨叫,换来他爹轻蔑的一声嗤笑。 “出息,真不知道就你这副德行,怎么还能惹那些姑娘喜欢,那些小丫头们眼睛莫不是瞎了?” 话说完,端王妃上前,不甚赞同地看他一眼,道:“你训儿子就训儿子,哪里就把人家姑娘也扯上了?” 爱妻发话,夙承晔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着揽着其肩头道:“棠儿说的是,是为夫失言了。” 端王妃,闺名方棠。 与历代亲王妃不同的是,方棠并非官家女子,不仅不是官宦之女,甚至还是被人们视为最低等的商贾之女。 只是,她虽身为商贾千金,却丝毫没有市井之气。 样貌且不说,单论性子,端庄大度通情达理,初次相识,夙承晔便是被她这一身通透端庄之气所吸引。 两人门不当户不对,当初的婚事闹得整个大贤沸沸扬扬。 如今整个大贤都道端王惧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端王妃是只母老虎,加上她的出身,至今都有人背地里看不起她。 然而这些对这夫妻俩而言全都当耳旁风过了。 用夙承晔的话说就是:凡是疼爱妻子的男人都惧内,他不介意当个惧内的男人,而他的女人,有他宠就行了,哪需别人看得起看不起的。 夙嘉看着当着他的面也不知收敛的两个人,很鄙夷地“嘁”了一声,刚想说话,他老子就冲他板着脸。 “你给老子说清楚,你跟六丫头是怎么回事?夙嘉,老子是不是跟你说过,同姓……” “天,父王,你想到哪去了?” 夙嘉扶额,强行打断他老子的话,“我拿她当妹子,你们怎么都往这方面想啊?我看起来像那种玩弄少女心的人吗?” 夙承晔,端王妃,赵嬷嬷,甚至包括攥着网四角的四个护卫都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像。” 夙嘉头疼,懒得跟他们多说,看向夙承晔,道:“赶紧,把我放了,我还有事。” 在茶楼伤他的心原不是他本意,迫于无奈才不得不那样做,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他自然得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何况她都被皇后训哭了,他这个时候不去何时去,安慰妹妹不就是当哥哥的的职责么? “你跟谁发号施令?”夙承晔完全不把他家小兔崽子的话放在眼里,“老子今儿个就不放你了你能把老子如何?” “注意你的言辞,”端王妃蹙眉,实在听不下去他这一口一个“老子”的。 夙承晔当即赔笑,然后不等夙嘉开口,一摆手,直接道:“把世子爷带到丁香苑,本王稍后给世子上课。” 话落,绷着网的四人中气十足地应下,“是!” 夙嘉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狼狈地翻身意图从网下爬出去。 可惜他这才转身,绳子上的根根银针就扎到他身上,痛得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见那四人手上猛地一抖。 瞬间绕开几根拇指粗没有针的绳子,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把夙嘉给捆了个扎扎实实。 “啊!”夙嘉手脚并用地挣扎,可怜都是徒劳,那四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世子爷当场被包成了粽子,然后极其没有形象地被人抗了起来。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把手里的面具松开,紧接着扯着嗓子冲端王妃喊:“母妃!母妃救我!救我!” 丁香苑,那破院子也就名字听着好,实际就是为惩罚他专门建造的小黑屋。 小时候他在那里头吃尽了苦头,他现在都快及冠了,哪能再去那地方,回头定要被勤学院的那群人笑话的! 端王妃面上不忍,看了看身边高大的男人后开口道:“等等。” 夙嘉双眸一亮,当即冲走过来的端王妃撒娇,“母妃,孩儿痛死了。” 夙承晔以为爱妻这是真要救这逆子,忙跟了上去,边说:“棠儿,这回你便不要为这小子说话了,现今宫里人都在说这事,还有说这臭小子有违人伦,所以……” 当然,后面半句是他编的。 就这小子对待感情的态度,京城人估计没人会把他跟哪家姑娘凑到一块儿。 两个男人,一个朝她撒娇,一个跟她说好话,然而端王妃却是无动于衷。 缓步来到夙嘉面前后,她莞尔一笑,伸手去拿夙嘉手中的面具。 因为是她碰,所以夙嘉放松了警惕,松了松手,让她将面具拿了过去,“母妃……” 夙承晔见状别提有多嫌弃了,就在他想着要怎么样说服爱妻不要为这逆子说话时,爱妻开口了:“没什么事了,带下去吧,记得轻些。” “母妃?!”夙嘉瞪大眼,不敢相信向来疼他护他的母妃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夙承晔顿时得意了,冲着夙嘉龇牙,“不要想着万事都找你母妃,你母妃乃通情达理之人,如何会由你这兔崽子继续乱来?” 说罢,扭头冲端王妃笑得无比狗腿,“棠儿,为夫这就去教训这混小子了,你歇着去吧。” 端王妃颔首,将面具交给赵嬷嬷,对自己男人说:“辛苦夫君了。” 夙承晔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谁让他是我们俩爱的结晶呢。” 说罢,很潇洒地做了个手势让人把夙嘉往丁香苑带。 夙嘉欲哭无泪,“母妃!说好的爱呢?!母妃!你不爱孩儿了吗?!” 端王妃一脸悲悯不忍,抬手拭了拭眼角,朝那越走越远的人说:“嘉儿,这次之后,你就改了吧。” 夙嘉要疯了,通红着眼嚷嚷,可惜不管他怎么嚷,丁香苑不吵不闹,就在前面候着他。 目送父子俩走远,端王妃恢复正常神色,转而看了一眼赵嬷嬷手里的面具,沉思了片刻,却是什么也没说回了屋。 王爷虽尊敬且欣赏昭王,但皇上对雪姝那丫头本就有偏见。 这个时候若走得太近,只怕是…… …… 晚上,白茯在回了一趟漱叶院后将雪姝要的消息带了回来。 雪姝已经由陈嬷嬷伺候着洗漱完了,看白茯回来后便将陈嬷嬷给支了出去,“怎么说?” 外间的门已经关上,白茯收回视线说道:“跟公主你想的一样。” 说着,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细细地给雪姝说了一遍。 听完后,雪姝忍不住笑,掀开被子爬上床,边说:“我就说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白茯坐在床边,问:“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锦儿公主肯定跟三皇子告咱们的状了。” 她这段时间都格外警惕着景萃宫的人,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让人给抓着把柄了。 雪姝将她的担忧看在眼里,想想后问:“你知道,最好的防守是什么吗?” “最好的防守?”白茯歪头,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雪姝为其解惑,“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反之,最好的进攻,则是防守。” 对夙馨玉闹出来的安平门事件,她用的是后者。 识破敌人奸计,将计就计以牙还牙,这个进攻毫无疑问是最令人爽快的,但风险也是最高的,只要消息不够灵通,就有失策的可能。 而对于雯萱的事,她用的则是前者,先下手为强,让敌人措手不及。 白茯还是不太明白,“那依公主的意思,我们这回是进攻好,还是防守好?对方可是三皇子。” 第127章 主仆,再遇采花贼 三皇子是谁?那可是皇上仅有的两个成器的儿子中的一个,保不准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且不说他身后有成妃与户部尚书,单说他个人,聪慧卓越擅长拉拢人心,朝中好些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反观他们,势单力薄人微言轻的,唯一可以依傍的昭王爷也不知跟她家主子发生了什么,闹得现在也不知还能靠不靠得住。 今儿个倒是新结识了个热情似火的世子爷,结果不到半天的功夫就闹掰了。 想来想去,白茯就只能想到永寿宫的雯萱姑姑跟晏扬,然后越想越觉着卑微。 就他们这几号人物,还意图跟三皇子斗?斗地主老财都斗不过的好吧。 雪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有些无奈,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好歹她也是重生回来的人,有些事情可是比他们先知道的。 白茯揉揉被戳的地方,撇嘴说:“本来就是事实么,现在你跟王爷和世子爷都闹掰了,除了雯萱姑姑跟晏太医,咱们就孤立无援了。” 王爷跟世子爷…… 一提起这两个人雪姝就笑不出来了,抿了抿唇,说:“这回不需得他们,就咱俩。” 再过十几天就过年了,就她所知,每年的腊月十五这天都是勤学院年末考的时间,而这一天夙承勋都会前往勤学院亲自坐镇监考。 为的便是在有他在的情况下,观察皇子们及将来有可能成为栋梁之才的世子们的表现。 有他看上的,即使年末考成绩平平,他也会着重点名让勤学院的先生们着重培养,而两位皇子的表现则直接关乎他对未来储君的选择。 夙承勋因为子嗣少,所以极其重视夙睿玺跟夙睿兴。 上辈子,也正是这一天,夙睿玺会被夙睿兴阴,导致从十五这天开始到除夕这天都会禁足在他的兴庆宫。 而就是在除夕这天,夙睿玺被永久剥夺了皇子称号贬为庶民。 她是不在乎他们俩狗咬狗,不管是夙睿玺被贬还是夙睿兴被夙承勋重视,对她来说都没多大干系。 但现在既然关系到她自身的利益,她当然不可能再坐山观虎斗。 白茯看她冷下来的神色,比起方才的害怕,这会儿更多的是心疼。 “好,”她应下,握住了雪姝的手,“奴婢说过,这辈子都站在公主你这边,凡是能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绝不推辞,只是……” 顿了顿,白茯有些红眼,抓着雪姝的手紧了紧。 “在这宫里,万事都艰难,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谨言慎行,奴婢生死无惧,就只是担心公主你……” 说到这,白茯有些说不下去,吸着鼻子,抬手就开始擦眼睛。 雪姝原就因为想起昭王府的事心里不好受,再见她这样儿,喉咙顿时也有些堵。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她很是不赞成地看着白茯,“什么死啊活啊的,你我这么多年过来的,早就情同姐妹,你担心我,我又何尝不担心你?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不敢做出两个人都活下去的承诺,她这辈子本就是向老天爷借来的,哪里又能贪心奢求好好活着,甚至长命百岁。 但她绝对要保证的是,白茯活着。 就她现在跟那人的关系,就她所知道的那些事,没准儿明儿个就真死在他手上了。 “公主……” 白茯哪里知道面前的人早已把生死看淡,一时情绪起来了,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人哭。 她之所以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些事,就是因为她真的见不得这么好的姑娘这么早就卷入这皇宫里的争斗。 明面上瞧着她去了一趟昭王府,鸡犬得道的,又是宫殿又是好吃好穿,可实际呢? 便是她这主子不说,她也是看着的,时不时地就哭,前几天更是天天早上都肿着眼睛。 昭王爷对她家主子做了什么她不清楚,可她是长了眼睛的,知道她实际过得并不如意。 今儿个在街上看端王世子对她家公主那么温柔细心,她还当那世子爷是真把她家姑娘当妹子的,可惜…… “好了,”雪姝憋着泪强颜欢笑,拍着白茯的肩说:“明明比我大,还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 白茯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松开了她,说:“哭鼻子怎么了?那人多大了不都得哭啊?也不知道谁今儿个眼睛跟开了闸似的。” 这是在说她呢。 雪姝轻哼,不算温柔地在她脸上擦了两把,“你就埋汰我吧,我不在乎,反正以后谁哭谁就孙子。” 白茯不屑撇嘴,给她掖了掖被子后说:“得,不说这了,方才的事你还没跟奴婢说仔细呢,就咱俩该怎么做?” 说起这个,雪姝亦正了色,只想想后道:“这个暂时不及,夙锦儿还有五天才出得来,到时候看她是不是会跟夙睿兴去怀阳宫。” 她这回想守攻齐用。 现在离十五就两天天,夙睿兴这两天里肯定会更在意阴夙睿玺的事,她不觉得在储君之位跟夙锦儿之间他会优先选择后者。 等夙睿玺着了道被禁足,夙睿兴就该为夙锦儿报仇了,届时她定然要见招拆招,此时就得防。 而进攻,她打算留在除夕之夜。 白茯还不知她的打算,只想想她们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暂时也腾不开手来管别的,于是就顺着雪姝的意思把这事儿应下。 白茯出去后,雪姝就开始针对夙锦儿会如何让夙睿兴为她报仇而做了各种猜测。 一番心思计较下来都快子时了,最后实在撑不住,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才刚睡着,本在白茯屋中的莺歌就察觉到了异常。 几个利落得闪身自白茯屋中出来跃上屋顶,便见得一袭道黑色人影方落至雪姝寝屋上方。 莺歌双眸一眯,在那人弯腰欲揭开瓦片时一记凌厉的掌风袭去。 听得“刷刷”两声,被卷起的风带动旁边的树枝,原本寂静的屋顶就这样被打破了。 黑衣人察觉到来自背后的袭击后先是怔了怔,当即几个后空翻躲开莺歌的袭击。 莺歌眸光凌冽,不打算给此人喘息的机会,右手朝那人猛地一旋,几个回旋镖从其袖间泛着寒光而出。 黑衣人显然也顾忌着会把底下的人吵醒,一时有些躲避不及,被飞来的一记镖削去了一缕发丝。 莺歌趁此飞身上前,欲将其就此拿下,不料方才躲闪踉跄的人忽然双臂一展直冲夜空。 屋顶没有其他可以踩脚的地方,莺歌轻功虽厉害,却也不能平白飞起来,更不可能就这么保持着飞空的姿态。 她追到黑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仰头看着悬浮在上空的人,压着声音,厉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先前公主让她歇息,她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 才想着,那蒙着面的人突然低头就这么把他的面罩给拉开了。 定睛一看,在看清来人那张脸时莺歌怔住了,“世……世子爷?” 那张脸,可不就是端王世子爷么。 “嘘,”夙嘉抬起食指朝莺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缓缓落下来。 莺歌要行礼,也被他以无声的动作制止了。 白日里雪姝同夙嘉在长禧宫闹,莺歌知道这事。 但因她知道端王世子跟他们家王爷亲,不会伤害雪姝,所以并未出面制止。 后来夙嘉带雪姝出宫,也因为知道他们要去昭王府,莺歌就没跟着去。 对于夙嘉为什么会把人气回宫这事莺歌这会儿差不多跟白茯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肯定跟他们家那位爷有关。 既是跟那位爷有关的事,目前那位爷没有回府,她也没得到什么指示,便只有候着。 就是不清楚,这堂堂端王世子,为何就做起了这采花贼才干的事。 第128章 食欲,完蛋了!! 不知自己被归纳为采花贼一类人物的夙嘉在制止了莺歌行礼后便就地蹲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把脚边的两块瓦片挪开一个缝,眯着眼可劲儿地往屋里瞅。 瞅了瞅后,他发现就只能看到床边窄小的部分,看不到上面睡着的人。 稍作思考后,他将瓦片挪回原位,起身看向莺歌,问:“听说她被皇后训哭了,有这回事么?” 莺歌目前不清楚面前这位跟里面睡着的那位是什么关系,尤其看这位世子爷漂亮的脸蛋上还挂了彩。 一番快速思考无果,莺歌如实点头,“回世子话,是有这么回事。” 夙嘉不悦地抿唇,不小心牵动嘴角的伤,小小地吸了口冷气,眼底神色沉如冬夜。 想到她会被训是因为他,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遂在看了看莺歌后转身。 莺歌以为他这是要走,刚打算说“恭送世子爷”这话,就见他换了个位置蹲下直接挪开了好几片瓦,直到差不多能容得下他进去的大小,他才停手。 呃…… 莺歌有些语塞,心说这不是她先前跟六公主去整玉和宫那位使的法子么。 然不等她多想,世子爷就站起来,莺歌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换个位置挪瓦片了,好方便他下去有落脚的地方。 眼看着人就要往下跳,莺歌及时出声:“请稍等,世子爷。” 夙嘉提到一半儿的气被她这一喊给咽了下去,回头看去,他问:“什么?” 莺歌面上犯难,上前道:“这……怕是不好吧?六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您这……” 这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家那位爷跟这小姑娘的关系不一般。 要是让他知道了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有别的男子夜闯过小姑娘的闺房,那她这护卫估计也做到头了。 夙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了莺歌的话后一脸无所谓,道:“我又不对她做什么,她是我妹妹,身为兄长来探视探视她怎么了?” 莺歌挠挠头,尬笑道:“世子爷跟公主,又不是正经兄妹,万一让人知道了去,影响多不好。” 这话夙嘉就不爱听了。 他摆出一副训诫的模样看着莺歌,道:“谁说我跟她不正经了?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里一天都装的什么啊?” 莺歌抿抿唇,很想说“是您脑子里装的东西跟常人不同”。 但这话跟这人说不清,她也不敢,便只好准备再拿底下那位的清誉来试着阻止他。 可惜她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口,世子爷就又说了:“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姝儿再不说,谁会知道?啊?能有什么影响?啊?” 也是搞笑。 莺歌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竟莫名觉得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但关键其他人不知道,不代表那位爷不会不知道啊。 因此她想再稍微尝试一下,“话是这么说没错,属下自然不可能把这事说出去,可是……” “别可是了,”夙嘉抬手打断她的话,就只说了这么半句,没给莺歌再发挥的机会,直接一跃而下。 “世子爷!”莺歌死死压着声音,生怕惊动长禧宫其他人。 然而她的呼喊没起到丝毫作用,已经落地的夙嘉先是跟观赏似的环视了一圈屋内,然后才踱步至床前。 莺歌扶额,她倒是知道这位世子爷肯定不会对里面的人做什么,可重要的就是他这个行为的性质。 无奈叹气,没办法,莺歌只好暂时认命,既然劝人不得,那这把风的工作她可得做好。 夙嘉压根儿不将他这行为的性质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他跟他这新认的姝儿妹妹之间的感情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了,将他跟她想成那种关系的人才是思想龌龊行为不端。 停步于床榻前,一股若有如无的香气在鼻间萦绕,夹杂着一丝甜甜的味道,让本就嗜甜的他嘴里情不自禁分泌出唾液。 夙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勾唇撩起床帐,垂眸于床上将自己裹得只剩一颗小脑袋的人。 扬起的唇角在看到她微蹙的眉头时缓缓敛了下来,轻轻落座于床沿处,夙嘉的心从未如此柔软过。 “姝儿……” 他伸手,将指尖放于雪姝秀眉间,目光下移,看到她紧闭的眼睛上。 初见的时候他就觉她的眼睛好看极了,只可惜那会儿是皇叔公占着她的身子,眼中冷冷的,无丝毫灵动之感,所以不见得亲近。 今日开口要来她这,不过是好奇她在昭王府的那两日是如何度过的。 外面的人都道昭王宠六公主宠的不行,但实际是怎么样的呢? 只是,来的路上,看她实在可爱得紧,便忍不住逗弄她,之后才得知这丫头在皇叔公面前的乖巧是装出来的。 然而让他觉得她跟其他公主不同的是。 她虽喜玩闹,却不似夙锦儿那般嚣张跋扈,即使表现得像个小辣椒,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如果说夙锦儿是让他不喜的朝天椒,那她就是让他喜欢的小甜椒。 想起白天的事,夙嘉忍不住抬起指尖抚上自己的唇,视线定格在床上人的小耳朵上。 天知道他被父王关在丁香苑时有多想她,他从未像这样想过一个人。 也只有那些年缠着皇叔公让他传授他武艺的时候,他有这样念过皇叔公。 可他念皇叔公,和念她,完全就是不同的两种感觉。 念皇叔公的时候,心上就跟猫爪子挠似的,坐立难安绞尽脑汁,就想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答应收他当徒弟。 而念她的时候,心上就像开了蚁穴,小蚂蚁密密麻麻地在他心上跑,只单纯地想见着她,向她道歉,又急又期待。 如今总算见到人了,却又不忍心把她喊醒,可如果就这么走了,他又如何甘心。 思及此,夙嘉微微抿唇,指尖从那好看秀气的眉上抚过,钻进鼻子里的香气在这时就像无形的催化剂。 原本安静的心忽然变得躁动起来,就像上午那会儿抱着她的那种感觉。 夙嘉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忍,吞了一口唾液后缓缓弯腰俯身,朝着那小耳朵一点点凑过去。 这不能怪他,他的食欲实在是控制不住。 他发誓,只一下,就一小下,绝对绝对就一口,不然以这样的方式把人闹醒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 在屋顶认真把风的莺歌对屋外的事情并不知情,因为就端王世子这些年对姑娘的态度来说,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担心男女这方面的事。 让她愁的是万一这事让他们家爷知道了就不好了。 但莺歌转念又想,就像世子爷说的,这件事她不说,他不说,六公主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么? 现在守着六公主的就她一人,她不将此事汇报,那位爷也无从知道。 虽然挺对不起自家主子的,但……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不然若真不让那一根筋的世子爷进去,到时候真闹起来,那样才对六公主的清誉不好。 想着,莺歌总算说服了自己,于是便暂时将此事抛于脑后,专注于把风。 可就在这时候,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伴随一阵猛烈的寒风,一道若有若无的莲香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而这个味道,是她死都不会忘记的! “!!!” 莺歌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这时候凝固了起来,她凝神正色面向那股香气飘过来的地方。 才一眼,那一袭黑袍俊美无俦的男人便从天而降,月光下那张冷冽除尘的玉面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霎时间,莺歌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敢耽误,“属下参见王爷。” 前不久才将夜探的夙嘉归为采花贼的莺歌现在只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然后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这从天而降宛如天神的男人,可不就是因看了雪姝的前世而匆匆赶回来,连王府都未曾回便径直来了这长禧宫的夙珝么? 第129章 说清,俩男人挤闺房 夙珝轻拂衣袖,欲问莺歌近日长禧宫内小丫头的情况,孰知才准备启唇,视线便被房顶那个大洞给吸引了。 他凤眸当即一凝,“怎么回事?” 若说莺歌方才还想着能把这事儿瞒过去,那现在,别说瞒了,就是结巴一下她都不敢,“回王爷的话,世子爷前来探望六公主。” 才决定不会把这事告诉给除他们三人之外的人,这会儿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真不怪她,实在是她面前的这位爷来得太是时候了。 “夙嘉?”夙珝薄唇微抿,微微吸了吸鼻子,果真便在空气中嗅到了独属于夙嘉的气味。 只随即想起夙嘉在男女之事上的浅薄,他的神色并未有多少变化,摆了摆手示意莺歌后退,自己则缓步来到那个洞边上。 他原是无心窥视,只想着也懒得下去翻窗户了,就这么就着这地方下去就成了。 他也急于见着那丫头,不想再浪费分毫时间。 然而,让夙珝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不过才来到这透着光亮的地方,垂眸就见本该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人竟然俯着身子。 即使看不到床里面的情形,就这距离,就他现在的动作,也不该只是单纯的探视! 胸腔中赫然炸开一道口子,无形的怒气从中而升,不等下去,他抬起右手朝那趴在床前的人一指,一一道银光迅速射了下去。 夙嘉正嗅着他喜欢的味道还未来得及下嘴,突如其来的危险感让他迅速直起身子旋身而躲。 脸色一寒,正纳闷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来长禧宫时,从上面下来的人让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皇……皇叔公?” 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声音,床上的人受惊,小声地哼了一声侧过身来面对着床外。 夙嘉忙一把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落地的男人,“皇叔公,您……” 夙珝回幽之境的事他中午时候才从喜贵知道,但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跟他一样,也来了这丫头这儿。 夙珝双眸微侧朝床那边看过去,下一刻眼中便泛起琥珀色的流光。 他并未继续对夙嘉动手,而是面如冰霜地看向他,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夙嘉不经意抬眼,看到屋中他们三人所处的地方被圈在一个浅白色的灵罩中。 原来是设了结界。 夙嘉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怕把睡着的人吵醒,到底压了压声音,“白日里我将她惹哭了,本想来赔礼道歉的,可惜被我父王绊住了,所以这时候才来。” 看他这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人。 “惹哭?”夙珝捕捉到关键词,对他不在的这几日所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本王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才?”夙嘉歪歪头一脸疑惑。 随即很快想起,顿时笑得有些难为情,继而却是跑到夙珝面前,小声说:“她身上太香了,勾起我的食欲,我有些忍不住,所以……” 结果味道还没尝到就被打断了。 站在屋顶的莺歌嘴角直抽抽,就算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单从这位世子爷的表情来看也能猜出一二。 她真的不知道该找什么词来形容这位世子爷了。 夙嘉还未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还跟夙珝说:“皇叔公,您可不能告诉她啊,她不许我碰,今天……” 话没说完,夙珝凉凉地瞥向他,绝情地吐出两个字:“晚了。” 夙嘉心头一紧,以为他这是要向雪姝告发,连忙准备说好话。 结果才张开嘴,就听到从床方向传来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微弱的烛火随着屋顶下来的一阵风灭了,月光从那道大口子洒下来,屋中的情形依旧清晰可见。 夙嘉到嘴边的话被卡在了牙齿缝里,僵硬地扭头,对上的便是一双盛满寒意的桃花眼。 他眼皮跳了跳,上前两步,“姝儿,你听我解释,我……” “出去,”雪姝指着屋顶的那个大洞,极其无情地打断他的话。 夙珝则站在原地,作冷眼旁观。 呵,臭小子,还被本王的女人勾起食欲,便是本王不动手,你也未必就有好果子吃。 这位爷还不知道,雪姝所说的“出去”,并非指夙嘉一个人,而是指他们俩。 夙嘉本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的,但看她眼中冷色那般清晰,他的心突然一凉,唇角敛了起来,“姝儿……” 夙珝蹙眉,很是不喜他对雪姝的称呼,却也没发作,只好以整暇地看着夙嘉的反应。 这几天的事他来不及知道,但那不过早晚的事。 尽管这小子打乱了他想回来抱抱这小丫头的计划,但这种热闹也是鲜少见到的,不看白不看。 雪姝侧目看了一眼站在那,白日里才对她冷言相向的男人,心中忍不住自嘲。 收起视线,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夙嘉面前,扬起小脸看他,“世子爷如果是来杀我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看样子好像不是。” 杀她? 夙珝又皱起了眉。 夙嘉此时哪有心思管旁边站着的人,他今晚原本打算的就是为这个来道歉的,这会儿听她说得这么嘲讽,他急了。 “自然不是,”他说,“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我误会了你,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果然…… 雪姝觉得心累,自嘲地笑了笑,说:“别,我可担当不起,既然不是,那就请您现在出去,这是我的房间,您不在乎我的清誉,我在乎。” 她说了,不会再吃谁的甜枣了。 夙嘉看她神情如此坚决,又听她一口一个“您”,一颗心不禁被揪得紧紧的,慌忙之下抓住她的手放在掌中紧捏着。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视线定格在两个年轻人紧握着的手上,夙珝陡然升起一阵不悦,不等雪姝说话,上前便将夙嘉的爪子给拍开。 “皇叔公?”夙嘉不解地看向他。 夙珝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姑娘家的手,是能乱碰的?” 他都还没有怎么正式拉过这双小手,如何就轮得到这不知情为何物的臭小子了? 不高兴的昭王爷还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不知情为何物的那个。 经他这一说,再看面前人这面无表情的小脸,夙嘉立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忙道:“不是的姝儿,我……我真没有轻薄你的意思,我就是……” “别这样行吗?”雪姝在他不知该如何说接下来的话时把话接了过来。 夙嘉被她这突然近乎请求的语气弄得怔住了,“姝……” 雪姝深吸一口气,说道:“别这样,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意思,我也没有。” 夙嘉眼前微亮,以为这是有希望征得她的原谅。 但不等他欣喜完,她接下来的话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他心上。 她说:“所以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不追究你的一时兴起,你也不必因你的一时兴起而假戏真做,不值当的。”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相反,若有人对她有一丝丝的好,她便恨不得把心窝子给掏出去。 在他带她去逛街的时候,给她买好多她两辈子都没见过的小玩意儿的时候,护着她不被行人撞到的时候,她也曾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认他这个哥哥。 可当他打掉那张面具时,那一巴掌就像打在她的心上,一下子就把她打醒了。 她是从阎王爷那逃生的人,双手也已沾了人血人命,到最后,她的这条命到底是要还回去的。 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家世子爷,如何是她能沾染得起的。 终有一天,他也会像旁边这位一样,对她说出那句“不想看到你”。 与其等到那时候讨人嫌,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 第130章 归还,属于他的东西 夙嘉如石头一样站在那,脸上神情很受伤,“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只是一时兴起?” 雪姝抬眸定定地看向他,虽没说话,但眼中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夙嘉吞了吞喉,短暂的安静后呼出小口气来。 “行,”他点着头说,“既然这样……” 雪姝撇开视线不再看他,垂在两侧的小手紧紧攥着衣摆。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他开口道:“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一时兴起。” 什么? 雪姝愕然,重新将视线放回那张漂亮的脸上。 夙嘉笑笑,在她头顶不算温柔地揉了一把。 “我知道自己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也没想着光靠几句话就能得到你的原谅,所以我会让你看到的,是不是一时兴起,让时间来说话。” 说完,在旁边的夙珝要打掉他那只爪子之前把手放了下来。 雪姝眉头打结,“不是,我的意思……” “皇叔公,您应该跟姝儿有话要说吧?”雪姝的话没说完,夙嘉就已经面朝夙珝。 他想得简单,即使他所崇敬的皇叔公跟雪姝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他也没有往歪处想,毕竟他已经知道雪姝对他皇叔公的事是知晓一二的。 所以下意识地就以为夙珝会这时候来找雪姝,只单纯地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夙珝薄唇紧抿,不置一词,对自己这侄孙唤着小丫头闺名这事儿不是很满意。 夙嘉这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雪姝方才说的话,哪来的心思领会他的表情所要表达的意思,当即就拱手道:“我就不扰皇叔公了,孙儿告退。” 雪姝拧紧眉,想把人叫住将话再说明白的。 可惜夙嘉不给她这个机会,征得夙珝颔首后一提气,当着雪姝的面直接就朝屋顶那个大洞飞身而去。 雪姝伸手抓了个寂寞,眼睁睁看着他人上去后消失在月夜里。 夙珝瞧了瞧那只意图抓夙嘉留下的手,唇角下拉得厉害,“本王在这站了这么久也不见你问安,几日不见,规矩都忘了?” 他紧赶慢赶,比先前预计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七八个时辰,为的就是能快点见到这丫头。 结果这妮子倒好,在他不在的这两日跟夙嘉走近了,都已经发展到能轻易踏入她闺房的程度了,如今又当着他的面挽留夙嘉。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那般隐忍地承受他,他都快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真心悦他了。 雪姝自然也看到了罩在她房间的这层浅白色似水雾一样的罩子。 想起先前在王府所听到的“结界”二字,她估摸着这就是那所谓的“结界”。 换成平常,她对这等异事最是感兴趣,不缠着人问个究竟定然是不罢休的。 可如今,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她连他为何会来这里的原因都不想问,更别说这罩子了。 放下手转身面向夙珝,她很规矩地冲其福了福身,“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吉祥安康。” 夙珝何等敏锐的人,在看到她睁眼后眼中未有前日里的神采时他就察觉出了异样。 这会儿在看她这样规矩,脸上却又无丝毫真正的敬意,夙珝立马就想到可能是中间出了误会。 抛开夙嘉的事不谈。 他瞥向一旁的衣裳架子,长臂一伸,将那厚实的披风拿了过来,继而走近一步,将披风披于雪姝瘦小的肩头上。 雪姝侧目看了看为她披衣裳的那只好看的手,脑中却一遍遍浮现出他白日里的冷情面孔。 捏了捏拳,她抓住披风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王爷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夙珝知道她对他有误会,但看她这么明显的避开他,心尖上就宛如被套了个线圈,轻轻一扯,丝儿丝儿得疼。 轻叹,他也不逼她,落座于身后的椅子上,道:“说吧,又在跟本王置什么气?” 雪姝对他的淡然已经见怪不怪,但让她不能忍的是,他居然能把这话问出口。 自己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他自己不清楚吗? 想着,雪姝紧攥着披风边儿,也不打算跟他兜圈子了,“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您嫌我烦,不想看到我的么?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嫌她烦? 还不想看到她? 夙珝俊眉一蹙,立马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瞧着小妮子那冷冷勾起的唇角,他有些无奈,但不打算马上说明,而是道:“的确是本王说的。” 雪姝原本还忍着,可劲儿地在心里劝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发脾气,更不能当着他的面哭。 可一听他用这种淡漠的语气承认,她心底的小火山登时就堵不住了,凉凉一笑,张嘴就要发作。 只夙珝开口的动作比她更快,“那你倒是说说,既然本王白日里对你说了嫌你的话,为何此时又会来你这?” 雪姝这会儿气上头,哪有心思跟他在这打哑谜,“那谁知道,王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到我这等小人物揣测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既然王爷这么嫌我,就请您离开。” 说着,还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从她颤抖的手来看,夙珝看出了她的隐忍。 只不知怎么回事,他明明回来是想好好抱抱她,哄哄她的,然而这会儿瞧着她这样儿,他突然更想欺负她了。 为什么? 是因为她方才只跟夙嘉说话而忽视了他? 不多想,夙珝难得勤快,想欺负就欺负了。 于是他勾唇一笑,不仅没走,还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好看的指尖轻点在扶手上。 “既是要本王走,那属于本王的东西,本王也得带走。” “东西?”雪姝愣了愣,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然而在看到他唇角的弧度时,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行。” 她知道了,不就是他的东西么,她还给他就是了! 夙珝挑眉,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丫头打算还他什么,怎么还,就见她一把将他方才才给她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跑过来粗暴地塞进他怀里。 紧接着不停,她跑到梳妆台边,憋足了劲儿将旁边摞着的几个大箱子搬下来,又匆匆跑到衣柜前将里面的衣裳全扯出来往箱子里扔。 这也就罢了,让夙珝绷不住的是,她边往箱子里塞东西边使劲儿在她眼睛上揉。 明明就要掉金豆子,却偏又逞强忍着。 无奈,夙珝将怀里还带着她香气的披风放下,起身来到她身边。 雪姝转身要去拿东西,嫌他碍事儿,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掌,结果这只手就抽不回来了。 “本王有说要带这些东西走吗?”夙珝攥着她的手,像要将这只手上夙嘉留下的痕迹抹去一样轻揉着。 雪姝又气又委屈,使劲儿抽,一边倔强地看着他,“我知道不止这些,你给的东西,钱,我统统都还给你,我……” “傻不傻,”夙珝轻笑,一个使劲将人拉到怀里,俯身抱住了她,“你不也属于本王么?” 男人怀里带着一股很淡的青草露水味儿,却不冷,相反,很暖。 低沉温润的声音,不似方才的清冷,像极了那晚送她走时让她保重身体时的样子。 雪姝挣扎的动作微顿,却也只是瞬间的事,片刻后,她使劲儿捶打他的胸膛,拼了命地把人往外推。 “我哪里就是你的东西了,你昭王权倾天下,我算得了什么,既是不喜欢我,就别逗我了成不成?我是人不是物件,你玩着开心我不开心,我受够了!” 她无意跟他这么闹的,可是个人都不会受得了三番四次的捉弄。 什么给他时间,什么等他,全都是骗人的! 夙珝方才是想欺负她,毕竟谁让她在他不在这期间跟夙嘉牵扯得不清不楚。 可如今,听着她隐忍又哽咽的声音,除了怜惜就什么都没有了。 垂眸瞧着那一张一合的小嘴,他的心动了动,不等怀中人再推他便低首吻了下去。 第131章 争吵,你放过我吧! 不似先前为试探她而贴上来的冰凉,也不似那回只轻轻碰了一下便完事儿了。 男人的唇柔软而温热,带着独属于他的清冷之气,口中好似还残留着什么植物的清香。 他睁着他那如星辰的美眸,薄唇微启,先是在她的唇上轻咬了一口,然后轻轻地往里面探。 雪姝愣住了,因吃惊微张开了嘴,不料恰好给了他趁势而入的机会,清冽的气息瞬间占据了她的意识侵袭着她的理智。 让她久久回不过神的是,这回的他,眼里不再是上回试探她时的无情,宛如一汪柔软的泉,细细的泉水一点点渗进她的心底。 洒进屋里的月光暧昧地落在两人身上,倒映在地上的影子静谧美好。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却都是短暂的。 为什么? 因为…… 夙珝实际不会吻啊! 起先的温柔出于本能,可尝过之后便有些贪心,就是这贪心,让他稍微急躁了些没能掌握好力度,然后…… “嘶!” 雪姝吃痛,被占据的意识在这瞬间全部回来了,她条件反射地一把将人推开,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夙珝也知自己方才下嘴重了些,想着可能将她咬伤了,也不在乎她将他推开这事,上前便要拿开那捂着嘴的小手,“本王看看,咬伤了没。” 他一上来,雪姝如临大敌地后退了两步,含着两包泪盯着他。 夙珝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她眼里的警戒,好看的眉不赞同地拧成一个小疙瘩。 他不过是关心她,怎么就被防成这样了,他看起来像是会对她做什么的人吗? 方想着,从方才起就不曾跟他好好说过话的人将手放了下来,喊道:“阿珝……” 这声阿珝,叫得夙珝的心都化了。 他不会忘记,她在承受他的时候是以怎样的语气唤他的名字。 喊他名的,除了已故的母后外,便只有她了。 想着这丫头估计是消了气,不若也不会这么叫他,因此夙珝便勾起了唇,准备将白日里的事跟她说清楚。 然,他这边才准备开口,就见离他四尺远的人突然声泪俱下。 “阿珝,你放过我好不好?”雪姝无力地垮了肩,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知道……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高攀你,我……我有自知之明,所以……” 第一次,他无端误会她,要她的命,她原谅了。 第二次,他为试探她而轻薄她,说出那等侮辱人的话,她也原谅了,还为他的那句“给本王一些时间”雀跃不已。 可是呢,今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就在她心心念念都是他的时候,在她满心为他不在意子嗣而高兴不已的时候,在她以为他们会有未来的时候。 当着第三个人的面,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是喜欢他,喜欢到现在就能把命给他,可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啊,她的心会难受会痛会碎! “什么意思?”夙珝嘴角的弧度敛了下来,眸光也跟着冷了下来。 雪姝看着他冷下来的表情,整颗心都快碎成一片一片的。 她捂眼,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说接下来的话,“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夙珝紧抿了唇,沉默片刻后说:“我不知道,你说清楚。” 雪姝如果听得仔细,就会发现他这里改了自称。 可惜她现在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听他说不知道,她将手缓缓放下来,神情近乎于悲戚,看得夙珝的心突然被狠狠揪了一把。 “我不是小孩子,”她说,“阿珝……我都懂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连你的玩物都没资格当,所以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 她做过很多假想,想他如果再给她送来甜枣她要怎么回绝,想过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断了这段关系。 可她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可以不让自己难受,也可以不用得罪他的万全之法。 不然,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不会再什么?”夙珝步步走近,经过那抹月光时,他脸上的冷淡似乎加重了。 雪姝后退,狠狠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哽咽着,“不会……不会再去打扰你了,日后……日后不会再去讨你嫌,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天知道她是怎么说出最后半句话的,天知道她的心已经被碾成了渣,四肢百骸都在痛。 在这之前,不管她说放过她也好,贬低自己也好,夙珝觉得这都只是皱皱眉头能说清楚的事。 可当最后半句一出来,他漆黑的瞳陡然变成了琥珀色,结界内狂风乍起风霜欲起,不过眨眼间,结界内的温度就极速下降。 从雪姝眼中滚下来的眼泪瞬间凝成小珠子滚落下来,本就只着中衣的她当即抱起胳膊开始打冷颤。 她知道他跟普通人不一样,会这样,都是他的本事所致。 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被打倒,即使冻得鼻头通红嘴唇发紫牙齿一个劲儿地打颤,她也目光坚决地看着他。 “你……你这是做什么?这……这不就是你,你想要的么,你……” “闭嘴。” 夙珝将人逼到墙边,泛着琥珀色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我想要什么你知道?放过你?晚了!” 雪姝泣不成声,“为什么,我都照着你说的做了,为什么你还……” “你真的喜欢我吗?”夙珝打断她的话,对上那泪意涟涟的眸子,问。 雪姝微怔,随即笑得自嘲,再次一把将人从面前推开。 “是,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要死!可那又怎么样?喜欢是我的事,不喜欢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以后就不喜欢你了,死也不喜欢!” 喊完,她冻得实在受不住,身心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一点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夙珝确实是恼的,恼得在她说出不喜欢他时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如果两人没有调换身子,他不会记得宫里还有这么个小丫头在等着他,爱着他。 如果她不那么听话懂事讨他欢心,他不会想着给人特权,让人自由出入王府。 如果她不那么满心都是他,不那么娇俏地入他那绮丽的梦,他不会对她产生欲,不会想待她好。 更如果,没有她说的那些事,他不会为此特意回幽之境,更不会看到她那悲痛而短暂的一生,自然也不会想待她更好,想将她一辈子纳入自己的羽翼下护着。 可事实并没有那么多如果,他想她,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想看她在见到他时雀跃地奔向他的模样。 可人事总不尽人意,他哪里又想得到在他不在的这几天她跟夙嘉扯上了关系,又去了昭王府。 他不小了,比夙嘉大了足足八岁,比她更是年长了十一岁。 回来的途中他甚至都想过,日后她可会嫌他年岁大。 他从未对谁这么费过心思,连他自己的事他都懒得管,偏偏对她放不下。 如今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子,火气来得快去得快,夙珝想想,遵从了本能。 结界内的寒气化开,他来到雪姝面前蹲下,将浑身冷冷的她拥进怀里,宽大的衣袖将人罩得严严实实。 雪姝想推开他,可惜的是就这会儿时间,她的手脚就冻得僵硬,压根儿使不上劲。 夙珝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意图,抱着人索性就地而坐,叹了一声后缓缓开口。 “我问你可是真的喜欢我,不是在质疑你对我的心思,而是你既是喜欢我,为何就看不出白天跟你说话的,不是我本人?” 不是……本人? 雪姝颤抖着身子吃力地自他怀中抬头。 第132章 灵神,夙珝身世之谜 夙珝低头,见她总算是能冷静地听他说话了,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泪痕,疼惜地叹了一声。 一只手来到她的后背,将带着暖意的灵气输入她体内,随即便这般搂着人将他三日前离府回老家用了分身的事告诉雪姝。 最后道:“你知我一向不想麻烦,他承了我的性子自然不会变通,所以我才让你这些日子乖乖在宫里待着,是我的失策,伤你心了。” 结界内暖烘烘的,在他说这事期间,雪姝的身子也回暖了。 听了他最后一句,雪姝的脸色变得很不自在,不安地转了转眼珠,“所以我……” “所以你是在跟我的分身置气,”夙珝接了她的话,拭去她眼角的湿意,问:“现在如何?消气了么?” 雪姝不自在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拿开了他的手,“你都说他承了你的本性了,那他说的话不就是最真的么?” 闻言,夙珝苦笑不得,勾起她的小下巴说:“到底是分身,哪里来的感情,你就这么不信我?” 雪姝这会儿听出他自称的变化了,很不习惯,也并没有因他这些话像上回那样雀跃。 拨开了他的手,她撑着地站起来背对着他,“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都说事不过三,尽管说那些话的不是他,但对她而言却还是心有余悸,如此这般,不知是不是还有下一次,她有些怕了。 夙珝跟着起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禁又是一声叹,“既然如此,我便将我的事都告知于你,如何?” 若非亲眼见她在得知腹中胎儿非常人后还那般护着里面的小生命,他断然不会这般轻易说出这话来。 原本在回程的途中便有此打算,只想着能找个合适的机会来说,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下。 “你的事?” 雪姝哪知自己临死前的事他全然知晓,愕然转身,不敢相信他真的会把他的秘密告诉她。 “嗯,”夙珝颔首,双手负后来到她面前,“我的事,不想知道么?” 想,做梦都想。 雪姝几乎立马便在心底回答了他,可想到事关重大。 “你若告诉我,我自然不会四处声张,只是,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这次是我误会了你,你……” “别说这些无用的,”夙珝打断她的话,捉住了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我信你。” 最后短短的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笃定又清晰。 雪姝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眸中那异于常人的流光正在缓缓转动。 说不心动定然是假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也未见过这么好看的流光,无意识地便抬手摸上了他的眼角。 感受着她的指尖带来的柔软触感,夙珝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 不等她说话,朝屋顶看了一眼,只轻轻一个响指,那个大洞就被盖住了。 到底是被这样的异象吸引了注意力,雪姝抬头看了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夙珝将方才的披风重新披在她身上,拉着人到他刚刚坐的地方,顺手拿了一边的凳子,让雪姝坐在他身边,最后点燃了被风吹灭的烛灯。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就说,而是看着眼前的人,问:“你猜我会是什么?” 雪姝这会儿有些小小的紧张,她先前从宫人们那得过好些小本儿,看过好些神仙妖精的故事,却到底是没见过真正的。 “你……”她踌躇了小会儿,看着他这张俊美绝尘的脸,猜道:“定是天上的神仙。” 神仙。 夙珝被她天真无邪的言辞逗笑了,“为什么会猜是神而不是妖呢?” “妖?”雪姝蹙了蹙眉,反问:“妖会率军打仗,会这么多年都不害人么?” 她看过的那些小书里,妖怪大部分都是害人的,极少部分是好妖,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都不做。 但他就不一样了。 先前曾在他府上细数过的那些事,全都事出有因。 即便几年前的屠杀敌城曾遭人非议,但他自十岁开始就为大贤开疆扩土平息叛乱,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何况这些年,他更是不曾做一件有损皇家颜面对皇家不利之事。 这样的人,会是妖怪变得么?打死她都不信。 夙珝将她的心思看得明白,越看这张小脸儿越发喜欢,便逗她。 “那可不一定,坏人脸上不会写‘坏人’二字,聪明的坏人更不会让人觉察出他的恶,没准,我就是那食人的妖呢。” 雪姝皱了皱鼻子,视线从他脸上缓缓往下,最后再回到他脸上,“是妖,那也是比神仙都好看的妖。” 比神仙都好看的妖? 夙珝挑起眉头,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你这丫头,当真是有趣得紧!” 换成常人,若是听说自己面对的正是妖,估计早就怕上了。 她倒好,竟是拿他的整张脸来跟神仙比,究竟是什么让她以为神仙便都是好看的? 雪姝摸摸鼻头,有些难为情地在他肩头上捶了一小下,“你别笑话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快跟我说你的事啊。” 亏得她刚才那么紧张,经他这一笑,紧张感都快没了。 夙珝收声,瞧着她有些肿的眼睛,心里莫名一股暖流划过,又感觉像被什么充斥着,满满的。 他有些情不自禁,伸出长臂揽了她的腰将人抱到腿上坐着。 雪姝有些臊,“不要……” 夙珝按着她的腰,噙着笑道:“听话,让我抱抱,我这就跟你仔细说我的事。” 果然,这话一说,雪姝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 不仅没推他,还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亮晶晶的桃花眼仿佛天上的星星。 夙珝宠溺地笑笑,小丫头眼中的期待让他很是受用。 轻轻叹息了一声,拨开她额上的发丝后将自己藏了二十来年的秘密徐徐道来。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之时,随人类的诞生,世间产生七情六欲,随之而产生的,便是爱恨憎恶贪嗔痴恋。 一个普通人身上有了这些才称得上一个完整的人,而正因有了这些世人才有信仰。 天地、日月、星辰、雷电、风雨、山川河流等等,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些都被人们奉为信仰。 人们对着天地日月参拜,乞求富贵长寿,对着雷电风雨参拜,乞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甚至龙凤花鸟等图腾,亦会被人们奉为信仰而乞求参拜。 常言道:万物皆有灵。 种种祈愿与神化之下,这些被人们奉为信仰的东西便逐渐有了灵性,并真正化为人们心中的模样。 换言之,如今人们口中的神、仙,实乃人类自己所造。 神女造人,人的七情六欲造就各式各样的神,神随人类欲念诞生而诞生,是为“灵神族”。 但凡这世上有一人存在,灵神族便不会消失,灵神族之人又分形形色色,各司其职各管其事。 世人拜神,却从无一人见过神,故至今神的存在都是一件无法让人确定的事。 而他有神籍,却不足以称为“灵神族人”,因为他非人,乃兽,生来便为灵神族王所用。 说到这,夙珝眸光微微暗了下来。 看着因他最后一句话而呆愣的小家伙,道:“我是神没错,可我非人,你会惧我么?” 尽管他有想到小家伙会被他怎样的回答,但当这句话问出来后,他竟还是有些紧张。 上辈子的她愿意为他孕育子嗣,是在不知他实则非人的情况下,即便后来从夙馨玉口中得知一二,却也不明他真正身份。 夙珝有些犹豫,她若说怕,他是就此将她吞食,还是除去她的记忆就这么放了她? 若真就这么放了她,如何对得起他这几日来的忧虑挂心? 雪姝头一次听人正儿八经说起有关神仙的事,还是听他说,新奇得不得了。 尤其听到最后他说他是兽,更是让她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会儿他突然问这么一句,雪姝有些莫名其妙,几乎立马就给了回答。 “我怕你做什么?就算你是兽,那也是神兽,再者你现在不就是以人形好好坐在我面前么?” 第133章 神兽,这是你的尾巴?! 夙珝瞧着她满脸的理所当然,突然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很是多余。 然他却是不信,故意冷了面色下来,当着她的面舔了舔唇,启唇间便能看见两颗伸长的牙。 他凑近了雪姝的颈子,低声道:“你见过哪个兽不吃肉的?谁跟你说,神兽不会吃人?” 说话间,嘴一张,低头便咬上了雪姝的脖子,却是没有再使劲,只用他那尖锐的牙细细地磨。 雪姝痒,吃吃地笑,缩着脖子扒拉着他的肩将人往外推,“你让我好生瞧瞧。” 夙珝原是想吓吓她的,没想到她竟这种反应,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拉开两人的距离,微微张嘴,将那洁白的两颗尖牙露给她看。 “真是尖的……” 雪姝歪着头,瞧得仔细。 夙珝看她眼中有震惊、好奇、欣喜,始终没有他想象中的惧。 忽然间,心头所有顾虑都消失了。 他早知这丫头与常人不同,怎么还会觉得她会怕他呢。 想着,他当着雪姝的面将尖牙隐了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弹,“没见过胆儿像你这么大的。” 寻常人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这等怪事,哭着跑都来不及,她倒好,可劲儿地往他怀里靠。 雪姝将视线从他嘴上收回来,捂着被弹的地方,很诚实地说:“我胆儿不大的,如果不是你,我也吓跑了。” 忘了先前是哪个嫔妃养了只狗,有一次遇上了,那狗冲她龇牙冲她吠,当时她吓得腿都软了,还是被奶嬷嬷抱回元姝苑的。 当然了,那时候她还小,这时候要有够朝她吠,她绝对是要吠回去的。 如果不是你…… 夙珝本就因她的反应心里又暖又软,这会儿再看她用如此天真纯洁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他的心熨帖得不行。 心里突然像有小虫子再爬,痒得他光嗅着她的味道就忍不住想靠近。 心动不如行动,夙珝不想忍,捉住雪姝放在额头上的手,眸光深沉地说:“我想亲你,可以么?” 他没忘刚才的窘事,担心不经过她允许会惹她不悦。 “亲……” 雪姝原还在等着他跟她说他是什么神兽,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 心中小火山爆发,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眼里的期待与新奇在这一刻化为羞涩。 “你……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们不是在……” “我想。” 夙珝抵着她的额,捉着她的手一根根亲吻她的指尖。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好,欺负了你,但我不太想忍,只若是你不同意,我便碰你。” 这种想碰她的感觉跟先前梦醒后的躁动不一样,不是那种想要将其全部占为己有的念头。 便只想像刚才那样吻她,感受她在他面前真实的存在。 从指尖处传来的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雪姝臊得脖子都红了,如果她脖子够长,估计能把头垂到地上去。 不过,片刻的沉默后,她红着脸抬眼,紧攥着他的衣裳开口道:“那你,你可得轻些,我怕疼……”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夙珝现在心无旁骛,未曾真正经历过情事的他也没在听了她这话后有什么绮丽的念头,只心尖儿随着她的话轻轻颤了颤。 “好,我轻些,”他问温柔地应着,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缓缓靠近。 雪姝看着眼前渐渐放大的俊脸,小心脏几乎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大着胆子迎了上去,直到触碰到他的,方才紧张地闭上眼。 夙珝凤眸微眯,放在其腰间的手稍稍用力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然后锁定她通红的脸蛋,开始品尝她的味道。 这回的他吻得小心翼翼,生怕把人弄痛了,托住雪姝后脑的大掌也极为小心谨慎。 他的姝丫头真的好小,小到他只稍微用力将能将她揉进体内,她的身上真的很香。 但勾动的,却不是他的食欲。 他现在差不多能完全理解,在她的上辈子里,他为何会对途径的那些女人视若无睹,却唯独对她,食髓知味。 一吻毕,夙珝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低头,怀里的人已经在他怀里快缩成一团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声问:“有弄疼么?” 雪姝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一说话,胸前便微微震动,悦耳的嗓音穿过她的耳膜直击心脏,酥得她当场变成了小龙虾。 “没……”诚实地摇摇头,雪姝没好意思看他。 这时,自腿上传来的异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松开男人的衣襟坐起身侧头看去,竟见一条雪色的长尾正蹭着她的小腿处! “!!!” 雪姝大惊,瞬间的功夫就把害臊这回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那条柔软毛绒的雪尾,颤抖的手将她激动的心情暴露得彻彻底底。 “阿珝,阿珝!这,这是你的……你的……?!” 实在太过震撼,她激动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捉着那还动着的雪尾示意夙珝看。 “哦?”夙珝挑眉,对此现象亦有些意外。 化形一向是他意念控制,他方才倒是有心让小丫头看看他的真身,但还来得及那么做,这尾巴,明显就是它自己跑出来的。 雪姝自然不知道她攥在手里的东西是自己跑出来的,当即从夙珝身上跳起来,抓着他的手臂让他起来。 “你快起来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夙珝见她如此激动,便暂时未追究尾巴自己跑出来的事,宠溺地站起身来,就见她跟刚见着新玩具的孩子似的围着他转,手里还拿着他的尾巴。 “你啊,就这么……” 就这么怎么样,后面的话夙珝没说得出来。 因为他才说到这,小丫头就已经撩起了他的衣摆,睁着她那可人的眼睛一个劲儿往他后方瞅。 甚至还用手扒拉他的裤子,嘟囔道:“没见裤子上有洞啊,怎么伸出来的……” 夙珝:“……” 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他侧身仅一只手就将那试图往他后方按的小妮子给提溜到了面前。 “胡闹,”他方才衣摆,佯装不悦地看着她,“那地方是你能乱看的么?” 兽尾向来是不可随意触碰的,她如今把玩着他的尾巴已然是放肆的了,竟然还想…… 经他这一说,雪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做了什么,面颊忍不住又是一阵热。 垂眸抚了抚手中的软尾,她讨好地仰着脸靠近他,“我太好奇了,所以放肆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了。” 说着,还抓起他的手放脸上,讨好地蹭了蹭。 夙珝看着她,在她散着的青丝上揉了一把,“这还差不多。” 说罢,像抱孩子似的将人抱了起来坐回位置。 这回没等雪姝开口问,他便在雪姝抚他尾巴的时候将他的身份缓缓道来。 雪姝自他的话中才知,他乃神兽,为虎族,名“月灵”,战伐之神,奉灵神族王令掌管西方之事。 有避邪、禳灾、祈丰及发财致富、喜结良缘等多种神力,乃权势、尊贵的象征。 而他现今之所以会是皇家人,是因为二十七年前,他受邀前往九重天灵神族王诞辰宴。 行至途中,因实属疲惫而随意在天上寻了处园子小憩,迷迷糊糊间误食刚结成的转生果,投生皇家并丧失部分神灵之力。 失去的这部分灵力化为灵片遗落四方,若不将其在规定的时间内找回,他便会丧失所有灵力化身凡人。 大贤处北方,本不该他管。 但作为他散漫误事的惩罚,灵神族王命其在找寻灵力期间务必保大贤朝太平顺遂。 如此,才有了他大贤“战神”的称号。 第134章 动情,小虎崽子? “月灵虎?”雪姝眨眨眼,捏了捏手里的雪尾,“所以,这是虎尾?” 尾巴本就是兽类最为重要的部位,且也是最敏感的地方,自打被她捉住了尾巴夙珝就觉一股痒意自尾椎处升起。 眼下被她这么捏着,他感觉有个地方不妙,伸手便掰开了她的小手将自己的尾巴放出来。 “嗯,”当着她的面隐去尾巴后他才应刚才的话,但见小丫头一脸怀疑,不禁问:“怎么,不信?” 雪姝因为见不着尾巴了有些失落,不过也没让他再把尾巴变出来给她玩。 收了手,她抬眸看向他,说:“也不是不信,就是跟我见过的虎不太一样,我没见过白色的老虎。” 当然正常颜色的实际也没见过,只有前些年年前夙承勋带人到围场狩猎,带回了一只死老虎,她偷瞧过,但不像他这样的。 而且她所看过的画本儿里的老虎也不长这样。 夙珝觉得,现在只单这么看她说话,他的心情就无比好。 想跟她解释,却听她又说:“不过你又不是一般的虎,神嘛,就该这么干干净净的,好看。” 搓了搓手,感觉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手里。 她就说,哪有一般人长这么好看的,原来真的是神仙,雪色的虎,肯定漂亮极了。 夙珝把她的小动作收在眼底,明明尾巴都让他收起来了,却有一种还被她内在掌心的错觉,那股痒意顺着脊椎一直往上爬。 攒了攒喉,他咽下那股不适感,莞尔道:“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都是这个颜色?” 雪姝放下手,“难道不是么?” 她所看过的书中对神明的描写都是慈悲为怀高洁无比的,就跟他身上的颜色一样。 夙珝扬了扬嘴角,却是带着一丝丝讥讽的味道,“忘了我方才跟你说的,灵神族是如何产生的了?” 除最初造人的神女外,其他灵神族人皆为后来因人类祈愿及欲望而诞生。 人的欲望分好坏,欲念凝聚而成的灵神族人也分好坏,就同人类中的善恶一样,灵神族人亦分正邪。 何况,灵神族人乃随人而诞生,只有保证了人类的存在,欲念不灭祈愿不停,灵神族才会永存。 而只有人类的繁盛,香火方才鼎盛,灵神族人的单个寿命才会更长。 换言之,灵神族与人类不过各取所需。 只要不威胁到自身与整个灵神族存亡,灵神族人是可以取人类性命的。 “原来如此……”雪姝了然,“所以说,我在书上看到的神仙和真正的是不一样的。” 夙珝颔首,“嗯,不一样,所以……” 说到这,他忽然又露出了雪白的尖牙,抓着雪姝的手腕便咬了上去。 尖利的齿尖跟钢针一样,只轻轻一用力就陷进了那细嫩的皮肉里。 “嘶!”雪姝吃痛吸气,“你又咬我做什么?” 夙珝松嘴,“你不是不信神兽会食人么?” 雪姝还以为咬破皮了,但看了看,只有两个小小的凹糟,红红的。 她粗鲁地在那地方揉了揉,噘着嘴说:“我那不是没见过么……”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着他的面把手放到腹部,不确定地看着他,“所以……我怀的是小虎崽子?” 虎崽子…… 夙珝让她这可爱的说法逗笑了,不过转念想起自己在画中所看到的一切,他就笑不出来了。 低头把手覆到了她手背上,“让你受苦了。” 月灵虎始祖受灵神族王点化成神,其子孙后代自出生后便自带灵力。 但当初灵神族王担心各族神兽过于壮大后会对灵神族造成威胁,故对各神兽族都下了诅咒——子嗣难衍。 尤其身为神兽族王的人,子嗣更不易产,便是有幸产下,也很大可能是死胎或中途夭折。 神兽族雌性孕育子嗣艰难,每年都会有很多雌性因此丧命,月灵虎族自是如此。 有灵力的神兽族尚且如此,更别说人类之躯了,若非他丢失了部分灵力,单以他母后的身体状况,便是能将他产下来,也会死于难产。 他很意外一次就让她有了他的子嗣。 但更让他震撼的是,她竟真的怀满了月份,且就差一点就能将孩子生出来。 脑海里浮现出她躺在床上艰难生产的情形,想到她为孕育他的子嗣吃的那些苦,夙珝心底宛如被撕了一道口子,疼得紧。 雪姝问这话没想让他说这些,只是想到自己上辈子肚子里装的是小虎崽,她就觉得新奇得不行。 现在听他这么说,雪姝也跟着笑不出来了,她撇撇嘴,拨开了他的手,“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再苦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我又生不了。” 夙珝看她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话,怜惜地叹了叹气,道:“生不了正好,也懒得再受苦。” 何况孩子就算生下来了,也不见得就能养得活,与其让她到时候为此伤心,还不如…… 不对。 夙珝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怎么就这么自然地想到跟她生孩子了? 那可是生孩子啊,那么麻烦的事,是他能做的吗? 显然不是啊。 再者,他……他们这连亲都没有成,怎么就想到那么老远的事了? 思及此,夙珝立马打消了这么念头,决定转移话题。 只是,他这边还没来得及转移,他怀里的小丫头就开口了。 只见她一脸无邪地看着他,问:“阿珝,你不觉得咱们发展太快了吗?” “快?”夙珝有片刻的不解,心说他们什么发展太快了? “嗯,”雪姝点头,咬了咬唇后从他腿上下来,拢了拢披风后背对着他,“你我真正交往半月不到,你对我……其实并不了解,不是么?” 她是正儿八经地喜欢他,所以不在意他平日里生活中是什么样子,有关他的事,她听得也多。 但他不一样,他对她打从一开始就是不知情的。 她相信,若非此次交换身子的乌龙,他绝对不会记得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夙珝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眯了眯眸,“什么意思?” 雪姝攥紧袖子,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很快垂下眼帘。 “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思考,但我想要的,不是怜悯跟可怜,如果你现在是因为同情我才亲近我,那我宁愿在你思考出答案前都不见你。” 她跟他说上辈子的事并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怜悯。 她自始至终都只不想他像她上辈子里那样,着夙承勋他们的道。 夙珝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所以你所说的快,是指你我相处不过不到半月,我便对你动手动脚,过于亲近了?” 雪姝想表达的意思里便是包括了这个,只她当着他的面没好意思明说。 只他现在既然说得这么直接清除,她也就不怕得罪他了,微微抬了头,反问:“不是吗?” 她……她倒是喜欢他这么亲近她,毕竟自己喜欢他这么些年。 但她想不通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就凭着这几天的相处,喜欢上一个人是不大可能的。 那么剩下她能想到的,便只有他对她的同情了。 夙珝明白她的意思,无意识蹙了蹙眉,抬手摸了摸下巴,一脸思考状。 雪姝瞧着他这样,以为让她给说中了,小肩膀垮了下来,瘪瘪嘴,刚想再说话就听他问:“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有同情心的人?” “啊?”雪姝愣住了。 夙珝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待人走到面前后说:“目前来说,我对你的喜爱或许同你对我的不同,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亲近你。” 顿了顿,他抬手抚上雪姝的脸。 “有人一见钟情,有人日久生情,你我便是后者,小家伙难道就不想我多亲近亲近你,也好快些对你动情?” 第135章 告知,什么模样都喜欢 在夙珝看来,不管是人类还是他们月灵虎族,但凡是喜爱之物,都会想将其占为己有,想与其亲近,无关男女情爱。 小丫头本就生得讨喜,若非他让君曜那“命带凤星”几个字给骗了,他也不会那样对她。 “日久生情……” 雪姝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温热感,小心脏突突地跳,“快些动情和这个词好像不太沾边吧?人家都是定了情才这样儿的。” 他们这只是刚开始阶段就这么亲密,真的不有伤风化吗? “哪样儿?”夙珝学她说话,好看的指尖在她唇角摸了摸。 被他碰过的地方就像火烧一样,雪姝的脸上再次情不自禁地浮出大朵红晕。 夙珝看着心悦,不过也没继续欺负人,放下手认真地看着她,说:“于你而言,如此的确吃亏,你能考虑到这些我很欣慰,只是……” 雪姝抬眼,“只是?” 夙珝小小地叹了一声,“只是我太过情不自禁,一路上回来就只想见你抱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但到底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他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他自己都觉着吓人。 想平日里,他何时跟人一次性说过这么些话。 “阿珝……”雪姝鼻头泛酸,一颗心因他那句“真心想待你好”紧紧揪着。 夙珝见她又红了眼,不由哂然。 “原谅我未曾对谁动过心,不知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凭着本能来了,若你不喜欢,便照你说的,在我思考出答案之前,你我不见面,如此可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但如果她觉得那样好,他便忍。 他的眼睛早已恢复如常,雪姝从他那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那簇微弱的烛光以及小小的她。 短暂的沉默后,她紧咬着下唇,眼泪不听话地往外冒,“你……你怎么这样啊?” “嗯?”夙珝不解他哪里说得不对伤了她的心了,“我哪里说错了?” 雪姝没好气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然后扑进他怀里,哭着说:“你哪里都说错了,你……你还是昭王么?” 不是很理解人类这复杂感情的夙珝眉头打成结,很认真地问:“你怀疑我是假冒的?” 平日里分明聪明得很,现在竟然…… 雪姝哭笑不得,“你哪里是需得看人脸色行事的,犯得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这么温柔干什么?你,你成心让我难受……” 她早就知他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在这种事上跟她讲理,太犯规了! 原来是为这个哭。 夙珝轻笑出声,揽了揽她的肩头,笑问:“你给我脸色看了么?” 雪姝摇头,可随即又点头,“刚刚……” 她不知道白天跟她说那些话的不是他本人,还发誓这次绝对不吃他给的甜枣。 结果这脸打得,啪啪响。 “方才的不作数,”夙珝想起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倘若自己方才真因为她的那几个字动怒伤了她,恐怕现在便只有他后悔的份吧。 “我不懂姑娘的心思,能做的也只有尊重你,做你喜欢让我做的事,你若犯难,我自然不会做。” “不准你再说,”雪姝抬手捂住他的嘴,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说:“我知道就是了,我都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你再说,我眼睛都要哭瞎了。” 本来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现在误会说开了,他不仅把他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还用这么温柔的方式待她。 她现在就感觉自己飘在云端里,都快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在梦里了。 思及此,雪姝在他将她手拿开之前坐起来,吸了吸鼻子后狠狠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嘶!” 夙珝当即一把将她的手从嘴边拿开,垂眸看,那细白的皮肤上赫然就见小小的牙印。 于是很不赞同地看向她,“这是干什么?” 痛的,所以不是梦,不是梦! 雪姝咧嘴笑得毫无淑女形象,不在意地在自己咬的地方揉搓了两把,嘿嘿笑,“不是梦。” 三个字,说得夙珝什么火气都没了。 “你啊,”他在她脸上揪了一把,“傻不傻。” 雪姝很喜欢他这么亲昵地对她。 尽管很难为情,但她还是顶着一张红脸蛋开口道:“我……我不想你在这件事上尊重我的意思,我想,我想以你的方式来,可不可以?” 这样好像怪怪的,但具体哪里怪又说不出来。 管他呢,反正她就是喜欢他这样对她,而且就像他说的,多这样亲近亲近就能让他更快地喜欢上她。 对她来说,这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么? 不过,这样他会不会觉得她不矜持? 夙珝看出了她的顾及,莫名想起之前那个绮丽的梦来。 回味起那时的感觉来,他有些小小的躁动,视线落在方才那让他食髓知味的小嘴巴上,不多想,低头就这么印了上去。 雪姝条件反射地抓紧他的衣襟,仰着头心跳如雷地感受他的温柔。 小会儿后,夙珝将人放开。 瞧着那如晚霞的小脸蛋,他声音微哑:“在我面前,你无需顾忌什么,照着你的性子来就好,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夙珝觉得,这应该不是男人的劣根性,因为先前并非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卖弄风骚。 可他当时不仅不动心,甚至觉得恶心,当即就下令将献给他这些女人的人给砍了。 然现在却是不同,在他看来,那些一丝不挂的女人再如何卖弄,也不及他眼前这丫头的眉眼一挑。 雪姝知道他所说的喜欢跟她想的不一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羞怯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意思再多说,只将自己埋首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只小鸵鸟。 夙珝就这么拥着她,感受这几日来难得的静谧。 雪姝垂着眼帘,目光在不经意扫过下方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瞬间脸上绯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 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夙珝稍微放开手,低头问:“怎么了?” 雪姝抬头,僵直地坐起身来,“阿珝,你……你全身都是白色的,对吗?” 夙珝不解她为何突然提及这个,但见其脸色着实不好到了极点,便正色地应了,“是,有问题?” “有!”雪姝拔高音调,紧抓着他的肩,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夙珝捉起她那只手捏了捏以作安抚,“冷静,告诉我怎么了?” 雪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再无方才的一丝羞意,没有犹豫,她立马就将白天给夙嘉说过的事告诉了他。 最后说:“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因为我做这个梦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你的身份。” 梦里那个秃头和尚手里拎着的就是沾了血的雪色皮毛。 如今再想,那皮毛上的尾巴,跟他的不正是一模一样么?! 如果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身份,白天也没见过那个和尚,那她肯定不会把那个梦当回事。 可现在,不管是那个和尚的笑声还是他手上提的东西,全都跟现实重合了! 夙珝美目微眯,眼中已无方才的柔意,“你的意思是,那和尚,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他从不信鬼神,亦不会信什么梦,因为他自己便是神,如何会惧怕那些个邪门歪道。 可小丫头也算是身份特殊之人,她现在所说之事,定然有一定的道理。 雪姝看他还算信他的话,心里多少放松了些,怕的就是她会将她的话当成玩笑。 “我不确定,”她神情凝重,面若冰霜,“我不知道梦里的你是生是死,可是……” 第136章 幼崽,奶凶奶凶的 “我不要,我不要那样的事发生,”她看着夙珝,眼神坚定而决绝。 她说不出“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就势必得踏过我的尸体”这种话,因为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 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愿意挡在他面前。 哪怕一刻钟,能为他争取一刻钟活着的机会,她都会为他拼命! 此时此刻,就算不使用读心术,夙珝也能一眼看出她内心坚定的想法。 想到她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不禁再次在心里为前些日子差点要了她命的事暗骂自己。 “嗯,不会发生,”夙珝摸着她的后脑,缓和了神色。 不过随即他就想起,“你同夙嘉,便是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 雪姝点点头,“不怪他不信我,毕竟这事本来也玄乎,而且事关重大。” 夙珝:“那你方才同他置什么气?” 说起这个,雪姝喉咙顿时噎了一口气,看了看他后叹出小口气,“那不先被你的分身气到了么,觉得你们都一样,逗着我好玩儿。” 本来那个时候就刚在昭王府闹得不愉快,那家伙变脸又变得那么快,她自然情绪也就来了。 “不对,”雪姝强调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那个和尚。” 夙珝也不想她在他面前提夙嘉,微微颔首,片刻的琢磨后开口道:“是,我……” “这样,”雪姝不经意打断他的话,“我明日便将那和尚的样貌画像给你,你让你的人照着画找。” 现在想来,夙承勋会得知这人的身份很大程度就跟那和尚有关。 这会儿距离太后寿宴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既是要害他,在那之前,那和尚定然会留在京城。 只要他人在京城,以他的势力,应该不难把人找出来。 夙珝看她这就为他操心起来了,心里熨帖得紧,但看时辰已晚,难免有些心疼。 “好,”他应着,而后抱着人起来来到床榻前,“今日太晚了,有事白日里再说。” 说话间,将人放到了床上。 雪姝仰着头看他,“你要走了吗?” 夙珝就床沿边坐下,为她盖上被子,“我回来直接就来你这了,还未回王府。” 说完抬眸,发现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不住笑问:“怎么,都没成亲就想我在你这过夜了?” 雪姝方才只随口一问,压根儿就没往其他方面想。 看他眼含戏谑,方才还因和尚那事而失去血色的小脸顿时上了色。 “哪里就是你想的那样了?”她捂了捂脸撇嘴说。 而后看了看边上的沙漏,道:“是我耽误了你,不过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刚才我跟你说的事要放在心上。” 夙珝将她的发往她耳后别了别,耐心地应着,“知道,别想太多,好好歇着。” 雪姝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当着他的面躺下,把自己裹得只剩个脑袋在外面。 夙珝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眼瞧着那张娇嫩的小脸蛋儿熟透,心情甚好。 接着又交代了几句后方收了结界,自她这屋里的窗户一跃而出。 窗户无声地关上,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中飘散着属于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雪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走的方向在床上乖乖地躺了小会儿,小会儿后,她猛地掀开被子麻利地下床。 来到屋中间,抬头朝刚才那个大洞的地方看了看,封得好好的,没异常。 再跑到窗子跟前来看,发现他明明是从这里出去的,窗子上的栓子却栓得好好的。 雪姝大为吃惊,一个人在屋里跟个傻子似的悄悄为这奇像拍手叫好,之后才重新回到床上。 但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关于和尚的事,睡意全无。 在床上烙了会儿煎饼后,她悄咪咪地又披上衣服起来,不忍心把睡在外间软榻上的白茯叫醒便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屋去书房。 而这边,夙珝在从她那出来后并未马上回王府,而是同戚风一道来了夙嘉的住处。 暖如春日的屋子里,偌大的床上空无一人,只床尾处可见一个约莫三尺宽两尺高的半圆形小窝。 仔细一瞅,能瞅见一截露在外面正微微摆动着的黑白相间的斑纹尾巴。 夙珝以鬼魅般的速度自窗外闪现进屋,一看床上无人便准确无误地来到床尾,朝着那截小尾巴一指。 丝线般的银光迅速闪过,再眨眼,尾巴的主人便已被他拽出了窝。 夙嘉这会儿正郁闷着呢,他一郁闷就喜欢钻进他软软的窝里,原本瞌睡已经让他酝酿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一拽,直接给他拽得一激灵。 只听“嗷呜”一声,还没看来人是谁,扭头就朝夙珝这边低咆龇牙,举起他那两只幼爪一脸凶样儿地扑过来。 夙珝手中灵丝朝他床头一甩,夙嘉平日里用的折扇就落到了他手里。 “刷”的一声,折扇被打开,夙珝以其朝那自以为很凶的奶崽子一扇。 “砰!” 小虎崽子端端落在他那柔软的大床上。 “皇叔公?”夙嘉以幼虎形象在他那一躺下去就能凹陷出一个洞的床上滚了一圈,诧异地看着拿了他武器的男人。 夙珝拿他那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然后扔垃圾似的扔到他床上,衣袖一甩,转身躺卧在了夙嘉这屋里的楠木软榻上。 夙嘉从床上跳下来,迈着短腿儿走到他脚边,讨好地蹭了蹭后跃上榻端坐在男人面前。 雪姝如果在这,指不定眼珠子都能给惊得掉出来,估计打死她都不会想到,夙嘉也是月灵虎族人,还是只未成年的幼虎。 夙嘉之所以会投生为端王世子,为的便是辅助夙珝找寻丢失的灵片。 两人转生为皇家人,两岁前人形都不稳定。 在他们能进行自我意识化形前,都是靠着君曜清除他们身边亲近之人的记忆来藏身份的。 喜贵之所以知道夙珝的身份,是因为喜贵乃君曜看重之人,是同月灵虎族签订了魂契的。 至于戚风跟莺歌,这二人原是月灵虎同人类产下的孩子,打小在幽之境长大。 别看他们面相看着不过三十来岁,实则夙珝多大,他们就比夙珝大了多少。 夙嘉在其四岁那年险些丧命,被夙珝救出来后当着夙承晔及端王妃的面化形并恢复转生前的记忆。 夙承晔夫妇起初也被夙嘉的变化吓得六神无主,但在冷静后主动央着君曜让他们与虎族签魂契。 若他们欲将此事给外人透露分毫,在他们心中升起这个念头时,魂契便会夺去他二人的性命,魂飞魄散。 然夙珝看得分明,在小丫头的上辈子里他中招时,端王夫妇活得好好的。 因此,绝不是这二人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至于楚胤,更不可能了。 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夙珝懒懒地靠在抱枕上,眯着凤眸瞧着面前的小虎崽子,“想好怎么把人哄好了么?” 夙嘉一听就知道他指的什么,小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没有。” 什么让时间来说话,豪言壮语倒是放出去了,实际怎么行动却一头雾水。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窝里烙虎肉煎饼烙到这时候了。 夙珝不屑一哼,“你少去招惹她。” 这话夙嘉就不乐意听了,“我没有招惹她,我就是瞧着她心生喜欢,想让她当我妹子,待她好,谁知道中途会发生那样的事。” 说到这,夙嘉看男人的眼神有些哀怨。 “我还不是为了您,要不是担心您,我犯得着对她摆脸色么……” “呵,”夙珝冷冷嘲讽,“心生喜欢,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缺她一个?还妹子,你妹子还少?” 亏得那丫头还真对这小子上了心。 他都还没告诉小丫头,就这个说要拿她当妹子待她好的臭小子,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个妹子。 “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夙嘉不得不为自己说两句。 “我哪来很多妹子?那是那些女人自己称是我妹子,我可是一个都没同意,我真心想要的妹子,就姝儿一个。” 第137章 动向,夙嘉的能力 这话方说完,脑袋上就重重挨了夙珝一巴掌,“姝儿是你能叫的么?” 他都没这么亲密得唤过她,这小子倒好,抢在他前头了。 夙嘉抬起爪子捂着被打的地方,不服气地说道:“我喜欢她,怎么就不能这么喊她了?” 这么喊显得亲切,不行啊? 夙珝懒得跟他扯这个,他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跟他计较这些的。 “行了,”他道,“小丫头白日里跟你说的事,你作何想?” 这小子虽然傻,但本事还是有的,不若灵神族那老头也不会钦点他来助他找寻灵片了。 夙嘉一开始未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眼珠子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 说起正事,夙嘉一改刚才的嬉笑,沉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明日便去寻人。” 凡是会对他皇叔公造成威胁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夙珝自然知道他对他的这份忠心,却是不得不往他头顶浇一盆冷水,“你还记得那和尚长什么样么?” 呃…… 刚刚还满眼严肃的夙嘉顿时成了二傻子,思来想去,别说,还真不记得了。 夙珝又照着他那傻脑袋拍了一巴掌,“出息。” 夙嘉的能力乃惊人的治愈力与视力,受再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可只用片刻的功夫便将人恢复至受伤之前的模样。 至于视力,不说万里,千里之内绰绰有余。 但因早年他控制不好,给他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平时都是封印了的,只有要用到的时候才会解封。 但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在这两方面有多在行,其他方面就有多不在行。 尤其在记人这方面,如果不是跟他有关系的,或者他所在意的,见一百面他都记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丫头片子说要画像的时候他没拒绝的原因。 为防止再被打,夙嘉索性用两只爪子抱着头,说道:“姝儿也见过,问问姝儿不就知道了,明儿个我就请个女画师去长禧宫。” 正好还能趁此机会跟姝儿套套近乎。 夙珝把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即使知道这小子对情爱之事向来是脑子缺根筋的,但他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于是他开口道:“需得你去?本王早交代下去了。” 说到这,夙珝这才想起莺歌之前跟他汇报的小丫头画画整夙馨玉的事。 方才在他那的时候他都没想到,那丫头自小没有什么好师傅教,是怎么习得那一手画技的? “啊?”夙嘉拢了拢眼睛上方长长的眉毛,“您怎么这样儿啊,抢我表现机会。” 夙珝很是嫌弃地一袖子把他拂到地上去,心说本王要的就是不给你表现机会。 夙嘉在地上打了个滚,随着一道浅黄色的柔光闪过后,玉面翩翩少年郎跌坐在地上,抬手一撩黑发,水润的杏眸里似怨非怨,一股媚色从其自然流出。 如果忽视掉他那宽大的体格和身前的一马平川,初次见的人绝对会将他误认成女子。 “皇叔公,您……” 夙嘉很没有形象地爬起来,才开口,就见男人打着呵欠起来了。 夙珝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一边往窗子那边走一边说:“本王来便是跟你说一声,近来多注意注意秦宵的动作,另外看画什么时候画好,好了本王再派人过来跟你说。”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窗前。 眼瞧着就要走,夙嘉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夙珝淡淡斜眸,夙嘉立马松开了手,问道:“找人的事我知道,但秦宵那小老头又怎么回事?先前枫香村的事不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了么?” 枫香村的两百余条人命,他手上占了七成,他至今都不会忘记秦宵从宫里回去后躲在自己书房里瑟瑟发抖的样儿。 “呵,”夙珝冷笑,“本王何时教过你看人只看表面了?你真以为,他会被区区枫香村事件吓到么?” 那小老头的野心,可不仅仅是坐稳他国丈这个位置就完事儿的。 不过这样正好,如此一来,他也就懒得再费别的心思把夙承勋从那把椅子上拉下来了。 夙嘉:“您的意思是……” 夙珝稍敛心思,“本王现今也还不确定,你暂时只管看着就行了。” 说罢要走。 夙嘉颔首应下,正要送他走,却见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对了,”夙珝想起有件事被他差点忘了个彻底,“君曜估计会在幽之境待上一段时间,你这边抽出些时间找找看最近可有可疑的幽之境人出没。” 夙嘉:“怎么说?” 通过幽之境结界的人都是有记录的,寻常同虎族联姻或签订魂契的人类出了幽之境后身上会带有月灵虎族特有的标记。 跟此人有关系的虎族人会在此人碰到结界时便有感应,知道此人何时出来,又朝何方去,何时回去,甚至干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带着这个标记的人出了幽之境后,即使没有背叛虎族之心,但凡有一丝不想回幽之境的念头,也会走上死路。 而身为王的他,不似跟此人有关的人那样只感应得到一个人的踪迹。 他能感应自幽之境结界出来的所有人的动向。 但上回他在林子里察觉到的异样,明显是他在那之前没有感应到的。 去君曜那的时候本想问问他这事,后来为了小丫头的事就把这档子给忘了。 眼下有了那个一个和尚出现,这件事更是马虎不得。 想着,夙珝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回幽之境途中所察觉到的异样跟夙嘉说了说。 夙嘉一听,不作多想,当即就神情严肃地将此事给应了下来。 从端王府出来,夙珝总算能回他府上了。 一到地方,夙珝别的先不做,第一件事就是将那险些给他坏事儿的分身一掌打得烟儿都没冒一片。 喜贵看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在这个时辰,回来后又一脸不悦的,麻利地紧着小心脏伺候着。 以为他不知道分身搞事儿的事,还想跟他说呢。 结果人一开口就是:“那丫头身子太单薄了,你送去的都是什么补品,怎么这些日子了都不见给补出点儿肉来?” 哈? 喜贵被这话给说得一脸懵,回答得有些机械,“那不送去才没几天么?补身子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说补就能补上的啊。” 敢情这是已经去过长禧宫了? 算算时间,他送去补品这才几天啊,两天吧,那是补品又不是灵药,哪有这么快的。 夙珝自启程前往幽之境就再没睡过,连着这么几天下来要不是心里的事儿撑着,他早就睡过去了。 如今总算是清楚了一件大事儿,他现在全身都在被瞌睡虫啃食,气儿大得不行。 喜贵才这么一说,就被他一记冷眼瞪了过去。 好吧,当他啥都没说。 两年前这位爷就因为起床气以及没觉睡迁怒了好些人,最后那些人的下场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他才这岁数,没必要这么想不开。 麻利地伺候这位大爷洗漱完上床,眼瞅着他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喜贵刚松一口气准备出去,就听他说:“另外……” 另外! 喜贵猛地转身,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吩咐,便听他一边打着瞌睡一边说:“那丫头的……太小了,你……送些丰……的过去,本王……” 那丫头什么太小了? 丰什么? 喜贵没听清。 丰了之后本王咋? 喜贵还是没听清。 因为他这话都没说完,就完全睡死过去了。 这得是有多瞌睡啊…… 喜贵一边震撼一边习以为常,出房间出去后很上道地完全理解了他家主子的意思。 六公主的曲线不够明显,他明日送些能丰盈体态的过去,完了他们家王爷抱起来手感也会好很多。 嗯,不愧是昭王身边的红人,他真的是太聪明了。 第138章 恶搞,可怜陈嬷嬷 “公主,公主?醒醒公主。”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被推搡的动作,雪姝浑浑噩噩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正叫她的人。 白茯赶紧着把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着急道:“你怎么睡这儿来了?晚上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叫叫奴婢,这天寒地冻的,再着凉了可咋办?” 雪姝打着哈欠,揉了揉有些涩的眼睛,看窗外,天色还未大亮,“几时了?” 白茯:“刚到卯时,奴婢醒来没瞧着你在床上,吓都吓死了,你做什么不把奴婢喊醒啊?” 本来自家主子这段时间看不顺眼她这主子的人就多,她一看内间没人,还以为被哪个飞贼给掳走了呢。 雪姝拢了拢领子,“哪有那么夸张,别忘了有莺歌在,何况屋里都是暖气,哪就能冻着了。” 白茯甚是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注意力就被她手底下的画给吸引了,“公主,这不就是昨日我们见过的那个和尚吗?你画他做什么?” 雪姝伸了个懒腰,说:“我之前……” 话没说完,从门外传来几道小声说话的声音。 雪姝扭头看过去,问白茯:“有什么事么?” 白茯闻言过去看了看,再回来时把门给带上了,然后凑到雪姝耳边小声说:“公主你忘了,昨晚咱们给那老嬷嬷……” “哦……” 雪姝恍然大悟,这才记起昨天被秦婉如“训”了后她回来就让白茯开始了他们的“砍尾巴”计划。 昨晚事情太多,先是得知景萃宫的事费了一番脑子。 后来情绪起起伏伏,又听了那么久的故事,压根儿就没多的脑子去记别的事了。 白茯捂嘴憋笑,说:“听说昨晚跑了一宿,得有十次吧,今儿个才来这不到半炷香时间就又跑了两次。” 说着,还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奴婢光一靠近就好像能闻见那一身的味儿。” 雪姝被她如此嫌恶的表情逗笑了,伸展了一下筋骨后站起来,“这才哪儿跟哪儿你就嫌臭,回头那不得当场吐出来啊?” 白茯嘿嘿笑,“那倒不至于,不过味儿的确挺大的,一会儿她回来了公主你就知道了。” 雪姝将画叠起来交给白茯,说:“一会儿你就不用跟我去永寿宫了,把这个东西给莺歌,让她今天之内送去昭王府。” 白茯把东西塞进袖子里,跟在她后面往外走,“你半夜不睡觉就为这个啊,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 雪姝已经开了门,侧目瞥了她一眼,“回头再给你说。” 刚好有宫女上来,白茯便也没再问。 洗漱收拾完后,白茯照着雪姝说的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当着陈嬷嬷的面告假回了漱叶院。 白茯走后雪姝便要带陈嬷嬷去永寿宫,只陈嬷嬷一只手放在腹部,脸色蜡黄,有些为难地说:“公主,奴婢今儿个也……也有些不适,可否……” “嬷嬷也要告假?”雪姝已经走下了台阶,闻言回头看向她。 “诶,”陈嬷嬷咬牙忍着,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感觉又有了泄意。 雪姝装作没看出来她的不适,冷色道:“白茯是因为她来了事儿是不方便,嬷嬷难不成还能来事儿?” 这话一说,陈嬷嬷脸色更难看了,“公主说笑了,奴婢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来什么事儿。” 雪姝凉凉地翻了个白眼,“那不就是了?我瞧着嬷嬷这脸色也不像是有哪不舒服的。” 继续往前走。 “我身边统共就你跟白茯两个可用的人,你要再告假,不就没人跟我去向太后请安了么?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这些人偷懒呢。” 陈嬷嬷夹着腿小心地跟着,生怕自己动作大了给牵扯得泄出来,偏偏又不敢说她吃坏了肚子,腹泻。 为什么? 因为这都是规矩啊! 自入宫当差起,便会有兴事房的人专门来教宫人们礼仪。 饭不能吃太饱,不然容易打嗝,要是在主子们面前不小心打嗝打出了声,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 再者,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平日里是很多东西都不可以吃的。 比如鱼,大蒜之类的食物,因为吃了这些东西会有腥味和臭味。 一开口,主子闻到了可不得了,身上更不能有异味儿,不然这条命也算是到头了。 这些都是刚进宫就必须要牢记的,她如今都在这宫里待了十几二十年了,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 这要是说出来了,那岂不成了她连自己的身子都管理不好,丢脸不说,还会被罚啊。 嘶…… 真他娘的造孽,昨儿个明明就没吃什么不该吃的,怎么就闹起肚子来了呢。 雪姝走得不慢,一边走一边稍稍低头用余光看吃力地跟在后面的陈嬷嬷,捂着嘴,差点就笑出来。 轻咳一声,她稍微停了停,佯装不悦地回头,“嬷嬷,你倒是走快些啊,这太阳都晒头顶了。” 陈嬷嬷使劲儿夹着腿,“诶”了声后抬眼看了看天,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该死的小蹄子,就晓得空口说白话,天都才刚大亮,哪来的太阳? 哎哟哟,肚子,她的肚子…… 早知道昨晚就什么都不吃了。 雪姝知道她肯定在心里骂她,但她不在意,反正她有得笑就行了。 小会儿后,主仆二人抵达永寿宫。 雯萱前晚虽跳了水,但因为她自己会泅水,太监们又捞得快,休息了一天后今儿一早就回永寿宫伺候了。 跟前些天一样,雪姝一过去便是她出来接的人。 正因为昨天傍晚雯萱让人给雪姝带了信,说她今天便会回永寿宫,所以雪姝才会在思考之后决定今天对陈嬷嬷动手。 思及此,雪姝便忍不住别有深意地说道:“晏太医果然是妙手回春,这才一天的功夫姑姑的身子就好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雯萱从这小妮子眼里看到了揶揄,脸上一阵热,尤其想起昨天同那人相处的事来,没好气地瞋了雪姝一眼。 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后就笑呵呵地在那边接了话。 “那可不是,”老人家说,“别看晏太医年纪轻,要论起医术,我倒觉得他比那章晋松还来得妙。” 估计是看雯萱没事,老人家这会儿脸上都快笑出花儿了。 跟昨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雪姝乖巧地向老人家行了礼,自发地坐到太后身边,眼珠子一转,道:“皇祖母,您看雯萱姑姑跟了您也这么些年了,您就没想过将姑姑嫁出去?” 这话由着她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按理说是不合适的。 但眼下就只有她们三人,连着这些日子的请安,雪姝已经讨了老人家的欢心,加上太后心情好,根本就不跟她计较这些。 还在慈祥地看了看雯萱后,打趣着说:“谁说不是,我看晏太医就不错,不知道我们雯萱中医不中意啊?” 雯萱一听,脸更红了,“太后……” 雪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尽搁那边煽风点火。 陈嬷嬷瞧着说笑的三人,大腿差点没给她整麻了,肚子里翻得厉害,好几次都出了声儿,好在被雪姝她们的说笑声给盖住了。 只没多会儿,来请安的人多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就坐了七八个嫔妃。 眼瞅着就要憋不住了,陈嬷嬷不断地看向雪姝,然后往她那边走,想着跟她先小告一段时间去解决解决。 结果没想到她才走两步,一个没忍住。 “噗——” 肚子里一顿嚷嚷后,一个响亮又清脆的屁声打断了太后跟江玉盼说话的声音。 吸口气的功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儿。 妃嫔们纷纷掩鼻,齐刷刷地朝放屁的陈嬷嬷看去,江玉盼更是满脸嫌弃,“我的天,这……” 太后原本扬起的嘴角也在听了这一声,闻了这股味儿后拉了下来。 “扑通!” 陈嬷嬷大惊失色,猛地往地上一跪,磕头就要求饶。 但她本来就憋了很久,这一大动作,后方顿时一阵哗哗哗。 第139章 好心,要罚就罚我吧! 场面一度尴尬且紧张,饶是这屋里点得再好的香也掩盖不住这一股臭气。 倒不如说,这股香跟臭气相结合,可谓更加地令人作呕。 面对太后黑成锅底的那张脸,陈嬷嬷浑身抖成了筛子,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 “够了!”太后厉声斥道,“你也不是新人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你就是这么在六公主跟前伺候的么?!” 陈嬷嬷的裙子后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湿一大块,一大股恶臭从她那地方散发出来。 这还不止,也不知究竟是她的排泄物散发出来的气味还是别的,突然一阵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儿在这时钻进了屋里人的鼻子里。 即便是早有准备的雪姝,也在闻到这股混合的味道后捂着嘴差点呕出来。 幸亏白茯没来,不然就她那样儿,没准当场吐出来。 看太后的样子本还要说话的,却因这股味儿呛得开不了口。 雯萱不着痕迹地在何时看了看雪姝,眸光微闪,上前为太后掩着口鼻,高声吩咐人将门帘撩开通气。 江玉盼捂着鼻子“腾”地站起来,指着陈嬷嬷厉声道:“你这老奴才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污了太后这地方!” 抬眼看向屋里的几个大宫女。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弄下去!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还留着做什么?拖下去杖毙了!” 话落,陈嬷嬷险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几个大宫女亦掩着鼻,上前拖着陈嬷嬷就往外走。 照常理来说,江玉盼是没有资格在太后宫里发号施令的,但因着陈嬷嬷这一出着实将屋里的人都冒犯到了。 太后再有慈悲心,也是自小在皇室长大的,最是在意规矩礼节,江玉盼这令倒也发得对。 “太后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太后饶命,娘娘饶命啊!” 陈嬷嬷坠着身子不愿出去,而她这一动作又直接导致了她再一次失禁。 估计是实在没办法,她便看向雪姝,朝她伸手,“公主救命!公主救救奴婢!” 然而她哪里知道,她会变成这样,就是六公主让人动的手脚。 不过,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眼看着人已经被拖了出去,下一刻估计就要被拖到永寿宫外面去杖毙了。 “等等,”雪姝将人叫住,站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太后跪下,一脸于心不忍。 雯萱此时忙着为屋里通气熏香,闻言后看了她一眼,不是很明白她此举为何意。 陈嬷嬷的事是昨晚晚膳后那丫头跟她通过信的,也是她将那东西让人交给她的。 此时正是一个除去陈嬷嬷的大好时机,但这丫头为什么还打算说情? 这一步,这丫头并没有告诉她。 “六公主,你该不会是想为那老货说情吧?”江玉盼还捂着鼻子,很不赞同地看着雪姝。 雪姝看了她一眼,继而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神情冷静,但夹着些许不忍。 而被拖去外面的陈嬷嬷一看雪姝这样,浑浊的眼睛立马亮起了光,巴巴地看着里面。 雪姝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冷笑,面上却说:“我知道陈嬷嬷冒犯了各位娘娘,让各位娘娘受惊了,可……可她年纪也大了,她会这样,便是我这个当主子的管教不严。” 说着转向太后,“皇祖母,您要罚就罚我吧!” 这…… 屋里的几个嫔妃面面相觑,心道这六公主原是这么心善的人么? “这可如何使得,”容嫔慌忙起身上前,“这些规矩都是入宫时便专门有人教的,哪里就是公主您管教不严了。” 其他人见容嫔出来为雪姝说话,稍作横全权衡后也纷纷点头。 “是啊六公主,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不必如此自责。” “臣妾看那老嬷嬷也该是在宫里待了些年了,她在宫里待的时间没准比公主您的年岁还长,如何就该您管了。” “是啊是啊……” “……” 有了这些嫔妃们说话,太后再看陈嬷嬷时脸色更不好了,尤其这时候那股难闻的气味越发地浓郁。 这时候门帘一打开,那股味道便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太后就当是陈嬷嬷的排泄物将她这整个永寿宫给熏成了这样,更没好脸色,“带下去!” 陈嬷嬷在外面顿时又嚎了起来,“公主!公主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雪姝“大惊”,上前扒着太后的袖子道:“皇祖母,万万使不得啊,陈嬷嬷她是……” 欲言又止,一脸犯难。 雯萱过来一看,明白了个大概,在太后旁边开口道:“太后,我看六公主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太后给外面的人做了个“停”的手势,屋里的几人也都齐刷刷地看着雪姝。 雯萱上前一步将雪姝搀起来,“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雪姝抬眼看了她一眼,片刻的为难后跟太后说道:“陈嬷嬷她是,她是母后专门送来伺候我的……” 话虽只说了个开头,但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明白。 明明就是个犯了这等低级错误,犯了死罪的奴才,竟然也值得主子来承担连带责任。 敢情说来说去,这奴才的来历不一般啊。 难怪这六公主要为人说情了,原来是惧怕延春宫那位。 雯萱瞧了瞧她,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思一转,便也同样欲言又止地看向老人家。 “太后,这……” 太后还没开口,江玉盼首先就道:“太后,这可不带这样儿的,就算是皇后娘娘送过去伺候的人,到底也是个奴才,奴才犯了错就该罚,难不成这还有什么可分的?” 其他妃嫔没有江玉盼这个大胆,也没有这资格,但其中三四个就是江玉盼这一派的,听了这话后纷纷无声地点头。 雪姝绞着手绢,“感激”地看了江玉盼一眼,江玉盼接收到了,脸上表示顿时更来劲了。 她这头方要再说话,负责永寿宫守门的人这时候带着白茯过来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雪姝在心里为白茯竖起了大拇指。 白茯一脸急色过来,匆匆朝各位主子问了安,然后走到雪姝面前,着急且小声道:“公主,您之前丢的那些东西……” 说小声其实也算不得顶小,便是白茯作出着急地跟雪姝小声说话的样子。 但因着有其他主子在,自不敢真凑到耳边说悄悄话。 只不过她的话才说到这,雪姝立马制止了她,并有些“惊慌”地朝太后看了看。 继而作出斥责白茯的样子,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么?!” 白茯忙闭嘴,故意朝太后那边“怯怯”地连着看了好几眼。 江玉盼现在几乎完全把雪姝当成盟友了。 才一听白茯这话,下意识就觉得跟秦婉如有关,当即就忍着这股子臭味儿问:“六公主这是丢什么了?” 这会儿屋里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到底是散了些,太后也朝雪姝看过去,“丢什么了?” “呃……这,”雪姝看看江玉盼,再看看老人家,一脸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白茯眼珠微转,“扑通”一声当着屋里众人的面跪下。 雪姝甚是不赞同地看着她,“白茯,你……” 白茯朝太后磕了个头,然后打断雪姝的话,“公主,当着太后的面咱就说实话吧。” 说罢,面朝太后,神情恳切及悲伤地说:“太后,求您为公主做主,求您为公主做主!” 连着说了两遍,额头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雪姝听着心疼,心说这妮子,让她演戏也没让她这么发狠啊,于是忙过去要她起来。 只主仆俩这一唱一和的,相当于就直接是在告诉屋里的人,这里头是有委屈的。 于是在雪姝开口让白茯起来之前,就听太后沉声道:“既是要我为你家主子做主,那就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40章 盗窃,全部除去! 太后这一发话,屋里的妃嫔们也只得忍着这臭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江玉盼虽还是捂着口鼻,但比起这臭气,她现在更在意即将发生的事。 一想到这事跟延春宫那位有关,她心里就止不住雀跃。 雪姝二人本就要的是老人家这句话。 假装作出想阻止白茯说的样子,却是一句话没说,就这么任由白茯将事情说了出来。 白茯道:“宫里人都知道,公主回宫时从王府带了些东西回来,但公主往日是节俭惯了的,所以那些东西带回来后就都收着,可……没想到……” 说到这,白茯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陈的荷包。 陈嬷嬷虽被押在外面,但她眼神儿好,一在白茯将荷包从侧腰处掏出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清楚了。 那……那不就是先前那死丫头刚回宫时赏给她的金锞子跟翡翠镯子么?! 脑子里突然间像炸开了一道雷,震得陈嬷嬷晕头转向,已经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白茯将这两样东西呈给雯萱,雯萱又将这两样东西呈过去,“太后,这翡翠镯子……” 外表光泽润滑青翠欲滴,一眼可见的通透,即使再不识货的人也能知这是个好东西。 太后垂眸一瞧,唇极其不悦地抿成一条线。 白茯见状趁着这档儿继续说:“起初两日倒是安生,可后来,箱子里的东西就一直在少,找了这么些日子,才知原来是被过来伺候的那些人给拿了去。” 说到这,白茯低头抹眼泪。 “原就只这么点值钱的,到头来没剩多少,好不容易找着了,他们竟是不承认……”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谁,长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 陈嬷嬷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刚才她还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么现在在听完白茯的话后就没什么不懂的了。 霎时间,她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再看雪姝时眼中蒙上了一层惊恐。 当日她从这黄毛丫头这儿得了这些东西后实属欢喜,回去后还跟同院子的人显摆了。 她担心带在身上会丢,就把这东西给锁在她的钱箱子里了,想着回头找个时间出去换银子。 她只当这些东西是那丫头贿赂她,怕她,想让她在皇后跟前说好话才给的。 却是没料到,竟是在这里等着的。 她现在能当着这些主子的面言明这两样东西是那黄毛丫头私底下塞给她的么? 显然不能。 这倒不是说奴才们就不能从主子那得赏,关键就是这“赏”的东西跟分量。 一般情况下顶多就二两小钱,或者主子们自个儿已经用过的一些东西。 可现在这个不一样啊,就那两个金锞子跟镯子,加起来都是三十两往上数了。 这个数目,便是再大方的主子也不可能一上来就这么数啊,便是主子要赏,身为奴才的他们也绝对不能收。 然而她当时就想着一个小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是给了她这些东西,那丫头也不可能自己拿出去说,毕竟她给她东西的目的本就不光彩。 所以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就收下了。 结果哪里想到那丫头刚回宫就把这坑给她挖好了,就等着她跳进去。 撇开这些东西是怎么到她手里的且不说。 人家现在都说了那是被盗的东西了,如果她在开口说那时赏给她的,岂不相当于又跳入了另一个坑? 这丫头,是存了心要把皇后安排到长禧宫的人都给除了啊! 思及此,陈嬷嬷感觉满背都是小虫子在爬,整个头皮麻得像要掉下来一层似的。 盗窃主子东西,按宫中规矩一律砍掉双手,并施以黥面之刑,再打得半死扔往乱葬岗,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这丫头,是全然不顾是不是无辜的,娘娘安排的十几个奴才,全都…… “砰!” 太后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在这宫里,竟然还有这等事!来人!去将长禧宫的奴才全给我带过来!” 太后这一怒,屋里安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包括容嫔在内的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皇祖母!”雪姝道,“万万不可,他们……” 江玉盼这时打断她的话,但面朝的却是太后。 “太后,那些个奴才定然是觉得自己是皇后派过去的人,面子大,觉得六公主好欺负,六公主便是怕,才不敢把这事说出来。” 稍作停顿,接着继续,“依臣妾看,这件事若是不将皇后请来,日后六公主怕是有理也说不清呐。” 凡是有关秦婉如的事,她都乐意插一脚,凡是能整到秦婉如的,她都乐意搅一把。 先是苛待人家吃穿,又有玉和宫那位惹出安平门之事,现又有她派过去的那些奴才欺主。 江玉盼光是想想就兴奋得上头。 已经有人去长禧宫跟漱叶院那边拿人了,太后听江玉盼这话,不禁冷笑,“说不清?有什么可说不清的?既然这样,雯萱。” 雯萱上前,“在。” 太后:“你去,把皇后给我请来,我倒要问问她,她安排过去这些人,究竟是何居心!” 说到“居心”两个字,屋中其他人登时面色各异。 谁不知道淑妃在世时皇后就跟人不对付,但因为有皇上护着,她不能把人怎么样。 六公主虽跟皇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正儿八经入了皇籍的人,皇后派这些人过去,目的不是显而易见么? 瞬时间,各个女人的眼里都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神色,面上噤声忧心,心里都好以整暇地看这事如何发展。 “是,”雯萱柔声应下,看了一眼雪姝主仆二人后退出去请人。 但在那之前,出了门后,她却并未马上就出永寿宫。 而是在廊外屋里人看不到的地方转了个弯,小会儿后才从里面出来去请人。 屋里的气味儿散了许多,因着有了现在这事,太后这会儿并不急着让人把陈嬷嬷带下去,准备一会儿跟人算总账。 但瞧着陈嬷嬷那一身,老人家着实觉得碍眼,便让人把陈嬷嬷带下去给换了身行头后再回来跪着。 就跟上回夙锦儿说雪姝是痨病候太医时一样,屋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雪姝让白茯起来,主仆二人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候着,有后来不知情的嫔妃们安都没请完就被让在旁边站着。 陈嬷嬷在外跪着,脑袋低低地垂到地上,刚换的衣服上又被汗水打湿了,腹部依旧不适,使得她再不敢有什么动作。 “太后请本宫过去?” 小盏茶后的延春宫内,秦婉如这边原也正准备去永寿宫的,雯萱的到来让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是,”雯萱恭敬地回道。 秦婉如由林嬷嬷搀着,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可知所为何事?” 那老佛爷从妙灵山回来的这一年,从来都没主动找过她,现在突然…… 雯萱知道她会来这么一句,抿了抿唇,道:“奴婢不知。” 秦婉如闻言蹙眉,对雯萱的回答很是不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后就加快了步子。 雯萱跟在其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也跟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小会儿后,秦婉如抵达永寿宫,还未进正厅前殿,一股还未散去的气味儿先进了她的鼻子。 等到她转弯经过拱门来到前殿,便见正厅外跪了一溜儿的奴才。 且还都是她派去长禧宫的人,自然还有些别的奴才,连漱叶院的管事姑姑都在。 秦婉如一眼看到跪在最前头的陈嬷嬷,原是想从陈嬷嬷脸上看到点儿什么,不想那老货却一直没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 秦婉如气结,迅速调整情绪后朝屋内走去。 只她双脚刚迈进屋里,那坐在上位上的佛爷就开口问道:“皇后若是觉得管理后宫实属麻烦,倒是可以让贵妃帮你一把。” 第141章 示弱,人心隔肚皮 秦婉如打从雯萱跟她说太后找她后就一直在猜想会因为什么事,结果连事情都还没让她给想清楚,一进来就听到这样的话。 秦婉如心头一紧一骇,“母后,不知臣妾哪里做的不好……” 再怎么样也不能失了身为皇后的仪态,僵硬地扯出一丝笑上前。 本想作简单的询问,但在看到站在一边的雪姝时,她心里的那根弦顿时绷得更紧,几乎立马确定这件事必定跟那丫头有关了。 只是,她才有此想,江玉盼那边就开口了。 “皇后娘娘,”江玉盼皮笑肉不笑地说,“后宫事情多,你整日劳心费神的,可别累坏了身子,有些臣妾能代劳的事交给臣妾就好。” 江玉盼的野心整个后宫众所周知,只大伙儿虽心知肚明,却是没人敢说出来。 江玉盼自己虽有这想法,却从来都是私下来,未曾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秦婉如的面说出来。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所有妃嫔们全都屏气凝神神色各异地看着她跟刚来的秦婉如。 秦婉如对着太后还想扯出笑询问,然一听江玉盼这话。 别说笑了,她的眼神瞬时冷了下来,如一把泛着寒光的箭,狠狠朝江玉盼射去。 “贵妃,”她神情冷冽阴沉地看向江玉盼,“注意你的言辞,说话之前先过脑子,免得……” “免得到时候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没等她说完,江玉盼就似笑非笑地接了话,“对吗?” 秦婉如冷眼微眯,眸中狠戾一闪而过,“你知道就好。” 江玉盼这贱人,私底下怎么跟她较劲她都无所谓,谁叫皇上器重江志德,还得靠着江志德跟夙珝抗衡。 若非如此,她早将这贱人给收拾了,哪还有她今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江玉盼笑笑,不再跟她多说,倒是转而看向太后,换了副稍微委屈的表情。 “太后您瞧,”她说,“皇后娘娘总是这样,臣妾就只是想帮她,也没想着她要把权力分给臣妾什么的。” 秦婉如看着江玉盼那张精致而妖媚的脸,放在身前的手几乎把绢子绞烂,厉声道:“江玉盼!” 江玉盼一“惊”,看向她,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黑着脸的太后,“敢怒不敢言”。 秦婉如以眼神威慑。 这时,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这永寿宫什么时候也轮到皇后做主了?” 闻言,秦婉如身形一怔,在狠狠看了江玉盼一眼后机械地扭头,笑着道:“母后说哪儿的话,除了您老人家,谁敢做永寿宫的主啊。” 这佛爷自打从丹熏嫁到这边来,就一直稳居正宫的位置,皇上跟端王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偏偏皇上又孝顺。 不然,她也不至于对这老太婆这么毕恭毕敬的。 “呵,”太后冷冷一笑,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的小九九,意有所指地说:“那谁知道,人心隔肚皮。” 秦婉如后背冷汗涔涔,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母后,臣妾还不知母后让臣妾来是为了……” 外面她的人跪了一片,里面这野贱丫头又在,她基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太后看向她,却是不明说,“你都看到了,心里还没点数么?” 秦婉如捏着绢子的手又是一紧,狠狠咬牙逼着自己一定要忍着。 回头看了看外面跪了一院子的人,道:“臣妾愚笨,还请母后明示。” 咦?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雪姝憋着笑在旁看着当着太后的面只连怒都不敢的秦婉如,心说这不就是上次安平门之事之后秦婉如找她时她当着秦婉如的面说了这么一句话么。 天道好轮回,这么快这句话就从秦婉如自己口中说出来了。 太后不悦地抿了抿嘴,视线一转看向雪姝,“丫头,你来说。” 屋里人的视线都聚集到雪姝身上。 秦婉如闻言扭头朝雪姝看去,面上虽没表现出来,但在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她那黑色的瞳里闪着一抹阴冷的光。 那双细长的眼睛,犹如从地底深处爬起来的毒蛇,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好像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给生吞下去。 雪姝无所畏惧地跟她对上视线,心中冷笑,面上却跟太后说:“皇祖母,我不敢说,我怕母后不信我,生气。” 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孩子怕长辈,怕大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关键就是秦婉如的身份不比寻常百姓家,她是后宫之主,后宫妃嫔们的孩子都叫她一声“母后”,她理应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 且身为一国之后,她势必得有一颗宽宏大量包容的心。 雪姝此言,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对秦婉如的敬畏,实际却是在拐着弯儿说秦婉如不平易近人,难以相处。 秦婉如方才看雪姝的那一眼,就是想警告她,让她这时候最好想起她上回说过的话,当着太后的面不要做什么幺蛾子。 却是没想到,这贱丫头不仅将她的威胁视若无睹,还故意说这些话来败坏她的形象威严! 果不其然,太后一听这话,嘴角越发下拉,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秦婉如后说:“有什么不敢的?我让你说的,我不信她还会当着我的面把你如何!” 听着这话的确是对雪姝说的,但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全程却是看着秦婉如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这回是真动气了,不然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妃嫔们的面下秦婉如的脸子。 秦婉如气得嘴角隐隐抽搐,还不得不赔笑脸,看了一眼太后之后跟雪姝装慈母样装大度。 “你这孩子,什么怕不怕的,”她说,“你既然唤本宫一声母后,自然就是本宫的孩子,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 边说,她边走到雪姝面前,勾着唇一脸和善地看着她。 然而在背对着太后的地方,她不再掩饰眼里的阴冷和狠戾,威胁雪姝:别忘了本宫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要是敢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 雪姝直接迎上她的视线,心里已经笑得想拍桌子了。 她的孩子? 雪姝觉得这是自己前世今生听过的最让人发笑的笑话。 心下冷嗤,雪姝故意在她停在面前的时候装作惧怕地后退了两步,还朝太后那边看了看,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 “陈嬷嬷方才冒犯了皇祖母跟各位娘娘,其他人偷了我从皇叔公那带回来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在,不信母后可以去问漱叶院的管事嬷嬷。” 说完后又战术后退了两步。 她说的一点儿不磕磕巴巴,单听声音倒是正常。 只先后退的这两步,以及方才看太后的那一眼,在众人看来就成了她是硬逼着自己做出这副不惧怕的样子,实际却怕得不行。 秦婉如单看她这动作就气得牙咬咬,再一听她说的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冒犯?偷盗?” 雪姝虽然说得简单,但对刚来且没有料到会是这两样罪名的秦婉如来说却是一头雾水。 没等雪姝再开口,江玉盼那边就“好心”地给她解释了一通。 江玉盼这一解释登时就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她说得多详细啊,连陈嬷嬷放屁是什么声音,又是怎么当着主子们的面拉出来的,怎么把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的给说得一清二楚。 至于偷盗,因着在秦婉如来之前太后就已经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江玉盼也说得细。 最后,江玉盼意有所指地说:“现在的这些个奴才,仗着主子的势耀武扬威,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这样下去哪还得了。” 说是仗主子的势,但在这宫里,真正能仗的,又有几个呢,这不直接就在说陈嬷嬷他们仗秦婉如的势么。 秦婉如听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随即转身来到门口,一脸冷傲地俯视着陈嬷嬷等人,“贵妃说的可都属实?” 第142章 忠仆,陈嬷嬷之死 陈嬷嬷等了这么久,就盼着她来了能为自己谋得一丝生机,就等着她救呢。 听她这一问,陈嬷嬷直接把头给磕破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求娘娘明察,娘娘明察!” 咚咚咚的,听着都疼,红色的站在地板上,看着极为刺眼。 然而秦婉如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转到她身后的一干人等身上了。 那些人一见,也忙磕头,说:“娘娘明鉴,奴婢们是被冤枉的,奴婢们都没有偷拿六公主的东西,奴婢们都不知道东西是怎么来的,求娘娘饶命啊!” 太监宫女,拢共十个,就跟商量好了的似的,同时抬头同时磕头,声音之大场面之壮观。 可惜摆在漱叶院管事嬷嬷面前的那一小盘金银玉石却提醒着他们事情不是他们说几句冤枉就能了的。 雪姝冷眼看着外面一群磕头求饶的人,心里没有一丝丝触动,甚至只想笑。 明鉴,求饶,冤枉? 如果真能只靠嘴巴说就能让自己的脑袋一直待在脖子上,这世上定的这些规矩岂不就没用了? 她之所以给陈嬷嬷那些东西,为的就是事发后先把那老货的嘴给堵上。 她对陈嬷嬷不熟,不知道她会不会拿着这些东西去给其他人炫耀,但炫不炫耀真是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计划。 倒不如说,她炫耀了更好。 人呐,不管男人女人,不管到什么年纪,妒忌心都是不会少的。 她说这些东西是赏的,然而等到时候被定义为偷盗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为她作证这就是赏的呢? 只是她并不打算让这些东西是从陈嬷嬷房里搜出来的。 身体管理有时候是她控制不住的,但这等偷盗的行为,却不该是她身为宫里老人会做的,让她来偷东西,只会让怀疑变多。 因此,她早在几天前就让白茯买通了漱叶院洒扫宫女,让她们趁着白天漱叶院没多少人的时候把她给的那些东西想办法放到这些人屋里藏好。 只等她计划开始,当着漱叶院众人的面,这些东西就会被搜出来,且看到搜出来东西的那些人就会成为这件事的证人。 秦婉如就算知道这件事是她捣的鬼又如何? 她总不能为了这些个犯事的奴才在太后面前为其说情,更不可能当面调查她这个“失主”。 定罪,讲究的不就是人证物证么,后宫这些女人们常用这一招不是么?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谁都跑不掉! 秦婉如看着这一片儿自己的人,在背对着屋里的地方,真将手里的绢子给撕破了。 “闭嘴!”她厉声呵斥,院里的声音登时戛然而止。 陈嬷嬷紧张兮兮,眼巴巴地看着她,身后十个人的表情同她如出一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却是没等他们再开口,秦婉如便道:“来人!将这些不懂规矩,盗取主子财物的奴才带下去一律砍掉双手,施黥面之刑!杖责五十驱逐出宫!” 此话一出,院中众人皆面如土色,有的胆小的甚至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被拖拽着出去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朝秦婉如伸手,急得连冤枉都忘了喊了,一心想着让他们的主子救命。 可惜,他们的主子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招呼着人说:“堵住他们的嘴,别污了太后的耳朵。” 于是乎,这些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直到被拖出这个院子,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陈嬷嬷看着那些跟她一同去长禧宫的人被一一带走,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将她淹得喘不过气来。 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不说,肚子这回是真控制不住了。 只听得又一“噗”的一声,整个院子再次被一股恶臭的屎味儿给充斥着,便连秦婉如也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还愣着干什么?!”她冲边上的人喊,“这等污秽的东西,带下去杖毙了!” 不敢怠慢,旁边的两个太监当即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陈嬷嬷,拖死猪似的把人往外拖。 “娘娘!娘娘!” 陈嬷嬷扯破嗓子朝秦婉如喊,“奴婢再不敢犯了!再不敢犯了!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涕泗横流歇斯底里,嘶哑的声音像被人撕扯开了似的,然随着最后那尖锐的音节落下,她跟刚才被带走的那些人一样发不出来声音了。 陈嬷嬷睁大眼,浑浊的眼球几乎从眼眶裂开,她看着站在台阶上,着一身华服的女人,枯瘦如柴的手拼了命地去够她,够她。 不像那两个,她不是这位贵人近身伺候的人。 初入丞相府,她不过是个烧火的小丫鬟,后来靠着自己的努力爬上厨房管事大丫鬟的位置。 那年,他们家小姐嫁入太子府,红妆十里满城欢喜,她有幸成为众多陪嫁奴才之一,负责管理他们小姐的膳食。 只陪嫁奴才跟陪嫁侍女不同,像她这等粗鄙的人,如何能跟打小就侍奉在主子身边的人比,所以依旧近不了主子的身。 好的是,他们家小姐出身高贵,为人强势,凭着自己的实力在太子府立不败之地。 虽然在这期间死了不少陪嫁过来的奴才,但好在她凭着一颗忠心活了下来。 来了宫里,虽依旧无法近身伺候,但地位却比在太子府涨了许多,很多人见了她都得对她招呼行礼。 她从“姑姑”变成“嬷嬷”,在宫里的这二十年,她从不求什么富贵,唯一盼的就是能像那两个一样成为皇后娘娘近身伺候的人。 她等啊等,就在她以为这辈子都无望的时候,皇后娘娘叫她了,叫她去看着那个被称为“灾星”的黄毛丫头。 她不怕被克,对她来说,这就是皇后娘娘对她的重视。 她的忠心与努力没有白费,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姐总算眼里有她了。 只要被他们小姐看中,她就有保命符了,她就不怕活不到最后了。 只要成为皇后身边的人,就算老了做不动事了,她也不会被罚去扫房,也不会被丢弃在没人管的清泉苑老死饿死。 她真的不求能有多少银子,她只想能死得安稳。 可当她看到如嬷嬷的死后,她就开始怕了,怕有一天他们小姐也会像舍弃如嬷嬷那样舍弃她。 但转念想,不会的,只要她帮她把事情办好,只好解决了那黄毛丫头,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了…… 一阵寒风吹过,空气中的臭气似乎更浓了。 也不知是被风沙迷了眼还是因为别的,陈嬷嬷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堪,只瞧得清一个朦胧的人影,看不到其脸上的表情。 雪姝走到门口时陈嬷嬷刚好被拖到门口。 她看到她朝这边伸着的手,听到她的呜咽声,看到从那双发黄的眼睛里渗出来的眼泪。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冷着脸的女人却只厌恶地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回屋,在看到雪姝的时候,那双眼里的厌恶更浓烈了。 不过,转瞬即逝。 雪姝再扭头朝圆门那边看去的时候,已经不见陈嬷嬷的身影了,声音也听不到了。 隐隐扯了扯嘴角,她的目光有些凉。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几十年的忠心又算得了什么,大难当头有几个主子不会选择明哲保身? 雪姝进屋,就见秦婉如站在太后身边,笑着说:“让母后费心了,实属臣妾的不是,母后放心,臣妾这回一定好生挑人,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出现第二回。” 说完,还面色温柔地朝雪姝这边看了一眼。 雪姝在心底撇撇嘴,看了雯萱一眼后便站在太后跟前没说话。 “算了吧,”太后对她依旧没好脸色,“就不劳皇后费心了,长禧宫的人,我来安排。” 第143章 僵持,太后VS秦婉如 秦婉如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当着太后的面,她不敢发作。 只僵硬地扯扯唇角,笑着道:“这哪里使得,不过几个奴才的事,如何能让母后为这种小事费神,臣妾这就吩咐下去。” 笑话,这后宫里的事可全都是她做主的,要是真让这老佛爷插手了,别说皇上回头就该找她了,她手上这权也绝对会动摇。 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说完,侧身便看向林嬷嬷,张嘴就要交代下去。 但没等她发出声音,太后那边就说了:“皇后自己都说这是小事了,如今却是连这么件小事都办成这样,我还如何信得过你?” 闻言,秦婉如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她暗吸一口气面向太后,在淡淡地看了一眼雪姝后说:“母后,臣妾承认在这件事上的疏忽,但也不至于像母后说得这么严重,臣妾乃这后宫之主,这事本就该臣妾管。” 就算是曾经的皇后,皇上的母后。 但现在掌管凤印的是她,连皇上都不曾如何过问后宫的事,老佛爷此举根本就不占理。 秦婉如这一说,屋里的妃嫔们一个个眼里全都写满了震惊,没料到秦婉如竟然会跟太后杠上。 “呵,”太后笑了声,然笑意却不达眼底,“你的意思是,哀家逾规越矩了?” 秦婉如听出了她自称上的变化,对上老人家的眼,心里多少一紧,然身为皇后的尊严不允许她就此让步。 想着,她不答反问:“难道不是吗?” 好家伙,她还真敢! 一时间,屋里气氛变得焦灼了起来。 雪姝看着秦婉如,在心底为其竖起大拇指的同时忍不住假意同情了一把。 她联合雯萱姑姑设的这一出戏,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陈嬷嬷跟那批宫女太监给撵出长禧宫,顺便再帮秦婉如在太后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亏得她之前还觉得秦婉如的确本事不小,这才过了多久就又让她给打脸打的。 这时候跟老人家杠上,对秦婉如来说可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偏偏人家就是忍不住。 屋里的气氛随着秦婉如这句话的出口紧张到了极致。 短暂的沉默后,“砰”的一声,太后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屋里分位低的人闻声纷纷跪地,“太后息怒。” 太后“腾”地站起来,对秦婉如怒目而视,厉声道:“这事,哀家这回是管定了!哀家倒要看看你能拿哀家如何!” 秦婉如实则被老人家方才那一拍吓得不轻,她虽在今天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却是头一回跟面前这人较劲儿。 何况先前这佛爷回宫之际皇上就强调了,绝不能扰了这位的清净…… “您!”秦婉如气结,瞧着太后的脸是敢怒不敢言。 江玉盼眼珠子一转,逮着机会就上来说:“皇后息怒,太后仁慈,心里念着为你分担呢,你这样,岂不辜负了太后一片心意?” 为什么一上来就劝秦婉如,而非劝太后息怒? 因为…… “闭嘴!”秦婉如怒道,目光凌厉得像刀子,“别以为你父亲是江太尉本宫就不敢拿你如何了,惹恼了本宫,本宫照罚不误!”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江玉盼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面对秦婉如的厉声斥责,江玉盼不为所动,只“乖乖”闭上嘴,后退两步躲到太后身侧去了。 “好啊,”太后气得抖,抬手指着秦婉如,“这永寿宫,当真成了你耍威风的地方了啊?” 还没说完,老人家便扭头看向雯萱,“去,去把皇帝给我找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这宫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婆的容身之地!” 如此一说,屋里的人皆是一骇。 秦婉如的脸上更是一僵,唯有躲在太后身侧的江玉盼是笑着的。 看吧,这就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劝秦婉如。 “你……你!”秦婉如怒不可遏,瞪着江玉盼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雯萱瞧了瞧这屋里的情形,却是未听太后的话去请夙承勋,而是上前道:“太后息怒,想来皇后娘娘也没有其他意思。” 说着看了秦婉如一眼。 “您想啊,您才回宫不久,宫里许多事情都还不清楚,皇后娘娘也不想您费神这才情绪激动了些。” 听到这,秦婉如看向了她。 雯萱见状笑了笑,继续道:“先前您还说皇上日理万机辛苦得很,累到了皇上,心疼的还不是您,这种事儿啊哪里就需得闹成这样了。” 雯萱的话太后向来是听的,尤其说到皇上,太后的情绪立马就有所变化。 雯萱观察入微,趁此机会便对秦婉如说:“皇后娘娘也息怒,先前在妙灵山,太后就时常念着您,说要是没有您啊,她哪里就放心离宫这么些年。” 秦婉如闻言怔了怔,看看老人家有所缓和的脸色,再看看雯萱含笑的眼,不知真假。 雯萱:“左不过一件小事,太后她老人家也是不想您这么操心,再者,她老人家回宫这一年,也还未曾跟皇子公主们有多相处,如今瞧了六公主讨喜,自然想护着些,您何不就成全了太后这份慈心?” 先是三言两语舒缓了太后的情绪,再当着众妃嫔的面说秦婉如的好,随后顺带夸了一下雪姝,最后再强调太后的慈悲心肠,再一次宽慰老人的心。 一番话下来,别说两个当事人了,就是跪着的那些妃嫔们都觉得听着无比舒畅。 雪姝看着雯萱,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拍手叫好,也上去说几句了。 可惜她的台本儿上不允许她这会儿有词儿出现,便只能在这当跟柱子。 听完雯萱的一番话,屋里的气氛登时有多缓和,秦婉如在看了看她后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太后,“对不住母后。” 人家都说了老人家是本着一份慈心来做决定的,她这时候如果再抓着不放,那她就彻底没理了。 再者如果真把皇上请来,她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太后看她服软,抿了抿唇,由雯萱搀着坐回了位置。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说,“这件事暂时就这么定了,长禧宫的人我来安排,没什么事就回你宫里去吧。” 秦婉如紧了紧被她扯坏的手绢,抬眸看了看一旁的江玉盼,心头依旧憋着一口气。 狠狠咬牙,她提了提气,朝太后福身,“那就劳烦母后费心了,臣妾告退。” 说罢,转而看向雪姝,眸中狠戾一闪而过。 出了永寿宫,秦婉如回头看了看,气得跺脚,当即就对林嬷嬷说:“你去她回去的路上堵着,一会儿把人给本宫带到延春宫!” 她就不信了,她还会拿一个臭丫头没辙! 一盏茶后,因着这一闹太后什么心思也没了,秦婉如走了没多会儿过来请安的妃嫔们就让她给屏退了,只留着雪姝说了会儿话。 小会儿后,雪姝由雯萱送出来,没了陈嬷嬷在,两人说起话来自在了不少。 “这次多谢姑姑了,”雪姝挽着雯萱的手臂,边走边说。 雯萱拍拍她的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能帮到你才是最好的。” 先前陈嬷嬷失态这会儿,在屋内闻见的那股像屎臭味儿却又不像的气味儿,大伙儿都以为是那老嬷嬷造出来的,实则却不然。 昨儿个她派人去长禧宫说了她今日会回永寿宫的消息后小丫头就让她的人把消息带给她了。 白茯会在晚膳前跟她在漱叶院厨房的小姐妹一道在陈嬷嬷的晚饭里放上从晏扬那拿来的过量的巴豆粉。 而因着是晏扬按照雪姝的要求特制的,所以陈嬷嬷的症状会比吃了普通的巴豆粉来得重得多。 而她这边,则拿着一样名为“香蝇草”的药粉。 这种药是一种可以让人出现假孕症状的药,焚后会出现比排泄物还要浓烈的恶臭。 第144章 十年,皇后再有请 她这边事先将香蝇草与跟正厅用的相同香料分两侧放进一个小香炉里,再将香炉藏于正厅侧方窗下。 算着香料焚烧的时间,事先将好的香料引燃。 等雪姝带陈嬷嬷过来,妃嫔们都聚过来的时候,刚好就是焚到香蝇草的时候。 这样一来,香蝇草的气味儿与陈嬷嬷排泄物的气味就混合在了一起。 在这么一种双重恶臭的刺激下,陈嬷嬷只有一死,她只需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小香炉处理了就行了。 “哪里是能帮到啊。” 雪姝这会儿体内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简直是帮了大忙,要不是没有姑姑的这张巧嘴,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太后那会儿之所以那么生气,并不仅仅是因为才发生的事。 还因为在这之前雯萱姑姑就在老人家面前帮她说了话,“顺便”透露了一下她的长禧宫的情况。 包括秦婉如在外面惩治那些奴才的时候,雯萱姑姑也趁着这时候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而就是这几句,才使得太后打定主意让亲自安排长禧宫的人。 “得了吧,”雯萱道,“咱俩就别谢过去谢过来的了,只要是为各自好,就对了。” 她能说的,无非也就是引起老人家的同情,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 临近大门,雪姝松开了雯萱的手,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就分开了。 解决完身后的尾巴,雪姝觉得浑身轻松。 本打算趁着心情好多转会儿,但想起上次的事,到底是放弃了,带着白茯一道回她的长禧宫。 只走了没多会儿,她上扬的唇角就拉了下来。 “六公主,皇后娘娘有请,”林嬷嬷遵令等在这条路上,面上毕恭毕敬。 雪姝咬了咬叼着的那根杂草,随手把草从嘴里拿出来,明知故问:“嬷嬷是专门在这儿候我吗?” 林嬷嬷抿嘴笑,不置一词,算是默认。 雪姝把草扔在一旁,依旧明知故问:“嬷嬷可知母后叫我去所为何事?” 林嬷嬷摇头,“回公主的话,奴婢不知。” 好吧。 雪姝挠了挠后颈,在看了一眼白茯后跟林嬷嬷说:“好,辛苦嬷嬷了,我这就同嬷嬷去。” 说完转身,而白茯则在她转身的同时侧身让到了一旁。 林嬷嬷跟了两步,眼珠子转了转,问雪姝:“六公主,您不带人吗?” 闻言,雪珠稍作停顿,回头看她,“带什么人?我屋里早上起来还没收拾,她得回去收拾,再说了,母后又不会把我吃了,我还带个人过去壮胆么?” 说前面两句的时候林嬷嬷或许还有的反驳,但说到最后,别说反驳了,林嬷嬷只得点头称“是”。 雪姝心里冷笑了声,在林嬷嬷低头的瞬间给了白茯一个眼神,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延春宫方向去。 林嬷嬷回头看了看已经朝长禧宫方向走的白茯,多少有些心思。 这丫头现在身边就这么一个能用的人,不让那小蹄子跟着,定然是想让她去太后那边通风报信。 这样一来只要这丫头在延春宫有个什么事,矛头立马就会指向他们娘娘。 可偏偏,她又找不到借口把人留下,这…… 雪姝低着头,余光看到后面的林嬷嬷走得慢,于是她故意停下来,“嬷嬷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不妨说给我听听?” 林嬷嬷闻言一惊,张嘴差点咬到舌头,赔笑着说:“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雪姝暗自撇撇嘴,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后便没再同她说话。 这个林嬷嬷跟那如嬷嬷可不是一个档次的,能这么多年都伺候在秦婉如身边的,没点儿本事怎么行。 她得想个办法才行。 “恭送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慢走。” 行至离延春宫不远处,还未见着人雪姝便听得“丞相大人”四字。 转过花坛一看,果然就见丞相秦宵方从延春宫出来,且看脸色好像并不怎么好。 嚯嚯,看样子是刚下早朝就过来了啊。 不过,后宫一向禁止前朝男子入内,除非有夙承勋在,或者李楷陪着,秦宵这会儿身边没有李楷,那就是他独自来的? 眼见着人已经走近,雪姝收起心思,就见秦宵在看到她时脚下顿了顿,而后勾起一抹笑上前行礼,“臣秦宵见过公主。” 这还是雪姝头一回以六公主这个身份受前朝之臣的礼。 微微颔了颔首,她道:“丞相大人免礼。” “谢公主,”秦宵起身,有那么一片刻对上了雪姝的视线,但很快他就移开了。 雪姝对秦宵不是特别了解,只知夙承勋对其很是信任,上辈子好几次她偷着来御花园转的时候都看到夙承勋跟他一道。 先前以昭王的身份上朝的那次只短暂一瞥,又惦记着其他事,所以没来得及想这么多。 但如今再见,雪姝顿时有了怀疑。 既然夙承勋这么信任秦宵,秦宵又会在私下里见秦婉如。 那么上辈子设计那人,意图夺取她腹中孩子的事,想必秦宵定然是知道的。 心思转得飞快,思及此,雪姝温和笑笑,“鲜少见丞相大人来这边,是来探望母后的么?” 秦宵快速看了她一眼,笑道:“是,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家中老人思念得紧,无论如何也要臣来看看。” 雪姝了然点头,“也是,马上就过年了,我如果记得没错,每年正月,三姐姐跟二皇兄都会去丞相府吧?” 秦宵:“是。” 雪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叹了口气,“也不知三姐姐的伤怎么样了,老人家心里定是不好受的,丞相大人可去看过三姐姐了?” 提起这个,秦宵的嘴角僵了僵,随即道:“劳公主费心了,臣方才就去看了。” 嚯…… 那就是没有去看,单纯的是为了其他事来找秦婉如了。 “辛苦丞相大人了。” 雪姝心中有了答案,也不跟他多扯。 “想必大人还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大人时间,大人慢去。” 秦宵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眼中很快闪过一丝不悦,却是拱手道:“那臣就告退了。” “好,”雪姝点着头,随后目送他远去。 转身走了两步再回头,行至花坛转弯处,发现方才还一个人的秦宵这会儿身边多了一个人,单看模样像是他的护卫。 这还真是有够信任的,把自己的老丈人放进后宫不让人跟着就算了,连身边的护卫都这么放心地给放进来了。 怎么,是嫌自己头上的帽子颜色不够绿吗? 轻嗤一声,雪姝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在林嬷嬷警戒且疑惑的目光下跟着进了延春宫。 “大人,刚才那是……” 这边,行了一段路后,秦宵的贴身护卫回头朝那已经没人的地方看了一眼,问道。 秦宵双手负后,亦回头朝方才那方向看了一眼,只片刻后就收回了视线。 “一个不成气候的黄毛丫头罢了。” 不管夙珝想利用她做什么,左右过了这个年那丫头就去跟淑妃见面了,不需得他操心。 小会儿后出了宫门,一直候在外面的人见状上前,道:“老爷,丞相府来人找您了。” 秦宵停在车前,“谁?” 那人道:“听说是个道人。” “道人?”秦宵不耐地蹙眉,继而摆摆手上车,“那些个讨银两的,随便弄点儿打发了就是,何需候我回去。” 一天天正事儿都忙得没完,哪有心情管什么道人和尚。 “不是的老爷,”随从上前说,“就是来找您的,还说什么只要跟老爷提什么‘二十二年前’,‘十二年前’,老爷就懂了。” “二十二年前?”秦宵上车的动作顿住,扭头不解。 却在随从点头的那一刻脑中“咚”地响起一阵钟声,继而耳边嗡嗡作响。 不等随从再说话,秦宵迅速上车,厉声道:“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二十二年前,贤宗帝驾崩,贤明帝继位。 十二年前,贤明帝驾崩,贤昌帝夙承勋继位。 这中间…… 第145章 私刑,自己选一样 延春宫这边,雪姝由林嬷嬷领着去见秦婉如,然走着走着发现这根本不是去延春宫正厅的路,也不是去秦婉如寝屋的路。 雪姝脚下微顿,佯装不解地看着走前面的林嬷嬷,问:“嬷嬷,你这是要把我往哪里带?我们不是要去见母后吗?” 林嬷嬷闻言停下,笑着回道:“是去见皇后娘娘,公主随奴婢来就是了。” 说罢,朝雪姝做了个“请”的手势。 雪姝的视线在她那张老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笑得天真,“也是,母后叫我来肯定只是跟我说几句话,不会真将我如何。” 林嬷嬷面部微僵,却是笑道:“那是自然,娘娘宅心仁厚,拿公主便当亲生闺女一般,且公主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可能把您怎么样。” 睁眼说瞎话的老东西! 雪姝在心底啐了一口,在林嬷嬷没注意到的地方,她垂下左手,下一刻点点红色颗粒状的东西从她袖中落下。 没多会儿,林嬷嬷带雪姝转弯来到一处没人守的小院里,院子一眼就能看完。 中间一处低矮灌木丛,两侧就是屋子,看上去虽干净,却少些人气儿。 “公主请,”林嬷嬷上了左侧屋的台阶。 雪姝装作不安地看了看她,而后跟着她上去。 她才进屋,藏在门两侧的人就猛地将门给关上了。 再看屋中摆放着那条宽板凳和壮年男人胳膊一般粗的木杖,以及一旁放着的一根根泛着寒光的绣花针,还有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绫布。 另外一个盘里放着几张桑皮纸和一瓶烧刀子,旁边则是几块砖。 雪姝快速扫视一周后缓步朝秦婉如走去,“母后这是何意?” 说话间,她背后那两个关门的老嬷嬷相互使一个眼色。 就在秦婉如放下茶杯正要开口,而雪姝就等着她出声的时候突地无声上前,分左右紧紧抓住了雪姝的胳膊。 雪姝俩胳膊当即吃痛,然她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眼看着优雅地品着茶的秦婉如。 “母后,儿臣不明白母后这是何意,母后要罚,还请给儿臣一个理由。” 秦婉如捏着杯把儿的手陡然一紧,缓缓抬眸看去。 细长而冰冷的眸光宛如从深渊爬上来的毒蛇,吐着蛇信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张开它那无情大口将她吞入腹中。 雪姝无所畏惧与她对视,安静屋里便只剩架着她胳膊的两个老嬷嬷的出气声儿。 “咚!” 秦婉如就这么看着雪姝,放下杯子的动作却不小。 片刻后,她依旧保持这么盯着雪姝的样子缓缓行至雪姝面前,不给人丝毫防备地扬起手下来就是一巴掌。 但说时迟那时快,雪姝看穿她的意图,在她扬起手的那一刻迅速一低头。 秦婉如打了个空,因力道太大脚下一个踉跄,站在一侧的林嬷嬷赶紧去扶。 架着雪姝右胳膊的那个嬷嬷见状当即抓着雪姝的胳膊就是一拧,就像在拧刚过水的被褥一样,疼得雪姝差点就没力气了。 只她这边刚想抬脚朝那嬷嬷的脚上踩去,秦婉如的巴掌就落到了那嬷嬷脸上。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后,那老嬷嬷脸都被打偏了。 哈? 别说那老嬷嬷了,就是雪姝也被秦婉如这巴掌给打懵了。 什么情况?既是要教训她,那老嬷嬷帮着动手了还不好? 很快,秦婉如就给了雪姝答案。 “本宫怎么说的,啊?” 秦婉如甩甩被打麻的手,然后任由林嬷嬷拿干净的湿毛巾给她擦手,边说:“本宫说了不准在她身上留痕迹,耳朵聋了?” 她的语速不缓不急,如果忽略掉她那冰冷的语气,听上去倒不像是教训人的。 但正因为有她那能冷死人的语气,加上这语速才最让人感到可怖。 “是,奴婢知错,”老嬷嬷马上松了松雪姝的胳膊,低着头毕恭毕敬。 呵,不留下痕迹? 环视自己方才所看到的那几样东西,果然都是不会轻易在人身上留下印子的。 那么粗的木杖,专挑肉多的地方打,如果专挑腰腹部打,一木杖下去多会出现内伤,血从嘴巴里流出来,而身上却不会有明显的伤痕。 那一根根绣花针扎在皮肤上,不过几滴血珠子的事,擦干后没多会儿不流血了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还有那绫布,勒脖子可能会留下痕迹,但勒腰几率应该很小。 虽不至于将人弄死,但那种窒息的感觉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至于桑皮纸跟烧刀子,只需要将桑皮纸一张张贴在人脸上,每贴一张喷一口烧刀子。 随着桑皮纸的叠加,差不多到第五张的时候人就会因为呼吸困难窒息死亡。 这个法子可以说是一点儿伤痕都不会留下,秦婉如肯定不会让她死,那大概就是两张或者三张桑皮纸。 而最后几块砖嘛,自然是刑部审问犯人时常用的老虎凳了。 难怪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为了区区一个她,还真是够费劲的。 秦婉如方才想打雪姝打空了,她也没计较,也没说再补一巴掌,只冷冷地看了雪姝一眼后侧身面向一旁摆着的那些东西,冷道:“自己选一样。” 雪姝这会儿也懒得装了,闻言讥讽一笑。 “母后,我说了,就算你要罚我,也得让我知道理由,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让我选罚,你当我是傻子么?” 秦婉如眼神一凛,冷笑一声后看向她,“狐狸终于露出它的尾巴了,怎么,不装了?” 雪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回道:“你这条老狐狸不也没装了么?” “老狐狸”三个字一说,屋里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在场的三个嬷嬷和站在两侧的两个宫女脸色全都变了。 秦婉如咬牙,当即语气狠戾地说道:“给本宫绑起来!本宫要让她知道得罪本宫的下场!” “是!”那边的两个宫女即刻拿着拇指粗的绳子过来。 雪姝一提气,猛地抬起右腿直接一个上搬一字马式一脚狠狠踢在刚才拧她的那个嬷嬷脸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嬷嬷吃痛条件反射地松开了雪姝。 秦婉如震惊,不曾想雪姝竟然还会这样,当即指着那被踢开的老嬷嬷说:“出息!还不给本宫逮着她!” 雪姝勾唇邪魅一笑,迅速赶在那老嬷嬷前给了左边人一肘子。,而后一个回旋踢,直接招呼在那两个宫女的脸上。 几道惨叫声后,两个嬷嬷两个宫女全都捂着被打的地方倒在地上。 都是在宫里做事的女人,便是力气再大,也仅限于一些粗活儿,哪能跟会功夫的比。 秦婉如后退几步,拔高音调指着地上的人道:“痛什么痛!给本宫抓住这小贱人!谁抓住了,本宫就允许她贴身服侍!” 该死的贱丫头,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果然是粗鄙不堪的野杂种,早知她还会功夫,她就再多留些人了。 不知是这贴身服侍的诱惑太大,还是担心没把人抓住小命不保,刚被雪姝撂倒的四人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个个地毫无章法地往她这边扑。 雪姝翻了个白眼,随后眼珠子机灵一转,做了个吓秦婉如的动作后跟只猴儿似的躲过伸过来的几双手。 蹿到那放刑具的地方,抓起那烧刀子猛灌了一口,然后跟个流氓似的喷了过来的人一脸。 趁着这时候,她抓起边上的绫布一把扯住其中一个老嬷嬷的头发,照着她的脸麻利地缠了好几圈。 “啊啊啊!”老嬷嬷颤着枯瘦的手,就怕雪姝就这样把她给蒙死了。 “滚!”雪姝缠了几圈后照着她的脊椎就是一脚,刚好砸到另一个嬷嬷身上。 没等人喘口气,她就又蹿到放木杖的地方,逮着那木杖对着过来的两个宫女就是一顿乱打。 俩宫女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抱头,忙得“不亦乐乎”。 雪姝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很快又敛起了嘴角,照着那俩宫女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敲,根本就不怕会把人打死。 第146章 对峙,掌掴秦婉如! “咚咚”两下,大股鲜红从俩宫女的头上流下来,屋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娘娘!” 林嬷嬷一脸惊恐地看着雪姝,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抓着秦婉如便将人护到了身后。 这些年,秦婉如手上的人命两双手估计都数不过来,但那全都是她交代底下的人去做的,她自己不曾动过一下刀子棒子。 如今看雪姝竟然这么风轻云淡地就往人家脑袋上招呼,要说秦婉如没被吓到肯定是假的。 但身为一国之后的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所恨的人面前示弱! 她有些气虚地冷冷一笑,推开挡在身前的林嬷嬷,道:“果然是从乡下来的野杂种,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伤了本宫的人还能完好无损地从这出去吗?” “哐当!” 雪姝随手扔掉木杖,沉重而巨大的声音惊得秦婉如脖子一缩。 雪姝一屁股坐在那放东西的长桌上,端着那小盒绣花针,从中拿出一根端详,尖锐的针头在她手上泛着冰冷的光。 “什么地方?” 她笑,别有深意地看着秦婉如。 “你说你这是什么地方,私刑房?堂堂皇后寝宫却设有这么个地方,你觉得,这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你会如何?” 她一直知道秦婉如宫里有设私刑房,但仅限于推测,并没有亲眼看到。 上辈子秦婉如对她用刑的地方是后宫的专用刑房,不是这个。 如今亲眼看了,也不过如此。 秦婉如觉得好笑,跟着笑出了声,“其他人?你不会真以为你能从这出去吧?” 说着,冷冷朝林嬷嬷看了一眼。 两人不知对了什么暗号,林嬷嬷抬脚就要动作。 雪姝眸光一冷,在林嬷嬷才迈出右脚的时候扬手就将手里的东西给扔了过去。 “啊!”林嬷嬷惊叫,一个踉跄后跌倒在地。 再抬头朝那扔过来的东西看去,就见她方才所在地方的柱子被钉了上一把匕首。 估计是力道不够,所以就钉了那么一小下,转眼就从柱子上掉下来了。 然即便是这样,不管是对林嬷嬷还是秦婉如来说都是极其恐惧的。 柱子是柱子,人是人,人的皮肉哪能跟柱子比,而且就那个角度,刚才那一下分明就是朝她太阳穴招呼过来的! 这样的意识让林嬷嬷惊恐不已四肢发软,挣扎了好几下都没能站起来。 “你,你……” 秦婉如颤着手指指着雪姝,脚下一步步往后蹭,每蹭两步就往她身后那个摆花瓶的地方看一下。 雪姝水眸微眯,起身迅速朝脚底和头顶看了看。 就在这时,随着“啪”的一声落下,头顶马上一阵响动,雪姝几乎想也没想纵身一跳。 她这边才刚落到地上。 “哐!” 她刚才坐的地方几乎在她双脚落地的同时落下来一个铁框子,看那大小,刚好能让一个人在里面活动。 雪姝扶额,抿抿唇,痞痞地舔了舔唇角后猛地转身,随手拔出头上的簪子就冲秦婉如蹿了过去,眸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 秦婉如见没能把人给捉住,她又朝她这边来了,神情可算是慌了,回头就往外跑。 但常年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她哪能跟成天上房揭瓦的雪姝比速度跟体力,不过两口气的功夫,她就被雪姝扼住了喉。 雪姝抓着她,将人逼到墙角,另一只手举着簪子拿最尖的那头对准她的太阳穴就招呼了上来。 “啊!”秦婉如顾得了头上就顾不得脖子,再也端不住方才的架子,扯着嗓子就一阵叫。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慢慢睁眼侧目看去,就见那尖锐的簪子头离她太阳穴仅剩一寸的距离。 秦婉如吓出一身冷汗,但在对上雪姝的眼时,她还是抽搐着勾起了一丝弧度。 “扎啊,怎么不扎了?本宫还真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雪姝呼出一口气,很贴心地位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说:“这句话你跟我说的我就怎么还给你。” 秦婉如屏着呼吸,眼里三分警惕三分不甘四分仇恨。 “呸!”她朝雪姝脸上啐了一口,狠道:“有本事就现在就在这杀了本宫,本宫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啪!” 她这话才说完,雪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簪子插回头上,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下去。 不算重的一巴掌,声音听着都不响,更别说留下痕迹了。 但秦婉如却还是偏了头,一时错愕,竟是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竟敢对娘娘动手!” 林嬷嬷这会儿总算爬了起来,见雪姝打秦婉如,这老太婆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龇牙咧嘴地冲着雪姝就扑了过来。 雪姝头也没回,照着她的方向一个后踢直接踢在林嬷嬷的下颚处,于是刚起来的人又倒下了。 秦婉如回过神了,缓缓扭过头来,目眦尽裂,“贱、人!你竟敢……” “啪”,又一小小的巴掌,压根儿没什么力道,但很准地打断了秦婉如的话。 这次没等她再开口,雪姝就再次取下簪子,在她脸上慢慢划。 “你不会真以为我就一个人来了就完事儿了吧?你要不怕引来更多的人,你就继续在这儿闹,顺便让大伙儿看看皇后娘娘的私刑房,如何?” 从脸上传来的痛感让秦婉如心头一紧,咬牙恨到极致,却又不敢乱动,生怕那簪子头就这么把她的脸给划破了。 但她还是不示弱,毒蛇般死死盯着雪姝,说:“本宫说过,惹了本宫,本宫会让你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不会忘了吧?” 雪姝嗤笑,“没忘,记得清楚着呢,不过,我还是把这句话还给你。” 秦婉如气结,方想再开口,雪姝这个时候却松开了她,并迅速跟她拉开了距离。 秦婉如警戒地看着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直喘气。 雪姝把小匕首回收,冷笑着看了看她,“放心,我下手不重,不会留下痕迹,你别想着利用什么印子去告发我。” 秦婉如在她走过来时警惕地侧身退了两步。 心里却冷笑道:呵,印子什么的,又不是只有真做了才会留下,这小贱人被林嬷嬷请到延春宫的事路上的人都可以作证,她只需要…… “苦肉计?”雪姝停在门口,回头打断她的思绪。 秦婉如呼吸一滞,竟是突然一慌,看雪姝的眼神也有些摇摆不定。 她明明就没有说出来,这贱人怎么会知道? 雪姝理了理衣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算了吧,这招又不是只有你会。” 说着,从袖中抽出匕首,撩起袖子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比划,看的却是秦婉如的方向。 “记住,你狠,我会比你更狠,下次如果你还想跟我来这一招,我绝对马上让你这个皇后都当不成,我说话算话。” 最后小半句话雪姝故意说得极慢,语调也逐字发狠变冷,就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一般。 秦婉如头皮一麻,不知不觉间竟是整个后背都湿了,但没等她反应过来,雪姝就收起刀子开门出去了。 刺骨寒风顺着敞开的大门灌进来,一个激灵后,秦婉如眼睛通红,发了疯一般地摔屋里的东西。 贱人贱人!本宫要让你死!让你死! 对于身后的吵闹,雪姝置若罔闻,优雅地扶了扶头上的簪花。 轻轻勾唇,丝毫不见方才在屋里时的狠辣,眨眼间,她还是那个乖巧可爱却不讨人喜的六公主。 亏得她还用辣椒粉做了记号,还是冲动了。 唉,下次可不能这样。 “公主,公主!” 刚出延春宫门,白茯急切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抬头看去,以为她是把雯萱或者直接把太后,又或者把“偶遇”的江玉盼搬来了,结果这一看,雪姝有些傻眼。 一黄一白,那不正是她那个皇帝爹跟昭王?! 天…… 雪姝太阳穴突突跳。 第147章 憋屈,龟孙夙承勋 你说你把他请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把穿龙袍的这个给捎带过来了啊? 一阵汗颜,雪姝迅速调整情绪,盈盈迎上去朝着二人就是一通拜。 “起来吧,”当着夙珝的面,夙承勋对雪姝的态度要比先前要好得多。 甚至在免了雪姝的礼后难得对雪姝多说了好几句。 他笑着看了看旁边的男人,说:“你皇叔公方才刚从永寿宫过来,听太后提起你,想着也好几日没来看你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还不快谢谢你皇叔公?” 好几日没看…… 雪姝垂首抿抿唇,缓缓抬眼看了一眼夙承勋后朝男人看过去。 四目相对,昨晚在她屋中发生过的种种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冒了出来,瞧着他那双含着浅笑的眸子,雪姝的小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 为避免自己藏不住对他的感情,雪姝忙撇开视线,又乖又恭敬地朝男人福了福身,“多谢皇叔公关心。” 夙珝的视线落到她头上的小簪花上,却是俊眉轻蹙,“几日不见,为何看着清瘦了不少?” 闻言,旁边夙承勋的脸色登时一变,眸中飞速闪过不悦,却是跟着夙珝道:“确实清瘦,你母后不是送了补身子的过去么?为何不见你吃?” 雪姝嘴角微抽,垂下小脑袋继续装乖,“吃了,只不见得受用。” 夙承勋不悦地抿抿唇,而后往她身后的延春宫看了一眼。 想到方才在永寿宫听老人家说的那些话,夙承勋现在是一肚子的火,尤其对雪姝。 先前他是跟后宫的人说过,有事没事别去烦永寿宫那位,结果自从这丫头从昭王府回来,隔三差五地就得给他整出点儿事来。 要不是身边有这么个人在,他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 想着,夙承勋收回视线放在雪姝脸上,“回头再找太医看看,把身子补起来,也省得你皇叔公担心。” 说到“担心”二字时,夙承勋刻意朝夙珝那边看了看。 本想着能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结果就见他竟打起了哈欠。 夙承勋气得负在身后的双手捏成了拳,恨不得照着男人那张俊脸一拳下去。 雪姝稍微偷偷抬了抬眼,看到男人的举动后忍不住憋笑,却又不得不在夙承勋面前做样子,“是,谢父皇关心,谢皇叔公关心。” 话说完,男人打完了呵欠,看向夙承勋,说:“皇后那本王就不去了,左右也没什么事。” 雪姝以前没怎么亲眼看过这两人相处,只听说这人在前朝当着朝廷大臣的面时在夙承勋面前一直自称“臣”。 然如今听他的自称,难免有些咋舌。 再看她这皇帝爹,还不得不赔着这么张好脸色。 这叫什么,“一物降一物”? 想他夙承勋身为九五之尊,真正的万人之上,然而当着这人的面,还不是怂成了龟孙子。 夙承勋还不知道这装乖站在他面前的丫头片子在心里骂他龟孙子呢,还强忍着怒意在那跟夙珝赔笑,“辛苦皇叔了,皇叔回府歇着吧。” 说着便要开口要李楷送人。 但夙承勋快他一步,“本王还未见过长禧宫是何等模样,顺道看看去。” 呃…… 雪姝到底是忍不住了,抬头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夙承勋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去长禧宫。 要知道现在夙承勋最防的就是他。 尤其早几年因为这人,夙承勋头上的帽子都锃亮锃亮的了,私底下处决了好几个宫妃。 何况现在宫里人人都在猜他待她好会不会是在密谋什么,这人竟然还敢说出这种话。 然而跟她的诧异与不赞同比起来,夙珝一脸不以为然。 也不等夙承勋回应,说完说要去长禧宫的话后就看向雪姝,勾唇道:“给本王带路。” 雪姝绞着手帕子,下意识朝夙承勋脸上看了看,就见他面色铁青,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怒意都快从眼睛里漏出来了。 他越是这样,雪姝越是觉得心里爽,可爽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和担心。 “父皇,”到底是皇帝,她还是做做样子,假装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 夙承勋暗吸一口气,背在后面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凸出来清晰可见。 “去吧,”夙承勋看着雪姝,笑得很是僵硬,“你皇叔公可是难得来一趟,可不能怠慢了,知道么?” 雪姝在心底为夙承勋的忍耐力可劲儿地竖大拇指,面上乖巧称是。 临走之际,夙承勋明显准备让李楷跟着,但夙珝还是比他先开口:“有六丫头在,李楷就不必跟着了,稍后让六丫头送本王出去。” 夙承勋让李楷跟的目的无非两个。 一,规矩使然,夙珝身为未婚美男子,早有“祸乱”后宫的先例,虽然被他处死的那几个女人连话都没跟这男人说上半句。 但他那张脸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祸害,不防不行。 二,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夙珝想利用这野丫头干什么。 上回让李楷跟除了得出一个“昭王爷很宠六公主”的结论外什么可靠的消息都没得到。 眼下正好又是一次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但现在夙珝这么一说,那么雪姝就充当了第一条原因中李楷的角色。 至于第二个原因,他总不能直接说他就想让李楷去听听他俩到底说什么吧? 夙承勋语塞,手背上的血管都快爆了,阳光下甚至似乎能看到里面血液流动的样子。 “皇叔说的是,”他笑笑,再看向雪姝的时候收了收唇角。 估计是不怎么憋得住了,所以声音无意识地冷了些,“好好给你皇叔公带路,不准冒犯了人。” 雪姝从早上在永寿宫就憋笑,憋到现在胸口都痛了,连声称是,就想着能快些走,多少让她笑一下。 夙承勋看着她,心里着实厌恶,跟夙珝又说了两句话后就带着李楷朝延春宫内走去。 他一走,夙珝也不多留,双手负后一脸悠然自得地朝长禧宫方向走去。 如果夙承勋在这外头多看一会儿就能看到,这男人从始至终就不需要人带路,去长禧宫,那就跟回他王府似的。 “秦婉如找你做什么?” 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夙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走在他身后的小家伙,问。 这段路上,雪姝因担心被夙承勋的人跟着,所以一直都没主动跟他说话,也不敢笑。 现在听他这么问,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方走近了些,却是不答反问:“你猜?” “哦?”夙珝挑眉,目光快速扫过她头顶,脸色不见得很好,“她动你了?” 雪姝大惊,睁大眼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她让人跟我动手了?” 难不成他还会千里眼? 即使不读心,夙珝一眼也能看穿她的这些小心思,对秦婉如有气,但面对这张小脸却又怎么都摆不出来脸色。 只微微动了动鼻翼,薄唇抿得更紧了,随后雪姝就听他问:“你身上哪来的血腥味?还有,哪来的酒味?” 好家伙,这都能闻出来! 雪姝兴奋地看着他,眼珠子一转,拉着他的手就快步往长禧宫去,“我没受伤,不过到了才能跟你说。” 夙珝看向抓着他袖子的小手,原本因以为她哪儿伤着了而紧抿的唇在听她说没受伤后稍有松动。 瞧她如此激动,便也由了她去,刻意迈小了步子跟在她后面。 “小主,那……那不是昭王爷跟六公主吗?” 翠玲取暖炉回来,快到宛贵人跟前的时候看到了自不远处朝这方向过来的两人。 本百无聊赖出来赏梅的宛贵人闻言,心中猛然一紧,手上一个大力折断了好大一支梅花。 回头朝翠玲说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那丰神俊朗的男人正往这边来。 天! 宛贵人的心脏顿时蹦到喉咙里,没等翠玲再说话,即刻就朝两人迎了过去。 第148章 爱恋,谁的妾? “小主!” 翠玲伸手抓她,可惜连宛贵人一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摸到,她便已经人未到嗓子就先亮开了。 “臣妾见过王爷,王爷吉祥安康。” 真的是,离那两人还有足足五六丈的距离,她这边儿就吉祥安康起来了。 雪姝因心中一直惦记着快些回她宫里把在延春宫发生的事和早上的事跟他说,所以没注意到这条路的岔路口那站着的就是宛贵人,这会儿一听声音才认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夙珝俊眉轻蹙,垂眸看向雪姝,“谁?” 雪姝松开他的袖子,看了看朝他们这边笑盈盈走过来的宛贵人,回头告诉他:“喜欢你的人。” 噗! 站在一旁的白茯被自家主子的说法都笑了,掩嘴使劲儿憋着。 夙珝眉间打成结,在雪姝额头上弹了一指头,“本王问你她的身份,你跟本王说这些干什么?” 雪姝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这么弹她,撇撇嘴捂着额头说:“那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啊,这后宫出了父皇的女人和公主们,还有谁会出现?你看着她像公主么?” 嘿? 这丫头片子,他说一句,她跟他这儿呛十句。 眼瞧着又要弹她,雪姝忙道:“宛贵人宛贵人,喜欢你的宛贵人。” “公主!” 白茯这会儿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担心自家主子这样作会把人给气到了,忙上来拉着她不让她说。 雪姝瘪嘴,眼看宛贵人已经过来了,她放下捂头的手,到底还是规矩地站在了夙珝身后。 夙珝的视线跟着她动,最后在她那张快挂油壶的小嘴上顿了顿,忍不住笑出了声。 刚好宛贵人走到面前,听他这低低的一笑,整颗心都酥成渣了,如果不是在外面,她估计能立马倒地或者倒在男人怀里。 “王爷,”宛贵人娇羞地站在他面前,眼含春色地看着他,连声音都比平时细了很多。 这样的神态,夙珝再熟悉不过。 敛起唇淡淡地应了声,他不打算给这女人同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错开她继续朝前走。 雪姝本还想着他会以什么态度来对待他这热情的爱慕者呢,没想到他居然真如先前郑公公跟她说的那样对这些女人视若无睹。 方才在看到宛贵人那一瞬间升起的小小不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嘴角一勾小下巴一抬,跟着大大方方地错开了宛贵人跟过去。 夙珝回头,看到的就是小家伙这副趾高气扬的小孔雀样儿,他薄唇微抿,等她走近后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臭丫头。” 单看表情听语气,完全就是长辈对小辈的宠溺,没有一丝暧昧的。 只要是没别的想法的人,绝对都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何况这二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点儿交集都没有,谁会把这二人凑成男女关系? 可关键就在于,宛贵人现在就有“别的想法”。 她喜欢夙珝,爱他,所以在她眼里,一看到夙珝想到的就只有爱情,只有男女之情。 这么一来,她看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就都是她的情敌。 雪姝,更不例外。 为什么? 因为雪姝本就跟皇家没有血缘关系。 单是这层关系,在宛贵人看来就格外碍眼。 而且,上回因为令牌的事宛贵人就好一通嫉妒雪姝,雪姝却又当着容嫔以及众多奴才们的面下她的脸子。 这口气宛贵人到现在都还没出呢,现在又看到这一幕,名为嫉妒的火焰来势汹汹。 宛贵人不甘心,眼看着前面的人就要走远,她不顾翠玲在旁的小心提醒,拎起裙摆上前就道:“王爷,这天寒地冻的,何不于亭中喝杯暖茶再走?臣妾……” 话未说完,前面的男人再次停下来。 宛贵人以为他这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揪着一颗心正是欣喜,然待男人回过头来时,她心头的爱火登时被浇了个透顶。 漂亮深邃的凤眸,如上等绝品的黑曜石,却又似无尽深渊,其中深不可测雪虐风饕。 就只一眼,宛贵人一个寒颤,像是被冻在了那似的,整个人直愣愣地杵着,双颊不过眨眼间便失去了血色。 下一刻,他笑了,浅粉色的唇勾起一个绝美的弧度,然眼中却冰冷一片。 “贵人是谁的‘妾’?本王的么?”他问。 似断金碎玉,慵懒中带着清冷,又仿佛夹杂一丝几不可闻沙哑。 无疑,他连嗓音都是犹如天籁的,甚至比那最上乘的乐器所奏出来的乐音都还美。 可便是这天籁般的乐音,却听得宛贵人浑身抖了起来,她想回应他,想跟他说话,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翠玲拽主子无方,只得自己扑通一下子跪下忙不迭朝夙珝磕头,“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雪姝冷眼旁观,瞧着宛贵人那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冷嗤,冷冷勾了勾唇后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走吧。” 她没有称呼他什么,可越是简单的话往往显得两人关系越是亲近。 尤其宛贵人亲眼看到,原本对她冷言以待的男人,在听了这两个字后竟然真掩去了眼底的寒意,扭头看向拉他走的人时。 他的目光,暖如阳春。 不……不会的,不可能…… 宛贵人后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被那黄毛丫头带走的男人。 真的……是真的。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掩饰得再好,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情意也是偏不了人的! 可……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她想的那样…… 夙雪姝,夙雪姝她不过就是个从外面捡回来的野贱丫头,她有什么资格,她…… “小主,咱们回去吧,”目送人走远,确定已经看不到人后翠玲起来拉着宛贵人,好心提醒。 但宛贵人现在心里就只一件事,哪里听得进去翠玲的话。 “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后退时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六年前,六年前她还未进宫。 当日街头,她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金甲战袍率领数万大军凯旋。 他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一样,她就只看了那一眼,自此梦里梦外想的都是他。 为了能跟他扯上关系,她不惜报名选秀,本该嫁到好人家为正妻的她,她跑到宫里来成了皇上众多妾里的一个。 这几年里,她无数次盼着能在这后宫遇上他,无数次想着某一次偶遇能入他的眼。 她盼啊盼,等啊等,哪怕一年到头一次也见不着,但只要昭王妃的位置还空着,她就抱着希望。 她相信,只要入了他的眼,只要能得到他的喜爱,她现在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需一句话,她就能从这深宫里出去,就能进他的昭王府。 她是漂亮的,连侍寝的时候皇上都曾夸过她姣好的容颜。 她是年轻的,她今年不过十九岁,比这后宫里的好多女人都年轻。 不管是样貌还是年龄,她跟他不都是最般配的么? 他难道不该在看到她的时候心生留恋么?可刚才他那是什么眼神?为什么他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小主……” 翠玲知道她的心思,可眼瞅着因她的声音往这边走过来看的人越渐的多起来,翠玲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这时,原本呆呆坐在地上的人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慌忙站起来就朝玲珑轩走去。 “到了。” 半盏茶后,雪姝带夙珝停在长禧宫大门外。 夙珝早来过长禧宫是真,但像这样堂堂正正站在大门前却还是头一次。 视线缓缓自门前扫过,他负手上前,优雅地缓慢地往长禧宫里面走。 雪姝跟在他后面,因着此时这宫里半个人都没有,所以她先让白茯进去泡茶。 白茯走后,她蹦跳到男人身侧,笑着说:“跟昭王府可没得比,王爷可别嫌弃。” 闻言,夙珝侧眸看向她,笑笑方想说话,不想却见方才还在蹦跳的人神情忽然一变。 “阿珝……” 雪姝嗫嗫,猛地一阵头晕目眩。 第149章 醉酒,老实点儿 夙珝眸光一凝,在雪姝朝他伸手即将往地上倒去时一把抓住她的手,长臂一揽将人打横抱起。 夙珝心头微紧,抱着人当即熟门熟路地直接往她的寝屋去。 但瞧着小家伙并未失去意识,还本能地搂住了他,故一边疾步朝她寝屋去一边问:“怎么回事?” 雪姝攀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攥住他的领子,在他肩头蹭了蹭,“阿珝,阿珝……” 相较于方才,这时候的酒气似乎更浓了些。 夙珝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轻皱,看了她一眼后便没再说话。 白茯本是去偏殿泡茶的,这会儿一出来看到自家主子竟然被昭王抱着去寝屋。 以为雪姝身体哪里不舒服,吓得她差点将手上的东西给洒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去请太医。 “不必了,她是醉了,”夙珝将人放到床上靠坐着,头也没回地对要去太医院的白茯说。 哈?! 白茯停下来,一头雾水地走回来,“醉……醉了?” 大早上的就喝上酒了? 不对,怎么大早上就喝上酒了?什么时候喝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方想着,她就见男人将人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竟纡尊降贵地弯腰要去给她家主子脱绣鞋。 这简直比白茯看到自家主子被他抱着回寝屋还来得惊悚。 白茯的一颗心顿时卡到了嗓子眼儿上,没等夙珝把这腰给弯下去,她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床前,“奴……奴婢来吧,奴婢来!” 雪姝还没将自己跟男人换身子的事告诉白茯。 所以白茯这会儿就想,先前在王府的时候她就被自家主子对王爷的态度给吓得半死,现在又来,她这小心脏可受…… “不了”两个字她都还没来得及想完,她家公主就趴下来把她推开了,还甩着两只小脚说:“阿珝脱,我要阿珝脱……” “轰隆——” 晴天霹雳下来得猝不及防,白茯毫无准备,只觉脑中一道惊雷炸开后她四肢都软了。 阿……阿阿珝? 完蛋了,完蛋了! 完全不多想,白茯几乎在雷炸开后的瞬间立马朝男人磕头。 “咚咚咚”的,一上来就是好几下。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公主无心冒犯王爷,您大人大量别跟公主计较,若真要罚,奴婢愿意代公主受罚!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要不是雪姝床前的地上铺着一层薄毯,就她这磕法,这会儿估计额头早破了。 “你……你做什么呢?”雪姝扶了扶太阳穴,弯腰朝她伸手,却因为重心不稳往床上栽去。 白茯又要操心男人不要她命,又要操心她会栽下来,一时手忙脚乱,膝盖不慎压到裙子,她这才准备往那边动就被实打实地绊住了,跟着往前一栽。 夙珝胳膊一抬,轻松拦住要栽下床的雪姝,扭头风轻云淡地跟在地上绊了一跤的白茯说:“你就自己起来了。” 白茯原已欲哭无泪,心说先前她俩还想着能在宫里好好地活呢,没想到这就要死了。 方这么想着,夙珝的这一句就让她怔住了。 紧接着没等她爬起来,她就看到男人很不合适地坐到了姑娘家的床上,且将她家主子给捞到了他怀里,让她坐到他腿上。 “阿珝……” 雪姝一到男人怀里就使劲儿往他面前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嘴里可劲儿地喊着“阿珝”。 她感觉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晃,松开男人看了看,发现面前有两个他。 夙珝无心管白茯,抓住那只跑到他脸上作怪的小手,失笑道:“喊什么,我这不是在你面前么?” 雪姝轻哼了两声,嘿嘿笑,然后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盯着“两个”他。 “我……我要跟你说啊,我……我刚刚在,在延春宫打人了,我把她们……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哦? 夙珝见她虽醉着,但明显有叙事能力,于是就问:“你为什么打她们?” 雪姝撅嘴,抓住了他的一缕头发把玩,哼哼着说:“谁让她们想对我用私刑,还……还想用桑皮纸糊住我脸,结果反被我糊了一脸,嘿嘿……” 说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酒嗝,继而松开他的头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转动她那黑溜溜的眼睛难为情地看着他。 像生怕他会嫌弃她一样。 但夙珝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个酒嗝上,一听秦婉如意图对她动用私刑,他眸光赫然一冷,即刻想到她为什么会喝酒了。 桑皮纸之刑,绝配就是高浓度的酒! 这样的意识让夙珝心中陡然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屋里的温度几乎立马就有了变化。 雪姝缩了缩脖子,松手抱住了他,“冷……” 她的声音成功将制止了夙珝的怒意,随着男人脸上表情的缓和,屋中温度便恢复了。 白茯这会儿已经确定他不会把她家公主怎么样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延春宫那位竟真敢对她家公主用私刑。 她不敢想,如果她家主子不会些无章法的拳脚功夫,等她把救兵带去,那岂不…… “你先退下,”男人的声音打断白茯的思绪。 抬头看去,发现在他怀里的人这会儿正攀着他的脖子,将小脑袋埋在他颈边,嘴巴都快碰到他颈间的皮肤了。 如此亲密的姿势让白茯有些心惊,回想起自家主子对这位的心思以及她前些日子每天起来都肿着的双眼。 白茯不再多想,匆匆垂首道了声“是”后便规矩地退出去就站在门口守着。 她刚走,夙珝便将黏在他身上的小家伙给扯开了些,脱了她的绣鞋后将其放到床上。 “你说你,”他为她褪去小披肩,在她鼻子上揪了一把,“那东西是能吞下肚的么?这会儿好了,难受了吧?” 雪姝的眉都快打成结了,捂着腹部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肚子里有火……” 夙珝被她这小孩子的说法逗笑了,视线下移来到她的腹部,想想后将她的手拨开,把自己的覆了上去。 雪姝毫无防备地翻身平躺着,一边任由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一边嘟囔似的说:“我哪有想那么多,就……就激动,不小心就吞了……” 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辣喉咙,所以在又喝了一口后她赶忙就把那玩意儿给喷人脸上了。 夙珝轻笑,没再接她的话,只将能让她舒缓的灵气缓缓注入她的腹部。 虽说这烧刀子确实烈,能让人一口倒也正常,但像丫头片子这样后知后觉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且让他意外的是,一路上走回来,这丫头跟他说话时呼吸里就只带了丁点儿酒气儿。 那会儿当着夙承勋的面,如果不是他嗅觉异于常人,怕是很难察觉她有饮酒。 现在却是不同,在抱她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随着这丫头酒劲儿发作,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儿是越来越浓。 而且这股酒气与寻常人喝完酒的味道不同。 自她身上出来的味儿,没有令人作呕的气味,相反是一股醇美甘甜的味道,像极了刚启封的女儿红。 如今整个寝屋里都是这股让人沉醉的醇香之气。 这是怎么回事? 未等他想出答案,掌下的小家伙就不老实了。 她抓住他的那只手,一把攥住他的前襟要坐起来,结果人没坐起来,倒是把他给拽到她身上了。 “老实点儿,”夙珝甩开披散到前面的头发,低声道,而后准备将手给抽出来。 但他才有此打算,攥着他衣服的小家伙就瘪嘴哼哼,看着要哭似的,“我不舒服,不舒服……” 夙珝无奈,摘去会硌到她的头饰,说:“你听话,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前提是你放手。” 说着就要起身。 但雪姝不依,无丝毫温柔可言地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 嘶! 夙珝吃痛,当即要黑脸训斥。 却见她又松了手,改为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然后用她那双迷醉的眸子看着他,娇声说:“阿珝,我想,想要……嗝……你……” 第150章 傻子,想要你亲我! 娇小玲珑的小姑娘,小脸绯红眉眼含春,微红的眼角处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层湿意,那幽黑的眸子转动,好似下一刻便会渗出水来似的。 她领口微开,纤细白嫩的脖颈一览无余,甚至再往下便能见着她精致的锁骨。 吐息间,屋内的醇香酒气儿似乎更浓郁了,只吸一口气,口中就似能感受到甘美。 夙珝听着她软糯的嗓音,心底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本能地渴望,吞了吞干渴的喉,身子有了最本能的躁意。 这让他不禁忆起早前那个绮丽的梦,明明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梦境,这会儿再次变得清晰。 然不管是本能也好,原始也罢,梦终归是梦,现实中的夙珝在遇上雪姝前可是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的人。 昨晚接吻都能将人给咬痛的人,你指望他听到这句明显没说完整的话后能想到啥? 于是,他决定忽视眼下这股冲动,耐着性子问:“要我怎么?” 听听,声音都哑了,居然还问要他干什么。 喜贵如果在这,绝对会想一巴掌薅他脑袋上。 为啥? 因为他是男人啊! 是男人,别说等人姑娘开口了,就是光看到现在这样一副美景,那就必须得有点实际行动不是? 这丫倒好,都已经有本能冲动了竟然还能不往别处想,还能这么正儿八经耐着性子问。 亏得冉凌珏之前拿了那么多画本儿给他看,上面那么多用来撩骚的话,他竟是一句都没记住。 明明上回一个人都实际行动过,这会儿真人就在面前,他脑子里的那根筋就没转过来。 当然了,以上心理活动是要在喜贵在的前提下才有的。 现在喜贵不在,自然也没人会“好心”提醒他。 雪姝这会儿烧刀子上头,哪有那么心思想有颜色的没颜色的,只瞅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想跟他更亲密些。 “要……要……”她摸着他的脸,将他的头往下压。 眼瞅着那张唇越来越近,夙珝的呼吸重了不少。 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下的人突然用力一抬首,重重在他嘴巴上吧唧了一口后嘿嘿笑得像个二傻子,“想要你亲我!” 好好的气氛败于夙珝那根没转过弯的筋,更败于雪姝这会儿这副二傻子一样的表情上。 夙珝原本还有点儿冲动的,结果被她这么嘿嘿两声给弄得啥也没了。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顾小家伙的不规矩,他硬是把自己那只手给抽了出来,然后重新放在她的小肚肚上。 隔着几层布料,雪姝感觉到一股让人很舒服的凉意丝丝儿地渗进皮肤里,而随着这股凉意的渗进,肚里的不适感慢慢缓解。 她不再闹腾了,半眯着眸子安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轻唤道:“阿珝……” 她看着他的同时,夙珝也在看她,见她这会儿这么乖巧,他的心情也平缓了许多,以鼻音淡淡地应了声,“嗯?” 雪姝动了动。 想到她可能是想翻身,夙珝便单手捉住她的腰将她往里面放了放,自己则侧身躺在外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阵上头上得太厉害了,这会儿舒服下来突然一阵困意来袭。 瞧着她这一副眼睛要眯不眯的样子,夙珝的心软得不行,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后说:“睡吧,醒了就不难受了。” 听太后说这丫头一大早就让底下的人折腾得够厉害,方才在延春宫估计也没少费劲,这会儿又这么一闹,就她这小身板儿,不瞌睡才怪了。 雪姝慢慢闭上眼,但很快又睁开,到底酒劲儿还没彻底过去,怕她这一睡醒起来就见不到人了。 所以她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裳,睁着困意十足的眼看他,咕哝道:“你陪我。” 夙珝瞧她这样,莫名想到猫,猫儿打盹儿时便是她这副模样。 “好,我陪你,”他笑笑,抬起手臂让她枕在上面,由着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寻好姿势后雪姝抬眼看了看他,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阿珝,你真好。” 夙珝很受用,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额角,“睡吧。” 雪姝乖乖点头,像极了学堂里的学生,而夙珝就是老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屋中恢复安静,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空气中的酒香亦慢慢散去,最后彻底被熏香的气味代替。 感受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夙珝唇角微扬,心里从未有过的静谧与满足。 收了手,将两人身上的被子往上带了带,而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看了看在他怀中睡得乖巧的小东西,瞌睡亦跟着来势汹汹。 连着三四日没合眼,本打算先好好一两天再说之后的事,但今儿个一大早喜贵那不怕死的在边上使劲儿扰他。 说什么分身没了,他又没告假,不去早朝肯定会如何如何。 他原是想给喜贵做猪头饼吃的,但一听那家伙说什么六公主,他都还没醒,瞌睡虫就飞走了。 被这么吵了一通,他烦得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索性就上朝来寻寻朝中有些人的晦气。 寻完晦气倒是爽快了不少,就是一想到这小东西就在后宫里,他的心稍有痒意,于是就来了。 眼下人就在他面前睡得好好的,他的心情自然好,心情一好,跟着也就想睡了。 只是,在睡之前…… “出来。” 侧首,冷冷吐出两个字后,莺歌出现在屋里。 夙珝冷淡地看了看她,语气懒懒的,“今日天干物燥,延春宫不慎走水,宫毁人亡,便只剩皇后一人存活。” 小丫头不愿他插手后宫之事,他自然尊重她的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得在旁眼睁睁看她在这后宫里被人欺负了去。 欺负了他的人还想全身而退,想得倒美。 莺歌知道他们家爷这是要为他的小姑娘报仇了,遵令后,她拿出先前白茯给她的画。 夙珝看了看,又将画交给了她,“稍后让戚风把这送到夙嘉那去,接下来的事夙嘉知道该怎么做。” “是。” 莺歌走后,夙珝再次恢复到方才的困倦模样,呵欠一个接着一个。 “阿珝……”雪姝隐约听到他好像在跟人说什么。 察觉到怀中的动静,夙珝收了呵欠,眼里含着一层湿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我在,睡吧。” 还以为她只是早上折腾了几通才如此瞌睡的,原来昨晚就为画这个去了。 想到她为何会连夜赶工,夙珝心里熨帖得紧。 雪姝动了动,听到他的声音后瞬间安了心,又在他面前蹭了一小下后又睡了过去。 白茯本是想进来问问有没有需得她的,但才走到门帘前便隐约听到男人轻哄的声音。 脚下顿住,白茯身形微怔,只匆匆抬眼朝里面两个相拥的身影处看了看便快速退出了屋。 看样子,这二人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否则便是长幼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好到这种程度。 只白茯不明白的是,白日里她一直跟在她家主子身侧,从未见她跟那位爷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白茯姑娘?” 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顾及屋里的人,白茯下意识心中一紧,警惕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喜贵公公?” 讶异地看着来人,白茯才想起自己前不久还在纳闷那位爷身边今儿个怎么没人跟着,这时候却是来了。 喜贵笑眯眯地走过来,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一眼,压着嗓子问:“里面呐?” 白茯点了点头后想起自己的不解,瞧着喜贵定是个明白人,便悄悄将其拉到一旁。 “公公,我家公主跟王爷,他们……” 闻言,喜贵道:“你还不知道呐?” 白茯摇头,“奴婢日日跟着也没见什么信儿,怎么就……” 最后这话不好说,白茯就用手给喜贵比划了一下。 喜贵笑笑,让他带来的人守在这,自己则带着白茯往正厅去。 来到正厅,白茯发现桌子上又摆了好些东西。 党叁、当归、黄芪、甲片、香附、黄精、陈皮、英根、葛根、云胡、冬槐草、花生、杏仁、桃仁、芝麻…… “木……木瓜?” 第151章 后果,青木瓜排骨汤 白茯用手清点了一番。 发现不仅有各种中药物,还有很多坚果类的东西,看到摆在最后位置的整个木瓜时,她愣住了。 喜贵冲其神秘且暧昧地一笑,从袖中掏出两张单子。 白茯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一看,当时就傻眼了。 加味黑豆鸡,午、晚膳食用,一次分食两日。 乌骨鸡半只,姜三片,党参三钱,炙甘草一钱半,当归两钱,川芎一钱,白芍三钱,黄耆三钱,菟丝子三钱,黄精五钱,通草五分,黑豆五钱,麻油少许。 将药材放入纱布袋中,同焯水的鸡、姜片一同放入砂锅中,米酒一汤匙。 以大火煮滚,捞除浮沫后改为小火,炖煮半个时辰取出药袋,加盐调味即可食用。 功效:温补气血,滋阴凉润,促进发育,丰盈体态。 山药紫米汤圆,每日早膳食用一回。 新鲜山药半斤,红豆小杯,桔梗一钱半,紫糯米一杯,淫羊藿一钱,糯米粉制成的小汤圆及冰糖。 功效:补肺益气,补血通乳,健脾补肾。 “青木瓜排骨汤,午、晚膳食用,一次分食三日……滋阴补气、促进……发育……?” 看到最后,白茯忍不住念出了声,对照三道药膳的功效,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抬头看向拿出这东西的喜贵公公,发现他的笑更神秘更暧昧了。 白茯突然觉得手里的这张纸重如千斤,“公公,这……这该不会是王爷让送过来给咱们公主补……补……?” 毕竟是姑娘家,有些话哪能张嘴就来。 “呵呵呵,”喜贵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两条缝,“不然你以为能是谁让我送过来这些?” 说到这,喜贵上前一步拍了拍白茯的肩,“公主身边就你一个知心人儿,这单子上的东西自然得你看着来弄了。” 平日里的吃食也就罢了,毕竟不是特定的,每天吃的东西也都不同,膳前顶多试试毒就算完事儿。 但这惯吃的药膳却是不同,得长期吃,还得仔细着熬煮。 交给底下那些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心,又谁知道会不会让人知道了去后妄图在这些东西里头打主意。 等等,都是得留意的,自然得身边可靠之人来做才行。 “不是,”白茯将单子暂时收好,看了看外面后压着声音说:“公主跟王爷,他们什么时候成的?奴婢一点儿也不知道。” 说起这个,喜贵稍微收了收笑,“这个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首先,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大实话,目前为止他就只知道俩人那晚闹得凶,闹了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好了。 他们家爷说六公主可能知道他的事了,但就撂下这么一句后就回灵玉山了,昨晚回来压根儿就没跟他多说。 今儿早上要不是他提了给六公主送东西过来,只怕那位爷的那一掌能将他的脸打成猪头。 他倒是想趁着伺候人洗漱的时候套出点儿什么来,但那爷起床气大得很,好几次他都是靠六公主保命的。 他甚至都怀疑没有六公主的那些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哈?”白茯挠头,“连您都不清楚?那这些东西……” 喜贵笑笑,遂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不定非得把事情弄得那么透,主子做事定然有他们一定的道理,待时机到了他们自然就告诉咱们了。” 说到这,喜贵不想她多意,顿了顿后说:“你可别以为主子暂时不跟你说这些就是对你不信任,要真不信任,你觉着咱俩会在这说这么私密的事儿么?” 别说,他要不说后面这些话,白茯还真有些心思。 毕竟她从几岁起就到元姝苑跟着了,至今已经十年了,尽管公主平日里待她确是好,不束着她,拿她当亲人。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关心她跟昭王爷的事,不想她真受了什么委屈自己一个人憋着。 当然了,公主能过得好,她也高兴。 但眼下这么重要的事,她虽然懂,却还是想公主能跟她通个气儿,这样以后她也好打掩护。 然现在听喜贵这么一说,白茯难免在心里骂自己心眼儿小,竟还怀疑公主跟她隔着心。 “那是自然,”她收起那些小心思,有些难为情地说,“多谢公公提点,便是奴婢没能转得过这个弯儿,现在都明白了,奴婢会记得公公的话。” 说完看向桌上的一堆东西,脸上有些红。 “王爷待公主当真是好,您放心,这些东西啊奴婢一定看着公主都吃下,也不枉王爷费心。” 喜贵满意地颔颔首,随即想到一件事,便稍微凑近了些,清了清嗓子后凑到白茯耳边低语:“除此之外,听说……效果挺好的。” “啊?”白茯的脸更红了。 喜贵也有些不自在,可谁叫他们家那位爷下令了,说什么一个月他就得验收成果。 没办法,他只能舍去他这张老脸了。 想着,喜贵便继续道:“这事儿啊,也就贴身伺候的你能跟公主说道说道了,所以……” 所以怎么样,喜贵冲白茯挤挤眼,意思明了得不得了。 白茯别提有多臊了,却还不得不点头应下,“放心,奴婢回头就跟公主说。” 喜贵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放心,你都跟了公主这么些年了,王爷也是知道的,你把公主伺候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放心啊?” 白茯闻言笑说:“公公说哪里话,能伺候公主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会真只求自己的好日子。” 她要真只求自己过好日子,岂不就跟白芪一样了,那种事儿她可做不来。 喜贵将她的心思看得真真儿的,欣慰又满意,两人又这么说了会儿话后雯萱就带着要安排到这边来的人过来了。 雪姝不在,白茯自然迎出去。 看了看站在雯萱身后的珍珠,白茯道:“辛苦姑姑跑一趟,快别站着了,进屋坐吧。” 雯萱见喜贵也在,忙行了一礼,然后拿出管事姑姑的模样向身后的人介绍了白茯与喜贵。 待那些人朝二人见过礼后才问:“六公主呢,怎么不见她人?” 白茯早想好了说辞,笑道:“昨天夜里看书看得有些迟了,一回来就歇着了。” 雯萱听是连夜看书,对雪姝的印象更是好,“行,那我就不扰她了,我还得回去跟太后回话,就不在这多打扰了。” 说完朝喜贵福了福身后便走了。 目送她远去,白茯松了口气,随后看向除珍珠外的几个新人,道:“进了这长禧宫没事就不要乱跑乱看,公主还歇着,规矩什么的待公主醒后再说。” 在元姝苑的时候就她跟白芪两个人,这管人的事儿还是她头一次做,真不顺手。 …… “小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玲珑轩里,翠玲见宛贵人一回去就在屋里找刀子跟剪刀,而且一边找嘴里一边骂着“贱人”。 翠玲知道她骂的是谁,吓得她好几次都想上去捂住她的嘴。 “呵,做什么?” 宛贵人找到了一把剪刀,她看着剪刀尖锐的地方,冷笑着说:“她一个贱丫头,凭什么能让他对她好?就她也想跟我抢人?做梦!” 上回令牌的事她本来是想让人传到景萃宫的夙锦儿耳朵里去,因为她知道夙锦儿很是孺慕那人。 这样夙锦儿得知此事后就会怒火攻心,肯定会忍不住对夙雪姝动手的。 如此,既能让禁足的夙锦儿犯错,让成妃再来个管教不力之罪,又能作弄那小蹄子,可谓“一箭双雕”。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消息竟然让成妃那只狐狸给拦下来了。 行,既然这样,那就由她自己动手! 她要让那小蹄子知道跟她抢男人的后果! 第152章 偷亲,倒是我的错了? “小主,您气归气,做什么拿着这么个东西?快,把剪刀给奴婢。” 翠玲不敢去想她拿着剪刀是要干什么,一边小心地哄着一边伸手慢慢靠近。 宛贵人看穿了她的意图,厉眼一瞪,转身便是一巴掌招呼到翠玲脸上。 翠玲被扇了个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后跌倒在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宛贵人朝她那边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不就是觉得我分位不高,让你没法跟其他宫的管事宫女比么?我看出来了,你是早不想待在我身边了,所以不管做什么,你都想着吃里扒外!” 翠玲捂着脸,使劲儿摇头,“小主,您误会奴婢了,奴婢真没有这意思,奴婢对您一直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 宛贵人笑得狰狞,手里的剪刀泛着冰冷的光。 “既是忠心耿耿,那为何你明知我对他的心思,却还要帮那小蹄子说话?哦,我知道了,那小蹄子如今得了他的势,在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心里正炙手可热呢是吧?” “不,不是的……”翠玲蹬着双脚后退,有些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剪刀。 “不是?”宛贵人咬牙,“我看明显就是!” 说着,她突然蹲下来,一把抓住翠玲的头发。 “她凭什么得他的势?啊?凭什么?!明明喜欢他这么多年的是我,是我!要得势那也是我得,能被他那么对待的也只能是我!她算什么,算什么?!” “啊!”翠玲吃痛,本能地紧紧抓住她的手,“小主慎言,您是皇上的人,您……” “闭嘴!”宛贵人死死揪着翠玲的头发,那力道,就像是要将人的头皮都给扯掉似的。 要问入宫这几年她最听不得的是什么话,那就是:她是皇上的女人。 她为什么会成为皇上的女人?为什么要来这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地方? 还不都是为了他! 为了他,她不惜出卖自己漂亮的脸蛋,完美的身子,为了他,她不得不在这地方跟一帮女人装腔作势。 她为了他付出了自己身为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凭什么?! 她是谁的妾? 呵呵呵,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做,她为什么回来这种鬼地方来当妾?甚至连妾都算不上! 思及此,宛贵人眼里闪着阴狠的光,她狞笑着看向翠玲,“你不是说对我忠心耿耿么?那就为我做一件事。” 翠玲面色惨白,“什……什么?” 宛贵人抓着她的头发将人拽起来,而后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慢道:“给我,杀了那小蹄子!” “!” 翠玲浑身一抖,瞪大眼僵硬地扭头看向她,再缓缓将视线落到她手上。 “怎么,怕了?”宛贵人眯眼,极其轻蔑地看着她。 翠玲颤着唇,头上的汗水迅速汇聚到一起,顺着她惨白的脸滑落下来,“小主,您……您不能这样,杀了六公主,我们就……” “到现在你还在为她说话!” 宛贵人咬牙切齿,一脸狠样抓着翠玲的头发就这么把她的头往地上撞。 “砰砰”几下,翠玲有些翻白眼了。 宛贵人咒骂了她几句,然后又猛撞了好几下才松开手,气喘吁吁地说:“你不做,我做!我要让她知道惹恼我的下场!” 她不是秦婉如,明明早就可以把人除了,非得拖到现在。 明明一刀子下去就能了结的事儿,非得用那些个浪费时间的法子,到头来还不是让那小蹄子耍得团团转? 她要的,就是出其不意一刀毙命! 只要找不到证据,谁会知道是她杀的? 只要小蹄子死了,就不会再有人勾引他了? 他身边的位置照样是她的,她只要再努努力,就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成为他的枕边人! 如是想着,宛贵人脸上的笑又狰狞了不少,越想越得意,越想越觉得爽。 着实忍不住,她就这么放声大笑了起来。 翠玲抱着头,视线模糊地看着这个她伺候了好些年的人,眼里闪过不忍和一丝决绝。 …… 雪姝是被一阵恶寒给惊醒的。 同先前的几次一样,后背突然一凉,像是身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似的,她能从那双眼睛里感觉到满满的恶意。 心脏陡然一紧,猛地睁眼,浑身都自发警惕起来,但入眼的俊颜却让她有片刻的怔愣。 看了看两人相拥而眠的姿势,一些零碎的片段跟着涌入脑中。 须臾的时间,后背的那股恶寒就被羞耻给取代了。 天,看她都做了什么,整人的时候不小心把酒给吞进去了,结果一回来就上头,甚至还那么不要脸地死贴在他身上。 雪姝捂脸,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想到她竟然让他亲她…… 天,夙雪姝,你能再出息点儿么? 不就是一口烧刀子的事儿么?才一口啊! 双颊滚烫,然一阵纠结后她又忍不住慢慢把手从脸上放下来,顶着一张猴屁股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瞧。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雪姝心中只能想到这几个字,早知他出尘绝艳俊若天人,如今这般距离看,才更深知这“世无其二”的深意。 视线自其光洁的额一点点往下,在那有型的俊眉上停留片刻,在滑至那双闭着的眼睛上,长而卷翘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小片蝶翼般的阴影。 她清楚的记得,这双凤眸睁着时的或冷若冰霜或暖如春泉。 再是悬胆似的鼻,花瓣般柔软娇嫩的唇,斧凿刀削般精致完美的轮廓。 雪姝不懂,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夙嘉固然也是好看的,但跟他比起来却少了这份英气,看起来更偏女子的阴柔。 看着他,雪姝不由拿自己来做对比,只当指尖来到他柔软的唇上时她便泄气了。 他平时会喝很多水么?又或者吃了什么美容养颜的东西?这大冬天的,他的嘴巴怎么一点儿也不干? 反观她,明明喝的水不少,嘴唇却老是干干的,这么一比,感觉她才是男人啊。 不公平。 雪姝撇撇嘴,悄咪咪看了看他闭着眼,再确定了一下他均匀的呼吸,然后眼珠子一转,紧着一颗小心脏缓缓贴近男人那浅色的唇。 呼吸在与他软软的气息交融时,心里的小鹿越渐蹦跶得欢,雪姝便紧紧按着心口处继续向前,直到自己的唇碰到他的。 又偷瞄了一眼,发现人没醒。 雪姝松了一口气,而后准备事成身退。 可就在这时,本应闭着眼的男人却睁开的眸子,眸中波光粼粼,未等她的这口气松完,他便捉住了她的纤腰,启唇加深了这么吻。 “唔……” 雪姝一惊,条件反射地推他,却在抬眼时不慎撞入了他那如春泉的眸子里,自此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一吻毕,雪姝气喘吁吁,本就上了霞色的脸如今颜色更浓,甚至连耳尖与颈子都染上了一层粉。 夙珝意犹未尽,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哑声问:“这回可有咬疼?” 雪姝臊得被子里的脚指头都蜷了起来,却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抓着他的前襟问:“你不是在睡么……” 夙珝勾着唇,指尖抚过她的眉梢,说:“是在睡,不过,怀中这只猫儿眼神过于热切了,想忽视都难。” 听出他口中的“猫儿”指的谁,雪姝不由又是一臊,却不甘心地说:“那谁叫你没事生这么好看做什么?” 夙珝听她这般不讲理,不禁挑眉,问:“哦,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雪姝小下巴一抬,“就是你的错。” 夙珝爱极了她这副小孔雀的高傲样儿,捏了捏她的小巴,随即想起一件事,他又将眉头蹙起来了。 第153章 比较,靠颜值的昭王? 雪姝见他拧眉,不禁问道:“怎么了?” 闻言,夙珝眉间的褶子又多了一层,稍作思考后他问:“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且如实告诉我。” 雪姝见其神色如此凝重,登时连害臊都顾不上了,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好。” 夙珝微抿了抿唇,然后道:“我问你,你可是因为我这张脸才心悦于我的?” 她对他的心思他是知道,也知她对他的用情至深,否则便不会有他在画中看到的那一幕幕。 可眼下瞧着她在他睡着时如此沉迷于他的这张脸,说实话,他是不舒服的。 别的女人如何对他的这张脸有兴趣他都管不着,他也不是靠这张脸过日子。 可一想到这丫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这脸才对他动的心,他心里就极其不爽快,如此他同那勾人的狐怪又有何两样? 雪姝以为他要问什么严肃的问题,没想到竟是这。 看着他眉间的褶子,雪姝不答反问:“阿珝觉得呢?我是喜欢你的样貌才喜欢你的么?” 夙珝想说他不确定,但像这种摇摆不定的答案一贯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点头,“是。” 就这一个字,雪姝有些泄气,但想到他先前说过的,他不曾为谁动过心,所以男女感情上很多不明白,她不禁又有些想笑。 “笑什么?”夙珝瞧着她忽然勾起的笑,略微不明所以。 雪姝抚上他的脸,很是耐心地说:“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谁让你生来便这么一副好容颜呢。” 夙珝一听,眸光顿时就冷了下去。 这么说来,她真是因为他的这张脸才…… “想什么呢?”雪姝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搂住他的脖子说,“我是那种只专注于表面的人么?当初在王府,我不都已经把原因告诉你了?” “告诉我?”夙珝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从脑中搜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雪姝失笑,松开他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夙珝疑惑,垂眸看着那微动的被子,下一刻就见她又把手伸了出来,掌心多了一个小香囊。 依旧是绣竹,接过来捻了捻,里面一个小硬块,而翻转过来看,上头还是有个“羽”字。 夙珝恍然大悟,却是突然一笑,未等雪姝问他笑什么,他便看向她,“我又想亲你了,这该如何是好?” 小丫头片子总是这样,总会在不经意间做些惹他疼惜喜爱的小动作,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冒出了尖儿,戳得他只想亲近她。 雪姝原已平复下来的心情因他这个问题再次泛起阵阵涟漪。 见他问完这句话后就这么看着她不动,雪姝咬咬唇,猛地起身压在他身上,“想亲就亲,做什么一定要我回答?” 问完,不等夙珝开口就朝着他的唇给啃了上去。 夙珝被她这“豪迈”的样儿逗笑了,接着眸光一暗,握住身上小丫头的腰翻身反客为主。 白茯原是想进外间拿点儿东西,顺便瞧瞧人醒了没。 毕竟即使两人已经是那样的关系,但好歹男未婚女未嫁,最重要的是昭王若在这待得过于久了,回头难免不会闹出什么疯话来。 但让白茯没料到的是,她这刚一进去就撞见自家主子翻身将男人压到身下,不知说了什么后就…… 啊啊啊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白茯东西也不拿了,赶忙着做贼似的又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白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跟了她家公主这么些年,她竟不知她在这种事上会是这般孟浪的人,天…… “我都让你暂时别进去了,你不信。” 过来人喜贵靠在台阶旁的柱子上,挑着他那毛毛虫般的眉,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得意与自豪。 那可不就是得意自豪么? 他是谁? 昭王爷身边的红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惜白茯没理解到他的得意,咽了一口唾沫后走过去压着声音说:“这……这样不好吧?我们家公主怎么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王爷这……” 虽然她看到的是她家公主压着人欺负,但王爷是谁啊? 男人啊,大贤的战神啊,如何会拿她家公主无方? 到最后肯定还是他欺负她家公主。 “放心吧,”喜贵安抚道,“你看俩人都这样了,王爷会不对公主负责?早晚而已。” “负责……”白茯沉吟,想问王爷打算如何对她家公主负责。 然想想后还是没问出口。 就像喜贵公公方才说的,主子们的事他们只管听着就行,时机到了,自然一切就知道了。 就这样,差不多又过了两刻钟夙珝方才从雪姝屋中出来。 于是喜贵就见他家爷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而白茯则见她家公主已经成了爆炒小龙虾。 小龙虾顶着一身红皮将神清气爽的爷送至长禧宫大门。 那位爷走了两步后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回过头来跟小龙虾说:“本王送来的那些东西都得吃着,回头本王来验收成果。” 雪姝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又送来了一些丰…… 咳咳! 只当他说的是先前两次让喜贵送来的其他补品,于是很听话地点着头应下了。 夙珝对她的乖巧表示极其满意,为表奖励,他给了她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将人迷得颠三倒四方才离开。 喜贵在心里连连咋舌,鸡皮疙瘩差不多走一路掉一路。 跟了这爷这么些年,他对这人的这张脸已经完全免疫了,但像这种温柔又宠溺勾人心魄的笑却是他头一回见。 他的个娘诶,这哪里是什么神兽啊,这简直就是妖精嘛。 目送两人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雪姝方才收回视线,只想起刚刚的那个笑,她的双颊就跟着火了似的。 无情地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脸后她转身往回走,边跟白茯说:“今儿个午膳起就把从他那得的东西拿出来吃吧,你去御药房问问,看是怎么个吃法。” 说起吃法,白茯忘不了塞在自己袖子里的那张单子,她觉得有必要把这事儿给这位主儿说说。 毕竟还得…… 于是乎,小会儿后。 雪姝站在小库房门口,看看新的一批堆放在屋里的那些东西,再看看白茯交到她手上的详细得连做法都写好的单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倍的打击。 僵硬地扭头看向白茯,“我,真的像搓衣板吗?” 说这话的同时,她已经极力在挺胸抬头了。 白茯不想打击她,但瞧着眼前的实情,又不好昧着良心说话,想想后只能委婉地说:“那倒不至于。” 闻言,雪姝瞬间更加挺直了身板儿。 她就说嘛,她怎么可能…… 白茯:“跟锦儿公主比起来,公主你还是有优势的。” “!”雪姝刚缓一口气,结果白茯这一说,顿时让她差点被这口气给噎死。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问,”雪姝把单子扔给白茯,表示不想跟她说话。 跟夙锦儿比,竟然拿她跟夙锦儿的比,那还不如不比! 夙锦儿才九岁啊,九岁! 九岁的姑娘…… 算了,不能想,越想越气。 白茯憋笑憋得脸红,知道她没有真气,便收好单子跟在后面宽慰她,说什么她年纪还小,还在长身子,以后指不定多迷人呢。 还说什么王爷给的那都是极好的东西,只要照着吃了,绝对是立竿见影。 她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雪姝就想到男人临走前说的那句“验收成果”,本来已经恢复如常的脸蛋子又成了猴儿屁股。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在揍了白茯几拳后雪姝就去给新来的人立规矩了。 立完规矩,因还记着延春宫的事,想了想,雪姝还是将莺歌喊了出来。 第154章 命令,心有灵犀一点通 先前她本是想让莺歌以宫女的身份现身长禧宫的,但方才跟他说起这事时他的意思是莺歌在暗要比在明来得方便。 之前她就只考虑到莺歌在暗处待着会比较辛苦,想着只要弄张人皮面具也就不会暴露她的真面目。 眼下想想也是。 如果真明着在她身边待着,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有这么个人,就算有人皮面具,比起在暗处本就不为人所知要来得容易暴露得多。 “公主,”莺歌趁着方才夙珝在的档儿刚跟戚风接完头。 雪姝应了一声,然后说:“我想你晚上能去延春宫一趟。” 嗯? 莺歌略微诧异,心说她一个时辰前才从那位爷那接到去延春宫的命令,现在这位让她去延春宫又是干什么? 雪姝将她的诧异错当成了疑惑,便稍微走近了些,继续说:“晚上趁着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去延春宫放一把火。” 莺歌一听,更诧异了。 看样子这两人不像是打过商量的。 只她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这事儿那位已经吩咐过了,她就听雪姝又说:“我要让延春宫除秦婉如以外的人都葬身火海。” “葬身火海”四个字,她说得很慢,便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莺歌对上她的眼,发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透着阴冷的光。 而这种光,她曾无数次在自己家那位爷身上看到。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莺歌基本已经了解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性情的了,对此也没有像开始的那两次惊讶,只觉着有些想笑。 “怎么?我是说了什么笑话吗?” 雪姝见她眼中透着笑意,眸中的阴冷顿时变为不解。 莺歌忙摇头,“公主息怒,属下没有笑话您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公主与王爷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雪姝越发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闻言,莺歌便将一个多时辰前从男人那接收到的命令给雪姝说了。 雪姝听完也忍不住笑,但更多的却是高兴,“他真这么交代过?” “是,”莺歌颔首说,“王爷就是见不得您被人欺负,这是要给您出口气呢。” 明明是开口要一宫几十条性命,可在雪姝听来,却跟喝了蜂蜜水似的,打从心底觉着甜。 当着莺歌的面难为情地抿嘴笑笑,她暂时将他们“不谋而合”这事放着。 “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打算,不过,这个就不需得你出手了,我自己来,我…… “公主,”珍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断了雪姝的话。 “什么事?” 珍珠:“玲珑轩的翠玲求见。” 玲珑轩,宛贵人身边的人? 心下不解,但想着宛贵人对那人的心思,雪姝决定见见人,便跟莺歌说:“回头咱再说这事儿,你先下去吧。” “是,”莺歌得令退下,眨眼间就消失在屋里,而雪姝跟着抬头朝屋梁上看去,并未看到她的身影。 不作多想,雪姝让珍珠将翠玲带至正厅,她方一进去,就看到翠玲的一双眼睛通红。 心思微转,雪姝全当没看到,进去后便挂上了一脸天真的笑,“翠玲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翠玲跪在地上跟她行了大礼, 听其一问后脸上露出犯难的神色。 她看看站在雪姝身侧的珍珠和旁边四个宫女,摆明了是想让雪姝将人屏退了。 雪姝假装这才看到,便让珍珠跟其他四个人出去。 瞧着门关上,雪姝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说:“现在没人了,有什么事说吧?” 翠玲紧捏藏在袖子里的手,见其没有让她起身的打算,便只能这么跪着。 快速一番心里斗争后,翠玲咬牙一狠心,开口就是:“公主,我们小主……我们小主要杀您!” “什么?”雪姝唇角的弧度僵了僵,“宛贵人,要杀我?为什么?”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这才多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又多了一个对她起杀心的人?她得是有多能拉仇恨呐? “是的……” 翠玲哽咽着点头,就这么跪着往雪姝面前走了几步。 “小主她,她想让奴婢对公主下手,可……可奴婢不能这么做,便只能过来告知公主,请公主做好防范。” 她就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哪敢对主子下杀手。 别说六公主这会儿不仅得昭王疼,且还有太后护着,单凭她一个小奴才,哪里是这样的主子的对手。 她是跟了宛贵人这么四五年,但宛贵人始终都只将她当下贱的奴才,尤其事关昭王爷,宛贵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 现在宛贵人明显不信任她了,她要是再这么跟下去,届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这样,倒不如索性将这事跟六公主说了,六公主防了宛贵人,到时候有她作证,宛贵人必定死路一条。 待贵人去了,六公主定然会念及她的救命情,将她收为长禧宫的人,届时她就能活命了。 雪姝何等精明的人,上辈子的她除了白茯跟奶嬷嬷外谁都不信,唯有在怀孕期间白茯死后无依无靠的情况下信了白芪。 而也正是这一次,让她狠狠吃了回教训。 如今死过一次,她更不可能轻易相信除她认定外的任何人。 几乎只看了翠玲的眼睛一眼,她就把翠玲的心思吃得透透的。 只她装傻充愣,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宛贵人为什么要杀我,我何时得罪她了?” 问及这个,翠玲的神色变有些摇摆不定了,“这……这是因为,因为……” 贵人说昭王爷跟六公主是那种关系,但那不过是宛贵人鬼迷心窍胡说八道,并没有什么证据。 她若真将这原因说了,万一惹恼了这位,继而惹恼昭王爷,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思及此,翠玲垂首道:“因为什么奴婢也不知情,奴婢只知公主为人宽厚心善,不想真让贵人害了去,所以才来告知公主一声。” 说着,她又跪着后退了两步。 “公主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奴婢便只是为了您好,除此外再无别的事,奴婢这就告退。” 说完,雪姝还没开口她便自行起身要往外退。 “慢着,”雪姝神情微冷,随即起身走到翠玲面前,“我在问你话,谁允许你走了?” 若是换成雪姝还在元姝苑住着,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六公主,翠玲定然是不会惧怕的。 但关键就在于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当初那个六公主了。 且看她眼神,也不知怎的,翠玲头皮一麻,才抬起一条腿便腿上突然一软又给跪了回去。 雪姝俯视了她须臾,接着却是脸色一变,很亲和地就这么蹲在了翠玲面前。 笑着说:“你是怕说了会冒犯我吧?放心,我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你只管说就是,我免你无罪。” 雪姝笑得天真无害,纯澈的眼睛干净如孩童,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无邪的气息。 翠玲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不禁松了一口气,迟疑道:“奴婢说了,公主当真不会降罪么?” 雪姝点头,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睛,“看你,该是被贵人训了吧?天可怜见的。” 翠玲看着她为她小心擦泪的表情,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涩,“六公主……” 不管受宠不受宠,早先她就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向是个不争不抢的。 奈何宛贵人非说前些日子景萃宫的事和皇后被训以及安平门之事和今天早上的事都是六公主搞出来的。 她就觉得不可能,面前的人明明这么没心思,哪会搞出那些事。 雪姝疼惜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后握住了她的手,“说吧,若真有此事,回头你就来我长禧宫,跟着我。” 翠玲原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会儿听她这一说,心里的防线彻底绷了,当即就将宛贵人为何要杀雪姝的原委说得仔细。 为了讨雪姝的心,她还将自己在玲珑轩挨打的事一并说了。 第155章 封印,楚胤的秘密 一番话下来,翠玲已是声泪俱下。 “奴婢跟了贵人这么几年,到头来她却是丝毫不听奴婢劝,还想着将六公主给……” 情绪来了挡都挡不住,最后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雪姝跟着红了眼,眼中亦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宛贵人对皇叔公竟然……这也便罢了,她居然还将我想成那般不堪的人。” 不仅在太后等人面前装模作样,还跟他有了不当的关系,在宛贵人来看,可不就是不堪么? 不过啊,不得不说,平日里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越是看得明白。 她跟阿珝今日就这么在夙承勋的后园子走了这么一遭,就让宛贵人给看出来,还真是个眼尖的主儿。 不过,这也就她这种对他有心思的人才想得出来了。 她勾引他?呵,想象力真够丰富的。 翠玲还在哭,雪姝跟着吸了吸鼻子后问:“那你知道她准备什么时候对我动手么?” 翠玲摇头,“贵人现在已经不信任奴婢了,除此外什么都不跟奴婢说。” “这样啊……”雪姝沉吟,有些犯难与担心。 翠玲这时抬眼说:“不过,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贵人是想直接对您下手的,不会使别的什么计。” 那个人做事,平时给外人一种举棋不定没主见的印象,实际做事却不拖泥带水。 她的那些样子,全都是做给皇后娘娘和其他人看的,为的就是安安稳稳的,等有朝一日入了昭王爷的眼,好将她从宫里接出去。 “下手……” 雪姝垂下眼帘,小声重复这几个字。 翠玲当她是担心,却不知在她垂下眼帘的瞬间掩去了眸中的冷意。 “行,我知道了,”雪姝抬首,搀着翠玲起来,感激地看着她,“亏得你来跟我说这些,如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翠玲:“公主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雪姝握了握她的手,感动地点点头后说:“别哭了,这件事之后就来我这,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翠玲感激涕零,又喊了声公主。 雪姝安慰了两句后说:“到底还是伺候着的,你来这也有些时间了,暂且先回去吧,免得贵人找人。” 翠玲连声应着,戚戚地看了雪姝一眼后方后退转身往外走。 然而,她就只转身走了两步,自后颈处传来的剧痛便夺去了她的意识。 艰难回头,却只来得及看清那勾着一丝弧度的唇眼前就黑过去了。 …… “如何?画得好吧?” 刚出端王府,夙嘉便献宝似的将不久前戚风交给他的画给楚胤看。 那得意样儿,比他自己画的都来得骄傲。 楚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画中和尚的脸上,在看到其脸上那三道狰狞和嘴角的缝合痕迹时拧紧了眉。 “这般样貌,来了京中应该会引人注目才是……” 他在得知王爷让夙嘉找寻此人消息后便即刻派人出去打听了,然而却一无所获,按理说不应该才对。 还有这三道疤,分明就是兽爪所留下的。 若真如六公主所言梦境中此人手拎沾血雪色兽皮,莫非是来寻仇的? 不对。 月灵虎族中唯有虎王方为雪色,然王爷这二十六年间一直身处皇室,如今灵片还差三片,灵片尚未集齐,兽形未成完全体。 即便是化形,也暂时只能跟他身边这只崽子一样为幼虎形态。 如何会在人的脸上留下如此巨大的爪印?又如何会惹来仇家? 再者,若是王爷转生前的仇家,既是要报仇,为何不在他孩童时期易下手时来,偏要等到现在? 夙嘉跟楚胤说半天话没得到回应,见他只盯着那幅画瞧,便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喂,想什么呢?你该不会是被这和尚给迷住了吧?” 楚胤极为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然后一边将画收起来一边敛起心思,问:“听说你昨天去长禧宫打架了,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夙嘉脑仁儿疼。 没好气地将画抢过来,说:“以讹传讹的事儿你也信?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信,我去长禧宫不是去打架的。” 楚胤讥笑,“确实不是去打架,只毁了人家一套桌椅六个花瓶一扇屏风两套茶具。” 夙嘉撇嘴,将画宝贝似的装回自己的袋子里,“不信拉倒,反正姝儿知道就行了。” 才噘着嘴傲娇地扭头,结果他那金贵的世子头就惨遭毒手。 楚胤随手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扇子,“姑娘家的闺名岂是能随意唤的,许久不曾给你好好上课,你是真不拿我的话当回事了?” “嘶!”夙嘉吃痛,毫无形象可言地捂住脑袋,“楚胤,你别以为你会点儿封……唔!” 话没说完,楚胤直接当街捂住了他的嘴,向来温和的眸光忽然变得凌厉。 “口无遮拦的东西,信不信就真在这揍你?” 对上他变冷的视线,夙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忙抓紧楚胤的手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且以讨好的目光看着他。 世人皆信鬼神,但凡有谁家中遭遇诡异之事时便会请人去家中做法事。 做法事的人不同,所采用的手段方式也不同,但其中最为他们所常用的便是妖魔鬼怪封印之术。 而楚胤,他对玄学之术可以说一窍不通,却是生来自带封印之术。 早年太傅夫人恶疾缠身,请了许多大夫都没看好,老夫人便请了人至家中,经其一番查看后得出结论,说是夫人被恶鬼缠身。 那人本是要为太傅夫人开坛做法的,不想法坛都还未设好忽而狂风大作似鬼哭狼嚎。 众人皆被风沙迷了眼,只见得年仅三岁的楚胤立于太傅夫人寝屋门前,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眨眼间,从其身后陡然出现拇指般粗的黑色锁链,宛如活物的锁链朝着太傅夫人屋内伸去。 而就在这时,风更大了,吹得所有人直接睁不开眼。 院中众人都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只听得一道凄厉的女人惨叫声后,狂风便突然停了,院中也恢复了安静。 待众人从地上爬起来睁眼看时,已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的太傅夫人竟当场就下地出了房门。 那道人一看,恶鬼竟然没了?! 这件事后来在京中传了好久,且版本各异。 有说太傅小公子乃神人投胎的,也有说他是妖怪的,更甚者他是阎王老爷派到人间来的鬼差。 众说纷纭,有惧的有好奇的。 那段时间好些人都找各种借口齐聚太傅府门前,为的便是目睹太傅小公子抓鬼,还有的直接过来请人过去做法。 楚胤的爹楚鸿达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请来得道高僧来给楚胤看,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为避免家中再遭人扰,楚鸿达下令处置了府中好一批下人,并就请那得到高僧在太傅府中当着众人的面告知他儿子乃普通人。 当日之事,最后的版本变成了: 道人开坛为太傅夫人作法,恰巧太傅小公子立于法坛之前玩耍,这才有了太傅小公子收服恶鬼的不实传言,实则收恶鬼的就是那道人。 说到最后,到底只是个玩笑。 现今二十多年过去,京城中人早将当年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眼下知道楚胤会封印术的便是夙珝及他身边几个信任的人和刚才差点就失言的夙嘉。 而夙嘉之所以会这么怕楚胤,则是因为楚胤这一手封印术,不管神仙还是妖魔都能让他给镇住,夙嘉不乖的时候他就会用这手封印术来治他。 也正因他与常人的不同,君曜当年才会说服他与月灵虎族缔结魂契。 而楚胤打小本就常伴夙珝左右,别看他看似温和有礼,实则也是散漫随性之人,两人臭味相…… 不对,两人志同道合。 在得知夙珝乃非人类时楚胤只用他的封印术小小地耍弄了一下夙珝便点头应了结约之事。 第156章 臭味,封印之术 楚胤见夙嘉眨巴着他那纯澈漂亮的眼睛使劲儿讨好,不禁有些失笑。 只为避免这丫给点阳光就灿烂,他抿着唇淡淡瞥了他一眼后便要将自己的手放下来。 但奈何夙嘉连着他的手一道抓着,夙嘉不松手,他的手就放不下来了。 “松开,”楚胤眉头微蹙,开口道。 方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感觉到掌心下的触感,楚胤感觉头皮发麻。 夙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这会儿倒是听话得很,让松开就松开。 楚胤收回了手,看了看他后给了一个有些嫌弃的眼神,拿出自己的方巾在手上擦啊擦。 夙嘉本来是要跟他说几句好话让他不要因为方才的事生气的,结果一看他这举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他一把抓住楚胤擦手的那只手,甚是不赞同地看着楚胤,问。 楚胤风轻云淡地拨开他的手,继续边走边擦,同时说道:“什么什么意思?” 夙嘉跟在后面,再次抓住他的手腕并从其手中夺走他的方巾,“我是什么不能碰的脏东西么?你擦什么擦?” 楚胤再次停下来,表情有些复杂,“就这?” 夙嘉很不满他的反应,黑着俊脸把方巾揣进他自己的兜兜里。 “什么叫‘就这’?楚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小小的动作大大的伤害’?你伤害到我幼小纯洁的心灵了你知道吗?” 楚胤嘴角隐隐抽搐,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后决定不打算搭理这个人来疯。 夙嘉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慢着,你跟我说清楚。” 楚胤扶额,扭头看向他,“让我说清楚什么?” 夙嘉:“说清楚你刚才为什么要这样,我是脏东西么?我把口水沾到你手上了么?” 说着,还就这么抓着楚胤的手把他的掌心翻过来看。 两人本就是样貌姣好的人,单是在大街上那么一站就能成为人们的焦点,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拉拉扯扯了。 眼瞧着街边众人的视线都朝他们投来,而某个人来疯竟毫不知觉地抓着他这个大男人的手看。 楚胤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猛地一把就把自己的手给抽回来了。 “诶,你……” 夙嘉眼见要发作,才开口,楚胤就扔给了他一个东西,接下来一看,是一个面纱。 楚胤不想他再继续刚才的事,很敷衍地说:“没什么意思,你方才吃的点心没擦掉,沾我手上了。” 说完这个,他没给夙嘉开口的机会,这回轮到他很是不赞同地看着夙嘉了。 “先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遮面,你的记性是被狗吃了?” 所以他才不喜欢跟这家伙一起出门,每次出门都会被人当猴儿看。 夙嘉信了他的鬼话,真以为自己嘴上沾了点心,还在那很认真地擦,顺便戴上了面纱,“被你吃了。” 楚胤早习惯他在他面前不尊师敬长的德行,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后便不打算搭理他。 然夙嘉偏是个闲不住的,眨眼间就把楚先生嫌他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上去就逮着雪姝画功这事儿追着楚胤问。 楚胤一路敷衍,夙嘉觉得没劲儿,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走各的,不过目的地却是一样的——太傅府。 夙嘉千里眼的封印是楚胤施加的,要解开也只有楚胤来。 只无论施加封印还是解开封印,楚胤周身多少都会伴有异象。 且这异象,唯有他年少时期在自己房间施加的一种封印术方能压制,便是夙嘉及夙珝的结界也不能完全将他使用封印术时的异动与外界隔离开来。 因此,夙嘉要解开封印避免被人察觉,唯有跟楚胤一道去太傅府。 约莫一盏茶后,远远地便能瞧见太傅府的宅子。 夙嘉心里惦记着找人的事,故加快了步伐,一时没注意,跟一个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夙嘉反应快,当即一侧身把路给让开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配笑着,匆匆看了他一眼后就走开了。 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的臭气钻进夙嘉的鼻子里,夙嘉在其走后忙捂住鼻子。 楚胤走了小段路没感觉到人跟上来,扭头看过去,“你做什么?” 夙嘉紧紧捏着鼻子,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后走到楚胤面前,“刚刚那人身上的臭味你闻到了么?” “臭味?”楚胤不解,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 夙嘉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人肯定没闻到,于是把前不久楚胤才给他的那个嫌弃的眼神还给了他,然后就这么捏着鼻子进了太傅府。 臭小子。 楚胤被他那小眼神儿逗笑了,在心里暗骂了声跟着进府,小炷香后,两人来到楚胤的房间。 话不多说,夙嘉平日里虽没个正形,但办起正事来却丝毫不含糊,一进房间便催着楚胤为他解封印。 楚胤自然也不耽搁,让夙嘉在房间设下结界后便安排人到他床上。 夙嘉的结界并非用来隔绝解封印术时的异象,而是用来隔绝他解开千里眼时所释放出来的灵压。 “好了么?”楚胤放下床帐跟夙嘉对坐着,问。 夙嘉盘腿而坐,双手成莲花指,面色严肃认真,点头道:“嗯。” 楚胤见其这般认真,身为老师自然是欣慰的。 只不过,想到他这么些年以来难得的几次认真是为了谁,楚胤又觉得有些无奈。 笑了笑,他小小地叹出一口气,“好了就开始吧。” 夙嘉点点头,“嗯。” 音落,他立马闭上双眼。 楚胤正色凝神亦不耽搁分毫,双手在胸前合十,眨眼间自他掌心中便升起一股淡淡的黑气,紧跟着屋内出现异响。 狂风乍起,肆虐风声顷刻间如龙吟虎啸,仿佛从幽深山谷中传出,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只让人惊疑的是,便是这风声再大,屋中的桌椅摆件也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连床帐都没有动一下。 自楚胤掌间冒起的那丝黑气逐渐蔓延弥漫,随着耳边这一道高过一道的风声迅速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 楚胤的眉间出现一抹朱砂符印,红光乍现间,他的身后猛地出现几道玄铁锁链。 粗大的玄铁锁链每根都有壮年男子胳膊粗,一根、两根、三根……直到九根方才停下。 铁锁在楚胤身后张牙舞爪,宛如活物,每出现一根,他周身的黑气便弥漫得更广,直到将其完全笼罩。 铁锁间碰撞摩擦,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声响。 让人震惊的是,那一根根锁链竟是直接从床帐床顶穿过,床帐床顶却丝毫不受它的影响,床帐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楚胤睁眼,漆黑的瞳不知何时变成赤金之色,眼白部分变成了黑色。 随着他双眸一眯,身后的锁链猛地朝夙嘉伸去,如巨蟒一般迅速缠绕在夙嘉身上,最后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但须臾间,待那九根锁链完全缠绕在夙嘉身上时,泛着寒光的铁锁却在这时隐去了。 辰、未、申、酉、戌。 楚胤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手势定在“寅”。 “开!” 随着这个字落下,在夙嘉身上隐去的铁锁突然又出现了,不过却也只是转瞬的事。 片刻后,那包裹在夙嘉身上的链子突然尽数裂开,眨眼间化为粉末散去。 铁链碎片散去的这一瞬间,夙嘉额间出现了与类似方才楚胤额间的红色符文。 片刻后那符文隐去,夙嘉双目处赫然闪过一道金色。 龙吟虎啸般的风声在这时戛然而止,屋子恢复安静。 夙嘉缓缓睁眸,长睫轻颤宛如蝶翼,一抹海蓝色的幽光在其开眼时一闪而过。 而随着他抬眸,便见得那双平日里带着点棕色的瞳已然变成了幽深的海蓝之色,当真像极了一片汪洋大海。 第157章 荷包,寻无此人 “感觉如何?” 楚胤看着他,为其拨开他脸上的发丝,视线定格在那似星辰大海的眸子里。 夙嘉蹙眉眨眼,稍微适应了一下后摇头,“还好。” 他的千里眼是在四岁的时候让面前这人给封印的,那时候小,灵术还未成熟,往往他都还未意识到灵术就发动了。 千里之内,他只需朝那方向扫上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杀人放火烧杀掳虐,这些事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发生,对他一个才四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震撼惊恐的。 千里眼便是在那时候封印的。 十二岁那年解过一次封印,但那时候好玩,解开封印后便这儿看那儿看,以至于看去了好些姑娘沐浴时的样子。 加上那时候应该是灵力不足,所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眼睛就开始渗血。 于是乎,又被封印上了。 楚胤会这么问,想来也是想起上回他眼睛渗血的事了。 “那就好,”楚胤迟疑片刻点点头,而后不等夙嘉动作便伸手从他袖子里掏画,“我估计你已经忘了那和尚的样貌了,再看一眼。” 夙嘉任由他掏,却很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把我想得未免也太没出息了,不就是一张人脸么?有什么记不住的?” 说完,还很骄傲地给楚胤翻了个白眼。 楚胤全当没看见他的骄傲,掏出画后打开让夙嘉看。 夙嘉不看,撇嘴说:“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三道爪痕的和尚还不好找?” 说罢,也不等楚胤说话便屏息凝神,双手成莲花状端坐,眸中海蓝之光流转,仿似被风拂动的海面微微泛着涟漪。 而随着这涟漪的波动,仔细看去,能看到自他幽蓝眸子中映出来的闹市人群山川河流。 而这些,全是他现今所见之景。 楚胤无奈,知道他这是已经发动灵力了,便将画放到一边,一边为其护法一边看着自他眼中闪过的景色。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中可称得上寂然无声,方才还能听到的自外面传来的麻雀声,此时却是一声不吭。 若非眼前能看到这么一个人存在,单凭气息来辨,楚胤根本就感觉不到除自己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屋里。 瞧着眼前双瞳泛着幽蓝之光的人,楚胤的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上回这小子发动千里眼双目渗血的模样。 也不知这回会是怎样,不敢大意,他几乎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就怕眨一下眼再看这家伙眼睛又出血了。 正是紧张之际,夙嘉眸中的幽光陡然消失。 这么快? 楚胤以为他这是找到蛛丝马迹了,方想开口问,就见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说:“不行,我忘了他的疤长哪儿了,给我看看画。” 楚胤:“……” 不行,他得忍,必须得忍。 谁叫他从十岁起就是这家伙的老师,这欠揍的东西是他一手教大的。 “教不严师之惰”,这小子现在这德行,很大程度也是他这个当老师的…… “啪!” “嗷呜……” 夙嘉正要伸手去拿楚胤放在身前的画,结果指尖才碰到那张纸,头顶就实打实地挨了一巴掌,他本能地捂着头叫出了声。 “无缘无故你又打我干什么?!”他哀怨地看向楚胤,没好气地冲他吼道。 楚胤甩了甩打麻的手,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你觉得?方才我可有让你看?你说了什么?” 温润如玉的楚先生,平时无论何时何地,但凡是有人的场合,他始终都是温和有礼的,墨黑的双瞳含笑间温柔如水。 单凭这个笑,也不知俘获了京中多少女子的芳心,姑娘们还为他起了个昵称——笑公子。 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清楚,他笑得越是温柔迷人越是好看,下手就越狠。 而深知这一点的,目前来说非夙嘉莫属。 头皮微微发麻,不自知地吞了吞唾沫,夙嘉笑得狗腿,俨然没了方才的骄傲,边笑,边从楚胤身前将画拿过来看。 楚胤倒也没再训他什么,只勾着唇温柔地“提醒”道:“嘉儿这回可看仔细些。” “嘉儿”这称呼,叫得可谓温柔至极,但只有夙嘉知道,在这“温柔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残暴。 干笑了一声,夙嘉摸摸鼻头,很听话地点着头说:“是。” 楚胤很满意,索性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支起手肘撑着下巴。 夙嘉看画,他就这么笑着看夙嘉。 夙嘉只觉后背阴风阵阵,死死盯着画中的和尚,一个劲儿地把他的模样往心里刻,像是能将这画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小会儿后。 “记住了?”楚胤问。 夙嘉作乖巧状,“记住了。” 楚胤收起画,依旧托着下巴看着他,笑着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夙嘉抿嘴笑着瞅了他一眼,随即再次凝神闭目,再睁开时,眸中又是一片大海。 这回他的确是把那和尚的样貌记清了,只看着看着,他就蹙起了眉,且眉间的疙瘩越来越大。 楚胤看得也跟着皱眉,“眼睛不舒服?” 闻言,夙嘉轻轻摇头。 楚胤没有再问,只看了会儿后见他眉间褶皱未平。 想到可能会是怎么回事,他放下手,正色道:“可是找不到此人?” 夙嘉转动眸子,瞳中的景色随着他双眸的微动变化。 半盏茶后,他隐去眸光,神情凝重地看着楚胤,摇头。 “找不到……”楚胤沉吟,摊开手中之画再次端详。 夙嘉揉了揉刚解开封印便发动灵术而不适应的眼睛,边道:“这么看来,那和尚确实是有问题,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楚胤闻言看向他,若有所思,“他易容了?” 夙嘉沉思,“简单的易容术我看得出来,我想,要么是变貌化形,要么就是……” “他已知我们有所察觉了,早有准备,”楚胤接话。 夙嘉:“嗯。” “察觉……”楚胤迷眸,目光锁定画中和尚的眼,他的眸子里亦闪过一丝凌厉。 夙嘉抿紧唇看了他小会儿,“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直接跟皇叔公说没找到人么?” 楚胤抬眼,“自然,既有变貌化形的可能,当前我们并不知他是何等模样,眼下看来只得再从长计议。” 夙嘉想想也是这么个理,“行,我现在就去昭王府。” 说完就要下床走人。 “慢着,”楚胤道。 “嗯?”夙嘉扭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再问,男人修长漂亮的手便朝他伸来,覆在他的眼上。 夙嘉条件反射地闭眼,感觉自眼睑处传来一股温热。 他转了转眼珠,很乖巧地没有拿开楚胤的手,只问:“先生这是做什么?” 方问完这话,楚胤的手就拿开了,夙嘉下意识睁眼看去,便如那温和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楚胤含笑看了他一眼,先一步他下床将帐子挂起来。 “哪有正常人是蓝瞳的,就那么出去,别人不将你当做妖怪才怪。” 夙嘉一听,这才想起他生来眼瞳便是蓝色,只四岁前灵力未觉醒方才与人类无异。 后来灵力觉醒,恢复转生前的记忆,千里眼自发发动,瞳色便一直为蓝色,唯有这人的封印能将其恢复至人类常见的深棕色。 “谢了,”夙嘉很起身,很哥们儿地拍了拍楚胤的肩,被楚胤很嫌弃地拂开了。 “对了,”眼瞅着人就要走,楚胤想起一件事,“先前我给你的护身符,你可有戴?” 闻言,夙嘉转身看向他,手往腰间摸,“随时随地都戴着呢,这不……诶?!” 夙嘉摸了个寂寞,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楚胤走过来,“在哪?” 夙嘉不信,又在袖子里掏半天,甚至就这么当着楚胤的面宽衣解带,最后脱得只剩一套中衣了,却还是没找见荷包的影子。 “没了,”他抬头看向楚胤,双肩垮了下来,“我的荷包不见了,护身符我就装里面的。” 第158章 道人,楚胤是头猪 说是护身符,实际里面装着的便只是楚胤的一缕头发。 楚胤生来带封印术,三岁时为太傅夫人驱鬼那年,便算是他这封印术的觉醒之时。 后来他爹请的那高僧便说他是辟邪体质,凡他所及之处,必定不会有恶鬼出没邪气占身。 此话真假与否无从得知,但自那以后,太傅府的确没再出现过任何诡异之事。 太傅夫人的身子日渐好转,楚鸿达夫妻二人这些年甚至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过,府中下人们的精气神跟往常比起来也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凡是进过太傅府的人,再出来时势必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旁人不知是何原因,唯有楚鸿达夫妻二人清楚。 再后来楚胤知事记事,他便裁下自己的头发做成护身符赠予夙珝。 有了夙嘉这么个黏人又气人的学生后,他又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给了夙嘉一个。 夙嘉宝贝得不行,十几年来一直随身携带从未遗忘,更从未遗失过,没想到今天…… “我明明就戴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呢?”夙嘉不信,抓起自己的衣裳使劲儿抖。 那荷包是楚胤给他绣的,为防止他弄丢,母妃在后面还加了两个别针,他从小戴到大,还从未被人偷过。 “算了,”楚胤将衣裳从他手里夺过来,理了理被他扯乱的中衣,耐着性子给他把衣服装好。 夙嘉跺脚,“怎么能算了?那可是你给我的,我都戴了这么些年了,怎么能说丢就丢,不行,我得去找回来。” 说着,也不管衣服有没有穿好,转身就往外走。 楚胤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人给拉了回来,拧眉道:“你连在哪丢的都不知道,上哪找?” 夙嘉:“我……” “行了,”楚胤给他扣上扣子,又将他的腰带系好,“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不要忘了你还有正事,切莫为这些小事耽误了。” 小事…… 夙嘉撇嘴,不是很喜欢他这风轻云淡的态度。 那可是陪了他十几年的东西,岂是说没就能没的。 楚胤知道这小子平时只是爱跟他贫了些,实际在他所有学生中,他却是最懂得体贴人的。 想到他这么宝贝他送的东西,楚胤心间便如一股暖流流过,欣慰又熨帖。 没等夙嘉再说话,他当即取下一缕头发,指尖只稍从发尾一截处划过,小截头发就断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夙嘉没想到他真就这么把头发给裁了,一心急,抓起他那截断发便要接回去。 楚胤被他小孩子一般的举动逗笑了,随意将头发撩到后面,说:“这哪是能再接回去的,先就这么放着吧,回去了让王妃给你绣个荷包。” 说话间,拿了那截头发过来抽出几根打了个结,再把它装进夙嘉的袖子里。 夙嘉侧头,看着他那缕明显长度不一样的头发,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难看死了……” 楚胤照着他金贵的头就是一巴掌下去,“办你的事去。” 夙嘉一手捂头一手钻进袖子里摸了摸那截顺滑的头发,撇撇嘴极其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就走。 不管,等他去跟皇叔公说了这事,他一定要去把荷包找回来。 目送那道修长瘦削的身影渐渐远去,楚胤敛起唇角,眸光微凉,“跟紧世子爷,不得有丝毫闪失。” 不似平日里总含着一丝笑的温和嗓音,此时的楚胤声音里透着一股清冷与飘渺,随着屋外的一阵寒风拂过,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 “是。” 略微粗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只一个音节后再无动静。 然朝其后方看去,却不见半个人的影子。 …… 同一时刻,城郊昔阳亭。 “师父。” 远远的,一身身材矮小穿粗布短褐男人疾步走来。 乍一看方脸小眼老态稍显,约莫三十来岁,出口的声音却是清亮的少年声。 他匆匆来到百里亭,摊开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精致雅致的梨花刺绣,雪白朵朵栩栩如生,垂眸看去,似乎真能闻见淡淡的梨花香气。 而这,显然便是夙嘉丢失的那个荷包。 如此数九寒天,亭中被这人称为“师父”的男人仅着一件单衣道袍坐于光秃的石凳之上,面前石桌上摆着一架看起来有些年陈的古琴。 他双手蜡黄肥厚手指短小粗糙,指尖指甲有裂痕,倒刺横生,毫无美观可言。 但随着他指尖的波动,从其下方流出来的旋律音色却细腻优美,似朗照松间明月,清幽明净宛转悠扬。 听了男人的话,道人缓缓抬首,却是一张与那双手俨然不符的清瘦面孔。 只见他双眼似狐双耳似扇,双目凹陷双颊高凸。 单看脸好似有些病态,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在看到男人手中之物时,一抹狡黠的光自其中闪过。 悠扬琴声戛然而止,他双手放在古琴之上,看了看那精致的荷包方抬起与他那张脸不相符合的手将东西拿过来。 “可有被人察觉?”他问,沙哑的声音像嗓子里卡着一口老痰。 “不曾,”男人笑着回答,说话间自耳侧撕开了外面的一张脸皮,连着头发一道。 露出来的,恰好是与他清亮的少年声相符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脸。 闻言,道人轻笑,下一刻拿起荷包放在鼻子下方轻嗅。 接着眉头蹙了蹙打开荷包,将荷包里的东西尽数倒在石桌上。 几两碎银子,一张小字条,一个护身符。 小和尚走过来扒着石桌蹲下,看了看这三样东西后说:“我当端王世子爷多有钱呢,没想到也就这么点儿碎银子。” 道人笑出了声,将那几两碎银子抛给他,“你懂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出门,还需得他们自己给银子?” 接着打开那张字条,发现上面写的是:楚胤是头猪。 道人:“……” 小和尚慌忙将银子接住,哈了两口气搓了搓后收进自己腰包里。 “说的也是,我瞅见的少爷小姐们随身都是带小厮丫鬟的,的确不需得他们付钱,不过师父,贴身之物拿到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闻言,道人侧目睇了他一眼,却是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皱眉将那个护身符拿到手中,轻易就把外面的绣袋给撕开了。 “头发?”小和尚睁大眼,不解地看着那截看似润泽的黑发,“护身符里装头发?” 道人似也没想到还有人把头发当护身符的,将那截头发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却是未瞧出什么来。 他稍作思索,左手朝亭外一挥,一道浅灰色光自其手中飞出,须臾后整个亭子便被一道若有若无的浅灰色罩子笼罩。 小和尚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古琴移开,男人将那截头发放至石桌上,双手于上方飞速结印,右手两指浮现一簇黑色流光。 最后他朝那截头发和荷包一指,两件东西便被他指尖飞出的黑色流光笼罩。 小会儿后,男人解开手中之印,笼罩着头发的黑光散去,两个东西都没有丝毫反应。 男人眯眼,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不解,但很快就散去了。 “这不就是一截普通的头发么?” 小和尚将头发拿到手中,左看看右看看,“若如师父所说,端王世子爷是妖怪,那这头发跟荷包也应该有反应才对啊?” 男人拿起荷包,两指细细地捻了捻,垂眸深思。 奇怪,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不应该的,昨日他明明…… “啊,师父,”小和尚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男人很不悦地看过去,狐狸般的眼睛里一片阴鹜。 小和尚见状缩了缩脖子,起身双手不安地放在身前,说:“我只是想说您的脸……”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片小镜子,比划自己脸上朝着右眼眼角处指了指。 男人从其手中拿过镜子来一照,发现右边眼角处的化形又变了。 狰狞的疤隐隐在他脸上现形,自上而下,宛如一条蜈蚣。 如果夙嘉这时候用千里眼来看,定然一眼便能认出,这个面相看似瘦削的男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和尚。 ——空燃。 第159章 仇恨,王爷二十七了 “啪!” 空燃猛地起身,狠狠将镜子摔到地上,巴掌大的镜子应声而碎。 小和尚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师父……” “夙、珝!” 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脖子上的血管亦清晰可见,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在把人生嚼了似的。 他紧紧捂着已经变回原来模样的右眼,几缕黑气从他指缝中渗出来,露出的左眼顷刻间布满血丝。 杀了他……杀了他! 夙、珝! 他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小和尚看着面目狰狞的空燃,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知道这个时候最忌讳什么,本是不打算说话的,但在看到自不远处过来的人时又不得不开口:“师……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师父的结界,作用就在于结界外的人是看不到结界内的人,从外面的人来看,现在的百里亭内空无一人。 “圆道!” 空燃身子猛地一僵,而后不等那结界外的人走近便五指成爪,朝着那人走过来的方向陡然一伸。 身穿道袍身形瘦削高挑的男子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空燃一把吸进了结界,且刚好让他给扼住了脖子。 “师父!” 小和尚担心空燃会失手伤了自己人,出声上前想阻止,却在看到空燃已经变回原形的右半张脸时却步了。 “师父……” 被称为“圆道”的男子本能地使劲抓住空燃的手,才瞬间的功夫,他的脸就被憋得通红。 空燃魔障了似的,不仅没松手甚至扼得更紧了,瞪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圆道,“秦宵怎么说?怎么说?!” 圆道脸憋紫了,拼命抓着空燃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弟……弟子照着师父所说……” 话没说完,圆道就开始翻白眼。 眼看着人就要昏死过去,旁边的小和尚硬着头皮上前:“师父,再这样下去师兄就死了。” 闻言,空燃身形一怔,定睛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掐着圆道脖子的手猛地又是一紧,下一刻狠狠将人甩开,“说!秦宵什么说法!” 圆道被甩到地上,翻滚了两圈背脊狠狠撞到亭中的柱子上,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没等这口气缓过来便捂着脖子跌跌撞撞起来。 “是,弟子照师父所说跟丞相大人说了,丞相大人说……” …… “公主,玲珑轩那边还是属下去吧。” 晚上亥时一刻,长禧宫内,莺歌看着正在梳妆台前贴人皮面具的人,如是说道。 雪姝仰着头,由白茯帮着戴人皮面具,闻言后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上次不就没有?” 莺歌上前两步,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为了那种人不必脏了您的手。” 白茯将两鬓接合的地方贴好了,雪姝收起下巴对着镜子按了按两边,笑说:“没什么脏不脏的,我这双手本来就不干净。” 玉和宫红莲那一批宫人的死,安平门如嬷嬷及那群宫人的死,绮贵人、玉华和海棠的死以及今日陈嬷嬷与长禧宫其他宫人的死。 虽不至于她亲自动手,却都是间接因为她丧命,手上已经有这么多条人命了,谈何干净。 “可是,王爷那边……”莺歌还是有些踌躇。 他们家那位爷将她留下就是为了让她听令行事,现在连杀人这种事都不用她,这要是让她家爷知道了,那她要这双手还有何用? 雪姝瞧着脸上没什么问题了,看了看镜子里这张陌生的脸,莞尔,“放心,我自不会让他责怪于你。” 被看穿心思的莺歌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雪姝歪头端详了镜子里的人一阵儿,边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我这双手总归是要脏的,我也总归,要习惯亲手要人命。” 夙馨玉也好夙锦儿也罢,甚至秦婉如,这些人的性命都必须得她亲自来了结,刚好趁此机会练练手。 “公主,咱别说得这么可怕好不好?”白茯给她梳好头发,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阵阵发凉。 雪姝不以为然,说得轻松,“本来就是,我要是不要人命,人就得要我的命,我做什么犯傻要等着人来杀我?” 白茯放下梳子,“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白茯,”雪姝站起来打断白茯的话,很认真地看着她,“不光是我,你也一样得习惯。” 澄澈单纯的黑眸不见丝毫杂质,似上等的黑玉,又犹如一汪平静的寒潭水。 纯澈的,却又带着一丝丝浸骨的寒凉。 白茯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想不起来眼前这双眼睛真正笑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这一瞬间后她就记起来了。 过去的近十年里,她所伺候的公主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爬得比谁都高,笑得比谁都欢。 可正因为她总那样笑着,所以这里的这些人越渐地不将她当回事。 奶嬷嬷先前教她们,说以她们的处境要想在这宫里平安地活下去,只有不争不抢。 可奶嬷嬷没有告诉她们,不争不抢不一定就会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平安地活下去。 “知道了,”白茯暗吸一口气,笑着为雪姝理了理衣襟,“奴婢很快就会习惯,争取不给公主你拖后腿。” 玩笑似的话,雪姝知道她定是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不再多说。 莺歌瞅着这主仆二人,到底生了恻隐之心,说:“行吧,既然公主坚持属下便不多说,只这件事好歹还是让王爷知道得好,公主以为呢?” 毕竟是取人性命的大事。 虽有她在,定能保万无一失,但那位爷向来不喜有人人瞒着他任何事。 就他们家主子与这小公主之间现在的关系,若不让他知晓此事,怕是事后将降罪于她不说,还会因此与小姑娘生了间隙。 “嗯,说吧,”雪姝没想太多,“反正他也不把宛贵人看在眼里,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 何况都这个点儿了,他早该歇下了。 莺歌被雪姝这副正宫娘娘的模样逗笑了,想说宛贵人的死跟那位爷倒是没关系,但却跟让宛贵人死的人有关系。 她可不觉得他们家爷在听说他家小丫头亲自去杀人还能睡得着。 诶?不对。 依他们家爷的尿性,天塌下来只要不砸到他,他都睡得着,这回没准还真能睡着。 “哟,”白茯挑眉,一边看雪姝戴面罩一边假装阴阳怪气地说:“公主,你就这么确定王爷不在意宛贵人的死活?” 见识了自家主子白日里的孟浪,白茯觉得这事儿她家公主基本上已经算是跟她明说了。 现在就只有她们仨,她也没必要再顾及什么。 雪姝没听出她怪异带揶揄的语调,还很认真地回答说:“那是自然,他在意宛贵人的死活做什么?他连他府中的侧夫人姨娘们都没正眼看过,何必要来跟父皇抢女人。” “嚯嚯?”白茯抱臂,打趣道:“公主是怎么知道王爷没正眼看过他府上的女人?” 莺歌扶额,“白茯,你……” 说这种挑拨离间的话都真的好吗,万一这小公主当真了。 “他跟我说的,他说的,我自然信,”雪姝还是没听出毛病来,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去玲珑轩的事儿。 白茯憋着笑,凑近了问:“王爷说的你就信?别忘了王爷过了年可二十七了。” “二十七?”雪姝这会儿听进去了,戴面罩的手顿了顿。 白茯煞有其事地点头。 “放眼整个大贤,有几个二十七岁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奴婢可是听说,便是向来洁身自好又同王爷一样嫌麻烦的楚少傅,十六岁时也开了荤……” 白茯故意强调“嫌麻烦”三个字,却又故意不把话说完。 于是,她就见说到最后这个“荤”字的时候,她家公主的脸色陡然一变。 第160章 知识,男人的通病 “开荤……” 雪姝要放下的手僵在半空中,重复着白茯的话。 上一刻还神采奕奕的眸子因为这两个字稍有黯淡,脑海里浮现出楚胤那张温和精致的脸。 楚胤,上辈子她未跟那人有任何关系时就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打小便是那人的伴读,两人关系很好。 楚胤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确是向来洁身自好的,京中倾慕他的女人不少,没成亲的成了亲的都有,数量不比喜欢昭王的少多少。 但就是这么一个受欢迎的男子,至今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 便是上回只见了那么一面,在她看来,楚胤也绝不会是那种随意会跟女子发生关系的人。 没想到,果然不能以貌取人,竟然十六岁就…… 啊,她想起来了! 她记得有一回偷听夙睿玺宫里的人说过,说什么男子一般十四岁就会由身边的大丫鬟教授什么?? 夙睿玺宫里的管事大宫女珠玉好像就是他十四岁时教授他那什么知识的人。 虽然珠玉明面上看着没什么名分,连侍妾都算不上,但私底下却…… 十四岁,大丫鬟…… 雪姝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莺歌,你们王爷他……他……” 他是由谁教授那些“知识”的?! 莺歌哪知道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脑瓜子就已经快转飞起来,想到那么久远的时候去了。 莺歌还以为她这会儿的反应,只是单纯地在误会他们家主子跟府里的那些侧夫人和姨娘有关系。 于是,她无奈地看了在那偷笑地白茯一眼,跟雪姝说:“公主放心,王爷跟那些男人不一样,他懒得都快……” 莺歌想说他们家主子懒得都快晒蛇吃了,哪有心思去管什么女人不女人的。 可才一说起“这个懒”字,雪姝就想起白茯刚才说的楚胤一样嫌麻烦这事儿,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懒,但这种事他们男人能无师自通吗?” 说起这,雪姝又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想起上回晚上在昭王府被他欺负的时候,他说的那句“我是男人”。 而且他说着四个字的时候还正……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他是男人呢?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是雄性,是雄性的话那不就会有男人的通病吗? 楚胤那么聪明这种事都得要人教,那他,他…… “这种事?无师自通?”莺歌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种事”她能想到是白茯方才说的那事,但“无师自通”,这件事她怎么跟这四个字联系不上来呢? 这事儿,还要人教不成? 呃…… 白茯有些语塞,她本意就只是想揶揄揶揄她家公主,想着照王爷那般懒的性子,两人私底下居然已经说过这事儿了,便觉着好奇好玩儿。 结果这是咋回事? 她怎么感觉她家公主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上了? 想着,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茯赶紧解释:“公主,你先冷静,奴婢的意思是……” “莺歌,我们走。”雪姝压根儿没等白茯把话说完,打断她的话转身便往外走。 走了两步后她们不能走正门出去,于是又折回来,故作冷静地往窗子那边走。 白茯哑然,赶忙着跟过去,“公主公主,奴婢的意思是……” “不准你再说这事,”这次的话被雪姝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雪姝双手扒着窗沿儿,不过这短短转身的动作,她就已经把鼻子里的酸意给憋回去了。 并且很冷静地跟白茯说:“时间不早了,待玲珑轩的事解决了,回头你再跟我好好说说这事。” 说完,也不等白茯回答,给了身后莺歌一个眼神后便利落地翻了出去。 好好说……? 白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说她就一句话,刚才说的全都是打趣的玩笑话。 什么楚少傅十六岁就那什么的话也是她从别人那听的,连真假都不知道的事儿怎么跟她好好说? 关键是,要说什么? “莺歌姑娘,这……” 白茯茫然地看向莺歌,想问她家主子回头要她好好说什么,事关王爷的事她也不知道啊。 莺歌这会儿也是一头雾水,尤其是在她看来,方才白茯的话不至于让人气成这样。 就算能让雪姝吃吃小醋,但凡是了解他们家爷的人就都清楚,他们家爷不屑撒谎,更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撒谎。 有没有过其他女人,对于他们家爷来说,这种事需得撒谎么? “没事,”莺歌拍拍白茯的肩,笑着说道:“回来公主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白茯看着她,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当心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嗯,”莺歌应下。 刚好已经上了屋顶的雪姝这会儿在上面催,她亦不耽误,提气一口气就跃了上去。 跟作弄绮贵人那晚一样,在夜色的掩饰下,两人一前一后前往玲珑轩。 莺歌还以为雪姝路上会因为方才的事闷闷不乐,或者在去的路上趁着没人的时候问她一些有关王爷的事。 但让她意外的是,雪姝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也没有问关于他们家爷的事,只一路小心谨慎着,看样子完全专注于宛贵人的事。 想想,莺歌在其身后压着声音开口道:“公主,王爷在您之前身边没有任何女人,府中的那些侧夫人和姨娘都是别人送的,他无心这些事,那些女人都是喜贵安排下去的。” 走在前面的雪姝身形一怔,片刻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同样小声道:“我知道。” 莺歌稍微加快了两步跟她并肩,“白茯方才的话就是玩笑,若是为了这事跟王爷生了误会,可不值当。” 他们家主子难得对这么个人上心,他们自是喜闻乐见,自然是全力支持帮扶 也省得那位不懂女人心的男人一个不小心又做出什么伤害人姑娘心的事儿。 闻言,雪姝侧头看了看她,抿抿唇,欲言又止,她想问那种事是谁教他的,可话到嘴边又羞于启齿。 想了想后只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莺歌张张嘴,想再稍微解释一下,可听她这么回答后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了,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无方,便真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专心跟雪姝一道前往玲珑轩。 一盏茶后,玲珑轩寝屋外,两个小宫女在外小声地说着话,其中一个问:“睡了吗?” 方从屋中出来的宫女闻言后轻手轻脚走到她面前,点着头压着嗓子说:“应该是睡着了,我喊了两声都没应。” 小宫女听后状似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折腾睡了,我都快吓得魂飞魄散了。” “我也是,”另一个小宫女说,“白天就听她跟翠玲姐姐在屋里吵什么杀啊死啊的,我都不敢听,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就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可不么?翠玲姐姐在的时候没把人当啥,分明就是她自己把人赶走的,晚上偏又到处找人,找不到人就冲我们耍脾气,啧啧。” “她也就只在我们面前横,当着其他娘娘们的面不知多乖。” “你别说,我听我姐他们说,男人有时候就爱这种会使小性子的,先前皇上来这儿的时候不就……” 说到这,两人突然凑到一块儿暧昧地笑了起来。 “对了,”方才从屋里出来的宫女笑着笑着忽然想到,“翠玲姐姐是上哪了?怎么找都找不见人。” “不知道,估计是想不开躲哪儿哭去了吧,明儿个早上估计就回来了。” “唉,今晚没找到人,明儿个可有得她受的……” “……” 俩宫女就这么压着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小话,雪姝趴在屋檐处勾起一抹无邪的笑。 既然这么讨厌你们小主,我这就来帮你们解脱。 想罢,她站起来,跟莺歌对视一眼后回到方才窥探的地方,然后跟上回进玉和宫一样从上面跳进了屋。 第161章 惊吓,死不瞑目? 刚进屋,雪姝适应不了屋里的香气,险些一个喷嚏打出声,她赶紧捏着鼻子把这股痒意给憋回去。 这时,床帐内人影微动,雪姝与莺歌以为人醒了,迅速找了个位置躲着。 烛光摇曳,半晌后却不再见动静,雪姝自桌子下方出来,轻手轻脚行至床榻前,屏着呼吸将床帐撩开一个小缝。 正想说虚惊一场,结果才一撩开帐子,就看到披头散发地宛贵人直挺挺地躺着,胸前抱着一把剪刀,布满血丝的眼睁得大大的,就朝她这边看。 “!!!” 雪姝的心猛地一紧,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腿上一个失力当即后退好几步。 莺歌飞速上前将她稳住,并以极快地速度就这么将人送上了屋顶。 一上屋顶,雪姝头皮还是麻的,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断往外冒,大冬天的,她竟生生被吓出了一身的汗。 “没事吧公主?”莺歌掏出绢子给她擦汗,不经意摸到她的手,发现竟是惊人的凉。 雪姝有些脱力地从她手里将手绢拿过来,心不在焉地抹了两把往下看,“是真醒了么?” 先前看莺歌将银针插入玉华的百会穴,她再亲手将针抽出来,再看着莺歌把人扔进雪柳湖时她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竟会让宛贵人给吓到。 “应该没有,”莺歌往下看了看,没看到床帐内有什么动静,“属下下去看看。” 雪姝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当心些。” “好,”莺歌颔首,在放眼往四周看了看后将面罩往上拉了一下,然后动作麻利地再次跳进屋里。 进屋后,莺歌先藏于床侧,就那样站在床侧轻轻抬手往帐子上一指,那床帐上便赫然出现一个手指般粗的小洞。 莺歌就这么透过那个小洞往里面看。 宛贵人还是方才雪姝看到的那个姿势,双手紧紧抱着剪刀,面色微黄双眼布满血丝睁得圆鼓鼓的。 从她脑袋扭转的角度来看,看起来的确是看着床前。 莺歌的心也跟着紧了紧,但她功夫比雪姝好得多,见到过的一些场面也比雪姝多,短暂的呼吸微滞后她便听出了异样。 宛贵人的呼吸极其均匀平稳的。 一个真正醒着的人,呼吸做不到像这般均匀稳当。 所以,她这是睁着眼睛睡觉? 莺歌略微无语,她见过不少人睡觉时的怪癖,这种睡着了还抱着剪刀装鬼吓人的却还是头一次。 为确认,莺歌并未马上撩开帘子,而是就着那个小洞朝宛贵人脸的方向轻轻弹了一指。 一颗不及米粒大小的珍珠端端打在宛贵人脸上,力道不算大,但足以让她感觉到。 于是乎,莺歌便见方才还睁着眼的人在蹙了蹙眉后把眼睛给闭上了,然后抱着剪刀翻了身面朝床内。 见状,莺歌回到屋顶向雪姝汇报了底下的情况。 雪姝听后一言难尽,“好吧,好好的一个觉让她睡成了死不瞑目,真亏伺候她的那些宫女没被吓死。” 如果真是死不瞑目她反倒不怕,前提是她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人明明就没死,只是简简单单地睡个觉,居然睡出这种效果,这算不算是一种本事? 莺歌被她的说法给逗笑了,随即敛起笑,道:“要不还是属下去吧?” 雪姝抹了一把额头,将手绢塞进怀里,摇头重新站起身,“不,我去。” 说完,一个深呼吸后不等莺歌再说话便再次跳了进去,莺歌见状紧跟其后。 再次进屋,雪姝没有迟疑,来到床前后便将帐子给撩了起来,而宛贵人就这么背对着她抱着剪刀睡得正沉。 微微探身,视线自宛贵人的侧脸来到她怀抱的那个剪刀上。 想起翠玲所说的,宛贵人白日里自园子里回去后就找了这么把剪刀拿着扬言要杀了她,雪姝忍不住冷笑。 她可不觉得宛贵人会蠢到真用她自己屋里的这把剪刀去杀她,但毫无疑问的是想就这么杀死她的心意倒是真的。 如若不然也不可能连睡觉都把作案工具抱得紧紧的。 勾了勾唇角,雪姝蹲了下来,随后扯着宛贵人的被子诱导她转过身来,然后弯腰站起来从宛贵人手里将剪刀抽了出来。 到底是睡着了的,看起来虽然像是她将剪刀抓得死紧,但实际雪姝只轻轻一拿就从她手里把剪刀给拿出来了。 尖锐的刀尖在屋中微弱的烛光下泛着点点寒光,雪姝拿着它端详了一阵。 而后缓缓抬眸将视线定格在宛贵人那张微黄的脸上,握着剪刀的手渐渐收紧。 下一刻,她眸光一凝,示意莺歌掀开宛贵人身上的被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把捂住宛贵人的嘴。 同时扬起拿剪刀的那只手朝宛贵人的心口处狠狠扎去! 在剪刀扎进皮肉的那一瞬间,宛贵人诈尸般睁开双眼。 强烈的窒息感与心口处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陡然一僵,整张脸迅速憋得通红,细密的汗水不过瞬间便爬满了她的额头。 “唔……唔!” 她本能地一把抓住雪姝那只捂着她嘴的手,拼了命地使劲要将她这只手掰开好叫人进来。 可惜雪姝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一咬牙,握着剪刀的手就这么狠狠再次用劲。 “唔!” 宛贵人身子往上一挺,剧痛很快侵袭她的意识夺去她的力气,抓着的双手也在这时候松了。 然而她不甘心,颤抖着双手再次攀上雪姝的手,瞪大的双眼似是眼珠子都要挺出来了,鼓鼓的,仿佛下一刻她那眼珠就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样。 不……她不能就这么死!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应该由她来了结,她怎么能……怎么能被这贱人先下手为强…… 雪姝紧紧压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毫不松懈。 她就这么俯视着宛贵人,将她眼中的不甘与愤恨看得一清二楚。 莫名的,在她看来,宛贵人越是这么不甘这么愤恨,她就越兴奋越来劲儿,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攥着剪刀的那只手往下,再往下,甚至连剪刀把儿都快没进去了。 屋里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鲜红的血浸透宛贵人身上雪白的中衣,很快就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雪姝没有戴莺歌给她用来防伤的手套。 她就这么狠狠攥着剪刀把儿,任由那温热的血将她的手染红,然后再感受那些红色的液体很快变凉。 她俯视着宛贵人,感受着掌心下逐渐微弱的呼吸,笑着对上宛贵人不甘的眼,“如何?可是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宛贵人抓着她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她的眼前阵阵发黑,想喊出声,无奈竟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可惜还来不及碰到那捂着她嘴的手双臂就无力地垂下了。 也不知是憋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断了线的眼泪自她眼角滚落,滑落到那粉色的枕头上,恰好在那大片牡丹花上晕开大片。 她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愤恨,甚至可以说连一丝恨都看不到了。 能看到的,只剩无声的求饶。 雪姝低低笑出了声,掩去眼中的狠戾,面上天真无邪,然拿着剪刀的那只手却又用劲了。 “现在知道求饶了?”她笑说,“早干嘛去了?我就这么碍你眼么?还是你觉得,杀了我,他就能多看你一眼?为什么你非要跟我过不去呢?嗯?” 她好好生生地待在元姝苑,遵从奶嬷嬷的遗愿乖乖听话,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可就算这样,依旧有人看她不顺眼。 她得势也好不得势也罢,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一个错误。 有件事,她谁都没有告诉,甚至连白茯都不知道。 十二岁那年遇上他的前一天,她曾想过就这么在宫里了结自己短暂的一生。 那日去听雨湖,实际就是她在找可以了结她性命的地方。 可偏偏那日,她遇上了他。 第162章 整人,悲催的喜贵 “公公,您要是想出恭就去吧,奴婢们在这守着。” 墨悠居内,在眼见着自家总管在面前晃悠了第二十圈后,青澜有些忍不住了,极为贴心地建议。 喜贵闻言脚下一顿,没好气地看过去,“谁说我想出恭了?” 他还没老到那个年纪,半炷香前才去过,有这么快么? 青澜嘴角抽了抽,跟青盈对视一眼后笑说:“既然不是想出恭,您这走来走去的……” 说起这个,喜贵忍不住又开始踱起步来,压根不带搭理青澜二人。 一番思索后,他做了个深呼吸,带着赴死般的决心停到门前,再一番心理准备后推门而入。 屋里暖意阵阵香薰袅袅,穿过门帘来到内间,绕过屏风后就见床上的人抱着被子睡得正香,那张清冷的脸上此时也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 喜贵叹气,丝毫不为自家主子的美色所动。 二十多年来,困扰他的问题始终就那一个:在这位爷睡着时跟他说事。 想到一盏茶之前莺歌让人传来的消息,喜贵揉揉太阳穴,到底还是来到床榻前,“王爷,王爷?王……” 最后这个“爷”字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墨黑的沉重物件就朝他面门砸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喜贵神情一凝,在那东西离他面门只有一寸的距离时一歪头,轻松躲过一劫。 “咚!” 沉重且上好的砚台就这么砸到门框上,生生将那才换的门框给砸出一块凹槽。 喜贵回头看了一眼滚落在地上的砚台,拍着心口得意一笑。 小样儿,就凭你也想伤爷分毫?也不看爷这门功夫练了多少年了。 正是骄傲自豪中,喜贵回过头准备继续喊人。 可他这边才刚回头,连嘴都没来得及张一只羊毫便携带凌厉的风朝他左眼扎过来。 喜贵一惊,随即很快便镇定下来,身子一侧,轻松将那只羊毫以两指给夹住了。 又要得意,不想他这心理活动还没开始,接二连三就有东西从床的方向朝他这边飞过来。 银锭子、发冠、玉簪、鞋子、茶几、椅子、衣服鞋袜,床头的花瓶,柜子,不管大的小的软的硬的,反正一股脑儿朝他这砸就是了。 而且并不是光砸过来就完事儿了。 无论是他躲过的没躲过的,在错开他后全都跟活了似的又重新折回来往他身上招呼,连刚才那个砚台也不例外。 喜贵这回彻底闪躲不及,一边嘶嘶嘶地喊疼,一边拼了老命地躲。 “嘶!王爷,王爷!您这啥时候整人的法子又……嘶!奴才无意扰您休息,嘶嘶,就莺歌刚才来信,说六公主,六公主她……哎哟喂!” 喜贵觉得他一定是整个皇家最惨的管事,在别人看来他是无尽风光,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他吞了多少苦。 好家伙,还小的时候是在他寝屋里设各种陷进,但凡不注意,那就掉进他的陷进里了。 再大些到了叛逆期又有本事了,就开始用他的本事作弄他了,不是把他冻成冰雕就是把他当提线木偶控制着,让他在院子里出尽洋相。 再大些稳重了瞌睡也越来越大,起床气也越来越重,他也不这么作弄人了,轻则在睡梦中给一掌,躲不躲得过全靠运气。 如今他好不容易练就了一身惊人的闪躲本事,现在好了,又开创他最新的整人技术了。 喜贵苦啊。 爷啊,您啥时候能改改您这睡懒觉的习惯啊,自打世子爷走后,这都睡了四个时辰了啊! 喜贵揉着老腰,好不容易躲开砚台的攻击,正想着逃了算了,不曾想这时空中所有的东西都停了下来。 他愣了愣,下意识朝床上看去,就见前一刻还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人这时候已经换抱枕头坐起来了。 啊咧? 喜贵似乎有了惊人的发现。 夙珝睡眼惺忪,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后朝喜贵这边看过来,嗓音微哑地问:“六丫头怎么了?” “!”喜贵脑中灵光闪现,当即飞快转动眼珠,试着朝床榻前走去,“王爷,您醒了?” 夙珝懒懒地将下巴抵在枕头上,给了喜贵一个“这不废话么”的眼神,眸光逐渐恢复清明,“说,那丫头怎么了?” 才说这么一句话,他这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了。 没办法,谁叫他前几日连续三四天没闭眼。 如今夙承勋按兵不动,夙嘉那边未有好消息,半下午时分君曜以镜像之术传话给他,让他暂时不要有动作。 得知了那些事,他自然也懒得再继续跟夙承勋等人虚以为蛇,亦想尽快将夙承勋从那张椅子上拎下来。 但他不是夙嘉,早已过了单靠冲动与意气行事的年纪,加之灵片还未集齐,眼下又有了那和尚的事,自然得一步步来,以免徒生枝节。 常言道:身体乃人之本钱,如此这第一步,自然是养精蓄锐了。 喜贵看着懒懒散散的男人,在心里为自己的发现狠狠鼓了个掌,然后再无顾忌地上前说道:“回王爷的话,莺歌来消息说六公主去玲珑轩了,说是去,去……” 去杀人? 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有些可怕了? 分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说什么他都不会信那丫头会去杀人。 再说了,玲珑轩的人不是皇上的贵人住的地方么?六公主去那杀什么人? 可怜喜贵今晨没有跟在他家爷身边,所以还不知道在宫里发生的一些事。 因此在听闻莺歌的消息时他疑惑了好一会儿,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现在才来告知这件事。 喜贵说得没头没尾的,夙珝听得没头没脑,拧眉道:“玲珑轩?那是什么地方?” 闻言,喜贵忙道:“王爷有所不知,玲珑轩是宛贵人住的地方。” “宛贵人……”夙珝沉吟,隐约间感觉自己在哪听过这三个字。 “是,”喜贵道,想了想后还是将莺歌传来的话如实报了。 夙珝起初还想不起宛贵人这三个字他是在哪听过,但一听雪姝去玲珑轩杀宛贵人了,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早上的几个片段。 特别是雪姝的那句“喜欢你的宛贵人”尤为深刻。 不过显然,他并没像喜贵想象中的那么着急,甚至自方才起慵懒的样子就没变过。 他抱着枕头打着哈欠靠在床头,懒懒地问:“可知原因?” 喜贵琢磨了片刻,说:“不太清楚,只知是玲珑轩的人前去长禧宫告知,说宛贵人有意取六公主性命,六公主这是先下手为强了。” 夙珝从始至终懒洋洋的,但在听到“取六公主性命”几个字时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 然片刻后,他又掩去了眼底的凛冽,笑道:“很明智的判断,不愧是她。” 说罢,他斜眼瞥向喜贵,整个人慢慢往下滑,“那就让她杀去吧,什么时候杀完了跟本王说一声便是。”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开始带着困意迷迷糊糊的了。 喜贵瞧着他这悠闲自得的样子,就恨不得照着他那颗金贵的头招呼下去。 “王爷,”喜贵没有走,弓着身子好心提醒道,“奴才觉得您还是过去看看得好。” 夙珝睁眼,眸中含着一丝不悦,明显不满喜贵在这继续扰他好眠。 喜贵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没办法,面对一个二十多年来没对姑娘动过心思的男人,喜贵觉得有些话他必须得说清楚。 于是,夙珝就听到了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六公主虽坚韧,然到底是个姑娘家,您既是要人姑娘给您时间,这时间总不能这么一直睡下去吧?六公主很多时候便是不想您操心才把事藏着,身为男人的您主动些总是好的。” 喜贵觉得,他是不知那六公主为何突然要取宛贵人性命,但若是真的,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手上沾血,就算再坚韧,估计多少也是会有影响的。 他们家爷现在作为人小姑娘的男人,这种情况那不得过去表现表现啊? 第163章 导师,王爷娶亲不易 “主动?”夙珝眼神变得清明,侧首看向喜贵。 “是,主动。” 喜贵笑着颔首,见他听了进去,便继续。 “自古男女姻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六公主无母,皇上对她又不上心,您与她的关系尚不至于此,暂且也无法公开,媒妁之言自不必说。” 喜贵顿了顿,稍微观察了一下男人的表情后方继续。 “您既是身为长辈,便不为这男女之情,也得有颗宽厚慈爱之心,六公主她,只有您了。”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夙珝而言这些东西可有可无。 既然他已承诺要对那丫头负责到底,那丫头也已然知晓了他的秘密,那么此生她都会跟他绑再一起,何需父母命媒妁言。 那丫头看似娇弱,实则却是比谁都来得坚强,有些事她不想他插手,他亦尊重她的意思。 她不是孩子,不需得事事都由他这个大人来操心,宽厚慈爱与否,他只需问心无愧即刻。 然而让夙珝心尖一颤的是喜贵最后的半句话。 六公主她,只有您了。 回想起自己在画中所见的一切,那丫头短短的一生里到最后都是孑然一身。 唯一陪她到最后的,只有那个因他犯错而留在她腹中的孩子,而她之所以会那般惨死,到底还是因为他。 平静的心底在昨夜见到她时所冒出来的那一抹不知为何的幼芽茎根处忽然张开了几根刺。 不见得疼,但心脏却跟着一阵紧缩,还有些干涩。 “王爷?”喜贵见其垂着眼帘不言语,且俊眉轻蹙,还以为是他说错了话,这不禁让他有些踌躇。 就在喜贵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时,男人一改方才的慵懒,干脆地掀开被子下床,“更衣。” 喜贵大大松了口气,扭头便让外面的青澜二人准备东西为这位爷洗漱。 夙珝任由喜贵为自己打理,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飘进宫了,想起那宛贵人,夙珝跟着想起一件事来。 他抬起双手,在喜贵为其穿衣时开口问道:“本王问你,若是其他女人对本王有心,从那丫头的立场来看,她该是何等心情?” 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虽不曾为哪个女人动过心,也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但男女间的那点儿事他也见过不少。 就拿夙馨玉来说。 夙馨玉对他抱有男女私情,故见不得其他人近他身。 该表现可归结于人的妒忌之心,用人类通俗一些的语言来解释便为“吃醋”。 尽管在七出之条中,妒忌乃大忌,但以人类的七情六欲来讲这种情感却是再正常不过,因为这便是一个人爱另一人的体现。 他是不怎么赞同旁的女人妒忌那丫头什么,但就他个人而言,如果那丫头因为旁的女人生了妒忌之心,不愿那些女人近他身。 夙珝觉得,他会很高兴。 可就今天面对宛贵人时那丫头的反应,跟夙馨玉比起来截然不同,事后那丫头也没将此事拿出来说。 这么看来,小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妒忌,没有妒忌,不就是对他的感情还未到位的意思? 喜贵被这位爷给问懵了,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不过,作为昭王在男女情感方面的“导师”,喜贵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 “既是其他女子对王爷有这心思,那自然得看王爷您对此事的态度。” 夙珝不解,“本王的态度?本王现在是在问她该有的态度,为何就说起本王了?” 可怜以颖悟绝伦著称的昭王,如今对这男女之情竟是想来想去也没绕过那个弯。 喜贵见自家主子这般认真地问出这样的话,不由有些失笑,却也没真笑出来,倒是耐着性子为其解释。 “自然是要看您的态度,”喜贵说。 “其他女子再有心思,您若没这心,拒人于千里之外,六公主宽了心,自然不会生妒忌之心,反之,六公主则会心生不悦,您二人间的误会自然也难免。” 夙珝了然,微微颔首,却又觉不可思议,“竟还能如此……” 喜贵瞧着自家爷一副孩童般方得知一件新奇之事的样子忍不住笑。 “所以说,男女之情说简单亦简单,说复杂亦复杂,左不过两个人的心思,您与六公主都乃至情至性之人,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才是。” 自家这位爷自不必说,打小就不喜跟小姑娘往来,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抵触除太皇太后外的所有女子,连奶都不吃旁人的。 无奈太皇太后彼时年事已高,出不了多少奶水,便只能喂其食牛乳羊乳。 好在他身子骨向来硬朗,不靠母乳也长得壮实。 或不如说,靠着食牛乳羊乳,他的身子骨越发地结实了。 知事后更不必说,宫里头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十三岁那年皇上有意为他找人教授男女之事,结果险些让他拿打王金鞭给打一顿。 回想起那时已二十五岁的皇上被一脸稚气未脱拿着金鞭的昭王训诫,喜贵到现在都忍不住憋笑。 夙珝这会儿没心思去管喜贵在想什么,只听喜贵如此一说,他似乎明白雪姝今晨为何不似夙馨玉那般表现了。 这么一想,夙珝对自己很是满意。 等不及喜贵慢条斯理的伺候,他自己动手麻利地整理好衣裳,又三两下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后便带着戚风于夜色中往皇宫去了。 目送男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喜贵收起视线,恍惚间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喜贵公公,您在哭吗?”青澜端着盆儿出来,刚好瞧见喜贵垂首抹眼睛。 闻言,喜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扭头就朝她瞪了过去,“净瞎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青盈拿着自家主子换下的中衣出来,用手照着自己的眼睛比划,“两只眼睛。” 喜贵作势要打人,青澜这时望着他们家主子方才离开的方向感慨道:“王爷娶亲,不容易呐……” 喜贵就着他们家爷的洗脸水浇了青澜一脸,“瞎说什么,当心你们的脑袋。” 青盈吐舌,朝喜贵做了个鬼脸便拉着青澜走,边说:“公公才该当心您的脑袋才是,小心奴婢回头告诉王爷,说您将他当儿子待。” “嘿?你这小蹄子,我看你是皮痒痒!”喜贵作势要追过去,惹得两人吃吃地笑。 喜贵低骂,瞧着那俩姑娘远去,忽然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起王府开始变得有人气儿了? 好像,就是从六公主跟他们家王爷换了身子来了昭王府之后吧。 …… 玲珑轩寝屋内。 空气中熏香味儿与越发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莺歌的视线自雪姝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上移到她唇角的那抹弧度上,抿抿唇,提醒道:“公主,她已经断气了。” 闻声,雪姝眼珠微转,攥着剪刀的那只手有些麻木。 方才还使劲儿掰着她的手,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就此翻身起来将这把剪刀扎入她心脏的宛贵人这会儿进出的气儿都没了。 此时的宛贵人,睁着她那双通红的眼死死瞪着她,眼里的泪还未干透。 待最后那滴眼泪滚下来后,那双眼睛才算彻底失去了神采。 松开剪刀,雪姝用那只干净的手合上宛贵人的眼,后接过莺歌递过来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 莺歌将宛贵人伪装成拿剪刀自尽的样子。 雪姝擦完手后环视了一圈屋内,在屋里留了一样东西后两人方才自屋中离去。 头一次亲手取人性命,除了觉得血的气味难闻外雪姝就没其他感觉了。 难道她天生绝情冷心? 看着似乎还有些黏糊的手,雪姝很嫌弃地在身上搓了搓。 转身欲回长禧宫一趟,不曾想才回头就与那从天而降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第164章 挺脏,帮你沐浴吧 从将剪刀扎进宛贵人心脏,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神从嫉恨到不甘再到愤恨,最后死不瞑目,雪姝的情绪不曾有过多的起伏,亦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她说过,要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心慈手软只会成为绊脚石。 而她,不允许自己脚边存在任何可能绊倒她的东西。 宛贵人因为对他有心,所以对她心生杀意,可惜的是从翠玲那却没得到她具体动手的时间。 然而她不想等,更不想就放着这么一个随时随地可能给她惹麻烦的人不管。 物竞天择强者存,这句话放在后宫里再合适不过。 如果她不先对宛贵人下手,那么或许明日或许后日,又或者再往后,她都得时刻注意着会不会被宛贵人这块石头给绊着。 与其如此,何不如来个釜底抽薪。 再者,宛贵人对她来说虽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为人最忌轻敌,她不会因为宛贵人不足为惧就放置不管。 所以她才会在从翠玲口中得知这事时就当场决定今晚来玲珑轩走一遭,才会决定宛贵人由她亲手解决。 可刚刚要人性命时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却在看到男人那星辰般的眼睛时有了动摇。 雪姝垂放在两侧的手无意识收紧,明明往日最高兴的便是见到他,这会儿真看到人了,她的双脚却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夙珝看在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抬手要揉她小脑袋,不想却被她躲开了。 夙珝不明白,俊眉紧皱,“这是何意?” 他想明白了喜贵的话,想她一个人不容易,若真由她亲自动手,那这回势必是她第一次,心情兴许会有所影响。 所以这一路来他都有想要如何抚平她的情绪。 可这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片子上午那时不是都那般喜欢他触碰么? 怎么才过了一个白日就不让他碰了? 夙珝再次对小姑娘家家的心思产生了怀疑,不过他这怀疑没过多久雪姝就给他解惑了。 面对男人的靠近,雪姝侧首缩了缩脖子,将还有些黏腻的手背到了身后,细若蚊呐地开口道:“脏……” 嗯? 夙珝挑眉,将她这个字听得清楚,起初的这一刻并未马上明白,但当他闻清从那双手上飘过来的几不可闻的血腥味儿时方有所了然。 这不由让他有些失笑。 这丫头,他在战场上见过的血流成河比她喝过的汤都多,究竟是什么让她觉得他会因这点儿东西就嫌她? 不过想归想,夙珝并不打算在这里抚慰小家伙,便绷着一张俊脸颔了颔首,“是挺脏的。” 他这么一说,雪姝顿时后退得更开了,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心里闷闷的,但却不是因为他说这话伤到心了,而是因为…… “你打算在这地方待多久?” 男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一抬首,再次跟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只没等她说话,夙珝便转身朝着长禧宫而去。 雪姝知道这事肯定是莺歌跟他传消息的,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有莺歌在,这种事不至于处理不来。 不过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雪姝没多耽搁,跟莺歌一道追了过去。 没多会儿功夫回到长禧宫,屏退莺歌和白茯后屋中便只剩他二人。 雪姝原是打算回来稍作洗漱后再去延春宫放那把火的。 她早上那会儿还在想要想个办法把林嬷嬷从秦婉如身边除去,恰好今晚就是个大好的机会,而且她还要从延春宫里拿一样东西。 没想到他会来。 而且她手上才刚沾了人血,连他都说挺脏的,因此一时这么面对面,雪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想了好一会儿,雪姝保持着双手背后的姿势站在离男人足有两丈远的地方,“你怎么来了?” 夙珝从进屋到现在一直未开口,便是想看她能跟他别扭到什么时候。 可眼下瞅着那张陌生的脸,夙珝怎么看怎么别扭。 “过来,”他答非所问,像唤小狗一样冲雪姝招了招手。 雪姝往前挪了两步,却又陡然记起自己手上还沾着血味儿,黏糊着,于是她很不自在地摇头,“脏。” 夙珝将手肘支在扶手上,以手撑着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无心用身份压她,但夙珝觉得,小家伙不听话的时候这方法偶尔用用也是可行的。 果然,雪姝在看到他微变的眸色时心头一紧,心里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大脑便已指挥双脚朝他那边动了。 人走到面前后,夙珝再次朝她伸手,意要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拉过来。 雪姝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方才还含着几分柔情的眼眸里骤然暗冷了下去。 雪姝见状暗叫不好,开口就要解释。 不料她才张嘴,就听男人朝外高声道:“来人,备水给六公主沐浴。” “!!!” 雪姝浑身都紧绷起来了,脑子里一个激灵,顿时没心思管什么脏不脏了,上去便用袖子捂他的嘴,“阿珝,你!” 虽说现在长禧宫已经换了一批人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私下堂堂正正出现在长禧宫。 更不代表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在晚上这个时辰还出现在她寝屋啊! 白茯在外面应了声,紧接着就没了声音,估计是真听了他的话去备水给她沐浴了。 夙珝无心外面的事,见她总算靠近他了,继而一把捉住她的腰,抬起眸子淡淡地看着她。 “你不是嫌脏不肯靠近我么,那就洗净了,顺便……” 顺便? 雪姝紧着小心脏,生怕他又来个一语惊人。 果不其然,她这儿才这么想,昭王就来了句极其不得了的话,且还是这时候的雪姝完全没想到的。 他说:“顺便,你先前不一直要求我帮你沐浴么?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哈?! 雪姝石化了,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温度不过眨眼间就高得能煎鸡蛋。 夙珝却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他嫌雪姝现在的这张脸看着碍眼,一把抓住她的领子将人拽到面前,很轻松地就将雪姝好不容易才贴上去的人皮面具给撕下来扔到一边,然后眼露满意之色。 雪姝双手紧紧抵在他胸膛上,心底火山爆发,极其不自在地躲开他的视线。 “我……我才没有一直要求你帮我,那时候占着你的身子,我当然不能乱看乱碰,所以才……现在这,成何体统。” 说着,手足无措地挣扎着要从他怀中退出。 夙珝凤眸微眯,捉着纤腰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你再动?” 雪姝攥着他的衣襟当真听话地没动了,可一回想起他刚才的那句“是挺脏的”,她的心情就说不出的复杂。 夙珝并不是要吓她,只是他见不得她躲他,“说吧,为什么觉得我会嫌你脏?” 闻言,雪姝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猛地想起自己这双手刚才干了什么,她又缓缓松开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当着夙珝的面摊手,“我刚才杀人了。” 夙珝:“然后?” 雪姝:“然后血沾得满手都是,现在都黏糊糊的。” 夙珝:“所以?” 雪姝看他一脸无动于衷不禁有片刻的错愕,顿了顿后稍微垂下眼帘。 “我不想其他女人的血沾到你身上,我也怕,你觉得我不够善良,杀人什么的……” 告诉他上辈子的事时她就说过她会报仇,会取夙锦儿跟夙馨玉的性命。 但那时仅限这两人,无关绮贵人与玉华,也无关宛贵人。 她知道这件事他会晓得,但从莺歌那得知是一回事,亲眼让他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心悦于他,自然希望能给他留个好印象,而非让他觉得她是个见人就杀的恶人。 第165章 善良,君子一言 他就知道。 夙珝暗道,俊眉微挑,问:“所以,你所说的‘脏’,一指你手上沾过人血,二指你手中沾了人命?” 雪姝察言观色,稍作犹豫后点点头。 “善良……”夙珝沉吟,重复她方才的话,问:“你觉得,何为‘善’?” 雪姝微鄂,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不过想想,她还是乖巧地以自己的见解回答了,“自然是纯良温厚无恶意,和善而不怀恶意。” 夙珝轻哂,“那你可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 雪姝点头,“知道。” 夙珝再问:“可知‘锄一恶,长十善’之理?” “锄一恶,长十善?”雪姝琢磨,摇摇头表示没听过这句话。 夙珝笑,很耐心地说道:“前者意为人之善有度,不宜太老实,否则吃亏的便只会是自己,后者‘锄一恶,长十善’则意为除一恶人或恶类,相当于助长十倍善人或善类。” 雪姝像极了学堂里的学生,听得认真不说,听完这番话深觉有理时还点头附和,“是。” 夙珝见状就问:“所以你觉得,宛贵人是恶是善?” 雪姝想想,不是很确定,“于旁人而言,她做没做坏事我不知道,但对我而言,她有意取我性命,自然是恶的。” 夙珝很喜欢她的诚实,笑道:“你换一个角度想如何?假若今日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然其他人不似你这般防着,如此岂不就丧命了?” 雪姝恍然,点了点头。 夙珝:“所以,你现在觉得她是善是恶?” 雪姝眨眨眼,这回倒是很肯定地点头了,“恶。” 夙珝奖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自己应该清楚,今夜若你不取她性命,被取性命的就该是你,明知有性命之忧却将其放任制止不管,这不叫善,这叫蠢。” 活了二十几年,他从未跟谁如此耐心地讲过道理,然对这丫头,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她说这些事。 他比她多在这人间活了十一个年头,在是她心上人之前,他还是她的长辈,是该正确引导她人生之路的人。 喜贵说的没错,她只有他了,他若不教她,谁又教得了呢? 雪姝看出来了,此时此刻的他,不是以她心上人的身份来说这些话的,他是在教她。 “阿珝……”心底莫名一酸,方才杀宛贵人时都没觉得难过什么,这会儿却…… 夙珝抚着她的眼角,“我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的原因,那么假设她宛贵人除去了一个你,明日后日,你能保证就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了?” 雪姝撇撇嘴,身子稍微靠近了些,脑袋慢慢靠到他的肩头,“你还说,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也会有两个三个宛贵人,还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夙珝垂眸,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我在跟你讲道理,你倒是埋怨起我来了?” 雪姝在他肩膀上拱了拱,“没有。” 夙珝看她总算是主动接近他了,不禁勾起唇角,抚着她散在后面的发。 “不管有几个宛贵人你都要明白,这世间的善恶界限并非你想的那么分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善的同时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得失,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人意图害你性命,难不成我还得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笑。 他自己都非善类,如何就教得了别人善良。 他向来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的,但凡谁有可能损害他的利益,对他造成威胁,别说取对方性命了,他直接会让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对他来说,小丫头今晚的举动已经算是轻的了,换成他,那女人只可能被挫骨扬灰。 雪姝没想过他在得知这件事后会跟她说这些,如果可以,她一开始甚至都想让莺歌不要将此事告诉他。 一来是觉得这是件她能应付的事,没必要让他操心,二来则是方才那样,不想他觉得她身为女子却不够善良。 眼下想来,却是她错得离谱,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想着,雪姝感觉心里被一阵暖意充斥得满满当当,情不自禁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说:“阿珝,我……” “公主,热水备好了,可要现在送进来?” 白茯的声音传进来,雪姝的表情登时僵住了。 老天爷,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出! 才记起来,没等她开口,男人就先朝外面道:“送进来。” 白茯:“是。” 于是乎,还窝在夙珝怀里没来得及下来的雪姝扭头就见白茯跟珍珠二人分前后好几次将沐浴要用的东西摆进了屋。 东西摆好后,珍珠秉着白茯方才告诉她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极其规矩地垂着头退出屋。 而白茯则在抬头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给了她家主子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后才退出去。 雪姝顿时感觉自己脖子都快僵硬得转不过来了,看着那道紧闭的门,她忘了自己刚才要跟夙珝说什么了。 无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她挠挠头,嘴角抽搐地看了男人一眼后僵硬着四肢松开他从他怀里退下来。 “阿珝,你……你不会真的要帮……帮我……” 夙珝跟着站起来,将散落在身前的发撩到身后,揽着她的小腰就朝外间走,还边说:“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身为男人最忌言而无信。” 说话间,他已撩开帘子揽着雪姝来到外间。 一到外间,雪姝便清楚地感觉到温度的升高,抬眼看去,雅致山水屏风内热气袅袅,与屏风山的花草相配,颇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啊呸! 雪姝在心里狂甩头,低咆着:什么仙境不仙境!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艰难地走到屏风处,雪姝的双脚突然像被上了钉子似的,钉在屏风边怎么也动不了。 “阿珝……”她苦兮兮地抬头看向依旧往屏风里面迈步的男人,死死拽着他的袖子,毁得肠子都青了。 她是脑袋进水了才会在帮他沐浴时说出那种不过脑子的蠢话。 她是脑子里装豆腐渣了,才会觉得把什么善良不善良记挂在心上,说什么脏不脏的,她原本就只是打算回来洗一把手一把脸的啊! 夙珝跟着停下脚步,一看她快皱成一团的小脸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 他暗咳一声,全当不明白她的意思,明知故问:“怎么?” 雪姝急得满头大汗,讨好地甩了甩他的衣袖,“我不想沐浴,我们不沐浴了好不好?” 夙珝一听,面露不满之色,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拽出,大步上前两步来到木桶前,用指尖轻轻拭了拭水温。 “那怎么行,”他说,“姑娘家自然要爱干净,你方才不还说脏得紧么?再者,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前都帮我了,我帮你一回也是应该的。” 说完还笑着冲雪姝招手,“过来。” 过来才有鬼呢! 雪姝抱紧双臂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错了,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脏,先前情势所逼不得已为之,不必讲究礼尚往来,真的。” 夙珝蹙眉,“你是要让我当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 雪姝一听,这哪里担当得起,但见他面色严肃,额头上的汗顿时聚得更多了。 看着这不断往外冒的热气,雪姝瞅着那不管做什么事都极其认真的男人,急得眼泪都快跺脚了,“阿珝……” 这要真让他代劳了,她以后都不用再见他了,太不要脸了! 夙珝薄唇紧抿,眸色在热气的晕染下不见得有多冷,但那下拉的唇角却清楚地显示着他此时的不悦。 迈开修长的腿上前两步来到小家伙面前,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然后缓缓扬起手。 雪姝以为这是将人真惹气了,要打她呢,本能地猛地闭上眼睛。 第166章 灵犀,公主当心!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唇上的柔软触感。 温热的呼吸轻轻如羽翼般从鼻尖上拂过,雪姝紧着的嗓子眼儿缓缓松开。 迟疑地睁开眼睛,毫无预兆地撞进男人那双噙着笑的黑眸里,而方才他扬起的那只手则正托着她的后脑。 雪姝呼吸微顿,紧抿的唇下意识松开。 夙珝只用自己的唇碰着她的,看她一副疑惑又安心的神情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傻,”他拉开距离,在她小脑袋上揉了一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不过就是想逗逗她,作为方才不让他靠近,肆意揣测他心思,将他想成那等不讲道理之人的惩罚。 没想到,这丫头的反应这么有趣。 雪姝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脱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在他身上小捶了一拳。 吓死她了,就他刚才的表情,她还真以为他会让她当着他的面把自己扒了,然后像上回她给他沐浴那样。 夙珝抓住她的手腕,嗅觉异于常人的他现在还能闻见从她右手上散发出来的丝丝腥味儿。 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松了手,说:“去洗吧。” 雪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自在地捏拳把手背到背后,问:“那你呢?” 不会是要在内间听她沐浴吧?那……那不是也挺尴尬的? 即使不用读心术,夙珝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由失笑,弹了弹她额头,“年纪不大思想倒是不纯。” “哪有,”雪姝捂着被弹的地方,瘪嘴不承认,双颊却染上了可疑的红色。 夙珝看在眼里,作势又要弹她,雪姝赶紧躲开。 夙珝笑,随即双手负后朝内间走去,边指了指屋顶,“我在上面,好了叫我。” 雪姝追了两步,“你不回去吗?今晚……” “今晚我陪你,”夙珝回头打断她的话,随后留了一个温柔的笑后便回头继续往里走。 喜贵说了,身为男人,在男女感情上得主动些。 小丫头虽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想必心头是藏着事的,既然是要体会男女之间的感情,他自然也得主动换位思考,主动去了解她的心思。 嗯,没错,就应该这样,如此想来应该不久他便能彻底明白她对他的这份心思了。 雪姝哪里知道男人身后还有那么个“军师”,只听他说“陪”,她的心免不了又一阵烫热。 上前追到内间门口,发现屋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然抬头看去,就见他正从屋顶那个大洞上看下来,“去吧。” 雪姝咬着唇,很乖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按着心口处转身跑到外间。 “哗啦” 清澈透亮的水让她拂起阵阵涟漪,红着脸朝上方看了看,雪姝暗骂了声“不要脸”后一头扎进了水里,清澈的水面随她嘴角的弧度一起绽开一朵美丽的小花。 屋顶,趁着她在下洗漱这段时间,莺歌将白日里雪姝让她去延春宫做的事给夙珝说了。 这倒让夙珝觉得稀奇,没想到无意间他们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扬了扬嘴角,夙珝抬眸恰好看到戚风正往他们这边看。 再看看刚跟他说完话的莺歌,这不禁让夙珝想起一句话。 于是他将戚风叫到面前,视线在二人脸上停留片刻后问:“这是不是可称为‘心有灵犀一点通’?” 戚风还以为他家爷把他喊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了,结果意外地给来了这么一句。 戚风跟莺歌对视一眼,想起这位爷先前去灵玉山幽之境的时候也总拿他跟莺歌说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爷,您……” 能不要每每都拿他跟莺歌说事么,他俩都十来年的夫妻了,早过了这种时期了。 然夙珝却是一本正经,“本王问你话,说,是不是?” 莺歌也看明白了,看了看戚风后面不改色地代他回答了夙珝的话,“回王爷话,是。” 莺歌的这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倒是把戚风弄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索性保持沉默。 “心有灵犀,一点通……” 夙珝一条腿支着潇洒地坐在大洞边,一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甚至还将前后两句完整地低吟出来,顺带连释义都搬出来了。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种犀牛角名通天犀,有白色如线贯通首尾……” 这么说来,他现在跟丫头片子已经算是一条心了? 如此一想,夙珝唇角的弧度越渐拉大,甚至很是难得地跟戚风和莺歌聊了起来。 “不错,本王喜欢这句话,”他说,“回头将这两句话写下来,让喜贵裱起来,你们以为如何?” 噗! 戚风险些就喷笑出来了,还好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挺好,”莺歌依旧一脸不为所动,甚至嘴角都没有弯一下。 夙珝表示满意,心情轻松了不少,跟着打了个呵欠后不顾形象地侧躺了下去,以手撑着头,心底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于是重复着重复着,戚风与莺歌便眼看着这位爷闭上双眼,呼吸开始变得均匀。 屋中隐约传来几道水声,戚风看着原是上来说要为下面的人把风,此时却睡得四平八稳的男人,一言难尽。 如果不是这些年他亲眼所见,就他们家爷此时此刻这做法,估计没人会将他与心狠手辣残暴恣睢这样的词联系到一块儿。 约莫一刻钟后,雪姝快速将自己收拾好后准备把人从屋顶叫下来。 到底是金贵之躯,让他待屋顶已经够不合适的了,哪还能长时间让人在上面待着。 然让雪姝意外的是她喊了两声都未得到男人的回应,然后就被下来的莺歌告知他在上面睡着了。 睡着了…… 雪姝眼角微抽,跟着莺歌上了屋顶,果然就见他正撑着头睡得稳当。 也不知这本事是经过多长时间练出来的,普通人就这么侧躺着用手撑着头打个盹儿都得不住点头,他倒好,稳稳当当的。 大冬天的,雪姝瞧着又心疼又好笑,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准备叫人。 “公主当心,”莺歌好心提醒。 雪姝动作顿住,抬头看她,“怎么?” 莺歌这会儿面色有所变化了,她抵唇咳了一声,说:“王爷他,起床气大了些,平日里我们都不敢随意叫他,所以您……” 这位爷睡觉有个极大的特征,分有事与没事,且这个有没有事还是他自己来判断的。 若是他认为接下来的事重要,那么纵使他前一刻还睡得死死的,到了时辰也能自发醒来。 但如果他觉得没必要,而他们觉得有事,叫他,那么势必会是一场灾难。 现如今在这位爷眼里看来,一会儿延春宫走水该是跟他本人没关系的,所以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将人唤醒的重要原因。 无他,单纯的不敢。 雪姝知道他嗜睡,也从别人那听过很多有关惹着他睡觉后会如何如何的传言。 但听说归听说,自两人相处以来她到底是没亲眼见过的。 所谓不知者无畏,在雪姝看来,这就不是事儿,不就是把人叫醒么,简单。 于是,莺歌与戚风就看到她毫无畏惧地继续朝那个睡着的男人伸手,最后将手放到他的肩上。 千钧一发之际,在她的手碰到男人的那一瞬间,戚风与莺歌不约而同地跳出离此地几丈之远,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大树之上,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雪姝一心不想他在这受冻,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再于是,跳到远处的两人就看她一边推着夙珝,嘴里一边喊着:“阿珝,阿珝醒醒。” 静…… 回应雪姝的除了寂静外再无其他,男人不仅未睁眼,甚至纹丝不动。 雪姝无奈,捏了捏他的耳朵,凑近了喊:“阿珝,起……” “公主当心!” 莺歌低喊,在看到男人抬手的瞬间快速闪至雪姝身后。 第167章 谣言,跟他抢女人? 嗯? 雪姝抬头看了看莺歌,然后再垂眸看了看近在咫尺地俊脸,最后再低头看向腰间的两只手,不明所以。 “怎么了莺歌?”雪姝疑惑地眨着眼,问。 她的腰间,现在放着的两只手,一只是面前男人的,一只则是莺歌的。 且看莺歌的样子,像是要抱她,但阿珝的动作,也像是要抱她,所以她现在是要谁抱吗? 一瞬间,寒冷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莺歌放在雪姝腰间的手有片刻的僵硬。 夙珝双眸微眯,只稍微一使劲儿就将雪姝搂到自己怀里并坐了起来,然后淡然地看向莺歌,“有事?” 听他这语气,就差跟莺歌来一句:跟他抢女人? 面对自家主子这待着明显威慑的眼神,莺歌尬得头皮发麻,暗咳了一声后面不改色地将手松开,“王爷息怒。” 戚风出于对妻子的担忧过来,在看向已经护犊子般的男人时却很是震惊。 好家伙,有必要这么区别对待么,他们都身前身后地伺候多少年了,至今都还在为喊人这事儿发愁。 结果人小丫头一来,不仅没有起床气,甚至还担心他们跟他抢人?? 亏得他们方才还以为他抬手是要给六公主一掌呢,敢情他们白担心了。 雪姝看戚风与莺歌都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有点懵,心说这也没有起床气啊,于是扭头就问:“你生气了?” 夙珝将戚风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因着有他们担心雪姝被他所伤这一出,所以他全当没看到二人的那小心样,搂着雪姝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没,为何有气?” 戚风:“……” 究竟是谁在半年前他去喊人的时候打断他四根肋骨,又是谁一炷香前才把墨悠居搞得一团糟? “本王看着像在生气么?”为了让雪姝信任,夙珝煞有其事地问戚风跟莺歌,表情认真且无辜。 戚风二人狂汗,异口同声且口是心非地恭敬道:“不像。” 夙珝很满意,低头看向雪姝,以眼神表示刚才看到他生气完全只是她的错觉。 不知情的雪姝没有丝毫怀疑。 她就说嘛,外界传言属实夸张,还说什么他要发起起床气来能把昭王府给掀了。 哪有的事,别说昭王府了,就她这儿的半片瓦不都好好的么,真是的。 于是,雪姝得出了一个“不传谣不信谣”的结论,并在心里问候了外面那些造谣的人的祖宗十八代。 然而她却不知道,关于昭王赖床,起床气大到能掀翻整个昭王府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个人造谣。 面对小丫头这美好的误会,夙珝很受用,并在其没注意到的地方以眼神威胁莺歌二人,不准他们在她面前坏他形象。 戚风与莺歌同时在心底表示:爷这形象不需要坏,时间久了自然就明白了。 小小的插曲过后,雪姝将自己要去延春宫拿一样东西的事告诉了夙珝,并劝他回去睡觉。 夙珝得知她要拿的东西后不仅没瞌睡,甚至比雪姝都还积极。 以他那矫捷的身手不出两口气的功夫就把莺歌跟戚风甩得老远,带着雪姝来到延春宫寝屋上方。 远远跟在后面的戚风到底是忍不住了,跟莺歌说道:“爷这是第几次爬屋顶了?” 打从六公主刚回宫那夜起,这个习惯就开始伴随他们家这位向来行得端坐得正的爷了。 现在不仅爬长禧宫的屋顶,竟然还跟着他们一起去爬别人的屋顶,一起做坏事? 莺歌笑,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凉凉地撂给戚风一句话:“这只是个开始。” 说完,脚下一蹬,把戚风甩到身后跟了上去。 这边,雪姝在挪开面前的瓦片前看着男人跟她一样没什么仪态地趴在屋顶,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 “都说让你回去睡觉了,看把你的衣服弄得多脏,而且时辰也不早了,你……” “嘘,”夙珝学她的模样趴着,伸出食指放在她不住嘟囔的嘴上。 微热的触感让雪姝的心漏了一拍,再看月光下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到唇边的话真像是被他的手指挡住了似的。 “又脸红了?”夙珝凑到她耳边,用方才的那只手在她滚烫的脸上碰了碰,明知故问。 低沉悦耳的声音让雪姝脸上的温度没出息地又热了一个度,她瞟了他一眼,将人往边上推。 “还不都是因为你,明知道我……你还……” 明知道她喜欢他,他便是不靠这么近地跟她说话,只远远地看她一眼,她心里的小鹿就疯狂乱窜。 现如今他离得这么近,她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夙珝对她的反应很受用,勾唇轻笑,在她滚烫的面颊上奖励了一个吻,然后在她开口前先一步挪开了面前的瓦片。 “阿珝,你……” 雪姝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臊得头顶热气直冒。 莫名想起在这之前跟白茯她们提起过的“开荤”一事,下意识地想问问。 但意识到现在不管是时间还是场合都不合适,便将这事儿暂时给吞进了肚子里。 最后顶着一张宛如爆炒过的脸瞋了他一眼后便将注意力放到底下。 夙珝在其将视线放到底下时侧目看她,意外对这夜间爬人屋顶的事感到别样的兴趣。 还好他听喜贵的话来了,否则就看不到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了。 感觉到他的视线,雪姝故作镇定地看过去,冲他皱了皱鼻,毫无意外地被他拧了一把。 “娘娘,玉和宫的莹春来过了。” 这时,林嬷嬷的声音打断两人间的小动作,雪姝一把抓住夙珝的那只手不让他作乱,继而聚精会神地往下看去。 莹春? 她记得白茯下午那会儿才跟她说过,说夙馨玉那边章晋松这两天一直在往那去。 当然了,每天晚上“红莲”都跑去吓人,不把她那条腿吓断才怪呢。 只可惜夙承勋下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不然的话她早去跟她“道喜”了。 “来做什么?” 秦婉如靠坐在床头,身上仅着一套白色中衣,长发披散着,没了妆容的修饰,此时的她看起来疲惫了许多。 林嬷嬷来到床榻前,犹豫片刻后说:“莹春是来说,三公主的腿大概……治不好了,往后便是痊愈,也瘸了。” 说完,林嬷嬷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秦婉如。 换成寻常人家当娘的,若是听说闺女要瘸了,大多可能都已经呼天抢地地喊着找最好的大夫,想各种办法来医治了。 秦婉如却是不同,在听说夙馨玉今后要变成瘸子后,她连眼都不曾眨一下,只眉头紧蹙地问:“谁送的画还没查出来么?” 林嬷嬷摇头,“没,漱叶院的人几乎全审了,都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也不知道这画到底是谁画的。” 处决红莲等人这件事后宫的确许多人都知道,但红莲死时是个什么模样。 譬如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发饰,被折断的又是哪只手,被折成了什么样子,等等。 这些细节上的东西几乎没人注意,然一经调查后才知红莲死那日的确是画上模样。 而这还不是最关键重要的。 最关键的是,秦婉如前两日让人去查了扔红莲等人的乱葬岗,发现就少了她跟红蕊。 所以这两日,除了要应付其他事外,她也在暗中调查到底是谁将红莲红蕊二人给弄走了。 所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秦婉如虽没有这个自觉,却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件事玄乎。 偏偏怎么查都查不出所以然,而这画每晚都还在往玉和宫送。 “查不到就继续查,本宫还不信两个人能凭空消失了。” 秦婉如揉着太阳穴,心力交瘁。 “你也去玉和宫说一声,让她不要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她若能遇事处变不惊,她那腿至于那样么?” 她现在这边一堆烂事,哪有心情再管她的事。 第168章 灾星,淑妃之死 “是,奴婢明日就去,”林嬷嬷应着,但说完后又有些欲言又止。 见状,秦婉如有些不耐,“有话就说。” “是,”林嬷嬷赶紧赔笑着,沉思片刻后稍微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 “娘娘,奴婢是在想,那画儿的事,会不会是六公主所为?” 尽管她已将声音压得极低,但雪姝他们的位置就在床榻侧上方,夜里寂静,她的声音还是很清楚地传进了上面人的耳朵里。 雪姝攥着夙珝的手,一时过于专注而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人,在听了林嬷嬷的话后勾起一丝冷笑。 果然,这个老货绝不能留在秦婉如身边。 夙熙自然也听到了林嬷嬷的话,虽也为林嬷嬷怀疑到雪姝头上而不悦,但到底是冷静的。 感觉到她的力道加大,夙珝转眸看过去,刚好将雪姝的那抹冷笑收进眼里。 看着小丫头这般凌厉而带锋芒的神色,夙珝不仅没觉着有异,甚至心情大好。 他看上的丫头片子就该是这样的,若真一味唯唯诺诺,反倒让人喜欢不起来。 “什么意思?”秦婉如揉太阳穴的动作停下了。 显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这事会是雪姝做的。 在她看来,雪姝现今虽仗了夙珝的势,但顶多也只是物质及身份上的一些东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狐假虎威,哪里又真翻得起什么浪来。 林嬷嬷回头朝外看了看,随后跟秦婉如解释。 “奴婢也只是这么猜,毕竟您看,成妃娘娘这些日子一直被您禁足在景萃宫,一举一动都在您眼皮子底下,若真是她做的,早该露出马脚了。” 秦婉如:“继续。” 林嬷嬷微微点点头。 “您看啊,红莲是被六公主折断手的,而三公主又是在从昭王府回来的路上落轿受伤的,您不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了么?” 担心秦婉如想不到,林嬷嬷说到最后补充了一句。 “这么串下来,不管是三公主还是红莲,不都跟六公主有关吗?而且……” 说到这,林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神情也变得更为神秘。 秦婉如眯了眯她那细长的眼,“而且?” 林嬷嬷:“而且奴婢下午听两个小奴才在路上偷偷儿地说,说是早上被打死的那批您派去长禧宫监视六公主的人里边儿,有人看过六公主画画。” 秦婉如目光霎时变得尖锐,猛地坐起身来,“她会画画?” “没错,”林嬷嬷说,“娘娘不知道吧?奴婢也是听他们说才晓得的,这些年六公主一直在元姝苑,娘娘也没让先生去教她,可偏偏奴婢就听人说她不仅能识文断字,画画的功底还不差,您说会是谁教她的?” 听到这,秦婉如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快速一转,“你的意思是,昭王实际这些年一直在跟她有联系?” 林嬷嬷:“不无可能,否则属实解释不通。” 去昭王府接人的那次,那还是她头一次正面那么瞧那野丫头,但那丫头那通身的气质给她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宫里不受宠的。 那野丫头回宫的这些天,她是越瞧越不对劲儿。 你想啊,一个从小连书都没念过,之乎者也什么的碰都没碰过的人,怎么可能有那本事把太后哄得乐呵呵的。 又怎么可能在妃嫔中间周旋? 现在还多了个会画画的技术,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儿。 只有这一个解释能说得通。 听完林嬷嬷的话,秦婉如跟着也有了心思,“这么说来,昭王果然是在利用那丫头。” 对此,林嬷嬷不发表言论,只说:“反正奴婢是想不通这宫里会有谁教那丫头。” 话落,屋里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雪姝看着底下认真琢磨的两人,有些没眼看地捂住了眼。 她下午让白茯找人去透露画的事,打的就是让秦婉如跟夙馨玉知道那些“红莲”是她送去的的主意。 眼下消息倒是传到了,却是让这老货把事儿给扯得这么远,连这十几年里昭王跟她一直有联系,还找人教授她知识都扯出来了。 不愧是在后宫待了二十年的人,想象力着实跟丰富。 “原来如此。” 短暂的沉默后,秦婉如突然笑了。 “本宫就说那昭王怎么可能突然因一个梦连夜把那丫头接到昭王府,敢情早有联系了。” 这么一来,这事儿不就说得通了么? “可……”笑笑后,她抚着垂在身前的头发,又有一事不明,“你说昭王究竟是想通过那丫头谋划什么?” 就算他们知道这十几年来昭王一直跟那贱丫头有联系,还找人教授她知识,但若找不到证据,到头来也无济于事。 再者,撇开这点不说,皇上跟她,还有她爹,全都想不到夙珝到底想利用夙雪姝做什么。 “这……”林嬷嬷也犯难了。 呵。 雪姝冷笑。 自作聪明的东西,要真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跟这人有联系,上辈子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了。 还谋划,谋划个屁啊,原就没有的事,任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想着,雪姝低嗤一声翻了个白眼,结果一侧头,刚好跟夙珝投过来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因冷嗤而勾起的唇陡然一僵,对上男人那明显饶有兴味的双眸,雪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专注忘了边上有这么个人了。 呃…… 他啥时候开始看她的?她刚才是不是冷笑了? 她的白眼是不是翻得特别丑?她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看着特像那十恶不做的人? 思及此,雪姝在心里甩了自己几巴掌,决定萌混过关。 “阿珝,”她以口型喊了他一声,然后就这么抓着他的那只手放在脸上蹭了蹭。 夙珝以拳抵唇,有些憋笑,暗咳一声后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这时,底下再次响起林嬷嬷的声音,“娘娘,您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提到夙承勋,屋顶两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秦婉如思索片刻,道:“暂时不要,皇上多疑,在找到确切地证据之前不好将此事告诉他,免得打草惊蛇。” 林嬷嬷:“那……” 秦婉如:“哼,让人继续查,看那画究竟是不是那小贱人画的,不过,有证据也好没证据也罢,反正那小贱人是活不久了。” 小贱人说的谁,不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雪姝早知道他们私底下怎么叫她的,见怪不怪。 但她习惯了,却不代表夙珝听得下去。 雪姝明显感觉身边的温度降了,回头看去。 便见男人原来的黑眸这会儿变成了昨夜她所见过的琥珀色,似水的流光在其眼中缓缓流转,而那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足以显示出他此时的不悦。 “阿珝?”雪姝不解,捏了捏他的手以眼神询问。 夙珝凤眸轻眯,并未看她,只抬起另一只手朝着瓦缝下方指去。 然就在这时,秦婉如却说出了惊人的话。 “本宫既然能把淑贱人送去给阎王老爷,区区一个野种又岂在话下?呵,那小贱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那母妃是怎么死的,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凡是能让皇上上心的,本宫决不轻饶!” 不管皇上承不承认,从始至终在他身边陪着的,只能是她这个当皇后的。 任凭他有多挂念那淑贱人,到头来跟他合葬的,还不只能是她? 送去给阎王老爷…… 雪姝瞳孔紧缩,没想到她来听一遭墙角竟然让她听到了这么一个秘密。 一把抓住夙珝方才要对下面使坏的手,秦婉如的话久久盘旋在脑海里。 从她记事起,听到的全都是她母妃因病而亡的消息,连奶嬷嬷都说母妃是得顽疾走的。 照秦婉如这么说,她母妃的死,实际上是…… 呵,呵呵。 灾星,她背了这么些年“灾星”的骂名,克死母妃的骂名,连她自己曾经都以为母妃是被她给克死的。 到头来,全都是秦婉如所为! 第169章 暴王,阿珝最好了 “对了。” 还不知自己跟林嬷嬷所说已全部进了屋顶人耳朵里的秦婉如想起一件事,她的表情逐渐阴狠。 “何源联系得怎么样了?”她问林嬷嬷。 说起这个,林嬷嬷的神情变得比方才更谨慎,压着声音回答说:“联系好了,奴婢让他明日一早天亮前来。” 秦婉如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好,呵,本宫要让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该死的小贱人,不仅把她的刑房弄得乱七八糟,竟然还敢当着奴才们的面忤逆她,打她? 缓缓抬手摸到了早上被打的地方,明明当时就不痛,可秦婉如却觉得脸上那块地方火辣辣的,眼中的阴冷狠戾更盛了。 光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秦婉如就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抽筋剥皮! 真以为自己有昭王撑腰她就不能把她如何了? 笑话。 她乃皇后,堂堂一国之后,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后宫就是她的天下,所有人都得听她的。 她要让那小贱人知道得罪她会是什么下场! “娘娘,那三公主那边……”林嬷嬷看着秦婉如那张阴沉得可怕的脸,面上有些踌躇。 一说起玉和宫的事,秦婉如眼中的阴冷被不耐取代。 “本宫现在哪有心思管她,你明天过去一趟就行了,皇上上午是怎么说本宫的,你没听到么?” 她没把后宫管好,所以才会让人去闹了太后,她没把去长禧宫的人选好,所以才会出现奴才冒犯主子,盗窃主子财物的事。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她的不是。 当初她选人去长禧宫的时候,明明都给他把有哪些人都说过,他也是首肯了的,现在却怪起她来了。 江玉盼死贱人,肯定当太后的面说什么了,不然皇上不可能跟她说要她把有些事交给江玉盼管。 太后那个老太婆也是,明明她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儿媳,老婆子竟然就那么听信江玉盼的话,当着她的面是一套,背着又是一套。 雯萱说的那番话,她是见鬼了才会信。 不过没关系,她明晚就送长禧宫那小贱人去跟淑贱人见面! 寂静的夜里,寒风轻轻灌进耳朵里,偶有几道几不可闻的虫鸣声。 雪姝打了个冷颤,眼看底下的林嬷嬷跟秦婉如还在密谋,她没心思听下去了。 她撑着手底下的瓦片坐起来,看了看那又大又圆的月亮,眼底浮出一抹嘲讽。 夙珝双眸微眯,冷漠地看了看底下后起来搂着人的腰将其带离那地方来到屋脊处,抬手朝空中一拂,无形的结界就此张开。 “冷么?”夙珝右手环过身旁小家伙的柳腰,感觉到臂弯中的单薄娇小,问道。 雪姝摇头,却在下一刻一把抱住了他精壮的腰,化去眼里的冷意后喊他:“阿珝……” 夙珝从她的声音听出了一丝低落,想起秦婉如所说淑妃之事,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清冷的凤眸里闪过嗜血的杀意。 “我在,”他稍将杀意隐去,收紧双臂将身旁的人搂得更紧了。 雪姝感觉到他的用力,抬头刚好对上他淡然却又带着一丝柔和的视线。 雪姝的心又酸又涨,眨了眨眼,近似呢喃地道:“阿珝,你现在知道了,母妃不是我克死的。” 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滋味,想笑,却又想哭。 笑的是让她知道了这么个秘密,她能靠着这个秘密彻底让秦婉如翻不了身。 也笑她可以摆脱灾星的骂名,笑她不用再为母妃的死自责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哭,哭她这十几年无辜背名,哭她那悲惨而短暂的上辈子。 母妃如果不死,她便不会背上“灾星”“克星”的骂名,她也会像夙锦儿他们那样,在母妃的保护下长大。 也能吃得饱穿得暖,过去的这些年,也能像夙馨玉那样正大光明地站在这个人面前,仗着自己是小辈的身份亲近他。 可转念一想,如果真这样了,上辈子的她就不会跟他扯上关系了。 如释重负吧,似又有些不恰当。 夙珝微勾着唇看着眼前这双如黑葡萄似的眼,指尖自她的眼角划过,“嗯,知道,我从未觉得淑妃是因你而死。” 他是神兽,福祸顺逆,他只肖一眼就能看出。 她克不克淑妃,早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清楚了。 雪姝咬唇,皎洁的月光为其漂亮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层水雾,“真的吗?” 夙珝颔首,“不要怀疑,我没必要骗你,只是……” 无奈叹出小口气,夙珝道:“很抱歉,从未为你说过半句话,相信我,今后不会了。” 他不是大善人,没有同情心,没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 在此之前,这丫头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即使同夙馨玉一道唤他一声皇叔公,她若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记不得宫里有这么一个她。 即使听说过一些有关她克死淑妃的传言,却也是听过便过了。 他又哪里想得到今后的某一天,他会为这么个小东西牵肠挂肚。 要早知道后来的某一天他会跟他曾经抱过的小肉团子有如此牵扯,他早将人接到他王府养去了,如何会让她在这地方这般受委屈。 雪姝心里原本就因才听到的真相不是滋味,现在又听他这么说,感动登时无以复加。 为避免自己又会在他面前没出息地哭出来,她撇撇嘴,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收紧双臂把他抱得更紧了,嘴上说着:“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不准你跟我道歉。” 讨厌死了,明知道她在他面前没出息,却还净说些让她感动的话。 夙珝轻哂,视线自紧搂着他腰的小手上滑过,侧首在其额角上落下一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玉轮皎洁,冰凉的月光洒满整个皇宫,拉长了屋顶两个相拥的身影。 小会儿后,雪姝呼出一小口浊气,迅速调整好情绪后抬头看了看男人完美的下颚,然后从其怀中退出来。 “莺歌,”她回头小声地喊道。 莺歌自夜色中现身,“已经睡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雪姝点头表示清楚,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脸。 接下来她要去秦婉如手上拿一样东西,原就不打算用自己的脸。 但因身边这人很是不喜她顶着一张人皮面具跟他说话,所以那会儿在扒了后就没再戴,听了这么多,现在也是时候办正事了。 莺歌心领神会,却并未像先前那样当即上前为其戴面具,而是在看了雪姝身旁的男人一眼后说道:“公主,要不还是属下去拿吧?” 雪姝没错过她往旁边瞥的视线,心下失笑,“没事,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么,你还有其他事,这事儿就我来。” 莺歌犹豫,再次看了看夙珝,对雪姝表示:“戚风在,他能……” “没听到她说什么?”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莺歌的话,“本王不是交代过,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莺歌闻声看去,刚好跟那冷然的视线撞到一起,心中陡然一紧,当即跪地,“王爷息怒。” 原是觉得照着这位爷这疼宠人的程度不会想她以身犯险,没想到…… “暴王。” 夜里寂静,嘟囔的声音虽压得低,但就在面前的两人还是听得清楚。 莺歌抬眸看去,就见发出这声嘟囔的小姑娘正瘪着嘴有些埋怨地看着她身边的男人。 “暴王?”夙珝眉头轻挑,饶有兴味地对上小丫头这哀怨般的眼神。 暴君他倒是听过不少,却是没有听过这“暴王”。 雪姝抿抿唇,捻着他的袖子拽了拽,“莺歌也是为了我好,你做什么凶她。” 夙珝听出来了,她的这声“暴王”是在为莺歌说话呢,那他就得为自己说说话了,“所以我就成暴王了?” 雪姝方才只想为莺歌说话,一时嘴快了些。 这会儿瞧他一脸好以整暇的模样,脸上不由一热,干巴巴地嘿嘿了两声后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阿珝最好了。” 第170章 真伪,温柔中绝情 他最好了? 夙珝带着些玩味,推了推靠在他胳膊上的小脑袋,故意道:“方才还是暴王,现在就最好了,你觉得我该信哪一句?” 雪姝皱皱鼻,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后面这句。” 小丫头这干脆又纯澈的视线夙珝很是受用,可他却不想这么算了。 “那不行。” 他有心逗逗这丫头,唇角微敛,看向莺歌的视线冷了好几分。 “既然本王都被说成‘暴王’了,自然要把这名给坐实了。” 汗…… 莺歌内心狂汗,明明方才都没觉得冷的,这会儿后背竟有些发凉。 “啊?”雪姝看着他俊朗的侧脸,懵了。 夙珝以余光睇了睇她,冷冷地对莺歌说:“有戚风在,这里就不需得你了,自己下去领罚。” 冷淡的语气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不容反抗的威压。 他的话,向来是不允有人争辩的,即便知道他是为了逗弄人小姑娘,莺歌却还是很规矩地在道了声“属下领命”后起身便要走。 “诶?等等!” 雪姝赶紧起来,一把抓住莺歌的手臂,然后回头看向发令的男人,“领罚?领什么罚?” 她就是句玩笑话,咋还真给罚上了呢? 夙珝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很是耐心地为其解惑,“不听命令,自然要受罚,鞭笞一百挑断手筋已算轻的。” 雪姝震惊地看着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鞭笞一百就算了,竟然还要挑断手筋?” 夙珝缓缓侧身躺在屋脊上,慵懒地撑着头,打了个哈欠,“便看在你为她说情的份上减轻处罚,否则当以膑刑方合适。” 雪姝:“膑刑?” 夙珝眉眼含笑,眸光流转顾盼生辉,皎皎月光为其浅粉色的唇镀上一层诱人的光泽,然而自那张嘴中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剥开膝盖处皮肉,将膝盖骨剜出或直接打碎,用镊子将碎骨一点点挑出,再撒上盐与辣椒水即可。” 剥开皮肉,把膝盖骨剜出或打碎,还要…… 天…… 雪姝头皮猛地一麻,浑身就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爬。 光这么想着,她就感觉自己膝盖处凉飕飕的,忍不住弯腰捂住了自己的两个膝盖。 夙珝将她的举止看在眼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她招了招手。 雪姝迟疑片刻,很听话地走到他面前蹲下。 夙珝撩起她肩前的一缕发丝,放在鼻间嗅了嗅,薄唇微勾,“本王还未见过人骨烹饪,不若便以现成的膝盖骨为器皿,让人放……” 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雪姝的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她看出来了,他虽在笑,但她从那笑意里却看不到丝毫情绪。 他做得出来,真的做得出来。 夙珝眼眸轻抬,拿开雪姝的手后看了看她身后的莺歌,扬起的嘴角敛了敛,眸光微黯。 雪姝以为他真要让莺歌去领这个罚,心里一急,赶忙道:“不要,莺歌是为我好,真的只是为我好,她没有不听我的话,你别罚她!” 说完,她回头看向莺歌,“莺歌,你快解释啊!” 本来“暴王”两个字就是她一时脱口而出的,要是真因为这样就让莺歌受这种罚,那她造的孽就太大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莺歌看看她,再看向男人,抿了抿唇,却是并未照雪姝说的做,而是在看了夙珝一眼行了一礼后转身就走。 雪姝一骇,赶忙起来去拽她,不想却因刚才蹲下的时候踩到了裙摆,于是她这才准备起来,脚底下就被绊住了。 猛地往前栽去,眼看就要往屋脊的那一侧滚,夙珝眼疾手快,长臂一伸,衣袖扇动间轻松捉住了雪姝的腰。 由于惯性,雪姝往后栽到他怀里,眼瞧着莺歌这就走了,雪姝悔得肠子都青了,回头一把攥住男人的衣襟。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的,她就是为我好,你别罚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一时不知所措,不知不觉间竟是急红了眼。 夙珝原就只是想逗逗她,也好缓解缓解淑妃真正的死因带给她的坏心情,结果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竟让他给逗得快哭了。 然而让夙珝最为不解的是,瞧着这样的她,他不仅不心疼,甚至心情出奇般的好,更想欺负她了。 不过考虑到眼下的情况,他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轻道了声“慢着”将莺歌叫住后,他看着一脸泫然欲泣的小家伙,笑道:“既然如此,就饶她这一回,但……”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眼底的笑意不过眨眼间就淡去了。 “但?”雪姝刚准备松一口气,却在听到他这个转折后再次把心提了起来。 夙珝抚着她的脸,掌下动作温柔,看着莺歌的目光却利如刀剑,启唇间声音亦似千年寒冰,“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言下之意也就是,无论好与坏,但凡是不听雪姝话的,皆按不服从命令处置。 莺歌对上其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眼,心头紧了紧,颔首遵令。 以她跟了这位爷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他最后说的这一句绝不是为了逗弄小姑娘。 只是让莺歌震惊的是,这位爷平日里虽对旁人不近人情,但对她跟戚风以及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喜贵却还是宽松温和的。 却是没想到现在为了六公主竟然…… 不多想,莺歌不敢怠慢,“是,属下遵令。” 夙珝以鼻音淡淡地应了声,而后朝其伸手,“拿来。” 莺歌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忙将早备好的人皮面具递交到他手中,然后拿着要用的胶暂且退到一旁。 转而看向面前因他的话而大大松一口气的人,夙珝唇角轻挑,眨眼间就换了副表情,“看你,额头全是汗。” 边说,他边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他的方巾给雪姝擦,语气听着像是责备,表情看着却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 雪姝汗颜,乖乖地就这么由他给她擦汗,心道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吓成这样的,竟还好意思说。 当然了,这话也就在心底说说,表面上她可是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 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话,孰知他定要来个坐实,她可不敢再在这时候说出什么又有可能让他来坐实的话了。 夙珝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失笑,“怕我?” 雪姝摇头。 夙珝但笑不语,却在给她擦完汗将方巾往袖子里放时垂眸,眸中冷厉狠辣一闪而过,再抬眸,却已温和一片。 “不是要易容么?”他将莺歌给他的小绣袋打开,边从里面拿出人皮面具边说,“我来。” 雪姝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彻底松了口气,也不矫情,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就冲夙珝仰起了小脸,“原来你也会呀?” 夙珝笑而不语。 熟练地将面具展开,侧首以目光测了测面具与雪姝的脸,然后贴合着她的发际线将面具精准无误极其贴合地覆上去,抚平展后朝莺歌伸手。 莺歌将粘贴的胶水递过来。 不过喘两口气的功夫,夙珝便给雪姝换了脸,最后还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拿出了一面不及他巴掌大的小镜子来。 雪姝讶异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镜子,借着月光看了看。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折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玩意儿到他手上竟这么快就弄好了。 收起镜子来到屋檐处看了看,时间显然不早了,守在屋外的林嬷嬷都打起了瞌睡。 雪姝见状不再耽搁,跟夙珝招呼了一声后就让莺歌拿上她们早准备好的东西潜入秦婉如的寝屋内。 第171章 大火,那是本宫的命! 什么味儿? 迷糊中,秦婉如蹙起眉头,只觉鼻间吸入的空气阵阵刺鼻,翻了个身面朝外面,那股气味儿越发地浓郁,伴随的还有急速升高的温度。 哪来的焦味儿?怎么突然这么热? 刺鼻的气味跟灼热的温度以及愈渐清晰可闻的噼里啪啦声让秦婉如彻底睡不下去了。 不悦睁眼,张嘴就要喊人,不想入眼的火红与恰好朝她这边飘过来的火星子让她瞬时间瞪大了眼。 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呼呼寒风从外刮进来,只听“轰”的一声,霎时间火光冲天。 秦婉如瞪大双眼,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眼瞅着那火已经飘到她的床帐上了,她浑身猛然一僵。 下一刻,几乎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鞋都顾不上穿,“来人!走水了,走水了!” 尖锐的声音中透着惊恐与慌张,近乎撕裂般的声音划破夜空。 院外空无一人,唯有林嬷嬷恍恍惚惚。 她隐约听到声音后缓缓睁开眼,从屋里透出来的火光也让她的脑子空白一片。 待回过神来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屋里跑,“娘娘!” “咚!” 天干物燥,火舌很快吞噬整个内间,巨大的横梁在秦婉如跑出内间的同时轰然落下。 屋中那上好的已经快燃得垮到的黑梨木桌子瞬间被压得粉碎,而那根横梁尾端所落的位置就是秦婉如床榻的位置。 “啊——” 刚跑到外间的秦婉如回头见状吓得面色惨白双腿发软,而就在她抱头惨叫愣神的瞬间火舌已透过门帘伸出来了。 “砰砰”两声后,里外的窗子都被风吹开了。 火星子才一沾上外间珠帘与桌椅就陡然冲天,熊熊大火竟顺着大开的窗子蹿到了屋外。 须臾间,寝屋外树被点燃了,火势猛烈,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延春宫。 秦婉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寝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大伙包围,她脑子里想着逃,可双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娘娘?娘娘!” 林嬷嬷的声音在这大火里显得微不足道。 她才一推开外间的门,滚滚大伙顿时朝外冲了出来,林嬷嬷的头发当场就燃起来了。 本能的一声尖叫后,在看到屋里站着的那道身影时林嬷嬷再顾不得其他,一咬牙狠心,直接就这么冲了进去,“娘娘快走!” 秦婉如身形一怔,慌乱回头。 在看到进来的林嬷嬷时她的眼前一亮,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似的,一把抓住过来的林嬷嬷拔腿就跑。 “不行!”才跑了两步,她又突然停了下来,而这时,她们头顶蓦地传来一阵巨响。 林嬷嬷惊恐地抬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把她吓得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们头顶的横梁已经被燃得彻彻底底了,随着那声巨响从中间断裂,眼看着就要落下来,林嬷嬷狠狠拽住秦婉如往外跑。 “快走娘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不行!”秦婉如双手拽住她,然后又使劲儿掰她的手,一脸惊恐地转身往内间回跑。 “娘娘!”林嬷嬷惊惧万分肝胆俱裂,拽着人喊得几乎是撕心裂肺,“再不走来不及了啊!” 许是这才想起光这样跑不行,所以林嬷嬷在喊完后就回头冲外头厉声道:“都死了么?!还不快来救火!” 大伙燃烧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声音,只隐约听得到外头传来惊慌地喊着“走水”“救火”的声音。 可惜也就只隐隐约约听得到声音,根本就没有人进来救她们。 熊熊大火宛如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不停地吞吐着它那骇人的舌头,轰隆隆一声后,刚才那根摇摇欲坠的横梁砸了下来。 “娘娘!” 眼瞅着火已经烧到她的裙摆了,林嬷嬷急得声音撕裂,已然顾不得尊卑,生拽着秦婉如往外跑。 “不!” 秦婉如死死抓着林嬷嬷的手使劲儿掰她的手指,不顾一切地往内间跑,嘴里喊道:“凤印!本宫的凤印还在里面!本宫的凤印!” 那就是她的命,她说什么也要把凤印带走! “娘娘!”林嬷嬷急得跺脚,“凤印哪有您的命来得重要啊!求您了,快跟奴婢走吧!” 秦婉如偏不,她使劲儿掰林嬷嬷的手指,一边摇头一边作势往里冲。 “凤印,凤印!那就是本宫的命!本宫不能没有它!你放手!” “咔嚓” 清脆的一声,在火势的巨大声响下极其微不足道。 但就是这一声,林嬷嬷的右手食指竟这么被秦婉如给生生掰断了。 炙热的温度和剧烈的疼痛让林嬷嬷汗如雨下,散落下来的头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而被秦婉如掰断手指的右手也因此失了力。 秦婉如现在哪顾得上自己做了什么,她一心扑在还在内间的凤印上,林嬷嬷的这一失力刚好给了她机会。 她猛地一把推开林嬷嬷,也不管火已经燎到她头发了,拼了命地往里跑。 “娘娘!” 林嬷嬷险些被推倒在刚落下的横梁上。 但眼瞅着人就要进内间了,她顾不得自己,忍痛伸手一把将秦婉如拽回来,在秦婉如开口之前大声道:“您先出去,奴婢去取凤印!” 秦婉如:“可是……” “您先出去!” 林嬷嬷强行打断她的话,没等秦婉如再多说,拼尽全身力气把人拖拽到门口,然后一把将人推了出去。 “当奴婢求您了!您先出去,奴婢绝对把凤印送到您手上!” 说完,竟是不顾把手烧烂,直接就抓着已经快被燃透的门重重给关上了。 “林嬷嬷!”秦婉如想拍打门,不料才抬起手,门上的火势就把她给逼退了,她的头发也被燃起来了。 秦婉如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也顾不上林嬷嬷了,忙不迭拍打自己的头发,然后赤脚跌跌撞撞下了台阶往外跑去,边跑边喊。 “来人!快来人!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快来人!”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 “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救命啊!救命啊!奴才不想死,奴才不想死!” “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啊——” “……” 哀嚎遍野,凄厉的惨叫声在延春宫上方盘旋,冲天的火光将这黑夜照得跟白日一般,院中的老树裂开,白日里充满生机的青葱灌木及娇艳花朵皆丧生于这火海里。 他们从延春宫不同的地方跑来,跌跌撞撞,一头撞到柱子上,一脚从走廊跌下,每个人都成了火人。 他们的头发、脸、四肢、衣服,全都燃起来了。 “滋啦滋啦” 是他们皮肉被烧的声音。 “不,不……” 秦婉如紧紧攥着自己被烧焦的头发,肝胆俱裂地看着那一个个朝她这边跑来求生的奴才,眼里映照着他们一个个被烧得体无完肤的模样。 “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是她的贴身宫女丹露。 今晚不该丹露守夜,所以她就在她寝屋边上的小屋里休息,寝屋着火,第一个被殃及的就是边上的小屋。 丹露朝秦婉如伸手,火光下,秦婉如清楚地看到丹露手上那被烧得绽开的皮肉。 在往上,便是丹露那张本该清秀可人的脸,然如今那张脸却是被烧得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她出声,秦婉如深知都认不出来她是谁。 “不,不……”秦婉如跌倒在地目瞠口哆。 眼看着丹露那只往下滴油的手就要碰到她了,秦婉如尖叫一声摸到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丹露的那只手上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也不知这样砸了多少下,丹露的那只手竟是从手腕处生生给砸断了,她那张着的嘴再也发不出声音。 残虐的火渐渐把丹露包裹得严严实实,明亮的火光照着她那双睁着的眸子。 恐惧、期盼、不甘、难以置信。 最后一滴泪水却是还未来得及从眼里落下便被热浪给烤得无影无踪。 第172章 丧生,林嬷嬷之死 “哐当!” 砸到最后,秦婉如猛地甩开石头,她手脚并用地远离已经快被烧成一个肉团的丹露。 放眼看向依旧朝她这边走来的其他几个人,秦婉如有些六神无主。 好不容易躲开那些“火人”来到院子里一处空地上,秦婉如扯着嗓子冲屋里喊:“林嬷嬷!林嬷嬷你还没好吗?!” 早知道还是应该她去拿,没准儿她去拿现在早就把凤印取到手了。 炙热的热浪无情地侵袭人的表皮,火星四溅,身上的衣裳早已被燎得无一处完好。 林嬷嬷耳边阵阵轰鸣声,她已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从这火海中取出凤印交到娘娘手中。 她抱头躲开砸下来的木头,跳过地上燃烧的火堆,一眼看到墙边还没倒的长颈花瓶。 她飞速将其捡起,一把抽出里面的花,将花瓶里所剩无几的水泼向烧得正旺的门帘。 “滋啦”,门帘上的火势稍有减小。 林嬷嬷一刻不耽误,用方才拿水打湿的手帕紧紧捂着口鼻后鼓足一口气冲了进去。 她才一进去,火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的衣摆几乎立马就着了。 但她现在已经顾不得多少了,进去后一眼锁定靠着梳妆台的柜子。 皇后的凤印放在哪,整个后宫除皇后娘娘外就她知道。 可让林嬷嬷为难的是,火就是从内间起的,内间柜子台子架子不少,又是冬日,熊熊大火随风一吹,屋里能着的可以说全部都着了。 她现在要去的那地方,早就烧成了一片海,压根儿一点儿缝隙都没有,更别说去人了。 可她一定要把凤印拿到手啊,她都答应娘娘了,绝对要把凤印送到她手上! 思及此,林嬷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快被火烧完的衣裳和已然血肉模糊的双手,耳边的轰鸣声一道高过一道。 娘娘! 心里高呼一声,林嬷嬷一把捏紧痛得麻木的双手,再猛地使劲撕开外衣,心一狠,一头扎进那滚滚浪潮里。 “嘶嘶” “滋啦滋啦” “噼里啪啦” 头发燎燃的声音,皮肉被烧得绽开的声音,木头柜子苟延残喘的声音。 冲进火海的那一刻,林嬷嬷感觉像是跳进了一口大油锅。 滚烫的油淋遍她的全身,不过瞬时间,她身上就再没一块好肉。 不知是被烤出来的油脂还是汗水,将她脸上的褶皱填充得满满当当,然后顺着那些褶子的缝隙往下流。 锥心刺骨般的疼,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不过才走一步,林嬷嬷的脚下就坚持不住了。 “凤……印,凤印……” 她不甘,用血肉模糊且已经烧起来的手撑着双膝,咬牙一步步朝柜子走去。 每走一步,她脸上的肉就被烧掉一块,再走一步,她身上的衣裳就彻底被烧穿了。 明晃晃的火苗自那露出来的皮肤上轻轻一燎,那块地方的皮肤就化了。 “娘娘……” 林嬷嬷死死瞪大眼,不让自己就此倒下,口中念着秦婉如。 “您放心,奴婢……奴婢一定将……将凤印送到您手上,一定……” “哐!” 散下来的梳妆台毫无预兆地砸到林嬷嬷腿上,那一根根烧得通红的木头就这么贴着她那已经没块好地方的腿上。 “啊——” 凄厉的惨叫后,林嬷嬷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这么倒下来,她竟是凭着一口气狠狠按住另一条腿给撑住了。 眼前已经发晕的林嬷嬷却是在这时候,在那一堆被烧得压根认不出都是些什么的东西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上了锁的小铁盒。 这一刻,林嬷嬷欣喜若狂,身上的痛竟也在这时候算不得什么,面对汹涌大火,她几乎是扑过去的。 她的身子扑在那散架的柜子上,身上顿时滋啦滋啦烧得更旺了。 林嬷嬷却像已经失去了痛觉一般,对自己的情况视若无睹,一上去就不顾滚烫地一把抓住那小铁盒子,烫得她手上的肉几乎立马就糊了。 “凤印,凤印……” 她狂喜,也不知是被疼出来的还是激动出来的,一时居然声泪俱下。 “娘娘,奴婢拿到凤印了,奴婢拿到凤印了!” 说罢,她在火堆里连滚带爬,用快熟透的双手紧紧抱着盒子跌跌撞撞艰难万分地起来。 从内间出来时,林嬷嬷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火人了。 她的头发被烧得只剩零星几根,头顶血肉清晰可见,身上衣衫破烂不堪,露在外面的所有皮肤焦黑油光无一处完好。 可她不在乎,她只知道她为她的娘娘拿到凤印了,她为她从小就伺候的人保住她重要的东西了。 这可是凤印呐,后宫之主的证明啊。 可林嬷嬷知道,她的娘娘之所以会如此执着要拿回这个东西,并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地位,还为了她从小就爱慕的那个男人。 她的小姐,她是看着她长大的。 林嬷嬷记得,她家小姐对皇上心动时年仅五岁。 那时的她或许不清楚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却是实打实地把小皇子记在了心上。 自那时起,她家小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他为妻。 而这个凤印,是她男人在继位之时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她怎么能就此失了它呢? 她是她的奶娘啊,即使从未说出口过,她也从来便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这天下,有哪个当娘的不为自己的孩子好,有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姑娘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又有哪个当娘的不想自己的闺女一生荣华。 脏手的事,烂心肺的事,要遭报应的事,只要是能让她的孩子过得好,她都愿意去做。 想着,林嬷嬷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盒子艰难地一步步走出屋。 脑中巨大的轰鸣声已容不得她再想其他了,就连盒子上的小锁掉了她也没注意到。 好不容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林嬷嬷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想跑快点儿到她跟前,双腿却在这时候使不上半点劲,她想直接把东西交到她手上,双手却在这时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 “哐当!” 滚烫的盒子自她手中滚落,刚好滚到朝她跑过来的人脚边。 视线模糊地看着她将散落到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林嬷嬷双脚一软,整个人彻底倒了下来。 秦婉如扔掉盒子,只将凤印紧紧攥在手上。 一抬头看到倒下来的人,她心头一骇,这不顾林嬷嬷身上的火朝她冲了过去,“嬷嬷!” “别过来!” 林嬷嬷拼尽最后一口气大喊,火已经烧坏了她的喉咙,她才一开口,喉咙火辣辣得疼。 秦婉如经她这一喊猛地一个激灵,像是才看清她身上的火似的,整个人僵在那一动不敢动,“嬷嬷……” 林嬷嬷已然感觉不到疼,她只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离她不远的人,欣慰地笑了。 “娘娘,恕奴婢……不能再陪您了,奴婢……奴婢这就走了……” 大火燃烧声将林嬷嬷的声音掩盖得严严实实,秦婉如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 可是,三十七年啊。 打从她从亲娘肚子里出来,她就是被这个人带大的,三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即使听不清,她也能从她的口型中读出她在说什么。 “不,不要……” 这一刻,秦婉如的眼前突然闪过一片黑,房屋倒塌的声音在她听来比那雷声还大。 “不要,嬷嬷……不要离开本宫,不要……” “娘娘快走!” 这时,赶来救援的人总算到了,在看到秦婉如时那人飞速赶过来,拉着她就往外跑。 “不,不!” 秦婉如攥着凤印,一手朝林嬷嬷倒下的方向伸去,鲜红的指甲在火光下泛着明艳艳的光。 “本宫不准你死!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不准死,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惨烈的声音回荡在延春宫上方久久不散。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在她出延春宫的那一刻,整个寝宫轰然倒塌的声音。 第173章 凤印,你算大丈夫吗 延春宫外,透亮的火光照亮整个夜空,由此看去,整个皇宫一片通明。 夙承勋得知消息还在从临华宫赶来的路上,各宫得知此消息的妃嫔们也都往这边来了。 延春宫外的宫女嬷嬷太监和侍卫们已聚成一片,拎水的拎水搜救的搜救。 秦婉如任由宫女为她披了件外套,却是并没有就此去休息,而是就这么站在延春宫的大门前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每看到一个被抬出来的人她就会去确认是不是林嬷嬷。 接二连三的失望后,她怒了。 一把推开搀着她的宫女,厉声道:“本宫让你们把林嬷嬷带出来,你们这是让本宫看的什么?!本宫要林嬷嬷!” 她这一怒,在场的奴才们没有一个敢吭声的,就连救援也都默默地进行着。 可惜延春宫的这场火来得突然且又来势汹汹,不过这小炷香的时间,宫内就烧得差不多了,救出来的人全都是咽了气儿的。 而林嬷嬷处在火势最盛的地方,不把火灭了根本就去不了人,秦婉如便是再生气,也只有在此干着急的份。 “娘娘,您身上有伤,还是先随奴婢过去歇着吧。” 负责照看她的宫女壮了好一会儿胆才敢上去劝说,不想却才一上去就被秦婉如给推开了。 “没用的东西!” 秦婉如怒道,紧紧攥着手中的凤印开始在延春宫大门外踱步,一时着急,竟是在转过身来时跟一个拎着桶的小宫女撞了个正着。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宫女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秦婉如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秦婉如此时着急林嬷嬷的情况,哪有心情管其他人,厌恶地道了声“滚”后就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救援的人身上。 小宫女怯怯地道了声“是”,继而战战兢兢地拎着桶飞一般地逃离。 趁乱行至一假山处,唯一没被照到的巨大假山后突然伸出一身白皙修长的手,将那小宫女一把拽进了黑暗中。 “啊!” “小宫女”轻呼,在确定来人身上的气味后将小心脏放回了肚子里,再抬首,黑暗中那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是显得格外亮。 “小宫女”攥着刚到手的东西,双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侧首警惕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情势后开口道:“不是说在前面等的么?怎么来这了?” 跟刚才那故意吊着的嗓音不同,此时的小宫女儿声音娇软甜腻,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撒娇的味道。 男人瞧着她这张脸着实碍眼,漂亮的手朝她的发际线与两边耳畔一抹,“小宫女”的那张脸顿时就被撕下来了。 精致纯真的小脸赫然露了出来,漂亮的桃花眼在不远处火光的映照下美得不可方物。 这,可不就是扮成宫女的雪姝? 夙珝轻抚她额头上的红印,俊眉轻蹙,下一刻头也没回地揽着人以鬼魅般的速度将人带离此处。 衣衫翻飞间,雪姝听到自身后传来的骚动? “娘娘?娘娘怎么了?” “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一刻的延春宫,比京城中最大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雪姝就被夙珝带回了她的寝屋,听了他的话睁眼看了看后,雪姝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慨。 “我天,这么快?” 天真无邪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让人把她与“纵火”二字联系到一起。 夙珝对她这近乎崇拜的语气很是受用,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却在看到她额头上还未散去的红印时再次皱紧了眉。 他拿出自己的方巾,在那块地方轻轻擦拭,“以后不准再这样,明白?” 雪姝不以为然,却是很享受他的温柔,仰头冲他傻傻地笑了笑,很豪迈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 夙珝不算温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算大丈夫么?” 雪姝见他皱眉,看上去不像玩笑,这不禁让她忆起早前莺歌的事,也让她想起了这人性情不定的事。 但知道是因为心疼她,雪姝又忍不住心中泛甜。 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笑得讨好,抓着夙珝的手臂晃了晃,很乖巧地说:“我不是大丈夫,你才是。” 说完又马上松开夙珝的手,摊开掌心,那枚不算大却精致无比的凤印就这么呈现在她眼前。 “阿珝你看,这就是凤印。”她带着一半好奇一半讨好地扯了扯夙珝的袖子,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夙珝对凤印没兴趣。 早年贤宗帝跟贤明帝在世时,别说凤印了,就是玉玺,那都是他手里的玩具。 不过,看着小丫头这么兴致盎然的样子,夙珝还是很给面子地瞥了一眼,继而转身在身后的椅子上落座,问:“你还没跟我说,你拿这东西是打算做什么。” 早知她是个有谋略的人,有时却还是忍不住为其的机灵聪慧而惊异。 他让莺歌跟着她,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监视她,之后在得知事情原委后方才让莺歌帮着。 只帮归帮,他却是从未为这丫头出谋划策过,若非从莺歌那得知,他都不知这丫头整起人要起人命来跟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就拿此次延春宫一事来说,他便没想到她竟会跟他想到一块儿去,延春宫的那把火还是她亲手放的。 当时之景,就跟他当年火烧晶泱宫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当时的他是举着火把正大光明地进晶泱宫,而她是偷着进去的。 雪姝还不知自己因这件事又在心上人心里留下了这般好的印象。 听他这一问,她马上将手合上,乖乖地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旁,娇俏一笑后凑到他耳旁一阵低语。 夙珝神情漠然,听完后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你就这么有把握她会站到你这边?” 雪姝掂了掂手里的凤印,被林嬷嬷拼了命带出来的东西,被秦婉如视为性命的东西这会儿在她手中就成了小石子儿一般的玩物。 “那是,”她抬了抬小下巴,很笃定地说,“也不看我是谁,我可是活过一辈子的人,这宫里的人是个什么德行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还很得意地冲夙珝挑了挑眉,原本清澈无暇的桃花眼忽然间变得风情万种,转盼间透着一丝妖媚。 夙珝原是被她这骄傲的小孔雀样儿逗得发笑,却在听到她后半句时神情变得微妙。 雪姝还未察觉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说了什么。 只瞧着这刚到手的小玩意儿再回想起秦婉如那张狼狈的脸,她的心情就乐不可支。 扭头看向神情微变的男人,她张嘴正准备再说点儿自己的感觉,不想却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男人抱了个满怀。 “阿……珝?”雪姝的笑僵在唇边,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却让她无比安心。 夙珝说不出自己现在是种什么心情。 只听她这么轻松就把上辈子的死说出来,他的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上辈子孤苦伶仃地在她那破旧的院子里待产的情形。 先前亲眼目睹时,心脏就像被数万根针扎了个透,疼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心疼一个人的感觉,只知道自己这二十六年来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感觉。 但现在,听她这般若无其事地说出本该是她那短暂的人生中最悲惨的经历,他的心不怎么疼,却像是食了整瓶儿的醋,酸涩不已。 他亦不知这是种什么感觉,能确定的是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出现。 这让他情不自禁想拥她,便恨不得把自己现有的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可这一时间,若要他想出具体给她什么,他又想不出来,便只想就这么抱她一抱。 第174章 化形,坏得很 “怎么了?” 雪姝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背,语气轻柔地问,心思顿时就没在凤印上了。 夙珝自然不想扫她的兴,收紧双臂暗吸了一口气后便将人松开了,然后在她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 “没,”他笑眼看着她,说:“我的六丫头如此聪慧,我心甚慰。” 小家伙上辈子苦了一辈子,他又如何再说那些让人伤心的话招这小哭包的眼泪。 雪姝原是担心着他的,不想却因为他这一个“我的六丫头”情不自禁羞红了脸。 她垂下眼帘,双颊微醺地盯着掌心中的印章,嗫嗫地说:“哪有……” 她承认以前当着白茯的面总顾影自怜,还老说自己聪明,但那毕竟都是玩笑话,在他面前,她可没脸把这话拿出来说。 夙珝轻哂,摸了摸她的脸后忽而想起一件事来。 他神色微冷,下一刻便将在外的戚风叫了下来,“可知秦婉如口中的何源是谁?” 说起这个,雪姝也不害羞了,在她在延春宫对秦婉如动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别说像秦婉如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了,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被那么对待也绝不可能把这口气咽得下去,关键就是秦婉如会如何报复。 就她所想,秦婉如看似沉稳,实则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还着急除掉她,私刑房的事,对她来说兴许就是一个能让她尽快动手的契机。 方想着,就听戚风说道:“皇后身边一直有两个私下为她办事的人,名何源何清,属下未曾与之交过手,但见过 ,身手还算不错。” 雪姝:“身手?” “是,”戚风看向她。 “呵,”夙珝冷笑,继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戚风,道:“身手好?好到何种程度?同你与莺歌比起来如何?” 如此明显的轻蔑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戚风如实道:“自然比不得。” 闻言,夙珝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次的轻蔑却是对戚风,“既是连你跟莺歌都比不上,如何称得上好?” 戚风:“……” 爷啊,我们是在幽之境经过国师大人训练后出来的,普通人能跟我俩比么? “噗,”雪姝听了夙珝方才的话,再一瞧戚风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嗯?”夙珝侧眸看去,以眼神询问她笑什么。 雪姝稍微给了他一个表示抱歉的眼神,还是有些憋笑,“没,就是觉得阿珝你拿秦婉如的人同莺歌他们比较有些不合适。” 对吧对吧? 戚风在心底疯狂为雪姝点头。 夙珝淡淡瞥了一眼戚风,不以为然,“有何不合适的?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称得上是有身手的人。” 这点本事…… 雪姝跟戚风嘴角几乎同时抽了抽,忽然间竟不知该怎么去接他这话。 就算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完全见识过莺歌的本事,但单从她每次办事都以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完成来看,莺歌的功夫绝对是一流的。 至于戚风,就更不肖说了。 能时刻跟在他身边的人,跟在大贤战神身边,月灵虎族族王身边,便是再差能差到哪? 然而照他的说法来看,戚风跟莺歌到他这就成了衡量别人的标准,他本人是有多强才说得出这种话啊? 看了看身旁的男人,雪姝稍敛心思,道:“这么说来,她是想让这个叫何源的人来对我做点什么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夙珝依旧是那副慵懒且不屑的神情,只不过同方才那纯粹的嗤之以鼻的模样比起来,此时的不屑中多了几分冷意。 “她敢,”他懒懒地看了一眼雪姝,声音不大语气却很淡漠,仅仅俩字便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雪姝笑,“如何不敢?阿珝不也亲耳听到了么,她都让那林嬷嬷联系人了。” 夙珝冷嗤,唇角弧度扩大,笑得很凉,“那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来了。” 一个眼神,戚风顿时心领神会,朝其拱手行礼后便退下了。 雪姝看在眼里,知道他是为了她,心里一股暖流流过,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珝打算如何?半路将其截杀?” 夙珝发现自己现在是越发地喜欢她唤他的名儿了。 她的声音娇软细腻,每次同他说话时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在对他撒娇,这声“阿珝”更是如此。 “截杀自然是要的。” 他收了眼底的寒意,捉起雪姝放在扶手上的小手捏了捏,似笑非笑。 “如今延春宫已毁,在延春宫修建完成前,她自是要换地方,届时我们准备赠她一份大礼。” “大礼?”雪姝双眼微眯,想到某种可能,但见他的表情又不确定。 夙珝笑笑,揪着她的小耳朵低语了一阵。 哦? 雪姝秀眉微挑,桃花眼一亮。 夙珝看在眼底,被其期盼的表情逗得笑出了声。 瞧着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他忍不住又朝那嫩肉下手了,“小家伙坏得很,要作弄人就这么高兴?” 雪姝很乖地在他手上蹭了蹭,很诚实地说:“那是自然,还有什么比得上阿珝你为我好。” 夙珝很喜欢她的诚实乖巧,不由笑出了声,大掌在她柔软的发上胡乱揉了两把,眼底如星似海。 雪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抿抿唇准备撇开视线,“高兴是自然的,只是你平日里忙的事本来也多,可以说的话我不想加重你的负担,你……” 说到这,雪姝想到一件事。 “对了,”她重新对上他的眼,“莺歌应该把画给你了吧,你今天有让人找那和尚吗?” 提起这个,夙珝眼中的柔情有片刻的消散。 但也只是转瞬间的事,雪姝都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就见他懒懒地笑道:“若真如你所说他能对我下手,那你觉得他会那般轻易就让我们找到么?” 雪姝一听,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怎么办?” 按理说就那和尚那样的长相,一出现就能引人注目,应该很好找才…… 不对! 雪姝一惊,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想到什么了?”夙珝将手肘支在扶手上,慵懒地撑着脑袋,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雪姝下意识地就要回答他的话,但在看到他这般惬意的表情时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阿珝,你……是不是早想到了?” 夙珝:“说来听听。” 雪姝迟疑地看了看他,不是很有把握,“我想的是,既然我都能易容,那那个和尚……” 他们是照着画来找人的,他的势力范围毋庸置疑,但既然连他的人都找不到,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夙珝摸了摸下巴,但笑不语。 雪姝有些搞不明白他这笑什么意思,心说她都快在这急出火了,看他这样儿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会不会镇定过头了? 夙珝把她的心思看得分明,不想她在这儿干着急,便笑道:“说易容不太准确。” 雪姝:“不准确?那应该……” “应该称之为‘化形’,”未等她把话说完夙珝就接了话。 “化形?” 夙珝:“嗯。” 雪姝略作思考,想想后说:“怎么说?是能像你一样化形,还是说他能不需要易容就可以变成其他人的模样?” 这要放在她跟他深交之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的。 毕竟无论她看过多少奇异小书,想象力多丰富,于她而言她自己也不过是个生活在普通人世间的普通人。 她连戏台子上的变脸都没看过,更别说看人长出兽尾或者变成其他人的模样了。 对于她的问题,夙珝现在是一次比一次耐心,放在往常,这个时候他早不知睡第几觉了。 只说起化形这事,夙珝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而这件事目前还没必要对眼前小丫头说。 于是他将那件事暂时放到一边,耐着性子回答雪姝的问题。 第175章 酸意,他亲你了? “自然是后者。” 夙珝说。 “若真如你所说那人伤得了我,势必修为与我相当或在我之上,我方能不用易容之术便能变成他人模样,他自然也办得到,何况……” 雪姝一听那人修为与他相当甚至有可能在他之上,不由有些着急,没等他说完就开口追问:“何况什么?” 夙珝看了看她,继续:“何况夙嘉的千里眼有识别易容术的之能,对方使用了易容术,夙嘉一眼便能认出。” 然眼下却是夙嘉的千里眼也未派得上用场,那便只有这种可能及他的另一种猜想。 就是现今君曜那边还未给他消息,他的猜想还不能得到证实。 “等等,”雪姝捕捉到关键词,有片刻的懵圈,“夙嘉?千里眼?” 问完后她脑子里忽然一个激灵,眼睛当即就睁得溜圆溜圆的,“难不成夙嘉也……” 夙珝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跟她说夙嘉的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夙嘉这名儿从她这张小嘴里念出来。 尤其他还想起了夙嘉是怎么称呼她的,怎么想心底怎么别扭。 “嗯,”语气稍有冷淡,回答的也简略。 不过对雪姝来说这显然已经足够了。 她就说那天当着夙嘉的面说起和尚跟这人的事时夙嘉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当时她还单纯地以为夙嘉只是因为过于尊敬喜爱这人才那样的。 没想到,原来夙嘉跟他居然是同类! “原来如此……”雪姝沉吟,对于夙嘉先前的对她的反应,忽然间就释怀了。 夙珝看她一脸若有所思,且想的那人还是夙嘉,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升起一股烦躁。 “行了,”他唇角有些下拉,语气也变得很淡,“既然东西都拿到手了,时辰也不早了,早些歇着吧。” 雪姝沉浸在刚得知夙嘉跟他是同类的事,想着夙嘉若化形会是个什么样子,同时也对自己先前对夙嘉的态度有了些悔意。 说到底,夙嘉那时会那般对她,说到底也是为了她面前的这个人好。 就算不是同类,但凡是为这人好的,她都应该理解才对。 只是她那会儿本来就因为昭王府的事糟心,再看夙嘉也是那种态度,心情能好到哪去? 然事后跟这人说清了误会,事后冷静下来想自己对夙嘉的情绪到底是过激了。 然而她这一天天事情也都赶着,没时间去找夙嘉说这事,现在得知这消息,心里自然更加过意不去。 如此想着,雪姝心里对夙嘉的愧疚更深,以至于一时不注意忽略了男人情绪上的变化,还在那说:“是我不对,没弄清事情原委就误会他。” 夙珝原就有些烦躁,这会儿却又看她竟然因为夙嘉忽视了他的话,心里顿时更烦躁了。 看着小姑娘白净还显稚嫩的脸,夙珝渐渐收紧袖下的手,沉默片刻后问:“你觉得夙嘉如何?” 闻言,雪姝怔了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不过还是回答了,“挺好的。” 她对夙嘉不了解,不过单从夙嘉对他的这份心思和昨天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三个字是很合适他的。 可惜的是,在现在的夙珝眼里,雪姝的这三个字就像一根针扎在了他心上,算不得疼,却膈应得很。 “挺好?”夙珝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知地又紧了紧,眸光比方才的还黯。 雪姝想着他跟夙嘉是同类,而且平时看他们的关系也很好,夙嘉也敬他护他。 于是也就没想其他,还点着头说:“对呀,他对你对我都挺好,看着倒是牲畜无害,就是不知道另一面会是什么样子,他应该跟你一样,也很厉害吧?” 到底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算上辈子已经生过孩子甚至死过一次,但对新事物好奇的天性却是不变的。 特别是说起夙嘉同她面前这个人是同类时,她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便似装了满目星辰。 夙珝看着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他昨日回来时所看到的夙嘉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事来。 尽管当时夙嘉的说法是她身上的味道太香了,让他忍不住想尝尝。 尽管他也知道夙嘉在男女之事上就是只呆头鹅,但这也改变不了呆头鹅是只公的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那时若不来,夙嘉就已经碰了她的事实。 鬼使神差的,夙珝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陡然飘过一个念头。 他的视线从雪姝的唇上划过,下一刻便答非所问地道:“他亲你了,对么?” 他亦不知缘由,只单纯地这么认为。 月灵虎族人,凡是同人类女子有过于密切的接触,该女子身上都会带上该虎族人的气味,而这气味,唯有虎族人自己分辨得出。 然他的灵片未集齐,灵力未完全恢复,故分辨不出夙嘉是否有在她身上留下记号,亦做不到在她身上留下他自己的味道。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忽然有这样的感觉,感觉他已经动过她了。 雪姝哪知眼前人会突然问起这个,更不知她便只是提起夙嘉就让他有了那么多心思。 面对他这近似质问的语气,雪姝先是愣了愣,扬起的唇角有些许的僵硬。 想起昨日刚跟夙嘉玩闹时的事,她莫名有些心虚,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到了夙嘉昨日咬她的地方,不知该怎么说。 他会这么问,难道是已经知道了?莺歌告诉他的吗? 不对。 就算莺歌告诉他了,但实际她跟夙嘉根本没什么啊,她为什么要心虚? 再说了,她凭什么就觉得他会为了这事儿上心呢? 他又不喜欢她,没准就是随便一问,她干嘛要想这么多? 思及此,雪姝顿时觉得自己这心虚来得莫名其妙。 于是当即放下手,笑着看向夙珝准备回答他的话,却殊不知她的这一番动作已经让夙珝看明白了。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男人便一把抓住她方才抬起的那只手,然后另一只手摸到她的耳廓。 “是这么?”夙珝轻抚那处,淡淡地问,眼神愈渐沉了下来。 雪姝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抬眼本想笑着跟他说昨天的事,顺便再告夙嘉一状的,不想却在抬眸看到他眼底的冰冷时怔住了,“阿珝?” 对上漂亮却充满疑惑的水眸,夙珝如当头一棒,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又即将做什么。 心头骤然一阵闷痛,抚着雪姝耳廓的指尖轻颤。 抿抿唇,将手放下来,夙珝迅速掩去眼底的寒意,薄唇轻勾,“没事,便是忽然想到昨晚他来这的事。” 说罢,他站起身来,将攥紧的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跟着起来的雪姝,说:“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待白日里再说吧。” 雪姝半信半疑,昨晚她是在迷迷糊糊听到他二人的声音后醒的,所以对在那之前的事并不知情,自然不清楚夙珝想到了什么。 摸了摸被他碰过的耳朵,见他要走,她一时也没心思去想夙嘉跟她之间的那点儿误会,将人送至窗前后拽了拽他的袖子。 夙珝脚下微顿,侧首看她,就见小姑娘冲他招手示意他低头。 方才俯身低头,小丫头就抬起小脸儿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双颊微红地看着他,“路上注意安全。” 柔软如羽翼般的亲近,含羞带怯,满眼不矫情做作的关切。 夙珝的心动了,掩在袖下的拳稍有松动,微微抬起想去捉住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将这个吻换个地方。 然指尖微动,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傻,”他笑笑,忍着亲近她的想法在她柔软的发上揉了一把,然后在那柔软的目光下转身跃了出去。 继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176章 目睹,陪孙儿睡吧 雪姝摸了摸被他揉过的头顶,心里泛甜。 又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唇,羞得一把捂住脸,暗骂了自己一声“无耻”后方关上窗子。 回到屋内,视线定格在被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章子,眼底的柔意几乎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姝坐到男人方才坐过的地方,随手再拿起那枚被秦婉如视为性命的东西,“莺歌。” 话落,空气微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赫然出现莺歌的身影。 雪姝将那枚章子当玩意儿一样掂着,开口说的却不是延春宫的事,“玲珑轩里,咱们还有件事没办。” 莺歌知道她说的哪件事,“是,是属下去,还是……” 就先前商议好的,玲珑轩的事由雪姝亲自动手,不仅包括那宛贵人,还包括一心想着凭告密来保住自己小命的翠玲。 只有了不久前在延春宫屋顶之上的事,莺歌现在是丝毫不敢懈怠,好不容易跟雪姝混熟了,现在的表情却又回到了最先被派出来时的样子。 雪姝无奈,但也暂时不打算说这事。 最后一下接住章子后站起来,她一边褪她这身宫女装一边说:“做事讲究有始有终,半途而废的事我可不做。” 想弃车保帅?可惜她不怎么会下棋。 到底是伺候了这么几年的人,没了那丫头,宛贵人下去了怕是不习惯,她便发发善心把那丫头给她送过去,也省得宛贵人下去再找新人了。 何况她还得给刚遭受火灾痛失知心奶娘的秦婉如送份大礼呢,翠玲在怎么行,多碍事啊。 莺歌将她眼底的讥讽看得分明,当即了然,上前为其更衣。 一刻钟后再临玲珑轩。 宛贵人的死还未被发现,屋内的血腥味已让她内间后方大开的窗子散得差不多了,雪姝临走前添的那点儿熏香燃得正好。 也是,延春宫那边儿这会儿烧得正旺,一路随莺歌“飞”过来就见得各个宫里的宫人全都往延春宫方向支援去了。 玲珑轩外面这会儿半个人影子都没有,如何发现人已经死了呢。 不过,这也得亏于宛贵人素来在就寝时便不准人扰她的清净,除非她自己有事叫,否则若擅自在她睡着时进屋来,少不了一顿打骂。 许是奴才们在得知延春宫走水时有叫过她,只未得到回应。 宫人们不想因此遭打骂,便就此作罢走了,想着回头便是宛贵人责难,他们也有正当的理由。 “看到了么?你家小主睡得好安详。” 雪姝站在床榻前,视线在那把被她深深扎进宛贵人心脏里的剪刀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笑得一脸无邪看着就站在她身侧却被莺歌点了哑穴定住身形的翠玲。 翠玲惊恐地瞪大眼,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然肿成了两颗巨大的核桃。 她想尖叫,想逃,可喉咙却像被胶水粘着,四肢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一般,无论她如何使劲,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那双目紧闭浑身浴血的女人,翠玲只觉身后阴风阵阵,而站在她身旁笑着一脸天真无邪的人便是那索命的厉鬼。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之所以去长禧宫把事情告诉这人,为的就是能保她自己一命,小主的是死是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能活命啊! 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留她的命! “别这样嘛,眼睛会哭坏的。” 雪姝温柔地擦掉翠玲脸上滚落下来的眼泪,秀眉轻蹙眼神柔和,看起来要多单纯便有多单纯。 然翠玲却是再也不信了,晕倒前的那一抹笑,如今站在这已死之人面前的淡然。 她已经切实清楚眼前这给她擦眼泪的人看似天真无邪的面容下藏着的是颗怎样的黑心。 小主说得没错,那些事全都是这个男女人做的,她早该信了小主的话,早该信了的! “哎呀,都叫你别哭了的。” 雪姝无视翠玲眼中的恐惧和恨,见怎么也擦不干她的眼泪,无奈一叹将手绢收了起来。 扭头看莺歌那边已将白绫悬挂于梁上,地上也万无一失地备好了用来踩脚的凳子,走过去用手拽了拽。 “嗯,结实得很,”雪姝回头看向因恐惧已经快开始翻白眼的翠玲,“这样就算你有两百斤也不会把白绫吊断了,放心吧。” 听她这语气,就像是在跟人聊明天早上早膳吃什么似的,平淡得让人毛骨悚然。 翠玲张嘴,眼珠因惊恐几欲从眼眶中滚落而出。 雪姝耸肩,走到她面前后给了莺歌一个眼神,边道:“不好意思,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话说完,莺歌也已走过来了。 没等翠玲再多想,莺歌便仅以一只手将其捞了起来,一个足尖点地飞身,眨眼间就把翠玲给拎到了白绫旁。 不!不要!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翠玲狠狠盯着底下的雪姝,肝胆俱裂,内心疯狂呐喊着。 可惜她根本发出不声音,无论她如何惨叫呐喊,屋里始终悄然无声,唯有那张对她笑得无比灿烂的脸。 而很快,她便连那张灿烂的笑颜都看不清了。 强烈的窒息如汹涌的洪水来势汹汹,脖子上传来的剧痛与呼吸的艰难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就让翠玲眼前发黑耳边轰响。 本能地想抬手抓住紧勒着脖子的白绫,好不容易被解开了哑穴,然四肢却是动弹不得无济于事。 翠玲的脸色逐渐发紫,脖子与脸上的青筋暴起,纤细的血管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看着朝她底下走过来的雪姝,“公……公主,求……求您,奴婢……” “哐当” 话没说完,那张离她有些距离,但高矮却刚好够她踩脚的凳子被她正在求的人踢倒了。 而随着这一声轻响,翠玲也再没力气发出声音。 只跟她那主子临死前一样,瞪着那堪比铜铃的两只眼睛不甘地看着那一晚连夺去两条人命的人。 不同的是,她主子到最后眼睛都是睁着的,而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被解开穴道时她把眼睛闭上了。 没有挣扎,没有声音,翠玲的死从始至终都是安静的。 雪姝敛起嘴角,眸光黯然却冷厉,她觉得过于安静了,就随手拽了翠玲的裙摆一把,翠玲就晃啊晃。 冷笑一声,她回头看了看早无生气的宛贵人,再看看刚咽气的翠玲,拍拍手转身走。 “公主,您没事吧?” 回到长禧宫,莺歌想着她这是头一次亲手要人命,不禁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雪姝净了手更了衣,听后看向她,眨眨眼,看似疑惑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没,”莺歌垂首道,“属下只是担心您会被吓到,若有什么顾虑,请务必告知属下。” 雪姝取下发簪,散开一头过腰青丝,想到她此举是因为什么,她笑笑,走到莺歌面前拍了拍她的肩。 “别放在心上,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也不会让你被罚。” 莺歌抬眼,心思被看穿,多少有些不自在。 雪姝莞尔,费了一天心思的她这会儿也没什么力气再想别的事了,只又跟莺歌说了两句话后就让她退下了。 躺到床上,原是想再想想明日的事,谁知瞌睡虫找得厉害,不过才闭上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脑袋一歪,连梦都没有一个。 然而,相较于她的好眠,向来嗜睡的昭王大半夜的竟是出奇地没有一丝睡意。 甚至还又去夜探端王府,把睡得暖烘烘软绵绵的小虎崽从他的窝里给拎了出来。 小虎崽着实困得不行,最后没办法摇身一变化为人形趁夙珝不注意时一把扑到了他。 “求您了皇叔公,今儿个费了整天眼睛,这会儿都快瞎了,您就别折腾我了,既然您不愿回王府,那就跟孙儿一起睡了吧。” 边说,他还边紧紧抱住夙珝的腰,手脚并用缠着人不让他动。 第177章 下嘴,狗崽子使劲作 夙珝心里烦没睡意,原就是过来寻这崽子晦气的,岂会让他得逞? “滚,”夙熙冷道,嫌弃地一脚轻松踹翻要让他跟着一起睡的人。 紧接着没等夙嘉把身翻过来,他就一把揪住夙嘉的耳,指尖白光微闪,夙嘉的兽耳竟就这么被他揪了出来。 “嘶嘶嘶,疼疼疼,皇叔公,疼!” 夙嘉惨叫连连,有结界在,倒是不怕外面守夜的人听到,只是这毫无怜惜的下手不仅让他吃痛,还让他觉得心寒。 亏他这般敬爱这位爷,他竟是这般来伤他的心,连瞌睡都不让他好睡! 夙珝完全不理会他,就这样拧着他的耳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冷着一张俊脸沉默不语。 夙嘉连着吸了好几口冷气,好不容易稍有缓和,睡意却是全无,龇牙咧嘴地抬头看去。 本想违背良心狗腿两句把人哄走,要不把人哄睡着也行,谁知他这一抬头就见他这俊美无俦的叔公正用他那双漂亮的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夙嘉后背一凉,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不好的预感。 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唾沫,夙嘉杏眸轻转,很是气弱地问:“皇叔公,您老人家此举究竟为何啊?”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拧着他兽耳的那只手力道又加大了。 夙嘉疼得满眼泪花,最后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任由他看着。 此情此景,别说将夙嘉换成女子,就是旁的男子,经这有“大贤第一美男子”及“战神”之称的男人这般看着,保不准心头小鹿乱撞心猿意马。 可夙嘉是谁啊,那就是呆头鹅啊,他懂什么叫“小鹿乱撞”“心猿意马”吗? 不懂! 饶是面前这人从小就是他敬爱的皇叔公,现今被他这般看着,他除了怂以外就再没其他感受了。 一阳一柔,一大一小,三分相似的两双眼睛就这么对着,弥漫着熏香的屋内顿入诡异的安静中。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夙珝总算将夙嘉放开了,然接下来开口的一句话却让夙嘉愣住了。 夙珝看着夙嘉,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哈?! 夙嘉揉耳朵的动作顿住了,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的皇叔公。 就这? 大半晚上不睡觉把他从温暖的窝里拽出来,差点拧掉他的耳朵,还把他盯出一身冷汗,结果就为这个问题?? 看他呆头呆脑的,夙珝表示嫌弃,毫无温柔可言地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本王问你话。” “秃了秃了!” 夙嘉那叫一个忙碌,耳朵还没疼过,头发就又惨遭“毒手”,他又赶紧去护他这头黑亮的秀发,同时还得乖乖向恶势力低头。 “有啊,”夙嘉龇牙咧嘴地说,“喜欢的人嘛,怎么可能没有。” 闻言,夙珝心头一紧,薄唇抿得更紧了,片刻的沉默后,他追问:“谁?” 夙嘉随手撩起一缕头发,把他披散的秀发整个儿扎了起来,然后端端正正跟夙珝对坐,并道:“您啊,您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夙珝原还紧着一颗心,结果听完他的话后险些被他自己的一口气卡死。 看来他的确是受了不小的影响,不过就是那丫头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竟然该死的会以为自己能从这狗崽子这问出点儿什么名堂。 他的错,他悔过。 诚心悔过的昭王不再逗留,看傻子一般看了夙嘉一眼后从大床上起来就走人。 “诶,皇叔公?” 夙嘉一脸懵逼,一把拽住男人的袖子,跟只狗子似的拽着他的袖子爬起来。 夙珝继续嫌弃,一巴掌薅夙嘉那张俊脸上,“滚。” 夙嘉不干了,他不滚,死活拽着夙珝的袖子不让人走。 “您问这难道不该是有事么?不然您做什么这时候过来?说吧,我现在已经醒了,您问什么我答什么。” 搞笑呢,他睡得正好结果被挖起来,现在把人弄得没瞌睡了就想走人? 呵呵呵,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夙珝这会儿哪来心情读他的心思,本来就够烦躁的,结果被这狗崽子一搅合更烦了。 “滚犊子!”夙珝没好气地一掌糊夙嘉脸上,优雅地说着不算优雅的话。 不过,到底是顾着这是端王府,而且大晚上的也着实不好跟这狗崽子动手。 且还是他先过来把人闹醒的,所以夙珝倒没真跟夙嘉动手,只掰着他的手嫌弃地把夙嘉往一边儿推。 夙嘉偏不,伸脚朝夙珝脚下使劲勾去。 夙珝这会儿哪有心思跟他在这算计,加上夙嘉这床已经软得能让人凹陷进去了,他一时没留意,竟是真让他得逞了。 于是“砰”,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么倒成了一团。 十多年了,这还是夙嘉头一次算计夙珝成功的,他兴奋不已,死抓着人不放。 担心自己化形后会敌不过他的力气,于是他就这么以人形的形态做出虎崽子的动作跟夙珝扭打起来。 眼瞧着夙珝三两下就要把他挼开了,夙嘉一急,张嘴就往夙珝的脖子,兽类最为脆弱的地方咬去。 好家伙,真下嘴了! 夙珝对夙嘉向来算得上是有耐心的了,宫里的那几个皇子公主,他从来就没正眼瞧过,也就只有夙嘉敢在他面前偶尔人来疯。 他会对夙嘉宽松,一来这崽子秉性与他相符,讨人喜欢。 二来则是同为月灵虎,又是来帮他搜集灵片的,自然与旁人不同。 三则是夙嘉通惯,从不仗着跟他关系好恃宠而骄在外面胡作非为,也因此他才会对他越渐的宽松。 然宽松归宽松,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容忍他此时这没大没小的行为,且他还就是因为这小狗崽子烦心,这狗崽子还不要命地在这作天作地。 夙珝这暴脾气,几乎在吃痛的同时一把攥住了夙嘉刚扎好的头发。 “痛痛痛!”夙嘉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被秃噜掉了。 别说嘴上用力了,就是手脚都让这一痛也给痛没劲儿了,麻利儿地去抓夙珝那只揪着他头发的手。 夙珝不给他任何一丝反抗的机会,几根丝线般的浅白色光自他指尖倾泻而出,顺着夙嘉的发丝根根如针般扎入夙嘉的皮肤里。 “嗷呜!” 夙嘉只来得及低唤一声,眨眼间床上哪还有他人的影子,只留被男人仅一只大掌就拎着脑袋拼命甩动尾巴的小虎崽子。 夙珝抚着被夙嘉方才咬的地方,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手中的崽子猛地一把扔向地上。 夙嘉本能地要在地上滚一圈稳住身子,孰料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身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 浸骨寒意极速侵袭他每条神经,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饶是他浑身保暖皮毛,也未能抵挡住这寒意半分。 且不光是冷,在他的身子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就成了一座冰雕。 “皇叔公!” 成为冰雕的夙嘉不能张嘴不能动作,唯有通过月灵虎族的灵音之术与夙珝对话。 “皇叔公我错了,我……我再也不闹了,求您放了我吧,皇叔公……” 好家伙这给冻的,连传出来的声音都在抖,牙齿打颤的声音也有。 夙珝才不管他冷不冷,俊眉紧蹙自那凹陷的床上下来,随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镜子,侧首看了看被咬的地方。 夙嘉定然是觉得用劲儿了就能胜他,下嘴没个轻重,这一咬,端端就是一拳儿牙印,还在往外渗血。 一瞬间,那双凤眸冷如寒潭,侧眸间目光似寒冰利剑直直地朝夙嘉射去。 屋内亦在这一刻天寒地冻,所有东西尽数而裂,夙珝直接将手中镜子往夙嘉冰雕上砸。 “啊!” 夙嘉发出近似惊恐的声音,生怕他把他这冰雕给杂碎了。 对上男人那冷冽的视线,他这才记起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犯了这个人的大忌。 “我错了皇叔公,您大人大量,看在……看在我初犯的份上饶了我吧,好不好?” 第178章 动摇,本王可老了? 气弱而颤抖的声音显示着他此刻的不安害怕与寒冷,然不管他如何认错,夙珝就是连一个正眼都不再给他。 迈步行至那座幼虎冰雕前,夙珝居高临下,凌厉的视线仿佛要透过外面这层冰将里面的幼虎扎穿。 夙嘉无形中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压,这股灵压似一块巨石重重地朝他压来,短短两口气的功夫他便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皇……皇叔公……” 若非被冻住,此时的他怕是浑身都抖成筛子了。 神兽虽为神,但习性上却有很多与一般野兽相似。 就好比本能地屈服于比自己更强大的兽,而夙嘉现在就是如此。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如今就只是一个眼神,空气中似乎就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阴寒冷冽得让他毛骨悚然。 再仔细看,他的身后仿佛弥漫着淡淡的血雾,血雾中似还有鬼哭狼嚎之声。 无情、暴虐、心狠手辣,传闻中的战神曾以一人之力抵御敌军数万。 他虽为神,身上所沾染上的鲜血和人命却是普通人不敢想象的。 而放眼神灵族王面下四神兽,也唯有他这虎族王满手沾血,整个月灵虎族,也唯有他不惧怕血污邪气。 夙嘉是真的怕,他被这股无形的灵压及这满屋看不见的血污之气压得几乎喘不上气。 面对幼虎那双泛着幽蓝色流光的美眸,夙珝不为所动,他双手负后俯视着夙嘉,道:“既是知错,错在何处?” 夙珝可以对一个人好,对他放宽规矩,但前提是得听话,得顺他的意,不得犯他的忌讳。 夙嘉这十几年跟着他虽算不得鞍前马后,却也着实听话,时刻对他抱有敬畏爱戴之意,偶有玩闹却也无伤大雅。 只显然今日,夙嘉见其问的问题算不得正经,便自以为他能就此玩闹一番。 加之算计成功,整个人处于兴奋状态,一时大意便将这规矩忘了。 “错……错在,错在……” 夙嘉内心止不住颤抖,甚至不敢再直视夙珝的眼睛。 “错在不该……不该对您过于……过于亲密,错……错在明知您忌讳却……却……” 却如何,夙嘉说不出来了。 全身被冻结的他内脏已然受损,加之他不像夙珝不惧怕血污邪气。 尽管时间很短,身为神兽的他身体还是被这一阵污浊给侵害了,一丝鲜红从他的嘴角渗了出来,双耳处也渐渐渗出同样的红色。 但即便这样,夙嘉也不怪夙珝,只怪自己粗心大意,让夙珝想起那件事。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先前夙珝主动与雪姝提及的五岁那年斩杀三个奴才之事。 雪姝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当是奴才们藐视幼主将他置于危险中不顾而丧命。 可其中让年仅五岁的夙珝下杀心却另有原因。 大贤人人皆知方满月便被封王的昭王自小生得好,又是衔玉而生随凤栖永寿宫梧桐而生,大贤人人道他乃仙人降世。 可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见过这神仙般的玉人儿呢? 那时贤宗帝方仙逝不久,新帝登基无暇顾及幼弟。 而喜贵则因新帝登基之事忙着去兴事房帮忙,无奈只得将夙珝放至他自己宫中由奴才们看着。 好巧不巧的是那时莺歌与戚风皆因幽之境有别的事而被君曜叫走了。 也正是那时,奴才们见钱眼开,把熟睡的夙珝交给早就想一睹昭王风采又有特殊癖好的礼部尚书之子文成杰。 那时夙珝再聪慧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且又没经历过什么,警觉性岂是能跟现在比的? 那时的他睡着了那就是雷打不动的,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 身上衣衫不整不说,还被成年男子拇指粗的绳子绑着四肢,两只猪蹄一样的手在他身上作怪,哈喇子都流他一身了,还一直他美啊美之类的话。 当时若非喜贵去得快,夙珝怕是一口就咬断文成杰的脖子了。 这件事在当时闹了不小的动静,但因事关皇家颜面,自然不可公开。 故礼部尚书一家以私藏库银诛九族,那三个见钱眼开的奴才则被小夙珝亲手斩杀。 至于其他多少得知了些风声的人则被贤明帝下令秘密处决。 从那以后,小夙珝便立了规矩,在他附近一丈内不得有男人近身,否则杀无赦。 随着时间流逝,小夙珝长大,规矩也随他身份的改变而有所改变,但唯一不变的则是不准男子过于近他的身,否则当场要人性命。 时至今日,已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这条规矩上了。 也是夙嘉的确讨夙珝的喜,否则早在方才他出手将人抱住时就没命了,如何还会有机会在夙珝颈子上留一圈牙印。 眼瞧着那被冻住的幼虎七窍都开始见血,夙珝凤眸微眯,收了一身威压轻轻一个响指便将幼虎从冰雕中解冻。 冰一散,夙嘉四肢失力,重重倒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朝夙珝伸爪子,“皇,皇叔公别气,我……我以后再,再不了……” 夙珝暗吸一口气,冷淡地看了看他后将其化为了人形,却是不再管他,只瞥了他一眼后便离开了屋子。 夙嘉眼巴巴望着他走的方向,疼痛将他的眼泪逼了出来。 只模糊的视线在落到不曾收去的结界上时,疼痛的眼泪变成了感动的。 月灵虎重伤时无法控制灵力,灵力会随着血液的流逝而逐渐散去。 但若此时有治愈结界护着,便能保灵力只散于整个结界中,即便从身上流出也不会外泄,而重伤者则会在自己灵力的萦绕下渐渐恢复。 最后待伤者恢复至可以控制时,灵力便会自发地回到体内,如此便不会损耗半分。 方才皇叔公走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他当真为他设了一层治愈结界。 想到自己方才隐约间所看到的他脖子上的伤,夙嘉肠子都悔青了,明明四肢都使不上劲儿了,他还是艰难地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混蛋夙嘉,让你得意忘形,都这样了皇叔公却还不忘保你的命,你怎么对得起他! …… “王爷,您这是……” 回到昭王府时已快子时了,喜贵要伺候人睡下,却意外看到夙珝脖子上的伤,忍不住问。 心里还想着这六公主真够热情的,竟然给他们家爷留了这么个印子。 夙珝糟心,难得此时此刻了还无睡意,他只肖一看喜贵就知这丫在想什么。 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后扯开衣裳懒懒地把自己扔到他的大床上,竟是难得这个点儿了还没睡意。 喜贵眼观鼻鼻观心,猜到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便敛起心思,交代着青澜青盈二人备好沐浴的水后便准备先出去。 然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开口了,“本王可是老了?” 哈?! 喜贵脚下一顿,转身不明所以看着他,“王爷此话怎讲?” 夙珝侧首看了他一眼,而后烦躁地将自己周身扒得乱七八糟后望着帐顶,似自言自语。 “本王年长她十一岁,同夙嘉比起来,确实是老了。” 端王世子爷? 喜贵不是很明白,上前躬身询问:“王爷为何作此想?可是有人同您说了什么?” 二十六就算老,那他这近四十的岂不早该入土了? 夙珝望着微动的床帐,也不知自己突然这是怎么了,分明不想去想的,脑子里却自发地出现夙嘉与小丫头站在一起的画面。 让小家伙给他思考的时间,说要对她负责,无关乎喜欢动心与否,昭王妃的位置也都是她的。 从幽之境回来,他笃定她今生也非他不可,决定他便是最后都对她无男女之情,也会照先前说的将她放到身边宠她,护她。 可在得知夙嘉有碰过她,她的样子看上去却丝毫没有排斥与责备时,他的心就动摇了。 第179章 年龄,挑刺的昭王 所谓“今非昔比”。 前世乃前世,今生乃今生,小东西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她了。 即便她不曾一次跟他承认她是心悦于他的,尽管她的心底刻着与他呼吸交融的记忆,刻着孕育他子嗣的痛楚。 然记忆始终只是记忆,但凡是人,随着时间的流去,所有记忆都会淡化。 纵使他不曾对谁动过心,也深知爱情这东西大多都是不定性的。 他见过太多男人为金钱名利抛妻弃子,亦见过太多女人为富贵荣华弃信忘义。 这世间最不可信的便是那隔着肚皮的人心,最难以捉摸的便是那无形被称之为“情”的东西。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小家伙在她最美好的年岁里对他动了情,短暂生命的后期为他而活。 可到底才十五六岁的姑娘啊,她对他的喜爱又能持续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呢? 他或许并非对不信任她,只是同夙嘉比起来,他差她的年岁太多。 有朝一日,她可会嫌他年纪大? 可会在心底拿他与夙嘉相比? 可会觉得同他一起过于沉闷无趣? 若果真如此,届时他该放她走么? 头一次,夙珝前所未有地想得多,向来只道旁人杞人忧天的他竟是也已想到了那么久远之后的事。 喜贵也是头一次见自家爷连觉都不睡忽然在这感慨起来,言语间似还带着一股伤春悲秋般的自嘲。 短暂的懵圈后喜贵陡然狂喜,心里一拍巴掌直呼“娘诶”。 这……这这这能不让他激动么? 且不说这位爷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可这,这这这,他们家爷现在这样儿可不就是在为情所困么? 为情所困啊!吃味儿啊! 老天爷诶,这可真是太难得了,这简直比天下红雨还难得啊! “王爷多虑了。” 强压着心里的欢喜,喜贵宽慰道。 “就您这模样,说二十岁也不为过,撇开年纪不说,您同六公主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闻言,夙珝斜眸看他,一眼便将喜贵眼中的喜意看得分明。 只他现在无心顾其他,自然没心思去追究喜贵的喜究竟从何而来,只凉凉地说:“就这么年纪撇不开,你还偏要本王撇开,你什么意思?” 呃…… 这可以算作是他赤裸裸的挑刺儿吗? 不过这并不影响喜贵欢喜。 “那王爷您还是多虑了,您是何身份?岂是区区年纪便能限制得了的?您的容貌,便是一百岁也能维持在现在的模样。” 他笑笑,说。 就他所知,神灵族王面下的四大神兽族王寿命最长的便是月灵虎。 其他三大神兽长则五百年,短则两百年,唯有月灵虎族之王以七百年起步。 且神兽,每一百年样貌方才有一变,他们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人类的衰老问题。 喜贵想得好,可惜某位爷压根不领他的情。 “你是不是耳背?” 夙珝蹙起眉头,不耐地坐起来看着被说得一脸莫名其妙的喜贵。 “本王现在就在跟你说年龄问题,你非本王扯样貌,你当本王是那等以色侍人的人么?” 说起这“以色侍人”,喜贵瞬间镇定不了了,立马就想到二十一年前的那件事,赶紧着朝着他就是一跪。 “王爷息怒,奴才并无此意。” 夙珝现在钻了牛角尖而不自知,往床头一靠,问:“那你是何意?句句不离容貌,本王是靠这张脸吃饭么?” 喜贵语塞汗颜又冤枉。 他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他不过就是想表达一下这位爷的样貌跟端王世子爷比起来根本就看不出多少差,就想表达一下他跟六公主是真的配啊。 怎么好端端的就让他给理解成这样了? “默认了?”夙珝见其不说话,脸色顿时比方才难看了数倍,声音亦跟着冷了下来。 喜贵额头冷汗涔涔,打死他都不信有一天这位爷竟会因岁数闹脾气。 担心他真误会,喜贵心思转得飞快。 忽而灵光一闪,他赶紧说:“王爷息怒,奴才绝无此意,奴才真心觉得您与六公主绝配,若说年岁,王爷何不换一种思维方式来想?” 夙珝冷冷眯眸,“换一种思维方式?” “是,”喜贵抬首,笑得略微狗腿,“撇开这样貌不说,您虽比六公主年长十一,但这对您与六公主来说不正是好事么?” 说到这,喜贵故意停顿,指望着这从小聪明到大的人在这件事上也能一点就通。 可显然,他高估这位爷在对待男女感情上的智慧了。 夙珝:“继续。” 喜贵:“……” 喜贵嘴角抽抽,瞧着这位爷一脸不耐却又略显认真的神色,他暗咳一声,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他没敢真笑出来,而是很规矩地继续。 “您想,您先她一步走这世间险恶之路,尝这世间酸甜苦辣,您长她的这十一年,并非年岁,而是切实的经验啊。” 先前他觉得只有端王世子爷在对待男女感情事上脑子缺根筋,没想到真到了这时候,这根筋在他们王爷的脑子里也没多出来。 不过也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怪他早早地没看出来。 实在是这位爷往日藏得太严实,总一副看透世间情爱的表情,让他错以为他多少还是懂。 然实际“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这句话并不是什么事都能适用的。 “经验……”夙珝眼帘微垂,轻抚下巴重复喜贵的话。 “是。” 喜贵点着头继续说。 “正因为您比六公主先一步看这世间百态尝百味,所以您才能在人生之路上正确引导她,别忘了在是她心上人之前,您的身份首先是长辈。” 喜贵觉得他可以去当专门开导人情感的先生了,他竟也有比这位爷懂得多的一天。 这个感觉,简直爽得不要不要的。 夙珝没看喜贵,亦没读他的心,所以还不知道他这总管面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 只听到喜最后这一句话时夙珝如醍醐灌顶,忽然想到自己不也这般想过么? 在是她心爱之人之前,他的身份首先是她的长辈。 她说过,她之所以心悦于他,不就是他给予她的那份感动与安心么? 思及此,夙珝心头忽然就敞亮了,失笑扶额,他也有些讶异自己竟然连这般小小道理都想不通,竟还需得人提点。 就如喜贵所说,他虽长她些年岁,但从样貌来说他从不认为夙嘉比得过他,他又如何会将自己与夙嘉相比呢? 不对。 夙珝扶额的手微僵,忽然意识到一件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事。 “王爷?” 喜贵好不容易松口气,结果看他的神色又冷了下来,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他的祖宗诶,往常大晚上的早不知做第几个梦了,怎么今晚这位爷精神这么好? 这是又要挑他什么刺儿啊? 夙珝将手放下,薄唇不悦地抿了抿,看向喜贵,道:“本王如何就比不得夙嘉?如何就沉闷无趣了?本王这等模样,旁人求都求不来,何人又敢嫌弃于本王?” 对啊,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什么时候做事这般瞻前顾后了? 撇开所有不说,从一开始便是那丫头主动招惹他的,梦里梦外都惹他疼招他喜。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追究这一切,更不会想把昭王妃的位置给她,更加不会同她亲近。 呵,他堂堂昭王何时成了那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之人了? 嫌他岁数大?离开他?想同比他更年轻的男人在一起? 想得美! 便是打断她的双腿,将她的骨血一点点吞进腹中,她也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在他这,唯有他将之弃如敝履的份,没有别人嫌他的份! 想到这,夙珝不再多意,好看的唇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狠厉的笑,收紧手掌。 忽然间仿若从地狱深处而来的夺命阎君,一切尽掌握于手。 第180章 狗命?有点儿费手 喜贵瞧他这样不禁后背发凉,心说从头到尾就没人拿他跟夙嘉比,也没有敢把他跟谁比啊。 何况沉闷无趣,嫌弃什么的,放眼这天下,便是那皇帝老子都不敢这样吧,这位爷究竟是从谁那听到这些话的? 余光瞥了瞥旁边的时间,喜贵不想这位爷这么继续耗下去。 于是想想笑着道:“您有什么可被嫌的地方,就您这样儿的,千般好万般好,别人做梦都及不上您千万分之一,您又何需在这自寻烦恼呢。” 喜贵的声音成功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夙珝拉了回来。 斜眸瞥了一眼,夙珝冷哼。 随手便将身上的衣裳扒得只剩里衣,方才明明还精神抖擞的他这会儿衣服才一脱竟然就开始打起呵欠了。 喜贵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心说这祖宗可算是要睡了,若再像刚才那样钻牛角尖,估计就是他长眠不起了吧。 不过,偏头瞧了瞧男人颈子上那个清晰可见的牙印,喜贵觉得有必要问一嘴。 “王爷,您这儿是……” 不怪他非得在这个时候操这心,实在是他家这祖宗在男女感情上可以跟端王世子爷比了,很多事情他不操心不行。 夙珝想通了,浑身都觉得舒畅了,提起被夙嘉咬出来的伤也甚至都不以为然了。 “夙嘉那小子咬的,”他下意识摸了摸伤处。 疼虽然疼,但对他这种长年在战场上的人来说这点儿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只那狗崽子今晚的表现让他很不满意。 “世子爷咬的?”喜贵诧异不已。 他家这位爷不是最不喜男人过于近他的身么? 端王世子爷现在如何了? 有被打死吗? 夙珝看明白喜贵的心思,唇角的弧度凉凉的,“打死倒不至于,就是取了他半天狗命,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目光也在最后染上了一层狠色。 喜贵打了个寒颤,差不多能想象到端王世子爷被取半天狗命的画面。 诶?不对。 狗命? 这样说世子爷真的好吗?他们家这祖宗跟世子爷可是同类,世子爷是狗命的话,那…… “你想死么?” 冰冷低沉且明显带着威胁的声音让喜贵浑身一怔,抬头就对上了那双没有感情的寒眸。 喜贵心头一颤,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他不敢再追问了,而是选择在看了看那圈牙印后思索片刻后好心提醒道:“虽说是被世子爷伤的,但这伤,您最好还是别让六公主瞧见了。” 小姑娘心思重,万一看到了,不知道又要怎么多心。 说起雪姝,夙珝的眼神柔和了,只他对这伤不以为然。 面对喜贵的好意提醒,他极其困倦地打着呵欠,懒懒道:“有何不能让她看,不过是……” 说着说着,夙珝想到一件事,精神有那么片刻的恢复。 却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他黑眸中的光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喜贵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困得闭着眼开始打瞌睡了。 喜贵:“……” 那句话咋说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不知道这位爷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相信,就这位爷这么个态度,回头铁定出事儿。 …… 翌日,还不知昨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夙珝那头发生了些什么事的雪姝习惯性在卯时一刻醒来。 不同的是她今日一早并不着急地永寿宫给太后请安。 就昨晚延春宫那动静,就算太后她老人家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可能这种时候了还不闻不问。 更何况等天一大亮,夙承勋上完早朝后,就该有人来请她去问事儿了,她自然得等着。 慢条斯理地洗漱收拾完,珍珠从外面进来,“公主,今日还去御药房取药吗?” 跟上辈子雪姝见到她时相差无几,珍珠,可以说是人如其名了。 个头小小略微圆润丰满,五官虽只限于清秀,但胜在脸蛋子有肉,胖嘟嘟的,看起来有点像雪姝先前在藏书阁看过的仕女图里的人。 “自然是要的,”雪姝快速在她身上扫了一遍说道。 秦婉如那边还有个章晋松看着,昨晚才出事儿她今早就不去取药,岂不故意惹人怀疑? “是,”珍珠福身准备退下。 “慢着,”雪姝打断白茯为她戴珠钗的动作,回头转身看向又回来的珍珠,笑问:“可还习惯?” 尽管她这宫里现在的人都是雯萱替太后她老人家选过来的,珍珠是她私下向雯萱提的。 珍珠她自然是信的,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在这后宫里,就脱不了秦婉如的势力范围,她当然也得小心谨慎。 昨儿个立规矩时人多,她不好把这丫头叫到跟前单独说什么,后来把这事给忘了。 “回公主的话,”珍珠毕恭毕敬,“有公主关心,白茯姐姐照看着,没什么不习惯的。” 白茯比她大两个月,两人在漱叶院时关系很好,平常私下以姐妹相称。 “你可真会说话。” 雪姝莞尔,视线在其圆润的脸上停了停,随后转过身继续让白茯梳妆。 “相信有些事白茯已经跟你说了,你也知我以往的处境,我这长禧宫现今是比不得其他宫里的,的确是我让人将你调到我这来的,便是看在你跟白茯关系好的这点上,但……” 顿了顿,雪姝看着镜子里的珍珠。 “你若觉着这里待不下去,或者觉得在这里待着不好,趁着刚来这会儿提早跟我说,我放你走。” 会把珍珠弄过来,只是觉着这丫头人不错,她身边除了白茯外也得有另外可使唤的人。 不过也仅仅只是使唤罢了。 有白芪那个先例在,如今她在宫里又是这般境地,她自然不可能这丫头与白茯相等对待。 “公主明鉴,”珍珠抬头看了看她,也看了看白茯,然后提裙跪下。 “奴婢在御膳房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传菜宫女,能得公主青睐来长禧宫,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奴婢感激都来不及,如何还会觉得不好,公主明鉴。” 不卑不亢,面相虽看着显小,但就行为而言却沉着冷静。 雪姝不着痕迹地在镜子里打量她,未错过她脸上的分毫,心里已有数,面上轻笑着让白茯将人扶起来。 “如此再好不过,既然来了我这,那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办事,你与白茯情同姐妹,我待你自然不会差,但有一点希望你能记住。” 珍珠:“公主请讲。” 雪姝站起来,缓步行至其面前,笑里带着三分薄凉,眼底笑意未达眼底。 “人都是相互的,你若对我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你,但若被我发现你有半分背叛之心……” “啪!” 手中木簪断裂,清脆且不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清晨显得尤为清晰,尾端上的那颗珍珠随簪身的断裂掉落在地,最后滚至珍珠脚边。 雪姝没有再说别的,只徒手将那木簪这般当着珍珠的面掰断,并就这么看着那颗珍珠停至其脚边。 最后连那断裂的木簪也一并扔了过去。 对上那冰冷如毒蛇的视线,珍珠呼吸一滞,“扑通”跪地,“奴婢至死效忠公主,如有二心便如此簪!” 雪姝对珍珠的回答甚是满意,掩去眼中凉意亲手将其搀起来。 再开口时,神情尽显无邪,哪还有方才的一丝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只说出的话却还是让跟了人头皮隐隐发麻。 “好了,这发簪上的珍珠就当是赏你的,你拿着去吧。” 给珍珠赏从断簪上滚落的珍珠,这哪里是赏,分明就是要让人时刻记着今日之事。 珍珠手中冒出些冷汗,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谢赏,还得当着雪姝的面捡起那珍珠放好。 目送珍珠出去后,白茯拾起那断成两截的木簪,“公主你啊,奴婢都被你吓一跳,让奴婢看看可有伤到?” 说着,便暂将木簪放至梳妆台,伸手捉起雪姝的手查看。 “还是白茯你最懂我了,”雪姝瘪嘴,眼眶微微泛红,“疼死我了……” 那木簪是秦婉如上回送来的那批首饰中的一支,做工木材皆为上品,此前又没有准备,她刚刚是硬着头皮给生掰断的。 还好给掰断了,要没断,那她不就当着新来的人面出丑了么? 就是有点儿太费手。 第181章 担心,我杀死她的? 明明上一刻还威风得不行,这会儿就变得跟兔儿似的,白茯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只在低头看到雪姝两只手上的红痕时白茯就笑不出来了,她没好气地看了雪姝一眼,边走到一旁把帕子用热水打湿边说: “你啊,既是要找人说话,就不能事先跟奴婢说做好准备么?原就是怕疼的人,这么折腾自己做什么,痛得还不是你自己?” 雪姝揉了揉被痛酸的鼻头,走过去让白茯给她热敷,嘿嘿两声笑得没心没肺。 “那我这不也是临时起意么,你觉得昨晚的那些事我还有心思想别的么?” 闻言,白茯下意识朝外间看了一眼,继而压低了声音。 “你还说,奴婢现在几乎天天都在被你吓,你都还没跟奴婢说昨晚你是怎么跟王爷一块儿回来的,不是去宛贵人那了么?” 在这之前,白茯还从没见过夙珝晚上来长禧宫。 在她的认知里,昨天白天昭王来长禧宫并与她家主子同床共枕已是惊世骇俗了,却是没想到夜晚竟然也来她家公主这。 她家公主这清誉究竟该如何摆放? 说起“王爷”二字,雪姝没出息的脸热了,知道白茯心里可能在想什么,她瘪嘴剜了她一眼。 “你想什么呢?”她说,“阿珝是正人君子,岂是那等小人能比的,赶紧地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 她倒是想他能做点什么,可是人家…… 啊呸! 天呐,她在想什么?!这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能想的么?! “还阿……” 白茯想调侃她对夙珝的称呼,然话到嘴边马上意识到这两个字不是能随便从他们口中出来的,就立马转了话头。 “是奴婢龌龊吗?” 白茯反问。 “白日里的事且不说,大晚上的,有哪个正人君子会随意进出女子闺房?便是王爷真未对你做什么,单看这事儿就是不合适的。” 她也不是说两位主子的不是,只她是完全站在她家公主这边,为她想的。 她不了解昭王,只听说了很多有关他在战场上的和往年在京城的事,她对昭王只有畏惧,但既然她家公主喜欢,她自然不会多嘴多舌。 只她不放心的一点就是,昭王乃人中龙凤,放眼整个大贤就没有能与之相比的人。 那般完美强大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宠她家主子的?而那位爷的宠,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放在他们大贤,伴君是伴虎,昭王更是比虎还来得让人畏惧。 白茯不敢想,就她家公主这样的性子,有朝一日会不会触怒那比虎还凶狠千万倍的男人,届时又会被如何对待? “哎呀,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雪姝不以为然,甩了甩刚热敷过的手说。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规矩礼节,要是可以的话这些东西早在她这不复存在了,关键是现实不允许她这样儿。 她自然知道从规矩上来说她跟他现在的关系和相处来说是要不得的,但若真在乎那么多,那她跟他从一开始就是违背人伦道德的。 说她不要脸也好,不知羞耻也罢,她就是喜欢他,想让他亲近,她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为何要在意那么多? 再者,好不容易心上人触手可及,他亦不在乎她能否生育,这样的幸福摆在眼前,她若不自己追求,难道还能指望别人? 因为她的自卑和胆小,她已经错过一辈子了,这辈子她不想重蹈覆辙。 “奴婢当然清楚,”白茯将帕子拧干暂时搭在架子上,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公主,”外面的声音打断了白茯的话,抬头看去,新来的馨月正站外间门前。 白茯暂时将这事放到一边走了出去,“什么事?” 馨月朝她福了福身,道:“雯萱姑姑来了,说是有事见公主,正在外厅候着呢。” “雯萱姑姑?”白茯看向从里面出来的雪姝。 雪姝摆摆手示意馨月退下,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边往外走边道:“我还当过会儿才来呢,没想到这么快。” 白茯紧跟过去。 小会儿后,主仆二人前后来到正厅,雪姝笑得一脸明媚,“姑姑早上好。” “好什么好,”雯萱一看到她立马站起来走了过来,随即看了看屋内的人以眼神示意雪姝让他们退下。 雪姝知道她要说什么,侧首示意白茯将屋里的人都带下去。 门一关,雪姝明知故问:“姑姑要跟我说什么?” “亏你还笑得出来,”雯萱一把抓住她的手,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后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延春宫的事。” 雪姝拉着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 “那么大动静,宫外人估计都知道了,宫里应该没人不晓得吧?姑姑是为这事来的?” 雯萱看她一脸风轻云淡,不禁在心底佩服起这丫头的定力来,不过却也不得不说:“那倒不是。” 延春宫走水,光是灭火就灭了整整三个时辰,这会儿那边方才处理得差不多。 就昨晚那场火,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宫里又何需她来说。 雪姝捧着热茶喝了一口,佯装不明,“那姑姑这大早上的是为了什么而来?” 说起这个,雯萱眼里闪过一丝忧色,在又确定了一下紧闭的门后将声音压到最低,“宛贵人死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她就知道…… 雪姝暗笑,面上目讶异,“什么?宛贵人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雯萱目不转睛盯着她,却是未看出什么异样来。 “你真不知道?”雯萱问。 雪姝将杯子放下,秀眉紧蹙不甚理解,“姑姑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知道?还能是我杀死她的?” “嘘!”雯萱一把捂住她的嘴,“这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雪姝拿开她的手,神情带着一丝不悦,“姑姑的意思不就是这样么?不若如此,做什么一定要问我知不知道?” 雯萱看她带上了怒意,心头顿时不是滋味,“不是我怀疑你,而是……” 没等她说完,雪姝便开口打断了。 “我跟宛贵人无冤无仇,我能对她有什么心思?在姑姑眼里,难道我就是那草菅人命的女恶人么?” 说着,雪姝微微红了眼眶,随即看了哀怨地看了一眼雯萱后将脸侧到一边使性子。 “我哪是这个意思,”雯萱握住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我话都没说完,你做什么跟我急。” 雪姝甩开她的手,“是我跟你急吗?姑姑以为我看不出你刚才看我时那怀疑的眼神吗?” 被看穿心思的雯萱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随即她一声无奈叹气。 “是,我承认方才是怀疑了你,不过那不也是听了些别人的话么,怨我怨我,怨我不相信你,对不住,错怪你了。” 闻言,雪姝扭过头来看她,吸了吸鼻子沉默,须臾后问:“别人说什么了?” 说起这个雯萱想起来的目的。 于是她说:“倒也也没那么直接,不过,意思反正是那个意思。” 雪姝:“怎么说?” 雯萱看她的确不知情,便也没再废话,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所听到的事儿都跟她说了。 和雪姝想得相差无几。 宛贵人是在一炷香之前被发现的,事情还没传到刚去上朝的夙承勋耳朵里,但在后宫已经引起不小的骚动,本来是要传到太后那去的,让雯萱暂时给拦了下来。 雯萱之所以会将消息拦下来长禧宫问雪姝,原因无他,只因追究起宛贵人和翠玲的死因时有人说翠玲在白日里有来过长禧宫。 长禧宫跟玲珑轩,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地方,宛贵人的贴身宫女为何会来? 更重要的是,有人在那之前见过宛贵人跟雪姝在园子里发生过一点儿事。 两件事一联系,即使雪姝有留下东西证明宛贵人的死因,但还是不难让人将她与宛贵人的死联系到一起。 第182章 怀疑,祖父刑部尚书 说完后,雯萱道:“所以我才想着过来问你一问,那翠玲来你这跟你说什么了?” 延春宫被烧,整个宫里就剩皇后一个人,皇上昨夜为了这事也是通宵未眠。 宫里现在本就乱成一团,如今却又出了宛贵人这一事,皇上知道了指不定要发多大的脾气,好巧不巧的这事儿还跟这丫头有关。 她若不来问问,回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说。 撇开方才的怀疑不说,雪姝这会儿把雯萱眼里的关心看得清楚,心里多少感动。 想想后,她的脸愁成一团,“昨晚跟宛贵人在园子里碰上的时候皇叔公也在,他老人家可以为我作证,我跟宛贵人都没说上两句话。” 雯萱:“那你们为何会起争执?” 雪姝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但她不想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夙承勋以前就因为那人头顶戴了不知多少顶帽子,而且昨天还是那人开口不让李楷跟着,若让人知道宛贵人是因为他才那般闹的,岂不给他徒增些事儿? 想着,雪姝道:“宛贵人兴许是觉着我这样的人不配得皇叔公宠吧,所以说的话才不怎么好听。” 雯萱不甚赞同,“这话从何说起?” 雪姝叹气,“谁知道,皇叔公心善为我说了几句话,看到的人应该可以为我跟皇叔公作证,我们并未将宛贵人如何,所谓争执,实则也不过是宛贵人单方面对我轻视。” “轻视?”雯萱觉得简直无稽之谈,“你是公主,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何就敢轻视你?” 雪姝看着她,但笑不语。 雯萱哑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这话有些不妥,不想让小丫头想起以往不开心的事,便转了话锋,“这么说来,翠玲过来是为了……” “她倒是个省事的,”雪姝接话说,“她来替她主子给我赔不是了,不过也就几句话的事,说完我就让她走了,只是……” 雯萱:“只是什么?” 雪姝抿抿唇,若有所思,“只是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她像是哭过,但到底不是我宫里的人,我也不好问。” 说完,她看向雯萱,“宛贵人为何会死,姑姑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虽然不说她也清楚得很,但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的。 “唉,自尽死的,”说起这个雯萱忍不住叹气,“目前事情还不百分百确定,能知道的就是这事儿跟皇后有关,然皇后现今又是那个样子。” 这么两桩事撞在一起,光想想就够呛。 雪姝想到秦婉如现在的处境,心底狂笑,却是疑惑道:“怎么就跟母后有关了?” 雯萱摇头,“谁知道,宛贵人留了遗书,说是皇后不想她活,具体如何我也还不清楚。” 雪姝闻言暗自撇嘴,跟着不解后忍不住叹气。 “也是我昨晚睡得死,早上起来才听说了这事,刚想着让白茯去太后那边说说,今天就不去永寿宫请安了,想去看看母后。” 雯萱:“这倒也不必,太后歇下还没一个时辰,原也不打算见谁的,只是现在宛贵人的事这么一出,一会儿定是要把人闹起来的。” 说完,又是一声叹。 这个时候雪姝自然不可能再多说,也跟着叹气。 两人就着宛贵人跟延春宫的事又说了小会儿,最后雯萱在交代了雪姝回头被问起翠玲的事时该怎么说后便走了。 目送雯萱离去,雪姝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直到最后眼底冰冷一片。 唤来白茯,雪姝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并未如她同雯萱所说直接去秦婉如现在所在的兴央宫,而是径直前往被烧毁的延春宫。 呵,她就是要让秦婉如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今儿个十五,下午就是勤学院每年一度的考核了。 寝宫被烧,奶嬷嬷葬身火海,宛贵人因她而死,凤印丢失还不敢讲,外加夙睿玺被禁足。 短短一天时间,秦婉如的人生真可谓大起大落落落落落啊。 还想让人对她动手?想得美! …… 一盏茶后,雪姝带白茯与珍珠行至延春宫附近,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周围的温度也随距离的缩小而升高,浓浓的黑烟还未完全散去。 “那不是兴央宫的小艾子吗?” 白茯拽了拽雪姝的袖子,眼神示意她看延春宫大门外那些正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两个太监。 就两个。 秦婉如的凤印除了最外面的那个带锁的铁盒子外凤印本身自带一个专属盒,昨晚雪姝最初从秦婉如手里拿到东西时就是连小盒子一起的。 但雪姝有心戏弄秦婉如,所以将盒子拆了,随后扔了个地方,连她自己都忘记扔哪了。 身为皇后却丢失凤印,按大贤律例秦婉如这皇后的位置铁定是坐不下去的。 这种情况下,秦婉如绝对不可能把这事拿出来大肆宣扬,所以才只派了两个人来找。 而且雪姝知道,除了秦婉如跟她那刚死的奶嬷嬷外其他人是不可能清楚装凤印的盒子长什么样的。 秦婉如派人找也肯定没说是找凤印,也不准他们随意打开盒子来看,秦婉如拿到盒子后只会是一场空欢喜。 不过,平日里凤印并不是能经常拿出来使用的。 除非秦婉如有旨,或者有什么需得她审查决策,才需得用上凤印,否则就用不上。 而她又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身份,凤印在没在秦婉如手里当然可能由她提出来或者试探。 所以目前凤印只能暂时在莺歌那藏一段时间,等到她将手底下的事料理好了方才能给秦婉如致命一击。 这期间,秦婉如只得是能瞒一天是一天。 不过,凤印一天没找着,秦婉如便一天不会安生,这样的日子对视后位如命的她说也足够折磨的了。 何况在此期间她还不会让她喘过气来。 思及此,雪姝着实忍不住笑,抬头用手绢掩了掩嘴,藏住嘴角的讥笑。 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正是感慨延春宫木材够干燥,烧得够彻底时眼尖的白茯再次把她叫住了。 待雪姝循着白茯的视线看去,在看到废墟中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雪姝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 显然对方也看到了她,没等她再往那边走,对方在短暂的怔愣后便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臣伍浩昌,见过六公主。” 男人身形健硕挺拔,身着一袭深蓝团领锦鸡官袍。 虽已年过半百,然两鬓却不见白发,方正的国字脸上一双剑眉正气凛然,双目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雪姝看着他漆黑的发顶,掩在袖下的手无意识收紧。 想起昨晚从秦婉如那听到的那个秘密,再看眼前的老人,她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深吸一口气,她笑得柔和,伸手虚扶一把,“外祖父免礼,你我之间不需这些虚礼。” 伍浩昌拱起的手在听到这声“外祖父”时僵了僵,再抬眼看雪姝时,他撇开视线后退了两步,“谢六公主。” 雪姝虚扶的双手在半空中顿了顿,面对老人恭敬却疏离的神色,她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至今为止,她“克死”了母妃,“克死”了曾经名满京城的伍家二小姐,“克死”了好心收养她的活菩萨,也“克死”了眼前人疼爱的女儿。 换成是她,她也不会对这样的人有好脸色吧。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她跟伍家也没来往过,除了早前几年有见过她那名义上的外祖母外,伍家的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 而这声“外祖父”,貌似是她这十几年来头一次喊出口的吧。 想罢,雪姝稍敛心思,瞟了一眼伍浩昌身后那一堆废墟,道:“外祖父为何来此?现在不正是上朝的时候么?” 闻言,伍浩昌看了她一眼,而后侧身看向那堆还冒着浓烟的废墟。 “是上朝时间,不过延春宫走水这事存在些许疑点,皇上命臣前来查看。” 第183章 礼物,淑妃的爱 “疑点?”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眸,捏着衣袖的手微微一紧,心思转得飞快。 昨夜在确定秦婉如睡着后莺歌便照着早先商议好的将除林嬷嬷外的延春宫的人都劈晕了。 对林嬷嬷则同秦婉如一样,在火烧起来前点了她们的睡穴,待火势涨了才解开穴道的。 为了能让火势迅速蔓延,她用了那人让莺歌给她的一种名为“见风燃”的粉末。 这种粉末无色无味,只单纯地作为引子,火一着就跟着火势冲上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不成还能被发现? 伍浩昌自然不可能把这场大火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故面对雪姝的疑惑,他没有刻意隐瞒。 “是,”他说,“火源显然在娘娘寝屋内间,据皇后娘娘所说,她醒来察觉走水时火势已蔓延一发不可收拾,然在此前却无一人来救火,宫人们为何未来救火?此乃疑点一。” 说着,他抬手朝那废墟处指了好几处。 “疑点二,昨夜西北风,按理说除火源外东南方该是烧损最严重的地方,然公主您看,东西南北,东南处烧损却是最轻的。” 雪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那堆废墟唯有东南处有未被烧损的地方,放眼看去还能瞧见一块宫殿柱子本来的颜色。 再观他指的其他几个地方,清一色的焦糊,根本不见一块像样的。 伍浩昌觉得可疑,雪姝却一清二楚,因为那几个地方刚好是她放“见风燃”的地方。 这叫什么? 这可不可以称之为纯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当时就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其他宫里人抵达之前把延春宫烧个精光,所以就没想这么多。 早知她这个刑部尚书外祖父是个极为细致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心下笑笑,雪姝佯装震惊,问道:“所以,外祖父的意思是,有人纵火?” 再听这声“外祖父”,伍浩昌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他翕了翕唇,有那么片刻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忙收回视线微垂眼帘,“不无可能。” 雪姝没错过他脸上那片刻的怔愣,哂然,却是拧紧眉头,“竟然有人纵火,这……那外祖父可已有头绪?可知会是谁有意纵火?” 伍浩昌摇头,“皇后娘娘说她也不清楚,可惜宫毁人亡,也寻不到人问,目前只有逐步调查。” 这样啊…… 雪姝暗自沉吟,继而扫了那废墟一圈后说:“辛苦外祖父,既然如此我就不扰您老人家办事了。” 闻言,伍浩昌再次朝她看过来,头一次这般近的距离看他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 雪姝跟他对视,眨眨眼,微微一笑,继而颔了颔首,“我这就去兴央宫看母后,外祖父注意着身子,回去后代我向外祖母与曾祖母问声好。” 她跟伍家的关系还不至于回去探望,也就仅限于问声好的程度。 伍浩昌没想到她竟会跟他说这些,毕竟这十五年来,伍家从未跟她有过什么来往。 一时愕然,向来遵守礼节的伍浩昌竟头一回忘了行礼,就这么看着那娇小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怎么会忘了当初女儿当初将那小女婴抱到他面前时开心愉悦的模样,怎么会忘了她在看小女婴时浑身所散发出的温柔。 伍浩昌记得,她跟他说:“爹,今后雪姝便是我女儿,是您外孙女,您定不能区别对待,定要将她当亲生孙女般对待。” 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应了,并笃定自己定当会将那小人儿当成亲孙女待。 只是她太小了,小得不足三斤,他抱到手中都生怕力气大了会伤了她。 自那之后,玉珑她娘时常便会进宫来看他们的外孙女,玉珑也因这小女娃的到来变得开朗了许多。 而他也时常会在下朝后经得皇上允许来逗逗他日渐一个模样儿的小孙女。 他本以为,有了这么个小女娃后,他那因不能生育而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的女儿便重新做回以前的模样。 且看她日渐好转的身子,人人都觉得她会好起来,会继续得皇上宠爱庇护,虽不见得平凡至少能平安过这一生。 然而他们又哪里想得到,便如那回光返照一般,所谓的好转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她开始咯血,好不容易长回来的一点肉又没了,她开始把药当饭吃,开始不能靠自己走路了。 他去看她的时候她连起身都做不到了,可她却已然坚持将孩子放在床边。 明明那么怕自己将病气过给孩子,却还是舍不得,便是隔着厚厚的帘子,她也要亲眼看着孩子吃饭睡觉。 她说:“爹,雪姝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便只是看着她,我心口的这口气就顺畅了。” 她说:“可怜我雪姝,今生无缘亲生爹娘疼爱,我又这副病痨身子,日后若是去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说:“爹你知道吗,雪姝现在不仅会唤我母妃,还会安慰我,她说,‘雪姝给母妃呼呼,呼呼病病飞走’,爹,她好听话,好乖,我好不想离开她。” 玉珑还说了什么,他记不全了,唯一深刻在脑海里的便是她走的那一刻。 彼时的她早已形容枯槁瘦骨嶙峋,仅剩一层皮包裹着她那纤细的骨头。 分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死死抓着皇上的手。 央他,求他。 她哭着跟皇上说:“便当是臣妾最后一次任性,求您,免雪姝永世不死,许她此生安逸。” 他不知道那孩子对她来说究竟是何等存在,值得她至死都心心念念。 那时便有人说了,若非那孩子让她抱了来,她或许能活得更久些,什么老天爷送的礼物,那孩子,兴许就是来克她的。 她明知外面如何在传,却依旧不留余力地从皇上那求来了一句“金口玉言”。 甚至在临走前还让奶娘将孩子抱到她面前,哭着求孩子原谅。 原谅她这就要走了,原谅她做事半途而废,原谅她不能给予她一个完整的童年。 所以那孩子,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值得她…… “大人,大人,大人!” 侍卫的声音打断伍浩昌的思绪,浑身一怔。 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头一次在现场想事想得这般出身,而那个方向早已没了人的身影,赶紧着收回视线敛起心思,“可有查到什么?” 侍卫眼神略微复杂,“就是没查到什么,所以想来请示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问完后,侍卫的视线落在伍浩昌的眼睛上,来了句:“大人,您这是在哭么?” 哭? 伍浩昌错愕,往眼睛上抹了一把,发现真是湿的。 一时间,伍浩昌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随手拿出方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没好气地跟那侍卫说:“哭什么哭?没看到我这是被烟熏了眼了啊?” 侍卫:“可是……” “可什么可,赶紧地,都给我看仔细了。” …… “公主,伍大人不会真查出什么吧?” 去兴央宫的路上,送走被雪姝使唤着去延春宫附近看着的珍珠后,白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 雪姝收起视线转身继续往兴央宫走,边道:“你觉得他会查出什么?” 白茯看了看周围,压了声音说:“不知道,奴婢就是怕,伍大人的名声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再回想一下,看没有其他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地方被您跟莺歌遗漏了,想好咱还能趁早弥补一下。” 雪姝被白茯这小心样儿逗笑了,“得了吧你,胆儿能不能放大点儿?我倒是一点不觉着他能查出什么。” 放火的是她没错,但关键在于在外人眼里她仅仅只是个仗了昭王势的幸运野丫头。 她有那么大本事把延春宫烧个精光?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的昭王会纵容她做这种事吗? 第184章 野种,不长记性 “会,”白茯很不给面子地给了一个极其肯定的回答,还补充道:“不仅会纵容,甚至还会成为帮凶。” 雪姝原说得一本正经,经白茯这么一说顿时什么气氛都没了。 特别想到昨晚连她的面具都是他亲手戴的,一时不由有些气弱。 “你找打!”她扬起拳头作势要朝白茯打去。 白茯捂嘴笑,一边躲开她的攻击一边时刻注意附近的过来的人,不敢笑得动作太大。 特殊情况,又是死人又是火烧皇后寝宫的,这要是被人发现还有人打闹笑得出来,不就纯粹没事找事么? 不过有些事她又不得不说:“奴婢说的是事实,你想干什么,王爷那不都任由你闹去?” 雪姝逮着人在她胳膊上使劲儿拧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可疑的红色,“证据呢?你说这话的证据在哪?” 她外祖父是厉害,撇开延春宫宫人无人救火不说,单从一个西北风来看的确心细了得。 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充其量怀疑这把火是有人有意为之,但秦婉如当皇后这么些年,结下的仇家那么多,至今还无人敢来这么一招直接烧毁她的寝宫。 再退一步说,即便是要排查对秦婉如心生怨恨之人,那首先也该是这后宫跟秦婉如一道争宠的那些女人,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 他们自己人且不说,在外人眼里她哪来本事让昭王跟她一起干这杀人放火之事? 秦婉如自己都不会想到,她会先下手为强直接端了她的老窝断了她的左膀右臂,没有矛头指向她,单有疑点有什么用。 “证据,证据……”白茯揉了揉被拧的地方,想说证据就是她亲眼所见。 但就事论事,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很难想到昭王会跟她家这主子一道蹲延春宫屋顶。 雪姝轻哼,想再说她两句顺道给她壮壮胆,却是才张嘴就眼尖发现从斜对面的石子路上走来两道熟悉的身影。 瞧着那越渐走近的熟悉面孔,雪姝饶有兴味地挑挑眉,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对了,她怎么忘了,今儿个十五,景萃宫那两位的禁足期满,也是时候出来放放风了。 只不过,她无意中搞事的日子还真够凑巧的。 景萃宫的禁足期刚满,秦婉如那头就愁云惨淡,这不就是典型的“有人欢喜有人忧”么? “成妃娘娘好,”收起心思,雪姝乖巧规矩地冲已快走到面前的人点头招呼。 禁足十日的成妃看上去脸色不怎么好,原就有些冷白的皮肤现在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样子,夙睿兴上回景萃宫一闹对成妃的影响不小啊,连秦婉如出事都没让她的气色回转过来。 “六公主好,”成妃扯出笑,象征性还了一礼,在迅速打量了雪姝一通后客气道:“六公主也是要去兴央宫?” 雪姝面露哀色,眼眶说红就红,“是啊,母后宫里出了这样儿的事,真的是……” 欲语泪先流,雪姝觉得自己现在这装腔作势的本事是越渐炉火纯青了,情绪来得快,挡都挡不住,她都快被自己骗了。 只在低头垂泪的瞬间,她的视线自成妃身后,从见到她的那刻起就对她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的夙锦儿脸上划过。 禁足了十天的夙锦儿跟成妃的情恰巧相反,成妃看着消瘦了些,她却反倒圆润了不少。 原来的脸不过微微有些圆润,眼下已接近溜圆,脖子看上去粗了不少,原来合身的衣裳这会儿显得略微紧绷。 而那双本就不怎么大的眼睛随她脸上肉的增多看起来像是有小了不少。 雪姝在向她看去时,刚好夙锦儿也一脸不屑地朝她这边看。 四目相对,雪姝险些被她的那双越渐细小的眼睛逗笑了,还好她及时憋住。 以手绢掩去唇角笑意,在擦拭“眼泪”的瞬间给了夙锦儿一个极其挑衅的眼神。 夙锦儿这些日子虽在景萃宫吃好喝好,然心里始终惦记着报仇一事。 尤其她禁足期间还知道了好些有关雪姝的事,譬如昭王府令牌、昭王府又给长禧宫送什么东西去了、太后又当着谁的面如何夸赞雪姝以及长禧宫大批换人,秦婉如因此事被太后训斥。 等等。 原就对雪姝抱有仇恨,再一听这些事,她哪还稳得住。 她会有现在的身材,也“得益于”她的这口抑郁之气不得抒发,想寻个途径发泄,这才吃多了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自看到雪姝的脸就一直憋着口气,哪里经得住丝毫挑衅。 雪姝不过才一个眼神,夙锦儿就怒气填胸七窍生烟,绕过成妃上来就猛地推了雪姝一把。 “公主!” “锦儿!” 白茯与成妃的声音同时响起,雪姝被白茯搀着,夙锦儿被成妃毫不温柔地一把拽了回去。 夙锦儿一把甩开成妃的手,怒不可遏地指向雪姝,对成妃说:“她根本就没有哭!她刚才还冲我笑了!” 说完恶狠狠瞪向雪姝,“你算什么东西?!见了我母妃凭什么不行礼?!” “夙锦儿!” 成妃一把抓住她那只指雪姝的手,厉声呵斥,而后看向雪姝,赔笑道:“她便是小孩子心性,六公主别跟她一般见识。” “母妃!你!” 夙锦儿跺脚,偏偏成妃紧紧抓着她并以眼神威慑,夙锦儿气得险些咬碎一口白牙。 皇兄说得没错,现在的母妃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母妃了,当着夙雪姝这贱人的面她都这么低声下气的。 看着真让人恶心! 夙锦儿那一推还真是卯足了劲儿,雪姝一时没防备真让她推了个踉跄。 她借着白茯的力道稳住身子,就这么当着成妃的面拍了拍被夙锦儿碰过的地方。 那样子,就像刚沾上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看的,不仅看得夙锦儿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也让成妃的喉咙里噎了一口气。 不仅拍衣裳,雪姝还在那之后用手绢擦手,无视成妃略显铁青的脸,别有深意地地瞥向夙锦儿。 “看来锦儿妹妹这十日的《女则》是白抄了啊,不若我再央皇祖母一回,让你再抄千八百遍,如何?” 千八百遍?! 夙锦儿的眼睛瞪成了牛眼睛,没等成妃发话她便咬牙切齿地说:“死贱人,你敢……” “你再骂一句试试。” 雪姝强行打断她的话,脸色说变就变,冰冷凌厉的视线如一把泛寒光的刀子,狠狠朝夙锦儿扎去。 成妃身后的奴才们闻言皆身形一怔,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了。 不怪这些奴才们现今如此畏惧雪姝,实在是水涨船高。 在眼瞧着皇后送到长禧宫的人无一人好下场后,这些个奴才们就再不敢瞧不上这个在皇上面前不受宠,却受昭王及太后的宠爱的六公主了。 也让这宫里的人再次确定,跟昭王比起来,皇上的宠算得了什么,说可有可无都不为过。 夙锦儿没想到她一向瞧不上的人竟会对她露出这种神色,后背一凉,“你,你……” 成妃在禁足前亦不曾瞧上雪姝,但自从痨病之事后她便知这丫头是个隐藏的角色。 只她亦没料到,前一刻还在她面前端着的人竟这么快就当着她的面给她摆脸色。 成妃有些骇然,心思转得飞快,当即呵斥道:“什么你你你的!这些年的书白念了?还不快向你六姐姐道歉?!” 这哪能啊,夙锦儿现在可是把雪姝恨到骨子里了。 加上她也烦了成妃这两年的样子,于是成妃这话才一说,她狠狠一把甩开成妃的手。 “她算哪门子姐姐?!没人要的野种,凭什么要我叫她姐姐!” 说完,不等成妃开口,咬牙狠瞪了雪姝一眼后转身就从草坪上让兴央宫方向跑。 且跑了几步后回头冲雪姝骂道:“贱人贱人贱人!我就叫了,你奈我……” “何”字没出口,一道身影便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她面前。 第185章 忠告,无妄之灾 “你……” 夙锦儿看着眨眼间就来到她面前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小腿处便传来钻心剧痛。 雪姝双眸一眯,眼瞧夙锦儿脚下踉跄要倒,她一把抓住夙锦儿的胳膊,在身后众人错愕震惊的目光下给夙锦儿狠狠来了个过肩摔。 “啊!”夙锦儿惨烈一叫,感觉内脏都在这一刻错位了。 “公主!”白茯匆匆赶过来,稳住因突然过度使力而身形不稳的雪姝。 “锦儿!”成妃大惊失色。 自她进宫以来,哪里见过这种事,情急之下端庄优雅也端不住了,匆匆上前来查看夙锦儿的情况。 雪姝稍将白茯推开,飒爽地将头发往后一撩,冷笑着看向痛得蜷缩成一团的夙锦儿。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即便我不是皇室血脉,也同你一样喊坐在龙椅上那位一声父皇,谁给你的胆子瞧不上我的?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瞧不上父皇的?!” 说到最后,这掷地有声却近似质问的语气让成妃身后跟过来的宫人们纷纷跪地,而成妃更是面如白纸。 先前她之所以不管锦儿如何对这位,便是看准了这宫里没人为这位撑腰出头。 加之皇上对其厌恶至极,便是真将人作弄死了,也不会有人吭一声。 何况这位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境地,晓得自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无人为庇护,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所以她才会纵容锦儿那般对她。 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昭王所教,本人性情大变不说且还有昭王撑腰,眼见着水涨船高,竟是连口齿都这般伶俐了。 淑妃的这个养女,原就是这般能说会道的么? 瞧不上皇上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知又要惹来多少麻烦。 再不多想,成妃让锦绣将夙锦儿搀起来,自己则对歉意地对雪姝笑着。 “六公主息怒,”她道,“早先在景萃宫责备了她两句,故她心头有火气,这才出言不逊,公主大人大量,别同她一般计较可好?” “不好,”雪姝没一丝犹豫地给了她否定回答。 成妃的笑僵在唇角,其身后的宫人们则在心底连连咋舌。 不愧是得了昭王宠的人,换成以前,别说跟宫里的娘娘这么说话了,就是个管事嬷嬷,这位也不得不客客气气的。 雪姝知道他们想什么,她当然不想总仗那人的势给人留下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坏印象。 但眼下她若真软了,岂不让那人脸上无光? 再者,上辈子不计较并非她胆小不敢,而是她不想,懒得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人身上。 她若真争起来,她不同样能照着这次的法子从太后那下手么? 想着,雪姝便继续同成妃说道:“她心头有火气就朝我来撒,娘娘可否跟我解释这是何意?” 稍作停顿,雪姝看了一眼痛得在那哇哇大哭的夙锦儿,轻蔑一笑。 “说句不好听的,娘娘教导出来的人,还比不上我这个没娘教的,我倒是想替父皇问问,娘娘这些年都教了她什么。” 这话的分量可以说够重的了。 大贤规矩,公主们虽同皇子们一样能在勤学院上学,有专门的女先生教授功课,但仅限于四至八岁。 尽管勤学院是分了男女院的,但保不准孩子心性的学生们守不住礼教。 所以到临近十岁,公主们就不能像皇子们那样继续去勤学院了,为的就是避免日渐长大的公主们与勤学院其他男子不必要的接触。 夙锦儿已九岁,半年前就不再去勤学院了,故她平日里的功课都是成妃自己辅导。 雪姝的这话,无疑是在指责成妃教女不严,偏偏她把夙承勋搬了出来,成妃还无法反驳。 无方,成妃只得暂将这口气憋着。 “公主说的是,是臣妾教导不严,公主大人大量,且不跟她一般计较。” 没办法,谁叫对方现在有太后跟昭王两边儿的势力,相比较而言,现在倒是显得她们这边势单力薄了。 雪姝冷哼,看了一眼还在哭的夙锦儿,很不给成妃面子。 “母后如今忧心过度,便不好再拿这些小事来扰她,我看锦儿妹妹这样子也不便去探望母后了,省得再惹她老人家烦心。” “你……”夙锦儿在抽气的档儿听到这话,涕泗横流地瞪向雪姝。 “有问题?”雪姝瞪回去,扬起下巴别提有多嚣张,顺道还带着明显的危险掰了掰指骨。 夙锦儿还以为她又要打她,当场哇哇大叫喊成妃救命。 成妃心里对雪姝有气,看夙锦儿糟心,不耐地摆摆手,对锦绣说道:“带锦儿公主回去,没本宫的允许不准她去怀阳宫。” 不愧是夙锦儿的亲娘,把她的脾性摸得够清楚的,知道她现在自由了,受气了肯定会去找夙睿兴。 夙锦儿不肯,冲成妃张牙舞爪的,哭着喊着要去找皇兄。 可惜她皇兄现在忙着在今天给夙睿玺下套,从昨晚起就宿在勤学院了,哪有空管她。 目送人渐渐远去,雪姝收起视线,看了看绷着一张脸不知作何想的成妃,冷嗤一声没打招呼便转身往兴央宫走去。 成妃听到动静也收回了目光,只看着走在前面的雪姝,她的眼底多了一层阴霾。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回过头看她。 成妃都还未来得及有任何想法,便对她这突然的一眼看得心虚。 未等成妃开口,雪姝勾勾唇,“好心”说道:“娘娘将三皇兄与锦儿妹妹养大实属不易,不过三皇兄和锦儿妹妹似乎不能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娘娘还是趁早管管得好,免得届时给娘娘招来无妄之灾,那可就不好了。” 无妄之灾…… 成妃心头一紧,却是还未去细品她这话中的意思,就见人已转身离去。 看着那还没她家锦儿来的结实的背影,成妃忽觉身后阴风阵阵,冷得可怕。 她之所以会让皇儿忍这一时之气,一来为了赚取皇上心中的好印象,二来则是想等夙睿玺露出马脚主动出击。 在她看来,再好的陷害都会留下痕迹,再好的进攻都会有破绽。 这些年,她便是靠着小心谨慎的防守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深知“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男人身边的那个位置。 她要的,是长长久久细水长流,她要的,是笑到最后。 与其给别人留下抓把柄的机会,不如去抓别人的把柄,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赢过那个女人,光明正大地让皇儿成为储君。 她的打算,她便只对皇儿一人说过,可怜那孩子却始终不懂她的心,还当她是胆小鼠辈。 照那丫头方才的说法,难道是已知晓了她的想法不成? 思及此,成妃心中不禁敲响了警钟,看着雪姝背影的目光也变得深不可测。 雪姝知道她一直在看她。 让她无语的是,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提醒成妃最好别让夙睿兴跟夙锦儿再打她的主意。 结果好家伙,人家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就算了,还跟着仇视起她来了。 唉,这宫里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这不,稍不注意她就又给自己树了个敌。 思及此,雪姝叹气摇头,然而却是已经开始在心里算计起接下来的事了。 没过多久,雪姝与成妃二人先后抵达兴央宫。 跟雪姝想得所差无几,此时的兴央宫内已聚集了满屋满院子的人。 殿内不同分位的嫔妃,殿外宫人跪了一地,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跪在最前头的几个玲珑轩的奴才。 雪姝扫视了一圈,带着一脸疑惑进屋,一跨进屋首先看到的就是才经历宫毁人亡生死离别,眼下一脸疲惫沧桑的秦婉如。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要数屋子正中央摆着的用白布盖着的物体。 第186章 较量,让六公主过目 雪姝一现身门口,屋内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秦婉如面色微黄,仅一夜的功夫便看着瘦了好些,眼下淤青浓重,也没什么水粉遮,乍一看像是被谁打了两拳似的。 雪姝的视线飞速从屋里扫过,在面色担心的容嫔脸上顿了顿后收回,继而作出一副谨慎小心的模样来到秦婉如面前。 “儿臣给母后请……” “来得正好。” “安”字还没出来,秦婉如冷冷的视线便落到了她脸上。 雪姝抿抿唇双手放在身前作沉默小心状。 当然,秦婉如早知道她实际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做给在场的其他人看的, 秦婉如瞧着她这样,感觉喉间一股恶气不得抒发,却又不得不顾及其他人在场,只能硬生生将这股恶气给憋着。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在看了雪姝一眼后就把视线给收回了,转而定格在摆在屋中间的两具尸体,下巴微抬。 哪怕都这时候了,她端的依旧是那副高傲的姿态。 “来人,”她道,“掀开来让六公主过过目。” 她这话一说,屋里人的表情明显都变了。 按道理说,不管宫里哪个嫔妃死了,一般是牵扯不到皇子公主的,更没必要知道。 若非延春宫被烧毁和宛贵人的死同时发生,也不至于把死了人抬到这里来让公主们看。 方才面对宛贵人跟翠玲的遗容,夙雅琴都是将头侧过去没看的,却是没想到现在皇后竟然专门让雪姝看。 这…… 眼看着得令上前的人就要将二人身上的白布掀开,嫔妃们纷纷遮掩口鼻扭过头去,有的是不忍看,有的则是觉得晦气不愿看。 就在那太监捻着白布边儿要把它掀开时,容嫔站了出来,“皇后娘娘,这怕是不好吧。” 她的话成功地让那掀布的太监停住了动作,而大家的目光则定在了她身上。 秦婉如冷漠地看过去,“容嫔想说什么?” 容嫔面色微僵,看了看雪姝,“后宫妃嫔之事向来与皇子公主们无关,且六公主年纪尚小,属实不适合此等场面。” 说完又看了看雪姝。 放眼整个屋子里,也就容嫔站出来说话了。 再看其他人,就算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这个时候,却没一个人敢出来说半句话的。 那当然了,这后宫的人谁不知道皇后跟淑妃的事,就算六公主没有跟昭王的这层关系,皇后跟她也绝对是合不来的。 既然都知道是这么回事了,谁还会不怕死地出来多管闲事? 更何况她们跟六公主压根儿就没关系,犯得着为了她以身犯险么? 她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雪姝感激地看了看帮她说话的容嫔,再看其他人时眼里隐隐一丝讥讽闪过。 方准备开口,却在这时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本宫觉得,容嫔说得甚是。” 话音方落,一身刺金橘红海棠吉祥裙的江玉盼由人搀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屋里人纷纷转身行礼,眼中神色各异,视线大多停留在她那一身明亮鲜艳的衣服上。 要知道延春宫可是刚刚才被烧了,皇后因奶嬷嬷的丧生正伤心着,这个时候别说这种红色了,就是稍微亮点儿的颜色也没人敢穿啊。 这贵妃倒好,竟这般明目张胆地穿着这样的衣裳就来了,这不成心给人心里添堵么? 秦婉如原就蜡黄暗沉的脸在看到江玉盼的这一刻更黯了。 她暗暗咬牙,冷冷看着朝她走过来像是要行礼,但脸上却一点儿敬意都没有的江玉盼,在其行礼开口:“贵妃这是何意?” 听着像是在就着江玉盼方才那句“容嫔说得甚是”发问,实则她看的却是江玉盼身上的衣裳。 江玉盼把她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得意,面上也不加掩饰。 只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并未真拿衣裳出来说事,而是扫视了一圈屋里其他人一脸似笑非笑,“做什么都不说话?容嫔说的不对吗?” 屋里的人原就本着一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这会儿被她这一问,每个人的表情都略显僵硬。 江玉盼讥笑,视线在静嫔身边的夙雅琴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面向秦婉如。 “自古以来咱这后宫就有规矩,女人们便是斗得再厉害,也万不得将皇子公主们卷进来,这规矩,娘娘应该是最清楚的才对。” 话虽如此,在场的人却都心知肚明。 这规矩是大贤始皇帝定的,为的就是保障皇嗣安全,避免皇室血脉因后宫这群女人的勾心斗角而凋零。 因此,历来对谋害皇嗣之罪才会处罚得格外严厉。 然规矩是规矩,遵不遵守,有多少人遵守,怎么遵守,只有后宫的这些女人最清楚。 也正因为这样,历朝历代后宫的女人们才会多数拿自己的肚子和面下的孩子来说事。 江玉盼这么说,听着像是在为雪姝说话,实际却是想故意在这时候提醒秦婉如这些年造的孽,给秦婉如添堵。 “那又如何?” 秦婉如抬眸,目光凌厉冷然。 “本宫做事自然有本宫的道理,何时轮得到贵妃来置喙,贵妃难道没听说么?玲珑轩的人死前去过长禧宫,这说明什么贵妃会不明白?还是说……” 她突然放慢语速,眸子一转朝雪姝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宛贵人之死实际跟贵妃也有关?” 此话一出,屋里那些看戏人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鸦雀无声的,安静得连身边人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跟贵妃之间的事旁人向来是插手不得的,没人有那个胆子,也没有有那个资格。 只现在这场面,归根结底还是由该不该给六公主看死人模样而引起的。 所以大伙儿在心思各异的同时不由都有意无意地把目光往雪姝身上集中,屋里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雪姝将屋里人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落地收在眼底,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 看秦婉如吃瘪窝火感觉是好,但光看她俩在这阴阳怪气的也太没意思了。 雪姝不想搁这儿耽误时间,不等两人再开口,径直走到尸体面前,就这么当着屋里所有人的面直接把白布全部给掀开了? “啊!”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胆小的嫔妃轻叫着捂眼。 屋里刚才还尴尬僵硬的气氛被她这一下打破彻底打破,甚至连秦婉如跟江玉盼二人都始料未及。 “六公主!”容嫔轻呼上前一把抓住雪姝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去捂她的眼睛。 雪姝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拿掉容嫔的手,垂眸看向地上的人。 宛贵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依旧穿的那套白色中衣,剪刀被拿掉了,伤口处还在往外冒血,暗红鲜红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可怖刺眼。 相较而言她身边的翠玲就好得多。 除脖子上一些暗紫色外没别的伤,忽略其面容的苍白外看上去不像死了,倒像是睡着了。 就这么看了两眼,雪姝无视屋里人一个个看怪物似的表情,扭头看向秦婉如,“儿臣看了,请问母后有何指示?” 别说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就是随便一个大老爷们儿在看到这么两个死人时没准都多多少少会被吓到,而她竟然…… 一时,大伙儿看雪姝的眼神带上了一抹异色,有的甚至还有了惧色。 出息。 雪姝冷嗤。 不就是两个死人么,装的这么像,出现在这里的,有多少人手里没有人命? 江玉盼一时诧异,都忘了跟秦婉如较劲儿了,看雪姝的眼神里除了惊讶外还有些深色。 秦婉如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雪姝,放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捏成拳。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知道雪姝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本以为这样多少能吓吓人,没想到…… 快速敛起心思,她对上雪姝的眼,“翠玲死前去你长禧宫做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第187章 原委,瞧不上人? 面对秦婉如这明显质问的语气,雪姝单纯地眨眨眼,在看了看屋里的人后答非所问地说:“母后真的要让儿臣说吗?” 前一刻还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随着她这句话的出口几乎立马就转到秦婉如身上了。 除非聋子,否则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的话外之音,这不很明显翠玲跟她说的事跟秦婉如这当皇后的有关吗? 秦婉如猛地收紧抓着扶手的手,狠狠咬牙,冷冽的眸光泛着寒光朝雪姝扎去。 整宿,她连眼都没合一下,大清早地就又传来玲珑轩死人的消息,还说什么宛贱人留了书信,说是她把人给逼死的! 真当她不知道那贱人的心思么? 区区一个贵人,一个对她毫无威胁的小贱蹄子,她犯得着把人逼死? 如果说在这个贱丫头来之前她还心存疑惑,那么现在,她能完全肯定,宛贱人的死绝对跟这贱丫头有关! 转眸,看了看在场的人,短暂的沉默后秦婉如再次将冷箭般的视线落在雪姝脸上,“说!” 她倒要看看,这小贱人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就不信了,她一个在后宫里生活了二十年的人还斗不过区区一个野贱丫头! 雪姝一听她这个字就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心中轻蔑。 行,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如果不说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这满屋子的“期待”? 反正早在把翠玲劈晕的那一刻她就想好说辞了。 想着,雪姝敛起心思,秀眉蹙了蹙,在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后状似疑惑地说:“其实儿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来找儿臣。” 这话一说,屋里人纷纷面面相觑,江玉盼美眸微眯,饶有兴味地看着雪姝,秦婉如则差点被雪姝的这句话给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 这算什么回答? 方才还说得那么神秘兮兮故意吊人胃口,现在却来这么一句,是成心逗她玩吗?! 眼瞧秦婉如脸上乌云密布眼里风雨欲来,雪姝掩掩嘴憋笑,不给秦婉如发作的机会,道:“母后勿恼,且听儿臣细细道来。” 一句话再次让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雪姝侧眸看了看宛贵人和翠玲,神情半不解半惋惜。 “母后应该听说了,儿臣同皇叔公一道在御花园跟宛贵人碰过面,宛贵人同儿臣还有了争执。” 一说起这个,立马就有人跟着点头,看样子在雪姝来之前她们就已经说过这事儿了。 秦婉如面无表情,并没有去接雪姝的话。 当然雪姝也没打算跟她一唱一和的,只片刻的停顿后就给出了她同宛贵人争执的原因。 “儿臣同宛贵人不熟,皇叔公亦然,故只简单跟宛贵人打了声招呼,应了贵人三两句。” 说到这,雪姝缓步朝宛贵人走去,惋惜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儿臣的哪句话刺激了贵人,贵人便说儿臣瞧不上她,还说什么皇后娘娘瞧不上她就算了,儿臣这样的身份竟也给她脸色看。” 皇后娘娘瞧不上宛贵人? 六公主这样的身份? 众嫔妃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看了秦婉如一眼后又都把视线收回来,生怕跟秦婉如对上眼。 废话,这里就秦婉如最大,就算大伙儿都想知道秦婉如为何瞧不上宛贵人,也没人敢问啊。 而且,在场的人除容嫔外虽都瞧不上这说话的人,但事关昭王,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来说话? 当然,两个人除外。 雪姝把嫔妃们那种明明想知道秦婉如瞧不上宛贵人的原因,却碍于没胆儿不敢问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 她在说完这话后不解又惋惜地看了看宛贵人主仆二人,随后转向秦婉如,不解。 “儿臣斗胆,母后为何瞧不上宛贵人?以至于她觉着连儿臣这种身份都看不起她。” 说到这,雪姝只看似在回答秦婉如的提问,实际却依旧没把答案说出来,反而将问题抛到了秦婉如身上。 “本宫瞧不上她?” 面对雪姝的疑问,秦婉如气得袖下的人微微颤抖,一句反问后脸色陡然变得凌厉。 她看着雪姝,厉声道:“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本宫何时瞧不上她了?本宫为何瞧不上她?” 不如说,这宫里的女人她用得着瞧得上谁吗? 就算有的人一时得宠又如何? 左不过都是些不入眼的妾,而她,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 在场的所有女人,便是给她提鞋都不配,她还用得着看得起谁? 雪姝暗暗撇嘴,状似无辜地眨着眼,“母后问儿臣儿臣如何知道,便是那宛贵人跟儿臣说的这话,儿臣不懂才问母后的,母后若是不信,大可问宛贵人。” 这话一落,整个屋里的气氛登时变得诡异。 前一刻还因雪姝反问秦婉如的话有些憋不住笑的妃嫔们这会儿全都一脸见鬼的样子看着她。 废话,宛贵人这会儿正跟她那贴身宫女躺那儿呢,问她?怎么问?一起去地底下问么? 这确定不是在咒皇后死? “啊!” 雪姝掩嘴,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着一脸“慌张”地道:“母后息怒,儿臣也是怕受了冤枉,一时失言,请母后降罪。” 说完又作不经意状朝江玉盼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玉盼眯了眯眼,盯着雪姝头上的发簪若有所思。 “你……” “这有何可降罪的,”秦婉如才开口就被江玉盼给抢了话。 江玉盼看了看秦婉如,而后走到雪姝身旁,一只手抬起扶在雪姝的肩上。 “六公主性子单纯,我倒觉得这么说可信度更高,不过……” 稍作停顿,江玉盼无视秦婉如的黑脸,温和地垂眸看着雪姝。 “六公主似乎还未说翠玲去长禧宫说了什么,莫不是也是在怕失言?” 不得不说江玉盼的这个“失言”用得妙极了。 乍一听有种在向着雪姝说话的味道,实际在雪姝本人听来带着一丝调侃,而在秦婉如听来则多了分嘲讽。 显然,江玉盼此时已彻底摸清雪姝对秦婉如的态度了,这么说,既带着几分试探又带着几分拉拢示好。 雪姝以余光瞥了瞥放在她肩上的这只手,暗笑,抬头看了一眼她后并未理会她的后半句。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雪姝看着秦婉如,说。 “便是宛贵人在御花园说我的话惹皇叔公不悦了,翠玲想过来代主子向皇叔公赔不是,只她估错了时间,那时候皇叔公早走了。” 她说得平淡,听着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只简单地叙述事实,然实际上呢? 昭王去长禧宫的事,昨儿个上午可是在各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即使没任何人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每个人心底都是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要知道除了皇上的召见外,昭王是从来不会踏入后宫半步的。 就算进,除太后的永寿宫和皇上的永和宫外,其他地方他也是一概不入的,前些年便是皇后在有皇上在的情况下邀他去延春宫喝茶他也从未应邀。 别说女人的寝宫,就是两位皇子宫里他都从未踏过半步。 然自从元姝苑事件后,事情就变了,昭王开始入后宫不说,且每次来全都跟六公主有关。 就连上回去玉和宫,也是因为六公主在那,甚至这次去长禧宫还是经得皇上同意的。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昭王是实实在在宠着长禧宫这位的啊。 若说在提起昭王之前她们还对雪姝的话半信半疑,那么现在,别说一半的“疑”了,就是一丝丝的“疑”都不敢有了。 对,是不敢有。 秦婉如原还想着这丫头能胡编乱造出个什么东西来,不管她编什么,她都有理由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可现在,这死丫头句句不离“皇叔公”三字,愣是让秦婉如到嘴边的话都被卡住了。 一时间,屋内气氛再次变得凝重,空气都仿似凝固了,大伙儿都在等皇后接下来会如何定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李楷那略微尖锐的声音。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昭王爷驾到——” 第188章 坐镇,颠倒黑白都行 皇上?太后?昭王爷?! 屋里人哪还有心思去管秦婉如跟雪姝之间的暗中较量,纷纷垂首屏息,在那抹明黄色率先迈进门槛时齐刷刷地见礼。 那样子,像是接受过统一专门训练似的。 秦婉如也不敢摆什么脸色了,趁着雪姝转身时狠狠恨了她一眼后起身迎过去。 夙承勋进屋,快速扫视屋里一圈,目光在触及到雪姝身上时顿了顿。 厌恶一闪而过,他双手负后,对于地上躺着的宛贵人跟翠玲,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朝上位大步走去,边道:“嗯,都平身吧。” 屋里的人又是齐刷刷的一通谢。 他三人一进来,便是秦婉如都得靠边站着,夙承勋与太后隔着茶几落座,进门前还打着哈欠的夙珝则慢悠悠地在左侧首位落座。 夙承勋跟太后的到来且不说,单说他的到来,连雪姝都没想到,其他的妃嫔就更不必说了。 照理说,这种全是皇上女人的场合夙珝身为外男是不适合来的,且宛贵人的死还是夙承勋自己的家事,他不合适插手。 雪姝都找不出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不知他是怎么让夙承勋点头同意他来兴央宫的。 屋内,一个个垂首规矩的嫔妃们,除去个别外,大多数人的脸都在他进来时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绯色。 其中不乏几个前不久才为了夙承勋争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当然了,有夙承勋这么正主儿在,这些个女人自然不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可即便是这样,雪姝还是看到了前不久还凝重诡异的空气中泛着的粉色泡泡。 朝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雪姝垂下眼帘忍不住暗中撇嘴。 招蜂引蝶的男人…… “过来。” 才这么想着,没等夙承勋跟太后说话,那熟悉的嗓音便打破了屋内这短暂的安静。 到底还是忍不住,尤其那些个面带绯色的女人,在听了这悦耳的声音后不约而同地抬眼朝这说话人的方向看去。 夙珝今日着一身暗紫色朝服,腰间三指宽黑色玉带,胸前四爪盘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原就肤色偏白的他在这身暗紫色的映衬下更显肌肤赛雪,左眼下的那颗朱砂痣亦更显鲜艳妖娆,清冷的凤眸因这颗朱砂痣而多了几丝风流。 此时的他,少了那份冰冷不近人情,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慵懒邪肆的气息。 不过简单一个招手的动作,硬是被他做出了几分优雅妖媚的味道。 雪姝打从听到“昭王爷驾到”这几个字时心里的小鹿便开始不安分起来,此时再跟他对上视线,小鹿不禁蹦跶得更欢了。 然不经意侧首看了一眼那几个红着脸的女人,小鹿顿时就不想蹦跶了。 “皇叔公。” 当着众人的面规矩上前,乖巧地站在男人面前福了福身,雪姝脑子里再次冒出“招蜂引蝶”几个字。 夙珝没错过小丫头嘴角那几不可见的微撇的弧度,心下觉着好笑。 装乖装得这么拿手,不知道的人指不定被骗成什么样儿,私下人却又跟只猫儿似的,伤人的时候牙齿爪子全露出来,黏人时心都能让她挼成一滩水。 嗯,总得来说还是乖的。 当然,仅限于在他面前。 雪姝自然不知其想,只看他把她招呼过来又不说什么事,只这么盯着她隐隐含笑。 若换成只有二人的情况,她定会被他这笑夺去心魄,可关键现在不止他二人。 不仅不止,还那么多女人看着,她的余光甚至都看到那个什么贵人的脸都快成猴屁股了。 雪姝又忍不住撇嘴。 什么嘛,笑笑笑,长得好看了不起啊?牙白了不起啊?不知道自己这张脸会给人带来什么影响啊?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看来回头她有必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这事了。 没有自知之明的昭王再次捕捉到她嘴角那抹小小的不满的弧度,心思微转,竟是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臂将人往他面前带了带。 雪姝脚下微僵,生怕屋里眼尖的人看出什么来。 夙珝看在眼里,不以为然,稍敛眼中笑意,朝地上的两具尸体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秦婉如脸上,在夙承勋之前开了口。 “玲珑轩贵人自尽,皇后怀疑跟六丫头有关,可有此事?” 语气听着像是疑问,然从其眼神来看却明显是在质问。 秦婉如心中一紧,下意识朝夙承勋看去,但见夙承勋暂时没说话的打算,她抿抿唇,表情有些僵硬。 “皇叔言重了,臣妾便只是听说翠玲这丫头生前去过长禧宫,想着雪姝可会知道些线索,这才问上一问。” 前不久才威风凛凛的人,这会儿哪还有方才的底气。 雪姝看看他,再看看秦婉如,心思转得飞快。 关于宛贵人主仆二人的事她未跟他细说,且后来忙延春宫的事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件事两人在这之前都没通气儿,万一一个不慎说错了什么。 思及此,雪姝也不等夙承勋说话,秦婉如一说完她就跟夙珝说:“皇叔公还记得么?昨日在园子里,宛贵人说母后瞧不上她,连我也瞧不上她,皇叔公为此还生了气,记得吗?” 边说,她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夙珝,以眼神和两个连续的“记得吗”作暗示。 夙珝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件事上,通气与否于他而言都不算事,他会来兴央宫,主要是为了给她坐镇。 有他在,她便是将白的说成黑的都行。 “是这么回事么?” 夙承勋不满夙珝抢在他前头说话,故意抢在夙珝前面,雪姝一说完他便看向秦婉如。 秦婉如捏紧手里的帕子,恼怒地看了一眼雪姝,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道:“皇上明察,臣妾从未有过瞧不上宛贵人,这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 太后拧眉接话,摆摆手示意雯萱让人将宛贵人主仆二人盖起来。 “什么误会?我怎么听说宛贵人是生前有留书信,书信呢?拿来我看看。” 说起书信,在场妃嫔们实则都还未亲眼所见,只听说是与皇后娘娘有关的。 事关皇后,且而今皇宫三巨头都在,自然没人敢随便说话,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看秦婉如如何回。 秦婉如面如土色神情僵硬,张张嘴欲言又止。 见状,夙珝轻笑,向来不屑管这些事的他破天荒地接了话。 “皇后应该还未到眼瞎耳聋的年纪,如何年纪轻轻就听不清话了?” 他二十又六,秦婉如三十又七,到底谁年轻? 毫无疑问,夙珝这话一说,除夙承勋与太后外其他人都禁不住在心底唏嘘。 夙承勋的唇抿成一条线,看得出来对夙珝的话很不满了。 可谁让先说话的是太后,夙珝又跟太后同辈,为太后说话有什么不妥? 秦婉如看向夙承勋,想着他能多少帮她说两句,谁曾想他不仅没帮她说话,还跟着道:“书信呢?” 闻言,秦婉如险些一口老血喷涌而出,神情是越发得僵硬。 雪姝在旁看得想笑。 平日里哪个宫里的美人贵人死了夙承勋不管,毕竟他女人那么多,也不在乎这一两个。 然现今却是不同,延春宫刚出事玲珑轩就死了俩人。 而且看样子宛贵人之死跟秦婉如有关这事都传到前朝去了,夙承勋便是再不想管也得象征性地问两句。 再者太后现今在意这件事,他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老人家如何交代? 亏得秦婉如在后宫待了二十年,竟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还盼着夙承勋当着太后跟昭王这两尊大佛的面护她呢。 眼见无方,秦婉如只得暗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恨意让人将她本打算让人毁了的东西呈上来。 说是书信,实则简单。 打开纸张,首先看到的是浓墨的两句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接着诗下方如是写着: “臣妾对皇上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今遭皇后娘娘污蔑,对臣妾百般羞辱,唯有以死证清白,还望皇上看在臣妾服侍多年的份上,为臣妾做主。” 第189章 失势,皇后定是累了 宛贵人的字娟秀无力,弯钩时喜欢将钩勾得特别长。 单看没觉着有什么,但当许多字合在一起时就会显得有些杂乱。 夙承勋显然是见过宛贵人的字的,随着书信浏览完,他看向秦婉如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耐和冷意。 “你污蔑她什么了?” 秦婉如惶恐,“皇上明鉴,臣妾当真未曾污蔑于她,臣妾亦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太后复杂地看着她,“这是宛贵人的字吧?” 秦婉如抿唇,深吸一口气道:“是,但……” “拿过来本王瞧瞧,”话未说完就被男人悦耳的声音打断了。 众人看去,就见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男人正使唤着站在他身边的小丫头,话都还没说清便打起了呵欠。 不怪夙珝这么瞌睡,实在是他最近一个饱觉都没睡。 昨晚从端王府回去后本是想好好补上一觉的,可惜就只熟睡了一个时辰就自然醒来了。 醒来后再睡不着,脑子里始终都浮现着某个丫头的脸,弄得他浑身跟长了刺儿似的,怎么睡都不对劲儿。 若非不想半夜扰了她的清净,他就让莺歌把人带到他王府了。 就这么在床上烙煎饼烙到早朝时间,左右要来看看这丫头的情况,索性也就不继续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会儿瞧着了人,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瞌睡虫不断进攻他的神经。 “是,”雪姝听话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将东西拿过来。 转身回来时方才还睁眼跟她说话的人这会儿却已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看样子确是瞌睡到了极致。 想到前些天他回灵玉山幽之境,回来的这两晚又都在她这边耽搁到很晚,白日里也不见他翘掉早朝,眼下瞧他这般模样,雪姝止不住心疼。 行至其面前,本意是不想打扰他的,可时间场合不对,只好稍微将声音放轻,“皇叔公。” 夙珝缓缓睁眼,深邃的双眸似两汪清泉,雪姝看到上面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乖。” 夙珝勾勾唇,哄孩子似的不吝称赞,略微沙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听得屋中女人面红耳赤。 雪姝的指尖不经意在递交东西时触碰到了他的,微微有些凉,心里的小鹿在这瞬间有复活的迹象。 只瞧到他眼里的血丝,雪姝硬生生将意图蹦跶的小鹿给摁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心疼。 夙珝没错过她眼中方掩去的心疼,心里熨帖,唇角弧度禁不住扩大。 二人的互动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间。 屋里人因注意力都在宛贵人这件事以及夙珝看了宛贵人留下的书信后会如何反应上,故谁都没注意到两人间这短暂的温情。 快速浏览了一遍,夙珝可不像太后那样还好好生生地问秦婉如。 他看完后直接就把纸给举起来朝着屋里其他人晃了晃,说:“见过她字的人过来看看,可是出自她的手笔。” 夙承勋冷眉轻皱,然看看未反对的太后,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被问及的一群人因他的发话跃跃欲试,却又不得不顾及夙承勋在场,但看夙承勋未反对,短暂沉默后,几个胆儿大的便走了上来。 上来的这几个刚好就是对男人的到来反应算得上大的。 尽管她们已极力在隐忍即将靠近昭王的喜悦,然其脸上那可疑的红晕及眼中抑制不住的羞怯还是出卖了她们。 雪姝看看她几人,再看看将东西递给她们后就又闭眼的男人。 虽说早知他在对待男女感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每当看到这些个女人为他神魂颠倒,一双眼珠子都快黏到他身上时,心里还是控制不住不舒服。 啊…… 真想将他藏起来。 “想什么?” 低低的声音打断思绪,雪姝抬眼,才发现本闭着双眼的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没,”雪姝摇头,抬眼就见本该看字的两个人眼神儿有意无意往他这儿瞟。 放在身前的手情不自禁收紧,收回视线垂眸,男人已再次闭上了眼。 “如何?是宛贵人的字么?” 太后的声音打破了这须臾的沉默,也打断了几个女人的暗送秋波。 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书信上的字迹,几个女人齐刷刷侧身面向夙承勋跟太后,“回太后的话,确是宛贵人的字迹。” 秦婉如蓦地侧眸,冰冷的视线在太后看不到的地方给这几个女人判了死刑。 几人面色顿时煞白,似这才想起这后宫本该是谁的地方。 太后多老道的人,岂会看不出秦婉如的这点儿小动作? 只看得出是一回事,选择看没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无视秦婉如的小动作,太后看向夙承勋,“皇帝,你怎么看?”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 别说有那么几个人证实了,就是没人证实,单是这字条是从玲珑轩发现的,事情就已实锤了。 夙承勋面色沉得厉害,雪姝从他看秦婉如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丝恨铁不成钢。 不过也是,夙承勋对秦婉如的感情虽不至于像对淑妃那样深厚,但说到底秦婉如也是他的结发之妻。 除此外,夙承勋的很多事都有秦婉如参与,秦宵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年,夙承勋之所以对秦婉如在后宫所作所为经常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因为这样。 夙承勋前不久才在针对昭王的事件上失利,这口气都还没消下去,眼下自己后院的事就又闹得宫内人尽皆知。 这会儿他对秦婉如不火大才怪。 可火大归火大,太后问话还是得应着的,何况还有昭王这么一尊大佛在这看着。 无方,看看地上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夙承勋冷脸质问:“皇后,朕再问一遍,你污蔑宛贵人什么了?” 秦婉如让夙承勋这一眼看得脸色煞白,忙道:“皇上明鉴,臣妾真什么都没做,臣妾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秦婉如突然间说不出来了。 男人的视线过于冷冽,其中是不加掩饰的不耐和失望。 秦婉如的心仿似被泡在了冷水中,那股从心底深处透出来的寒意让她止不住颤。 冷,心慌。 她想解释,想说这件事真的跟她没关系。 可眼下死无对证,唯有那勉强能被称得上是遗书的东西。 下意识地回头想找林嬷嬷帮她说话作证,可回头才发现,林嬷嬷已经不在了。 是了,嬷嬷死了。 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为了给她拿她视作性命的东西死了,偏偏那被她视作性命的东西还…… “不是的。” 秦婉如忍着想哭的冲动摇头,朝夙承勋走近了两步。 “皇上,您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污蔑她什么,臣妾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您信臣妾。” 可惜,人已死,物证却明明白白,光是靠她的那张嘴说得再多也都显无力与无济于事。 “本王看,皇后定是累了。” 珠玉落地似的声音响起。 秦婉如身形一怔,侧首看去,却见男人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闭口不言,神态慵懒地撑着头,像是在看戏。 莫名的,秦婉如后背发凉,浑身的寒毛都在对上男人视线的这一刻立了起来。 张张嘴想说话,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 这时,太后开口了。 “我也觉着皇后有些累了,”她说。 “人在疲惫至极时往往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想来也是累极,对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宛贵人心思重,定是放在心上了。” 显然,太后这是还记着先前在永寿宫发生的事。 秦婉如听出来了,心底忿忿,面上却不得不解释,“母后,臣妾……” “行了,”夙承勋抬手制止,“不管你污蔑她什么,说到底人是为你而死,这是你的失职。” 失职…… 秦婉如脚下一软,身形不稳,旁边宫女见状赶紧上前搀着。 没等秦婉如消化完这两个字,夙承勋接下来的话便将她打击得彻彻底底。 “左右延春宫重建也需得些时间,皇后就借这段时间在兴央宫好好歇着吧,后宫之事暂由贵妃代为打理。” 第190章 暗斗,昭王睡着了? 后宫之事暂由贵妃代为打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砰!” 秦婉如的心底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她心上,身上的力气陡然间被抽走,她身形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屋里的嫔妃们纷纷为之震惊,几乎谁都不曾想过皇上竟真当着她们这么多人的面卸了皇后的权。 延春宫刚出了那么大的事,宛贵人的死直指皇后。 本就该是心力交瘁的时候,这时候让皇后的死对头掌权,岂不要了皇后的命? 在延春宫重建期间于兴央宫好好歇着? 这……这真的不是在变相禁皇后的足吗? 一时间,一屋子的女人心思各异,看秦婉如的眼神有揣测的,有暗暗幸灾乐祸的,也有中立看戏的。 反正不管什么样的眼神,看在现在的秦婉如眼里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子狠狠往她的心上扎,痛得她差点喘不上来气。 “不要,皇上……” 秦婉如不服,一把推开扶她的宫女脚下不稳地走到夙承勋面前。 “臣妾不累的,这些年臣妾管理后宫早习惯了,臣妾一点儿都不累,求皇上收回成命,臣妾…… “皇后,你确实累了,”太后打断她的话。 “母后……” 秦婉如看过去,方准备为自己辩解就听太后继续说。 “你看看你眼下颜色,都这般模样了,若还将后宫这大大小小的事交由你管,传出去老百姓会如何作想?不知道的人还当皇帝不知体谅人。” 单听前半截话时秦婉如还找得出话说,可到最后一句,她便是想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后宫之事由谁管对老百姓来说就当是听故事听过就过了,可皇上不一样啊。 身为一国之君,若连自己的小家都顾不好,如何顾大贤这么个大家? “太后说得极是。” 秦婉如绞尽脑汁想为自己再争取一番,却是不等她想清楚,江玉盼就走到她旁边了。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江玉盼打从今儿一大早听说玲珑轩死人的事后就一直等着看好戏了。 这不,好戏上场。 她不仅能从秦婉如手里夺回属于她的权,还能连着秦婉如的份儿一块儿收下,如此美好的事她如何还会沉默不言? “你!” 看着江玉盼这一身鲜艳的颜色,秦婉如脑子里嗡嗡响,放在身前的手几乎控制不住要往江玉盼这张精致妖媚的脸上扇。 江玉盼岂会看不出秦婉如的心思? 可正因为她看得出,所以她才更要站出来,不光是站出来,她还要站在她前面。 “姐姐勿恼。” 江玉盼故意当着秦婉如的面站到了夙承勋身侧。 “皇上不是说了么,在延春宫重建期间暂由臣妾打理后宫事务,只是在延春宫重建期间,待娘娘寝宫建好了,臣妾自当将这一切事务交于您。” 这话说得,表面听着像是在安抚秦婉如,实际却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变相说秦婉如有多贪恋权势。 秦婉如的脸青了白白了青,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江玉盼此时怕是早已粉身碎骨了。 “行了!”夙承勋没好气地看着秦婉如,“身为皇后,这点器量都没有成何体统?就这么定了。” 很明显,这是把江玉盼的话听进去了。 秦婉如紧攥着手,翕翕唇本想再为自己辩解的,但当她侧眼看到江玉盼那近乎挑衅的眼神时她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憋回去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江玉盼这贱人明显就是在激她。 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她越是想为自己争辩,就越被这贱人给套进去了。 她要忍,要忍! 想罢,秦婉如深吸一口气,一改方才的态度强颜欢笑,“皇上说得是,估计是真累了,竟是有些不知所云了。” 说完,她看向江玉盼,端出了副大方姿态,“后宫事繁杂,就辛苦贵妃了。” 江玉盼多狡猾的人,在明知秦婉如这是在做戏的情况下她会让她就这么如愿吗? 显然不会。 江玉盼:“姐姐言重了,妹妹我又不是头一天进宫,后宫的事也都管习惯了,不如说,能为姐姐分忧,实属妹妹福气。” 噗…… 雪姝眼瞧着秦婉如的脸从青色气成猪肝色再气成黑色。 尤其是江玉盼最后的那个“福气”,听得雪姝险些没忍住,直在心里为其拍手叫好。 而且还姐姐妹妹的,明明之前还称的是“娘娘”,这么一转变,不就是在把两人的身份相差往小了缩吗? 不过,江玉盼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秦婉如也不是吃素的。 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皇后也让她做了这么些年,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招都接不了,她这些年的皇后也就白当了。 于是,雪姝便见秦婉如在片刻的气结后再次挂起了笑。 “贵妃有这份心本宫属实欣慰,只贵妃也好些年没管事了,有些事亦从未经贵妃手。” 江玉盼面色微僵。 秦婉如全当没看见,继续道:“左右本宫歇着也是歇着,贵妃若有何不懂的,大可差人来问,皇上日理万机本就繁忙,可不能再让皇上为后宫之事费神了。” 如此,江玉盼更清楚了。 秦婉如这是在故意损她,损她前些年虽管着些事,但跟她这个皇后比起来,她管的那些事都是无足轻重的。 呵。 江玉盼暗暗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姐姐说的是,”她很规矩地朝秦婉如福福身,“那就有劳姐姐了,届时若扰了姐姐清净,您可别恼啊。” 想在这跟她做口舌之争,激她? 当她是刚进宫的新人么?若是这点儿把戏都看不出来,她这贵妃还有什么可当的。 秦婉如其实便是看准了江玉盼激进的性子才会故意说这些话的,谁让前些年江玉盼就因为她这性子吃了亏。 然不曾想,现在这贱人竟是不吃这一套了。 秦婉如那叫一个气,心思飞转,只她这头还没来得及应江玉盼,夙承勋便开了口。 “就这样吧。” 夙承勋轻叹一声,事情虽已定下他的脸色却不见缓和,尤其是在看向宛贵人主仆二人时。 “朕不开口是不是就这么摆着?不若就让你们跟她主仆二人再多相处几日?” 他会看不出两个女人间的把戏? 可笑。 “皇上息怒,”李楷赶忙安抚,遂上前朝外面道:“都是死的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宛贵人请出去!” 屋外人闻言赶紧着进来收拾。 不等人将宛贵人二人抬出去,夙承勋便起身对太后道:“母后,儿子送您回永寿宫。” 若非延春宫的事跟玲珑轩的事赶在了一块儿,照着太后的性子也不会专门为玲珑轩的事跑一趟,白白让其费神操心。 “嗯,”太后颔首,由雯萱搀着起来,“我来也就是想来看看皇后,皇后看着也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在这扰她了。” 夙承勋瞥了一眼秦婉如,不置一词。 秦婉如对上他的视线,干巴巴地挤出一丝笑后退至一边,“臣妾恭送皇上,恭送母后。” 夙承勋没回她,看向夙珝,“皇叔瞧着也累了,朕让人送皇叔回府。” 夙珝手肘放在扶手上,以手撑着头靠在椅子上闭眼了好一会儿,夙承勋跟他说话他就像没听到似的,应都未应一声。 静…… 死一般的沉寂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皇上了,那可是皇上在跟他说话啊,他竟然…… 喜贵因别的事今儿个没跟着夙珝,现在站在他边上的就是雪姝,这情况自然得由雪姝来。 看着夙承勋黑成锅底的那张脸,再看看男人平静的俊颜,雪姝心里升起一个她觉得不怎么可能的念头。 这……这是睡着了? 不不不,怎么可能,底下躺着俩死人,夙承勋跟太后她老人家都在,咋可能睡着呢对不对? 想着,雪姝轻咳一声,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冲屋里人笑笑,然后在夙珝边上蹲下。 “皇叔公,父皇跟您说话呢,皇叔公?” 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手肘。 “砰” 轻轻一声,便见得那只撑着他头的手就这么无力地垂到了扶手上。 紧接着大伙儿就看到,昭王的后脑勺,毫无意外地磕到了椅背上…… 第191章 拉拢,留下的功课 目送被李楷搀着出去,脚下踉跄跟喝醉了似的的男人远去,雪姝是又心疼又好笑。 前些年郑公公跟她说他不仅在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站着睡着,甚至还当着敌军的面在马背上睡着时她说什么都不信。 还想着,完美如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何况大敌当前,正是剑拔弩张厮杀之时,如何就是睡觉的时间? 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知他原真还有这么一面。 怎么说……真可爱。 “六公主。” 江玉盼的声音自后方响起,眼瞅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也没了他的影子,雪姝收回视线转身看过去。 看了看其身后不远处的兴央宫,雪姝笑道:“贵妃娘娘。” 江玉盼笑笑,示意身后嫔妃们先行。 雪姝看在眼里,但笑不语,在对上从身边经过的容嫔那担忧的目光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成妃知道江玉盼这是故意把她们支走,这不禁让她在看雪姝时眼里又多了几分深意。 毫无疑问,这次宛贵人事件除了皇后掌宫之权被卸给她们带来的意外震撼外,另一件让她们得到证实且觉着不可思议的就是昭王对这个六公主的态度。 即便两人说话未超五句,但要知道,昭王在这之前可是从未主动与哪个皇子公主说话的。 光是当着他们的面抓小丫头手臂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就足以说明他现在对这丫头有多宠。 先前原就担心惹了这丫头会触怒昭王,她才对锦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再去招惹这丫头。 奈何锦儿那丫头越大越不听话,她皇兄又那般纵容她,她若不管着,到时候万一真的…… “成妃娘娘。” 带笑的声音打断了成妃的思绪,她心思微怔,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想得过于入神,连何时走到这丫头面前都没察觉。 赶紧收起心思,成妃冲雪姝笑笑,“六公主。” 雪姝摸了摸自己的脸,明知故问:“成妃娘娘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闻言,成妃的神情僵了僵,笑道:“哪里,就是瞧着六公主生得可人,情不自禁便瞧出神了。” 虽的确是为化解尴尬才说的这话,但成妃却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丫头片子属实生得好。 这之前她也没见过这丫头几面,印象中只记得其日子过得糙,别说脸上抹的了,便是一件入眼的衣裳都没有。 如今再见,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虽身板儿瞧着的确是瘦了些,但胜在那张小脸真绝色。 尤其那双似会说话的桃花眼,含笑间似脉脉含情,似纯似媚的。 便是才十五就已有这份姿色,再大些了指不定得迷了多少男子的心神。 雪姝掩嘴笑,端的是一副小女儿羞涩样儿,“成妃娘娘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如果不是成妃才不久亲眼见过她是如何将她家锦儿放倒的,此时指不定真会被她这副娇柔羞怯的模样骗了去。 干干地笑笑,成妃侧目,刚好跟江玉盼好以整暇的视线对上。 知道江玉盼定是有不可告人的话要跟雪姝说,成妃也不是没眼力见儿的人,笑着跟江玉盼和雪姝客套了两句后就匆匆走了。 眼瞧着成妃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最后看不到人影了雪姝方才收回视线。 扭头看向江玉盼,雪姝一改方才面对成妃时的“羞怯”,姿态大方地朝江玉盼做了个“请”的手势,“娘娘,请。” 江玉盼唇角轻勾,笑而不语地颔颔首径直朝她临华宫方向,“六公主这是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 她一开口雪姝就听出来了,之前在她面前的自称还是“本宫”,这会儿变成了“我”。 按他们大贤的规矩,除嫡公主外,其他嫔妃面前的公主,但凡没有封号的,在贵妃面前都低一等。 从江玉盼的自称来看,看样子她是明白她今日在兴央宫的暗示了。 雪姝与其并肩而行,笑了笑,很诚实地回答道:“不知。” 江玉盼闻言行了两步停下来看她,短暂的审视后继续向前。 “前些日子公主不说馋我宫中的芙蓉玉华露么,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日便去我临华宫尝尝?” 雪姝看了看前往临华宫的路,片刻的沉默后停了下来。 “真不凑巧,皇叔公昨日去长禧宫给我安排了功课,若不做完他老人家会生气的。” 也就是去不了。 江玉盼笑意微敛,美眸轻眯,本想从雪姝的表情上看出点儿什么来,不想却徒劳了。 雪姝知道江玉盼这时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她分明在兴央宫都那般暗示她了,现在却又拒绝去临华宫。 换成她,一时也会不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雪姝不打算让她多猜,只顿了顿后就道:“皇叔公留下的功课不能不做,不知娘娘可否能耐着性子等上两日?” 既然两人眼下都多少心知肚明,她也不必再装什么。 只是江玉盼现在才刚把掌管后宫的权拿到,她若现在就把应了她的这番拉拢,倒显得她有多急不可耐了。 如此,不就掉价了么? 江玉盼看着她,虽就这么被拒绝了,却是丝毫不恼,不过她也没想着就这么把人放走。 “不知王爷,给公主留了什么功课需得两日才完得成。” 说是两日,实际江玉盼清楚,这不过是个概数,她会这么问,就是想明确一下时间。 雪姝自然听出来了,不过她并不打算跟她说得那么清楚。 于是她笑笑,道:“说来惭愧,这才开始学些简单的诗词歌赋,皇叔公要我尽快熟背诗经百首,可惜我愚钝,昨日也不过记了两三首。” 要求熟记百首,一日才记两三首。 江玉盼听出来了,这是故意吊着她呢。 莞尔,江玉盼道:“公主说笑,公主若都愚钝了,想来这后宫便没有聪慧之人了。” 说着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王爷布置的功课的确不能耽误,我临华宫的芙蓉玉华露随时为公主准备着,公主哪日想喝了随时都可过来,公主觉得如何?” 随时准备着,也就是说临华宫的大门随时为她开着,她何时想去便去。 雪姝哂然,微微福身,“多谢娘娘。” 话已至此,江玉盼也不再多说,只笑了笑便由自己人搀着往临华宫走去。 雪姝目送其远去,直到其一行人转弯不见了影子方与白茯一道折回长禧宫方向。 “娘娘,您跟六公主打什么哑谜呢?” 回头确定瞧不见人了,江玉盼身边的管事姑姑红襄方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 江玉盼笑而不语,走了好一段路后方缓缓开口,“宛贵人主仆二人的死,你怎么看?” “宛贵人二人?”红襄不是很明白,“宛贵人的书信上不是说是皇后娘娘……” “你信吗?”江玉盼侧首看她,似笑非笑。 红襄微鄂,“娘娘的意思是……” 江玉盼轻笑,“连她那样的身份也瞧不上她,呵,当时昭王爷可就在那丫头身边,你觉得宛贵人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昭王从不管后宫之事,然近半月来却数次进出后宫,且都是为了长禧宫那丫头。 今日会来兴央宫,在她看来,绝对也是为了那丫头,如若不然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 红襄一点就通,很快就跟自家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也是,”她小声说:“按昭王的性子,宛贵人若真当他的面说了六公主的不是,昨日里势必不会那般平静。” 江玉盼:“这么想就对了,而且就昭王在兴央宫的模样不像是听了宛贵人的事来为那丫头作证的,倒像是……” “镇场子,”红襄接话。 江玉盼侧目看了看她,但笑不语,算是承认她说对了。 红襄看着自家主子眼底的笑,一个念头让她停了下来,同时身上发寒。 “娘娘,那……照这么说来,宛贵人的死跟六……” “嘘……” 江玉盼跟着停下,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底的笑愈渐得深。 第192章 打击,震怒的秦婉如 “怎么样?找到了吗?!” 兴央宫里,送走一屋子的人后秦婉如回到寝屋坐立难安。 被她派出去找东西的人一进来,她便不顾仪态地大步来到那两人跟前。 小艾子不敢耽误,忙从袖中掏出秦婉如要的东西,“不知是不是这个,娘娘……” 话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就被秦婉如一把抓过去了。 一拿到东西,秦婉如宝贝似的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凌厉地瞪着小艾子两人,“没打开过吧?” 小艾子两人“扑通”两声跪下。 小艾子道:“娘娘明鉴,您交代过不准奴才们偷瞧,奴才们谨遵娘娘令,找着东西就带回来了,此话若有假,天打雷劈!” 说完两人还朝秦婉如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 秦婉如眯眼审视,着实惦记盒子里的东西,也不跟他俩多废话,连盒子是在哪找到的都无心问,摆摆手就把两人赶出去了。 门一关,秦婉如颤颤巍巍抱着盒子来到寝屋内间,紧张地看着盒子上那精致的百鸟朝凤图,一时竟不敢打开盖子。 这盒子,是当时皇上将凤印交到她手上时一并给的,没有锁。 所以她才让人特制了个带锁的稍大些的铁盒子,同她其他珍贵的东西一道锁在梳妆台旁的柜子里。 而钥匙则由她装在身上的吉祥符里随身佩戴。 昨晚林嬷嬷将东西带出来时,由于铁盒子表面温度过高险些将她的手烫伤,她便仅将凤印拿了出来。 当时她确定凤印就在盒子里,谁曾想就在她被人救出去没多会儿盒子就…… 现在距离这盒子丢失已过了四个时辰,盒子又没有锁,这四个时辰里,万一…… 不敢多想,秦婉如深吸一口气抱着盒子坐在床上,继而一咬牙狠心麻利地打开扣。 悬着一颗心缓缓垂眸,本以为事情绝对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她的凤印绝对万无一失。 然盒中的空无一物却将秦婉如最后的一点好念想击得细碎。 “轰隆——” 一道惊雷自秦婉如脑子里炸开,她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迅速倒流,脑子里的空白及耳边的轰鸣声夺去了她全部力气。 “哐当”,盒子从她手中滚落到地上,秦婉如也跟着滑下来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四肢发麻,她想站起来,可惜手才撑到地上整个身子就栽了下去。 不……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凤印,跟了她近二十年的凤印,他登基当日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凤印…… 不可能就这么没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的,不可能,一定是那两个奴才把她的凤印偷了,一定是,一定是! 想着,秦婉如颤着手紧紧抓着床沿,踉跄着起来,边朝外面大喊:“来……来人,来人!” 小艾子和同他一起被派去找东西的高安听到声音赶忙进来。 听到动静,秦婉如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上来就用她那戴着甲套的手狠狠给了小艾子和高安二人两巴掌。 长而锋利的甲套在两人脸上划出一道血槽,当时就往外冒血。 “说!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们两个狗奴才拿了?!” 她确定当时凤印就在盒子里,那是林嬷嬷冒死才送出来的,是林嬷嬷用命换来的,也是她的命,怎么能就这么没了! 小艾子跟高安被打得懵了,两人都被吓得不轻,惊恐地在秦婉如面前跪下,忙不迭磕头。 “娘娘明鉴!娘娘明鉴!娘娘交代过的事,奴才们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不听啊!奴才们找到东西后立马就带回来了,绝对没有偷瞧,更不敢私拿啊!” “一派胡言!” 秦婉如才不管那么多,她一脚狠狠踹在小艾子脸上。 “本宫盒子里的东西分明放得好好的,现经你二人之手就不见了,若非你二人拿了,它怎会不见!” 说罢,不给小艾子二人说话的机会。 一抬头,表情近乎狰狞地冲外面厉声喊道:“来人!将这两个私拿主子物件的狗奴才带下去打!不说将东西藏哪了就给本宫拔了他们的舌,乱棍打死!” 话音一落,守在外面的两个老嬷嬷和四个太监齐刷刷进屋,不给小艾子跟高安任何申辩机会,直接就捂着两人的嘴将人给拖拽了出去。 秦婉如硬撑着身子出门,立马有人给她搬来椅子送来茶。 很快,院子里响起木杖狠狠砸在人身上的声音,不过小会儿功夫,小艾子与高安的身后便鲜血淋淋。 秦婉如让人将绑在他们嘴里的东西拿掉,质问道:“说!东西藏哪了?!” 可惜秦婉如下令让人下了狠劲儿,这么三四十下下来他二人皆已满头大汗双目赤红,嘴巴上的东西才一拿掉,大口大口的血就从两人嘴里喷了出来。 哪还说得出什么话。 秦婉如不甘心,由人搀着来到下面,直将二人踹翻了面,“说!东西在哪?!” 喊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快撕裂了,听得在场的其他奴才腿肚子直达颤。 然而不管她吼得多大声,多撕心裂肺,始终都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消息传到雪姝耳朵里时正好是半个时辰之后。 对此雪姝倒一点不觉着意外,只略微感慨地说道:“这也太沉不住气了,亏她还当了这么多年皇后。” 白茯瞧了瞧她手里正准备缝制的香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坐下同她一道将那些干花瓣往里面塞。 “唉,再怎么说也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两个时辰前都还见着,现在人就没了。” 毕竟都是在后宫里当差的,就算彼此间不熟识,但大部分名字是清楚的。 那二人原是在兴事房郑公公手底下干活儿的,因延春宫出事皇后暂搬进兴央宫,需得些做事利索手脚麻利的人侍奉,郑公公便把他二人给拨过去了。 雪姝看了看她,笑着问:“这么说来,你主子我也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了?” 白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不一样。” 雪姝:“哪里不一样了?同样是要人命,谁又比谁高尚不成?” 她不仅要人命,人死了她也不放过。 在从翠玲口中得知宛贵人对她有杀意时她就想好一切了,从一开始她就决定把宛贵人的死栽到秦婉如身上。 听说是跟皇后娘娘有关?听说宛贵人死前留了书? 呵,大伙儿就只知听说,却没人追究这“听说”究竟是听谁说。 在这后宫里,哪个宫里的奴才不跟人精儿似的? 宛贵人的死和那封书信一旦被发现,头一个得知消息的就该是秦婉如。 别说玲珑轩了,就是换做任何一个宫里的奴才也不敢就这么把事关皇后的消息散播出去。 她早料到会是什么局面,所以才会让莺歌守在玲珑轩,待宛贵人二人的死一被发现,莺歌就易容把消息散出去。 只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她没想到那人会跟夙承勋一道来,最后还睡着了。 “不一样的,”白茯不想自家主子多想。 “有些人若自己没生歹意,至于害得自己没命么?这无辜和死有余辜可是大大不同的。” 雪姝凑近使劲儿嗅了嗅包里的气味,笑道:“这话倒说得没错,不过你倒是说说,那翠玲算得上是无辜还是死有余辜?” 白茯把最后一点薰衣草塞进袋子里,睁大眼用雪姝穿针,“自然是死有余辜。” 雪姝:“哦?” 白茯抿了抿线头看了雪姝一眼,说:“今日她能背叛宛贵人,明日便能背叛公主你,这么个不忠心的奴才若留着迟早会出事。” 就算她家公主真有意让翠玲来长禧宫当差,她也是第一个不赞成。 “你倒是明白,”雪姝从她手里接过针线,在头上扒拉了一下开始缝。 缝了两下,雪姝想起今日还有件事待解决,便暂停手里的动作将莺歌喊了出来。 “昨晚秦婉如跟她那老嬷嬷不是有提到了个什么何源么?有查到这个人吗?” 第193章 暗杀,世子爷送礼 “何源?”白茯不知此事,听得一脸懵。 雪姝看她,“稍后再跟你说。” 莺歌:“查到了,跟戚风说的差不多,是皇后私下养的一个奴才,宫里没他记录,今早卯时去过兴央宫,不出一炷香时间就出来了,” “是么,”雪姝挑挑眉,继续手上动作,“秦婉如打算让他怎么做?今晚来暗杀我?” “公主!” 她说得轻松,白茯听得心惊胆战。 暗杀什么的,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事关自己的性命,怎能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雪姝抬眸,发现莺歌的眼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她不禁再次停下来,这会儿倒有些意外,“被我说中了?” 莺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却不得不点头,“差不多,皇后打算让其今夜子时来长禧宫。” 暗杀。 “子时……”雪姝沉吟,觉得有些好笑,“我不过随便一猜,没想到这也能行。” 不过,这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昨日从秦婉如的私刑房出来时她就想到了,秦婉如身为皇后,近二十年来尊贵惯了的,然而却被她那么对待。 照秦婉如的性子,不狗急跳墙才怪。 不过,林嬷嬷刚死,凤印丢失,真亏秦婉如都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这种心思。 白茯把针线夺了过来,没好气地说:“人家都想……都想杀你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赶紧着,咱赶紧想对策啊。” 雪姝不给她,又把针线抢了回来,“笑不出来难道要我哭啊?” 白茯:“不是,咱总得想办法啊。” 雪姝不以为然,示意白茯往对面看。 白茯看过去,看到的就是站在她对面的莺歌。 白茯瞬间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对了,有莺歌姐姐在。” 说完走近莺歌面前,笑得讨好,“真不好意思,又得麻烦莺歌姐姐了。” 有了昨晚延春宫屋顶上的事,莺歌本打算回到最初见雪姝时的样子,但眼下看着主仆二人的互动,她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变得柔和。 “说哪里话,”莺歌笑着说,“保护公主是我的职责,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雪姝接话,冲莺歌挤了挤眼,“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就这么把那个何源给办了,我打算把他留着。” 先前那人跟她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莺歌:“您是想……” “公主,端王府来人了。” 从外面传来的珍珠的声音打断了莺歌的话。 “端王府?”雪姝愣了愣,示意白茯去看看,自己则跟莺歌继续刚才的事情。 白茯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公主,世子爷差人送东西来了,你要不出来看看?” 雪姝让莺歌暂时退下,想到自己还有夙嘉这儿的事没处理,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白茯出了房间来到正厅。 一到地方,雪姝就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规矩地站在台阶下,一瞧见她便恭敬和气地行了个大礼。 雪姝缓步而上虚扶一把,“嬷嬷是……” 赵嬷嬷飞速打量了一通眼前这位让他们家世子爷茶不思饭不想的六公主,笑道:“老奴姓赵。” 雪姝颔首,视线扫向屋内摆放成堆的东西,朝赵嬷嬷笑了笑后往里走。 赵嬷嬷紧跟其后,边走边说:“公主同世子爷的事王妃都听说了,对此王妃深表歉意,望六公主大人大量,别同我们家世子爷一般见识。” 也就是说,这嬷嬷是端王妃身边的人了。 雪姝暗忖,心中已有分寸。 “嬷嬷说哪里话,”她笑得温婉,示意白茯搀着赵嬷嬷坐下,“世子爷生性纯良待人和善,昨日之事乃误会,该是我上端王府赔不是才对。” 赵嬷嬷越瞧这水灵的小丫头越是喜欢。 在她的印象里,关于元姝苑六公主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 那时正值春日,王妃受皇后邀前来赏花。 她便是在那时偶然在园子里撞见了躲在灌木丛里偷瞧宴会的小姑娘,之后问了别人才知那就是传闻中不受宠的六公主。 旁的她不记得了,但小丫头的这双灵动的大眼睛让她记忆尤为深刻。 以至于昨日一听说自家世子爷跟这位公主的事她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她的这双眼睛。 如今再看,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原就漂亮的这双眼睛这会儿更像是能说话似的,惹得人心里痒痒。 也难怪他们家世子爷对人小姑娘念念不忘了。 就那小祖宗“喜欢”的姑娘里,单论这样貌,怕是还没人比得过她。 雪姝显然不知道三年前的那次“偷窥”被人发现过。 对她来说,这是她跟赵嬷嬷头一次见,她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嬷嬷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只是,瞧着老嬷嬷跟不久前的成妃一样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雪姝多少有些不自在。 “嬷嬷,”雪姝掩掩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赵嬷嬷一声。 赵嬷嬷闻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小姑娘看得这么入神。 “让公主见笑了,”她赶紧赔礼,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实在是公主生得太好看了,老奴这魂儿啊,都让公主给勾走了。” 白茯与进来上茶的珍珠都被赵嬷嬷的话逗笑了,都掩嘴笑。 雪姝自觉脸皮够厚了,却还是让赵嬷嬷说得臊了起来。 上午成妃也说了类似的话,但那时她是清楚成妃的言不由衷的。 她与端王府这老嬷嬷素不相识,如何就这么赞美起来了,她可不觉得自己有生得多好看。 还看失神,要论样貌,他们家世子爷不比她强上千万倍呀? 想着,雪姝不想继续这么话题,便微红着脸看向屋内这些东西,转移了话题,“嬷嬷,这是?” “哦!” 赵嬷嬷像现在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起来走到最大的箱子跟前,脸上笑开了花儿。 “这都是世子爷让送来的。” 说着,开始一一向雪姝介绍那大大小小的箱子篮子盘子里的东西。 “这一箱是宝锦轩的鞋裳,这是珠霜阁的头面,八宝斋的精粹百花美颜糕,九珍楼的胭脂水粉,十全香的牛乳,其他还有些姑娘家玩耍的小玩意儿。” 最后,赵嬷嬷自然不忘为自家世子爷说好话。 “这些啊,都是世子爷上午亲自采买的,糕点牛乳什么的全都是最新鲜的,另外……” 转身朝站在外面的丫鬟招了招手,那丫鬟就拎着个略长的盒子进来。 赵嬷嬷开了盖儿,从盒子里拿出一盆粉色丽格海棠,笑呵呵行至雪姝面前。 “世子爷喜养花,这海棠啊昨儿个晚上才开,今儿个就让老奴给公主送过来,还说什么这娇艳粉嫩的花瓣就跟公主您人一样,水灵粉嫩惹人爱。” 话说完,花也放到了茶几上。 穿的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雪姝在得知夙珝真实身份时便知自己是误会夙嘉了,本也打算今明两日看抽个时间看能否将他约到一块向他赔礼道歉,没想到他竟是快了一步。 不过,让她不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前晚分明说的是让时间来证明的,怎么就送来这些东西了。 难道,在他眼里,这些东西便能证明他对她不是一时兴起吗? 还有这丽格海棠…… 雪姝嘴角微抽,对上赵嬷嬷和蔼的视线,“这花,是世子爷养的?”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丽格海棠的寓意是和蔼可亲,象征慈祥的老人…… 赵嬷嬷点头如捣蒜,还不知自家那小祖宗一时心急送错花了,趁势又为自家世子爷说好话。 “您可别看世子爷平日里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实际他的心比谁都细,府上的花花草草他一有时间就照看,对姑娘家啊,更是心细得没话说。” 诶?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雪姝很敏锐地捕捉到赵嬷嬷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眼含戏谑,“对姑娘家,心细得没话说?” 赵嬷嬷也是个实诚的人。 毕竟他们家小主子就是那么个人,她都是实话实说。 于是再次点头如捣蒜,“细,再没有谁比他对小姑娘更体贴入微的了。” 第194章 诓人,世子爷出息了! “什么体贴入微,那不就是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吗?” 白茯掩嘴笑,戏谑地看着赵嬷嬷,半开玩笑地说。 赵嬷嬷原意是为他们家小祖宗说好话的,结果被白茯这么一说,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了。 “白茯,不得无礼,”雪姝也憋笑,却还是作佯怒状看了一眼白茯。 虽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夙嘉的为人她已了解了大概,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只不过他的某些行为单从旁人的立场来看,就跟白茯说的差不多。 “是,”白茯很配合地应着,转而向赵嬷嬷赔礼,“对不住嬷嬷,奴婢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嬷嬷海涵。” 赵嬷嬷先是怔了怔,随即笑出了声,做样子往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瞧老奴这张嘴说的都是什么,公主别误会,咱世子爷啊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他就是爱玩儿了些,那些姑娘啊,他都当姐姐妹妹呢,从未越矩过。” 姐姐妹妹…… 雪姝抬手,掩了掩止不住抽动的嘴角。 她算是知道了那家伙为什么认起妹子来那么快那么熟练了,敢情都是“习惯成自然”了。 忍着笑,雪姝对赵嬷嬷道:“嬷嬷放心,世子爷是我堂兄,原就是我误会了他,本还想着就在这两日找个时间向堂兄赔不是,只我这还未来得及动作,嬷嬷就来了。” 赵嬷嬷一听,两只眼睛都亮了,“公主当真没生我们世子爷的气?” 要知道他们家那祖宗从前晚起就为这事儿在府上闹腾,不吃不喝的。 王爷让他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就差把王府屋顶给掀了。 昨儿一大早,她都才刚起来准备伺候王妃起床梳洗。 小祖宗就跑到他们下人院子把她给拽出来,让她跟他一块上街去采买送给姑娘家的东西。 真是她的祖宗诶,平日里念书都不见他这般勤快过,都不过卯时就吵吵着要上街。 雪姝自然不知其中还有这等经过,回道:“便是姊妹间的小打小闹,既然已知道是误会,何来生气一说。” 说到这,雪姝心思稍转,问赵嬷嬷:“不知可否麻烦嬷嬷回去问问堂兄,问他今日可有时间。” 赵嬷嬷会来,一是为了夙嘉来劝人的,二则是受了他们家王妃的命来看看六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人看到了,就剩劝和这姊妹俩,也好让他们家那小祖宗消停消停。 这会儿好了,听雪姝这么问,赵嬷嬷顿觉自己没白跑这一趟,不过她也得把事情问清楚,“公主找世子爷,是为了……” 雪姝笑笑,“自然是向堂兄赔不是。” 赵嬷嬷一听,当即便松了大口气。 “公主言重,赔不是什么的倒不至于,就是姊妹间把话说清了,和和气气的,行的,老奴这就回去问问世子爷。” 雪姝点点头,视线落到她身后的那一堆东西上,起身道:“这些东西就……” “这些东西公主可得收着,”赵嬷嬷笑呵呵跟在雪姝侧面,“世子爷的一番心意。” 雪姝哭笑不得,“堂兄的心意我心领了便是,哪能真让他这般破费,嬷嬷还是带回去吧。” “这可不是破费不破费的事。” 赵嬷嬷摸了摸那一大瓶牛乳,笑说。 “老奴晓得这些东西公主这儿不会少,但好歹也是世子爷的心意,老奴若真就这么把东西又带回去了,还不知世子爷要如何处罚老奴呢。” 当然,瞎编的,他们家小祖宗可是出了名的善待下人,处罚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而且,”赵嬷嬷担心雪姝拒绝,又继续说,“公主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得吃好穿好,您生得这么好看,一日几套衣裳都不为过。” 这还不止,赵嬷嬷打定主意不给雪姝拒绝的机会。 “时辰不早了,老奴就不在这叨扰公主了,世子爷还在府上等老奴回去回话呢。” 说着,笑呵呵地跟雪姝行礼后就往屋外退。 雪姝怎会看不出赵嬷嬷的心思,无奈,只好道:“那就谢过嬷嬷了,劳烦嬷嬷跑一趟。” 说着扭头看向白茯。 原是想多少给赵嬷嬷些跑路费的,但赵嬷嬷多人精的人,一听她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丝毫不给机会,雪姝这话才一说完,她就已经退出了屋,并在跟雪姝招呼了一声后就带着丫鬟们疾步而去。 “嬷嬷!”白茯在后面追,奈何赵嬷嬷脚下生风,白茯才追了几步,她就已经出了大门。 “公主,你看这……”白茯摊手,手中是一锭小银元宝。 雪姝瞧着已无人影的大门忍不住笑出了声,“算了,既然她不收,便当是为我们省了。” 无方,白茯只好把银子塞回去,“世子爷要是有时间,公主是准备今天去端王府吗?” 雪姝招呼人将除吃食外的东西暂搬至小库房,然后抱着那盆丽格海棠往她寝屋那边小院子走。 “看他想约在哪,左右咱们现在得空,早把这事说清也懒得惦念。” 夙嘉下午虽也要参加勤学院的考试,但考试不过一个时辰,夙嘉考完了就没事了。 夙承勋就不一样了,夙睿兴在考试中搞事,夙睿玺会惹恼夙承勋,夙承勋忙着管他的两个儿子,哪还会记得她。 秦婉如更不必说,变相禁足兴央宫,暂失掌管后宫之权,还忙着找她的凤印,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管她。 这么难得的时间,她当然得合理利用。 另外昨晚那人说和尚还没消息,也不知今日如何,负责这事的是夙嘉,她顺便也想问问这事。 …… 一炷香后,端王府。 被端王逼着为下午勤学院的考试而苦读的夙嘉,前一刻还耷拉着脑袋恹恹的,赵嬷嬷的消息一带来,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真的?!姝儿真这么说?!” 赵嬷嬷捡起被他扔地上的书,“是,六公主真这么说。” 夙嘉“腾”地起来往外走,“有有有!怎么可能没有,我这就进宫见她!” “诶!”赵嬷嬷一看,这哪行,赶紧上前拦他,“午膳后就该考试了,这会儿哪成?” 夙嘉这两日净想这事了,方才念书压根什么都没看进去。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妹子要见他的消息,他哪里还等得下去。 “嬷嬷你让开,”他推开赵嬷嬷,大步流星往外走,笑逐颜开的。 赵嬷嬷汗颜,不得不再次上前拦着这祖宗,同时心思转得飞快,“六公主说了,得等世子爷您考完试了。” 夙嘉欲推开赵嬷嬷的手顿时僵在空中,脚步跟着停下来,“姝儿说的?” 赵嬷嬷暗呼一口气,诓起人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可不,”她说,“六公主知道勤学院下午有考试,不然她那边就定时间了,就是想等您考完试,看您如何安排。” 边说,她边观察小祖宗的神情,就怕小祖宗又给她来个想一出是一出。 “这样啊……”夙嘉沉吟,回首看向放在桌上的书本,明显有些犹豫。 赵嬷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六公主还说了。” 夙嘉又来了精神,“姝儿还说什么了?” 赵嬷嬷:“六公主说,此次年末考,世子爷若能取得好成绩,她便有奖励。” 对不住了六公主,您比王爷王妃都好使,为了不耽误这祖宗考试,老奴只有出此下策了。 夙嘉喜不自胜,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拉着赵嬷嬷的袖子追问:“什么奖励?姝儿打算给我什么奖励?” 呃…… 面对自家这世子爷这般纯良无害的模样,赵嬷嬷骗起来却丝毫不觉愧疚。 “六公主说先保密,待成绩出来了再告诉您。” 闻言,夙嘉神情稍有些失落,但也仅片刻。 片刻后,他破天荒地自觉拿起书本,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陷入学海不能自拔。 赵嬷嬷还想跟他说两句稳稳他的心思的,结果竟意外被他赶了出来。 他说:“嬷嬷别扰我念书,此次年考,我必定拿学院第一位。”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 不对,听听这是他们家世子爷说的话么? 王爷都不要求他能及格了,他竟志向大得要拿学院第一。 赵嬷嬷听得涕泗横流,不敢耽误,赶着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家王妃。 王妃!世子爷出息了啊! 第195章 盗题,突发情况 下午申时两刻,雪姝午睡起来没看多会儿书被她派出去守消息的珍珠就回来了。 “皇上大发雷霆,当众撕毁二皇子的试题,夺了二皇子的考试资格,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二皇子与三皇子比,下二皇子脸子。” 珍珠说得绘声绘色,就跟她自己当时在现场一样,还后怕地抱紧胳膊。 雪姝看了看时间,跟上辈子差不多,只不过上辈子她知道这事时天已经黑了。 毕竟元姝苑位置偏僻,她跟白茯若不出来,消息是传不过去的。 想着,雪姝问:“二皇子现在何处?可有回宫?” 珍珠点头,“刚回,被皇上下令禁足怀仁宫,除夕能不能解禁都是问题。” 那自然是不能的。 雪姝冷笑,垂首咬断线头,一个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具有安神助眠效用的香包就做好了。 在她看来,夙睿玺与夙睿兴两人的灵魂就应该互换一下才对。 夙睿兴外表酷似夙承勋,乍一看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城府深。 实际夙睿玺先前所针对夙睿兴的计划都是秦婉如在后出谋划策的。 他虽同夙馨玉一样总喜欢拿鼻孔看人,但夙睿玺本人心眼儿实则并不多 夙睿兴就不一样了,外表牲畜无害天真无邪,却是常常扮猪吃老虎。 饶是秦婉如跟成妃斗了这么些年,在秦婉如的幕后策划下,他愣是有办法让夙睿玺消去对他的戒心。 即使夙睿玺被阴了好几回,至今为止却是一回也没发现这背地里是夙睿兴让人干的。 就连擅玩心计的秦婉如在明知这是夙睿兴所为的情况下也未曾找到证据证实。 而也正因为秦婉如没找到过证据,以至于夙睿玺因为夙睿兴的事曾一度跟秦婉如险些闹得不愉快。 这次年考,出题人是勤学院院首柳夏辉。 她对柳夏辉这个人并不了解,只知一点,夙睿兴在此之前早收买了柳夏辉,提前获取了考题,连同柳夏辉给他的答案一起。 夙睿兴在夙睿玺面前谎称自己押了题,并将答案“分享”给夙睿玺。 这就导致夙睿玺的答卷成了满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时柳夏辉底下的人在夙承勋夸赞夙睿玺时带来考题被盗的消息。 对比夙睿玺的答卷,生性多疑的夙承勋一下子就将盗取考题与夙睿玺联系在一起。 夙睿玺不是哑巴,肯定要为自己辩解,如此夙睿兴未答完的答卷也会被审。 但审核结果显而易见,夙睿兴本就是要给夙睿玺扣上考场失德盗取考题的罪名,怎么可能用他先前给夙睿玺的答案呢? 夙睿兴死不承认,又有与其沆瀣一气的宣平王世子作伪证,任凭夙睿玺如何为自己申辩,夙承勋都认定就是夙睿玺盗取了试题。 也是在这一次,夙睿兴算是彻底在夙睿玺面前露出他的獠牙,表面的兄友弟恭在这次之后彻底崩裂。 不过,不怪夙睿玺斗不过夙睿兴。 夙睿玺这些年一直都是听秦婉如的,自己基本就没动过脑子。 夙睿兴则不一样,成妃自其记事以来就教导其独立思考,遇事自己解决。 单从这一点上夙睿玺就输了。 但夙睿兴现在明显自我意识过剩,已经听不进去成妃的话,这也算是成妃教育方式的一大弊端吧。 “禁足,禁足,禁足。” 雪姝越想越觉得好笑,“先是夙馨玉再是秦婉如,现在又有夙睿玺来作陪,这叫什么?” 珍珠震惊于她这主子直呼这三位的名讳,却还是很机灵地接了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雪姝侧眸看她,一把拍在珍珠肩膀上,“行啊小珍珠,我都没想到这句你就想到了。” 珍珠嘿嘿笑,难为情地挠头,“公主见笑了,奴婢没念过书,也不晓得说得对不对,也就在这说说,您可别跟人家说啊。” 雪姝笑出声,半玩笑地说:“这话该我说才对,你可别跟人家说才是。” 珍珠起初以为她真是在玩笑,还嘿嘿笑了两声,但当她对上那双没什么笑意的眼时才惊觉这真是在给她提醒。 珍珠心头一紧,当即收起笑正色道:“奴婢遵命。” 白茯从外面进来,“公主,瞧你把珍珠吓得,当心真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有吗?”雪姝侧首看她,皮笑肉不笑。 白茯将刚泡好的红枣茶送到她手上,未搭理她的话,安抚性拍了拍珍珠的肩。 “咱们公主就是这样,爱吓人,别放在心上,做好你自己的就成。” 珍珠笑着应着,但在再次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在心里确认了,这人是真的没跟她开玩笑。 这样的认知让珍珠暗吸一口凉气,也让她更加确定了。 自己绝不能做对不起这位的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雪姝轻啜着滚烫的红枣茶,把珍珠的那点儿小心思看在眼里,却是不打算拆穿。 “对了,”雪姝想起一件事。 暂时撇开夙睿玺和夙睿兴两人的事不说,她知道夙睿兴下次行动就该是除夕夜了。 “端王世子爷那边来消息了么?”她看着刚白茯,问。 “奴婢正要跟公主说这事呢,”白茯说,“世子爷身边的小栗子这会儿正在外边儿,说是世子爷本打算来长禧宫的,但因为二皇子这件事被楚先生勒令不准来,给拖出宫了。” 雪姝了然。 “父皇此时正在盛怒中,楚大人不让他来是对的,万一惹了事传到父皇那,指不定会出什么麻烦。” 她原也没打算在长禧宫见他,夙嘉走哪都那么引人注目风风火火,不闹出动静才怪。 白茯:“所以就问公主想约哪见面,端王府还是外面,都行。” 雪姝颔首表示清楚了,稍作思考后道:“那就沁香楼吧。” 沁香楼就是前日她跟夙嘉闹得不愉快的茶楼。 不怪她选那个地方,实在是她上辈子未出过宫,不清楚外面有什么地方适合谈话,就只知道上次夙嘉带她去的。 要是去了端王府,肯定要见端王和端王妃,她现在的立场和时间不允许她去端王府逗留。 “行,”白茯道,“奴婢这就去回小栗子,完了咱就可以收拾着出去。” “嗯。” 白茯出去后雪姝支开珍珠把莺歌喊了出来,然后将刚做好的香包交到她手上。 “里面放了长寿花栀子花和薰衣草,有助于睡眠,一会儿我就不去他那了,麻烦你帮我带给他。” 莺歌接过香包,却是不放心,说:“属下也去,公主可否稍候片刻再出宫?” 上回遇上那和尚时她没去,这回可不能再落单了,尽管还没有那和尚的消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防着的好。 “不用,”雪姝知道她怎么想,但还是拒绝了。 莺歌以为她这是不让她去,不禁有些急,“还是等属下一道吧,世子爷虽功夫了得,但……” “没说不让你去,”雪姝笑道,“只是不在宫里等你,我这边先收拾着,一会儿你直接去茶楼就行了。” 闻言,莺歌松了口气,看看时间再不耽误,拿着香包就消失在了屋里。 约莫两刻中后,雪姝同白茯一道先到沁香楼,而且还是上回跟夙嘉待的那间包厢。 只是让雪姝没想到的是,她在茶楼等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见夙嘉来。 这不禁让她颇感意外,还以为以夙嘉那等急性子即便不比她先到,也不该迟到这么久才是。 刚想着,白茯就进来说小栗子来了。 小栗子气喘吁吁,气都还没缓过来就说:“公……公主,我们世子爷,世子爷他……” “哐当!” “公主!” 话没说完,雪姝突然一个趔趄紧紧抱头。 小栗子被眼前突变骇得不轻,慌忙上前搀着险些倒地的雪姝。 白茯闻声进来,便见自家主子抱着头面色惨白神情痛苦。 剧痛在这一刻如浪潮般汹涌袭来,雪姝感觉脑子要炸开一般,里面的每根筋都在断裂。 她甚至还能听到“噌噌”的裂声。 “夙嘉,夙嘉……” 第196章 紧急,拦者杀无赦! 幽深寂静的树林里,茫茫一片。 浓浓的雾将整个树林笼罩得严严实实,日光被浓雾遮挡在外,整个树林狂风阵阵不见天日,隐约间能好似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这迷雾中穿梭。 “小姐,小姐!”白茯急得满头大汗。 扮成普通喝茶人的莺歌问讯而来,一番把脉后却找不到雪姝这般的原因。 雪姝紧紧抱着头,全身力气被这股剧痛抽走,让她不得不整个人靠在白茯怀里。 但此时此刻,她听不到,也看不到,明明白茯三人就在眼前,她却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噶噶——” 粗噶的鸦雀声回荡在头顶上方,她不知何时身处这片迷雾之中,野兽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潮湿的雾气黏腻地打在她脸上。 人的头骨、腿骨,浑身散发着恶臭还在往外渗血的野兽尸体。 “咔嚓” 她才一动,脚边的骨头就被她踩得粉碎。 “痛……” 为什么……为什么就像踩在她自己身上一般…… 雪姝抱头低喊,额头的细汗很快凝聚成豆大的颗粒顺着她的脸流下来。 无方,莺歌只好将人背起,跟白茯二人一道准备把雪姝带到最近的医馆。 “咔嚓咔嚓” 她继续往前走,脚下碎骨不断,眼前浓雾不仅没有散开的迹象,甚至好似更厚重了。 陡然间,一股淡淡的梨香夹杂在这种恶臭中钻进她的鼻子,猛地一瞬间,眼前忽然就明亮了。 不远处,她看到一抹月白色身影,看身形似是她熟识的人,然让雪姝不解的是,那人被方才她在迷雾中所见的道道黑影缠上了。 眼瞧着那些黑影越来越多,那人忽然转过身来。 如瀑的鲜血自他脸上流下来,血流渗进他的眼眶,流进他的嘴巴,再从他那空荡荡的胸腔流出来。 雪姝这才发现,那些黑影哪里是在缠人。 那样子,分明就是在啃噬他的身体,而他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那些黑影啃食得只剩个骨架了! 而她,她想起来了,那双眼睛,那身形…… “夙嘉,夙嘉……夙嘉!” 一声惊叫,雪姝自失魂中清醒,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喉咙像是方才被人扼过一般,喘一口气都痛得厉害。 “公主!” “小姐!” 三人异口同声,莺歌赶紧在路边停下。 白茯与小栗子凑过来,全都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生怕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雪姝这会儿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喘着气视线在三人担忧的脸上扫了一圈,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让她顾不得跟三人说明。 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她麻利地从莺歌身上下来,却因四肢还未恢复力气险些摔倒。 白茯跟莺歌赶忙搀着她,莺歌正准备开口询问,就听她问小栗子:“你方才说你家世子爷怎么了?” 小栗子被雪姝这一问给问懵逼了,他都还没从雪姝刚才突然喊头痛的意外中反应过来。 雪姝这会儿心里有事,见被问到的小栗子一脸茫然,难免着急了些,厉声就道:“说啊!夙嘉怎么了!” 本来她刚才被莺歌匆匆从茶楼抱出来时四人一道就已经引人注目了,这会儿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闹得周围人全都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白茯和小栗子一样,都被雪姝这突然间的变化弄懵了。 他们可是私自出宫的,小栗子方才一直公主公主地喊已经够惹眼的了。 不想在外闹出事来,白茯不得不小声对雪姝道:“公主,你小声些,别人都……” 可惜雪姝现在没心情在意这些,死死盯着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小栗子。 小栗子没想到外表看着这么娇美的六公主发起火来竟是这般模样,跟他们家世子爷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栗子再懵也不敢耽搁。 “世子爷他……他本在半个时辰前就要来的,但刚出端王府,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撂下奴才跑了,奴才追了老半天没追上,没办法只好过来跟您说说。” 雪姝美眸一眯,眸色越发冷冽,“他没说去哪?” 小栗子摇头,作思考状,“没,奴才只知道世子爷朝西南方去了,奴才追老天问,好像就听世子爷说了个什么荷包,什么臭气的……” 西南方,荷包,臭气…… 雪姝心思飞转,闭上眼拼命回想方才脑子里出现的画面。 小栗子经她刚才那一吼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只敢疑惑地看着白茯跟莺歌。 两人也弄不懂自家主子是为何,但相对来说莺歌比白茯冷静得多,“公主,可是世子爷出什么事了?” 闻言,雪姝猛地睁眼,定定地看了看她后果断做了决定,“白茯跟小栗子留下,莺歌同我一道往西南方去。” 白茯:“西南,可……” 雪姝神情严肃地打断她的话:“半个时辰后我与莺歌若没回来,你二人便去昭王府将此事告诉王爷。” 说罢拉上莺歌朝上回夙嘉指给她看的,京城中最大的马场方向跑去。 眼看两道身影快速消失在人潮中,白茯与小栗子面面相觑,“这……” 虽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公主那么认真且严肃的表情就说明事情不会小。 两人相视一眼,一番眼神交流后同时做下一个决定。 现在就去昭王府找王爷! 一刻钟后,雪姝与莺歌二人来到马场随便挑了两匹马后径直往京城西南方赶。 雪姝这时候真的很庆幸自己上辈子的“不务正业”,因为她的“不务正业”,才练就了她这一身骑马也能无师自通的本事。 她不敢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就是真的,但有了那和尚的经历,她不允许自己就这么忽视。 西南方,她不清楚那片林子是不是就处于西南方。 只隐约记得在那股恶臭中,她好像还闻到了类似火药的气味。 火药…… “小姐,”莺歌紧跟在雪姝身后,到底还是不放心,“究竟出什么事了?您的身子……” “我没事,”雪姝朝前面行人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说。 “你问我怎么回事我其实也不清楚,能确定的是我又看到了一些东西,这次不是阿珝,是夙嘉。” 莺歌心惊,“世子爷怎么了?” 雪姝回头看了她一眼,鞭子一扬,加快了速度,莺歌紧跟着也踢了一脚马肚子。 很快,她们临近城门,守门的人一看二人青天白日就这般在京城纵马,二话不说当即上来将二人拦住。 雪姝早料到会是这样,不等那几个护卫出声制止便从怀中掏出昭王令牌。 “昭王有令,命我等速速出门办事,拦着杀无赦!” 见令牌如见本尊,加之莺歌此时一身煞气,几个护卫大骇,未作多想,当即就对着令牌行礼作揖。 “喝!”雪姝打马大喝,径直驶向城门外。 行至一段路后她蓦地想到一件事,紧扯缰绳又转了回来,“端王世子爷可有从此出城?” 护卫见其身形娇小,即便带着面纱也能从瞧出容貌迤逦,不由多看了几眼。 雪姝夹了夹马肚子,眸光异常冰冷,“我在问你们话,说!端王世子爷可有出城!” 闻言,几个护卫大惊,猛地回过神来,异口同声道:“有,有!” 好家伙,不愧是为昭王办事的人,这么个小女娃都不能以貌取人。 果然…… 雪姝暗忖,眯了眯眸子追问:“世子爷出城后朝哪个方向去的?” 护卫们赶紧为她指路,“回大人,世子爷出城先往西南方到了那八角亭,然后上了正南的坡。” 雪姝了然,转身疾驰而去,出了城门后方将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告诉莺歌。 关于上回和尚的事莺歌就深觉不可思议,此时再听她说,更觉不简单。 不敢轻视,二人行至八角亭交叉路改为莺歌打头,先后上了正南的坡,缓坡上方是一条大路。 正是为难不知该东还是往西时,东面隐隐传来的鞭炮声吸引了雪姝的注意。 第197章 污秽,什么鬼地方…… “什么鬼地方……咳,咳咳!” 污浊的空气里飘荡着的肮脏尘埃钻进鼻子,夙嘉才一开口,污浊的气趁势而入,逗得他喉间痒意阵阵。 眼前浓雾愈渐浓厚,拂都拂不开,空中浓烈的尸臭味让他作呕。 而那不断袭来的野兽腥臭味又让他出于本能地寒毛倒竖,不得不提高警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打从昨日荷包丢失,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原就打算今日开始找的,但他昨晚作死惹了皇叔公,在床上躺了大半上午才稍有恢复。 结果忘了下午有年考,不得已刚觉得好了些就被他老子逼着念书。 后来又从姝儿那得知她不再生他气的消息,一时就把找荷包的事给忘了。 半个时辰前从王府出来,那股酸臭味分明就是从他面前过的,奇怪的是他追半天竟无法锁定气味来源。 “咳……咳咳……” 不行,他必须得转出这个鬼地方了,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身体会…… 寒风拂过,雾气似乎更污浊了,他吸引去的空气宛如成群虫蚁,一点点啃食他血肉,四肢开始变得沉重,躯干像被什么东西紧缠着。 “该死……” 夙嘉狠甩衣袖,却是跟方才一样半分灵力都使不出,双脚逐渐如灌了铅似的。 骤然加剧的污浊自他的七窍渗进体内侵蚀他的灵脉,一个失力,他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他脚下响,低头看去,他竟是踩到了一坨连骨带皮的烂肉上。 浓郁的污秽在这一刻猛烈侵袭夙嘉的每一根神经,一时没忍住,他捂着喉当场吐了出来。 灵神一族最忌污浊误会,神兽自不例外。 凡身处污秽之处或身体被污秽所染,灵力便会大减,或者像他这样完全使不出灵力。 这也是他们灵神及神兽为何从不与阎罗阴界打交道的重要原因。 血污肮脏不必说,恶鬼阴灵亦是他们的天敌,然灵神族与他们神兽族这身与生俱来的“净”却是污秽最为喜欢的。 他们干净的灵力是奈这些污秽邪祟无方的。 若这些污秽邪祟不及时除去,这些东西便会在他们体内越浸越深,直到最后将他们的灵体灵脉完全侵蚀。 但,放眼整个灵神族及神兽族,唯一不惧怕污秽邪灵,敢直闯阎罗地府的,便只有被封为西方战神的月灵虎王。 ——他的皇叔公,夙珝。 “皇叔公,救我,救我……” 夙嘉捂着心口艰难喘气,试图启动灵音之术,可惜他在此地灵力都用不了,何况传音术。 “咳……咳噗!” 喉间赫然涌上一口气,大股甜腥味在口中弥漫,一张嘴,他竟是吐出了一口血。 不是吧…… 夙嘉鼻头发酸,漂亮的眸子里漫开一阵水雾,嘴角的鲜红与其脸色的苍白对比鲜明。 他不过就是追人追到了这片林子里,明明起初进来时都没什么异常的。 若早知这有古怪,他就不进来了。 四岁那年还是个萝卜丁的时候都没死成,难道今日他就要死得这般窝囊么? 楚胤那个大混蛋,没事给他做什么荷包,好好的符里面装他的头发做什么。 如果不是那荷包是他亲手做的,如果里面没装他的头发,丢了就丢了,他根本就不稀罕那破玩意儿。 现在好了,荷包没找得回来,还把这条命都丢这儿了,他怎么对得起神王对他寄予的期望,怎么对得起皇叔公。 对了,皇叔公…… 皇叔公的灵片还剩三片就集齐了,便只剩三片了啊。 只需三片,他们就不用在这待了,他们就能回幽之境了。 幽之境的王宫里,不会像这里这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他们王族兄弟和睦姊妹相亲,他不必跟谁虚以为蛇不必听谁阳奉阴违。 他要把姝儿带回去。 对了,姝儿,她是不是还在茶楼等着,他若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姝儿……” 一想到他这么年轻就要死,想到他这就见不到皇叔公和他妹子了,夙嘉的心就阵阵抽痛。 他咬紧牙关,欲撑着起来,然地上无一干净处,一眼看去全是血污烂肉,想撑地都没处下手。 无方,夙嘉不甘自己真就窝囊地死在这,一狠心咬牙,他硬是将手放到了地上使劲撑着往起站。 在碰到地面血污的瞬间,他的手如同被火灼烧一般,那一块块烂肉活物般黏到了他手上,一点点往他的皮肤里钻。 “啊——” 夙嘉卯足劲仰天大喊,拼尽全身力气站起来,一张俊脸让他憋得通红,根根青筋在他额上及脖子上跳动,说不出的狰狞。 “莺歌!” 雪姝清楚地捕捉到这声不算大的喊叫声,狠拽着缰绳停下来喊住在林子另一边找人的莺歌。 明显,莺歌也听到了这声音,二人相视一眼,下一刻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越往树林深处,雪姝与莺歌的心却惊。 倒不是地上真出现什么人骨兽骨或者雪姝“看到”的野兽尸体。 而是随着他们的深入,入眼的竟真的有一片浓雾,而当她们深处浓雾中时,一股恶寒感扑面而来。 地上无异常,唯有眼前越渐浓厚的雾,但即便是这样,也足以证明雪姝的预见是正确的。 莺歌如临大敌,骑着马紧挨着雪姝,“公主,请务必跟紧属下。” 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身为月灵虎与人类混种的她再熟悉不过,虽不足以与满是血污的战场比,但足以侵害身为身后的世子爷了。 雪姝点头,紧紧抓着缰绳挨着莺歌。 这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她自然也感觉不到了,但让她意外的是这感觉并没有像她方才“梦里”那样来得难受。 “公主,您……” 莺歌本想查看雪姝状况,担心她的身子会受不住这雾里的污浊和寒意。 然让她震惊的是,方才还围绕在她们周围的近似于黑色的雾这时竟在雪姝周围化开了。 不仅如此,她们刚刚经过的地方的浓雾居然也散开了! 雪姝也察觉到了异常,讶异地看了看自己周围,试探性地往旁边有雾的地方走了走,发现那地方的浓雾竟然真散了! “这是……”她觉得很不可思议,抬手又朝头顶雾气挥了挥,头顶立马一片清明。 这就奇了,莺歌活了四五十年,便只在跟着那位爷时方见过这等情况。 难道,是因为小姑娘跟他们家爷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 不对,他们家爷之所以不惧怕污秽邪祟并非他有净化神力。 而是他本主战伐杀戮,在他面前,这些个东西都不值一提。 他那所谓的“净化”,不过是这些东西对他的屈服。 他只需轻轻一抬手,便能将所有污秽污浊撕得粉碎,根本不需要净化。 眼下情况却是不同,六公主身上没有他们爷面对污秽时的那骇人的煞气。 相反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纯净之气,就如同她曾有幸见过的灵神族族王手下四大至高神之一的净神一般。 雪姝哪知莺歌将自己与神想到一块了。 她惊于眼前变化,但比起诧异,现在更想快点找到夙嘉。 只当她扭头准备跟莺歌说话时发现莺歌也跟今天的成妃和赵嬷嬷一样盯着她瞧,这不禁让雪姝真认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摸上自己的脸,雪姝很不确定,“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一个两个都这么盯着,她以前可没觉得自己生得有这么好看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能让向来做事雷厉风行的莺歌失神。 她的声音让莺歌一个激灵,猛地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时走神,赶紧道:“没,时辰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 雪姝一头雾水,却也只是短短片刻间,片刻后她便不再追究,一踢马肚子继续往方才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 于是,莺歌便看到,走这一路,凡是雪姝所经之处浓雾纷纷散去。 且不仅雾散了,连带那股让人极为不适的恶意也退了。 第198章 侵蚀,怕是活不成了 方才的声音只那么一声,浓雾散开的偌大的林子里万籁俱静。 刚进林子时所感受到的那股恶寒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了,唯有闻得见淡淡的火药味。 雪姝找了好一会儿没找见什么人影,想着要不要跟莺歌分头行动。 “公主,”莺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侧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大树后的一抹月白色衣角。 雪姝一惊,二话不说想也没想就策马朝那地方奔去,“夙嘉!” “公主,小心有诈!” 莺歌猛踩马镫飞身而上,风驰电掣般于雪姝之前来到那抹衣角旁。 “世子爷?!”莺歌骇到了,没料到找到的人竟是这般模样。 雪姝原就担心夙嘉,担心他真会像她所“看”到的那样。 莺歌这一喊让她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甚至顾不得骑马直接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跌跌撞撞来到夙嘉旁。 “夙嘉,夙……!” 雪姝猛地一把捂住嘴,不敢相信这是她所认识的夙嘉。 他的衣衫不似她“看”到的那样不整,相反完好无损,可关键在于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那张平日里秋月般的面容像被烧过一样血肉模糊,这烧伤还跟普通的烧伤不同。 它不是那种大片伤痕,而是像水溅到了一样。 密密麻麻的一点又一点,能看到从那些远点烧伤里渗出来的血水和粉白的生肉。 不仅脸上,他的耳朵上,脖子上,手臂手背掌心处,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这个样子。 最令人可怖的是,那些圆点在一点点扩大,甚至都能听到“滋滋”的肉被烙的声音。 雪姝没有这种密点恐惧症,但夙嘉这般的模样却还是看得她浑身发麻,全身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前日里还在跟他打闹的人,一个半时辰前还在勤学院考试的人现在竟然…… “姝……是姝儿吗……” 夙嘉隐约听到声音,吃力地睁眼,然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已被血水糊住,只模糊看得到一个人形。 “是我,是我!” 雪姝强忍着害怕一把抓住他朝她伸来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担心嘉哥哥,我跟莺歌来的,我们现在就带你回去医治!” 入手的黏意让她双手颤抖,她不敢握太紧,怕把他捏痛了。 夙嘉气若游丝,却在听到她唤他哥哥时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好……好妹妹,哥哥对不起你,不该……” “别说了,”雪姝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手上的血沾到了她脸上,“留着点力气,我们现在就回端王府。” 说着,便跟莺歌一道准备将人架起来。 可惜她们才一碰夙嘉,就疼得他倒吸冷气,而那些伤里的血水也往外冒得更厉害了。 见状,雪姝不敢再动他,急得在原地打转,“怎么办,怎么办莺歌?” 说实话莺歌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不是没见过被污秽侵蚀身体的神兽,虽她自己未体会过,但她基本清楚夙嘉现在有多痛。 而且…… 看着雪姝着急的模样,莺歌有些于心不忍,“公主,世子爷这是被侵蚀了。” 被侵蚀的神兽必须尽快举行净化仪式,否则必行命不久矣。 四大神兽族,每族都有一个拥有净化能力的人,而他们月灵虎族便是国师大人有这能力。 他们家爷虽不惧怕这种东西,不会被这些东西侵蚀,却是仅限于还未进入神兽体内的污秽,已经侵蚀了神兽灵体的脏东西他是赶不出来的。 偏偏国师大人现在在幽之境,便是以国师大人那般的速度赶来,也需得近二十个时辰。 世子爷现在的情况哪撑得到那个时候去。 “侵蚀……”雪姝嗫嗫,看着夙嘉这样有些慌神。 她对他们虎族之事并不了解,只知他们是神兽,本事大,其余一概不知。 本来还想着把人带回去让那人诊治的,但看莺歌这模样,想来那人也对此无方,这可如何是好? “别……别哭……” 夙嘉见她眼角发红,艰难地想给雪姝擦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喉咙的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全身就撕裂般的疼。 雪姝握着他的手,狠狠吸了吸鼻子,说:“没哭,我这会儿正想着该怎么样把你带回去,怎么样才能不让你痛。” 夙嘉笑,眼角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水淌下来,“我……我怕是活不成了……” “胡说!”雪姝没好气地瞪他,“不过就是些小伤,哪里就到了活不成的地步,便是宫里的那些太医再没本事,也还有皇叔公在,皇叔公定能将你治好!” 她都不清楚好好的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傻……” 夙嘉无力地靠在树上,眼旁的圆点烧伤已开始腐蚀他那化为幽蓝色的瞳了。 “想来……想来你也知道我的事了,原……原打算自己告诉你的,可……可没这个机会了……” 雪姝摇头,“别说了,我暂也不动你,我已经让白茯跟小栗子去找皇叔公了,他很快就来了。” 夙嘉闭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烧伤开始连成一片,颧骨处甚至能看到一抹白骨。 “治愈……厉天便是看中我能起死回生,白骨复生的能力,让我……让我为皇叔公助力,可……可这些年,我未能为他治过一回伤,他……根本不需要我……” 他不让他跟去战场,明面上说是瞧不上他这样的小兔崽子,可他清楚,他是不想他受伤。 那个人,不管是转生前还是转生后,永远都在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那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族人纳入他的羽翼之下,以他一人之力护月灵族安危。 哪里是什么误食转生果投生,又哪里是因转生而丧失灵力。 他知道的,远远比那人想象得多。 “你……” 雪姝猜测他口中的“厉天”便是先前那人说过的让夙嘉转生的灵神族王。 但此时此刻哪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想让他别说了。 可看他这副说什么也要坚持的模样她又不知该如何制止他,只能安抚道:“没有的事,你是他可爱的侄孙呀,他哪不需要你了,听话,别再说了。” 先前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她还觉得好笑,现在她自己说出来心口却止不住发酸。 夙嘉想笑,但伤下颚处的伤已经扩散,只连勾唇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我对不起他,什么……什么都帮不到,仅剩的三个灵片找了三年都没找到,灵片找不到,他就……咳,咳咳!” 话没说完,夙嘉咯出大口鲜血,鲜红的血喷洒在雪姝的裙子上,格外刺眼。 雪姝再忍不住,一把将他抱住,“你听话别开口了,你不舒服我便不动你,我们就在这等他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夙嘉说不出话来了,闭上眼指尖微动,欲抬手回雪姝拥抱却是徒劳。 他身上脸上的伤不住地扩大,方才还细细的血水这会儿有了变大的趋势。 如此这般近距离地接触,那“滋滋”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原来这就是侵蚀,烙刑一样,当烧得滚烫的烙铁烙在人身上时,那处的皮肉就会被烧死,只他这样的比烙刑还更让人怵目惊心。 雪姝侧眸,看着那近在眼前一点点被无形的烙铁烧没的皮肉,眼前一片模糊。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这么个如玉的少年,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如往常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该被呵护着长大,待他成年及冠,会迎娶美娇娘,无论是否异类,他们会携手今生。 她会唤那位为嫂子,过几年后会有一个跟他相似的小娃娃出世。 那人说了,灵片集齐了就不会在大贤了,她也就不用再留在那皇宫里了。 届时他们便同夙嘉一道回他们的老家,那个叫“幽之境”的地方。 所以不会有事的,她也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第199章 复苏,大地之母 安静的林子里偶有鸦声掠过,无情的冷风卷起地面的枯枝落叶,所见之处极尽荒凉。 紧紧捏拳,莺歌看了看不再言语的二人,心思一转,决定自己回昭王府一趟。 白茯跟小栗子的脚程有限,而且她去送香包时那位爷正陷入重度昏睡中,也不知能不能喊得醒。 虽“六公主”三个字好使,但以防万一她这边还是去去比较好。 想着,莺歌不耽误,当即将自己的佩剑取下递到雪姝面前。 她这佩剑是有灵性的,关键时候能自己护持剑之人,小姑娘会点功夫,万一真出了什么状况,有她的剑在胜算也大些。 然就在这时,莺歌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幕异象便让她到嘴边的话卡住了。 枯木逢春般,二人脚边原本被血水浸染的枯枝落叶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冒出绿色新芽,且很快就染绿了当前的整片空地。 转瞬间残败的落叶被一片春意淹没,周遭原本干枯灰蒙蒙的一棵棵树也在这时恢复了春日里才有的生机。 草长莺飞百花竞开。 白的栀子,黄的迎春,红的虞美人,蓝的矢车菊,等等。 五丈之内,本不该在此地出现的花在这短短的须臾间全开了,花香四溢蝴蝶不请自来,哪里还看得出一盏茶之前的半分阴森。 然而这还不止,不仅花草树木。 莺歌朝雪姝看去,就见本来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世子爷身上的伤居然也在这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公主……” 莺歌揉揉眼,深觉不可思议,朝雪姝低低地唤了声。 但雪姝并没回她,而是仍旧跟方才一样轻拥着夙嘉,双目微闭神情温和,一只手轻抚着夙嘉的发,眼角的一滴泪落至地面,那处赫然开出一朵粉色蔷薇。 像,真的太像了…… 莺歌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净神。 净神,又名“大地之母”。 同其他具有攻击神力的神不同,净神没有夺取性命的能力,甚至一只蚂蚁她都踩不死。 她的能力是“净化”与“复苏”。 无论多么污秽多么邪恶,净神只需用她那慈爱的目光看上一眼,便能将所有污秽之物除去。 她的呼吸与天上地下的空气融为一体,她的慈爱能包容这世间万物,能赋予万物生命。 凡她所到之处,必定生机盎然万紫千红。 然世间生命不是随便便能赋予的,净神因此成了九重天数万年来唯一一个不能随自己意愿来人间的神。 任其交替多少代,除非王谕,否则她连自己的神殿都不得出半步。 她与净神有过一面之缘。 但那时的她并未真正见识过净神的能力,见过净神能力的人放眼整个九重天少之又少。 能确定的便是,唯有净神有此能力,而眼前的小姑娘无论是在神情还是能力上都跟慈爱的净神所差无几。 若眼前之景真是净神的“复苏”能力所致,那么世子爷身上的伤便不是愈合而是新生。 可六公主是人类,为何会有和净神相似的能力? 再者六公主如果真跟净神有关,又为何会流落人间,甚至在这之前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人? 莺歌百思不得其解,眼瞧夙嘉身上的伤一点点消去,她多少松了口气。 撇开目前的异象不说,若此番下来真能除去世子爷身上的污秽,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只过后,六公主的身份势必得从长计议,也不知他们家那位爷在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想。 还有世子爷此番遭劫的缘由,亦势必得追查到底。 “你们准备抱多久?” 男人清冷的嗓音自上方传来,打断了莺歌的思绪,也打断了这难得的静谧。 莺歌循声抬首望去。 男人抱臂立于树巅,白衣翩翩兰芝玉树,几只彩蝶于其周围飞舞,美得宛如一幅画。 “爷,”莺歌神色一敛,抱拳跪地。 夙珝冷眸微侧,俯视了她一眼后并未马上下来。 而是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二人,面无表情,不知作何想,莺歌见其一言不发,亦不敢在此时出声。 夙珝的话说完没多会儿,雪姝缓缓睁眼,像方从梦中醒来一般。 她稍微拉开与夙嘉的距离,将身上的伤已痊愈却闭眼未醒来的夙嘉轻靠在树干上,然后抬头看上去。 一上一下,对上男人的目光的这瞬间,雪姝如释重负,“阿珝,你什么时候来的?” 夙珝凤眸微眯,放下手缓缓落下,最后停至她跟前,看了看夙嘉后才回道:“早来了。” 也就是说他都看到了? 莺歌微讶,不确定地看了看他。 雪姝松开夙嘉站起来,却莫名双腿发软。 “起来,”夙珝朝她伸手,表情看上去依旧有些冷。 雪姝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却是还未来得及自己站起来就被他一把拽进了他怀里。 夙珝紧紧揽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如果我没来,你打算这样抱他多久?”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他故意在雪姝腰上掐了一把,惩罚意味十足。 雪姝吃痛,扭头看向夙嘉,“夙嘉他……” “我问你话,”夙珝不满她开口就提夙嘉,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我不来,你打算抱他多久?” 雪姝不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了他竟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不想真为这事气上,雪姝便认真解释道:“他痛得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说完再次看向面色宁静的夙嘉。 然而,当她看到夙嘉周围的异样时她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她这一问,不仅莺歌,连夙珝都怔了怔。 “公主,您……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莺歌问。 雪姝摇头,随即推开夙珝,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两人,最后视线落在夙嘉身上,“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 说完看向夙珝,问:“阿珝,这是你做的吗?” 莺歌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看向自家主子,看他如何作答。 夙珝看着雪姝,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只在看到眼前这双桃花眼看到自己的倒影时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痛得他瞳孔微缩。 没让雪姝等太久,短暂的沉默后夙珝煞有其事地微微颔首。 雪姝没有怀疑,见其肯定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在过去探了探夙嘉的鼻息后问:“那他应该没事了吧?”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夙珝依旧颔首。 “那就好,”雪姝的心彻底放到肚子里了。 方才看莺歌的样子还以为连他都没办法,原来是她想错了。 她就说嘛,他是月灵族的王,什么鬼玩意儿的侵蚀,在他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莺歌看着两人,未置一词。 看着眼前美景,雪姝忍不住伸展双手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香气在鼻间萦绕,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不过,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我们先带夙嘉回去吧,这里……”雪姝转向夙珝,警戒地看了看四周。 现在她心里好多疑问,譬如夙嘉为何会来此地,为何会被伤成这样,而她为何又会预见到夙嘉出事。 种种,本就觉得那个和尚的事不会简单的她现在感觉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嗯。” 夙珝淡淡地应了声,随即将夙嘉扔给了莺歌,自己则带着雪姝骑上雪姝方才骑的那匹马。 “爷,那这……” 临走之际,莺歌回首看了看那片生机盎然的地方,想着要不要处理了。 夙珝回头看过去,薄唇微抿,随即衣袖一甩,只听寒风呼啸而过,转瞬间那片春日消失得无影无踪。 “噶噶!” 鸦鸣声在空中回荡,四人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林子之外。 而这时,夙嘉方才靠过的大树旁现出一道人影,其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梨花荷包。 第200章 笑了,更早就认识? “师父。” 熟悉的气息逐渐靠近,圆道攥了攥荷包回头看去。 空燃一身单衣道袍,身形瘦削面色蜡黄,看着依旧一副病态,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缓步过来,最后停至夙嘉方才靠过的地方。 接着,他抬起他那双与身形不符的肥厚粗糙且长满倒刺的手在那处缓缓摩挲,最后蹲下一把抱住树干。 “啊,啊……” 仿佛在享受什么一般,空燃抱着树干双目微闭一脸惬意,嘴角发出仿似舒服的声音。 同时用他那张蜡黄发皱的脸在夙嘉靠过的位置蹭啊蹭。 圆道见状后退了两步,翕了翕唇后迟疑地说:“师父,那姑娘应该就是传闻中不受宠的六公主。” 然空燃并未理会他,神情极为享受地在那处蹭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睁眼抚摸,神态说不出的温柔,便像是在看他的爱人一般。 见状圆道不敢多言,攥着荷包又后退了两步。 于是,偌大的林子便见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人深情地轻抚着粗糙的树干,偶有一声难听的鸦声自空中掠过,其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然就在这时,空燃的表情猛地一变,方才还温柔的手蓦地五指成爪,下一刻竟徒手将树干扎出五个洞来。 暴起的青筋似一根根蜈蚣瞬间自脖子爬满他的整张脸,可却只是片刻间的事。 片刻后,那一根根青筋又突然全部不见了,而他的神情也不再狰狞。 他把手从树干上抽回来,不以为然地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后看向圆道,视线落到他手里的荷包上。 “六公主?”他这才应圆道刚才的话,“什么来头?” 闻言,圆道垂首回道:“没听说什么来头,只知是淑妃十五年前于一个小县城抱过来的养女,这些年在宫中一直不受宠。” “哦?”空燃抱臂挑眉,眼神不屑,“既是不受宠,夙珝为何会与其走得那般近?” 圆道哑然,迟疑地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呵,”空燃冷笑,重复圆道的话,“不知……” 圆道惶恐,忙道:“弟子这就去查!” 说罢,转身便朝与夙珝等人离开的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空燃并未将其喊住,而是就这么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直到人消失在视野里方收回视线。 呵呵,六公主么? 先前于闹市相撞之时他倒是未曾察觉那黄毛丫头有何能耐,如此倒是他大意了。 月灵族人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擅长隐匿气息,纵使是同类,往往也难以察觉对方身份。 他费尽苦心方得知夙珝身边有那么个守护人,然初见除其样貌外便未察觉异样。 上回让圆真盗了那世子爷的荷包,为的便是确定那端王世子爷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人,结果竟是一无所知。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要想确定夙嘉是否是夙珝的守护人方法也简单。 神兽惧污,若那世子爷真是,那像他那般的幼崽子又能承受多少污秽呢? 就是不曾料到,此次试探,不仅让他确定了目标,还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六公主,六公主…… …… 又来了。 那股让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的阴森之感。 且与往常几次截然不同的是,这次的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马背上,夙珝察觉到身前人的异样,以为她冷,不由紧了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牢了些,“怎么了?” 为避免被人看去了模样,雪姝身上罩着在城门处遇见的白茯带给她的披风。 本就娇小的人经这么一罩,几乎都快让人看不清昭王怀里有这么个人了。 雪姝紧揪着领口,向后往他宽阔的胸膛上靠了靠,过于异常的阴寒让她止不住地轻颤。 “我感觉到一股满满的恶意,就像……就像有一双眼睛正看着我们。” 最初有这种感觉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冷,感觉错了。 但连续几次,每次这种感觉之后不管是夙馨玉还是秦婉如或者其他人便会有所动作。 最重要的是,当初梦到那个和尚时也这样。 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但这几次的经历足以说明她这预感是正确的。 现在,就在此时此刻,一定有谁在暗中看着他们,一定…… 夙珝感觉怀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俊眉微蹙,无视街边之人朝他投来的或惊艳或畏惧或崇敬爱慕的目光,冷脸回首朝他们一路走来的后方看去。 然一圈扫视下来,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脑海里浮现出一刻钟前所见之景,再垂首看怀里的小人儿时夙珝的眼神变得深沉复杂。 为何,他会有种与小丫头早就认识的感觉? 三年前?十五年前?又或者转生之前? 不,转生前的记忆他都有,应该更早才对。 雪姝说完话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心多少有些静不下来。 抬头看过来,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这不禁让她有些疑惑,“阿珝?”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先是成妃,后是赵嬷嬷,再是莺歌,现在竟连他都这么盯着她看了。 要再说她脸上没东西,她都该觉得他们是在骗她了。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不解,夙珝收起心思,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浅浅勾唇安抚道:“我在。” 雪姝自他那漆黑的瞳中看到仰着头的小小自己。 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切实抚平了她心中的不安,甚至那股恶意都消失不见了。 刚刚抬头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雪姝捕捉到他似有心事,可此时再看,却又跟平时一样了。 是她看错了吗? 揪着领口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雪姝重新坐好,拢了拢罩在头上的披风,顾及到这是在街头她没有再追问。 只心里怎么着都不得劲儿,可又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想什么呢?”夙珝微微俯身,隔着披风亲了亲她的耳朵,“小小年纪,心思这么多可不好。” 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披风轻轻穿过耳膜,似一片羽翼自耳尖轻拂而过。 雪姝的心颤了颤,侧了侧身子往他怀里钻,当着他的面到底有些憋不住事。 “你方才那么看着我做什么?可是又想到什么,要作弄我了?” 真的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前几次被他的喜怒无常弄怕了。 每回都在她以为他跟她关系亲近融洽之时突然转变态度让她措手不及,弄得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这丫头…… 夙珝扶额,有些好笑又心疼。 “你哪就看出我是要作弄你了?” 他将披风往她头上拢了拢,让她整个人看着像镶嵌在他怀里似的,边道。 雪姝捂着披风,声音闷闷的,“那你方才那样看着我。” 夙珝轻笑,绝美的笑颜让街头的女人几乎为之疯狂。 “王爷笑了王爷笑了!” “他是看着我笑的,是对我笑的!” “滚一边儿去!王爷明明刚才看的是我这边,明明是对我笑的!” “就是对我笑的,没你的份儿!王爷!王爷!” “……” 不论男女,几乎都为他方才的那个笑沦陷。 也不管自己的两条腿能不能跑过四条腿的马,竟就这么追在后面,纷纷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就想着他能停下来看谁一眼。 然而这一切在夙珝眼里早已成家常便饭,人们爱看他尽管看便是,反正多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 不过,他要看的,便只有他怀里的小东西。 面对雪姝的问题,夙珝笑了笑,为防自己的声音被人潮淹了去,他靠近她耳侧。 “谁让我的姝丫头生得如此好看,我的心神都让她勾去了。” 似曾相识,不,应该是一见如故才对。 无论是十五年前她还是个奶娃娃时,还是三年前的初见及这才的重逢,每每相见她都让他心情舒畅情不自禁。 他怎么没想过,他们或许原就该在一起的,自十五年前他从淑妃手上接过她时就注定了。 如此,觉得他该在更早之前便见过她好似也没什么奇怪的。 第201章 无事,剁了你狗爪子!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雪姝脸热,撇嘴嘟囔,对他的回答不算满意。 能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夸当然是好事,可谁让这样的话在这一天之内已不是她第一次听了。 听得多了,反而觉得假。 “哦?”夙珝精准地抓住了她的那个“也”字,饶有兴味,“除了我,谁还这么说过?” 雪姝揭开披风的边儿瞋了他一眼,不打算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夙珝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动,他可是记得这双眼儿是如何被他吻得泪意涟涟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时间场合地点都不合适,他们也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他只得暂时将这心动压着。 一路疾驰,原本从城门开始追赶几人的白茯和小栗子两人早不知被甩了多少条街。 为避免在他们还什么都未调查到的情况下让端王爷和王妃担心,夙珝将夙嘉让莺歌直接用麻袋装着带回了昭王府。 抵达昭王府大门时喜贵早候着了,一瞧见他们回来立马迎了上来,开口就问:“王爷,世子爷呢?” 夙珝利落下马,将雪姝抱下来后径直往里走,头也没回地说了一个字:“那。” 那? 喜贵扭头看了老半天,愣是没看到世子爷的影子。 “这。” 跟了夙珝多年的莺歌早已将自家爷那套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学得炉火纯青,提醒了喜贵一句后不算温柔地把那麻袋扛起来就走。 喜贵揉了揉他的圆眼,隐隐约约的确能从那麻袋上看出点儿人形。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喜贵总管还是忍不住笑。 把堂堂世子爷当成货物一样装麻袋,这种事估计也就他们家王爷做得出来了。 进了王府,夙珝让莺歌把夙嘉带到了先前雪姝住过的丹青阁,之后便让喜贵去太傅府将通知楚胤。 雪姝不懂,“为何要让楚先生过来?” 夙珝拍去身上寒意,将雪姝拉到面前为她理了理衣裳,边道:“这小子要去找的荷包是楚胤赠他的,这事自然跟他有关。” 雪姝让他坐着,然后让青澜将热茶放下,自己为夙珝倒了一杯,“这么说,楚先生也知道你们的事?” 青澜退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他四人,夙珝设了结界,说话也就不需那么顾忌了。 “嗯,”夙珝从她手上接过茶喝了两口放下,拍拍软榻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雪姝看了看正为夙嘉盖被子的莺歌,选择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 夙珝倒也不追究,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后侧躺在软榻上,将楚胤同他和夙嘉的关系花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跟雪姝说清楚了。 在得知他与夙嘉皆非人类,自己又莫名能预见危险等经历后,雪姝现在听到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 “原来如此,”她道,“没想到楚先生也非常人,难怪上回换身子的时候他也在了。” 早知能跟他走得近的人定不是一般人,没想到她先前道听途说的有关太傅公子能捉鬼的事竟然是真事儿。 扭头看向床上还没醒的人,雪姝想起一炷香之前看到的夙嘉手上的样子心有余悸。 “如果你没去,夙嘉他是不是就……” 莺歌神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正巧与他朝这边看过来的目光对到一起,其中威慑意味十足。 莺歌心思一凝,知道他这是让她不准把实话告知小姑娘。 夙珝掩去眸底异色,耐着性子跟雪姝解释道:“灵神族与神兽生来惧污,我若不去,夙嘉便难逃一死。” “死……”雪姝猜到会这样,但像这样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还是止不住发凉。 奶嬷嬷走时也这样,分明一个时辰前还用她那双温柔地手给她梳了头发,一个时辰之后,她却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自己经历生死时还没有什么实感,但当跟自己关系近的人发生这样的事时心意总是难平的,何况夙嘉还是以那副模样。 夙珝很清楚神兽被污秽侵蚀时是何种模样,也难为小丫头看到夙嘉那副模样没有害怕。 虽知道她此时心里定不是滋味,但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想着,夙珝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夙嘉出事的?” 经他问雪姝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跟谁说过这件事,看看莺歌,后者同样正等着她开口。 看了看劫后余生的夙嘉,雪姝没让二人等太久,稍作梳理后就把自己“看”到出现在那片林子的事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雪姝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夙珝,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看到了,你见多识广,你可知道?” 虽说他的存在让她深知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毕竟上辈子她身上没发生过这种事,难免会觉得奇怪。 “预知……”夙珝轻抚下巴若有所思,只想想却找不出雪姝会预见能力的原因。 重生,调换身子,他读不出她的心,如今又有了个预知能力以及…… 净神……么? “阿珝?”雪姝见他沉默不言,下意识以为自己身上出了什么毛病,不安地起身走向他。 夙珝敛起心思,启唇方想说话,床上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也让雪姝停了下来。 “嗯……” 夙嘉低吟,紧皱眉头表情略痛苦,梦魇般忽然抬手紧紧抓住自己心口处的衣裳,另一只手挥动着。 “不要,走开……走开!” “夙嘉?” 雪姝看他这样,暂时把刚才的事放到一边,赶忙来到床榻前按住他那只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来了。” 不知是她的安抚起到了作用还是夙嘉自梦中醒了。 她的话说完,夙嘉就不挣扎了,眉头松开了些,表情看着也缓和了许多,缓缓睁眼,幽蓝色眸中一片汪洋。 “姝……姝儿,”他无力地张张嘴,声音有些哑,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 雪姝松了口气,笑着说:“是,嘉哥哥,是……” “姝儿!” 话没说完,夙嘉诈尸…… 不对,夙嘉惊坐而起一把狠狠将她抱了个怀满,哽咽道:“我以为我要死了,姝儿,我以为我要死了,它们啃我的肉,好痛,好痛啊……” 雪姝被抱得措手不及,下意识要把人推开。 可一听他说痛,她就情不自禁想起找到他时他的模样,抬起的手不禁顿住了。 当然痛了,普通人被开水烫一下都痛得不行,何况他被伤成那样,连骨头都…… 雪姝也有些忍不住,想起自己也是受过刑的人,然而跟夙嘉承受的痛比起来,她那点儿刑罚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时间,眼泪模糊了雪姝的视线,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没事了,没事了嘉哥哥,弄伤你的东西都被皇叔公赶走了,皇叔公救了你,你不会死了……” “姝儿!” “嘉哥哥……” 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还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说白了都是孩子,本来屋里刚刚还沉重的气氛让这俩孩子一哭全哭没了。 莺歌见状是又感慨又觉好笑,朝夙珝看去。 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莺歌顿时又不感慨又不好笑了,决定还是默默当她的人形柱子比较好。 夙珝的脸沉得吓人,黑色的瞳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琥珀色,眸光流转间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紧抱的两人身上。 下一刻,不待夙嘉的那声“姝儿”再喊出口他就被一道掌风重重地拍回了床上。 而上一刻还在他怀里的人眨眼间就不见了。 “嗷呜……皇叔公,你……” 夙嘉吃痛蜷缩成一团,不敢相信自己敬爱的皇叔公竟如此对待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他,这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成倍的打击伤害。 夙珝拎小鸡仔似的提溜着雪姝的领子,勾起的唇角绽开一抹冷意。 “信不信本王剁了你狗爪子?” 第202章 公开,叫“皇叔婆” 啊咧? 夙嘉不喊了,与雪姝同时看向夙珝,两双美眸中都透着不解。 雪姝想的是,怎么好端端的就生起气来了呢,还狗爪子,他们不是虎么? 夙嘉的是狗爪子,那他的…… 夙嘉则想的是,他又怎么了?他不就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喜极而泣么,又哪里惹他了? 夙珝把夙嘉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目光划到他那双爪子上。 想到便是这双爪子碰了他的人,夙珝只觉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美眸一眯,扬手就要一巴掌拍下去。 好小子,“姝儿姝儿”的他不跟他计较就算了,竟还当着他的面抱她,找死! “啊——” 夙嘉抱着头大喊,自我防卫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只他哼哧哼哧地喊了两声后发现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下来,这不禁让他疑惑。 迟疑片刻后试探性抬头,夙嘉发现疼痛之所以没下来是因为他妹子正拦着那暴王。 夙嘉顿时感动得稀里糊涂的,本来就哭得一脸狼狈的他这会儿更是涕泗横流。 “放开,”夙珝垂眸,看着不及他胸膛的丫头片子,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雪姝踮脚紧抓着他手不放,刚刚被打断的泪珠子这会儿滚了出来。 夙珝本就不爽夙嘉那般亲近她,偏生这丫头连个自觉都没有,此时再一看这眼泪,他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不想除他外的任何男子靠近她。 即便他知道夙嘉对她没有这份心思,他也不允许。 想到这,夙珝的声音更冷了,“本王让你放开。” 看着他愈渐变冷的目光,雪姝抓着他手臂的手猛地收紧,忽然想起他前不久在街上说的话,她也来了火气。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着他了,要生气好歹跟她说说原因不是? 思及此,雪姝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手,抬起膝盖直接往他身上踹。 夙珝眸光一凝,毫不费劲地一把抓住她的腿将人拽到怀里,冷道:“对本王动手?” 雪姝使劲推他,“本王”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 “有什么不敢的?” 她不服气地瞪他。 “是谁说以后不会再这么对我的?谁说不凶我的?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 她火大的不是他对她生气,而是他总这样无缘无故就变脸,什么都不说,她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呃…… 夙嘉察觉到不妙,而且是非常的不妙。 不知二人关系的他被雪姝的话吓得心肝乱颤,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朝他二人伸手,“姝儿,你别……”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刀子般的凌厉视线狠狠扎向他,把他到嘴边的话都扎回肚子里了。 夙珝重新将冷厉的视线放回雪姝脸上,凤眸微眯,威胁意味十足,“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出于本能,雪姝缩了缩脖子,翕翕唇想真再说一遍的。 可奈何她的这股气根本就被男人的气势压得死死的,以至于声音都出不来了。 可她真的不甘心啊,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凶她,每次都这么莫名其妙? “你,你又欺负我……” 雪姝哭,把眼泪跟鼻涕蹭夙珝一身,“老凶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老要凶我,你怎么这样啊……” 呃…… 夙嘉越看越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情况,皇叔公他老人家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竟然允许人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确定不会杀人吗? 夙珝本来还气她这么护着夙嘉,甚至为了夙嘉连他不算男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可这会儿一看她哭成这样,心里的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 他未见过她这样,也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这样过,一时夙珝竟有些手足无措。 先前不是没见过她哭,相反见得太多了,而且还都是因为他。 可……可之前都是伤心地哭,委屈地哭,生气地哭,没像这样,耍赖……耍赖地哭过啊? 说委屈吧又不像,说生气吧,又往他怀里钻,说是伤心吧,听着又像在撒娇。 夙珝搞不懂,抓住要拿他衣裳当手巾的那只小手,好脾气地说:“我没欺负你,听话,不哭了。” 雪姝猛吸鼻子,不依,偏用他的衣裳擦脸。 “你总这样,什么都不说就凶我,你告诉我……你跟我说啊,我哪做错了,你说啊!” 嗯…… 夙嘉瞧着气氛显然没有刚才紧张了,不仅不紧张,他甚至觉得异常轻松。 于是他也不担心了,干脆抱臂靠墙坐着,看戏似的看着两人,感觉两人之间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没办法,谁叫世子爷还不知这二人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已是那种关系了。 夙珝仰头,无奈又好笑,瞅了夙嘉一眼,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抱歉,”他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任由怀中小人拿他衣裳擤鼻涕,“是我不对,不该凶你。”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错了认就是了,他也不怕看。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某个扯着他衣服擤鼻涕的人很是狡猾地勾起了唇。 “我才不信你。” 雪姝把他衣服揩得脏兮兮的后就松开了,似怨非怨地瞋他。 “这话你都说好几遍了,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夙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面前,然后盯着她撇着的小嘴,余光划过看戏状的夙嘉,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下一刻,没等雪姝继续碎碎念,他长臂一伸,当着夙嘉的面便将雪姝重新揽到怀里,找准那方要启开的唇印了下去。 蓦然间,时间静止,空气凝固,屋里安静得诡异。 咳! 莺歌暗咳一声,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转身。 “!!!” 夙嘉如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瞧着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浑身僵硬如石。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不仅他,雪姝也懵了,没想到他会突然亲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香味,他的呼吸缠上她的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短暂的沉寂后她心里的小鹿欢腾地蹦跶了起来,目光微抬,撞进他琥珀色的瞳里,雪姝止不住再次呼吸一滞。 仅一眼,雪姝险些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直到她看到他长睫轻轻颤动的弧度,她才猛地一个激灵。 “你……你干什么呀!” 面红耳赤的,雪姝一把推开他,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夙珝心情转好,故意一边看着她一边意犹未尽地抹抹唇,唇角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 轰! 雪姝的小火山爆发,凡露在外面的皮肤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并有愈渐加深的迹象。 然而这对夙珝来说却是还不够。 他看向已石化的夙嘉,不顾雪姝挣扎将人禁锢到身旁,眸光清冷神情倨傲。 “叫皇叔婆。” 噗—— 莺歌不想笑,真的不想笑。 她觉得看自家主子跟世子爷争风吃醋还不自知什么的一点儿都不好笑。 真的,丁点儿都不好笑。 可……可真的不行了,这么正经严肃的语气…… 皇叔婆,皇叔婆…… 雪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与莺歌不同的是,男人这般认真严肃地说出“皇叔婆”三个字时,什么害臊难为情统统不见了。 她惊讶、感动、喜悦,一时没控制住,竟笑出了声。 夙珝闻声侧首朝她看去,却见她捂住了眼,推他,“别看。” 皇叔婆…… 这算是公开他们关系的第一步吧? 自答应给他时间,同他有过肌肤之亲后,公开与否她好像从来就没想过。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只是单纯的没有想过。 或者说,她都没想过他们的将来。 上辈子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人这辈子在一起了,她无意识地就知足了。 而且他明明都说要时间思考的…… 所以他刚刚,是在吃味儿…… 第203章 吵闹,你打我? “皇叔婆……” 夙嘉嗫嗫,震惊的心颤抖的手。 他看看温柔为雪姝擦眼泪的夙珝,再看看又哭又笑的雪姝,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了成倍的冲击。 “别哭,”夙珝拿了自己的方巾为雪姝擦眼泪。 知错就改的他无视僵硬的夙嘉跟雪姝说起他生气的原因。 “我便是见不得你跟这臭小子亲近,你是我未来的王妃,和旁的男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他原就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该他的,属于他的,一分一毫他都得自己拿着,别人休想从他这儿得什么好处。 尤其对她,他觉得自己能接受夙嘉同她说话已算大方的了。 “未来王妃……” 夙嘉还没从这一惊天消息中回过神来,重复着夙珝的话,忽然感觉自己被污秽侵蚀什么的都算不上什么了。 “别说了……”雪姝因他的话欢喜得不行,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抓住了手。 夙珝脸皮没她这么薄,夙嘉于他就如同一件摆设,丝毫不影响什么。 “要说,”他为雪姝擦完眼泪后又给她理了理发髻,最后强迫她看着他。 “知你不拘小节,也没那么多心思,我亦不要求你矜持,但今日后我希望你能有这么自觉,你是名花有主的人。” 如此一说,也就相当于直接在承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在吃味儿了。 虽然他本人没这个自觉。 不过,他这个说话方式倒不怎么像一般男女吃味儿的表现,更像是长辈对小辈的训诫。 “名花有主……” 夙嘉再次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可惜现在屋里的人压根就没人管他了,他刚经历一劫的事就像是一场梦。 雪姝听着男人如此耐心的话,看着他认真且温和的神情,喜悦而激动的心情竟出奇般地平静了下来。 “嗯,”她抿嘴点头,就着他的手擦干眼角湿意,很乖地说:“知道了,以后我都不了。” 她本来在这方面很注意的,在夙嘉之前除他外她没跟任何男子有过亲密接触。 也是夙嘉同她一样爱玩闹,且在男女之事上没什么心思,所以她才一时忽略了这个问题。 “乖。” 夙珝很是喜欢她在他面前听话乖巧的样子,奖励般地摸了摸她的头。 只看向他可爱的侄孙时,他的区别对待就异常明显,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记住了?” “记,记住……” 夙嘉跟个傻子似的,看看他又看看雪姝,脑子转不过来,想着这是让他记住啥啊? 当然,夙珝也没打算跟他废话,因为…… “砰!” “夙嘉!” 伴随巨大的门声落下,一身靛蓝常服的楚胤匆匆而至。 向来主张做事不疾不徐的楚少傅满头大汗神色慌张,身上穿着单薄,连见挡风的披风都没披,看得出来是急忙赶过来的。 雪姝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身形一怔。 回头朝门口看去,一道人影迅速从面前闪过,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床榻前。 夙珝对楚胤来他这昭王府还破门而入的举动不是很满意,却也没说什么,只揽着雪姝的肩将人带至一旁。 雪姝这边本还想跟楚胤打声招呼,顺便告诉他夙嘉已经没事了,不必太过担心。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楚胤对准夙嘉那张才恢复不久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快准狠,清脆的声音在屋里格外响亮。 雪姝愣住,楚胤的动作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劝说,却被夙珝挡住了。 “阿珝,楚先生他……” 夙珝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夙嘉被打偏了头,白皙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红肿,可见楚胤下手之狠。 短暂的沉默后,夙嘉缓缓抬头看向楚胤,好看的杏眸里盛满水汽的同时表情有些发狠,“你、打、我?” 想他不久前临死时还想着这么个人,想着自此就要见不到他了。 就在刚刚,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他还想着把自己才得知的惊天消息跟他说,可这算什么? “是,我打你。” 楚胤咬牙,从其额角跳动的青筋来看他在努力隐忍着火气。 “我昨日跟你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他说了,切勿为荷包这么件小事耽误大事。 他说了不需得去寻那么个玩意儿,他想要,他再给他就是了。 可他呢,他是怎么做的? “你打我。” 夙嘉就跟没听到楚胤的话似的,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用他那双发红的眼死死盯着楚胤。 而这回他的语气很肯定。 楚胤看着他倔强冷漠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我打你又如何?我是你先生,还打不得你了?” 天知道他从喜贵那听说他为了那么个劳什子玩意儿被侵蚀时他有多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来晚了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小兔崽子脾气大爱玩闹,平日里总是好话歹话听不进,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全身上下除了这张脸外一无是处。 可再一无是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点一点教大的。 两个时辰前分开,他因有别的事便暂时将安排在暗处守他的人叫了回去。 不想就一会儿不见的功夫,这兔崽子怎么就被侵蚀了? 夙嘉哪知楚胤心中所想,他便只知道一件事。 自己是为拿他送的荷包才想去追出去的,而他明知他刚历经生死,却在他劫后余生之际给他来了这么一下。 夙嘉委屈,气。 他眼都不眨地盯着楚胤,回想起被侵蚀时的痛苦,在第一滴眼泪滚下来时猛地一把将人推开。 “是!你是我先生,打得我!可我是为了什么!如果那劳什子玩意儿不是你给我的,我犯得着去找吗?!” 楚胤被他推得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后稳住身形也有些绷不住了。 “我让你去找了么?我跟你说的话你听了几句?!你以为自己多大本事?你就这么想死么?!” “我没听你的?” 夙嘉觉得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什么没听你的?你是我先生,哪回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就为了这么件事你打我!明明从小到大你都没打过我!” 喊到最后,夙嘉本就有些嘶哑的声音像要被撕裂了一般,屋子里都是他的哭声。 “这么件事?”楚胤怒极反笑,猛地对准那张脸再抬手,却又在看到他那一脸狼狈时狠不下心。 “你打你打!”夙嘉紧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就解脱了,你就不用上哪都带着个惹事精了,你打啊,打死我!” 雪姝原想的是楚胤过来关心一下夙嘉后便一起商量商量今天这件事,看看接下来该怎么计划。 但她万万没想到楚胤的到来竟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不管怎么说夙嘉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哪经得起这么大吵大闹的。 何况这二人也是十几年的师生关系了,哪能真这么伤了和气。 想着,雪姝便想上前劝劝。 只她才准备开口,身旁的人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屋外带。 “不是,阿珝,楚先生他们……” 夙珝不给她当和事佬的机会,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在跟楚胤吵闹的夙嘉就这么把雪姝给带出去了。 出门之际,雪姝回头往里看,生怕二人打起来。 但让她疑惑的是不知楚胤说了句什么,忽然间夙嘉就不闹了。 可惜她没有机会看个究竟门就被在外面守着的喜贵给关上了。 出了丹青阁,雪姝三步一回头,“楚先生还不知始末,两人万一真就此生了间隙可如何是好?” 夙珝捏着她的手踱步前往他的墨悠居,对此不以为然。 “不至于,夙嘉那小子跟楚胤的时间比跟我长,他二人亦不是没闹过,楚胤有办法让他闭嘴。” “可……” “行了。” 夙珝斜眸看她,有意让她看她在他身上的“杰作”。 “你不会就想让我一直穿着这身见人吧?” 第204章 长跪,快些成为王妃 雪姝看向他的衣裳。 本来说起这件事就挺臊得慌,结果又让她看到了他衣服上有块地方被她的鼻涕给粘着都结成块儿了。 饶是她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臊得耳根子红,一时也就顾不夙嘉他们了,“赶……赶紧换身儿去。” 夙珝瞧着她那红苹果似的脸蛋子,莫名想起自己在回幽之境途中啃过的那个苹果。 一时心动,竟生了想啃一口的念头。 只不过他这个念头才刚升起,从院外进来的郎昊便让他将这个念头打消下去了。 “何事?” 一改方才对待雪姝时的宠溺,夙珝冷冷地问。 郎昊朝雪姝行了一礼后回道:“回王爷的话,冉将军又来了。” 又? 雪姝看向夙珝,知道他麾下有冉凌珏这么个大将,不过见他神色不愉,雪姝想着会不会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夙珝摸摸她的头以表安抚,同时边往外走边说:“日后他若再来不必通禀,直接撵走就是。” 郎昊面色犯难,“可是……” 夙珝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可是什么?本王的话不好使了?” 闻言郎昊忙道:“王爷息怒,属下并非此意,只是冉将军说了,您今日若不见他,他便在王府外长跪不起。” “长跪不起?”夙珝嗤笑,明显不将此事放在眼里,“长本事了,还知威胁本王。” 郎昊:“那……” 夙珝拉着雪姝继续往墨悠居方向走,“既然他这么想跪,本王不成全了他岂不成了本王的不是。” 说着侧目转向喜贵。 “前几日不是有人送来一箱榴莲么?拿去给冉将军。” 呃,这是要人堂堂炽军左卫将军跪榴莲? 雪姝对他平日里处理事务的手段略有耳闻,但听闻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既是他事关他军中事务,她亦插手不得,听听就算了。 “王爷,这不太好吧?”喜贵道。 夙珝:“怎么,你想为他说情?” 喜贵摇头,“奴才只是觉得榴莲味大,弄得昭王府门面臭气熏天的,多不好啊。” 雪姝:“……” 她还是太天真了,居然真以为喜贵公公要为左卫将军说情。 夙珝沉吟,想想确是这么回事。 “那就不要榴莲了,改为两斤刺莓果,本王也不是什么狼猛蜂毒之人,他若跪累了,还能顺手拿两个吃吃。” 喜贵当即应道:“这刺莓果可是上品果子,王爷宅心仁厚,估摸着冉将军都该感动哭了,奴才这就去准备。” 夙珝颔首,摆手示意他下去,郎昊紧跟其后。 雪姝看着喜贵及郎昊二人渐行渐远,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 “我若没记错的话,刺莓果虽为上品,却是通身批刺……” 像她这样的身份自然没尝过刺莓果的味道,但在书上瞧过,知道其惯生长在西南及中南部向阳高山处,营养价值极高,用来酿酒更是美味。 不过刺莓果全身都是密刺,需得专门的削皮工具。 她可不觉得这人会这么好心专门拿好东西去给长跪不起的冉将军吃。 “是有刺,”夙珝看了看她,笑着说:“用来跪刚好合适。” 用来跪…… 雪姝嘴角抽抽,就听他又说:“对了,晚些时候你回宫时带些回去,足有整箱,我用不完,你帮我用些。” 听听这语气,哪像是要用这玩意儿惩罚人的。 雪姝抹汗,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说是回去,可他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商议,白茯和小栗子也不知还要多久才到。 约莫小半个时辰。 雪姝同夙珝一道回墨悠居更了衣,顺便陪他小憩了片刻,醒来时外面天都快黑了。 好的是被他们就那么留在丹青阁的夙嘉跟楚胤没将事情闹大。 雪姝拉着夙珝再去时夙嘉枕着楚胤的腿睡得正香,结果被他皇叔公两脚就踹起来了。 白茯与小栗子也在两刻钟前回来了,小栗子估计是早习惯追追赶赶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倒也不见得疲惫。 白茯就不一样了,她家主子虽也是个闹腾的,但怎么说也是个有分寸的,有时候她都不需得跟。 故这一番来往下来,白茯差不多去了半条命,一个时辰都没缓过来。 关于夙嘉这次被侵蚀的原因,归结下来还是那个目前寻不见踪迹的和尚。 只眼下我在明敌在暗,对方又清楚他们的身份,轻举妄动只会徒增风险。 想到对方的目的,夙珝最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小丫头劫后重生这件事目前就只有小丫头自己,他与君曜知晓,对方便是再有神通,也不会知道这丫头是这样一个存在。 既然对方的目的是连同夙承勋一道得到他的子嗣,那么这其中定有个过程。 换言之,对方此时还在等时机,而这个时机的开端就是小丫头先前告知的太后寿宴。 他们方得知那和尚的存在,眼下离太后寿宴还有两月有余,这两月,足够他做一些事了。 至于雪姝的预见,夙珝暂时给的解释是可能是雪姝曾占过他的身子的影响。 关于小丫头的事得再查,但查也是由他这边来,目前暂时不能让丫头片子自己操那么多心。 “行,”楚胤点头,“我跟夙嘉这边继续暗中寻人,此次之事算是不谨慎所致,接下来就再万不可大意了。” 最后半句话显然是对夙嘉说的。 夙嘉摸着他被打的还有些肿的左脸,不是很想搭理楚胤,就只闷闷地“嗯”了声,连夙珝跟雪姝的事他都懒得去追问了。 不过,楚胤对夙嘉今日之事还有疑问。 他看向夙珝,问:“被污秽侵蚀的神兽难逃死劫,君曜不在,你是如何除去他身上污秽的?” 还除得这么干净。 他先前有见过因侵蚀丧命的神兽,其整个身体惨不忍睹,相当于是被活活痛死的。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听说夙嘉被侵蚀时险些魂飞魄散。 小崽子从小被娇养惯了的,别说那被侵蚀的痛楚了,就是哪里磕着碰着都很少有过。 他想象不到他是如何承受那等痛楚的。 说起这个夙嘉跟雪姝都想知道,于是二人便跟楚胤一道齐刷刷地看着夙珝。 夙珝懒洋洋地躺在坐塌上,把玩着雪姝的头发,表情不屑。 “说了你们也不懂,没事就麻利滚蛋,本王要就寝了。” 三人同时往窗户外看了看,发现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黑了,却也不过方戌时。 但就照着昭王的日程来看,这个时候就寝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不过楚胤何等聪慧,且又给夙珝当了多年伴读,夙珝心里藏着事儿他一眼便能看出。 估摸着是不能当着两个小的说,楚胤便很配合地起身。 “也是,时辰不早了,微臣送公主回宫。” 虽然看这二人的样子这事估计轮不到他,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果不其然,他这话才刚这么一说,夙珝就否决道:“不必了,本王送她回去,你送夙嘉回去。” 楚胤闻言不禁多看了雪姝两眼,却也不再多言,拎起夙嘉就往外走。 夙嘉正跟他闹别扭,不让他碰,气哼哼地甩开他的手后跟雪姝说:“改日我再去找你,你……”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很会察言观色的楚胤给提溜走了。 他二人一走,屋内便只剩雪姝与夙珝两人,瞬间屋子里安静了不少。 想到他要就寝,雪姝也不想扰他,就边起身边说:“有莺歌在,你就不用送我了,不过既要睡,还是用了晚膳再睡,空着肚子对……” 夙珝长臂一伸将起身起了一半的她拽回榻上坐着,轻眯着凤眸懒懒地看着她,“就这么舍得我?” 雪姝脸上一热,微微撇开了视线,却还是很诚实地说:“舍不得,但我必须回去了,都出来大半天了。” 虽说现在宫里没人有心思管她…… 诶?不对! 她怎么忘了,今晚她是要被暗杀的人啊,被暗杀的人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宫外晃荡? 夙珝知道她晚上会被“暗杀”的事,不过他倒是不担心。 毕竟如果莺歌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搞不定,也就不配为月灵与人类的混种了。 只不过他竟是有些难得的不舍。 无奈一声叹息,他捉着雪姝的手亲了亲,道:“真想让你快些成为我的王妃。” 第205章 抉择,左卫将军冉凌珏 “真想让你快些成为我的王妃。” 真想让你快些成为我的王妃…… 男人的声音魔咒般一遍遍回荡在耳边,便像是在蛊惑她一样,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嫁作他为妻。 啊呸呸呸! 雪姝疯狂甩头,将自己这不知廉耻的想法甩得老远老远,心道这才哪跟哪啊居然就想着嫁给他了。 不要脸! 都怨他,明明现在就没喜欢她就开始说这种话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在男女之事上的淡薄,她都快以为这样的话他不止对她一个人说过了。 不然怎么这么自然这么熟练? “公主,你没事吧?” 不知昭王在屋里跟她家主子说了什么的白茯,看雪姝一会儿甩头一会儿撇嘴一会儿捂脸,还以为她也跟世子爷一样今天出来一趟就不舒服呢。 甚至担忧地伸手要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雪姝躲开她的手,扭头时不经意撞上喜贵那双含着戏谑的圆眼,本就被自己的想法臊得脸红的她不禁更难为情了。 喜贵一看眼睛都快乐呵成两条缝了,不管他看几次都觉得新奇。 明明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偏生到了他们家王爷面前就羞成这样儿。 这叫什么? 不过新奇归新奇,喜贵倒也没打算让人臊得抬不起头来,省得日后都不来昭王府了。 于是他敛了敛笑,佯装没事地提醒雪姝小心脚下。 雪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人刚才的话,好几个深呼吸后心情渐渐平复。 临近王府大门时,她远远瞧见了一抹挺拔壮实的身影正以跪着的姿态跪在那,猛然记起下午那会儿那人让喜贵拿刺莓果的事。 不是吧,真还跪着啊? 雪姝加快步伐,走近一看,果然见一身玄色劲装的男人跪在台阶之上,而他的双膝下正是刺莓果。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冉凌珏,几年前的宴会上她偷偷看过。 不过远看跟近看给人的感觉显然不同,这么走近一看,这冉凌珏瞧着生得的确高大威猛。 如此寒冷的冬日,他就只着了件薄薄的一层,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 即便隔着衣裳,也能一眼看出掩在其下的贲张肌肉。 让雪姝有些心惊的是,冉凌珏的双膝下隐隐渗着血迹,铺在地上被他跪着的几个刺莓果上还被染红了。 难怪这般汗如雨下,他这彪形大汉的体重全在几个果子上,又穿得这样单薄,该是密刺全扎进肉里了。 也亏得这人能忍,换成是她,估计早晕过去了吧。 雪姝在打量冉凌珏的同时冉凌珏也在看他。 这是冉凌珏第一次见她。 因为事先不知道她在府中,所以这会儿也就不知站在面前的就是那个传闻中在宫里不受宠,却独得他们主帅宠爱的六公主。 作为一个身高九尺的大莽汉,冉凌珏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些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东西,特别是女人。 虽说他看过的本子册子不少,但实际跟他们家主帅一样,老童子鸡一个。 照冉凌珏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女人身上就这么二两肉,有什么可抱的?骨头细得跟树枝似的,万一把人给折断了,他不白白造了孽? 所以这会儿在迅速打量了雪姝的通身后,冉凌珏打从心底里嫌弃。 那些个趋炎附势的狗东西,选女人的眼光也忒没品了。 就这搓衣板一样的黄毛丫头也敢给他们主帅送来,一根手指都不够他拎的。 这不,被赶出来了吧? 雪姝哪知道自己被这个莽汉想成了是那些人用来讨好昭王的工具。 但她觉得,她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刚才的眼神是嫌弃吧,是吧?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那是嫌弃吧? 一步三回头,雪姝表示很怀疑,她就只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又没做什么惹人嫌的事,怎么这就招人嫌了? “公主,小心台阶。” 白茯搀着她,一句话就让刚才还拿鼻孔看人的冉凌珏双目瞪得睁圆。 公……公公公公主?! 本就生得胸脯横阔五大三粗的他眼睛这么一瞪瞬时眼若铜铃杀气腾腾,跟那画像里的罗刹一样,看得雪姝都差点没踩稳。 这……这这她又做什么惹这冉将军生气的事了?不带这么吓人的好吧。 白茯一把搀住她,当她是被冉凌珏给恐吓到了,当即没好气地瞪冉凌珏,“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剜出来!” 说罢,愤愤地哼了一声扶着听了她这话有些憋笑的雪姝上了马车。 “我!” 冉凌珏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心说他没有冒犯的意思,怎么这女人就…… 马车走远,喜贵一改刚才的和蔼看向冉凌珏,虽在笑,却别有深意,“冉将军,王爷请您进府。” 今日已是冉凌珏来的第六次了,且这六次还都是夙珝从幽之境回来后的这两日内。 冉凌珏都决定里面的人若一直不见他,他便真就长跪不起。 不管是刺莓果还是榴莲又或是钉板,只要里面的人愿意见他,他便是舍了这双腿不要他也愿意。 眼下总算听到见他的消息,冉凌珏狂喜,当即“腾”地起来,也不管膝盖上还扎着果子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至于雪姝主仆二人的事,早让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到书房,冉凌珏这才将扎在膝盖上的刺莓果给拔出来。 原要随手一扔,但忽然想起这是主帅赏给他的。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交给喜贵,一番整理后方推门进去。 一进门,刺骨的寒意眨眼间就将他还未散去的汗凝成了冰,“哗啦啦”几声落到地上。 冉凌珏看着仰头半躺在椅子上的人,暗咳一声后上前,“爷。” 夙珝垂下眼帘,就这么近似于俯视地看着他,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本王的性子你清楚,本王让你进来不为别的,便只问你一句,叶智宇与本王,你站哪边?” 冉凌珏大惊,当即抱拳道:“爷明鉴,末将……” “想好了再说。” 夙珝坐起身,起身负手从书桌绕到冉凌珏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你能为叶智宇舍了你这膝下的黄金,明日可会连性命都交于他?本王不过贬了他职便劳你这左卫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其说情,莫不是本王这炽军统帅才这点权力都没有了?” 连着两个问题,随屋内温度的降低,他的声音也冰冷到了极致。 饶是冉凌珏这般孔武有力的大汉在其面前也不禁冷汗涔涔。 郑怀信事件后,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 但让整个炽军都意外的是,这人两日前忽然下令将右卫将军叶智宇贬为四安将军。 足足降了三级。 现在炽军中先前为叶智宇率领的右卫军动荡不已,有的为替叶智宇抱不平甚至都开始谋划造反了。 他们炽军是由这位爷一手建立的,十来年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壮大。 再者,自家主帅与皇帝不合之事军中人皆知,如此动荡岂不让皇帝看了笑话正中其下怀? 偏偏这人下了令后就再未去过军营,就任由右卫军折腾。 “哑巴了?”夙珝抱臂,声音似凛冬冰棱,扎得冉凌珏心神为之一怔。 “爷息怒。” 冉凌珏垂首,掷地有声地道:“末将对爷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若有异心必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呵,”夙珝冷笑,丝毫不将他的表忠心放在眼里。 冉凌珏紧咬牙关,在抬眼看了他一眼后道:“末将并非为叶将军而是为了爷您!” “哦?”夙珝挑眉。 冉凌珏暗吸一口气,坦荡地对上夙珝审视的视线,将自己近日来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夙珝。 左右他最终为的,便是不想夙珝因叶智宇失了军心。 最后道:“末将的这条命是爷给的,末将为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爷若不信,末将现在便将这条命交给爷!” 说罢双目一闭,视死如归。 夙珝眯眼,继而眸光微侧瞟向内间,唇角绽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便是本王要你亲手斩杀了叶智宇,你也干?” 冉凌珏猛地睁开眸子,目光炯炯陵厉雄健,“干!” 第206章 离间,神宫天外天 夙珝双手负手立于书房门口,目送那抹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与夜色融为一体。 眸中寒光闪过,转身间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视线落在内间门口处,他似笑非笑,明知故问:“都听到了?” 话音落,须臾沉寂后内间走出一个人。 随他走近,烛光越渐清晰地映照在其脸上。 那张脸,赫然便是两人方才口中的前炽军右卫将军叶智宇。 与人高马大的冉凌珏相较,叶智宇看起来瘦削许多。 不过,他身材亦匀称挺拔,剑眉星目,转眸间视线犀利凌厉,配以小麦色肌肤,倒也俊朗。 可惜站在夙珝面前,逊色许多。 与以往还未降职时不同,此时的叶智宇在面对夙珝时虽依旧面带畏惧,却少了份该有的敬意。 他渐渐走近停在与夙珝相距两丈远的地方,两侧双手成拳咬牙隐忍,眼中带着浓浓的不甘,“是。” 夙珝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却也没因此降罪,凉凉一笑后说:“本王知你心有不甘,但这件事必须得有人来担责。” 提起“担责”二字,叶智宇的眼神愈渐深沉与不甘,“所以王爷就让我来担这个责?” 窝藏俘虏,意图勾结敌军谋反,这样的事无论放在哪都不是小事。 虽他将罪名扣到了郑怀信头上,郑怀信亦被砍了脑袋,但事情并不算完。 皇帝不甘计划失败,硬要追究炽军看管不严之罪,美其名曰若炽军足够警戒,亦不会给郑怀信可趁之机。 然实际呢? 实际不过只是他想给夙珝安个罪名罢了。 或大或小,照皇帝的小心眼,只要能有罪名安在夙珝头上就算他赢。 呵,他二人的较量,如今却是由他来承担。 凭什么? 武状元是他凭自己本事考到手的,右卫将军也是他日夜辛苦得来的。 就因为当时看管俘虏的人是他右卫的人,所以这罪名就落到他头上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夙珝明明就有本事保他的! 面对叶智宇在其心里对他的指责,夙珝不以为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侧身绕过书案。 “本王让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质问本王,”他说,“本王是想提醒你,不要意图在本王眼皮底下耍花招,事不过三,再有下次……” 行至书桌后转过身来,幽深的黑眸似凛冽深渊,寒霜漫天。 叶智宇本能地后退了半步,却觉好笑,“所以王爷是想让我看冉凌珏对您是如何忠心么?” 夙珝坐下,漠然道:“这只是其一。” 叶智宇微微迷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莫名心头一紧,“那其二呢?” “其二……” 夙珝沉吟,指尖轻扣桌面状作沉思,下一刻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双脚搭在桌子边沿,好一会儿才道:“你心知肚明。” 寥寥几个字,犀利冷冽的目光似利箭正中叶智宇心脏,尖锐的箭头扎得他的心猛然一阵钝痛。 条件反射地心虚,却又在看到男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时燃起熊熊烈火。 只他深知眼前男人的本事,自不会将这不满与怒火表现出来。 便只得暂时将这口气憋在肚子里,垂首掩去眼底恨意。 “是,末将遵令。” 夙珝看破不说破,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边打着呵欠边冲其摆手,“退下吧。” 叶智宇放在两侧的拳又是一紧,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因冲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亦在不多言,道了声“是”后便退出了书房。 夙珝看着他看似恭敬且小心翼翼退出去的模样冷冷一笑,继而闭上眼不再看他。 小会儿后,书房门被人再次开启,送人的喜贵回来了。 他进屋关上门,看着书桌后像是睡着的人,边走过去边说:“叶将军火气着实大,不知此次回去会想出什么把戏。” 来到桌前倒了杯热茶奉上。 夙珝睁眼,捧着热茶轻啜了口,笑得轻蔑,“他的那点把戏逃不过本王的眼睛,他得继续耍才行,也不枉本王如此给他‘机会’。” 喜贵笑,“那是,有些人自以为是,却不知王爷您擅读人心,他们想什么啊,您这再清楚不过。” 冉将军的忠心别说他们家爷了,就是他都异常清楚。 这位会读心,早已将冉将军的忠心看得清清楚楚,如何需得那莽汉一而再再而三地表忠心。 会顺势请冉将军进来,不过就是为了让心高气傲,打从被升为右卫将军后就野心勃勃的叶智宇看清他与冉将军的不同之处。 换个通俗易懂点儿的词来说便是:离间。 夙珝轻笑,很快将杯中热茶饮尽,示意喜贵再给他斟满。 “他当本王不知道他私下的那点小动作,”他说,“若非冉凌珏是个傻的,本王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还浪费他睡觉的时间。 叶智宇心比天高,这事他在十年前作武试主审时就知道了。 他当时就觉这样的人日后势必会有大用,果不其然,十年后的今日就用上了。 想取代他坐上炽军主帅的位置? 呵,这事也得他做主才对,夙承勋能做得了他的主? 真以为他不知他回幽之境那几日他叶智宇曾与夙承勋偷偷会过面? 真以为他不知夙承勋郑怀信事件后又生了收买叶智宇试图从炽军内部入手的心? 夙承勋的把戏,他便是不用眼睛看都清楚,暗中招纳收买人心这种事,已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冉凌珏不必说,只可惜了那武状元,前些年倒还有些骨气,这一两年心性是越来越大了。 如果不是看单凭冉凌珏那颗石头脑袋玩不过叶智宇,这离间计,他都不屑使。 “王爷说的是,”喜贵为其添了茶,想起另一件事来,“六公主的事您如何打算?请君先生来么?还是……” 说起这个,夙珝握着杯把的手紧了紧,小会儿后说:“他若有消息会主动联系,只不过……” 喜贵:“不过?” 夙珝呼出一小口气,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本王打算年前去神宫一趟。” “神宫?”喜贵讶异,“您不是不喜去那地方么?怎的突然想到上去了?” 九重天神宫,灵神族所居之地,又名天上天,顾名思义天外之天,即人类肉眼可见的天空之上的地方。 神宫在天上天的位置并不固定,整个神宫长年处于漂浮移动状态。 且为防邪祟袭击,神宫外设有强大结界,如同幽之境对人类设的结界一样。 只有灵神族自己人能一眼找准神宫所在,就连神兽族王上去了都未必能找到。 当然,其他三族神兽如此,他们家王爷是不一样的。 “有点事找净神,”夙珝若有所思,没有再将话说明白。 净神…… 喜贵虽早与夙珝签了主仆魂契,但对灵神族中之事却知晓鲜少,不过见其深思,他也不作打扰。 跟夙珝这边的费心劳神相比起来,小半个时辰后回宫的雪姝就显轻松许多。 回到长禧宫,一番询问后果然如她所想。 夙承勋因夙睿玺的事恼怒不易,秦婉如因延春宫被毁林嬷嬷惨死凤印丢失而近乎癫狂。 整日下来净让人找她的凤印了,根本无心其他事。 估计她想的是只要她将凤印找到,从江玉盼手里夺回掌宫大权便易如反掌。 宫里两个最大的主子无心管她这长禧宫,其他人自然更不必说。 当时喜贵是当着太后及众多妃嫔的面给她令牌的,只要她去的是昭王府就没人敢置喙。 当然,出宫了就没人管得着她去的是哪了。 想着晚上还有行动,雪姝也不耽误,简单用完白茯照着喜贵送来的单子做的补膳后便准备洗漱就寝。 “公主,药。” 珍珠从御药房回来,手上端着已连续端了好几日的风寒药。 这两天的药一直都是白茯处理的,雪姝都快忘了自己还在“喝药”的事了,现在经珍珠这一端才记起还有这事。 不过瞅着那碗漆黑的汤药,雪姝眼珠子一转,露出一抹坏笑。 第207章 潜伏,守株待兔 秦婉如是因为宛贵人才被暂时夺了权禁足兴央宫。 但这哪里够啊,她不还能耀武扬威么? 她本来打算的是在林嬷嬷之前处理章晋松的,但无奈没能沉得住气,让林嬷嬷死在章晋松前面了。 虽然同样断了秦婉如的左膀,但同时也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早上的时候还在想章晋松是该放在年前还是年后呢。 想想,雪姝敛起笑摆摆手,边往寝屋走边说:“端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倒了吧。” 从明天开始她就不需要“喝药”了。 “倒了?” 珍珠没做过这事,来的这两天还一直以为端进屋的药都是雪姝喝了的,所以这会儿听雪姝这么说有些懵。 可惜雪姝已经出了饭厅,面对珍珠的疑问,白茯笑笑,说:“你看公主像还需吃药的样么?她让倒了就倒了,不过……” 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珍珠心领神会,转身就出去找倒药的地方了。 来到寝屋,白茯见雪姝自己在松发髻,上前搭手,边问:“公主是又想到什么了?” 雪姝闻言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后说:“兴央宫那位现在不是焦头烂额么?不过我觉得她还不够惨。” 她就知道。 白茯暗道,放低声音,饶有兴趣地问:“公主打算怎么做?” 说起这个雪姝就来劲儿了,正好白天她跟莺歌说那个何源的事时白茯没听到。 于是她就招手让白茯附耳过来,简单将她白天的打算和她刚想到的给白茯说了。 白茯听后觉得有些怀疑,“这能成么?都凑到一块儿了会不会让人更起疑心?” 雪姝不甚在意。 “起疑心就起,他们即便有所怀疑要调查,但在调查之前不得把事情解决了?我的目的是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有些时候不乘胜追击往往会为今后埋下隐患。 既然人家都主动送上门了,她当然得适当利用。 不然多对不起秦婉如都这个时候了却还在为她费心的这份心意。 “你这么想是没错。” 白茯为雪姝梳了梳头发,拿了衣服过来给她换。 “咱们这边倒没什么问题,奴婢考虑的是晏太医跟雯萱姑姑那边,他们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雪姝麻利地解开裙子,笑说:“这你放心,姑姑那边我早打过招呼了,就等咱们行动。” 闻言,白茯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不过……” 雪姝停了动作,考虑到那个何源的不定性。 “这仅限于今晚的事能成,若不能成,就只能送一份大礼去恭贺她的‘乔迁之喜’了。” 给秦婉如送乔迁之礼这事儿,还是他先同她说的呢。 白茯被她的说法逗笑了,“自然能成,咱们可是有高手在,不成都不行。” 雪姝侧眸看了看她,笑笑没接话。 万事皆有可能,就算有这么个高手在,她也不会盲目自信,做两手准备总是好的。 于是,是夜。 皓月当头万籁俱静,整个皇宫陷入沉睡,守夜的宫人们开始打盹儿,长禧宫自不例外。 精致小巧的寝屋内,晕黄烛光的映照下尤为温暖,香薰袅袅,静谧幽香。 原定计划由莺歌来装睡当诱饵,但耐不住策马疾驰后的雪姝太累了,都不给莺歌这个发挥机会,在床上滚了两圈后就不省人事了。 没办法,谁叫她这是头一次骑马。 考虑到随意移动会把人闹醒,莺歌决定就这么让雪姝睡着,而她则跟白茯一道暂时栖身于床底。 于是,就形成了现在这副场景。 床上,雪姝将自己裹得就只露出个脑袋,蓬松柔软的被子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蚕蛹。 只见其脸颊睡得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神情宁静,睡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然而她是舒服了,底下的两个人就不那么惬意了。 不,应该说一个人。 莺歌且不说,她是四处蹲习惯了的人,床底于她而言已算条件优渥的,别说这么小会儿了,就是一两个月她都能这么潜伏着。 但白茯就不行了。 白茯以前跟她家主子不是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她俩经常瞒着白芪晚上偷偷出来。 有时候去御膳房偷吃的,有时候去珍绮司偷布,甚至还有时候她们拿点沐浴的水都成困难,她们就会去各个井里偷水。 当然,水这东西不是能乱偷的,宫里很多井里都死过人,也有曾被下过毒的,而且一桶水也不好藏。 所以每次偷水的时候是她们格外艰难的时候。 一路上基本都是停下来蹲一边躲人的,往往一躲就是小半个时辰。 白茯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种躲藏了,结果到底是她低估趴床底这活儿了。 趴久了连个身都翻不了不说,头还不能抬不能低,脖子就得这么僵着。 白茯觉得如果等到子时那个叫何源的不来,她的脖子一定会断掉。 “他到底啥时候来啊?” 压着声音,白茯侧头看向莺歌,发现莺歌居然就这么把下巴抵在了地上,表情看着不但不痛苦,甚至还有丝丝的惬意。 白茯:“你不疼啊?” 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床底自不例外。 她刚才脖子实在痛得不行,也试着把下巴放地上,但才小会儿的功夫就觉得硌得不行。 昏暗中,莺歌的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不见丝毫困意。 她并没回答白茯的问题,只抬手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把头侧过去,目不转睛地自床缝看着外面。 想到一会儿的事关系到自家公主性命,白茯亦不敢再说话了,强忍着不适捂着嘴盯着外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桌上的灯灯芯渐渐变短,盏内的灯油也一点点缩减。 偶有自门缝渗进来的一阵寒风,烛光轻摇,倒映在屋里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床上的人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笑出了声,轻轻砸吧了一下嘴后翻身紧紧抱着暖呼呼的被子。 丝毫没有即将被人暗杀的自觉。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久到床底白茯的双眼都开始干涩难耐,屋中屋顶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白茯有些不确定了,轻手轻脚地靠近莺歌,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不会人家改变计划不来了吧?” 莺歌侧眸看她,然就在这时,自屋顶上方传来的异动让她眸光一凝,一把捂住白茯的嘴警惕地盯着地面。 白茯登时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凝神,生怕因为自己坏了她家公主计划。 须臾后,烛火晃动幅度忽而变大,紧接着一阵风自上而下落下。 风势虽算不得大,甚至可以说很轻。 就床上人酣睡的程度来看估计感觉不到丝毫,但对床底下两个醒着的人来说这动静显然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没让两人久等,这阵风后,地面突然多出一双穿着黑色短靴的男人的脚,同时一股臭味钻进白茯的鼻子里。 天,这脚的味儿未免也太大了吧,平时都不洗脚的吗? 莺歌给了白茯一个安抚的眼神,再看向外面时眼神便如同盯准猎物的鹰。 即使不看外面人的动作,也能仅凭空气摩擦的声音精准地得知那人的动作。 来人似毒蛇般紧盯着床上的人,片刻的打量后猛地扬手,手中刀子泛着可怖寒光,下一刻狠狠朝床上扎去。 说时迟那时快,莺歌当即单手撑地欲从床底滑出来。 谁知就在这时,本该酣睡的人忽然掀被而起,朝着来人面门扬手就是一撒。 一股呛人的味儿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 来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闷哼一声本能地抬手挡脸,转身就要跑。 “莺歌!” 几乎在同时,莺歌身手敏捷地自床底出来,雪姝神情冷冽手脚麻利,跳下床对准那人的膝关节就是一个横扫。 只听“哐当”一声,那人手中匕首被莺歌打落在地。 第208章 忠犬,乔迁之礼 “公主!” 白茯吃力地从床底爬出来,生怕雪姝哪里伤到了,一出来就全身山下地看。 “我没事,”雪姝拨开她的手。 莺歌已如计划的那样点了那人的穴,雪姝穿上绣鞋,一把扯开男人脸上的黑面罩。 圆盘脸狐狸眼,大嘴塌鼻,整张脸看着极其普通,是那种放在人群中都难找到的类型。 但雪姝看出来了,这男人的这双眼睛不容忽视。 方才这人一来,她在床上就感觉到了他视线里浓烈的杀意,此时再看,那眼里更显狠辣才残暴。 雪姝任让他这么看着,勾起一抹冷笑,拢了拢白茯方给她披上的披风,衣袖一甩,在椅子上落座。 “没想到,秦婉如还养着这么一条凶恶的狗。” 被比作狗的男人并未因此而气愤,而是用他那双冰冷阴鹜的眼睛看着雪姝。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雪姝不介意,毫不畏惧对上他阴森的视线,“搜身。” “是!” 莺歌果断应下,改为让白茯拿着刀子比划在男人脖子上。 只可惜一番搜身下来,连他臭烘烘的鞋子里都看了,却没找到任何足以证明是秦婉如指使他来此的东西。 “呵!” 男人冷冷一笑,下颚两侧因想拼命挣脱穴道使劲而紧绷。 雪姝因他的这声冷笑变脸,不等白茯与莺歌反应,她起来一把夺过白茯手中的匕首直接一刀狠狠划在那人脸上。 “啊!” 男人一声低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阴鹜的表情有所松动。 雪姝冷哼,猛地将匕首扔到地上,冷声道:“不过是秦婉如养的一条恶犬也配冲我吠,你想做她的忠犬,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说着看向莺歌。 “把那东西给他灌进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她口中的“那东西”是一种名为“言真散”的毒药。 顾名思义,便是能让人吃下后就实话实说的东西。 这东西市井中自然是没有的,但在江湖中却为人经常使用。 不过,这言真散产自于枫香村,是枫香村的独门秘方。 尽管江湖上许多人都曾尝试过制作,至今无一人成。 如今枫香村在江湖上消失,这东西自然成了绝品。 雪姝会有,得益于夙珝屠村时将枫香村的毒药一扫而空。 而照着君曜的本事,别说区区言真散了,任何经他闻过的东西都能做得出来。 莺歌点头,即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黑瓷小瓶儿。 可就在这时,那男人突然冲雪姝诡异一笑,脸上的鲜血让其整张脸看起来狰狞极了。 不好! 莺歌暗叫不妙,看出他的意图上前伸手就要制止。 只可惜她的动作晚了一步,只见男人的嘴猛地一张一合,大股红色液体自其口中流出,紧接着他便口吐白沫。 然即便是这样,他还强撑着狞笑,对雪姝含糊不清地说道:“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也想跟娘娘斗?呸!” 随着最后一个重音落下,男人两眼一翻,整个人直直儿地倒在地上。 莺歌上前探其鼻息,手中微顿,回头看向雪姝,摇头。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从男人被俘到他服毒自尽,不过就几个眨眼的功夫。 “公主……” 白茯没经历过这种人死在她面前的事,一时被吓到了,一个劲儿往雪姝边上靠。 “死了……” 雪姝迷眸看着地上的人,眼里没一丝温度,然下一刻她却是笑了,“姑且便当他是一条忠犬。” 人人都道她没资格跟秦婉如斗,那她偏就要他们看看,究竟是谁没资格跟谁斗! 莺歌起来,问:“公主,这尸体如何处理?” 原定计划给这人服下言真散,待拿下章晋松后便将二人一并带到秦婉如面前。 届时即便有人觉着不可思议,但人证物证俱在,秦婉如也休想赖账。 照大贤律例,谋害皇子公主,一般嫔妃一律处死,皇后则废后打入冷宫。 当然,以雪姝在夙承勋心里的位置,若是想让夙承勋就此将秦婉如废了打入冷宫肯定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左不过夙珝一个眼神的事,但雪姝暂不想秦婉如这么好过。 她要的不是要送秦婉如去冷宫万度晚年,她要的,是秦婉如死! 所以,现阶段即使不能就此让夙承勋废后,但雪姝到底还是公主,且还有太后在,让夙承勋暂时收回秦婉如的册封宝册还是可行的。 日后利用江玉盼抖出秦婉如丢失凤印之事,秦婉如的这个皇后就算真做到头了。 “尸体……” 雪姝摸摸下巴暗忖,左右踱了小会儿步后忽而一脸轻松。 “算了,反正我也没想着这就一定能成功,咱们不还有章大人在吗?” 既然没有这个人增加筹码,那她便在太后那多下下功夫。 总之这次,她是一定要让夙承勋收回册封宝册。 秦婉如这个名不符实的皇后,是坐定了! 不过…… 若就这么把这个人给埋了,岂不对不起他对秦婉如的忠心,至少得让他那主子再见他最后一面呀对不对? 想着,雪姝对莺歌道:“尸体暂时收着,保管好,等他那主子暂时‘安定’下来了再说。” “保管好……” 白茯觉得瘆得慌。 “反正人都死了,就算我们不去说,时间长了人没回去复命那位应该也就知道了,怎么还非得留着啊?” “你懂什么?”雪姝挑眉。 “她此次乔迁我们明日奉上大礼,下回乔迁咱们自然也得送上贺礼,此乃为人处世之道。” 轮挑礼物的眼光,她不敢说第一,却也不算差。 “大礼……”白茯摇头,对自家主子现在的恶趣味不敢恭维。 莺歌已经习以为常了,谁叫她原就伺候的是那么个心黑的主子,这会儿再遇上这么个心黑的主儿,见怪不怪。 不过莺歌倒有一事不明,“公主,您不是睡着了么?怎么知道来人了?什么时候醒的?” 不管是呼吸还是心跳频率,以她的经验来看都是睡熟了的,甚至到她掀被而起前一刻都无丝毫变化。 莺歌不解,她是怎么做到连她都瞒过去了。 还随身携带辣椒粉,这种事也就她这样的公主做的出来了吧。 “嘿嘿,”雪姝笑得得意,“装得像吧?要想骗过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连自己人一块儿骗,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睡着。” “为什么?”白茯就不懂了,“没睡着你装什么装?你是要吓死奴婢么?” 天知道她在听到床上的动静时有多害怕,就怕这祖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届时别说不好向王爷交代了,就是她自己,也会恨死自己的。 雪姝撇嘴,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沾了辣椒粉的手。 “我要不装肯定就是莺歌来当诱饵了,难得这么个机会,我不得好好把握?” 说白了就是想玩儿。 “公主,你!” 白茯气结,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满足自己的玩心骗她们,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雪姝耸耸肩,不想她继续这么话题,就对莺歌说:“看你把他放哪,可以的话最好保持原样。” 毕竟是条忠犬,若不保持原样送给秦婉如,她“于心不忍”。 一番折腾下来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雪姝才重新回到床上,屋里的脚臭味和血腥味在白茯的努力下也尽数除去。 说到最后莺歌也还是不知道雪姝是怎么瞒过她的,而白茯为了这事在雪姝耳边碎碎念了好久。 雪姝听着耳朵长茧子,以骑了马身上痛为借口博取白茯心疼,就此把人给忽悠过去了。 本来应该惊心动魄的暗杀事件就这么暂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可怜秦婉如在凤印找不到,如此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急不可耐地盼着她的犬给她带回去好消息。 第209章 不安,开始着手送礼 兴央宫内,眼见丑时两刻还不见人就寝,兴央宫新晋管事宫女木槿便上前道:“娘娘,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秦婉如早换上了寝服。 连着两日来的不眠及情绪上的紧绷让她心力交瘁,眼下淤青像被人打了似的,原就不见得白的皮肤此时更显枯黄。 不过一天的功夫就让她看上去老了好几岁,她心不在此,哪睡得着。 斜眼睇了一眼木槿,秦婉如面无表情,眼底闪过一抹不耐,“这里没什么事,出去守着。” 延春宫的人原都是她养熟了的,现在拨给她的这些人,怎么使唤都不方便。 木槿不敢多言,道了声“是”后便转身出去。 “等等,”人方行至门前就被秦婉如叫住了。 木槿低眉顺眼,停下后连句话都不敢问,就这么站着候着吩咐。 秦婉如往屋外看了一眼,冷道:“出去找东西的人还没动静么?” 该死,凤印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也不知是被谁盗了去。 偏生她还不能说是直接让人去找凤印的。 这些人没见过凤印,她便只能将其说成一块与雕着与盒子相似图案的贵重玉石,还得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人不要声张。 木槿想起仅今日一日为找那什么东西便死了好几个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回娘娘的话,还不曾。” 秦婉如本就不悦的心情在听了她这样的回答后愈加的烦躁,极其不耐地摆手示意其退下。 只木槿这边方松口气准备抬脚出去,不想竟是又被叫住了。 秦婉如:“明日一早去太医院找章院首来。” 出于职责,木槿关切地问:“请问娘娘凤体哪处不是?” 这话才一出口,只听“啪”的一声,秦婉如一巴掌重重拍在坐塌上的小茶几上。 “本宫让你去请你就去请,哪里来如此多的话?!” 若换成林嬷嬷,压根就不需得她操心。 现如今,被烧的延春宫,死了都不安分的宛贵人,那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凤印,江玉盼那贱人。 等等,事情一堆全都得她操心,偏偏这一个个的奴才还都蠢得跟驴似的。 没一件事让她省心! 木槿吓得不轻,忙跪地磕头请罪,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也落得被杖毙惨死的地步。 “滚出去,”秦婉如看着烦,端着茶连喝了好几大口,来个眼不见为净。 木槿连声称是,逃也似的退出去,就怕自己走得慢了又被叫住。 秦婉如看着被关上的门心头的气不打一处来,着实气不过,她就着手里的杯子狠狠朝门上砸去。 没出息的东西,让他去取那小贱蹄子的狗命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是活腻了吗?! 秦婉如越想越气,无视进来收拾地上残渣的奴才们进了内间开始踱步。 果然当年淑妃死后她就该让人把那小贱人掐死的,如若不然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个隐患。 宛贵人的死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可是心里明白得很。 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分明就是昭王跟那小贱人沆瀣一气把这害死人的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她就不明白了,夙珝一天究竟在想什么? 他究竟想利用那丫头干什么,竟然都到了事事为那丫头出头的地步? 同那丫头一道给她下这样的套对他夙珝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夙珝若是真想从皇上的后宫入手,早些年就该有动作了,怎么会特意等到这个时候? 再者,皇上最近忙着收买叶智宇,他自己那炽军军中都不安生,又何来闲心管那贱丫头的事? 秦婉如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在屋里来去踱步,这一踱便又是整宿,临近卯时方才睡下。 而直到她睡下,也没等到何源给她带回去的好消息。 她这边睡下,别的宫里的人都到了该起的时辰了。 因着昨夜的折腾,雪姝跟白茯二人都没能起得来。 好在外面留了个珍珠,否则可就错过了去永寿宫的最佳时间了。 因着早先就跟雯萱和晏扬打过招呼了,也就不需得提前差人去说。 为达效果更真实,雪姝专门在临出门时抿了一口药,含了好一会儿方吐出来,制造出她一大早起来就已喝了药的假象。 跟往日一样不到辰时便来到永寿宫,雯萱出来时二人心照不宣。 太后因秦婉如的事昨晚也没睡好,脸上神情比以往雪姝任一天来时都来得凝重。 “也就你还记得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雪姝方行礼请完安,太后就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 “皇后那边方出了那些个事,你二皇兄就被你父皇禁足了,老三听说昨日年考一结束就把锦儿那丫头接到他怀阳宫了,也不说来永寿宫看看。” 年纪大了,有时候就想子孙能多来自己身边陪陪。 这些话往常太后都是只跟雯萱说的,现下有了来她这多走动的雪姝,便又多了一人。 雪姝刚开始来永寿宫打的仅仅是利用老太太来对付秦婉如等人的,眼下看她对她如此亲近,多少有些愧疚。 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她也不好就此收手。 等她这边的事情好了,老人家也就能好好休息了。 再者,那人说太后不会参与夙承勋的计划。 但在她看来,参与与否是一码事,知道与否又是另一码事。 在未查清夙承勋是如何得知有关他的一切之前,她对太后不能放松警惕。 想着,雪姝收起心思,捏了捏太后的手,撒娇似的在老人家肩头蹭了蹭。 “皇祖母,小六都在这陪您了,您竟想着皇兄他们,您偏心。” 刚开始来永寿宫的两三日还略显拘束内敛,现在关系近了,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放得开些了。 “哈哈,你这丫头,”太后本愁着一张脸,经雪姝这一蹭一撒娇顿时笑开了怀。 雪姝笑得俏皮,晃了晃她的手说:“这就对了嘛,我来啊,就是专门来听佛爷笑的,佛爷笑喜事到,您就该多笑笑。” “佛爷,哈哈哈……” 几句话,让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直跟雯萱说:“听听,这丫头片子多会说,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雯萱虽才回来一年,但她能说会道这事儿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夙承勋都曾当众称赞雯萱有张巧嘴。 雪姝回宫的第二天就过来找雯萱的主要原因,除晏扬外看准的就是雯萱这本事了。 雪姝跟着笑,跟雯萱说:“姑姑听到了吗?皇祖母说我跟你像,夸我呢。” 雯萱站在太后身侧为其捶肩,闻言后笑道:“太后,您可别再这么说了,六公主呀是个经不得夸的,再说一会儿,指不定那尾巴都能翘天上去了。” 太后哈哈大笑,侧头往雪姝后背看去。 “来让我看看,六丫头的小尾巴在哪?可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着还假装上手去摸,直逗得雪姝咯咯笑,索性就此在太后面前耍起宝来,惹得太后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江玉盼等人过来请安时远远地就能听到屋里来的笑声,为讨好太后,几人进来也都纷纷带着笑脸。 乍一看这一屋子,比延春宫烧毁之前还来得欢乐。 容嫔自不必说,她原就是喜欢雪姝向着雪姝的,听太后说雪姝的好,自然跟着一起。 江玉盼因为一直记着雪姝说有东西给她看这事。 加之雪姝间接帮了她,也正是她需得拉拢雪姝的时候,于是也跟着一块儿夸。 现在江玉盼手持掌宫大权,纵然先前不是她这一派的人这会儿也都跟着附和。 雪姝笑得面部都开始抽筋了,有些喘不过气儿。 “好了皇祖母,贵妃娘娘她们可是来向您请安的,净说我算什么,您啊……” 话没说完,众人就见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六公主忽然表情痛苦地捂着小腹。 第210章 嫁祸,龌龊的念头 “公主!” “六公主!” 一屋子异口同声,都起身前来查看她的状况,容嫔被吓得不轻,第一个就跑了上来。 “怎么了这是?啊?” 太后在雯萱的搀扶下起来,看着捂着肚子痛得说不出话来的雪姝,着急问道。 雪姝的脸上开始冒细小的汗珠。 她紧紧按着小腹处,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雯萱一眼后有些吃力地开口:“皇祖母,肚子……” 不敢耽误,太后将雯萱往外推,“快!快去请晏太医来!” 雯萱知道这是时机到了,亦不多言,作出一脸担忧的模样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太医。 屋里忽然乱成一团,太后让白茯同她宫里的人一道将雪姝抬到她的床上,她自己则坐在床边,紧抓着雪姝的另一只手。 “好好的,怎么肚子就疼起来了,这……” 嫔妃们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得暂时安抚。 雪姝这会儿是真的痛,自己演戏毕竟效果有限。 所以在出门前,除了含的那口药让嘴里带上些药味儿外,她还吞了前两日就让晏扬为她准备的荟萃凝香丸。 跟香蝇草让人假孕的作用相反,凝香丸则是用来造假小产的。 荟萃凝香丸单独吃并没有什么效果,但若配上银针茶水一起食用,便会达到腹假痛现象。 体寒者甚至会像来月事一样多少见点红,而且一般查不出来。 有的女人假孕后无法交差,则会将这凝香丸与银针一起食用,意外也好嫁祸也好,反正痛就完事儿了。 当然,既然会像来月事那样见红,对身体自然不会是一点伤害都没有。 但雪姝觉得,自己即便不能生,也得让她的不能生有价值。 先前章晋松为她诊脉时神情有异,照章晋松的医术想来是知道她不能生的事了。 章晋松知道,也就代表秦婉如知道。 想必秦婉如在得知此事时定然是笑着的,那她现在就偏要她笑不出来。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皇后害得她失去了当娘的机会。 他们大贤的皇后,就是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 “皇祖母……” 雪姝紧紧抓着太后的手,原就怕疼的她这会儿眼泪都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就真的疼啊,要不是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都快误以为自己是真小产了。 “皇祖母在,皇祖母在……” 太后哄着,有些在床边坐不住了,便起来坐到床头让雪姝靠着她腿躺着。 扭头,着急地朝外面喊道:“太医院的人怎么还没来!雯萱!雯萱人在哪?!” 外面的人闻言赶紧进来,“姑姑已去请了,估摸着一会儿就来。” 显然太后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已让雯萱去太医院了。 无方,太医没到,便是疼得再厉害也只有这么疼着。 正是无奈的时候,眼尖的玉嫔突然发现雪姝裙子底下有染红,当即吓得玉面煞白。 “太后,六公主……六公主见红了……” 不光是惊吓,还有着一眼就能看懂的异色。 不怪她们这样,实在是任这里的谁都不会想到雪姝会食用荟萃凝香丸。 一般女子见红,除了月事便是小产之际。 但很显然,如果只是月事,不可能痛得这么厉害,那剩下的就只有…… “收起你们那些下流龌龊的念头!” 太后瞧着她们一个个的眼神,岂会不知其中意思,当即就冲这些人厉声喊道。 “六丫头平日里规规矩矩,以为都跟你们有的人一样么?!” 如此明显的话中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尤其是绮贵人前不久才因为这事被处死了。 除江玉盼与容嫔外,其他人再不敢多言,闭了嘴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雪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小腹处宛如一把锯子在拉扯,痛得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然饶是如此,她也还是拼命忍耐,颤颤巍巍朝太后伸手,苍白地扯出一个笑,“皇祖母……别生气,笑……” 也不知是不是痛出错觉了,她竟是从太后身上看到了奶嬷嬷的影子。 曾几何时,奶嬷嬷也曾这样让她靠着,用她那双粗糙的手轻拍着她,哄着她。 太后着急,又让方才那几个妃嫔的表情气得上头。 然这会儿一看小丫头片子都这样了竟还记得先前说她笑的事,老人家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一把抓住雪姝伸过来的手,湿了眼眶。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做什么,快些别说话了,太医一会儿就到,马上就不疼了,啊?” 太后回来这一年,她何曾对谁这样过,就连玉和宫那位都没这种待遇。 一时间,包括江玉盼在内的几个女人不由再次对雪姝刮目相看,各有心思。 而江玉盼则更加坚定了要拉拢雪姝的决心。 约莫一盏茶后,雯萱带着晏扬及另外几个太医匆匆赶来,屋里的人纷纷让位。 雪姝没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诉雯萱跟晏扬,所以晏扬过来瞧她见红只当是她体寒,受了荟萃凝香丸的影响所致。 可当他隔着丝巾摸上雪姝的脉时才发现…… 太后见晏扬面露异色,越发地担心,“如何?可查得出是什么病?” 在场的人也都巴巴儿地看着晏扬,都等着他说结果。 不知真相的雯萱还当这是晏扬在发挥自己的演技,也跟在太后后面询问。 晏扬看看她,又看看太后,表情凝重。 为避免自己诊断有误,他又给雪姝把了次脉,但结果却跟上一次的一样。 “你倒是说啊,”太后不忍看床上人那张惨白的脸,忍不住再次催促晏扬。 晏扬收手,起身后于太后跟前撩袍而跪,“太后息怒,六公主她,她……” 这可不得了,看病的人最怕的就是大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晏扬这厢还没说出个什么,屋里人的心就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不想他过于把老人家吓得狠了,雯萱略微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大人别吞吞吐吐,六公主如何但说无妨。” 真是,让他演好点儿,也没让他这么吓人的啊。 晏扬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虽有不忍,却不得不说。 “六公主该是长时间服食了性寒之物导致其宫寒之症极其严重,怕是此生……怕是此生都无法为人孕育子嗣了。” “什么?!”众人大惊。 太后受惊不小,身形有些不稳,雯萱赶紧将其稳住,以为是晏扬故意说得这么严重。 “大人慎言,”雯萱看着晏扬,提醒他,“此话可不是能随意说的,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掉脑袋的事。” 她知道荟萃凝香丸跟银针不会被查出来,所以才会除晏扬外喊了好几个太医过来。 雯萱担心他说得这么严重,万一让其他太医给看出问题来可就不妙了。 晏扬自然知道雯萱为何说出这番话,他亦不想下这么个结论。 只事实如此他也无方,只能道:“微臣所说句句属实,太后若不信,可请李太医张太医刘太医为公主诊脉。” 说罢,让开位置。 跟他来的李张刘三位太医上前,皆隔帐为雪姝诊了一次脉。 太后本还怀着一丝希望的,却在看到三位太医诊脉后那如出一辙的惋惜时大受打击。 白茯虽早知此事,可当她再次听到这个结果时还是忍不住低泣:“公主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屋里众人皆不敢相信,容嫔更是哭成泪人,说不知该如何向淑姐姐交代。 雯萱这才知晏扬并未为了演戏,没想到,本只是一场戏,竟诊断出了…… 方这么想着,她不经意跟刚好朝外转过头来的雪姝对上了眼。 隔着床帐,雯萱的心突然提起又猛地落下,本来还不确定。 但当她看到雪姝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时,头顶顿觉一道惊雷落下。 原来,她早知自己不能生育,所以…… 第211章 验药,点到为止 屋内鸦雀无声,包括晏扬在内的几个太医皆垂首不敢多言,在场的嫔妃们更是连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会儿后。 “大人,”雯萱开口,“你方才说公主是长时间服食性寒之物导致如此,不知可否查得出来公主服食了什么?” 本就是要三个人配合的,便是这件事再出乎意料,计划也得进行下去。 何况,这不就是她的目的么? 等这件事过了,她再跟这丫头好好算账。 雯萱这一问差不多是屋里的所有人心里的想法,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到晏扬身上。 晏扬闻言抬头看了雯萱一眼,沉默片刻后并未马上回答雯萱的问题,而是问道:“不知公主早上可食用了什么东西?” 毕竟还有其他太医在,他不过才把了把脉,若就这样直接说出问题,难免不会引起他们怀疑。 “早上?” 太后看向雪姝,回想了一下雪姝来她这后入口过的东西。 “她早上应该还没来得及吃什么,就只跟着我喝了一些茶……” “太后,吃了的,”白茯哽咽着开口,瞬间屋里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她身上。 太后眉头紧蹙,紧接着问道:“你家主子早上吃什么了?” 白茯微微吸了吸鼻子,红眼看了看床上的人后回道:“回太后的话,公主她……她就喝过一碗药,治风寒的。” “药?”容嫔拭了拭眼角接话,“大清早的什么都没吃就喝药?” 白茯咬唇,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晏扬跟雯萱。 “是,公主回宫第二日,皇后娘娘请章大人来为公主诊了脉,章大人为公主开的药,陈嬷嬷每次都得盯着公主喝完了才放心。” “章太医,陈嬷嬷?”屋里就有人听出问题了。 即便先前已经知道这事了,但再听,还是忍不住愤怒。 雯萱深吸一口气,攥紧放在身前的手接了白茯的话,问:“若我记得没错,晏太医在那之前是给公主开过药的,为何不用晏太医的药?” 白茯“怯怯”,面色稍有犯难,“因为,因为……” “吞吞吐吐做什么?说!”太后许是也想到了什么,故面对白茯的犹豫有些火气。 白茯当即跪下,“慌忙”道:“回太后的话,因为是章大人特意交代了的,说公主只服他开的即可,章大人是皇后娘娘让人请来的,所以……” 言多必失,点到为止即刻,她已“不经意”将陈嬷嬷盯梢说出来了,这就够了。 太后的神情沉得厉害,屋里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 嫔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炳若观火没人敢当那第一个开口的人。 当然,江玉盼除外。 她眼珠子一转,迟疑片刻后似自言自语似的说:“这……既然在那之前晏太医都已为公主开过药了皇后娘娘为何又请章晋松?还特意交代,每次都得盯着喝完……” 明知大伙儿此时心里都在想什么,但她还故意把这些都说了出来,摆明了不就是想确确实实将矛头对准秦婉如么? 既然她们都已经想到了,在后宫待了这么些年的太后会想不到这点上来了? 不过,有了江玉盼打头和壮胆,她这一派的人也不打算就这么闭口不言了。 于是乎,含了止痛片后疼痛已经缓解了的雪姝就听到她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 “既是太后都已请晏太医为公主诊脉开药了,为何定又要章太医看一次?” “公主回宫也有些日子了,风寒早该好了才是,怎生这个时候还在喝药……” “先前也不见皇后娘娘这般关心人,还专门让人盯着喝完……” “……” 这些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 几乎全都说话只说一半,听着像疑惑,实际只要不是聋子就都听得出她们的言外之意。 而她们也深知点到为止的好处,所以就那一阵,一阵“小声议论”后屋里便又没有声音了。 太后原就因想到的事怒不可遏,眼下又听她们这么说,脸色更是气得不行。 眼见着就要发作,雯萱按照计划在其开口前道:“既是早上只喝了药,那便将那药端来让太医们看看。” 说着弯腰看向太后,“太后,您以为如何?” 太后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闻言后朝床上看了看,随即就跟白茯说:“你去,将你主子早上喝的药拿来。” 白茯不敢怠慢,当即匆匆退了出去。 白茯一走,江玉盼收回放在门口的视线,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再扭头朝床上看去,眼底狡猾一闪而过。 雪姝含了晏扬给的止痛片含了小段时间,这会儿疼痛已好了许多。 太后见她翻身,便让雯萱搀着来到床前,稍微掀开帐子查看她的情况。 “好丫头,这会儿感觉怎样?可还痛得厉害?” 雪姝动了动身子朝她伸手,笑着说:“不痛了,我一看到皇祖母就不痛了。” 太后眼中藏着一抹担忧,却是让她这话说笑了,“你这丫头,都这么时候了还油嘴滑舌的。” 雪姝笑,紧抓着她的手说:“哪有,我说的是事实。” 太后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她因疼痛因失去血色的脸,道:“行行,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了,再别说了,不是舒服就闭着眼睛歇会儿。” “好,”雪姝乖巧地应着,笑着看了看她后果真就把眼睛闭上了。 她一不说话,屋里瞬间就又安静了。 江玉盼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与太后拉近关系的机会。 上前又是说雪姝吉人自有天相,又是说太后心善,平日便在为子孙祈福,六公主绝对不会有事。 等等。 左右什么好话说什么,其他人也偶尔跟着附和两声。 太后现在心思都在雪姝身上,自然喜得听她们说雪姝的好话,心情多少是有些缓和的。 只想到这件事跟秦婉如有关。 尤其想到床上的人小小年纪就落下这么个病根,心里怎么都敞亮不起来。 听着听着也就听不下去了,便暂让雯萱把除容嫔外的她们都带到了外间,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顺便让晏扬几个太医也暂时出去了会儿,让雯萱给雪姝收拾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换完没多会儿,白茯就从御药房把药端来了,药一来,太后让白茯直接就把药端给了几个太医。 晏扬接药时状似不经意地与雯萱对了对视线,其中意思只有两人才明白。 没多会儿,一番尝嗅后,几个太医神情大变,最后皆看向晏扬,“晏大人,这……” 太后见状表情随之一变,“怎么回事?可是药有问题?” 几个太医闻言看向她,表情中带着几分小心,欲言又止。 “啪!” 太后一掌拍在茶几上,“说!” 太医们为之一震,赶忙跪下,张太医道:“回太后的话,公主服用的这药里含有马齿笕,薏仁,红花,虽量不多,但长期一起食用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尤其公主本就体寒,故……” 马齿苋与薏仁皆属寒性,且二者都有活血舒经的作用,红花性虽温,但同样起到活血通经的作用。 雪姝体寒,平日里凡是寒性凉性的东西都该少碰。 至于活血通经,她根本就不需要,如何就需得到这些东西? 最重要的是,章晋松明明开的该是治疗风寒的药,那为何会有这些东西在药里? 对于这三样中药,在场的嫔妃就没有不熟的,相反她们比谁都熟。 一时间,包括江玉盼在内的嫔妃都不说话了。 雯萱看看晏扬,再看看已经坐起来的雪姝,心思微转,“太后,这……” 话还没说完,太后就猛地抬眼,“来人!将章太医请到兴央宫!” 第212章 愤怒,兴师问罪来了 兴央宫? 还以为再怎么说会将人先请到永寿宫来一问究竟,没想到这就要兴师问罪去了啊? 雯萱见太后这就要起来往外走了,忙将其搀着,说道:“太后,这怕是不好吧?不若还是先请章太医前来问问,万一……” “万一什么?” 太后恼怒地看着雯萱。 “真当我眼瞎耳聋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事情明摆着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陈嬷嬷是谁的人,章晋松又是谁的人?我就不信了,她还能在这后宫一手遮天!” 想是真的气到了,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喊完也不等雯萱再说话,绷着一张脸就往外走。 众人见状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不过想到一会儿就能看到皇后的好戏了,每个人心里都止不住雀跃。 雪姝原定计划是,太后应该会想先将章晋松叫到永寿宫来质问一番。 待章晋松届时为求自保将秦婉如供出来后方去兴央宫。 既然太后现在直接就让人把章晋松叫到兴央宫,那就稍微省了一些事,没准戏也会更好看了。 想着,雪姝也不耽搁,由着白茯将自己扶下床。 只是她这边才刚准备穿鞋跟上,本来已经朝外间走了小段距离的太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到雪姝已下了床,太后当即不悦地蹙起了眉,来到床榻前,不甚赞同地看着她。 “身子才刚好些,你这是做什么?” 雪姝当即想到她为何折回来,由白茯为她穿好鞋后站起来后挽住老人家的胳膊。 “既然此事与我有关,我自然得到场,而且您看,我已经没事了。” 说罢松手,就这样在太后面前转了个圈。 “胡闹!”太后没好气地道,“这才多会儿就没事了,你当我是个傻的,回床上躺着去!” 雪姝心中微紧,却不是因为被太后吼怕了什么的,而是她从老人家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关心。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可隐约又觉得很陌生。 慈祥中带着严厉,严厉中却又带着关心,奶嬷嬷死后,她就再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陡然间,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却也只在这么片刻间。 片刻后,雪姝装作是被太后吼怕了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却是重新抓住了太后的手臂,表情看似有些许的受伤。 “我知道自己没有皇室血脉,没资格成为皇室中人,可……” 太后一听,眉头即刻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你这丫头,好好的怎么……” 雪姝抬头,泛红的眼里泛着点点泪光,但唇角却是勾着的,她这模样,看得太后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雪姝:“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能选的,这些年我自认规矩本分,没想到……” 自嘲地笑笑,雪姝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我便只想去问母后一些事,问完了我就回去躺着,好不好,皇祖母?” 如果太后对夙承勋等人的计划的确一无所知,如此欺骗于人许的确不好。 但关键是她现在还不清楚太后对他们要那人子嗣的事究竟知情与否,在此之前,她不能被情绪左右。 更何况,在夙承勋面前说话管用的就只有太后一人,要对付秦婉如就必须借助她之手。 情绪什么的,等事情办完了再来吧。 太后哪知雪姝心里想什么,只看她分明受伤,却还作出一副倔强坚强的模样,说到最后却又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 方才的强硬顿时烟消云散,太后于心不忍,小丫头的这模样也让她心里对秦婉如的火气越渐大了不少。 无奈,面对小丫头这近乎乞求的样子,太后暂将火气压着,慈祥道:“行了,你要跟便跟吧。” 雪姝一喜,神色感动地看着老人家,“多谢皇祖母。” 太后用自己的绢子给她擦了擦脸,“多大点儿事也值得你哭,身子本就不好,可别再作践自己了。” 雪姝连连点头,不等太后开口,很乖地就让白茯将厚实的披风拿来紧紧裹上。 而她越是这么乖巧规矩,看在太后眼里就越是使得她对兴央宫那位火气越大,一刻也不耽误,即刻就坐上了去兴央宫的轿撵。 如此好的一个看戏机会哪能浪费。 由江玉盼打头,在场的所有嫔妃也都跟着一道。 中途走到一半还遇上了些要来永寿宫请安的,也不管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全都跟过来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好不壮大。 “娘娘,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兴央宫里,木槿脸色发白匆匆进屋,也顾不得里面的人还睡着进来就是一阵急报。 秦婉如近卯时才迷迷糊糊睡着,因为禁足,也就不必去永寿宫请安。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让她心力交瘁的梦彻底睡过去,结果木槿的这一喊又把她给吵醒了。 秦婉如火冒三丈,掀开被子一起来不等木槿说话照着木槿的脸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兴事房是怎么教你规矩的,要本宫再重新教你一遍吗?” 木槿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到旁边的柜子,却是一点也不敢耽误,“重重跪地,对着秦婉如便是几个响头。 “娘娘息怒!奴婢并非有意吵醒娘娘,实在是……实在是太后跟各宫主子已到到门口了!” “太后?”秦婉如心一紧。 还各宫主子? “是,”木槿忍痛回道,“太后,六公主,贵妃娘娘和其他宫里的娘娘都来了。” 夙雪姝?! 其他人都还好,不至于让她有什么可担心的,但关键就在于那贱丫头竟然也来了?! 何源那个没出息的,果然失手了! 莫名,秦婉如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猛地起身踢了木槿一脚让她为她更衣,边问:“可知太后来所为何事?” 木槿连滚带爬地起来,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服,边小心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 秦婉如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向木槿。 木槿一个手抖,不小心扯下了秦婉如的一根头发。 “没用的东西!” 秦婉如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拍木槿头上,然后叫来了其他人进来,连妆都没来得及化,就只简单梳了头发就出去见人了。 秦婉如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是如何也想不到这次那贱人会向她出什么招。 按理说,宛贱人的死跟那贱丫头有关,她也被皇上禁足了,那么短时间内那贱丫头就不应该再着急有动作才是。 难道,是何源被抓住说了什么?! 想到会是这种可能,秦婉如的心登时七上八下。 可转念想到何源对她的忠心,她又觉不可能。 而且就何源的身手,别说死丫头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了,就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也未必就敌得过。 所以说不会的,不会…… 不对! 如果是昭王的话…… 秦婉如止不住浑身发凉,不知不觉步子都停下来了。 木槿怕得不行,却又不得不提醒,“娘娘,太后她们已经到了……” 秦婉如一惊,蓦地回神,想到自己的心思可能会被身边人看去,顿时又一记眼刀扎过去。 过走廊转弯行至前往正厅方门处,秦婉如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要担心那么多?为什么要一听到那贱丫头过来就这么想东想西的? 她可是皇后,一国之后啊。 她会怕那么一个野杂种?用得着去管那小蹄子来她这做什么? 呵,管那小贱蹄子来做什么,她就不信,她堂堂后宫之主还斗不过她! 思及此,秦婉如不作多想,昂首挺胸地就往正厅走去。 第213章 狡辩,你还装! 秦婉如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相信,不管小贱蹄子出什么招,以她的本事都能接下来。 然而,让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才一进去,就看到了章晋松! 为什么? 为什么章晋松会出现在太后面前? 昨晚她的确在睡前有交代过木槿今天把章晋松叫来,但是在她已经起床的前提下。 即便真让木槿这蠢货这时候把人请来了,章晋松也不至于蠢到明知太后在场还在此逗留的地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视嫔妃们的见礼,秦婉如的视线快速自雪姝脸上扫过,袖下双手捏拳,眼底恨意一闪而过。 来到太后跟前,秦婉如扯出一丝干巴巴的笑,“臣妾给母后请……” “不必了,”太后打断她的话。 秦婉如面色跟动作皆是一僵。 余光瞥了瞥跪在一旁的章晋松,秦婉如挂上笑,“母后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又是谁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 说起这个“谁”,她故意看了雪姝一眼。 那样儿,就像是说这个人就是雪姝似的。 雪姝冷笑,装作没看到她这一眼的样子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委屈? 秦婉如紧了紧掩在袖下的手,厌恶的同时又不禁猜这贱蹄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然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传来:“你看她做什么?你就这么看她不顺眼,就巴不得她死是不是?!” 太后的这一声不小,整个屋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而让屋里人惊骇的是,这可是太后头一次这么跟秦婉如说话。 即便是上回因为陈嬷嬷等人的事二人有过不愉快,却也不至于将话说得这么明白。 这不就是直接在说秦婉如身为皇后却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吗? 秦婉如一怔,震惊地看向太后,“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臣妾巴不得她死?” “你还装!”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水因她的动作晃动。 不给秦婉如说话的机会,太后厉眼看向章晋松,道:“我问你,六公主近些日子的药是不是你开的?!” 章晋松也是刚到没多久,去喊他的人并没把事情原委给他说清,只大概说了六公主喝了他开的药喝出问题了。 章晋松心里没底,还想着自己让人在药里放的一些方子里没有的东西都是慢性的,便是查也应该查不出什么才对。 可现在才多久,竟然就出问题了…… 面对太后的质问,章晋松有些气弱:“是,是微臣开的,但微臣……” 话还没说完,从外面进来的雯萱就拿了一样东西进来呈到太后面前,“您看。” 是两张药方。 雯萱当着太后的面打开,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章晋松亦不例外。 只还未等他看清上面的字迹,太后就猛地一把将药方拍到桌面上,满面怒容疾言厉色。 “好……好一个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章大人,你……你就是这么来给我皇家儿女医病的,你!” 话未完,她又朝外道:“皇上人在哪?还没到么?!” 来兴央宫的途中,太后就已经让人直接去明政殿叫夙承勋了,看时辰,这会儿应该在来的路上。 “太后息怒,”这时候也就只有雯萱敢上前作答了,“皇上方下朝,估计在路上了。” 太后只觉气涌如山,厉眼瞪向章晋松,章晋松惊恐不已,慌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微臣给六公主开的不过是治风寒的药,微臣不知……不知……” “治风寒?”太后怒极反笑,在恼怒地看了一眼秦婉如后将那两张方子扔到两人中间。 “两面三刀虚以为蛇!哀家离宫十来年,竟不知这大贤后宫已变得这般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说着气不过,太后又一巴掌重重砸桌子上。 “平日任你们如何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哀家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如此对六丫头!” 说到最后,太后气得都快喘不上来气了,雯萱见状赶紧为其顺气。 一屋子的人,除去个别还不知情的外,其他人虽都是来看热闹的,但眼下看太后气成这样,也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去。 就连江玉盼这时候也都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就等着看秦婉如会如何应对。 章晋松与秦婉如人手一张药方,而恰巧章晋松拿的那张便是有马齿苋、薏仁等物的。 “这,这……这怎么可能……” 章晋松双手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方子,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这……这的确是他的字迹没错,可……这方子里开的药…… 秦婉如不懂医,看不出她手里的方子有什么问题,只大致看没有她让放的那几味药。 而且章晋松也不是头一天跟着她,她不觉得他会犯这种显而易见的低级错误。 然看着章晋松瞠目结舌的模样,秦婉如的心还是忍不住紧了紧。 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再看看太后怒不可遏的样子,秦婉如抿紧唇,一把从章晋松手里将方子抢过来。 章晋松惶恐不安地看着秦婉如,生怕秦婉如误会,忙不迭说道:“皇后娘娘,这……这不是臣开的方子,这不是臣的……” 说到这,正好看清秦婉如手里方子上的药,章晋松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自己的字他自己岂会不认识? 乍一眼看这两张方子大致没什么不同,然关键就在于多出来的那三味药并非他让人私下放的那几味! “马齿苋、薏仁、红花?” 纵使再不懂医理,但身在后宫这些年,不至于连这几样东西都不认识。 低头看看使劲冲她摇头的章晋松,再抬头看向坐在太后边上的雪姝时,秦婉如几乎立马就想到怎么回事了。 “看来,皇后对这几味药很熟啊,”不等秦婉如再多想,太后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秦婉如恨得牙咬咬,转而看向太后,拿着方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臣妾愚钝,请母后明示。” “明示?” 太后怒极反笑,猛地起来走到秦婉如面前,从其手中夺过方子。 “事实摆在眼前有什么可明示暗示的?!六丫头身子骨本就不好,你却借章晋松之手在六丫头药里做手脚让她此生无法生育,皇后啊皇后,你好狠的心!” 什么?六公主无法生育?! 太后的话,无疑似一块石子儿,在那些不知情的人心里激起阵阵涟漪,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在雪姝身上。 雪姝脸色还有些发白,腹部亦还有些隐隐作痛,她靠着白茯坐着,便由着他们看。 而她则看着秦婉如,眼里看似带着不甘、委屈和难过。 秦婉如因太后的话变貌失色,猛地扭头看向雪姝。 在对上雪姝那双眼时,秦婉如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却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她太过错愕太过意外了。 她以为,太后给她方子,只是因为知道了她让章晋松在贱蹄子药里动手脚的事,没想到竟…… “太后明鉴!” 章晋松大喊,忙不迭为自己申辩。 “微臣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啊!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求太后明鉴,太后明鉴啊!” “误会?” 太后厉眼看去,将从秦婉如手里夺来的药方扔到章晋松面前,“你敢说你不是你开的方子,不是你的字迹?” 太后给的那张正好便是章晋松为雪姝开的正常方子。 章晋松手足无措地接着方子,“微臣承认这方子是微臣开的,可……” “既然如此,你还有何可说!” 太后道,继而明知故问:“哀家就问你有几颗脑袋够掉!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谋害公主?!” 章晋松骇得浑身发僵,张着嘴想为自己辩解,声音却像被卡住了似的。 性命攸关,无方,他只好转向秦婉如。 秦婉如一看他就猜到这老东西可能会说什么,心里跟着一紧,想也没想抢在了章晋松前头开口。 “母后,您别被这丫头骗了,她从一开始就生不了,何来谋害一说?” 第214章 仁慈,倒打一耙 什么? 六公主一开始就不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婉如的话在在场的人心里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聚集在雪姝身上。 雪姝将他们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视线落在秦婉如脸上,心下冷笑。 太后也被秦婉如的话说怔住了,她眯了眯眼,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婉如方才不过是想阻止章晋松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一时口快没过脑子。 这会儿经太后这一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底陡然闪过一丝慌乱。 不过,她看了看面前的太后,又看了看正一脸“受伤”地看着她的雪姝,心里愤恨不已,很快便镇定下来。 面对太后的质问,秦婉如暗吸一口气,再次道:“她原就无法生育,何来谋害一说?” 她的话方说完,章晋松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也忙跟着接话。 “没错,太后明鉴,六公主宫寒之症严重,本就无法孕育子嗣,并非微臣有意谋害所致,请太后明鉴啊!” 先有秦婉如道出惊天消息,又有章晋松实锤,可就晏扬的诊脉,分明又是因为六公主长时间服食性寒之物导致。 两方说辞,这…… 一时间,大伙儿看雪姝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解,也有脑袋瓜子聪明些的。 比如江玉盼。 她猜到这可能是雪姝为整秦婉如而设的计,这会儿便好以整暇地看着雪姝,就看她要如何来接秦婉如与章晋松两人的招。 雪姝状似不经意一瞥,将江玉盼的兴味收在眼底,再看挑衅地朝她看过来的秦婉如,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由白茯搀着起来,步子虚浮地来到太后旁边站到了秦婉如跟前。 秦婉如道出的消息过于突然,太后也让她这话说得愣了愣,“六丫头,皇后说的……” 闻言雪姝朝老人家看了一眼,随即看向秦婉如,眼眶微红。 “敢问母后这是何意?什么叫我一开始就无法生育?我的身子分明好好的,母后为何要如此来伤我心?” 好好的? 伤她心? 秦婉如觉得简直可笑至极,若非太后就站在跟前时时提醒着她此时场合,指不定她真已经笑出来了。 “你以为?” 面对雪姝,秦婉如恢复了平日的冷傲。 “本宫便是不想伤你心,这才让章晋松不要将此事告诉你,事到如今,你竟倒打一耙说是本宫要害你,雪姝啊雪姝,枉本宫如此为你想,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宫的?” 说完,她又转向太后。 “母后,臣妾当初之所以让章晋松为她再诊一次脉,便是担心她的身子,到底关乎到女人一生的大事,章晋松不敢就这么把话说明了,便来请示了臣妾,是臣妾让他暂时不要告诉她的。” 章晋松眼珠子转得飞快,不错过任何为自己脱罪的机会。 “是,六公主身患极其严重的宫寒之症,微臣一把脉就知晓了,但念及六公主年纪尚小,微臣不忍就这么告诉她这一残酷事实,故至今未将此事告知。”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跟真的似的。 雪姝看看秦婉如,再看看章晋松,不过脑子也知道他二人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暗笑,她假装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从太后手上拿了药方,“既然如此,这两张方子又作何解释?这两张方子上的字迹可是章太医的?” 问题又让她转回来了。 想来太后也刚好跟雪姝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时也冷眼看着章晋松,就看他如何解释。 提起药方上的字迹,章晋松一个头两个大,“是微臣的字迹没错,但那有马齿苋的方子并非出自微臣之手,微臣从未开过这个方子。” 雪姝:“那依章太医的意思是,这张方子是有人故意模仿你的字迹造的假?” 章晋松抬头看向她,“不无可能。” 雪姝心底冷嗤,面上不解。 “那请问章太医,依你看,会是谁模仿了你的字迹意图陷害你呢?晏太医,还是我?” 她会这么一说,一来在这种事发突然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笃定章晋松不会把他与晏扬之间的矛盾这么当众提出来。 二来则是,不管在任何人眼里看来,身为公主的她都没有任何理由去陷害一个太医。 就算章晋松真清楚这件事是她策划的,目的便是他身后的皇后。 但他不过区区一个太医院院首,按常理岂能插手后宫之争? 肆意臆想揣测皇家之事可也是掉脑袋的大罪,除非章晋松真老糊涂了。 果不其然,雪姝的这话才这么一说,章晋松顿时冷汗涔涔,当即就慌了,“这,这……” 下意识抬头朝站在旁边的人看去,不想却对上一双冰冷无情极具威胁的眼睛。 章晋松心头猛地一紧,知道皇后这是在威胁他不准乱说,再不敢多说,可又想保命。 一时间,章晋松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 雪姝暗暗勾唇,继而看向太后,道:“皇祖母,既然这两张方子都是章太医的字迹,但章太医又说不出会是谁想陷害他,那我就有一事不明了。” 太后:“什么事?” 闻言,雪姝看了一眼秦婉如,拧眉道:“我不明白,若我一开始便不能生育,知道这事的不应该就只有母后与章太医二人么?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何会有模仿字迹陷害这一说?” 边说,雪姝边作思考状,看着真像是对此事很不解。 众人原还在想这件事会不会真是有人针对章晋松背后的秦婉如搞的陷害。 毕竟章晋松在这宫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可能这么大意地留下这么重要的证据。 可雪姝的这话却让心里有此猜测的人恍然大悟。 是了。 如果六公主不能生育的事真如皇后所说是她不想让其伤心才不让章晋松告知其实情的,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该只有皇后跟章晋松么? 别人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难道是章晋松说出去的? 一时间,大伙儿的表情又变了。 太后原就对秦婉如的话抱有怀疑,如今再听雪姝这么一说,更是不信了。 她看着秦婉如,疾言厉色,“没错!若真如你所说你是为六丫头好,那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 秦婉如原以为自己这一说定会让这死蹄子无话可说原形毕露的,却是没想到让她钻了这一空子。 才冷静下来的心绪经太后这一问又开始不安起来。 那日章晋松告诉她小贱蹄子不能生时她便只顾着高兴了,想着这小贱人果然跟淑贱人一样,都没让她失望。 老的不能生,小的这辈子也不能生,看来老天爷果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当时她以为这小贱人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生不了。 还想着等这贱丫头将死之际“好心”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给她致命一击。 没想到如今却反被将了一军。 章晋松是她这边的人,她显然不能就这么把这事扣到这老东西身上。 狗急跳墙,万一老东西为求保命就在这把她供出来了不就坏了大事了? 想着,秦婉如心思一转,决定改变策略。 于是,下一刻雪姝就见她冷傲的神情中那抹受伤看起来更明显了,甚至一脸倍受打击。 “你老实说,你早知道了这事对不对?”秦婉如看着雪姝,说。 嚯? 雪姝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接着听秦婉如又说道:“本宫知道这些年对你确是疏忽了,你对本宫有怨,可好歹是你自己的身子,你便是再对本宫不满,也不能拿这件事来玩笑啊。” 疏忽?有怨? 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允许,雪姝觉得自己一定会笑出来。 听听,她秦婉如多仁慈多宽厚啊,明知站在面前的人对她有怨,却还口口声声关心着对方的身子。 呵,玩笑? 雪姝冷嗤。 你还不如直接说就是我想陷害你呢。 第215章 委屈,一死了之 要演是吧? 行,我陪你。 想罢,雪姝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袖子下用右手狠狠在左手手背上掐了一把,眼泪几乎在痛感袭来的同时就滚了下来。 “母后,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的意思是我是明知自己身子情况故意陷害您吗?” 她看着秦婉如,双目通红,豆大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双颊流下来。 原就因失血看着虚弱的她再这么一哭,更显柔弱可怜。 虽然她自己心里对自己现在这样子恶心得不行。 不过既然人这个老戏骨都没这个自觉,她这个小戏骨自然得向她看齐好好磨练自己的演技才行。 秦婉如瞧着那一颗颗从她脸上滚下来的珠子,险些被自己的一口气给憋死。 该死的小贱蹄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早知她是个不要脸的,没想到竟无耻到如此地步! 吸气,秦婉如心里恨到了极致,却又紧紧咬牙不住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就此上了这小贱人的当。 “你……” 雪姝岂会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呵,论不要脸的程度,她哪里比得上她秦婉如。 雪姝不打算给秦婉如发挥的机会,一边低头抹眼泪一边往太后那边靠。 “皇祖母明察,我真不知自己寒症这般严重,更从未想过要利用自己的身子来陷害母后,原就在想这辈子该怎么过下去,不曾想母后竟这般怀疑我,我……” 哽咽。 “我都不知道这日子还有什么可盼的,还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说完,转身越过秦婉如就朝门口奔去。 “公主!” “六丫头!” 白茯与太后的声音齐齐想起,索性站得离门口最近的容嫔眼疾手快,心惊肉跳地一把拽住了要去撞门的雪姝。 雪姝要拨开容嫔的手,一边使劲挣脱一边哭着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身为女子,竟是……母后又这么怀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也省得日后背这骂名,放手!” 雪姝人本就生得娇小玲珑,长年的营养不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补起来的。 即使她身上现在穿的是厚厚的冬裙,也难掩她单薄瘦削的身形,刚刚又失了血,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上更显苍白。 如今双目通红声泪俱下,更是看得在场的人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都不禁生了恻隐之心。 秦婉如看着被容嫔使劲拉着劝着的雪姝,气得是咬牙切齿双手止不住地颤。 好一个苦肉计,这明显就是知道自己说不过她,所以才耍赖地用这一招,该死的小贱蹄子! 咬牙,秦婉如也狠狠在自己手背上拧了一把,下手之狠,不过才一下,她愣是也把眼睛给拧红了。 “母后,臣妾……” “闭嘴!” 太后雯萱去跟容嫔一道把人拦着,自己则在秦婉如开口时厉声强行打断她的话。 “皇后啊皇后,她才十五,才十五啊!此事已经够伤她的了,你却是还往她头上扣这罪名,你居心何在仁心何在!” 不怪太后听不进秦婉如半句话,实在是对女子来说,生育实乃人生中的大事。 别说本人了,便是任何旁观者,在听说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辈子就这么被定下来了,她们也会于心不忍,本人又会作何想? 伤心都来不及,还会想着陷害? 秦婉如被太后的一句“仁心何在”说得心里一紧,忙道:“母后,臣妾……” “皇上驾到——” 李楷那略微尖锐的声音让秦婉如再次没机会把话说完,也打断了屋里的吵闹。 皇上?! 秦婉如没想到夙承勋真的来了,猛地回头朝外看去,在看到男人脸上风雨欲来的表情时,她的心陡然揪得紧紧的。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屋里变得鸦雀无声,静得甚至能听清每个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夙承勋一身龙袍,很明显是刚下朝就往这儿来了。 本来平时就总绷着一张脸,此时更是盱衡厉色横眉冷眼,那凌厉的视线几乎在其现身的同时便直直地射向秦婉如。 像是在责备,又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反正看得秦婉如是心惊肉跳战战兢兢。 不过也就那一眼,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嫔妃们这会儿都低着头向他行礼,谁会注意到他一来看的是谁,就只雪姝把他的这一眼看得明明白白。 雪姝被容嫔扯着也向夙承勋行礼,然看着龙袍上那精致的绣纹,雪姝却忍不住在心底勾起一抹冷笑。 责备?恨铁不成钢? 夙承勋估计如何也想不到就这短短两天时间,他的皇后就连着给他生事吧。 狼狈凑一块想打她阿珝的主意? 行啊,那她就让他俩这狼狈凑不到一起! 她倒要看看,他夙承勋有多大本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包庇他这盟友。 雪姝在想把他二人“拆散”的同时,夙承勋冷漠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这是在闹什么?”夙承勋进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雪姝,眼里没一丝温度可言。 那样子,别说是在看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了,就是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即便是低着头,雪姝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上的目光的冰冷。 还有这乍一听是在询问情况,实际却是在责备她的语气,雪姝能清楚地感觉到夙承勋在面对她说出这句话时有多不耐有多厌恶。 雪姝想笑,也真借着擦眼泪的动作以手绢掩唇轻轻勾了勾唇角。 但她并没有就这么回答夙承勋,便只是这般垂首拭泪,仅道了声“父皇”就哽咽着再没说话了。 夙承勋心底的嫌恶更浓了,心中暗暗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脸走到太后面前,“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对夙承勋的那点儿心思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先前不说,一是她不清楚雪姝生活的具体情况,想着毕竟是在宫里生活,就算皇帝再怎么不管,也不该清苦到哪。 二来则是她刚回宫,一回来就插手后宫的事也不好,何况她年纪大了,也没那个心思。 一来二去的,就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但那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现下她知道了,态度当然不同了。 夙承勋方才进门对雪姝的态度,太后看得不是很舒服。 尤其想到小丫头这些年之所以过成这样,身子之所以会这么差,便是因为他这个当皇帝的不管不问所致。 如此,连带着对夙承勋也有些不满。 于是,太后示意雯萱将雪姝带过来,继而捏着雪姝的手将她带在身边,直接就道:“事情是个什么情况想必皇帝已听说了吧?” 这还是太后回宫这一年以来头一次这么跟夙承勋说话。 不仅其他嫔妃,就连江玉盼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放肆。 夙承勋清楚太后这般为何,而正因为清楚,所以放在一侧的右手才紧紧捏成拳,“是,儿子听人说了。” “那就好。” 太后点头看了他一眼,拉着雪姝重新坐回位置。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说了,就问此事皇帝怎么看?” 夙承勋紧抿着唇,幽深的黑眸里怒意似潮水涌动。 本来已经够安静的屋里在他这样的神情下变得好似更静了,甚至有人都后悔来这凑热闹了。 秦婉如紧揪着一颗心,担心自己如果就这么不说话的话又不知那小贱蹄子会出什么不要脸的招数。 脑子快速转了一圈后,她抢在夙承勋之前开口。 “皇上明察,在此之前臣妾对此事当真是一无所知,臣妾承认这些年对元姝苑疏忽了,但臣妾从未想过要害她,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一个“做主”,说得是情真意切。 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哭腔,听得屋里的人是诧异不已。 要知道皇后可从来都是高不可攀,做事雷厉风行之人。 这二十年来,除了在皇上跟前就不见她当着谁的面低下过她那高傲的头。 可现在,人不仅当着皇上的面低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哭上了,这得是有多委屈啊? 第216章 误会?后宫女人的悲凉 面对秦婉如的情真意切,夙承勋侧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落座。 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后缓缓开口:“皇后的意思是,你是被冤枉的?” 秦婉如抬首,双目泛红,眼下的淤青为其增添了几分悲色,但其眼神却很坚定。 “是,”她说,“臣妾承认在此之前便知此事,却是为了不伤小六的心才未将事实告知,臣妾本是一片好心,不想却被误会成了这样。” 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太后护在身旁的雪姝,声音听着又哽咽了不少。 一个“一片好心”,一个“误会”。 明明就是一件事关人一辈子的大事,让她这么一说,顿时给人一种风轻云淡根本不算什么事的感觉。 雪姝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饶是秦婉如这回说破嘴也绝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可即便如此,秦婉如的这话却还是把她气到了。 她不知道她母妃当年的不孕是不是也跟秦婉如有关系,但除母妃不说,这宫里又有多少女人是因遭了她秦婉如才一辈子都当不了娘的? 可能是一件衣裳,可能是一碗汤,也可能是一碗风寒药,甚至是一坛熏香,一支发簪。 种种。 在外人眼里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到了她秦婉如这里都能成为要人命的东西。 可偏偏,对秦婉如来说这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她不知事的那些年,秦婉如像这样夺去过多少女人当娘的权力,扼杀过多少未成形或已成形的孩子? 可最后都让她给逃了,都让她像这样只言片语带过去了。 而这一切,她就不信夙承勋全都不知道! 想着,雪姝心思一转,紧了紧被太后抓着的那只手,低着头低低地抽泣了两声,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太后感觉到身旁人的小动作,本就对秦婉如这番说辞不满的她见雪姝这样,心头的火气不禁烧得更旺了。 不等夙承勋说话,太后便冷笑一声。 “误会?皇后还真说得出来,你说六丫头早知此事,可就我所知,她在宫里的这些年,太医院的那些人可是连元姝苑的门槛都没迈进一步,她还能自己替自己看出毛病来不成?” 闻言,不仅其他人,连雪姝都吃了一惊。 她在元姝苑的那些年的确是没瞧过太医,并不是她就没生过病,而是她元姝苑没有这个资格。 灾星,克死好心收养自己的人的灾星是不配让太医院的人来诊病的。 就算夙承勋他们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她临盆之际也从没想过让太医院的人来看着。 为什么? 因为灾星的命硬,命贱。 她以为这些事就只她跟白茯清楚,没想到太后竟然…… 秦婉如没料到太后会拿雪姝在元姝苑的这些年来说事,更没想到她竟已把事情调查得这么清楚。 这番话听着是在为贱丫头说话,实际却是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她的失职与苛刻。 心里恨恨,却又一时哑然,秦婉如竟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说是她疏忽吧,这说辞已经说过了。 吃穿倒还说得过去,但生病看大夫这事,这套说辞就说不过去了…… 才想着,太后的声音就再次响起:“皇后怎么不说话了?是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无话可说了?” 闻言,秦婉如快速收起心思,本想着如何接这话才不至于再让人找话说。 然当她看到太后身边那还在继续装可怜的人时,心底一股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狠狠一咬牙,秦婉如索性道:“平日里谁没个头疼脑热的,臣妾虽是皇后,却也做不到时时兼顾后宫这么多人,母后说的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 秦婉如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并非她有意不让太医去元姝苑,而是雪姝自己身子哪有不舒服不告诉她,这才导致她不知情。 她不知情,自然就跟她没关系,不是她的责任。 换言之,就是将太后说的这话的责任推到雪姝自己头上。 秦婉如想的是,小贱蹄子只在她面前露出本性,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得装。 何况现在皇上还在这,她就算说了这小贱蹄子的不是又能如何,她就不信这贱丫头还能当着皇上的面与她争辩。 秦婉如的这点心思在场的人但凡有点城府的都能听出来,只让大伙儿如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是,她竟说太后偏颇? 这可是当着皇上的面啊,这也太…… 雪姝一边假装擦眼泪一边将屋里人的表情看在眼底,尤其秦婉如说完这话后太后与夙承勋的表情。 呵,不敢当着夙承勋的面与她争辩? 秦婉如,你要这么想可就输了。 想着,雪姝小小地吸了吸鼻子,就在秦婉如刚把这话说完后紧了紧抓着太后的那只手抢在太后与夙承勋之前开口。 “母后定是忘了,先前好几次我让人去延春宫求母后准许太后来元姝苑,但结果都……” 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刚擦干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 嗯,的确是没争辩,只不过道出了事实。 秦婉如本来还想着有夙承勋在场,这丫头就算再想说什么也绝不敢说出口。 结果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这么轻易就当着这么多人直接就把事实说出来了! 秦婉如气得肺都要炸了,死死捏着手里的绢子瞪着雪姝,便恨不得就此将人生吞活剥了。 太后原就对秦婉如所说的“偏颇”不满意,现在又听雪姝这般“委屈”地道出事实,登时气得怒火冲天。 “好一个偏颇。” 她怒极反笑,下一刻却是脸色一凝,厉声道:“皇后,你当哀家的眼是瞎的么?!真以为哀家不清楚你在想什么是不是?!” 秦婉如没料到自己打好的主意被雪姝两三句话就给破了。 面对太后的质问,她这会儿是真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朝旁边自进来后还未怎么说话的男人求助,不曾想却对上他那沉得似能滴出水的冰冷的眼。 “皇上……”秦婉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面对她的求助与不安,夙承勋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他看向太后,视线在从雪姝脸上扫过时染上一层阴鹜,只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就让他给藏起来了。 “母后息怒,”夙承勋道,“想来也是皇后近日着实累了,这才失了言,您大人大量,且不与她计较。” 太后怒极反笑,看向夙承勋,直接就道:“皇帝这是要为皇后说话?” 夙承勋与秦婉如的神色皆是一僵。 前者是未想到太后这般直接,后者则是揪着一颗心,想着夙承勋会如何回答。 夙承勋紧抿着唇,斜眸看向秦婉如,浓黑剑眉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一眼后,他稍缓和了神情看着太后,说:“不存在为谁说话一说,若真是皇后的不是,朕自不会包庇,母后消消气,此事放着朕来。” “还有什么若不若的?”太后道,“事情明摆着……” 太后想说事情明摆着还有什么可说的,便是要让夙承勋快些给秦婉如顶罪。 然话到嘴边,看着自己儿子那张成熟威严的脸,太后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到底是皇帝,她虽是当娘的,却也只是太后。 若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皇帝的意,岂不有损他身为皇帝的龙威? “行吧。” 太后攥着雪姝的手将人往身边拉了拉,别有深意地说:“就照皇帝说的,哀家相信皇帝会处理好这件事。” 她不说后半句还好,一说后半句,秦婉如的脸色顿时白了不少。 夙承勋岂会看不出太后是铁了心要为雪姝做主,这不禁让他对雪姝的恨又深了几分。 狠狠咬牙,夙承勋忍着心底的厌恶看向秦婉如,未理会她张嘴想说什么的动作让李楷将章晋松手里的方子拿给他。 两张方子一番对比后,夙承勋的嘴角下拉得厉害。 章晋松见状汗如雨下,正准备再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却见夙承勋看向了晏扬等人。 第217章 证词,一举几得 本都以为他会问晏扬和几个太医什么,但夙承勋却仅仅只看了一眼,而后便说:“传御药房的人来。” 李楷领命,当即下去让人去御药房喊人。 雪姝看着李楷的背影,大概知道夙承勋此举为何。 两张方子于夙承勋而言并不见得能说明什么。 这些年他对秦婉如的所作所为并非一无所知,章晋松亦不是头一次为秦婉如办事。 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除非真的是老糊涂了。 御药房什么人负责哪宫的药,熬的什么药,药里放了什么,唯有御药房的人自己清楚,比看单子来得实际得多。 章晋松授秦婉如的命让人在药里动手脚,用的自然是他自己的人。 而这人通常不止一个,一般不会让人知道是谁。 明显,夙承勋让请御药房的人,为的就是要章晋松自己人的供词。 若是章晋松的人,夙承勋此举不仅能保秦婉如与章晋松,还能治晏扬等几个太医的罪,为秦婉如除去绊脚石,也能让他自己日后省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以此给雪姝定罪。 这般下来,便是一举几得的事。 雪姝低首垂眸,借着往太后身边靠的小动作往夙承勋脸上看了一眼,再看秦婉如跟章晋松,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慌张。 这明显是清楚他们的皇上打的什么主意啊。 嘁。 雪姝掩去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对夙承勋的做法嗤之以鼻。 不知道御药房哪些人是章晋松的人? 可笑。 好歹她也是活过一辈子死过一次的人,从现在起到以后的一年半内所发生的事她可是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 就算在此之前她不知道御药房的人哪些是章晋松跟秦婉如的人,但不代表这之后的一年多内她都不知道。 要知道她可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整日不是藏这就是躲那,有些事她可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请来御药房的人又如何? 从计划这件事开始,她就没想过光靠这么两张单子和几个太医的几句话就定秦婉如的罪。 夙承勋当然不知道雪姝在想什么。 他相信秦婉如跟章晋松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所以他便想以此来让雪姝露出马脚。 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没从那张惹人恨的脸上看出丝毫破绽,这不禁让他又多了好些心思。 难道是他想错了? 夙承勋有些不确定。 他不觉得单凭这个黄毛丫头就能收他太医院的这么好几个人,也不觉得这惹人厌的丫头能想出什么计针对皇后。 那么剩下的就一种可能,今天的事实乃夙珝授意。 夙珝意图从他身边人下手,陷害章晋松是假,除去皇后为次,挑拨他与秦宵之间的关系,让秦宵与他离心是真。 他手下可用的人是不少,但唯有秦宵一人清楚贤宗帝密旨一事,而这些年在针对夙珝这件事上都有秦宵出谋划策。 倘若秦宵同他离心,夙珝再伺机而动从秦宵口中得知当年密旨之事,那他的这个位子就该易主了。 如此一来,夙珝利用这丫头一说也就解释得通了。 可眼下看这丫头的样子,看似伤心委屈,实则从容镇定处变不惊。 如果真如他所想是夙珝授意这丫头演戏,未免也太过逼真,他甚至都分不清她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是真是假了。 这丫头去昭王府不过三四日,就他安插在昭王府的眼线所言。 她在昭王府时的确如她对他所说的那样大多时间待在屋中,甚至连夙珝的面都没见。 如此,又是如何训练出这一身演技的? 一时间,夙承勋心思万千,竟是有些理不出头绪。 屋里众人自不知夙承勋心里在想什么,只知君心难测,见其下令后就不再说话,大伙儿也都不敢出声。 章晋松与秦婉如因夙承勋此举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有了夙承勋撑腰,秦婉如看雪姝时眼神再次闪过一丝轻蔑。 虽未表现得明显,但那一眼显然就是在说:你有太后撑腰算什么,我有皇上撑腰,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 雪姝没错过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轻视,冷笑着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后作难受状往太后身边靠了靠。 太后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垂眸看去,正好见雪姝在看着秦婉如的方向。 太后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与秦婉如的视线撞到一起,瞬间嘴角下拉得厉害。 继而没好气地瞪了秦婉如一眼后,揽着雪姝的肩护着。 秦婉如只觉气血翻涌,为避免自己被怒气冲昏头脑,她索性撇开视线来个眼不见为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御药房的人来了。 不仅负责近日负责长禧宫的两个,整个御药房的人来了大半,其中自然包括章晋松的人。 雪姝清楚地看到,那些人一进来,章晋松的眼睛都亮了。 等待御药房的人行完礼后,夙承勋让李楷将那两张方子给御药房总管看,“赵梓,你来看看,这两张方子可是章太医所写?” 被点名的赵梓惶恐,双手自李楷手中接过方子,一番快速且仔细地对比查看后。 “回皇上的话,在奴才看来,这两张方子的确出自章大人之手。” 章晋松脸色瞬间一变,只奈何夙承勋现在问的是针对方子上的字迹,单看字迹的确是他的,他无法反驳,只得等夙承勋开口。 赵梓自然不是不上道的,回完夙承勋的话后便扭头看向斜后方,“最近负责给六公主熬药的便是这二人,孙洋,周伟。” 夙承勋的目光瞬间落在他二人身上。 被点到的孙洋周伟即刻往前跪了跪,上来先是一通皇上万岁。 夙承勋示意赵梓将方子给他二人,“可认得这两张方子?” 二人赶紧接过来,屋里众人的目光瞬间由赵梓身上转移到了他二人身上。 当那张写着马齿苋的方子到了孙洋手里时,章晋松眯了眯双眼,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期待与暗喜。 而秦婉如明显是清楚章晋松安排在御药房的人都是哪些的。 她同章晋松一样,放在那个名叫孙洋的太监身上的目光里也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暗喜。 一直注意着二人的雪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方收回视线,便听那周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未见过此方。” 周伟拿的那张是没有马齿苋的,他的这一回答,让夙承勋本就下拉的唇角又落下了一些弧度。 “你呢?”夙承勋看向孙洋,问。 秦婉如与章晋松同时目光一凝,屋内气氛紧张不已。 孙洋一惊,下意识地朝章晋松看去,而他的这一眼差点让章晋松当场去世。 蠢货!你朝我这里看做什么! 孙洋的这一眼虽不见得有多明显,然关键就在于此时此刻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别说这一眼了,就是更细微的动作都被大伙儿看得清清楚楚。 “回话,”太后一边护着雪姝,一边厉眼看着孙洋,缓缓道。 孙洋手一抖,手中方子险些掉到地上。 他咽了口唾沫,不敢耽误,当即惶恐回道:“回皇上的话,回太后的话,奴才认得这方子。” “哦?”太后挑眉,视线瞬间别有深意地转向秦婉如与章晋松身上。 上一刻还在暗喜的二人在听了孙洋的话后顿时笑不出来了,二人表情如出一辙。 只没等他二人再反应,紧接着就听孙洋又道:“这方子是章大人交给奴才的,还特意嘱咐奴才,说是六公主内热,方子上的几味寒性药下得重了些,让奴才们熬药时注意药的量。” 说完,孙洋将方子往周伟面前一放,后者接过看了看也说:“皇上,奴才认得这张方子。” 瞬时间,满屋哗然。 第218章 反水,你该当何罪! “混账东西!”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章晋松再也忍不住了,厉眼看着孙洋,怒道:“如此无中生有之事你也说得出口!我何时给过你这样的方子?” 孙洋大骇,整张脸都白了,在惊慌地看了一眼夙承勋后道:“这……这不就是大人您给的方子么?” 章晋松气急败坏,颤抖的手指着孙洋,“我何时给过你这样的方子!你……” “章大人,”太后斜眸,别有深意地说道:“现在是皇上在问御药房的人,还没轮到你。” 章晋松的话瞬间被卡到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夙承勋冷眼看了看章晋松,凌厉的视线从秦婉如脸上划过,最后落在孙洋身上,“说清楚。” 孙洋惊恐不已,朝着夙承勋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头,然后说:“回皇上的话,这方子的确是章大人交给奴才的,章大人还让奴才把方子背下来,背完就把单子烧了。” 烧了?! 孙洋的话再次让在场众人变了脸色。 然这还没完,孙洋继续道:“但奴才记性不好,担心背岔出了错,所以就暂时把单子留着,想着边熬边背,而且,御药房的方子向来是要留底的,奴才不敢……” 话没说完,孙洋忙不迭又朝夙承勋磕头。 “皇上明鉴,奴才二人都是照着方子来熬药的,奴才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丝欺瞒!” 不敢有一丝欺瞒。 意思就是全都是真的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连空气都仿似凝固起来了。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晋松将方子交给孙洋,让其将方子上的药都背下来后烧毁药方。 然孙洋记性不好,加之御药房要留底,他为避免日后出麻烦,故擅自做主将方子留下。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找到了如此重要的证据。 夙承勋的脸黑成锅底,黑眸里波涛汹涌,捏着扶手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可见用力之大。 眼瞅着风雨欲来,章晋松再憋不住,对孙洋怒目而视。 “血口喷人!我就没给过你这方子,又何来让你背药烧方之事?!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很明显,章晋松这话说得很没底气。 为何没有底气? 因为孙洋本该是他的人,他是有让孙洋在药里动手脚,但还不至于蠢到留下证据的程度。 他向来都是以口述的形式让孙洋在药里放哪些药,这次自然不例外。 尽管他让孙洋在雪姝的药里放的不是马齿苋这几味药。 但于章晋松而言,不管放什么,他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出孙洋是他的人这一事实,更不可能说出自己实际让孙洋放的是哪些药。 毕竟他也怕自己会在一气之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如此一来,面对孙洋的指证章晋松自然就少了底气。 而他这底气一少,对在场除个别外都是城府极深的人来说就相当于是在变相承认这里面的确有问题。 “够了!” 太后没等夙承勋说话,看着章晋松,直眉怒目。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狡辩的!谋害皇家公主居心叵测,你该当何罪?!” 震耳欲聋的质问声让在场众人反射性屏息,更是骇得章晋松面色发白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皇帝,”没给章晋松辩解的机会,太后直接看向夙承勋,“你怎么看?” 听着像是在问夙承勋的意见,但看其表情却丝毫不像是询问,倒像是现在就让夙承勋必须做出决定。 夙承勋黑着脸,闻言后看了看她,而后看向章晋松,目光在经过秦婉如时顿了片刻。 咬牙,虽不是很情愿,但为顾全大局,夙承勋还是道:“谋害公主,按律当斩。” 皇后于他还有大用,一个章晋松而已,日后要用人再找就是,不必在此因小失大。 呵,她就知道。 雪姝暗道,斜眼看了看夙承勋,对他心里的那点儿小揪揪嗤之以鼻。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一个德行,一到关键时候都喜欢拿身边的人来做挡箭牌。 前有如嬷嬷,现有章晋松,亏得这些人还一直做着忠心耿耿便能换来飞黄腾达的美梦。 不过,夙承勋想就此让章晋松成为秦婉如的替罪羊,问过人章晋松本人了吗? 想着,雪姝看向秦婉如的方向,眼底快速闪过一抹看好戏的讥笑。 当斩…… 章晋松眼前发黑,脑中嗡嗡作响,对上他的君王那双幽深泛着寒意的眼,他只觉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冷意。 不,他不能死,不能死! 这些年他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为皇家,为皇上,为皇后娘娘,娘娘说了,只要他忠心便少不了他的好日子过。 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若死了,他整个家就也就毁了啊! 对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章晋松默念,眼珠不安地转着。 眼看那坐在上位上的男人就要下令,而站在他旁边的人却没有动作,章晋松彻底慌了。 性命攸关,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当即转身抬头看向秦婉如,“皇后娘娘,娘娘……” 尽管目前情况直接针对的是章晋松,但作为其背后下令的那个人,秦婉如并未因此而松懈。 同方才一样,章晋松一看向她她就知道这老东西想干什么了。 秦婉如心猛地一紧,眼中划过阴鹜,神情有片刻的凌厉,方要张嘴怒斥,不想却是晚了。 章晋松近乎乞求地看着她,眼含泪光期待,抢在其开口前说道:“娘娘,娘娘,微臣不想死,救救微臣!” 这个节骨眼上让人救,岂不就等于告诉在座的所有人,他做这些事是受谁指使的么? 秦婉如面色瞬间煞白,瞳孔猛地一缩,咬牙愤恨地看着章晋松。 却是不等她说话,章晋松便又说了:“微臣可都是照着您的意思去做的啊!娘娘,求您救救微臣,救救微臣!” 有些人年纪越大越将生死看得淡然,但有些人则恰恰相反,而章晋松则属于后者。 一句“照着您的意思”再次在屋里所有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并不是因为章晋松道出的事实意外。 章晋松身为太医,没有任何立场来谋害公主,他背后是秦婉如这一事实所有人心知肚明。 众人意料之外的是章晋松真这么抖出来了。 而大伙好奇的则是秦婉如接下来会如何接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意袒护秦婉如的夙承勋又会如何定夺。 “混账东西!”秦婉如疾言遽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看着章晋松,一口大白牙几乎被她咬碎,“本宫何时让你做这些事了?!谁给你的胆子陷害本宫?!” 为避免章晋松再说出混账话,秦婉如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正色看着夙承勋。 “皇上明察,这老东西一派胡言!定是受人指使,有意陷害臣妾!” 说起这“受人指使”四字,她故意朝雪姝的方向看了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雪姝冷笑,不为所动,依旧这么靠着太后假装低声啜泣。 “娘娘……” 章晋松面如死灰,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被舍弃了。 老不死的! 秦婉如暗骂,咬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又要让夙承勋为她做主。 只这回她的动作慢了一拍,才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章晋松就抢了她的话。 “娘娘这是何意?” 章晋松不像刚才那样慌张,而是用一种质问的神情看着秦婉如。 “六公主回宫次日,您让微臣去长禧宫为六公主诊脉,也是您让微臣在六公主药里动手脚,目的便是拖垮六公主的身子,便是受人指使,微臣也是受娘娘您的指使!” 最后一句话,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明明是一番指证的话,愣是让他说得正气凛然,一字一顿,整个屋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显然,章晋松已无计可施,索性欲与秦婉如来个鱼死网破。 第219章 处决,秦婉如失势 “章、晋、松,你!” 秦婉如本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那样说夙承勋定会顺着她的意思暂时将罪名扣在章晋松头上。 事后就算要“调查”,她也有办法让人查不到什么。 可现在,面对章晋松这般指认,本来的那丝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是了,她怎么忘了,章晋松这个人…… “好啊,皇后,真的是你!” 太后气得发抖,拍案而起,打断秦婉如的思绪拉着雪姝来到她面前。 秦婉如一慌,“母后……” 太后怒道:“哀家就问你,六丫头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如此待她!她才十五岁啊!” 深吸一口气看向夙承勋,“皇帝,别的哀家不多说,哀家今儿就只问你一句,六丫头这个主,你是做,还是不做?!” 夙承勋不喜雪姝这件事太后自回宫就听人说了。 只那时她对雪姝并不了解,想着到底是淑妃面下的,便是再不喜应该也不至于有多严重。 而今时不同往日,用的又是这等让人心寒的法子,她自然要护着雪姝。 便是秦婉如不说,夙承勋也是打算把这罪名往章晋松头上扣的,但现在连他都没想到章晋松会以这么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把秦婉如抖出来。 面对太后的厉声质问,夙承勋顿觉心底升起一股烦躁,偏生他又不能冲太后发火。 于是,这股火气就让他算在了雪姝头上,以至于看雪姝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杀意。 雪姝便是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自己感受到的这股寒意来自哪。 暗自冷嗤,她并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没看夙承勋一眼便在太后说完话后转而看向秦婉如,欲语泪先流。 “母后,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母后要这么对我,难道……难道就因为我是母妃抱养的么……” 屋里的人本就因现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雪姝的这话更让在场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后跟贵妃算得了什么,跟淑妃才死所谓的“真仇家”,“死对头”。 贵妃于皇后之前进太子府,便是皇上宠贵妃,一年到头基本也是照着规矩来定今晚去谁那明晚去谁那,也算是给足了皇后这个正妻的面子。 但淑妃就不一样了。 皇上宠淑妃,那是正儿八经地宠,一年到头连皇后那边的门槛都没迈过,更别说其他女人了。 先前雪姝当着秦婉如的面将淑妃的画给夙承勋,不过单纯地刺激秦婉如早些动作。 单方面的挑衅,不存在挑拨。 现在就不一样了,这句话听着是委屈,实际却存在极大的挑拨关系的意味。 夙承勋本来还对雪姝存着杀意,然雪姝这话方一说,他眼里那一丝杀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而看向秦婉如,目光凌厉冰冷,“皇后,是这样么?” 秦婉如不曾料到雪姝会在这时候提起淑妃,对上男人那无丝毫温度的眼,她心里又痛又恨,忙道:“皇上明鉴,臣妾绝无此意,臣妾都没做过……” “真的不是吗?” 雪姝打断她的话,抬起通红的眼“委屈”地看着秦婉如。 “那母后为什么这么对我?上次在延春宫,又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秦婉如脑子转得飞快,快速在脑子里搜索有关自己跟这小贱蹄子说过的话,想来想去就只想得到只有私刑房的事足以让她拿出来作威胁。 但延春宫现在已经化成灰烬,私刑房亦未幸免,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不,不对! 秦婉如一惊,蓦地想到一点,却是来不及开口就听太后问:“什么话?” 雪姝抽泣,垂眸收回放在秦婉如脸上的视线。 “母后说……说母妃当年捡我回来,便是故意做给父皇看的,还警告我说……说我别想着靠母妃,靠……靠一个死人来博得父皇喜欢……” “够了!”夙承勋暴呵打断雪姝的话,被“死人”两个字刺激到了。 秦婉如心里“咯噔”,都顾不得去看雪姝,直看着夙承勋连连摇头,“不,不是这样的,臣妾……” 夙承勋起身,两边鄂骨紧绷,额角青筋暴起。 他缓步走到秦婉如面前,冷面寒铁地俯视着她,咬牙切齿地问:“你真这么说过?” 秦婉如一张脸煞白,从男人身上散发的寒意让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而那双眼里迸发出的绝情与杀意更是让她双腿发软。 “没,不是的,皇上……臣妾没有,臣妾……” 雪姝作出擦泪的样子,趁着大伙儿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秦婉如身上时朝江玉盼看了一眼。 一直未疏于观察她的江玉盼准确无误地接收到她的这一眼,心头一凝。 继而看向被后面跪着的人险些绊倒的秦婉如,心思百转千回。 脑子里快速过一遍,江玉盼掩掩嘴,上前走到夙承勋身旁,一脸很不赞同地看着秦婉如。 “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淑妃为人耿直心善仁厚,那便是活菩萨转世,何来做样子给谁看一说?你这么说,岂不存心让淑妃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边说,江玉盼边观察夙承勋的表情。 眼瞅着那张俊脸黑得似能滴出水来,她点到为止,轻叹一声后便不再作声。 雪姝自然也在时刻注意夙承勋的表情,只她却是不怕的。 江玉盼一说完,她便接着哭。 “我……我从未想过借母妃之名来让父皇喜欢我,本该葬身雪地的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老天眷顾,这辈子能生或是不能生又有何关系,只……只对不起我母妃在梦里都还在牵挂于我,我对不起她……” 说完,扑到太后怀中一个劲儿低声啜泣。 母妃,对不住了,此举不单单是为了报一己之仇,还为之后查清母妃当年的真相。 单凭她一己之力,夙承勋便是收回秦婉如的宝册也是百般不愿,事后定会很又找借口将宝册还给秦婉如。 如此一来她今日所做不就徒劳了,她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好孩子,”太后跟着红了眼,拍着雪姝的背给她顺气。 秦婉如看着在太后怀里哭的人,指甲生生让她掐进了肉里,偏眼下情况不允许她跟这小贱人计较。 “不,不是的……皇上,臣妾没有,臣妾……” 她慌乱地看着夙承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闭嘴!”夙承勋对雪姝的火气和厌恶此时彻底转移到了秦婉如身上。 他虽不管后宫事,但不代表他不清楚他后宫里的这些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他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知道不仅秦婉如一个女人对他当年宠玉儿的事耿耿于怀。 但只要她们不诋毁,不扰玉儿在天之灵安生,他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这个女人,明知自玉儿走后他最忌讳什么,却明知故犯,背着他诋毁他的玉儿! “皇上……” 秦婉如被夙承勋吼得双腿打颤,想为自己辩解的,偏偏声音卡到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夙承勋早已忘了先前的猜测和顾及,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诋毁逝者谋害公主,皇后失德,即日起收回皇后册封宝册,移居冷凌苑,未经朕允许不得随意出入,如若不然,杀、无、赦。” 最后的三个字,他说得极慢,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冰冷的视线跟钢刀般,随着这一个字一个字狠狠扎进秦婉如的眼里,心里。 收回宝册,冷凌苑…… “扑通” 到底是支撑不住,一个踉跄,秦婉如跌倒在地,仅存的一丝理智彻底被从心底升起的凉意与恐惧占据。 眼看男人要转身,她忙一把抓住他的衣摆。 “不要,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不要收回臣妾的宝册,臣妾不要去冷凌苑!” 夙承勋眯眸,无情拽回衣摆看向章晋松。 “身为太医却有失医德,谋害公主罪不可恕,带下去,三日后斩首示众!” 第220章 惨败,夫妻情分 章晋松面如死灰目瞪口呆,蓦地跪倒在地,泛黄的眼睛里有些许空洞,整个人像突然失了魂似的。 方才还一脸义正言辞,将指证说得那般大义凛然的人此时却连一句辩解求饶的话都未说就被侍卫拖下去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章晋松心灰意冷地被拖走,屋里静得出奇,唯有秦婉如的哭声最为清楚。 夙承勋不为章晋松被拖走时的凄惨模样所动,面无表情地定了人死罪后无视秦婉如那乞求的神情看向太后。 “母后,如此处理您可还满意?” 夙承勋的视线在低头的雪姝身上停留了片刻,眼里依旧藏着一丝厌恶,好的是没有杀意。 太后给雪姝擦了擦脸,闻言朝秦婉如看了看,沉默须臾后看向晏扬。 “若是好生调理,六公主的身子可有恢复的可能?” “这……”晏扬朝雪姝看了一眼,有些迟疑。 太后的心一紧,垂眸怜惜地看着雪姝。 屋中氛围沉重不已,连夙承勋看雪姝的表情里都带上了一抹复杂。 短暂的沉默后,太后朝秦婉如看过去,一阵无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到底是一国之后,小丫头也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若真因此给皇后定罪,连凤印与她皇后的身份一同收了,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雪姝知道太后的考量,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定多大的目标。 对她来说,能让夙承勋自愿收了秦婉如的宝册,把人从兴央宫赶出去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就她今天给夙承勋下的这剂药,足以让他同秦婉如置一段时间气了。 而这段时间,已经够她做很多事了。 没有凤印的秦婉如想短时间内拿回宝册? 呵,痴人做梦! 夙承勋此时正因秦婉如诋毁淑妃一事在气头上,自然没想太多,听太后不再计较,他眉间的褶子也松了不少。 他看了雪姝一眼,抿抿唇,转向晏扬,“不管能不能恢复,往后都给六公主用最好的药调理。” 晏扬:“是。” 夙承勋目光在晏扬身上停顿了小会儿,“今日起,太医院院首的位置就由晏爱卿来坐,切莫效仿那章晋松让朕失望。” 晏扬呼吸一滞,赶忙应道:“微臣谢皇上龙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帮六公主一起针对章晋松,除了为报前段时间绮贵人事件之恩外,还为他与章晋松的私人恩怨。 院首这位置坐不坐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关键是除掉章晋松这么个人。 他还以为皇上至多会让他暂代院首一职,没想到这会儿就定下来了。 夙承勋不知晏扬在想什么,现在的他也无心去琢磨别人的心思 跟晏扬说完话后,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屋内,“后宫的事暂由贵妃全权处理,有什么事就去找她,今后朕不想再看到今天这种事。” “今天这种事”,一语双关。 既有借此警告在场嫔妃不可做出类似的事的意思,又有对众嫔妃遇事聚众一事的不满。 江玉盼已经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掌管后宫的权力,眼下自然没有任何抱怨,率先带头规矩地应和夙承勋。 说完这些事后,夙承勋转向太后,“儿子让人送母后回永寿宫。” 意思是这事儿在这就算完了。 太后看了一眼一边哭着一边看着夙承勋一直欲言又止的秦婉如,“不必了,皇帝有事就去忙吧。” 夙承勋抿抿唇,不发一语,淡淡地应了声后便要带着李楷往外走。 “皇上!” 秦婉如眼见人这就要走了,慌了,顾不得皇后猛地起来一把抓住夙承勋,双眼含泪,冲男人摇首。 “不要……不要收回臣妾的宝册,求您,当臣妾求您了,不要收了宝册……” 凤印是她权力的象征,而宝册则是她拥有这项权力的证明。 如今凤印毫无消息,若是连宝册都没了,她这还算什么皇后! 夙承勋黑眸轻眯,视线自抓着他的那只手上往上走,最后落到秦婉如那张沧桑的脸上。 对着那双含着泪,对他满是期盼乞求的眼睛,夙承勋无丝毫触动。 甚至一想到便是眼前的人诋毁他的玉儿,他便恨不得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放开,”夙承勋冷道,语调平静出奇,声音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秦婉如的手跟着心脏一起猛地一紧。 看着男人那看似幽深平静,实际里面却藏着暗涌波涛的眼睛,她的心就像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闷得她险些喘不上来气。 “皇上……”张了张嘴,声音却像被男人眼底汹涌的波涛拍打卡在了喉咙里。 这一刻,不仅手上,秦婉如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他看向她的瞬间被抽走了。 夙承勋冷漠地看了一眼她无力垂下的手,最后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于秦婉如眼中渐行渐远。 “皇上,叶将军求见。” 还未出兴央宫,夙承勋的人就来向其报告了。 夙承勋闻言神情微变,即刻便将方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带着李楷出了兴央宫径直往御书房方向。 比起他的大事,后宫这些事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 秦婉如无力,脚下踉跄。 她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视线愈渐模糊,分明穿得不薄,却打从心底觉得冷。 二十来年,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冷,甚至在他宠淑贱人的那段时间她都从未有过现在这种感觉。 冷,除了冷,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从没觉得自己会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情势对她不利,当着太后的面得有个交代,他也会保她的。 他们结发二十余载,他们现今的关系已不仅限于夫妻了。 他们该是彼此的爱人,是彼此的亲人,她还是他很多事情的参与者,他们不管怎么样都该是一起的,一体的。 她深知这些年他一直念着淑贱人,可再念着又有何用? 死了就是死了,再念也是个死人。 而她才是那个陪他白头到老的人,她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枕边人。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么念着那个死人,为什么至今她都要输给一个死人? 她是输给那个黄毛小贱蹄子了么? 不,她是输给淑贱人了,十几年前如此,十几年后依旧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 “母后当心。” 手臂被人搀着,从身侧传来的声音让秦婉如神经陡然一绷。 侧首看去,对上的便是那双虽哭得有些红,却丝毫不影响美感的黑玉似的眼。 刹那间,手臂上被搀着的地方泛起鸡皮疙瘩,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秦婉如觉得这双眼在笑。 没错,她在笑! 这个认知让这会儿本就对淑妃恨之入骨的秦婉如心底涌起滔天的恨和怒。 狠狠咬牙,她费劲忍着胸腔内汹涌怒意,当着众人的面拨开了雪姝的手,咬牙切齿地道:“回去了可得好生调理,别届时身子出了什么事又怪到本宫头上。” 雪姝隐隐勾唇,全当没听出她的话外音,朝其福了福身后说:“谢母后关心。” 秦婉如喉间梗着一口气,暗暗磨牙,掩在袖下的手颤个不停,全身的每根神经都像在叫嚣着甩眼前这张脸一巴掌。 可她不能,她若就此真的一巴掌过去了,才算是真的输给这贱蹄子了! 雪姝看着秦婉如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眸间冷意与讥讽转瞬即逝。 太后揽着她的肩,看都没看秦婉如一眼便道:“走吧,早些回去歇着。” 说完,也没等秦婉如说什么,直接带着雪姝便出了屋子。 来时一大路人来,去时一大路人去,场面声势可谓浩大之极。 可偏偏,这浩大的声势便只是一行人来看她热闹的。 秦婉如咬紧牙关,眼看着那一行花花绿绿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她的嘴里泛起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如何?输给一个黄毛丫头,很不甘心吧?” 耳边响起含笑声,秦婉如猛地扭头狠狠看去,端端与故意落在后面的江玉盼四目相对。 江玉盼轻笑,抚了抚鬓角,却是什么话也没再说,给了秦婉如一个极具风情又不失挑衅的眼神后就这么笑着出去了。 “啪!” 坚硬的甲套被生生折断,一滴鲜红同时落地,于地上绽开一朵鲜红可怖的小花。 夙、雪、姝! 江、玉、盼! 本宫定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221章 孝心,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失德,诋毁逝者谋害六公主一事在被那么多人“见证”后几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在整个后宫闹得沸沸扬扬。 玉和宫自然不例外。 “什么?母后的册封宝册被收了,还搬去冷凌苑了?!” 因安平门事件被禁足的夙馨玉原就因自己的腿和近日来画像及连日的噩梦心烦不已,一炷香前还想着要如何才能解禁,没想到竟又来了这么个消息。 “是,”莹春道。 这些日子,莹春已被夙馨玉反复无常的性子折腾得够呛,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便消瘦得快成皮包骨了。 夙馨玉靠坐在床头,听了莹春的话后表情渐渐变得狰狞,“又是夙雪姝干的对不对?” 莹春抬首看了她一眼,身子一抖,有些气弱地回道:“应该……应该是,章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人,如今已被皇上下令斩首……” “哗啦!” 夙馨玉拂袖,一把将床头柜上的茶具扫到地上,刚换不久的上好的茶具瞬时碎成一滩。 莹春吞了口唾沫,唤来外面的人赶紧收拾。 “又、是、她!” 夙馨玉死攥着被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就像在生嚼她心里所恨之人的肉,生喝她的血。 莹春不敢多话。 夙馨玉狠狠磨牙,视线猛地落到她那条已经被定了不能恢复如初的腿上,干燥的唇生生被她咬出了血。 夙雪姝,夙雪姝,夙、雪、姝! 弄废她的一条腿不说,还让她被褫夺了封号,在这玉和宫出而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待在这张床上。 如今,更是连母后也让她阴了去! 母后跟皇兄是她的依靠,原本还想着让皇兄帮忙,结果那个没出息的竟然也被禁了足。 现在好了,便连她最后的依靠也没了。 而这,全都是拜夙雪姝那贱人所赐! “你去。” 一番磨牙思索后,夙馨玉看向莹春,冷道: “皇祖母这会儿该早回永寿宫了,你求皇祖母,便说是本宫求她的,说本宫着实担心母后,想去冷凌苑探望,让她看在本宫一片孝心的份上去父皇那为本宫说情,放本宫出来。” 原还想着都已过了这么些日子,母后也是时候给父皇吹吹枕边风让他给她解禁了,没想到母后现今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现如今,在父皇跟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那老太婆一个了。 “太后那边,能行吗……”莹春嗫嗫,胆怯地看着夙馨玉。 夙馨玉厉眼一瞪,反问:“怎么不行?” 莹春咬咬唇,说:“太后现在为六公主的事还在同娘娘置气,奴婢是担心太后会因此迁怒于您。” “迁怒?” 夙馨玉气笑了。 “她有什么可迁怒的?娘糟了罪,当女儿去看看怎么了?而今连尽孝道都错了是吧?” 莹春张了张嘴,想说这个时候讲孝道怕是不合适,但瞧夙馨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到底没敢真把这话说出来。 莹春的背影消失在外间,夙馨玉抓着被子的手死死捏成拳,片刻后又松开,顺手从床头抽屉拿出一团被她揉成团的纸。 打开来看,不是别的,正是连日来一直在她宫中出现的红莲画像。 打从安平门事次日晚这玩意儿出现在她玉和宫后每天晚上都会有这鬼东西出现。 床顶,墙上,枕头上,被子上,凡是她睁眼便能看到的地方都出现过,防都不胜防。 连着几日来,玉和宫的人神经紧绷,她都好几个晚上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起初她也觉得是红莲回来向她索命了。 红莲红蕊因为她摔断了腿被母后下令处死,她们心有不甘,所以变成厉鬼来向她索命了。 而她,正因为有这样的念头才导致她的这只腿永远也痊愈不了,导致她以后都只能是瘸子! 闹鬼吗? 呵。 这哪是什么闹鬼,分明就是夙雪姝那贱人装神弄鬼! 虽然她不清楚那贱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把这玩意儿送到她这来的,但现在她能肯定的是这绝对是那贱人搞的鬼! 所以,只要她能出去,只要她出去了,她就绝对有办法让那贱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只要她能出去,她能出去…… “探望?” 一盏茶后,太后听完莹春的话后并未像夙馨玉想的那样为她的孝心而感到欣慰,反而不悦地皱起了眉。 莹春大气不敢出,“是,公主现下寝食难安,便求太后能看在公主一片孝心的份上允她去冷凌苑。” “孝心……” 太后重复莹春的话,气得想笑。 “她倒是个孝子,那当日怎的不见她来探望探望我这个老婆子?现在倒是想起孝心了。” 不说孝心还好,这一说孝心就让太后想起夙馨玉断腿的根本原因。 不过也不怪太后斤斤计较,实在是这次雪姝的事着实不算小事。 太后对秦婉如正在气头上,本就有错在身的夙馨玉啥时候不挑偏偏挑这时候来展示她的孝心,这不相当于火上浇油么。 太后不更气她才怪。 莹春不敢多言,她就说这法子肯定行不通,偏偏她那主子向来是个听不进去旁人意见的。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太后说,“既是行动不便,便好生养着,皇后的事还用不着她操心。” 这便是要人继续在玉和宫待着了。 回到玉和宫,莹春如实转述太后的话。 夙馨玉在莹春回去之前一直想着她出去了要如何如何,心里已下意识觉得太后一定会答应同夙承勋说情给她解禁。 结果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夙馨玉不信,“皇祖母真这么说?还是你说错了话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莹春闻言惶恐,忙道:“公主息怒,奴婢确确实实是照公主的意思说的。” 夙馨玉没好气地看着她,“既然如此,皇祖母为何会不同意?” 那老太婆不是最注重孝道么,她这都一片孝心了,怎么可能不同意? 莹春不敢说太后还记得半月前的事,便只能低眉顺眼忍气吞声地站着。 夙馨玉本来计划好的事,这么一来又被搅合了,她愤愤不已,看莹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没出息的东西,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要你还有什么用!” 莹春当即跪地磕头求饶。 夙馨玉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她起来,心里却不住地琢磨出去的法子。 然想来想去,这个节骨眼上能为她求情说话的人根本就没有。 不对! 不是还有一个么? 夙馨玉一个激灵,眼珠子转得飞快,扭头就对莹春道:“你去,让李楷今天之内找个时间过来一趟。” 李楷伺候父皇多年,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虽然是个阉人,但现在情况特殊,阉人就阉人吧,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能出去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她出去了,就什么事都好办了。 呵,不能生? 管你是真不能生还是假不能生,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夙雪姝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 与此同时,长禧宫这边。 雪姝在一炷香之前被太后与容嫔一起送回来,一回来就躺上了床。 之后太后又让晏扬为她诊了一回脉,确定暂时没什么大碍后老人家方才放了心。 最后还开导了雪姝好一会儿方回永寿宫,而莹春去找人时正好就是太后刚回去的时候。 白茯在此之前是知道那个荟萃凝香丸可能会造成的后果,但因雪姝坚持服,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 但眼下看着那颗丸子把人折腾得脸色惨白,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对着雪姝一阵碎碎念。 说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珍惜身体,对不起关心她的人,等等。 雪姝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关心她的容嫔和雯萱等人,但她却不后悔这么做。 因为最高明的骗术就是要想骗过敌人,首先得骗过自己人。 就是回头估计得跟雯萱好好说这事,毕竟还关系到晏扬…… 方想着,熟悉的异样打断雪姝的思绪,她很不适地蹙了蹙眉,拖声拖气道:“啊,又来了……” 第222章 流言,沾上邪祟了? 刚碎碎念完的白茯闻言回头看过去,“什么又来了?” 以为她不舒服,又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看。 雪姝摇头,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蚕,为不让白茯之后继续念她,她决定转移她的注意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白茯有些懵,“什么?” 雪姝眨巴着眼,“我能感觉得出又有人想害我。” 起先还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恶寒给惊到,但现在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那人说,她会做那个梦,会预知到夙嘉有危险,极大可能是受他灵力的影响。 如此说来,她这能感受到别人对她的恨意和恶意的感觉十有八九也是受他影响的。 不过,雪姝知道可能是怎么回事,但白茯不知道啊。 昨天在茶楼预知夙嘉遭遇危险的事在晚上回宫时白茯就有疑问了,但被雪姝以一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暂时给搪塞过去了。 这会儿再听自家主子说起这类似的事,不由让白茯再次想起昨天的事来。 迟疑了片刻,白茯有些复杂地看着雪姝,道:“公主,你……你该不会是……” 雪姝本来只是想转移白茯的注意力,不让她一直在屋里念早上的事,顺便还带着一点试探性,想知道白茯听了会作何反应。 毕竟今后还有可能会发生在白茯看来更加匪夷所思的事。 目前还有很多事有待解决,她不能在这时候把关于她跟他的事告诉白茯。 但至少能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决定以后到底要不要跟白茯说实话。 然看白茯此时看她的眼神,雪姝的心没来由地一紧,还以为是这妮子在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默默咽了口唾沫,雪姝问:“该不会是什么?” 白茯习惯性咬指甲,看了雪姝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你该不会是沾上什么邪祟了吧?” “哈?”雪姝本来还紧张她会说出什么话来,结果一听,懵了,“邪……邪祟?” 这哪跟哪啊? “对啊,”白茯煞有其事地点头,一脸紧张与神秘,“王爷来接你的那晚上奴婢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哦,那时候啊。 雪姝猜到她可能要说什么了,不过样子还是得做的,于是就问:“怎么说?” 白茯一听,来劲儿了,当即就掰着手指头细数那晚之后雪姝不对劲儿的地方。 譬如她突然变得不爱说笑不近人情,还嗜睡,总恃宠而骄,脾气大又阴晴不定。 之后又一个风寒一睡就是两天,醒来后整个人又好了。 等等。 反正凡是在白茯来看觉得奇怪的地方全让她给数出来了,数到最后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 雪姝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她好生说那几天的事,没想到这会儿让她全部提出来了。 说到最后,白茯抓着雪姝的手,一脸后怕又担忧地说:“要不咱抽个时间去庙里拜拜吧,求个符什么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以前日子清苦是清苦,但不至于今天一出明天一出。 但自从那晚王爷来接了人后,地位身份什么的倒是上去了,但糟心的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昨天甚至连端王世子爷都遭歹人暗算了。 这未免也太过邪门儿了。 昭王府,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然后又被王爷带到她家公主身上了吧? “想什么呢?”雪姝一眼看出白茯的心思,抓起旁边的绣枕扔白茯一脸。 白茯随手抱着绣枕,一本正经地说:“本来就是,以防万一,咱还是抽个时间去庙里拜拜吧。” 雪姝笑,不以为然,“行了,我也就这么一说,看把你吓得。” 她才这么一说白茯就这样,那要是告诉她那人的事,岂不能把人往死里吓? 这…… “不是吓着奴婢。” 白茯把绣枕放好,给雪姝理了理被子,边说:“奴婢是为公主想,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本来身子就不见得顶好,但以前好在精神,可你看这段时间,不是风寒就是头痛,甚至还……” 甚至还什么便白茯说不出口,只一想到自家主子才这个年纪就没了当娘的机会,她的心就跟被人剜了一块儿似的。 雪姝知道白茯一心为她想,也很想跟她说不管是风寒还是头痛,甚至不能生这事实际都是有因可循的。 可惜她不能说,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无奈,轻叹一声后雪姝笑道:“行了,听你的就是了,年前看哪天天气好了就去。” 既然不是时候,暂时只能先这样瞒着。 白茯听她这么一说,放了心。 不过想起刚才她说的感觉到有人害她的事,还是忍不住问道:“公主是觉得又会有谁想害你?” 先不管是不是邪祟,既然能事先感觉到有人心生歹意,那自然是好的。 说起这个,雪姝也收了收心思,想了想后风轻云淡地说:“估计是玉和宫那位吧。” 白茯:“怎么说?” 雪姝把头发往上撩了撩。 “夙馨玉现在自己没了封号只能靠他俩才嚣张得起来,如今夙睿玺被禁足,秦婉如宝册被收移居冷凌苑,相当于被变相打入冷宫,夙馨玉没了靠山,你觉得她还忍得住吗?” 白茯一听,确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与晏太医配合,先借已知那孙洋在药里动了手脚之事对其加以威胁,再用钱收买。 恩威并施,几个银锭子就把章晋松的人给收买了,不怕那孙洋不应。 那个周伟,本来就不知道孙洋在药里动手脚,只需拿钱让他对第二张方子点头就行了。 至于她家公主今早喝的那口药,本来就是放了马齿苋薏仁等的,就算让太医们查,结果也只会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展。 就是那章晋松属实可恶,不仅没想治好她家公主的风寒,反倒加了会致使风寒加重,慢慢拖垮她家公主的药。 斩首算便宜他的了,依她看,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雪姝笑而不语,想到一件事,冲白茯招手,在其耳边低语一阵。 白茯边听边点头,最后会意一笑,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叮嘱雪姝好生休息后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目送白茯出去,雪姝看着晃动的珠帘,唇角的弧度随关门的那一刻敛起,“莺歌。” 微风拂动,“属下在。” 雪姝看向她,“照原计划,孙洋留不得。” 真以为拿了钱就完事了? 想得美,这世上,唯有死人不会开口,也唯有死人最清楚什么不该说。 至于周伟,自有晏扬那边处理。 想到这,雪姝又想起一件事,问:“夙嘉情况如何?身体可有哪不适?” 闻言,莺歌回道:“世子爷目前并无不适,王爷昨夜派人守了一夜,今日一早楚大人就去端王府了。” 雪姝了然,遂不再多说,道了声“辛苦”后便让莺歌退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京城闹市。 “喂,你们听说了么?皇后娘娘同太医一起谋害六公主,六公主伤了根本,这辈子都不能生娃了!” “咋没听说,现在大伙儿都在说这事。?” “虽说不是啥正统公主,好歹是淑妃面下养的,皇后肯定……懂的吧?” “话说,我咋听有人说淑妃娘娘当年的死有蹊跷?” “这事我也听说了,说是跟皇后娘娘有关,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淑妃娘娘不是被‘灾星’克死的吗?” “什么灾星,亏你敢说,那丫头现在后头可是昭王,当心这话传到那位爷耳朵里,你有几颗脑袋都不够掉!” “是不是克死的,我觉得这件事还得再看,从这次这件事来看,事情不会简单。” “不过,六公主才十五岁吧,唉,亏她下得去手……” “……” “夫人,怎么了?” 一旁,一身丫鬟打扮的人见自家主子就盯着那堆聚在一起的人看,纳闷地看过去,却只见那堆人不过笑了几声就散开了。 被称作“夫人”的妇人紧了紧暖手袋,摇头,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六公主…… 第223章 私下,夙珝与秦宵 “爷,看样子六公主那边进展得很顺利。” 茶楼里,戚风将视线自那群刚散去的人身上收回,回头对正半躺在软榻上品茗的男人说。 闻言,夙珝轻轻勾唇,斯文优雅地抿了一口香茶,舔唇道:“那是自然。” 也不看是谁的人。 戚风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一丝隐隐的骄傲样儿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垂眸再次看向楼下,自右侧拐角处出现的一抹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叶将军,看样子该是刚从宫里出来,爷,要派人跟么?” 夙珝不为所动,又抿了一口茶,稍作回味后散漫一笑,不答反问:“你觉得?” 戚风了然,不再多言。 夙珝放下杯子伸了伸懒腰,又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戚风来到他跟前,“爷要是瞌睡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属下去外面看着。” 夙珝擦掉眼角的湿意,瞥了他一眼说:“不必了,本王……” 话到中途夙珝突然停下来,眸光微转,下一刻,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来了。” 戚风神情一凝,双耳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三两步来到外间,厉眼盯向紧闭的门。 “叩叩”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人影隐约可见。 戚风回首朝内间看去,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待第二道敲门声落下,戚风无声上前,在外面人准备敲第三下时开了门。 来人抬起的手在看到戚风这张硬朗冷峻的脸时僵了僵。 一丝疑惑自其细小的眼里一闪而过,随即取而代之的便是对戚风面对他时无丝毫敬意的不满。 正要开口,戚风抢在其前道:“丞相大人请。” 没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夙承勋一起视夙珝为眼中钉的秦宵。 秦宵放下手,不悦地对着戚风上下一通打量,而后撩袍而入,边往里走边沉声道:“于大人身边的人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么?” 戚风关上门插上插销,对秦宵的话置若罔闻,随后大步越过他来到内间屏风旁,“丞相大人这边请。” 秦宵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发现让人带信让他来此的人,又见戚风态度这般冷且神秘,不禁皱起了眉,负手边往里走边讥笑着说:“于大人架子还挺大的,本相……” 话音未落,戚风已将屏风打开,秦宵的声音在看到卧在软榻上的人时戛然而止。 夙珝慵懒地侧卧着,好以整暇地看着因他的出现而大惊失色的人,似笑非笑,“辛苦丞相大人跑一趟了。” 秦宵细小的眼睁大了一倍,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神情有些僵硬,“王……王爷?” 怎么是夙珝? 差人请他过来的不是御史大夫于明泽么?为什么会是夙珝,于明泽人呢? 夙珝知道秦宵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他权当没看到,挑了挑俊眉,明知故问。 “怎么,本王的出现就这么令丞相大人费解?” 秦宵一惊,慌忙上前行礼,“臣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夙珝摆手打断他的话,示意秦宵坐过去。 秦宵看着男人眼中浅浅的笑意,后背一凉,全身上下的神经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然纵使他此时心中再多疑惑不解,面对男人这么明显的示意也不得不从。 无方,秦宵只得干笑着顺了他的意,坐到戚风为他放茶的位置。 夙珝噙着笑,并未马上开口,而是用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端端盯着秦宵瞧。 秦宵原就因自己的立场与夙珝没什么话可说,私下这般单独见面更是前所未有。 此时被他这么看着,秦宵虽不见得多怕,却是如坐针毡,双手放哪都不自在。 屋中静得可怕,沉默了小会儿,眼看对方还没有开口的迹象,秦宵有些忍不住,迟疑片刻后问道:“不知王爷此番让臣来所为何事?” 于明泽同他一样是皇上的人。 只同身在朝中,按大贤律例朝臣之间是不准拉帮结派的,除非被皇上同时召见,否则私下不宜频繁接触。 故他与于明泽等人见面通常都是约在外面的。 而此次约见,带信给他的是于明泽的人,所以他才没有怀疑。 结果没想到竟是…… 相对秦宵的坐立难安,夙珝就惬意许多了,轻声笑了笑,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深沉。 “丞相大人不必紧张,本王此次请你来,便只是为了向你索取一件东西。” “东西?”秦宵不解。 夙珝但笑不语,轻轻斜眸,戚风绷着一张脸来到秦宵身旁。 秦宵抬头看去,就见戚风忽然朝他面门伸手过来。 秦宵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要起身躲开。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整张脸就被戚风给罩住了,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肚子,肚子好痛……” 怀阳宫寝屋内,夙锦儿毫无形象地抱着肚子在床上笑出猪叫,不仅蹬腿打滚,还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月婷无奈,“公主,您都为这事笑了快两个时辰了,当心身子。” 夙锦儿喘气翻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床坐起来含泪看着月婷。 “可……可是真的很好笑啊,你不觉得吗?那贱人,那贱人……哈,哈哈哈……”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又憋不住笑出了声。 月婷为她理了理被她蹭乱的头发,“知道了,您小声着点儿,虽这是殿下寝宫,但还是注意着比较好。” 夙锦儿却是不理,不仅没小声,甚至笑得还更大声。 月婷还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远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不是让你用完午膳要午休的么?笑成这样,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夙睿兴从外进来,月婷见状起身行礼,欲解释,却见夙睿兴摆手示意她出去。 “皇兄,你……你回来了啊,”夙锦儿抱着肚子跪坐在床上,笑得脸都有些抽筋了。 “不回来你看到的是谁?”夙睿兴一看到她,眼神便柔得像能渗出水来似的。 夙锦儿抿嘴笑,伸手冲他撒娇让他抱。 夙睿兴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其抱入怀中,然后坐在床上,问:“还没告诉皇兄,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笑成这样。” 说起这个,夙锦儿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宫里早上出这么大的事,难道皇兄还不知道吗?” 才说一句话,夙锦儿觉得自己又要憋不住了。 夙睿兴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不过他故意不说明,就想看这丫头乐呵的样子。 所以他说:“皇兄一早就去了勤学院你又不是不知道,给皇兄说说,什么事?” 夙锦儿一听更来劲儿了,憋着笑把早上在兴央宫发生的事很详细地给夙睿兴说了一遍。 最后道:“哈哈,活该!我就看那贱人能嚣张到几时,这不,现世报来得这么快,这辈子都生不了,哈哈哈,这辈子都没人要她!” 早就说过那贱人是斗不过她的,就算她不出手,报应也会自发报到那贱人身上。 这叫什么? 恶人自有天收!哈哈哈! 夙睿兴可不像夙锦儿这样只关注事情的结果,但为了不泼人冷水,他笑笑,道:“因为这个就高兴成这样?” “那当然了。” 夙锦儿擦了擦笑出来的泪,眨巴着她那不算大的眼睛说,随即想起一件事,一把抱住夙睿兴的脖子,很兴奋地看着他。 “秦婉如那个老贱人,现在不仅被收了宝册,还搬去了冷凌苑,这不就相当于被打进冷宫了么?二皇兄可就没人给他撑腰了,皇兄成太子,不就指日可待了?” 越说,夙锦儿越兴奋。 等她皇兄成了太子,她就是太子的妹妹,日后皇兄当了皇帝,她就是皇帝的妹妹。 皇帝的妹妹啊! 届时别说夙雪姝那贱人了,就是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224章 赏赐?还不得心疼死 夙睿兴对她压着声音说这事表示满意,宠溺地拧了拧她的鼻子,道:“臭丫头,什么都敢说。” 话虽如此,夙睿兴想的却不像夙锦儿想的这么简单。 夙睿玺一日不彻底除去,不管秦婉如有没有被打进冷宫,他储君的位置都是具有不确定性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立储君这事,昭王府那位有极大的发言权和决定权。 即便父皇面下皇子本就不多,但若不顺那人的意,他也有权对父皇的决定作出否决。 可惜的是那位软硬不吃,这些年他想了好些法子都没能跟他打好关系。 眼下正是给夙睿玺致命一击的好时机,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打通跟昭王府的关系才行。 夙锦儿哪知面前的人在想什么,这会儿她处于兴奋状态根本也不想去管那么多。 面对夙睿兴的戏谑,她很得意地撅嘴,说:“有什么不敢说的?这里是皇兄寝宫,我不信还会有什么隔墙有耳,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才不怕呢。 夙睿兴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宠溺道:“是,我家锦儿说什么是什么。” “那可是,”夙锦儿骄傲地抬起下巴,随即眼珠子一转,笑得奸诈,“皇兄,一会儿午睡后我要去长禧宫。” 夙睿兴蹙眉,“去那做什么?你不是说昨日她才招惹了你,何必再去找气受?” 近日他忙于针对夙睿玺无暇顾及其他,都没时间找那野丫头为他家锦儿算账。 “她是招惹了我。” 夙锦儿卷着夙睿兴的头发玩,笑得有些轻蔑。 “不过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气了,我去长禧宫也不是为找气受,我就是想去看看她那狼狈样儿。” 说得更具体一点,她就是想去看看一个刚被认定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的贱女人现在是副什么样子。 嗯…… 痛苦不堪以泪洗面? 哈哈,光想想就觉得全身舒坦。 夙睿兴知道她怎么想,但还是不得不说:“皇祖母现在也正是护她的时候,可不能做什么惹怒她老人家的事。” “我知道,”夙锦儿撇嘴,“我什么都不做,就只去看上一眼,话都不会多说的。” 她又不蠢,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再说了,她就不信那贱人现在都那副样子了还会有精神跟心思来跟她斗,那贱人现在估计就只顾着躲在被子里哭吧。 夙睿兴清楚自家妹子的性子,若不让她去,定会这就跟他闹上。 “行,”几乎没作多想,夙睿兴就应下了,“想去就去,但……” 说到这,夙睿兴忽然想到一件事。 夙锦儿以为他又要念叨去了长禧宫不能对那贱人如何如何,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我知道,我不会做什么的,皇兄你就放心吧。” 真是的,不光母妃,现在连皇兄都这么说,真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在怕那贱人什么。 不就是个野杂种么,有什么可怕的? 夙睿兴看她不高兴了,收了收心思笑着哄道:“别气,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 夙锦儿撇嘴,“那你‘但’什么?” 夙睿兴含笑看着她,说:“我只在想,同你一道去,也省得你再让那丫头欺负了去。” 虽然这只是其中小部分原因。 “我才不会再被那贱人欺负。” 夙锦儿对夙睿兴的话不是很满意,但转念一想,“不过,有皇兄为我撑腰,估计那贱人会把腿都吓软吧?” 夙睿兴笑了笑,而后抱起她将人放到床上,“皇兄为你撑腰,你也得听皇兄的话,午睡。” 夙锦儿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你陪我。” 夙睿兴对她的撒娇很受用,由她抓着,用另一只手给她盖好被子后自己也踢掉了鞋,“好,皇兄陪你。” 夙锦儿装乖,翻身一把抱住他,讨好地说了声“皇兄最好了”后便将脸藏进了被子里。 夙睿兴揽着人,哄小孩似的对着夙锦儿又是一通夸。 然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疼爱的妹妹却拉下了嘴角,眼里是对他满满的厌恶。 约莫一个时辰后,因荟萃凝香丸的副作用一睡就是近两个时辰的雪姝是被肚子咕咕叫醒的。 跟夙锦儿想的截然相反。 被认定这辈子都当不了娘的她不但没有痛苦不堪以泪洗面,相反,饿醒的她在美美地睡了一觉后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一吃就是三大碗。 甚至还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 白茯看她着实是饿坏了,又给她盛了小碗汤,“慢点儿吞,没人跟你抢。” 雪姝捶了捶胸膛,豪迈地一饮而尽,最后很满足地摸着肚子。 “没想到这凝香丸还有开胃的作用,感觉就跟回到了以前在元姝苑的时候,可算是活过来了。” 说完又是一个嗝。 她不提凝香丸还好,一提凝香丸白茯就又有话说了。 “还说呢,早知那玩意儿会让你见红,说什么奴婢都不会让你吃的,这要让王爷知道了去,还不得心疼死。” 雪姝吐舌,起来在屋里转圈消食。 白茯边收碗边看了她一眼 ,“别以为不说话就算了,就算奴婢跟莺歌姐不说,早上的事闹这么大,王爷这会儿估计早知道了。” 雪姝感觉耳边有只蚊子一直不停地嗡嗡叫,尽管知道白茯这是为她好,但像这么长时间念着也不是个头。 为避免白茯一直提这件事,雪姝决定转移话题,“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 果然,白茯一听说起正事立马就不念了,停了手里的事后稍微压了声音。 “都传开了,现在满京城都在说这事儿,奴婢刚才还听雯萱姑姑说这事都传到皇上那去了。” 雪姝:“姑姑来过?” 白茯点头,“来看你好些了没,看你在睡坐了小会儿就回去了。” 雪姝了然,问:“父皇那边什么情况,他听了这事是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白茯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凑到她面前说:“听说是气得不行,都摔上东西了。” 雪姝轻嗤,“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这么爱摔东西,得亏不是生在普通人家,不然家里多少东西都不够他们摔的。” 白茯让自家公主的说法逗笑了,方准备接话,这时珍珠从外面进来,说是李总管来了。 “李楷?”雪姝蹙眉,不是很明白夙承勋此时派李楷来做什么,“可知他是为了什么来?” 除上回夙承勋要见她派了秦婉如身边的林嬷嬷来外,李楷来还是头一次。 珍珠:“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是赏公主吧, 奴婢看李总管带了好些东西来。” 好些东西…… 雪姝暗忖,想想后道:“你去回话,让他等会儿,我收拾好就来。” 觉得她这回伤了身子,所以拿东西来慰藉,夙承勋会有这么好心? 她可不觉得。 不过,既然人都已经来了,还是派的李楷过来,她自然不能拂了人的面子,不然回头又有得可说了,她可不想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小会儿后,雪姝稍作收拾后便作虚弱状由白茯搀着来到正厅,还没进屋就看到门口摆着一堆东西。 雪姝扫视了一圈,进屋免了李楷的礼后疑惑道:“李公公,这是……” 李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六公主伤了身子,皇上特意嘱咐奴才给公主送些补品来,好让公主养养身子。” 说完,抬首朝外面招呼,让人将东西都搬进屋,每拿进来一样李楷就为雪姝说明。 东西不少,但都是雪姝的小仓库现在就有的。 雪姝象征性地客气惶恐了几句后把东西收下,知道李楷来肯定不止是送东西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她这边方把谢恩的话说完,李楷就“委婉”地开口了。 第225章 在意,看我笑话? “公主这回伤了根本,皇上说了,左右快过年了,也没什么事,公主便趁这段时间在长禧宫好生养着,太后那边近日便不必去请安了,也免得再着了凉。” 哦? 好生养着,不必去永寿宫请安? 确定不是在变相把她关在长禧宫? 雪姝觉得好笑,面上无奈,笑得虚弱,“劳父皇挂念费神了,我这身子也是……”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摇摇晃晃靠在白茯身上了,配上她让白茯故意在她脸上糊的那层白粉,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楷没看出异样,劝慰道:“公主也别过于伤心,这种事,太医说得有时也没个准头,您还年轻,趁着这时候把身子养好才是真的,身子好了,将来没准也就能了。” 雪姝“虚弱”地点头应着,“也是,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说着扭头便要示意白茯意思意思,却听李楷又道:“皇上面下儿女暂且算不得多,您别看他瞧着不在意,实际对您在意着呢,就像三公主,说是不让出来,这会儿还不是解了禁,皇上实则都在心里念着公主们呢。” 夙馨玉…… “三姐姐解禁了?” 好险,差点就当着李楷的面喊夙馨玉的大名了。 “是啊,”李楷道,“这不瞧着也有些日子了么。” 是这个原因吗? 雪姝看着李楷,心里多少有数了,暗嗤了嗤,道:“那就好,前两日我便想去玉和宫探望的,可惜父皇有令没有他的准许不准随意进出,现今既然三姐姐解了禁,回头也就能去看看她了。” 又面露担忧。 “也不知道三姐姐的腿怎么样了,昨日还听人说玉和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让三姐姐的伤一直不见得好,公公可知有此事?” 闻言,李楷的嘴角往下拉了拉。 “这事可不敢说,什么不干净的,全都是那些个烂舌头的嘴碎,三公主伤得不轻,恢复起来自然慢些,公主可别信了那些个无中生有的话。”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烂嘴的传出来的,昨天还差点就传到皇上那去了。 还好让他给拦了下来,否则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雪姝假装后怕,“不安”地捂了捂嘴,“我不是有意的,公公可别给三姐姐说了去,万一让她误会什么,那就……” 李楷:“公主多意了,三公主不是这般小器计较的人,再者奴才多这些嘴做什么。” 雪姝状似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楷干巴巴地笑了笑,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继而盯着雪姝,问:“今儿个的事,王爷应该也知道了吧?” 他这话一问,雪姝立马就知道它来这的第二个目的了。 心下冷笑,她作无奈烦恼状,说:“我是不想让皇叔公为这些事担心的,可现在外面……估计他应该也知道了吧。” 李楷不可见地眯着他的眼,想从雪姝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就让李楷搞不懂了。 皇上的意思是,即便早上的事真是皇后娘娘所为,章晋松也不可能真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留下那么容易让人察觉的证据。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今日之事乃昭王授意,目的便是除去皇后娘娘,进而挑拨皇上与丞相大人的关系。 所以皇上才会让他来此一遭探探究竟。 可现在,究竟是这丫头演技太好,还是说这件事的确只是章晋松大意所致? 李楷觉得自己都快被弄糊涂了。 没办法,为避免被看出他别有目的,李楷只好迅速收起心思,笑说:“公主也别多想,王爷也是疼您。” 雪姝把李楷方才眼里的打量看得的分明,知道他这是要走了,也懒得再搁他这儿浪费时间,笑了笑附和了一两句便算完事。 李楷瞧着看不出什么,也不好继续在这待着,客套了三两句也跟着作罢带人离去。 李楷一走,雪姝就让人把东西扔进小库房了。 而关于夙馨玉这个时候解禁一事,算是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 之中的是秦婉如刚出事,夙馨玉有动作是必然的,之外的是,夙馨玉竟然会找李楷帮忙说情。 也难怪了,放眼这宫里有哪个嫔妃跟秦婉如是真的亲的。 夙馨玉作为嫡公主,在那些女人眼里便是巴不得她越惨越好,怎么可能会为她说情,更别说现在这个节骨眼。 就是李楷说的夙承勋心里念着她这事她觉得就是个笑话,那个男人要真念着她,她也不至于上辈子过得那么惨兮兮了。 不让她去永寿宫? 呵,是不想让她跟太后亲近吧,自以为是愚不可及。 等着吧。 “公主,”白茯从外面进来,表情有些复杂。 雪姝捧着刚上的点心吃,闻言看过去,“人走了?” 白茯表情一言难尽,“李总管是走了,但又来人了。” 雪姝:“谁?” 白茯:“锦儿公主和三皇子,这会儿在正厅。” 雪姝拿点心的手顿住了,突然觉得嘴里的东西不香了,“他俩来干嘛?” 她不是才给夙锦儿摔一跟头么,那丫头不应该记仇记到她骨子里么,怎么这就上她这儿来了,又来找气受? 还是说是专门带上夙睿兴给她壮胆来嘲笑她的? “要不不见了吧?”白茯说,“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就说公主你正睡着。” “不,要见,”雪姝咽下嘴里的如意糕,擦了擦嘴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雪姝走到梳妆台,示意白茯给她收拾,边说:“送上门来受气,我要不成全人家,岂不对不起她跑这一趟。” 白茯无奈,“奴婢是担心你的身子,本来就是要静养的,回头真被气上了,损失的还不是咱自己。” 雪姝意犹未尽,又捻了一块软糕,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跟夙锦儿想象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雪姝不仅现在吃,她还要把糕点端出去,端到夙锦儿跟夙睿兴面前吃。 夙锦儿来的途中做了各种想象,就差把雪姝往死里想了。 本来兴致勃勃过来想嘲笑一番,可当她看到端着点心一脸笑盈盈地进来招呼他们也吃的时候夙锦儿傻眼了。 “你……你不是喝了药身子不舒服么,怎……怎么……” 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这是不久前才腹痛见红,刚被太医说一辈子都生不了的人该有的样子吗?! 雪姝假装不懂她这诧异为何,捧着点心疑惑地眨巴着眼睛,“怎么了锦儿妹妹?” 说完却没等夙锦儿说话就把手上的东西放夙睿兴面前,笑说:“三皇兄难得来我这里,新鲜出炉的如意糕,皇兄别客气,吃。” 说完就自己拿了一块,边吃着边坐到夙睿兴对面,表情那叫一个惬意舒适,连夙睿兴都看呆了。 夙锦儿气得肚子里的肠子都快打成一团了,她想过这贱人各种惨样,就偏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来可是为了看这贱人笑话的,不是来看她吃东西的! 思及此,夙锦儿着实忍不住,猛地一下子起来气冲冲来到雪姝跟前。 雪姝抬眼,把吃过一半的东西往她面前伸,故意气她,“吃么?” “!!!” 夙锦儿腹中怒火蹭蹭往上冒。 有夙睿兴在,她的胆子也大了,一把就把雪姝的手拍开,大声道:“夙雪姝你个骗子!我要去父皇那告发你,说你根本就没病!” “锦儿,”夙睿兴拧眉,走过来不是很赞同地把夙锦儿往后拉。 吃了一半的糕点可怜兮兮地散了一地,雪姝的手隐隐发麻,抬起一看,果然红了。 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夙锦儿,虽然手痛,但雪姝没觉得气,反而很想笑。 她没搭理夙锦儿,而是看向正要跟她说话的夙睿兴,“三皇兄带锦儿妹妹过来,可是为了看我笑话?” 第226章 教训,雪姝VS夙睿兴 夙睿兴虽不像夙锦儿那样认定面前的人一定就会因生育的事伤心欲绝以泪洗面,却也不觉得她会一丝悲绪都没有。 可这会儿看着眼前的人,夙睿兴有些颠覆自己对这个六皇妹的了解。 从她现在这模样来看,别说伤心,便只是一丝丝悲伤的情绪他都感觉不到。 她还以为她会像锦儿说的那样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却是没想到她竟将他们来此的目的说得这么直白。 看着那双隐隐含笑却别有深意的眼睛,夙睿兴来了丝兴味,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雪姝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夙睿兴面前装。 夙睿兴宠夙锦儿,已到了夙锦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程度。 她不觉得在听了夙锦儿那么多埋汰她的话后夙睿兴还会像那些不知情的人一样相信她是个没心思的人。 再者,夙睿兴城府深心机重,不是一个单凭外表就判定人是好是坏的人。 夙锦儿跟她不对付,就注定了他跟她也不是能对付得了的。 在他面前装,她懒得费那功夫。 想罢,雪姝看了看被夙睿兴拉着的夙锦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我觉得是,不过我觉得不要紧,关键是你们觉得。” 夙睿兴挑眉,眼中兴味愈发浓郁,“此话怎讲?” 雪姝挪开,示意珍珠将脚边收拾了,边道:“很简单,你们要觉得来此不是为了看我笑话,那么任凭我向别人怎么说,你们也不会承认,他人自不会信,所以‘我觉得’不重要。” 夙睿兴在此之前跟雪姝交谈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加上上次在云清园的偶遇总共可能不超过五次,其他多数时间对雪姝的了解都来自于夙锦儿的抱怨。 然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六皇妹果然能说会道,”夙睿兴似笑非笑地说,“也难怪锦儿栽在你手上了。” 这话夙锦儿就不爱听了,没好气地看向他,“谁说我栽在她手上了?是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饶是夙锦儿当着第三人的面这般不给夙睿兴面子,夙睿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还顺着她的话笑道:“是是,锦儿最大度了。” 雪姝听着恶心,故意说:“既然如此,那么大度的锦儿妹妹可否告诉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自取其辱么?” 这话一说,可不得了。 夙锦儿马上就冲她龇牙,“夙雪姝,你敢?!” 竟然说她自取其辱,不想活了是不是,她皇兄可在这! 雪姝早知道她让夙睿兴来是为了什么,可惜她从来就没把夙睿兴放在眼里,又何来畏惧他一说。 于是,她对上夙锦儿的视线,道:“有何不敢?为什么不敢?就因为有三皇兄为你撑腰,所以我就不敢了么?别忘了我还是你皇姐。” 每说一句,雪姝便上前一步,逼得夙锦儿连连后退。 被人看穿了意图,夙锦儿满脸涨得通红,却还跟只要被斗败的公鸡一样梗着脖子朝雪姝吼。 “你,你……我呸!你算什么狗屁皇姐,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杂种,也……” 空气陡然被划破,夙锦儿的声音因雪姝的动作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夙睿兴也有了动作。 “公主!” “殿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白茯,一道来自随夙睿兴来的刘献。 雪姝侧眸,视线在那只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上停留片刻,再往上,对上夙睿兴怒意翻涌冰冷无情的眼睛。 “三皇兄这是做什么,要跟我动手么?” 夙睿兴端端盯着她,收了收力道,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倒想问六皇妹是何意,是想对锦儿动手么?” 扬起的手只差三寸就到夙锦儿脸上,而这三寸,被夙睿兴停下了。 雪姝没有因此放下手,就保持这个姿势看了看被她吓得脸色发白躲到夙睿兴身后的夙锦儿。 笑了笑,回道: “三皇兄知四书通五经,还不知‘礼’为何么?七妹妹罔顾长幼出言不逊,是为‘失礼’,当姐姐的教训妹妹有何不妥?还是说三皇兄同七妹妹一样也未曾将我视为皇室中人?” 夙睿兴有想她会拿长幼之分来说事,但没想到她会在后面补充这么一句。 他若继续阻止,等于给了她后面这个问题肯定的回答。 但他若就此放手任由她教训锦儿,岂不相当于他在让步,多损他正统皇子脸面。 一番快速的思考,夙睿兴稍微松了松手,眼里多了丝温度。 “六皇妹说的是,”他说,“锦儿此番作为确实失礼,是该教训,不过也轮不到六皇妹来动手。” 雪姝猜到他要说什么,“三皇兄是想说在这皇兄最大,便是要教训人也该由皇兄你来是么?” 夙睿兴表情微僵,没想到她会连这都说得这么直白。 “既然如此,”雪姝掰开夙睿兴的手把手放下,拉开距离后说:“那就有劳三皇兄了。” 什么?! 夙锦儿瞪大眼,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开口让皇兄打她?! 这……这算什么? 从小到大别说打她了,就是一句重话皇兄都没跟她说过,顶多就是她闹得太过于了,皇兄会用责备的眼神看她一眼。 夙雪姝这贱人,现在竟然要皇兄打她,她竟然敢! 夙睿兴显然也没想到雪姝真让他教训夙锦儿。 他会那么说,不过是想就此威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让她清楚锦儿是他的妹妹,有他在,他不准任何人碰锦儿一根手指头。 这丫头倒好,竟在这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真让他动手? 一时,夙睿兴抓雪姝的那只手微微有些僵。 可让他奇怪的是,看着那双水灵的黑眸,他心里竟一点火气都没有。 不仅没火气,心里甚至还像被猫尾刷了一下似的,痒痒的。 缓缓放下手,夙睿兴笑了,明知故问:“那照六皇妹的意思是,我今天非在这教训锦儿不可了?” “皇兄!”夙锦儿大叫,不敢相信向来护她如命的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这贱人给踢开! 夙睿兴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抚,却没像夙锦儿想的那样把人踢开。 雪姝歪头,眨巴了一下眼掩去眼里的冷冽,说:“我可没这么说,看三皇兄怎么想了,不过希望三皇兄别忘了,我也是你妹妹。” 她虽然对皇子妹妹这一身份不屑,但谁叫她现在有这么个身份,不用白不用。 “你……你算什么妹妹,你……” “锦儿!” 夙锦儿还想说“野杂种”之类的话,夙睿兴厉声一喝,强行打断她的话。 “皇兄……” 夙锦儿难以置信,从来没被夙睿兴吼过的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被呵斥了。 夙睿兴看了看夙锦儿,再将视线放到雪姝脸上时,一向认为没人比得过他家锦儿可爱的他竟头一次拿夙锦儿跟雪姝比较了起来。 而比较的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向来不喜欢过于清瘦的女人,看着多有些命薄之相,属实碍眼不吉利。 可面前这丫头,虽身形瘦削但那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却是有些肉的,不显命薄之相,又不似锦儿这般肉乎。 用“安安合适”一词来描述再好不过。 而那双眼,看着虽无多少温度,却妙在灵动且幽深。 似一汪不见底的泉,又如晶莹玉润的珍珠,让人有种不自觉想亲近的想法。 夙睿兴还从未对谁有过这种感觉,一时半会儿,他也搞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都忘了接话。 雪姝本还想着夙睿兴接下来可会觉得她的这个“妹妹”有辱他尊贵的皇子身份,进而恼羞成怒,拿身份压她。 结果一看,人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反而用一种她看不太明白的眼神盯着她。 雪姝没见过这样的夙睿兴,头皮都让他给看麻了。 正欲开口打破他们之间这诡异的沉寂,这时外面却传来小太监略微慌张的声音。 “公主,王爷来了!” 第227章 直言,别叫本王 王爷? 三人心里皆是一凝。 夙睿兴的注意力即刻被转移,扭头朝门外看去,向来不怎么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真实情绪的他头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 夙锦儿就更夸张了。 本来要冲夙睿兴发火的她一听“王爷”两个字,眼睛睁大了一倍,眼里就跟闪着星星似的,要多兴奋有多兴奋。 雪姝虽不至于像他们这样,但看时辰,正是下午申时两刻。 先前白天来她这是经过夙承勋同意的,除此外他都是晚上来的,所以雪姝诧异是不明白他这会儿来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昨晚决定后她就让莺歌去跟他报备了,难不成真像白茯说的那样是听说她见了红,所以才这时候来? “皇叔公,是皇叔公!” 夙锦儿雀跃直跳,松开夙睿兴袖子直奔门外。 夙睿兴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刚才对雪姝是一种什么感觉了,只在那潇洒俊逸的人渐渐走近时忍不住朝雪姝看了一眼。 早听说那位宠这丫头宠得紧,又是衣裳首饰补品,又是亲自来长禧宫探望的。 但听说归听说,他最近一直忙于年考和夙睿玺的事,还一次都不曾亲眼见过,还只当是关系到那位,所以旁人过于夸张了。 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真亲自来长禧宫了。 一时,夙睿兴看雪姝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深意。 “皇叔公!” 夙锦儿看着她那俊美无俦的皇叔公渐渐走近,她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像只胖蝴蝶一样蹦到夙珝面前,本想就这么扑到他怀里的,但想起他不喜人靠太近,又及时在他面前刹住。 “锦儿给皇叔公请安,皇叔公万福。” 嘴角咧得,都快到耳根了。 人嘛,都是爱美的。 皇叔公年轻俊美文武双全,甚至连父皇都得听他的,这么厉害的人谁不喜欢? 夙珝会来长禧宫,实际就是雪姝猜的那样。 在沁香楼办完他的事后他本是要直接回府睡觉的,但就是在这回府途中让他听到了有关六公主被下药见红无法生育的事。 原本能不能生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既然丫头片子不在意让人把这事儿传了出来,他再拦着,显得多此一举了。 但关键就在于这“见红”二字。 他知她计划,晓得她会服用那什么凝香丸,也知这东西会令其腹痛,然“见红”一时却是闻所未闻,所以他才让人调头来了。 远远看着这朝他扑来的胖蝴蝶,夙珝起初只觉得吵。 可待他看清胖蝴蝶的脸时,烦躁的情绪便被汹涌而来的怒意取代。 夙锦儿。 那个他在六丫头上辈子里所看到的,同夙馨玉一起害那丫头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元凶! 他不会忘记小东西生产时夙锦儿与夙馨玉的那副嘴脸,也不会忘记她二人是如何羞辱他的小姑娘。 他分明应了小丫头,后宫之事他不会插手,夙锦儿与夙馨玉二人便由她来收拾。 可当这么个东西明明白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手便有些控制不住。 真想就这么掐断这玩意儿的脖子,掏出她那颗黑心,将其碎尸万段打得魂飞魄散! 夙锦儿哪知自己早让男人恨上了,还搁这儿美滋滋地想: 见一次皇叔公属实不易,她必须得好好表现,一定要让皇叔公觉得她比夙雪姝那贱人乖巧可爱千百倍,把他抢过来,让皇叔公就宠她一个人。 然而,她等啊等。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男人让她起来的声音,只感觉周围温度骤降,从脚底猛地升起一股刺骨寒意。 仅仅这么一口气的功夫,夙锦儿便冻得牙齿打颤。 不解地抬头朝男人看去,不想却就此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一瞬间,阵阵冷意倾盆而下。 她像猛地失足掉进了万丈深渊,其下把把利剑,冷得彻骨痛得锥心,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皇……皇叔公……” 出于本能,夙锦儿害怕得想后退,双腿却跟灌了铅似的,她才一动,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下意识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袖,不曾想就在她倒地的瞬间,他竟就这么无情地越过她径直往里走。 刚从屋里出来的夙睿兴不知发生了什么,瞧着男人走近,他顾不得夙锦儿,忙给人行礼。 然而,跟夙锦儿一样,夙珝对他根本不搭理,甚至连个正眼都不给就进屋来到雪姝面前。 雪姝越过他看了看外面那俩脸色难看得不行的人,顾及他俩在,她还是装装样子朝夙珝福了福身。 只她这边请安的话还没说出来,男人就开口道:“想好怎么解释了么?” 呃…… 果然是为这事。 雪姝面上有些不自在,看了看被搀进来的夙锦儿和一脸探究的夙睿兴,到底还是顾忌。 挠挠头,她讨好地笑了两声,抓着夙珝的袖子说:“皇叔公别恼,这天寒地冻的,先喝杯热茶吧。” 白茯很有眼力见儿地在夙珝进门的同时已经倒好了茶,在夙珝落座的同一时间将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夙睿兴惊讶于雪姝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夙锦儿则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进屋后就白着一张脸紧紧抓着夙睿兴的手臂躲在他后面。 但就算再怕,她的眼睛也没离开过夙珝。 夙珝很厌恶她的这道视线。 为避免自己一会儿真一怒之下掐断夙锦儿的脖子,也为方便他跟雪姝说话,他看向夙睿兴,冷道:“带着你那妹妹从哪来回哪去,本王不想看到她。” 夙睿兴本来还因他看过来的视线而欣喜。 为了储君之位想拉拢人是一回事,除此外他对他这文武皇皇的皇叔公也抱有崇敬之情。 若能有幸入他的眼,得他指点一二,他亦能像夙嘉那样箭无虚发来去无踪了。 结果夙睿兴才生了这么个心思就听男人这么说,顿时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皇叔公,您……您这是何意?” 不想看到锦儿? 为什么? 是锦儿做了什么让皇叔公不喜的事么? “听不懂么?” 夙珝烦躁地皱眉,朝脸色发白的夙锦儿看了一眼,极其无情且肯定地说:“本王不喜这位锦儿公主,你带她从哪来回哪去,明白?” 几乎在他说完这话的同时,夙锦儿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 “皇叔公……” “别叫本王。” 夙珝丝毫不掩对夙锦儿的厌恶,嫌话说得不够重,又补充道:“本王没你这样的孙女,若不想死,现在就从本王眼前消失。” 说完见夙睿兴还没动,他抿抿唇,眸中冷光乍现。 “你若嫌你双腿无用,本王帮你断了它如何?” 话音方落,夙睿兴便觉膝关节处陡然一阵剧痛,猛地低头一看,双膝处竟开始往外渗血,像被什么东西给撕裂拉扯一般。 夙睿兴大惊,知道这是男人手中的无形武器银鲛丝所为。 纵使心头百般不解,夙睿兴也不敢再耽误,“皇叔公息怒,孙儿这就带人走。” 说罢也不敢等男人再开口,拽起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夙锦儿转身便退出屋中。 出门的那一刻,夙睿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夙珝身旁的雪姝。 却也只是这么一眼,因为在他的视线落在雪姝身上的那一刻,男人那冰冷无情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 夙睿兴再不敢作多想,拖拽着夙锦儿带上刘献匆匆而去,哪里还有来时的体面。 在出长禧宫大门时,夙睿兴更加坚定了来时的那个想法。 看着夙睿兴与夙锦儿仓皇而去的身影,雪姝很“友好”地朝他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一时觉得爽,忘了某人是来“兴师问罪”的,直到转身看到某人那张黑着的俊脸,雪姝才记起自己是“戴罪”之身。 “嘿嘿,”她很狗腿地笑,小步小步蹭到夙珝面前,装傻充愣,“你都知道了啊?” 第228章 教导,自爱与爱人 夙珝隐去些许冷意,往后靠了靠,撑着头看她,“你觉得?” 雪姝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挠挠头轻咳一声转身把旁边的椅子搬到他面前靠着他坐下。 白茯很有眼力见儿地带着其他人退下,出去的同时将门也关上了。 他们一走,屋里便只剩夙珝与雪姝两人,连空气都安静了不少。 虽瞧他沉着脸,但雪姝知道他这是他关心她的方式,不仅没觉得怕,心里反而因此划过一股暖流。 不过,她也不想他真因为这是就气上了。 于是想想,正襟危坐,很是坦诚地看着他。 “我错了,晏扬之前就告诉我了凝香丸的副作用,但我知道你晓得了肯定不会让我吃,所以我故意隐瞒了一部分,我现在知道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你不生气。” 嗯…… 这个认错应该够诚恳,够真心实意,够有自知之明了吧? 夙珝最初在听说她伤了身子时的确是气的,气她对他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气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 当然,后者的因素占大部分。 他原是打定主意见到这臭丫头后要给她个教训,势必要让她刻骨铭心,让她以后都不敢再做这种事。 还以为这丫头会找借口将此事搪塞过去,或者一心想着讨好他,欲将此事不了了之。 结果这丫头竟出乎意外的坦诚乖巧,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在光看到她人时就消了不少的气都让这团软乎乎的棉花给带走了。 瞧着她真诚的眼神,夙珝扶额,来时积攒在胸腔里的那股气在她如此诚实的目光下化为无奈。 雪姝见他都不看她了,以为他这是气得也不想看到她了,心里不由得一急。 她往他面前挪了小点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瘪着嘴牵起他袖子一角,讨好地拽了拽,“阿珝……” 夙珝闻言抬眸,沉默地看着她。 雪姝用两分期待,三分恳求,五分真诚的眼神看着他,又拽了拽他的袖角。 完完全全就是个深知自己做错事,求着大人原谅的孩子。 夙珝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睛明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这么好说话了。 可没办法的是,看着丫头片子这样,他便是想发火,火气也早让她看得泄光了。 无奈叹息,夙珝将揪着他袖子的小手捏在手里,“知道错了?” 雪姝就等他开口了,眼瞅他不仅开口,还握住了她的手,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卯足了劲儿表示自己的真心。 “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夙珝抿着唇沉默地看了她小会儿后示意她离他再近些。 雪姝听话地照做,却在挪了小点儿后被他抱到了腿上坐着,这让她情不自禁地脸热,又打从心底喜欢和他这般亲近。 夙珝拢了拢她的小披肩,语重心长地说:“我并非有意生你的气,只不想你如此糟践自己的身子,这道理,你可明白?” 雪姝点头,搂着他的脖子讨好地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知道,所以我知道错了。” 夙珝心里那点儿仅存的零星火苗让她这一蹭也给蹭没了,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知道就好,你是个聪明的姑娘,遇事总有自己的主意,我不要求你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但至少让我知情,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你自己心里得有个度。” 雪姝看着他,很认真地点头,“嗯。” 夙珝轻抚她的脸。 “记住,要我爱你,首先你得懂得自己爱惜自己,若连自己都不爱惜,又何以让我信你是爱我的,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爱他人的。” 他可能对男女感情了解得不多,但关于爱惜自己这回事却并不仅限于在男女感情里。 他的姑娘还小,但凡是他能教给她的,他都愿意教。 他希望她这一世的生命里不仅仅有他,还要有她自己。 雪姝想过他会因她的隐瞒而生气,会因出于对她的关心而责备她。 方才那么会儿功夫里,她想了好几种他会如何罚她的可能,也想过好几种应对的法子。 可任凭她怎么想,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语重心长地跟她讲道理。 她喜欢他,源于三年前那个暖如春日的笑,源于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玉髓 更源于他对她说的那句话,那句随时可去找他的话。 她灰色的生命里因他的那句话出现一缕阳光。 她对他一见钟情,钟的却不是爱情。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想念和孺慕就变质了,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爱上他了。 也或者在从他手上接过那个小玩意儿时她就心动了,只是她那时还小,不曾察觉那就是男女之间的心动。 可任她先前如何想如何猜,也没想过有一天他对她会如此耐心。 即便像现在这样教导她已不是第一次,但于雪姝而言,还是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和感动。 这便是她喜爱的男人。 他不会仅以他傲人的身份权势来压她,不会在她做错事时只知发脾气。 他可能对男女情爱懂得不多,但他却会很耐心地同她讲道理,会用他的方式待她好。 跟他比起来,雪姝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 暗暗呼出一口气,雪姝鼻头有些发酸,看了看他后紧紧抱住了他,“我知道了,阿珝,谢谢你。” 人人都道昭王残暴,却只有她知道他有多好,有多温柔。 真好。 夙珝知道她会将他的话听进去,对于她的谢意他欣然接受,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 “知道就好,此次念你是初犯,我便不同你计较,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闻言,雪姝自他颈侧抬头,“要再有下次,你会怎么罚我呀?” 夙珝在她纤腰上拧了一把,“不罚你。” “啊?” 夙珝笑,但眼神却很认真。 “我不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待人好的前提是你得听我话,而今我都如此同你讲理了,你若不听,今后我便不会再同你说,我说一次你不听,说明我在你心里也不过尔尔,我又何必再费那口舌。” 雪姝了然,露出两颗虎牙冲他笑,“我明白了,不会再有下次的。” 夙珝喜欢她只在他面前的乖巧样,在她白嫩的脸上揪了一把后将人揽到怀里让她靠着,一只手来到她的腹部,往里注入内力。 “现在可还不舒服?” 雪姝摇头,抬手覆在他手背上,“睡一觉好多了,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夙珝:“那就好,听说早上疼得厉害,辛苦了。” 雪姝笑,抬头看着他完美的下颚,说:“看你说的,什么辛苦不辛苦,就疼了那么一会儿。” 她连比这更痛的都经历过。 夙珝垂眸看她,“一会儿也是疼,你舍得,我舍不得。” 雪姝让他这句“我舍不得”说得脸红,难为情地抿嘴笑笑,紧了紧搂着他的手,像只猫儿一样又在他身上蹭了蹭。 夙珝被她蹭得心情大好,轻笑出声,生了亲近她的心,低头捉住她的下巴便吻了下去。 雪姝揪紧他的衣裳,温顺得跟只绵羊似的,呼吸交融间沉醉在他清冽的气息中,“阿珝……” 放在她腰上的大手随她这声紧了紧,继而加深了这个吻。 雪姝上辈子虽同他有过一次云雨,但那时情况特殊,在那之前她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对男女肌肤相亲的事可谓一窍不通。 眼下被他如此温柔对待,不禁让她想起那次坦诚相对。 心里陡然如有数只蚂蚁在爬,痒痒的,让她情不自禁便想同他更亲近些,更亲近…… 夙珝察觉到她抱他越渐紧了,心尖为之一颤,本能有苏醒的迹象,从怀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他有些情不自禁。 侧首,亲上她小巧的耳廓,就在这时,却听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 “咦?” 第229章 争执,爱上一个死人 夙珝停下动作,微微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眸子不知何时变了色,“怎么?” 颈间微痒,是小丫头的手在作怪。 雪姝本来也是有些情动的,在他亲她耳朵时她原是要闭眼的,只恍惚间看到的一抹暗红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雪姝眯眼,指着他脖子上的那两处印子问。 夙珝摸了摸,话题转得过快,让他有那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 雪姝一开始也没想到什么,只扯着他的衣裳看他脖子上有两个小小的印子,隐约能看到圈儿的形状,所以她才问。 可当她盯着盯着,越瞧那印子越像牙印,越瞧越像,越瞧越…… 雪姝的心突然跳不起来了,满心热情在她意识到那印子可能是什么时被浇了个透顶。 见男人似乎还没想起,她嘴角往下拉了拉,双手一推便从他怀里退出来,三两步就去开了门,“去我屋里拿镜子来。” 镜子? 守在外面的珍珠因自家主子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一头雾水,但见其脸色不好,也就不敢多问,道了声“是”后就往寝屋跑去。 因为情况过于突然,加之夙珝一时也忘了自己脖子上有什么,以至于这会儿都没明白过来雪姝这突然而来的态度转变为何。 不过他向来遇事是处变不惊的,即使不解,他也未有丝毫慌张,便这般坐着等人拿镜子回来。 雪姝感觉心里卡着一颗石子儿,硌得她心里不舒服极了。 原就因自己意识到的事情不安,再看男人一副不慌不忙,看似理所当然的模样,那颗石子儿顿时变成了针,扎得她老疼老疼。 不想让他觉得她无理取闹,可心里又扎着这么根刺。 雪姝怄得跺脚,干脆撇开视线不去看他,就这么站在门口,等珍珠拿了镜子来方回到男人跟前。 “自己看,”雪姝没好气把镜子递到夙珝跟前。 本意不想用这么个态度,奈何他颈子上的印子让她越看越碍眼,气都快从头顶冒出来了,哪还能有什么好态度。 夙珝实际在她等人拿镜子这小会儿时间里已经想起怎么回事了。 他前晚之所以没用药,便是为了让这丫头看到的,只睡了一觉起来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昨天倒是有见面,但她未察觉,他也就彻底把这件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刚刚经她一提他才记起有这么一茬。 不过,既然已经记起是怎么回事了,自然也就不会把留下这印子的原因忘了。 为配合,夙珝假装不知,神情淡然地从雪姝手里拿了镜子对着脖子就是一通照。 雪姝看他都这时候了竟然还这么泰然自若,这不禁让她想起先前白茯提起过的“开荤”一时,心里说不上气,却糟成了一团乱麻。 深吸一口气,雪姝强忍着翻腾的情绪看着他,道:“我若没看错的话,你脖子上,是被人咬的吧?” 镇定,夙雪姝,你要镇定,要冷静! 过了年他都二十七了,二十七的男人不可能没做过那样的事,不然那时候他也不可能那么熟。 再说了,他大都大了你十一岁,像他这么聪明的人,没准你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些事了。 所以这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奇…… 才怪! 雪姝咆哮。 等他回答的这短短片刻间,她的心思已经转了千百回了,最后极其肯定地否决了要冷静的自我安慰,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捏成拳 夙珝把她的隐忍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已然有数。 嫉妒吃醋什么的,以往他便只在别人身上见过,且觉得毫无必要,纯粹是在浪费彼此时间。 只是当他前日听到她那般平淡不介意地说宛贵人喜欢他时他就不怎么乐意了。 喜贵说这种事完全取决于男人的态度,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他听着却没什么实感。 夙嘉那崽子发疯给他来了这么一口,正好让他有机会找找实感。 眼下看,喜贵说得果然没错。 以前在他看来觉得无比愚蠢的行为,现在出现在他的小姑娘身上他竟一点不觉得没必要,甚至有种被讨好了的感觉。 不过,别说,他还真想看这丫头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想着,夙珝看着镜子,风轻云淡在那自言自语:“都说了不要留在这种显眼的地方……” 轰隆隆—— 滚滚惊雷自雪姝脑子里炸开,全身的神经都这这一刻被炸得粉碎,血浆四溅,她所猜想的种种可能也随这道雷化为粉末。 委屈?难过? 不,是愤怒! 一瞬间,所有乖巧柔情仅在这眨眼间便不复存在,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里滔天怒意翻涌,冷厉的视线如一把把利刃,伴随着雪虐风饕狠狠朝男人扎去。 夙珝凤眸轻眯,却是不等他再开口,不久前才靠在他怀里的乖姑娘便扬起了手。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夙珝眸光陡然变得凌厉,扔下镜子抬手轻松便挡住了她的动作。 雪姝眸色狠厉,在其要抓住她的手前手飞快翻转手腕,伸手便朝他衣襟揪去,看样子是想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来。 夙珝仅以食指挡住她的攻击,顺带一指弹向她脑门儿,只眨眼,被他弹过的地方就红了。 雪姝吃痛,眼角渗出泪光,却不是因为气或委屈。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再次上前,照着夙珝下半身处就是一脚过去。 夙珝这些年,除了在战场上外,还从未有谁敢动他动手。 因为凡是想动他的,连近他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的人先处理了,更别说谁有那个胆子照着他脸上扇了。 在意识到雪姝要做什么时,那一瞬间夙珝是真带了杀意的。 若非他将眼前人的脸看得清楚,雪姝根本连做下一个动作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像这样攻击他身为男人最重要的地方了。 眼看那只秀气的脚离他不过三寸,夙珝一把将其擒住,在雪姝准备使劲挣脱前轻轻使劲便将其整个人拽到了怀里。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嗯?” 夙珝一手捏着雪姝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眼中见不得多冷,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雪姝咬牙,卯足劲挣扎,不曾想腰间的那只手却跟铁钳一样紧紧箍着她。 这种情况,换成别人肯定会暂时不动,趁着他发问的时间想脱身之法才对。 雪姝却不。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看着男人那张脸便不想就这么屈服,即使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也不想就这么屈服。 从来没有人敢反抗夙珝,也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态度对他。 他原只想逗逗她,看她真正嫉妒起来会是个什么样,会不会跟其他女子一样同喜欢的人闹,要他解释。 没办法,他真的太好奇了。 然而夙珝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想打他? 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她对他动手? 一时,夙珝也怒了,无视雪姝眼角的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掐断怀里人的腰似的。 “你在闹什么?真以为我舍不得动你是吧?” 雪姝痛得有些喘不上来气,挣扎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但她却依旧没有畏惧,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后迎上男人的视线,道:“你对得起我吗?” 夙珝知道她指的什么,但他觉得没必要,“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跟我闹?” “这么个玩意儿?” 雪姝觉得好笑。 夙珝不喜她这嘲讽的语气。 雪姝看着他眼里的温柔不再,视线再次从他脖子上的痕迹掠过,不知为何,忽然出奇的冷静。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也知你这等身份的人三妻四妾莺莺燕燕算不得什么。” 夙珝蹙眉,什么三妻四妾莺莺燕燕,他从始至终就…… “但是阿珝,可以的话,我想你能尊重我,我是女人,跟你不一样,你若无法对我动心,就请不要给我希望,我很自私,与其眼睁睁看你在有我的情况下左拥右抱朝三暮四,我宁愿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死人。” 第230章 反思,嫉妒得发疯! 雪姝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她对他的占有欲会这么强,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可她真的控制不住。 如果说,这事是发生在他开口让她给他时间之前,发生在他没有温柔地吻过她,抱过她之前。 那她顶多就是在看到这个痕迹时伤心自卑,像上辈子那样认命,把对他的感情藏到死。 可关键现在不是。 她告白了倾诉了,他亲她了,抱她了,无微不至地待她好。 她可以不去追究他先前说的没碰过府上其他女人这话的真假,也可以不去计较他在这之前有过哪些女人。 但她忍不了,忍不了他在对她做了这些事后又将这些事对另外的女人做。 她会嫉妒,会嫉妒得发疯! 夙珝凤眸微眯,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捏着雪姝下巴的动作变为轻抚,“所以,你想杀了我?” 雪姝看着他,眼前有些模糊,声音这会儿才有些变化。 “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因为我会嫉妒,会嫉妒得想死。” 夙珝看清了她泪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痛苦和坚定,忽然明白了什么。 而这个明白,让他心底因她为这么个小玩意儿就对他动手而升起的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夙珝稍微松开了钳在她腰上的手,指腹在她的唇角摩挲,“你舍得么?舍得我死么?” 雪姝咬唇,方才的冷静又有了裂痕,“舍不得也要舍得,我见不得你跟我一起后又跟别的女人一起。” 说起这个“别的女人”,夙珝并未马上纠正,而是问:“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雪姝撇开视线,开始有些哽咽,“杀不了也要杀,想方设法。” 她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了,可她真的忍受不了。 她光是一想到他怀里有过其他女人,她的脑子,她的心就跟要炸了似的。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会生这样的心思,也从不觉得自己会这么执着。 可已经晚了,在他主动亲她,说会对她负责时起就晚了。 上辈子藏了一辈子的心思如滔滔江水汹涌澎湃,她已经收不回来了。 夙珝读不了怀里人的心,然这般强烈的感情,便是不读心,他也感觉到了。 这么个玩意儿? 没必要? 夙珝看着她,这才觉得没必要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想逗她,好奇她嫉妒起来会是何种模样,可他怎么能忘了,她对他,是至死不渝啊。 至死不渝的爱会存在嫉妒吗? 会。 会因为嫉妒而改变吗? 不会。 会因为嫉妒而悲伤吗? 会。 所以他在干什么? 明知她对他的感情,却还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用这种方式逗她,这不是在伤丫头的心么? 他被百姓称“不败战神”,他也自认自己从未有过任何失败,却偏偏在碰上她后屡战屡败。 大意中药强要了她致她惨死,为追究真相逼得她险些心灰意冷,如今又因自己一时兴起而伤她的心。 夙珝觉得,别说她想打他了,就是他自己都想打他了。 抿了抿唇,夙珝呼出一口浊气,擦去雪姝脸上的泪后轻轻将人拥着,“我怎么偏遇上你这么个小傻子。” 能不傻么。 明知他们之间的不可能,却依旧藏着对他的心思忍辱为他产子。 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应她这份感情,却傻傻地相信他,对他毫无防备。 明明自己都说见不得他有其他女人,却又矛盾坚持爱他,哪怕是一个死人。 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雪姝看他方才分明都还对她冷眼相待,这会儿却又这么温柔,不由想起先前的巴掌和甜枣,回想起来不禁更让她愤然。 “你放开……” 这个节骨眼,夙珝自然不会就这么松开她,相反不仅没就此放手,还拥得更紧了。 “你……” “不管你信不信,”夙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说,“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你一个人,这里的痕迹……” 捉着她的手摸到那处。 “是前晚去端王府时被夙嘉那臭小子咬的。” 雪姝挣扎的动作因他后面这句话僵住了,一时错愕,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夙嘉……咬的?” 夙珝看她不挣扎了,这才稍微松开了手,“是,你且仔细看,像人为的么?” 雪姝被迫摸着那小块地方,指尖处似有小虫子在爬,痒痒的。 本心想就算是夙嘉咬的,那也不能说不是人干的吧。 结果凑近了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两个稍大些的红痕中间各自有一个乍一看完全不会看出来的小点儿。 “……” 想到会是怎样的可能,雪姝无言以对,就差连呼吸也一块卡喉咙里了。 她极其不自在地缓缓抬眼看向男人,开始冷静不了了,“夙嘉……咬的?” 夙珝颔首,将她疑问的语气换成了肯定,“夙嘉咬的。” “……” 空气里的尘埃都安静下来了。 雪姝看看他,又看看他脖子,再看看他,最后抬起双手缓缓捂住了脸,“别看我……” 老天爷,干脆真来一道雷劈死她算了! 她竟然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连看都没看清就认定那是他跟其他女人乱来留下的痕迹,甚至还自不量力地想打他,还想杀了他??! 天…… 哪怕是上次错把他府上的分身当成他,在他从幽之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跟他闹不愉快,她也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丢人,简直把人丢到姥姥家了好吧。 不,不对…… 雪姝叉开指缝,盯着男人衣服上的绣纹眼珠滴溜溜地转。 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如果不是他刚才说了那让人引人误会的话,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地就对他动手啊。 思及此,雪姝稍微有了些底气,顶着满头热气慢慢抬起视线,正好跟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猛地就是一惊,差点就没出息地把视线撇开了。 咬了咬唇,她就保持着捂脸的姿势透过指缝看着夙珝,道:“既是夙嘉咬的,那……那你刚才为什么说那种话?” 还说什么不能留在那么明显的地方…… 这种话,是个女人都会误会的好吗? 夙珝被她可爱的动作逗笑了,一改平日里精明的模样,无辜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么?” 雪姝放下手,仰着下巴说:“当然有问题了!” 说了不准留在“明显”的地方,意思就是能留在“不明显”的地方了? 这不妥妥地男人背着妻子在外面偷吃才会有的说辞吗? 她之前可是听宫人们说了,好多妻管严的大臣在外偷吃都这样。 虽然她根本不是他的妻子…… 夙珝见她回到了平时的模样,多少放了心。 不过,想到这丫头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到底还是不忍心再逗她,便将自己的“坏心思”跟她坦白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错了自然得诚心认错。 雪姝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是为了让我嫉妒才……?” 完全不敢相信,被人们奉为“战神”的这个男人竟然会有这种小姑娘家才有的心思。 夙珝很坦诚,“是。” 雪姝看着他无比诚恳的模样,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但转念一想,心里又觉得暖洋洋的。 聪明如他,却唯独搞不明男女之情。 会有这些小心思,不正说明他正在一点点探究这其中的意思,不正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吗? 想着,雪姝忍不住扬起唇角,侧首抚着那块红痕,问:“还痛吗?” 夙珝摇头,抓着她的手问:“你不怪我?” 雪姝笑,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 “我怪你做什么,你心里有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反倒是我,没搞清楚状况就对你动手,对不起。” 说起动手,夙珝脑海里闪过她那时的神情,有些心疼,捉着她的手亲了亲。 “放心,不会有其他女人,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就只你一个。” 雪姝双颊开始泛热,羞涩地抿了抿唇,一头扎进他怀里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却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夙珝翻手腕在她拇指上盖了个章。 “大丈夫一言九鼎。” 第231章 猜想,雪姝的身份? 短暂的小插曲过去,雪姝向夙珝仔细说了早上的事,顺带将刚才李楷过来的事也说了。 夙珝对夙承勋揣度一事不以为然,讥讽道:“他们爱作何想便作何想,只要不寻你麻烦就行。” 倒不如说,夙承勋想得越多越好。 雪姝跟他一样,也不管夙承勋怎么想,反正见招拆招。 她暂时就这么待在长禧宫也好,反正她现在是有“病”在身的人,趁此机会正好清净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有些人真这么蠢,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她麻烦,她也没办法。 只能让她们为自己的蠢付出代价了。 不过,有件事她从昨天回来后就一直挂心,“暗算夙嘉的人找到了吗?” 引诱夙嘉去林子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那和尚的人,但关键是连夙嘉的千里眼都找不出那人的踪迹。 这么快夙嘉就遭了毒手,她担心这么下去事情真会发展成她梦里那样。 回想上辈子,可惜那时她对夙嘉并不关注,连太后寿宴上他在不在都不能确定。 夙珝知道她惦记这事,但有些事他目前不能告诉她,便说:“别担心,我这边已有些线索,原打算今晚来跟你说的。” 雪姝以为是关于和尚的线索,就问:“什么线索?可是就此能找到人了?” “差不多,”夙珝回答得模棱两可,话锋一转,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雪姝:“那是……” 夙珝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说道:“后日神宫有个聚会,我得去一趟,约两日就回。” “神宫……”雪姝沉吟。 这并非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不过到底只是听说,没什么实感,只当跟话本上写的那样,同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差不多。 “对,”夙珝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若回来得晚了,你也别担心,幽之境的有些事也得上去处理。” 雪姝点头,随即想到一个问题。 “人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说的这个两日,是指神宫里的两日,还是我们这的?” 要是神宫里的两日,岂不要两年才回来? “傻不傻?”夙珝揪了揪她鼻子,笑说:“自然是地上两日。” 雪姝吃吃笑,接着问:“那还是跟你上次回幽之境一样,你的分身会代你上朝议事么?” 夙珝颔首,“对,这回我可跟你说了,回头要撞上了他,可别又怪我绝情了。” 这是还记着上回的事呢。 雪姝表示难为情,嘿嘿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接着就听他说:“和尚的事已有头绪,君曜会代为处理,你就不必为此费心了,我不在的这两天喜贵会过来,你有需要便同他说。” 雪姝听出来了,他说了两次让她不要担心那和尚的事,看样子的确是有头绪了,也的确不想她插手。 上辈子出事前,夙承勋和秦宵的确没对他做什么。 想来便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们也需得这段时间来谋划。 不出意外,他应该也要等时机,她虽担心他,却也不能因此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一想,雪姝便也不再多意,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只管去处理你的事,我等你回来。” 夙珝知她心细听话,然他心里有事,便也不想就这个话题一直说下去。 又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确定她身子没什么大碍后夙珝方才离去。 出了宫,扮作王府侍卫的戚风紧跟其后,问:“爷,您真要去找净神么?” 夙珝上了车辇,边道:“为何不去?昨日那丫头身上发生的异象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还认为她是普通人?” 戚风坐上驾车位,轻喝一声驾着车往王府驶去。 “属下不解,若六公主真非普通人,为何上一世会惨死宫中?” 关于雪姝死后重生的事,夙珝在从幽之境回程中便跟戚风说了。 戚风虽也对此诧异,但谁叫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接受起来也很容易。 戚风不懂的还有一点,那就是自神灵族诞生以来,大地之母净神便是唯一一个不得与任何族类结合的存在。 神灵族,神兽族,人类,魔族,邪灵族,阴冥一族,任何一族的男子,都不得与净神结合。 于神灵族而言,大地之母是神圣纯洁的存在。 她是创世神女的直裔,乃神女以神力自产的后代,是万物生命之源,是唯一一个可以不靠与人结合便能产下后代的存在。 历代净神都有预知自身死亡的能力,会在死前汇聚神力孕育下一代并在产子后殒去。 正因她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数万年来都只能在其神殿待着,笼中之鸟般守着她那方天地。 如果六公主与净神之间存在着关联,那么极大可能应该是净神之后才对。 可数万年间,历代净神都是诞生于净神神殿,诞生后便已成神,从不曾有听闻净神之后流落人间的。 而且净神只有一个,如果六公主是净神之后,那么现在九重天神宫净明殿内又会是谁? 这不就矛盾了么? 夙珝知道戚风想说什么,而这恰好也是他目前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才会想去神宫一趟。 “总之,先去看看再说,”夙珝道,“事情究竟如何,得查了才知晓。” “话是这么说……” 戚风回头朝帘子看了一眼,“但净明殿乃神宫禁地,属下是怕不好进。” 夙珝撑着头轻靠在车内矮几上,看着戚风投在帘子上的影子默不作声。 净明殿不好进他当然知道,转生前做了两百年的月灵王他也一次都不曾去过那净明殿。 只而今既然已知那丫头身上的异象,他便不能置之不顾。 何况,君曜上午来消息,说调查无果,找不到小丫头身上有何异样。 既是连君曜都无方,如此一来,便更能确定那丫头非普通人类。 而放眼三界各族,唯有神灵一族,方能在隐匿人身份这一点上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神宫这一遭,他势必是要走的,至于如何进那净明殿…… …… 与长禧宫短暂闹剧后的温馨不同。 伴随一阵霹雳哐当的声音,怀阳宫夙睿兴寝屋内的东西被摔得稀碎,摔不碎的便被夙锦儿踩得一塌糊涂。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就能入他的眼!” 从长禧宫回来,夙锦儿因被吓得不轻而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从缓过神来就开始闹,屋里狼藉一片,连本来的样子都快看不出来了。 月婷劝解无果,只好去书房找从长禧宫回来后就进了书房的夙睿兴,可惜的是连书房门都没进得去就被撵回来了。 没办法,月婷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夙锦儿糟蹋屋子。 夙锦儿叫累了,使唤月婷去给她倒茶,月婷还没走出屋就被她叫住了,“皇兄人呢?怎么不见他?” 皇兄一向疼她,平时别说她这么闹了,就是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些他都会紧张她紧张得不行,这会儿怎么连人影都没见着? 月婷一个头两个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回公主,殿下现在正忙,不让人打扰。” “忙?!” 夙锦儿拔高音调,本来就被她闹得有些哑的嗓子这会儿听着就跟要撕裂了一样。 月婷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偏又不敢真把耳朵捂上,只能缩缩脖子说:“是……” 夙锦儿瞬间脸都青了,抬起手猛地朝门外一指。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忙!去!把他人给我叫来!” 月婷想说自己早就去过了,人没见着就让刘献给撵出来了。 但她不敢说,只能照着她说的做,装样子准备跑一趟,她这边刚出门,就看到夙睿兴带着刘献从外面进来。 “又在闹什么?” 夙睿兴过来,无视被扔了一院子的东西,笑得宠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锦儿了?” 夙锦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不等夙睿兴再说话,拿着手里的一个东西就朝他扔去。 第232章 脚踢,兄妹之争 “公主!” 月婷定睛一看,竟是个被摔破了的花瓶。 夙睿兴轻松躲过飞来的破花瓶,“咚”的一声,本来就只剩一半的花瓶这会儿算是彻底粉碎了。 即便如此,夙睿兴也不见得动怒,只扫了一眼那些碎片后便上了台阶,“跟皇兄说说,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夙锦儿一拳重重砸在他身上,横眉竖眼的。 “你明知故问!我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你竟还有心情忙你的事,你根本就不疼我!” 夙睿兴示意刘献让人过来收拾,自己则准备带夙锦儿去一处干净的地方。 然夙锦儿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他的,他的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夙锦儿一巴掌给拍开了。 夙睿兴的表情总算有些变化,他看着夙锦儿,眼中笑意渐渐淡去,“谁欺负你了?我怎么就不疼你了?” 夙锦儿就跟没看到他变脸一样,照着他胸膛又是一拳。 “你还说!除了长禧宫那贱人还会有谁?!她都那么欺负我了,你都不帮我报仇!你就是不疼我了!” 夙睿兴仅一只手就抓住了夙锦儿的双手,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美眸。 再一看眼前这张熟悉的胖乎乎的小脸,他不禁蹙起了眉。 松开夙锦儿的手,他不管夙锦儿跟不跟,转身便下了台阶往外院子外走,边说:“说话讲究根据,雪姝又如何欺负你了?” “哈?!” 夙锦儿睚眦欲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三两步追过去一把拽住夙睿兴。 “你叫她什么?雪姝?!” 她没听错吧? 他居然叫那贱人名字,还叫得这么顺口自然这么亲密?! 夙睿兴被夙锦儿拽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对上夙锦儿那因愤怒而几近扭曲的脸。 不知为何,向来觉得他家妹子天下无敌可爱的他竟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她很是丑陋,这不禁让他眉间的褶子又深了两层。 他掰开夙锦儿的手,明知故问,“你是我妹妹,雪姝也是我妹妹,我如此称呼她,有问题?” 相信雪姝要是在这儿,绝对会因夙睿兴的话惊掉大牙。 他夙睿兴是谁? 宫里宫外都知的,出了名的宠妹狂魔啊,就连街头的小乞丐都知道宫里三皇子是最宠七公主的。 夙睿兴大夙锦儿七岁,别人家七岁的男孩正是玩闹的时候,夙睿兴却是与众不同的。 自打夙锦儿出生,他便勤学院与景萃宫两点一线,后来分了宫殿,就成了怀阳宫、景萃宫与勤学院三点一线。 无论风吹还是雨打,都阻止不了他去抱妹子。 这得是有多疼他这妹妹啊,完全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差把人直接系裤腰带上随身携带了。 也是这两年两人都大了,又有成妃时刻提醒着,这才稍微没那么夸张。 而也正因为夙睿兴的溺爱,才导致夙锦儿现在连成妃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宠妹狂魔,平时夙锦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这会儿竟然为了夙锦儿最看不顺眼的人对她的话提出质问?? 这可不得了。 夙锦儿当场就炸了,嘶吼道:“夙睿兴你什么意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啊?!” 夙雪姝是他妹妹? 他竟然说那贱人是他妹妹? 他竟然敢把那贱人跟她放在同一位置! 这并不是夙锦儿头一次直接喊夙睿兴的名讳,她才刚学会说话时就总夙睿兴长夙睿兴短地喊,但那总归是幼时的事。 夙睿兴身为皇子,是将来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便是成妃也几乎不曾连名带姓地叫他,上回在景萃宫,若非成妃气极,也不可能那么喊他。 就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可是会被视为大不敬,要被砍头的。 夙睿兴平日里纵着夙锦儿,也准她私下没大没小,可关于名讳一事,他早几年就跟夙锦儿强调过。 夙锦儿先是在他屋里大闹,又当着奴才们的面跟他动手,现下更是毫无顾忌地喊他。 夙睿兴去了一趟长禧宫后原就生了拿夙锦儿与雪姝相比的心,如今夙锦儿这一喊,他拿二人对比的心思就更重了。 而这一比较的结果就是…… “放肆!教你的那些规矩都被狗吃了是么!”夙睿兴表情一冷,头一次冲夙锦儿吼道。 整个院里的宫人们都狠狠吃了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时候是不能插手主子们的事的,忙不迭又都匆匆跪下。 夙锦儿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如何也没想到夙睿兴会这么严厉地斥责她。 夙睿兴越过她,越看其身后的一片狼藉越糟心,也不管夙锦儿如何反应,他索性不看,转身就往外走。 夙锦儿看着他的背影,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而她这一反应,那可不得了,下一刻整个怀阳宫都是她尖利的声音。 她跟头牛似的莽上去,一把抓住夙睿兴的衣裳就是一通撕扯。 “你凶我!你竟然凶我!为了夙雪姝那贱人,你连自己亲妹妹都不管了!皇叔公是,你也是,那贱人到底哪好了,为什么你们都要向着她!” 夙睿兴去抓她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放手!” 夙锦儿偏不,直接拽着夙睿兴的手臂就是一通啃,嘴里还不忘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我让你叫她贱人你就叫,还许我带人欺负她,她奶嬷嬷被撞死,还不是我让你使唤人故意去引那老东西跟我们的人发生争执?去了一趟长禧宫你就向着她了,你向着她!” 越喊夙锦儿越觉得气,也不管自己会不会真把夙睿兴咬上,拼的就是吃奶的劲儿。 夙睿兴痛得额头细汗直冒,本不愿伤她,奈何她一股脑儿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夙睿兴从未像现在这般嫌过夙锦儿。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手臂上的那块肉就像要被她咬下来似的,夙睿兴的忍耐到了极限,也顾不得伤不伤了,抬脚照着夙锦儿的面前就是一踹。 “啊——” 夙锦儿惨叫,整个人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猛地朝一旁飞去。 “公主!”月婷脸色惨白,起身朝夙锦儿奔去。 夙睿兴其实还是不忍的,踹完人之后就后悔了。 可当他撩起袖子看到被夙锦儿咬得鲜血淋淋的伤时,别说后悔了,他甚至想上去再给她一脚。 好个不依好的东西,这些年他真是白疼她了! “殿下,您看您这……” “滚!” 刘献本想为夙锦儿说情的,夙睿兴这一吼直接把他想说的话给吼回了肚子里。 夙睿兴的这一脚不轻,夙锦儿直接飞出两丈之远,倒地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别说骂人,这会儿的她连喘气都成了困难。 “公主,公主!” 月婷满头大汗,又跪跑到夙睿兴面前一个劲磕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锦儿公主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您就看在……” “闭嘴!” 夙睿兴抓着被咬的那只手,冷眼瞪着月婷。 “即刻送你家主子回景萃宫,往后不经本殿允许不得来怀阳宫!” 说罢,再不看夙锦儿,抓着伤手转身就走,刘献见状赶忙差人去请太医。 月婷眼睁睁看着夙睿兴消失在视野里,再看向捂着肚子连痛都喊不出来的夙锦儿。 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跑过去搀着夙锦儿艰难地往景萃宫去。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宠妹狂魔三皇子与锦儿公主发生争执并各自都受了伤一事就在宫里传开了。 雪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听到夙睿兴跟夙锦儿吵架这样劲爆的消息。 这不仅让她激动得连喝了两大碗补汤,还让她对他兄妹二人“相亲相爱”的那点儿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而让人打听的结果,却让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第233章 送礼,醉翁之意 “所以,他俩吵架是因为,我?” 雪姝看着打听消息回来的珍珠,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言难尽。 珍珠点头,“怀阳宫的小亮子是这么说的,消息应该没错。” 雪姝撇嘴,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为我有什么可吵的,在我这时不还好好的么?” 搞不懂,夙睿兴会舍得跟夙锦儿吵架,甚至对其大打出手? 明显不会啊,那可是他妹妹,他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他舍得凶她? 珍珠摇头,看了看白茯,说:“不清楚,小亮子只说好像是三皇子当着锦儿公主的面喊了公主你的名字,锦儿公主就闹起来了。” “我的名字?”雪姝眉头皱成“川”字。 珍珠点头。 雪姝表示嫌弃,回想夙睿兴下午来她这时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异常。 硬要说奇怪的话,那就是他来长禧宫这件事本身。 夙睿兴阴险狡猾表里不一,平时看似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实则不然。 这些年夙锦儿虽有他撑腰狐假虎威,但夙睿兴本人却是从没在夙锦儿欺负人上这件事亲自露过面的。 一来他尊贵的身份不允许,二来他本人不屑。 但就是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今天却陪同夙锦儿来了她这,还就只是为了嘲笑她。 嘲笑她? 真的只是嘲笑她这么简单吗? 稍作琢磨,雪姝看向白茯,道:“去库房挑几样补身子的,晚膳后送去怀阳宫,顺便带几句话,就说让他保重身子,早日康复,反正你看着说吧。” 白茯:“公主不是向来不喜欢跟皇子公主们有过多接触么,怎么想起送东西去怀阳宫了?” 雪姝玩味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既是为我发生争执,这里面定有我们打听不出来的东西,夙锦儿那边就算了,便只给怀阳宫送就行了。” 白茯了然,带着珍珠便下去准备了。 一个时辰后。 “这……雪姝让你送来给本殿的?” 怀阳宫偏殿内,收到东西的夙睿兴表示意外。 这还真是巧了,方才他还在想长禧宫那丫头,结果想着想着人就送东西过来了。 还真叫名字了啊 白茯暗忖,不着痕迹地快速打量了一番夙睿兴后垂首作恭敬规矩状。 “是,公主说,眼下正是天正冷的时候,伤口不易愈合,望殿下多多保重身子,早日康复。” 夙睿兴一边听白茯说,一边看了看那几样东西,还算满意。 “六皇妹有心了,”他让刘献将东西放进屋里,边说,“她身子原就不好,竟还挂念本殿。” 说到这,夙睿兴像忽然想起什么,唤来刘献。 “兴事房昨日不是刚送来一个暖脚壶么?你去,拿来给她,让她带回去。” 暖脚壶? 白茯转了转眼珠,面上道:“殿下使不得,公主吩咐了,殿下现在正是养伤的时候,不可给殿下添麻烦。” 这些人的东西岂是能乱收的,万一上面又被抹了什么毒粉之类的,岂不徒增麻烦。 “这有何麻烦的。” 夙睿兴不以为然,低头看了看缠着绷带的伤处,说:“不过是些物件,左右本殿也用不上,你家主子寒症重,那玩意儿用来暖身子再好不过。” 白茯佯装难为情,却是没再说拒绝的话。 没办法,谁叫面前这人是主子而她只是个奴才,只能拿回去看公主怎么处理了。 没多会儿,刘献就把东西拿来了,当着夙睿兴的面白茯也没多看,连声道了谢后便往回走。 夙睿兴站在原地,目送白茯渐渐远去,最后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你不觉得夙雪姝那丫头比锦儿来得可爱么?” 啊? 刘献震惊了,“殿下,您……” 拿长禧宫那位同锦儿公主比,结果还是长禧宫那位胜出? 夙睿兴看向他,笑了笑,往屋里走,“本殿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本殿也就陈述一下事实罢了。” 事实? 刘献不是很能理解,“奴才斗胆问一句,殿下先前不是同锦儿公主一样,不喜长禧宫那位么,怎么现在就……” 夙睿兴笑出声,进内间坐于榻上。 “往日本殿并未同那丫头有过接触,多是听锦儿说,片面之词,难免偏颇,如今接触了才知,那丫头也并非就那么不能入眼。” 刘献将手炉给他,“殿下便是因为这才跟锦儿公主争执的?” 其实下午那会儿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听出问题所在了,只规矩使然,奴才们不得插手主子们的事。 而且那时正是这位主儿在气头上的时候,便是他想问,也没那个胆子。 “别想为锦儿那丫头说话。” 夙睿兴说起那时的事脸色就不好,尤其在看到手臂上缠的绷带时,脸拉得都快到地上了。 “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本殿这些年就宠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连他都敢伤! 刘献原是打算为这事说两句的。 因为自下午事发,景萃宫来的人已不是一两次了,他担心这样下去会把事情闹大。 可这会儿听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刘献自然不敢再多话,只能干巴巴地附和着。 夙睿兴因下午的事而被搅乱的心情又因雪姝送的这些东西而得到了平复,甚至让刘献去把雪姝送来的东西拿给他看。 刘献立马就出去拿了东西进来。 看自家主儿在说起长禧宫那位时心情还算不错,刘献不由有些心惊,却是没敢问,只凑过去顺着夙睿兴说起了长禧宫的好话。 再说雪姝这方。 白茯将暖脚壶拿到雪姝面前时雪姝并无意外,倒是被壶上那精致的花纹和手感极佳的釉给吸引了。 不过,既然是从怀阳宫拿的东西,自然免不了一通检查。 于是雪姝便将莺歌喊了出来,三个人在屋里对着一个暖脚壶又看又摸又闻,场面一度诡异。 好一会儿检查后,得出的结果是:这就是一个暖脚壶。 这个结果对雪姝来说倒也没什么意外。 夙睿兴是阴险狡猾,但这也正好说明他是聪明的。 这是她与他之间的第一次礼尚往来,东西也是直接从他怀阳宫拿出来的。 如果第一次送的东西里就设了陷进,那么他是百分百脱不了干系的。 她检查,不过是出于防范罢了。 白茯看自家主子对壶上的花纹爱不释手,忍不住问:“公主,你真要用啊?” 雪姝看她,一脸理所当然,“干嘛不用?这么实用又好看的东西,放着多浪费啊,而且,不花自己钱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白茯嘴角抽抽,“你以前明明都不屑他们这些东西的。” 雪姝把壶给她让她去暖上,边说:“以前那是我傻,不知道捡便宜,现在我想通了。” 好吧。 白茯对她这个理由表示无力反驳。 “对了,”雪姝准备钻被窝前想起一件事,“夙睿兴送我东西的事我希望明天早上就能让夙锦儿知道,具体送的什么就算了,另外,莺歌。” 莺歌应声而现身,“属下在。” 雪姝:“玉和宫那边今晚起就暂时不用送画了,秦婉如刚出了事,夙馨玉虽急于出来,但不至于现在就会有动作,而且……” 雪姝麻利爬上床把自己裹着。 “现在有夙锦儿兄妹俩这一出,原因还是我,秦婉如母女俩估计暂时会隔岸观火好看成妃如何应对,她们不动作,我这边刚好也要‘养病’,不闹出动静最好。” 正好那人后日要去神宫两日,她便好好待着等他回来。 至于上次说的要给秦婉如的乔迁之礼,也过两天再送过去吧。 莺歌对她这般细致周到的心思已习以为常了,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说:“公主心思缜密,跟王爷属实像。” 那位爷就是这样,即使不读心,也善于揣度人心思,很多人在他面前会显得无处遁形。 而也正因为这样,皇上和朝廷大臣们当着他的面才不敢多有心思。 被说跟夙珝像,雪姝的心思立马就被转移了,没多会儿假装睡着哄白茯走了后就把莺歌叫出来,拉着人让她给她讲神宫的事。 莺歌经不住她撒娇,而这一讲,差不多就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第234章 把柄,他就是条狗! 翌日一早,照雪姝计划,夙睿兴往长禧宫送东西的事便只传到了景萃宫。 景萃宫的人都知道夙锦儿对雪姝的鄙视与不满,所以当消息传过来时月婷跟其他宫人们都一致觉得不能让夙锦儿知道这事。 好巧不巧的,他们在外面私下说这事时竟被由人搀着出来出恭的夙锦儿听了个正着。 夙锦儿的脸立马青了,咬牙切齿地盯着月婷等人。 “什么?他……他居然送东西给长禧宫那贱人了?!” 宫人们熟知她的脾性,瞬间大气不敢出。 夙锦儿见没人回话,当即一把推开搀着她的人,大声道:“哑巴了?!说啊,是不是这回事!” 嘶…… 不行,好痛…… 昨天太医说伤到肋骨,还受了轻微的内伤,一大声说话就扯得全身都痛。 月婷不想刺激她,可看她这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又不好不说,于是只好道:“便只是听说,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事,公主犯不着为这事生气。” “犯不着?” 夙锦儿狠狠瞪她,紧紧抓着门框。 “这算什么?他不仅为了夙雪姝那贱人打我,现在还往那贱人宫里送去东西了,你让我怎么不气!” 气还没喘过来,夙锦儿便痛出了汗。 也正因为这痛,她对夙睿兴才越渐不满,对雪姝的恨也越发强烈。 “公主……”月婷不知怎么说才好。 夙锦儿捂着左侧肋骨,也不出恭了,狠狠瞪了月婷一眼后转身就往屋里走,“更衣!我要去怀阳宫!” 她一定要弄清楚,皇兄他究竟犯什么病了,前后态度转变竟然这么大! 月婷慌忙上前,硬着头皮劝说:“公主,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殿下说了,以后未经他准许不得去他那边,您现在去,奴婢怕……” “不准去?” 夙锦儿拔高了好几个调,挥手就推倒了门口的花架子。 “他凭什么不准我去?!长禧宫的人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我就是要去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得起我吗?!” 要不是他是皇子,以后有当太子的可能,她才不会跟他走得那么近。 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跟自己亲妹妹走得那么近的男的,她每次跟他亲近的时候都觉得恶心。 甚至之前她的那些小伙伴里还有人说她皇兄对她抱有不伦的感情? 去他娘的! 夙睿兴就是条狗! 他想恶心人是他自己的事,她可没有这种嗜好,她要的只是夙睿兴的身份和势力。 如果他以后没本事当皇帝,她马上就跟他翻脸,那么恶心的兄长,谁喜欢谁要去!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这当主子的都没嫌他当狗没当好,都没说把他给扔了,他这当狗的竟然还想把主子给扔了? 没有的事! 就算要翻脸,那也是她先,他有什么资格跟她在这摆谱? 越想夙锦儿越气,看月婷还想再劝,眼一瞪,拽着月婷的头发就往梳妆台去。 “你要是敢为皇兄说话,我现在就把你送到扫房去,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月婷疼得连连求饶,保自己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情管别人,赶忙为夙锦儿更衣。 这时,门外传来问安的声音,紧接着成妃便出现在门口。 成妃一来脸色就不好,边往屋里走边说:“大清早的又在闹什么,嫌自己的伤不够重吗?” 夙锦儿朝因成妃来而停了动作的月婷打了一巴掌,然后说:“你冲我凶什么,我这伤是自己弄的吗?你那宝贝儿子都把我打成这样了你都没说话,现在你也别管我。” 说起她身上的伤,成妃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管你,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是你自己要去他那的,现在被打了就来找我,你当我是什么,专门帮你出气的人吗?” 夙锦儿咬唇,成妃脸上的冷漠让她红了眼。 “是,是我自找的,全都是我自己作来的,看我被皇兄打,你满意了,舒坦了吧?” 边说边擦眼泪。 “他们都说你疼我,说皇兄疼我,可结果呢,有事了你们就知道怪我,都是我的错,明明以前都不这样儿的……” 本来是抱怨的,但夙锦儿越说越委屈,也不让月婷更衣了,推开人就趴到被子上哭。 成妃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到底是不忍,叹了口气上前要把人拉起来。 夙锦儿不让她碰,也不哭出声音,就一个劲儿抽泣。 成妃无奈,只好就这么说道:“行了,你皇兄打了你,我知道你委屈,我也不是怪你,而是你身上有伤,不能再这么闹下去。” 夙锦儿抬起脸涕泗横流地看着她,抽抽着说:“那……那就这么算了吗?他……他是为了谁打我,母妃你不都知道了吗?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 别的不说,就说夙睿兴凶她的原因。 她不就是骂了那贱人几句吗? 不就是不喜欢他喊那贱人喊得那么亲密吗? 犯得着跟她发那么大火吗? 关于夙睿兴对长禧宫那位的态度,成妃目前也是一头雾水。 想了想,成妃便道:“知道了,怀阳宫那边我去,你这两天就好好养伤,什么事都等你伤好了再说。” 夙锦儿明显没把成妃后半截听进去,就只听她说去怀阳宫,夙锦儿的眼底就闪过一抹光,“你去怎么说?” 成妃:“还能怎么说,自然是问他为何对你动手。” 夙锦儿不高兴了,“就这?” 成妃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他对长禧宫那位是怎么想的,为何会送东西过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夙锦儿暗笑,擦了擦脸后一改方才对成妃指责的态度,挨过去抱着成妃的胳膊。 “对不起母妃,我……我只是太气了,太想不通了,所以才对你说那些话的,你……你别生我气。” 成妃早习惯她这一套了,摸了摸她的头说:“行了,你是我女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 这丫头也就只是脾气大了点儿,实际却是个没心眼儿的,不然之前也不可能被那丫头摆一道。 夙锦儿吸了吸鼻子,抱着成妃蹭,“谢谢母妃……” 成妃脸色有所缓和,坐着又劝了会儿后便让夙锦儿躺回床上,自己则真带着人往怀阳宫去。 近日因秦婉如与雪姝的事后宫的人都时刻保持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状态。 前有夙睿兴兄妹二人同去长禧宫,再有宠妹狂魔三皇子破天荒打了夙锦儿。 成妃去怀阳宫的事自然也是不胫而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部分人就都知道了。 而其中,自然少不了刚搬去冷凌苑的秦婉如和刚解禁后就急不可耐地向大伙儿表现孝道的夙馨玉。 夙馨玉一大早就来了冷凌苑,跟秦婉如用完早膳后刚巧外面的消息就传了进来。 母女俩一番琢磨后,即使夙睿兴跟夙锦儿动手的真正原因还没传过来,她们也一致认为这事的根源就是雪姝。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夙馨玉冷笑,“夙雪姝那贱人,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光害了她跟母后不说,现在居然又把手伸到了成妃那边,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吗? 提起雪姝,可以说现在没有人比秦婉如更恨,然想到她现在凤印不在手,便是再恨,她也只能暂时忍着。 “让他们斗去吧。” 秦婉如咬牙说。 “既然长禧宫的小贱蹄子觉得自己本事大,那就由着她去,我倒是想看看,她准备怎么对付成妃母子。” 她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凤印找到,只有有了凤印,她才能心无旁骛地跟小蹄子斗法。 如若不然,在找到凤印之前,此事一旦泄露,对她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夙馨玉摸了摸她放在软榻上的腿,神色发狠,随即看向秦婉如,问:“那画的事怎么办?现成的把柄,咱们总不能不抓吧?” 第235章 谋划,鹬蚌相争 夙馨玉所说的“把柄”,便是雪姝上回在延春宫屋顶听到的,关于她那几日日夜在长禧宫画画的事。 夙馨玉自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认定她收到的那些红莲画绝对是雪姝所为。 而她此次之所以这么着急出来,一来是秦婉如出事让她着实坐不住了。 二来则是只有她解禁了,才方便调查消息真伪。 夙馨玉想的是,若红莲画真是夙雪姝那贱人所为,那么她就有方彻底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 而即便调查结果不是,她也有办法让它成真,以报她这一腿之仇。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夺人所爱的仇! 她不管淑妃托梦是真是假,依昭王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主动跟谁亲近的。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夙雪姝会有今天,一定是她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不然就凭她区区一个野杂种,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不能跟他在一块又能如何,她喜欢,她爱就行了。 只要除了夙雪姝,那人便还是她所熟悉所喜欢的人,她不允许有人将他占为己有,任何人都不行! 秦婉如还不知夙馨玉对夙珝存着这样的心思。 只当夙馨玉是因为腿伤以及雪姝明明不是皇室血脉如今却这么得太后跟昭王的宠而心有不甘。 听她说画,秦婉如想了想,说:“小蹄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画的事若真是她所为,我不信她会漏出破绽。” 夙馨玉:“母后是担心有诈?” 秦婉如点头,“不无可能。” 夙馨玉便有些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这怎么行,她可就是因为这些画才导致腿伤无法痊愈,以后做什么都只能瘸着腿。 夙雪姝欠她的这条腿,她说什么也要让她还回来! “自然不会这么算了。” 秦婉如的眼神与夙馨玉如出一辙,但相较夙馨玉来说她算相对冷静。 “此事基本能肯定便是那小蹄子所为,只不过,要想借此事除去她,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起先认定画乃成妃所为。 因为那晚皇上刚巧在她延春宫,她便当那画是成妃为了不让她与皇上亲近而故意为之。 然那之后乱葬岗的红蕊红莲消失不见,画从十一那晚开始继续被送往玉和宫,而成妃却并未有什么动作。 而且这几晚,皇上都未同她一起。 若是成妃,那这几晚她送画去玉和宫的意义何在? 有诈也好无诈也好,小蹄子在长禧宫日夜画画的消息出来了,就说明此事跟那小贱人脱不了干系。 只要确定了这一点,那便只是时机的问题了。 想着,秦婉如还想到一件事,表情陡然变得狠绝狰狞。 “若非怀阳宫那野种,你皇兄此刻便不会被关在怀仁宫,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成贱人算账,既然那野丫头开始把手往那边伸了,那我们就看看她到底多大本事!” 秦婉如心里恨得不行。 她早跟睿玺说过,怀阳中小杂种信不得,偏生不知那小杂种用了什么法子把她家睿玺哄得团团转。 盗取考题? 呵,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就只有那成贱人的小杂种才做得出来了。 如果不是她这边刚好遭了事,这件事她说什么都不会让皇上做出这种决定! 夙馨玉看着秦婉如,“那依母后的意思就是,我们现在便看夙雪姝跟成妃他们狗咬狗?” 秦婉如冷笑着看向她,“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管他们谁斗过谁,对我们来说都是百利无害。” 夙馨玉沉思,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我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都除掉!” 如此,兴许她连手都不用动就能把夙雪姝那贱人除得彻彻底底! 秦婉如点头,不过还是提醒道:“我知道那小蹄子一向不入你的眼,但眼下情况特殊,能忍则忍,切记不可冲动行事,暂时先养好你的伤才是对的,明白?” 睿玺跟她现在都动不了,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当然得把握机会。 “知道,”夙馨玉点头,看向伤腿,放在腿上方的那只手渐渐收紧。 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夙雪姝那贱人得逞了,这条腿的账,等这条腿好了她再跟她慢慢算! 而且…… 想到一件事,夙馨玉的眼底闪过一抹羞涩。 蛟绢纱裙年前就能制好,就算年前这条腿不能恢复到行走的程度,至少也得到把这碍事的板子拆下来的程度。 如此她便能穿上那件绝无仅有的蛟绢纱裙,再配上她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便是大贤第一美人。 到时候,他一定会为她的绝世容颜而倾倒。 照他的性子,大贤律例又算得了什么,没准到时候…… 夙馨玉越想越激动,恍恍惚惚的,以至于什么时候从冷凌苑出来的都没意识到。 当然,夙睿兴同夙锦儿去长禧宫,及二人发生争执这两件事,不仅让秦婉如夙馨玉和成妃有了心思,也让后宫众多将这两件事看在眼里的其他嫔妃也有了心思。 只不过,有心思是一回事,敢不敢有动作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撇开延春宫走水这一大家认为的“意外”不说,宛贵人之死有些人心里还是有数的。 秦婉如在这后宫掌权了这么多年,害死的嫔妃不在少数,却还没有哪次像这回这样直接被搬出来的。 不过区区“遗书”,若消息没先传到太后跟皇上的耳朵里,凭秦婉如的手段会处理不了那张纸? 还不都是因为这暗中有人操作,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巧合。 至于这个暗中操作的人,这些人心里心知肚明。 但也只能心知肚明了,谁叫这其中牵扯到昭王府那位呢。 至于诋毁逝者谋害公主之事,那就更显而易见了。 后宫之中,但凡长了心眼儿的都不看得出来此事由谁主使,而也正因看得出,所以才更不敢轻举妄动。 秦婉如失宫失势,二皇子被禁足,三公主虽已解除禁足,但褫夺封号这事已成事实。 一连串。 皇上的怒火已然到了一个极限,正是敏感的时候,傻子才会这个时候出来搞事。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当后宫的这些人都在为之后的事揣测不已时,雪姝却已进入了一个几乎完全放松的状态。 夙睿兴送来暖脚壶的第一晚她便用上了,拉着莺歌聊神宫的事便聊了两个时辰。 莺歌走后她也没立马就睡觉,而是跟做贼似的背着白茯悄悄去了书房,拿出她珍藏多年的故事小册子翻了一晚上。 最后抱着册子直接窝到床上看,差不多鸡叫的时候才有了一丝睡意。 而当成妃去怀阳宫,秦婉如母女俩关着门密谋时正是她睡得正香的时候,这一睡直接省掉了早膳午膳。 晚膳时若非白茯硬把她拽起来,恐怕她能一口气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迷迷糊糊地用完晚膳雪姝方才彻底清醒,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夙珝翌日要去神宫的事。 虽说两人把话说开后并不是没有分开过,但自从他从幽之境回来后,两人几乎每天都会见上一面。 雪姝都快习惯每天都要看上他一眼了。 想着接下来要两日或者更久都见不到他人,她这心里就跟猫爪似的。 所以吃完饭后雪姝本打算问问莺歌夙珝晚上的情况,可以的话便想去昭王府看看。 巧的是,她这边刚准备把莺歌喊出来,莺歌就先一步下来,说王爷请她去王府。 虽然这并非头一次晚上让她去王府,但前两次都是在有事的情况下让莺歌带她去的,之后基本都是他来这。 所以听了莺歌的话后,雪姝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有事跟她说。 想他们昨天才刚说了那和尚以及他去神宫的事,今晚就让她过去。 这不禁让雪姝心里一紧,一刻也不敢耽误,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由白茯将她裹成粽子跟莺歌一道赶去王府。 第236章 饲主,只许你冒犯 一炷香后,昭王府墨悠居。 “王爷,估摸着六公主就快到了。” 床榻前,喜贵二十几年如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叫人起床。 只这次不同的是,这会儿他叫的暂时不是“人”。 喜贵就想啊,虽说六公主已经对他们家这爷的身份有所了解,但到底从不曾见过其真身。 即便想让人接受真身,也得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若万一将人吓出个好歹来,不管是对他家这位爷还是对六公主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 也不知这位爷是怎么想的,以前分明那般不轻易化形的,加上这回,近段时间就已经化形两回了。 说到底还是猫科动物,有了六公主这么个可爱机灵的“饲主”,本性被激发也情有可原。 只是……撒娇吗? 喜贵瞅着床上那团雪色,想破头也想象不出他窝在“饲主”怀里撒娇的样子。 他们家王爷撒娇,撒娇…… 方想着,男人清冷的声音便从那团白色上传出来:“你想死吗?” 喜贵收起心思,狗腿地嘿嘿了两声,说:“奴才这不是担心您这会儿容易吓到六公主么,要不您先……” 照着自己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这位爷要不要先变成人。 夙珝双眸微微睁开,琥珀色的光似水般轻轻流转,他凉凉地看了一眼喜贵,显然瞌睡还没睡醒。 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后绷直前腿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拦腰,又晃了晃尾巴将身后的假骨头卷到面前。 张嘴在上面磨了磨牙后又嫌弃地把那骨头给丢开,这才动了动脑袋,问喜贵:“几时了?” 喜贵:“快戌时三刻了。” 一般人这个时候才刚准备就寝,他们家这位爷倒好,从白天睡到这时候还没睡醒。 见他还没有变成人的迹象,喜贵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再说一次:“王爷,您这模样……” 夙珝又打了个呵欠,无意识晃晃尾巴,斜眼看向喜贵,“本王这模样不好?” 喜贵怔了怔,接着笑道:“不是不好,奴才的意思是担心会把六公主吓到……” 心里接受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夙珝眼神凉凉的,紧接着轻声一笑,雪尾轻轻一甩便将自己盘成了一个一团。 却是并未接着喜贵的话说,而是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喜贵微愣,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却见他又已将双眸闭了起来,翕了翕唇,到嘴边的话让他给咽下去了。 好吧,年轻人的事果然不是他能管的,何况这个年轻人还是他主子。 还是老话说得好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回头要真将人吓到了,可别把脾气撒到咱这些当奴才的身上。 这般想着,喜贵在无言地看了一眼床上那雪色的一团后转身出去。 便是不读喜贵的心,单从他那轻微的呼吸,夙珝便将他现在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 夙珝懒得管,埋首在自己前腿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后放松全身,继续被喜贵喊醒前的事。 失去意识前还不忘得意地想:他看上的丫头片子,岂是常人能比的…… 雪姝随莺歌赶到时正是夙珝方重新进入梦乡不久之时。 一路上,雪姝因从莺歌处问不出什么而揪着一颗心。 想着既是连莺歌都不告诉的事,势必该是极其隐秘的事,若是不好的消息,而她又能在此事上帮上什么忙。 所以,当在墨悠居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是莺歌前脚脚尖方碰到地面,雪姝就松开她没等莺歌向内间的人报告便自行朝里跑去。 “阿珝,”雪姝拎着裙摆边朝里跑边道。 来了这好几次,她基本已经熟知往哪能找到人了。 只是当她小跑着绕过内间屏风,准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时,床上那团雪色毛绒绒的东西让她这一刻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约莫十寸盘子大小的雪色团子,周身似雪般通透纯净无丝毫杂质,蓬松柔软的皮毛随他呼吸上下微微起伏,将其盘成一团的细长柔软的尾巴似有生命一般在她进去时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屋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莲香,层层暖意将屋内笼罩的严严实实。 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太舒服了,雪白的团子咂了咂嘴,圆圆的脑袋微动,柔软的尾又盘得紧了些,半圆的小耳朵跟着往小脑袋后面撇了撇。 虽声音算不得大,甚至不仔细听都快听不到。 但从一进来就被那团子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雪姝还是听清楚了,那从团子喉咙处发出的低低的呼噜声。 像极了在人身边被抚摸得极其舒服的猫儿。 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团子,雪姝忘了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心里还没多想,双脚就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上了他的床榻,朝着那盘成一团的柔软小团缓缓伸手。 眼瞧她的指尖就要碰到团子身上那柔软的毛,小小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随着那双漂亮的眼徐徐睁开,眸光流转间,雪姝的手停在了空中。 软尾于其睁开眸子的同时自身前缓缓移到身后,夙珝抬首,视线在自己眼前的葱白小手上停留了片刻。 睡意还未散去,但她的气息却让他熟悉安心。 微微转动眸子,他动了动尾巴,用尾尖在那双小手上蹭了蹭,“怕么?” 雪姝指尖微痒,沙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知神游到哪去的思绪。 心头紧了紧,看了看那条碰了她手的雪尾,她陡然发现,“阿珝,你……你不张嘴也能说话啊?” 夙珝搭在她皓腕上的尾顿了顿,再将目光放在那张方才出现在他梦里的小脸上时爽朗的笑声在屋里响了起来。 天籁般悦耳的嗓音让雪姝的心为之一颤,然看他此时的模样,竟是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夙珝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收了声,懒懒地换了个姿势躺着,语气慵懒地问:“有那么好笑?” 雪姝本要收声的,不想却在听到他这声音后又有些控制不住。 夙珝兽目微眯,也不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她,任由她笑。 雪姝被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后稍微收了声,“对不住,我不是在笑话你。” 夙珝依旧没接话,就这么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 雪姝不想他多意,看了看缠在她手腕上的尾巴,情不自禁地用另一只手摸了上去。 “便是我头一次瞧着你这般模样,再听你的声音,就觉有些不符,你别生气。” 他察觉到她笑的原因,而她显然看明白了他的眼神。 兽类的尾本就是不能轻易碰的地方,自己用尾巴动别的东西是一回事,被别人碰又是另一回事。 夙珝有些不适地将尾巴从她手里抽出来,在雪姝忐忑着他会不会因此生气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迈着优雅高傲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雪姝屏着呼吸,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心早被他这般可爱的模样逗痒了。 想就这么直接将他捞到怀里来揉上一通,却又没有这个胆儿。 想伸手抚摸他那圆圆的小脑袋,依旧没那么胆儿。 于是乎,本就喜欢小动物的她,萌物当前,竟就只能这般眼睁睁瞧着,甚至人都来到她面前了,她都不敢动。 这丫头…… 夙珝懒懒抬眼往小丫头脸上看了一眼,被她眼中那异常纠结的神色逗得忍不住笑。 下一刻,他抬起右前爪搭上小丫头的腿,接着便在其惊喜不已的眼神下慵懒且优雅地上去,最后整个身子窝在了她腿上。 夙珝懒懒地往她腰上靠了靠,语气也是十分懒散,“别端着了,想摸就摸。” 这一说,雪姝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倍。 看着窝在腿上这柔软的雪白一团,雪姝抬起的手有些抖,“那我摸了?” 她以为,如他这般高傲的人便是化形为这模样,也是不准人冒犯的。 夙珝轻笑。 未等雪姝动作,便自己用尾巴将她的手卷了下来放在他身上,并伸出略微粗糙的舌在那雪姝的指尖上触了触。 “只许你冒犯。” 第237章 想你,亲亲大猫小脑袋 虽如此可爱的模样与这低沉有磁性的嗓音依旧有些不符,但雪姝这回却没像方才那样笑。 抚着掌下蓬松细腻的软毛,雪姝的心似吃了蜜一般,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声音都放柔了好些,“还睡吗?” 夙珝被摸得舒服,不禁惬意地闭上了眼,在她腰腹处蹭了蹭,懒散道:“不了。” 便跟喜贵想得一样,到底是猫科类动物,即便是神兽,也难逃这习性定律。 雪姝的手才在他后颈处揉了揉,他便舒服得忘乎所以了,喉间时不时响起一阵细细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夙珝自出生至今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 太皇太后难产而去,贤宗帝并不知他的真身。 他虽两岁前化形不稳定,但在君曜的掩饰下其他人对他的真身也是一无所知。 尽管喜贵之后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但到底有着主仆之别。 后来虽能自己控制化形了,但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夙珝便再未变过身。 即便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也有戚风莺歌在暗处护着,他也始终都是人形。 君曜倒曾拎过他,却也仅限于拎,毫无温柔可言。 或许有时候会因睡得不舒服而有想化形的想法,但年幼的他却是早已擅长忍耐。 后来大了些,能以分身之术搞障眼法骗过他人的眼睛,本体化形,旁人也只会将他的分身当成他。 但夙珝还是没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他懒。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还得弄分身,麻烦死了。 于是乎,这一嫌就是二十来年,直到雪姝的出现让他分了心,才让他一时忘了“嫌麻烦”这回事。 他本就没睡醒,这会儿又被身上的这只小手摸得这般舒服,困意瞬时来势汹汹,嘴上说着不睡了的话,圆圆的小脑袋却控制不住往雪姝怀里点。 雪姝听着他细细的呼噜声,再看他这打瞌睡的样儿,整颗心都快融化了。 不过好在她及时清醒了。 在抬起手要再摸下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她为什么会在这,顿时把快黏在雪团子身上的心拉扯回来。 “对了。” 她稍微弯了弯腰,侧头看着他可爱的侧脸,神情有些许凝重。 “可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夙珝听到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睁眼,声音有点闷,“为何有此一问?” 雪姝被他这一问给问懵了,抬头朝莺歌本该在的方向,结果这才发现屋里就只她跟他。 雪姝眨眼,将视线重新放回他身上,“你不是让莺歌带我过来么?我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事,不是呀?” 从未在人怀里蹭过的夙珝嗅着她怀里的馨香有些成瘾,抬起爪子掩掩嘴打了个呵欠便索性懒懒地靠到了雪姝身上,不答反问:“你不想我?” 雪姝又被问懵了。 夙珝抬首,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她,“不想?” 尽管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成年大猫,眼睛也不是人形时的凤眸。 可他清冷的声音没变,那琥珀色眸子里与生俱来的高傲与深不可测也同他人形时一样。 雪姝被他这清冷却又不失慵懒的声音问得心头一紧。 再对上他漂亮的眼,她竟就跟面对人形的他一样,心里的小鹿就此开始活跃了起来。 不过,雪姝在他面前向来诚实。 换成别的姑娘被问及这种问题时定会羞涩转移话题,省得让男人觉得不矜持。 然而雪姝却不,她虽被一只“大猫”问臊了,但她却很坦诚地看着他,微红了脸点头。 “想,莺歌找我之前我便在想你今晚会不会去我那,实在不行我就来你这,但又怕耽误你的事。” 夙珝就喜欢她的诚实,侧头在她手腕处亲了亲,然后就这么靠着她的手臂看着她。 雪姝破天荒被眼前的“大猫”看得双颊发热,挠挠头,迟疑片刻后试探地抓住了他的一只前爪。 “你还没跟我说你让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夙珝眼帘微垂,视线落在她揉他爪子的手上,继而笑了一声,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我知你念我,便让莺歌带你来了。” 雪姝意外,一面将他往上搂了搂一面问:“就为这呀?” 夙珝挑眉,眼睛上方那几根长长的须跟着动了动,“就为‘这’?” 言下之意便是,这难道还算不得“事”? 雪姝听出来了,难为情地咬唇,“我以为是别的事……” 有了上辈子跟前几天那样的经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 虽然现在的他在她的告知后已有所防范,但那和尚的事毕竟还没查出来,便是他让她宽心,她也不可能真就这么全部放下。 夙珝岂会看不出她的担忧。 想到自己明日为何会去神宫,他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看着雪姝的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异色。 “没别的事。” 他晃了晃尾,缓慢且优雅地站起身走回床上,在方才的地方绕了一圈后卧下。 “我今日懒得动,却又想着你会想见我,就让莺歌带你来了。” 说完又看向雪姝,问:“可冷着了?” 雪姝因他前半截话哭笑不得,听完最后一句话后却又觉无比暖心。 摇头,算是彻底放了心,而后追着他趴了过去,在他的前爪上用指尖点了点,有些羞涩。 “单是我想你了,你就不想我?” 也是这段时间他太“勤快”了,都让她忘了他实际是个最嫌麻烦,最懒得动的了。 夙珝的爪子被她碰得痒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再看向她,对雪姝的问题并不觉得有多难以启齿,反而觉得这的确是个值得回答的问题。 “你如何就知道我不想你了?” 这个反问便相当于是肯定回答了。 面对这样一只漂亮的雪色大猫,雪姝脸上的颜色稍微深了一层。 抿抿唇,没接这话,而后摸了摸他的后颈,问:“我可以亲你吗?” 这话就跟先前夙珝怕弄疼她吻她前问的一样,只现在角色互换了。 夙珝没在这种形态下被人这么亲近过,但对小丫头片子,他是不吝啬的,颔首便想应允,却又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如何亲?” 他现在这般模样,便做不到人形那样与她呼吸交融,难不成这丫头片子是想就这么让他像前几回那样亲她? 呃…… 夙珝脑中浮现一个极其不和谐的画面,嫌弃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雪姝的眼神也多了一抹异样。 看不出来啊,这丫头还有这种癖好。 尽管他眼底的这抹异色都淡得快察觉不出来了,但心细如发的雪姝却还是看出来了。 “轰”的一下,一股热气蹭蹭从她心底升向脑门儿。 瞬时间,不仅双颊,整张脸都红了个遍,连耳尖跟脖子都没被这热气放过。 “不……不是,不是那个‘亲’!” 雪姝拔高音调,臊得手足无措。 “嗯?” 平日里不是军营就是床上,鲜少去街上逛,也不曾接触过养宠物的人的夙珝对雪姝的话表示不是很能理解。 雪姝没看明白他现在的眼神,还以为他将自己当成有那些有怪癖的人。 一时急于证明,不等夙珝应允,当即抱着他圆圆的脑袋就在他头顶狠狠亲了好几口,边亲还边说:“这样亲,看到了么,这样亲!” 夙珝被抱了个猝不及防,本能地就要抬起爪子狠挠过去。 却又在想起面前的人是他的小丫头而将尖锐的爪收了回去,就这么任由这丫头片子在他的虎头上“胡作非为”。 雪姝连亲几大口,因为情绪激动,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她顶着一张猴子屁股喘着气看着被她揉得浑身的毛都快炸开的大猫,“看到了吗,是这样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是的。 要不是看他这个样子实在可爱得紧,她才不会在他这个形态面前说这种话,真是的…… 第238章 逗弄,沾着我的毛了 夙珝被雪姝揉炸了毛,尤其被她啃了几口的地方,炸跟海胆似的,他却是一点都不气。 换成旁人,别说这么揉他啃他了,该是在看到他这模样的第一眼就没命了。 看着丫头片子绯红的小脸,夙珝就这么顶着海胆头,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我想的那样?” 浓浓的戏谑,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雪姝因他刚才那一眼臊得几乎跳脚,这会儿再一听他这语气,整个人跟着了火似的。 “阿珝!”她撅嘴,秀眉蹙成一座小山峰,在夙珝的爪子上狠捏了一把。 夙珝被她羞恼的模样逗笑了。 上回虽让她对他的真身有所了解,但到底只是尾巴和牙。 所以这回,他才会以这副形态见她,为的便是想瞧瞧她在见到他真身形态时又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让莺歌带她来这事的确是因为他懒得动。 果然,小丫头的反应没让他失望。 想着,夙珝的视线自眼前小姑娘紧蹙的眉往下滑。 嗯…… 雪姝还不知道起初这是个考验局,还在那红着脸嘟囔:“人家才没你想得那么……那么怪,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雪姝还未说出口便被眼前忽然而来的一道算不得强的白光亮得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方才还被她捏在手里的软乎乎的爪子便换成了男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雪姝惊诧,哪里还瞧得见被她亲炸毛的大猫,男人手腕一翻,轻松将她扑倒。 男人的俊颜近在眼前,雪姝呼吸一滞,“阿珝?” 夙珝仅着单薄中衣,腰间带子松垮,前襟敞开,精致有型的锁骨在空气中暴露无遗,披散的黑发因他俯身的动作散落至身前,发尾在其漂亮的锁骨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我想的那样?” 他重复方才的话,徐徐俯身压人至身下,在距离眼下小脸只有两寸的距离停下。 温热的呼吸柔和地淋在脸上,鼻间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清香,就这么短短刹那的功夫,雪姝的脑子就白了。 夙珝很满意她的反应,却偏不止于此。 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恶作剧,坏心思地缓缓抬起手,在其失神的目光下将指尖轻轻放在了小姑娘的嘴角。 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放着,笑得戏谑。 雪姝的小心脏几乎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此时此刻,面对男人那撩拨人的眼,她哪还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阿……阿珝……” 佳人在怀,孤男寡女,“天和地利人和”。 此情此景,但凡有任何第三个人在,估计都会为昭王加油打气: 别怂,亲就完事儿了!这么好的机会,是男人就把握住了! 偏偏没有这么第三个人 别说把握机会,昭王现在是一丝丝身为男人的坏心思都没有。 他就这么噙笑瞧着身下的娇人,坏心眼地以她的羞涩为乐。 眼瞅着那张小脸红霞满布,他却在双指一捻后猛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露出一个极其单纯的笑。 “你嘴上,沾着我的毛了。” 边说,还边就这么捻着他从雪姝嘴上拿下来的两根雪白色的细毛给她看。 雪姝让他这突然的动作给惊得回了神。 她先是怔了怔,看看他指尖上的两根软毛,再对上他那双戏谑的笑眼。 “轰!” 脑子里炸开一道巨大锣鼓声,又跟窜出一阵熊熊大火似的,眨眼的功夫,她身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变得通红。 啊啊啊啊! 雪姝那捂眼,男人含笑的眼神就跟烈火似的,灼得她外焦里也焦。 再不敢跟他对视,随手猛地一把扯过边上的被子就把自己的脑袋蒙了个严严实实。 天啊!来一道雷劈了她算了! 没一点儿矜持地抱着他就是一通啃就算了,人家不过是为了把沾在她嘴上的毛给取下来,她竟就没羞没臊地以为他会对她……! 啊啊!没脸见人了! “哈哈……” 继上回两人调换身子雪姝还在王府时之后,夙珝第二回爽朗地笑出了声。 不同的是,上回的爽朗里带着满满的讥讽。 而这回,是真的被丫头片子逗得心情大好。 喜贵在外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就怕六公主来了让他家爷的样子给吓出个啥好歹来。 奈何他们家爷这屋子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他竖着耳朵听了老半天都没听出个啥来,这会儿可算是听到动静了,却是笑得喜贵一脸懵。 不过这也让一直处于担心状态的喜贵彻底松了口气,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想到二人在屋里会如何相处的场景,喜贵忍不住笑,却也打从心底觉着欣慰高兴。 他家主子对男女之事淡薄,也懒得在这上面费心思。 然身为一族之王,他有他的责任和与义务,而这责任义务不仅包括让族人安居乐业,还包括他身为王的终身大事与王嗣。 两年前他说过,待集齐灵片返回幽之境,若族人都想让他成婚生子,他愿意娶族中任一女子为后。 无关乎个人情感,只因他是一族之王。 而先前说得那些嫌麻烦的话,不过是他习惯使然。 而这些,喜贵都是懂的,可喜贵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纵使自家主子在男女之事上再如何淡薄,他也始终希望他能像其他人一样,找一个两情相悦知冷知热的人。 先代月灵王因婚姻而造成的悲剧,他不想在他家主子身上重演。 现在好了,二十多年的冰山让那小丫头给融化了。 真好啊…… 雪姝自然不知喜贵在外面感慨个啥,男人的笑声已经让她臊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偏这平时懒得都快晒蛇吃的男人这会儿这么勤快,不仅笑这么大声,还非要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雪姝敌不过他的力气,干脆一把掀开被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翻身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准你再笑……” 夙珝好脾气地由她压着,只一只手就轻易捉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却不拿下来。 虽嘴被捂着,但一点也不影响他发挥。 倒不如说雪姝越这么“气急败坏”他越乐,松松垮垮的衣裳都从肩头滑下来了,一头黑发也是散成一片,丝毫没有平日在外时身为昭王的威严。 “你……你!” 雪姝让他给臊得满头大汗,一想到自己方才那不齿的想法就想锤爆自己的头。 但事实并不允许她真就这么照着自己的头捶。 眼瞅着男人还没有收声的意思,她忿忿,一咬牙狠心,索性猛地松开手照着男人的唇就啃了下去。 笑声戛然而止,加速的心跳彼此触动。 一个因为心情好,一个因为羞。 夙珝的双眸变黑,被身上小丫头甩开的手在她吻上来时跑到了她的腰上。 前一刻的爽朗与此时的安静对比鲜明,也让两人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雪姝缓缓抬眸,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松开,红着脸撇嘴,“你再笑话我,我这就走了。” 该死,明明两个人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她怎么还这么没出息,总被他欺负。 夙珝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一只手滑到她的后脑,勾唇道:“胆儿见长了,知道威胁我了?” 雪姝撇撇嘴,脸上红色鲜艳欲滴,“你老欺负我,寻我开心。” 夙珝听出了一丝端倪,俊眉微挑,低声问:“既知我欺负你寻你开心,怎不见你生气?” 说是要走,但他看得出来,丫头片子也就说说而已,哪舍得真走。 雪姝瞋了他一眼,报复性地把头一下子磕到他身上,无力地靠着他。 “哪里就生气了,若你真开心,我自乐意在你面前当一个笑话,可你要老这么寻我开心,我哪里好意思,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最后,雪姝没脸,像猫儿一样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第239章 战败,夙先生好 乐意在他面前当一个笑话…… 夙珝的心被猫爪挠破了皮,有些烫,有些痒,恰好还就是先前有东西长出来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扬起的唇角始终都下不来,再想开口时才发现两人竟又呼吸相融了。 而且好像,这回是他主动的。 夙珝懒得去想自己怎么就又亲起她了,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装着这个说着喜欢他的丫头片子。 脑海里莫名闪过冉凌珏之前拿给他看的那些本子,上面男女姿态分明。 本能反应出现得那么自然。 怀里的小家伙该是察觉了,像上回一样,不同的是这次的她没有像上次那般在感觉到他的变化时露出失望嘲讽的表情。 当然,他也不允许她在露出那种神情。 头一次,不是在梦里,夙珝想顺从本能。 启唇将自己的气息送到她口中,翻身调换位置,细密的吻往下滑。 她很乖,跟上辈子接受他时一样,反抗虽有,但就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哪是他的对手。 他若就此将她变成女人,也不是不可以。 跟她上辈子一样。 上辈子…… 夙珝停下动作,被猫爪挠破皮的地方有些疼。 羞得想把自己蜷成一团的雪姝实际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她是想推开他的,可手才一碰到他,她就犹豫了。 上一世那时的种种她记忆犹新,尤其是那时的痛楚,说实话她是不想再来一次的。 可一想到是他,就跟那时一样,她狠不下这个心,但她又是真的怕…… 就在她纠结万分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上的人停了动作,通红着脸缓缓睁眼,“阿珝……” 夙珝的美眸因她的这一声转了转,接着轻轻吸了口气,徐徐拉开了些距离,迈腿将重量从她身上挪下来,在其一旁侧躺着。 雪姝的视线随着他动,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用极其单纯的表情问出了极不单纯的问题:“不继续吗?” 夙珝为她整理衣裳的手顿了顿,深邃的黑眸内似蹿着两簇小火苗。 片刻后,他轻笑出声,长臂一伸将雪姝揽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开口声音喑哑。 “我很高兴你对我没有防备,但是丫头,我希望你能学会拒绝我,两人在一起是平等的,没有必要因为先爱上就不顾一切,低人一等。” 傻子,当他感觉不出来么? 那时也是,明明都那么怕了,却偏强忍着包容他,原谅他。 他们月灵族乃兽族,他也是随性惯了的,方才有那么一刻,他是想顺从本能。 可对她,比起顺从那玩意儿,他更愿意用人类的方式待她。 尽管他们现在已属越矩,但他从一开始便打算将更亲密的事留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的。 纵使她不拒绝,他也不会再继续。 可如果可以,他更希望由她来制止。 他喜欢她爱他时的样子,喜欢她痴迷他的样子,只比起这些,他更喜欢她在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儿。 因为那才是她的本性。 因为他不想这一世的她,还如同上一世一样,对他的爱,卑微得没了自己。 雪姝没想到他会这般细致,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上辈子的记忆于她而言,是噩梦也是美梦。 噩的是他强迫了她,美的却也是这,美的是他对她,而没有对别人。 而她,总算亲近了她。 她就像后宫里某些又当又立的女人一样,无耻得令人发指,可笑得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如果条件允许,她是不愿这样的,她是打从心底唾弃这样的自己。 可她没有办法,她是那样的喜欢他。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这份爱藏在心里,不打扰,不去拖后腿,不让他因她被夙承勋拿捏。 她自认做得不错,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方才他若真要像上辈子那样对她,她想她是拒绝不了的,她在后宫也没有学到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这个。 抬头,对上他漂亮的眼睛,雪姝眼角有些润,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骗我。” 夙珝挑眉,“我如何骗你了?” 雪姝吸吸鼻子,勾着他的肩往上挪了挪,说:“可不就是骗我么,明明说好是我教你怎么去喜欢一个人的,现在反倒你教起我了,你明明就很懂。” 闻言,夙珝轻笑,不想她头上的东西硌到她,索性动手全摘了。 “我便也只是跟你讲一些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道理罢了,如何就教得了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此事还得靠你才行。” 雪姝皱鼻,疯狂眨去眼里的涩意,一把抱住他,声音有些闷。 “我教你,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能不能教会你,我不确定……” 夙珝不愿她多意,将其从怀中挖出,拭去她眼角要流下来的眼泪,笑道:“你这是在质疑学生?” 雪姝摇头,哼哼着说:“学生没毛病,纯粹老师的问题。” 夙珝笑,宠溺道:“要不,互相学习?” 雪姝被逗笑了,鬼灵精怪地冲他挤了挤眼睛,吧唧一口在他下巴上印了个口水印。 “夙先生,学生这厢有礼了。” 夙珝见其恢复了精神,心情跟着转好,佯装嫌弃地将被她亲过的地方往她衣裳上蹭,边道:“学生这厢还礼。” 雪姝痒得咯咯笑,才知他有这般活泼精神的一面,顺势跟他在屋里打闹了起来。 “公公,你说咱王爷在屋里跟六公主玩儿啥呢?” 屋外,负责今晚守夜的青盈支棱着耳朵。 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是越听越来劲儿,好奇得心里就跟无数只蚂蚁在爬似的。 若非实际条件不许,她恨不得进去看看他们家王爷到底在里头跟小佳人玩什么玩得这么开心。 真不怪她这么好奇,实在是他们家王爷平时有空回府九成九的时间都是在睡觉。 即便醒着有笑,也大多都是冷笑、讥笑、阴笑、似笑非笑、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 等等。 反正他的笑里始终都藏着别的意思就对了,就没有哪一次笑得这么爽快的。 喜贵也好奇。 他也想知道六公主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家那懒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无事时十一个时辰都在睡觉的主儿笑得这么爽这么“勤快”。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可没那胆子真这么探进去个头瞅,他还想活久些。 “行了你,”喜贵将支棱着耳朵的青盈拽过来,说,“咱王爷的本事还不知道?仔细你脑袋。” 边说,喜贵还边冲青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青盈后背一凉,想到先前一个姨娘,因想爬上王爷的床而来墨悠居打探关于王爷的消息。 结果人别说进墨悠居了,人才到北院门口,脑袋跟脖子就分家了。 事后王爷还让人将那姨娘的脑袋在后院挂了三天三夜,实打实地来了个杀鸡儆猴。 让大家伙儿琢磨不透的是,姨娘至北院门口时,王爷本人是在墨悠居内睡觉的,便是那姨娘脑袋跟脖子分家的那一刻,他人还在床上躺着。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姨娘来的事,更没人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那姨娘的心思的。 昭王府规矩森严,那件事后更甚,再无人敢对王爷的事存一丝一毫的探究之心,更别提打什么主意。 这也就是为什么昭王府的人当初为什么在见到“六公主”与“王爷”其乐融融时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之色的根本原因。 也是最近因为六公主的到来让他们家主子看起来柔和了许多,青盈才稍缓口气。 现在经喜贵这一提,她倒吸凉气,不敢多想,一个哆嗦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 外头的人噤若寒蝉,里头的人闹得正欢。 雪姝生性爱玩闹,为生存,在后宫的这些年她不得不压着自己的性子。 如今在夙珝这,又有他允许,本性自然显露无疑,夙珝纵着她,就这般跟她闹。 只他除上战场外从未同人如此玩闹过,没多会儿,战无不胜的他就向精力旺盛的小丫头举白旗投降了。 这还是昭王战史上头一次“战败”。 不过夙珝不在乎,化作大猫窝在雪姝怀里,纵着她揉捏一阵后在其怀里睡了过去。 第240章 本事,夙珝是妖! 同一时间,丞相府。 总管秦翰敲响书房的门,“老爷,圆道师父来了。” 话音落,周遭一片寂静,秦翰未听得屋内回应回头看了看身后二人。 客套了笑了笑后正欲再次敲门,屋内这时却传来秦宵的声音:“进来。” 秦翰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而后先开了门,第一眼便看到背对着门外坐在书桌后的人。 秦翰不多言,侧身朝身后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师父……” “请”字都还没说出来,站在圆道身后的道人便先圆道一步毫不客气地大步迈了进去,圆道紧跟其后。 秦翰面色微僵,抿唇看了一眼起身转过身来的秦宵后无声地带上门出了房间,顺带将守在书房外的护卫都带出了院子。 秦宵将目光自门口收回,而后放在已与他见过几面的圆道身后,最后定格在那道人脸上。 圆道很有眼力见儿地挪了挪位置,露出一个清隽的笑,对秦宵道:“大人,这便是…… “这便是令师,”秦宵接了他的话,视线在这清秀的小道人身上仅停留了端端一瞬。 圆道颔首,“是,尊师道号空燃。” 秦宵双手负后,细长双眼微眯,不掩其中审视之意。 圆道身后的道人正是空燃,而这,是他与秦宵第一次正式会面。 今日的空燃依旧是那副清瘦面孔,眼似狐耳似扇,双目凹陷双颊高凸,看似略显病态,但那双狭长眸子里的精明却显而易见。 与上回在百里亭中不同的是,此次的他有着一双与他这张脸极其相符的手。 对于秦宵那不加掩饰的审视,空燃并不介意。 圆道方向秦宵介绍完他,他便潇洒一甩拂尘,轻笑一声后朝秦宵作揖,“贫道空燃,见过丞相大人。” 秦宵快速将其从头到脚打量完毕,撩袍而坐,“大师不必多礼,坐。” 空燃咧嘴道谢,方欲转身落座,却似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猛地看向秦宵。 秦宵被他忽然凌厉的目光看得周身一怔,以为他会对他做什么,神情当即警惕起来。 圆道顺着空燃的视线也看了看秦宵,却是并未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便疑惑地看向空燃,“师父?” 空燃没搭理他,凌厉之色在其眼中只待了片刻,随后便变得柔和。 只他却没就此落座,而是看着秦宵,问:“大人今日可与昭王爷单独会过面?” 闻言,秦宵警惕之色有所缓解,却是稍显诧异,在看了一眼明显不解的圆道后对空燃道:“大师如何得知?” 空燃笑,缓步而上,在离书案两寸处停下,右手成掌于秦宵面前轻轻划过,随后食指与拇指作捻状。 正是不解,秦宵便见从他面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就被空燃捻出了一道浅白色丝线。 空燃笑得奸,边将那白死拉至自己身前边说:“昭王爷的气,还留在大人身上。” 话音方落,那丝线便被他抽到了头。 秦宵随手一把抓过去,竟什么也没抓到,但眼前却还是能真真实实看到那根线。 秦宵这会儿难掩眼中诧异,方欲开口询问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根线便在空燃面前消失了,无影无踪。 秦宵“腾”地起身,倾身往空燃面前捞了一把,依旧什么也没捞到。 空燃甩甩手咧嘴笑,露出他那发黄的大门牙,也不说什么,就这么笑看着秦宵。 秦宵看着空燃的眼神先是诧异,然后欣喜,最后带上套近乎的敬意,自书案后绕到空燃旁边,拱手道:“大师好本事,快莫站着了,坐,坐。” 秦宵的变化空燃看在眼里,知道这老东西的态度转变为何会这般大。 先前因他身体原因暂时无法来见这老东西,故让圆道代为先探老东西的态度。 这老家伙的野心,可远不止于国丈。 而这,将成为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现今老家伙的态度转变这般大,无非对他的手段本事存在质疑,而今眼见为实,自然清楚他能助他实现他的野心。 空燃看破不说破,眸中快速闪过一抹狡猾的光顺势于旁边落座,边笑道:“若贫道算得不错,大人与昭王爷的关系该是还未到私下单独会面的地步。” 圆道先前早已将事情原委与秦宵说明,这会儿自然不需要拐弯抹角。 秦宵与空燃隔着茶几而坐,呵呵笑了两声,说:“大师果然不凡,连我今日做了什么都掐算得一清二楚。” 对自己有利的人,马屁先拍两下再说。 紧接着秦宵便道:“大师算得没错,我今日的确单独与昭王爷会面了,我与他的关系,也确如大师所言,并未好到私下会面的地步。” 空燃:“那是为了……” 秦宵笑笑,嘴角的弧度渐渐敛起,直到最后完全拉下,眼中神色也变得凌厉,看着屋中某个地方就像在看夙珝一样。 “若可以,我倒是一辈子都不愿与他在同一个地方相撞。” 空燃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神情,“大人的意思是,你二人是正好碰见的?” 秦宵稍收视线,看了空燃一眼,“嗯,在茶楼撞见,不得已只能说上几句,方才大师说的‘夙珝的气’估计就是在那时留下的吧。” 说完,极其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并使劲儿拍打了两下。 空燃看在眼里,对秦宵的话并无过多质疑,只稍作打量后便笑笑了事。 秦宵与夙珝的事他在来京前几年就清楚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来就找上秦宵。 只不过样子还是要装的。 方才秦宵对他有所怀疑,他当然要采取一些手段来向其展示自己的本事,让其相信他,如此也好快些进入正题,省得再拖拉。 秦宵自然不知空燃心中所想,只说完后看着他,脸上重新带上了笑,视线在空燃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大师真好本事,竟是连看不见的东西都能有形化,不知大师是如何做到的?” 空燃大笑两声,摸了摸他下巴底下的小撮青须,谦逊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说罢又是两声笑。 秦宵见其不说,倒也不逼,却是将“雕虫小技”几字放在了心上,更觉空燃是个有着莫大本事的人。 于是此事就此打住不说,秦宵附和着笑了两声,在看了一眼圆道后看着空燃,压低声音。 “大师,此前圆道师父说那夙珝……” 欲言又止。 空燃打住笑声,“贫道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秦宵眸光微凝,一只手放在茶几上,朝空燃坐的那边靠了靠,低声道:“那夙珝,真的是妖?” 几日前府上人来说有道人找他,他原是不在意的,不想那道人竟是准确地说出了在贤宗帝驾崩至贤明帝驾崩期间的几件外人所不知的大事。 贤宗帝密旨有意让贤明帝将皇位传给夙珝。 贤明帝却为了将皇位传给自己儿子而暗中启动一连串暗杀计划,将知道密旨一事的老臣尽数斩杀。 这才有了现在的贤昌帝。 若非他爹老早择了贤明帝,秦家怕也是早早地同那些人一样不存在了,又哪来他此时坐在这里。 而今,知道此事的便是皇上,他,婉如与太后。 太后自不必说,当时贤明帝的一系列决策她都是知情的,只同样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选择了缄口不言。 而他,则得益于贤明帝对他爹的信任,与他和皇上的“同仇敌忾”,从而取得了那生性多疑的皇上的信任。 婉如则是自小为皇上着想,而这一点皇上最清楚不过。 除他三人及皇上本人外,此事不该有第五个人晓得才对,然圆道却说得准确无疑。 这种情况,他当然不可能掉以轻心。 原想对圆道进行一番严刑逼供的,问出他知道此事的缘由,不料却被告知一惊人消息。 ——夙珝不是人,是妖! 这几日,他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心惊,也越觉圆道所言不该为假。 所以这回,他定要将这事弄清! 第241章 化形,妖兽现身 面对秦宵的问题,空燃并未即刻作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答反问:“对于这件事,不知大人如何想?” “我?”秦宵皱眉。 空燃轻轻颔首,“是,大人你。” 闻言,秦宵坐直身子,抿了抿干燥的唇作琢磨状。 “夙珝满月被封王,三岁能诗五岁能武,七岁通战事谋略,十岁立战功,生得是莲华容姿世无其二,按理说……” 顿了顿看向空燃,放慢语速别有深意地一字一顿道:“此乃非常人之样。” 三岁能诗五岁能武的,有。 楚太傅之子楚胤,端王世子夙嘉,此二人皆为聪慧之人,这个年岁时亦是能文能武。 然关键便在于这“文武”的层次深度。 他人家中稚子天资聪颖过早识文通武,往往表现也只为孩童,真较量起来,是万比不得大人的。 然这昭王却不一样。 他那时的文武与长者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岁围场狩猎比试,狩猎数量远超太尉等人,一招百步穿杨惊为天人,“神童”之名名副其实。 那时他与皇上一样,只当那小子不过是天赋比别人好了些,并未觉得其会造成什么威胁。 然而,谁会想到在那的五年之后。 夙珝那小子竟置皇令而不顾,于明政殿斩杀敌军来使及敌方为和解而暂送来的千名降兵,逼得皇上不得不放弃对方降书上所定的条件继续迎敌。 那时皇上继位不过五年,恰逢战中其余边境动荡,兵力不足导致战事吃紧。 对方的和解对他们而言正是雪中送炭,不想却偏被夙珝搞得乌烟瘴气,那黄口小儿倒大言不惭,请命挂帅迎敌。 皇上那时正在气头上,命其立下军令状。 此事一出,顿时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好事之人多劝夙珝负荆请罪,战事再行商议。 然夙珝并未将那些人的话听进去,当日便率兵前往战场并于一个月后让人带回了好消息。 自那之后,昭王夙珝名声大噪,“少年将军”之名远传千里。 起初皇上并未为此多心,倒不如说夙珝帮其打赢了这场仗他心欢喜。 许是觉得小小年纪的昭王对他的皇位还造不成威胁,且也不知密旨一时,故皇上还交于了其一小部分兵权,命其镇压边境。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年仅十岁的夙珝,用皇上给的这小部分兵南征北战,为大贤开疆扩土平息叛乱。 三年不见,再见时,那曾被大贤百姓称为“战神转世”的少年将军成了大贤真正的“战神”。 其貌夺人心魄其名让人闻风丧胆。 从那时开始,皇上与他才真正意识到何为“养虎为患”,也是自那时起,他们开始想方设法除去夙珝。 可那夙珝就跟长了三头六臂无数只眼似的,不管他们做什么,总会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皇上至今未能除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来想,若他夙珝是妖,那么这三头六臂数只眼便能说得通了。 也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能将夙珝除去。 空燃将秦宵的表情尽收眼底,闻言后笑了笑,“看来,大人心里已经有数了。” 秦宵神情一凝,眯眼,“当真是?” 空燃敛了敛唇角,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他的话,“当真是。” 秦宵的心渐渐收紧,如他放在茶几上的渐渐收成拳的手一样,“当真是……” 空燃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像是怕秦宵不信一样,抬起左手朝二人中间的空气中划了一圈,“大人请看。” 秦宵猛地一怔,朝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便见他划过的地方赫然出现一个极圆的黑色圆框。 圆框中朦朦胧胧,片刻后渐渐变得清晰。 秦宵微愣,“这是……” 空燃未搭话,只笑笑示意其继续看下去。 秦宵怀着好奇与疑惑继续看过去,发现圆框里出现了一片林子。 林子看起来很深,很暗,单看着便觉一股极其压抑的感觉,至于这林子所处的位置,秦宵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 “吼——” 突然,林中传来一道震天响的吼声。 声音之大之沉,似闷雷,却又比闷雷雄浑,震得地动山摇鸟雀惊飞。 秦宵自小生在京中,唯有每年围场狩猎方见几头可称得上野兽的东西,而今这突然一吼,惊得他心头一紧,竟是“腾”地站了起来。 正是揪心紧张之时,幽暗的林子深处渐渐出现一抹白色的巨大身影。 待它走出,定睛一看,竟是一头白色大虫! 大虫通身一片白,便是在那潮湿幽暗的林子里身上未染上一丝污秽。 只见其威风凛凛雄壮如山,透过那耸动着的皮毛隐隐可见其下结实壮硕的肌肉。 那强健厚实的四爪,一脚踩下去便在泥土上留下一个深陷的印子,行动间发出的沉重声,似要将整片林子掀翻,撼动天地。 随着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它张得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泛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看那样子,竟是像要从中走出来一般。 秦宵骇得不轻,双脚竟是有些发软。 就在他不知空燃给他看这个到底为何时,那大虫突然停了下来,咆哮声亦没有了。 正是疑惑它接下来要做什么时,秦宵就见其周身忽而亮起白光。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骇人的庞大身躯就不见了。 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俊逸潇洒的玄色身影,单从背影看便能看出此人不凡,而待其转过身来…… “这……!这这!” 秦宵连吸好几口凉气,撑着茶几颤抖着指着框里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 那取代大虫站在那处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才被说起是妖的夙珝,他们大贤的战神! 那张脸,那身姿,那通身的矜贵与散漫,除了夙珝,放眼天下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空燃眼中的得意转瞬即逝,抿了一口茶后说:“大人可看清了?” 秦宵未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指着圆框的手指还抖着,“大师,这,这……” 夙珝竟是大虫的化身,夙珝……是大虫?! 空燃放下杯子,泰然自若地看了看秦宵指的地方,“大人莫慌,这不过是贫道以道法记下来的,里头的人是不会出来吃人的。” “吃人……”秦宵的脸色白了白,砰地一声跌坐到位置上,心跳得飞快。 空燃却当没看到他被吓到的样子,自顾自地说:“妖,乃自古以来便存在的,是妖,便会食人,他们擅长变幻化形愚弄他人,岂是凡胎肉眼能轻易识破的。” 也就是在肯定地告诉秦宵,是妖便绝对会吃人,从而间接说里头刚化成人形的人,也是会吃人的。 不知何时,秦宵已满头细汗。 在眼瞧着里头的人徒手剜出地上野兽的心脏放嘴里咀嚼,而那张让人惊为天人的脸却一脸享受时,他胃里翻江倒海。 夙珝是妖,他是妖,还是一头大虫变的! 这样的认知让秦宵胆战心惊,回想起夙珝杀人不眨眼时的模样,他竟是头一次冷汗涔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惧怕。 空燃见瞧得差不多了,左手再往那处一划,画面陡然消失不见。 “大人莫怕。” 他看着秦宵,说道。 “相信圆道已同大人说过,贫道此番来,便是为了收了这祸害,而这其中,需得大人相助。” 秦宵猛喝了两口茶,颤巍巍放下杯子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是,圆道师父是说了,说我能帮到大师。” 空燃:“正是如此,不知大人……” 秦宵抬手打断他的话,情绪已稍有平息。 “大师不必多言,”他说,“我虽对此等事知的不多,却也明白妖乃害人之物,大师乃正道之人,自是值得信的,大师且说便是,但凡我能帮到的,必尽全力。” 当然,除此之外,除掉夙珝是皇上多年来的心愿。 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若能真就此将其除去,皇上届时定会对他大肆褒奖。 到时候…… 如他所料。 空燃暗道,面上不显分毫,而后支开圆道。 “大人稍安勿躁,贫道有一计……” 第242章 拒绝,就亲两口 两个时辰后。 嘶,好冷…… 雪姝迷迷糊糊感觉到一股风突然灌进衣裳里,激得她一哆嗦,瞬间就清醒了。 然感受一番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冷风灌进来,而是跟前几次一样,那股冷意是从她后背升起来的。 雪姝对此已觉习以为常,打了个哈欠未像最初两次那样惊慌,反正她已经知道她每次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了。 就是不太清楚又是哪个这么大晚上不睡觉,还在想怎么害她或者…… 诶?不对。 打着打着哈欠雪姝睁眼,意识到不对劲儿。 她要是没记错,自己应该是抱着大猫猫睡着了。 可现在,大猫猫没在她怀里,而她这是在…… “醒了?” 男人好听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闻声,雪姝揉眼,偏头朝男人的侧脸看了看,又看看周围,发现他们现在竟然在外面,而她正在他宽阔的背上。 “阿珝,我们这是……” 他俩不是都睡着了么,怎么这会儿跑外面来了? 而且,这是……御风而行? 莺歌带她的时候时不时地还会找个落脚点缓冲一下,他倒好,竟就这么直接用飞的。 这应该不是轻功吧? 夙珝见她刚醒两只眼珠子便转个不停,属实精神得可爱,索性手腕一翻,抓着她的腰就把人抱到了前面。 雪姝本能地抓住他的肩,这会儿才认出他们现在飞去的方向,“送我回宫吗?几时了?” 夙珝将厚实的披风帽子往她脸边拽了拽,边道:“回宫,寅时三刻。” “我居然睡着了,”雪姝放眼朝脚下看去,发现这么早街上就已有贩子出摊了。 夙珝收紧手臂,“冷么?” 雪姝摇头,收回放在下面的视线看着他。 朦胧夜色下,男人的容貌看得并不清楚,只简单能看出大概轮廓和那双有着一点光的眼。 雪姝有些贪恋他怀里的暖意,情不自禁搂住他的脖子又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想到他明日,不对,应该是今日。 尽管也只两三天便能见,但想到他就要走了,她还是心有不舍,这让她忍不住叹气,“你就要走了。” 夙珝喜欢她同他的距离,大掌微微使力将人往上搂了搂,含笑道:“这就舍不得了?” 雪姝很诚实地点头,“舍不得,想天天都能看到你。” 夙珝莞尔,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光看到就行了?” 雪姝在他额头上蹭蹭,“嗯,光看到就行了。” 上辈子也这样,湖边一别三年,她再未跟他说一个字,一年到头也只能偷偷见到一两次。 可对她来说,光是能看他一眼便是极满足的了。 那时候的她,哪里敢奢求更多。 夙珝被她的乖巧和顺从逗得心痒痒,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诱惑般地问:“就不想做点别的,嗯?” 脚下远处的两个人不知在说什么,在灯火下小得像蚂蚁,看不清,更听不清。 万籁俱静的耳边,雪姝便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如天籁般悦耳的声音。 她的脸有些发热,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她想他应该也听到了。 莫名想起他们睡前的亲密,雪姝很羞,故意装不懂,“做点什么呀?” 夙珝感受着怀里人的娇小,嗅着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双眸隐隐现出流光,有些情不自禁。 “你说呢?” 他不答反问,却又不给雪姝回答的机会,唇角轻轻一勾,低首便朝方被雪姝自己咬过的唇上印了下去。 他飞得很慢,为的便是不将她冻着。 雪姝身上罩着的她自己那件披风不止,他还将自己的也严实地罩在她身上。 寒风轻轻吹过,雪姝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倒不如说有些热了。 她好像已经彻底习惯跟他这般亲近了,不光是她的心,还有她的身子,每次碰到他,她便变得贪心起来。 明明对那事打从心底有些惧意,可她竟无耻地想靠他更近,跟他做更亲密的事。 一吻毕,夙珝欲拉开距离,却意外发现先前只知温顺接受的猫儿不愿松开他,甚至主动凑了过来。 夙珝俊眉轻挑,偏不如她愿,掰着她的肩生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雪姝难得主动,结果被他拒绝得这么直接,难免觉得羞耻,可又不甘心。 “为什么?”她红着脸厚着脸皮问,“就准你亲我,不准我亲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夙珝擦去她嘴角的亮晶晶,敛起嘴角,以一副极其认真的口吻说:“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么?凡事都得有个度。” 雪姝不懂,先前他亲的时候怎么没听他说什么度? 于是雪姝继续不服,继续厚着脸皮辩论,“你都不曾有度,为何要求我有度,何况……” 说到这,雪姝着实有点不大好意思,放小了声音。 “何况就,就亲两口,又不会少块肉,需得什么度不度的……” 听这语气,还带上了一点小哀怨。 夙珝听得清楚,险些憋不住笑,不过想想,他觉得有些事索性趁这时跟她说清楚的好。 思及此,他暗咳一声,道:“你就知我没有度?我若没有度,你觉得你我现在进展到何等程度了?” 呃…… 雪姝哑然。 虽说她现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上辈子这时的她再过两个月就不是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当然清楚。 不由得又羞臊了起来,瞬间没了底气,“可是……” “没什么可是,”夙珝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说教口吻,“记住,我亲你,自能把握度,而你亲我……” “我也能把握!”雪姝不愿服输,稍拔高了音调打断他的话。 说完后方发现自己声音过大,不禁猛地一把捂住自己滚烫的脸,放小了声音又重复一遍:“我能把握……” 什么嘛,说得她是那需求无度的贪心鬼一样。 她承认自己每次亲近他的时候都想离他再近些,再近些,想他能再将她抱紧些 可想归想,在这种事上,她显然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怂包啊。 夙珝被这丫头的说法逗得差点没绷住,好在他及时收住情绪,清冷地道:“你能把握,不代表我能把握。” 哈? 雪姝又不懂了,“你刚刚不还说……” 能吗? 夙珝淡淡地看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亲你,我自己自然能把握,但你亲我……” 他放慢语速,缓缓凑到雪姝耳边,将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刻意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不确定会不会被你勾去,所以,别招我,明白?” 周公之礼什么的,确实麻烦。 可如果是跟她,他觉得倒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他是雄性,便是再清心寡欲,这么个惹人喜的娇人儿在面前,也不可能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雪姝当然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想的什么,只听他竟将她的主动说成……说成那个字,她就臊得全身快熟了。 都说得这么直接明了了,傻子才不明白。 想反驳他吧,说自己没勾他,可这话却因他洒在耳边的气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张张嘴,最后跟哑了似的选择扮鸵鸟,窝在他怀里弱弱地说:“明,明白了……” 本以为自己主动些会好些,结果…… 夙珝对她的回答表示满意,立马就又换了副宠溺的语气,奖励似的摸着雪姝的头,“乖。” 雪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种事被他夸,哼哼了两声后便藏在他怀里不愿出来。 夙珝哂然,看看田边估计了一下时间,而后稍微加快了速度。 约莫一盏茶后,二人抵达长禧宫。 负责在雪姝屋里守着的白茯等了一晚上可算把人等回来了。 原以为是莺歌送人回来的,结果一看是昭王府的主儿,满肚子关心抱怨的话都让她给咽回了。 且还很识趣地把地方留给他俩。 第243章 检查,等你回来 屋里。 雪姝一回来就被男人塞进了被子里,眼看人要走,她忍不住问:“是天亮了去那边,还是这就过去?” 夙珝重新系披风带子,边回道:“有些距离,这就走。” 雪姝朝他伸手,“我听莺歌说,那地方向来没个固定的地点,此番前去,路上务必当心。” 夙珝很自然地俯身过去让她给系带子,含笑看着她,“知道。” 雪姝系好带子后又为他整了整被她抓皱的衣裳。 “你不需得我操心,我也操不了什么心,只你知道眼下我最在意的便是你的安全,你本事大,但万事还得留份心,我等你回来。” 说罢,雪姝忽然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在心里说过最后一句话。 她偷跑到宫门城墙,看着身穿战袍的他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渐渐远去。 那时,她便会在心里说这句话。 听到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里有她对他的祈愿和祝福。 那个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当着他的面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不由得让她有些感慨。 “呵……” 男人的笑声打断雪姝的思绪,抬头看去,发现他正笑着看着她。 雪姝不解,“笑什么?” 夙珝垂眸看了看抓着他披风的小手,坦诚道:“笑你宛如我的新婚小妻子。” 之前出征,看叶智宇与他的红粉知己伤感离别时,他只觉不屑,看军中将士与其家人分开时的恋恋不舍,他只觉无趣。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被感情情绪左右的生物,从生到死都没有自己。 于他而言,这两样东西实乃虚无缥缈的,看不着摸不着,这些玩意儿,属实没必要。 可现在,他发现他或许要重新审视对这些玩意儿的认知了。 自打有了这丫头,他的情绪似乎开始变得多起来,而他却还觉得这种感觉不错。 以往出门,等他回来的人也不少,可那些人等的,始终都只是凯旋。 唯有这丫头,等着是他这个人。 这种感觉,真不赖。 雪姝当然不知道自己说的这话还起到了让他改变认知的作用,一听“小妻子”这三个字,前不久才散下去的温度自个儿又上来了。 没好气地瞋了他一眼,使劲将人推开,“我不跟你说了,你又欺负我。” 人家跟他说正经的呢,他倒好,总调侃她,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原是这般喜欢说笑的人? 夙珝对她的指控并不否认,还装模作样地后退了两步。 他倒是想再多欺负她一会儿,可时间不允许,便就这样跟她说:“我走了,你乖乖在宫里调养身子。” 雪姝到底还是忍不住坐了起来,“你路上慢些。” 夙珝颔首:“嗯。” 说完,勾唇笑看了雪姝一眼,继而头也不回地自窗口一跃而出并顺手带上了窗。 烛光摇曳,雪姝在其关窗的那一刻心头微微紧了紧,快速掀开被子下床跑过去,却连那清幽的香也嗅不到丝毫了。 “走了……” 雪姝垮肩,对着漆黑的上方轻叹了声后重新关上窗。 一直在外面守着的白茯听到动静,迟疑地在外喊道:“公主?” “进来吧,”雪姝拖着鞋回到被窝,将自己裹得只剩一个脑袋,眨巴着眼看白茯进来。 白茯小心翼翼,怕昭王没走,到内间门口的时候还探出脑袋瞅了瞅。 雪姝还没睡醒,大大地打着呵欠,边说:“放心吧,人已经走了,我这也没什么事,你也下去休息吧。” 本来计划的是莺歌带她去王府,看看他找她要说什么事,可能晚点就回来。 结果没想到,这一去就第二天了。 对于自家主子大晚上不睡觉往男人家跑的事白茯倒也没多觉着奇怪,毕竟这个男人是向来不受管束的昭王。 他要让她这主子晚上去,谁还敢拦不成? 不过,出于关心,白茯觉得有些事还是得确定一下才行。 于是,把自己裹得就只剩个脑袋在外面的雪姝就看到白茯进来后就来到她床榻前,在不会冻着她的前提下扒拉她的被子。 脖子、脖子往下一点,胳膊、手臂、腿。 可劲儿地瞅,就像能瞅出一朵花儿似的。 雪姝起先还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心想虽然屋子里是暖的,但她毕竟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的人。 白茯这又是扒拉领子,又是挽袖子扒拉裤子的,平时她不是最怕她受凉的么? 但瞅着瞅着,雪姝就明白白茯这一连串动作的意思了。 这个意识让雪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拨开白茯要继续的手就说:“行了,放心吧,本公主什么都没干,清白得很。” 呃…… 白茯表情一僵,她原是这个意思,但被自家公主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正欲开口,她家公主很是豪迈地撩起右手袖子露出臂弯下侧,“看吧看吧,好着呢。” 纤细的臂弯处,一枚颜色鲜艳,比小指甲盖稍微再小些的朱砂般的印记清晰可见。 守宫砂,奶嬷嬷在世时给她点的,因为在臂弯下侧,所以乍一眼看不到。 白茯方才之所以没直接去看守宫砂,是因为她一时没想起有这么个玩意儿。 所以才想着看雪姝身上有没有痕迹,从而判断有没有被昭王欺负。 现在瞧她这主子这么大方地把姑娘家的秘密给她看,白茯反倒不自在,“奴……奴婢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被欺负。” 并非她对自家这主子不信任,实在是昭王的散漫随性在大贤是出了名了,礼节于他而言就是狗臭屁。 万一呢,对不对? “我知道,你关心我嘛。” 雪姝不甚在意,大大咧咧放下袖子。 “不过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的确老欺负我,不过此‘欺负’非彼‘欺负’,在这件事上,他是尊重我的。” 想想也是好笑。 她早就清楚他同夙承勋这些男人是不一样的,竟然还以为只要她不拒绝他就会继续。 简直幼稚得不行。 还有方才,她以为自己主动一些他是会喜欢的,结果又被臊了一通。 他说过,她在他面前可以不矜持,可当到了这件事上,他却又要求她的矜持,看似矛盾,实际却是他尊重她的方式。 她能在他面前没姑娘样儿,能闹能吵能任性。 他纵她仗势欺人,容她嚣张跋扈,却只希望她能学会拒绝他,学会爱自己。 她真的,找不出不喜欢,不爱他的理由。 白茯对自家主子口中的“此欺负”不理解,但看她这主子在提起那个男人时就眉眼含笑的样子,白茯就知她是打从心底高兴的。 “那就好,”白茯跟着笑,放了心,“时间还早,公主便再睡会儿,早膳时候奴婢再叫你。” 现在暂时不需得去跟太后请安,她们也落了个清闲。 “去吧去吧,”雪姝摆手,翻身一滚就滚到了里头,继续去找周公下棋了。 这边,夙珝自长禧宫出来后并未如他所说马上就前往神宫,而是回了一趟王府。 “王爷。” 喜贵一直在墨悠居候着,其一回来,他便立马迎了上去。 夙珝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像往常一样一回来便进内间,而是待喜贵关上房门后直接就在外面以灵术做了分身。 喜贵看看与他一模一样的分身,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本人,脑海浮现出上回被分身搞砸事的场面。 想着,男人的声音响起:“本王已跟她说了,上回之事,不会再有。” 喜贵了然,“那就好,也省得六公主再生些无所谓的气。” 说起生气,夙珝不是很满意他的说法,皱了皱眉撂给了喜贵一个“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表情后就对其不作搭理了。 喜贵笑得狗腿,想问他此次去神宫可是能确定两日就回来。 毕竟神宫那地方一年到头飘忽不定的,也不知这次又在哪里,距他们这有多远。 只喜贵才刚准备说话,便见他主子抬手一比划,屋中瞬间出现一个椭圆镜面。 君曜那俊逸的侧颜跟着出现在镜面中。 第244章 欺骗,君曜的把柄 “要走了?”君曜侧过头来,先开口。 夙珝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抿了一口醒神茶,对君曜问的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并不想搭理,“在哪?” 君曜笑,对他这平日里懒到极致,办起事来却雷厉风行的性子早已习惯。 不过,像这段时间这样如此好一段时间都这般勤快的情况连他都还是头一次见。 “看来,你是真对那丫头上心了,”君曜一边在那边不知比划着什么,一边似笑非笑地说。 喜贵站在一旁,听君曜如此说时忍不住便去看他们家这位爷。 可惜这位爷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对于君曜的调侃,他只给了对方一个冷眼,神情略显倨傲。 “是又如何?” 听听,承认得多爽快,多大方,一点儿别扭都没有。 君曜:“不如何,就是想起半月前的事。” 那时他问他可在意那瘦弱得可怜的丫头,结果这家伙倒好,因为他随口而出的四个字纠结半天,狠狠伤了人姑娘的心一把。 夙珝一听他说“半月前”就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了,脸色顿时冷了好几分,唇角冷冷一勾,“看来最近你太闲了。” 先前让君曜查有关那丫头重生的事,可惜至今一无所获。 恰好他这边有了眉目,他为月灵族的王,神宫自然由他去更为合适,相当于原该是这家伙手上的事被他揽过来了。 君曜轻笑,想说便是没有这件事,他在幽之境整日也是无法闲下来的。 然待他瞧清了男人眼里隐藏在冷意之下的玩弄之色时君曜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有“把柄”被其抓在手上的。 轻咳一声,君曜不得已收起眼中调侃,直接就转到了正题上,在他刚绘制好的大致地图上比划。 “据我测算,神宫近日该在五弦海附近,于大贤东南方,非大贤境内,距京城四万里左右。” 五弦海,顾名思义,中央被五道山脉隔断,因这五道山脉酷似琴弦而得名。 四万多里,比回幽之境整整少了六万里。 夙珝在图上扫了一圈,视线在最终位置停留了片刻。 不多言,下一刻起身,“我不在的这两日夙嘉会与你联系,族中之事,你看着处理吧。” 一族之王投生为人,还无故散去灵力。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群龙无首势必引起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不过,好在有君曜在。 他的转生经君曜之口,在族人眼中便成了历劫。 这些年,族中大小事都是君曜代为处理,也正因如此,他投生为人的这二十多年里,族中并未因族王不在而发生大的动乱。 在他寻回所有灵片返回幽之境之前,这些事还得君曜继续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君曜会想说就算没有雪姝这件事他也没得闲的。 君曜对他说的表示习惯了,看他要走,君曜想起一件事,“你打算如何进净明殿?” 这个问题,戚风先前也问过。 闻言,夙珝看向君曜,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幽深,却沉默不语。 君曜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眸,“怎么?” 夙珝微微呼出一口气,稍收了视线,似别有意味地说:“届时就知道了。” 说罢,不等君曜再说话,手一挥,镜面陡然如水中涟漪般散开,最后消失不见。 喜贵看出自家主子心里有事,却是没问。 只看着那切断与君曜的联系后却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的人,等了小会儿后怕他耽误时间,便提醒道:“王爷,时辰不早了。” 夙珝闻言侧首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随即周身升起一阵淡淡烟雾,眨眼间消失于屋内。 喜贵看着他家爷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本尊一走就打着呵欠径直往内间走去的昭王分身。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可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 “师父,王上去神宫了吗?” 这边,幽之境王宫宁安塔内,身穿青色小袍头顶圆髻七八岁样貌的侍童进屋,如是问道。 君曜在夙珝断了联系后便看着他画的地图,目光定格在终点,心思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在那地方。 听到侍童的声音他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随手将那浮在空中的灵图挥去,转而看向扒着屏风朝他这边探头的人。 莞尔,君曜朝其招了招手。 侍童咧嘴一笑,继而蹦跳着来到他面前,一上来就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君曜接住他,隐去眼底淡淡的凉意,抬手抚上他细腻白嫩的脸,“怎的不多睡会儿?” 说话间,指尖自侍童眼角抚过。 缓缓的,眼前这双天真无邪的杏眸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变成了一双妖娆极致的猫瞳,怀里娇小的身子也在此刻发生着明显的变化。 原带着一些婴儿肥的小圆脸变成了巴掌大的鹅蛋脸,微蹋的鼻梁升高,樱唇颜色变深。 这还不止,矮小瘦削的身子开始变得凹凸有致,缓缓朝男人贴近。 显然,他应该是“她”。 她勾唇笑,抬起纤长的手臂搂住君曜的脖子,长腿轻轻一搭,二话不说照着那双淡色的唇就印了下去。 君曜好脾气地顺着她,一只手轻柔地理着她披散下来的发。 一吻毕,怀里的佳人气喘吁吁,然而君曜的气息却丝毫无起伏,就像方才没有接受来自佳人的火热一样。 佳人靠在他怀里,不甘地扯着他的一缕发丝,说:“孩子都有了,你就不能反应大些么?” 君曜笑,神情有些淡然,继而将自己方才随手做的清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凌儿最近有些不乖了。” 方凌,他的妻,他的把柄。 方凌没有仪态地张嘴,连勺子一起咬进了嘴里,甚至还咀嚼得嘎嘎响。 君曜索性松手,就这么看着她把勺子给吃了。 方凌饿了,一口粥和一个勺子不够她吃的,她干脆端起碗来了个牛饮,顺道将君曜摆在桌上的一盘小青菜,果子和点心都倒进了肚子。 吃完后,她用君曜的袖子擦了擦嘴,撒娇道:“哪有不乖,怀孕嘛,我不舒服。” 边说,她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放在腹部。 “虽说才四个月,可……可我真的不舒服,他闹得我好烦,我能吃了他吗?” 本就不是孕育子嗣的体质,要不是为了他,她何需来遭这种罪。 君曜挑眉,不答反问:“你觉得?” 方凌无奈叹气,像霜打了的茄子,“我想吃人,吃好多好多的人,我都要馋死了……” 君曜把她从怀里挖出来,极为不赞同地皱起了眉,眼中带上了一丝严厉,“忘记你跟我约定什么了?” 方凌不想他这么看着她,咬咬唇,抓起他的手亲。 “我便只是随口说说,我既应了你,就不会反悔,跟了你这些年,我什么时候真出去吃过了?” 闻言,君曜眉间的褶皱有所松动,却还是语重心长地说:“并非我有意凶你,你也知道现今你怀着身子,食欲比平时来得重,我不在的这期间,你有信心能控制得住么?” 他这妻子,能力可是与他不相上下的。 平日倒好,她能抑制,但自打有了身子,隔两日便会因她那天生的口腹之欲受苦。 前几个月孩子小没怎么闹她,最近闹得厉害,每每都是他封印镇压方能将其压制不让其现原形。 对于君曜的问题,方凌很诚实地表示:“不能。” 君曜又皱眉了。 方凌接着就说:“不过,你能把我锁起来,压在这宁安塔下,我便出不去了。” 君曜扶额,对她这馊主意不是很想搭理,“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启程了,去晚了碰上他就不好了。” 说罢起身,顺带捉着方凌的腰将她拎起来放至一旁。 方凌为他整理发冠,边道:“日后王上发现你在骗他,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换成是她,必定搅得天翻地覆。 第245章 毛毛,昭王的宠物? 君曜自然明白方凌的意思,只不过,“没办法,此事便只能由他自己去发现。” 方凌叹气,随即却咧嘴笑开了,抱着君曜在他唇上狠狠啃了一口,说:“没事儿,回头他若不要你,你便跟我走,我要你。” 君曜对她的建议采取听过便过的态度,垂眸,在她腹部摸了摸,然后松开,淡淡道:“我走了。” 方凌无奈放手,跟在他后头将人送到门口。 君曜行至栏杆处,抬首看了看还未亮的天,再低头看了看塔下宫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随着这声叹息渐渐落下,他人也化成一道流水般的光流向上空,最后与还未隐去的星星融为一体。 方凌目送他远去,直到那个点彻底消失不见方转身回到房间。 真的,好想吃……人啊…… …… 清晨。 因着不用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雪姝这一睡就睡到了太阳晒屁股。 被白茯叫起来梦游似的用了早膳又喝了补汤后挺着被撑圆的肚子就往床上去,脸都不打算洗。 刚吃完,还撑得这么厉害,白茯哪能真让她就这么去继续睡,说什么也要拉着人洗漱。 雪姝不依,白茯就以“男人不会喜欢邋遢的女人”来吓她。 结果雪姝根本不吃这套,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疯狂抱着枕头蹭。 白茯哭笑不得,服了这小祖宗了,索性不管她了。 就在这时,白茯眼尖地发现,她家主子在枕头上蹭过后嘴巴上多了东西,按着人捻起那玩意儿凑近了一看。 两根白毛?猫毛? 白茯表示不解,“这玩意儿哪来的?” 宫里主子们平日里用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清洁检查的,要进口的和被褥类的更是如此。 她明明昨晚才换了被褥的,怎么就沾上猫毛了? 难道是宫里哪个主子养的猫在她们没注意到的时候进来过? 想到这,白茯顿觉不得了,没等雪姝回答就要扯她起来,“快,这不能睡了,万一沾上什么脏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她们住元姝苑,一年到头都换不了几次被褥,每次也都是她自己去浣衣坊洗,有时候还排不上队。 也正因为这样,她家公主有时候才会因为卫生这方面挠得浑身都是疙瘩。 现在既然已经摆脱那种日子,有条件了,哪能再在这种事上受委屈。 “啥?” 白茯急着要把人拽起来,雪姝却跟没事人似的,坠着身子不起来,捻了白茯手上的东西过来瞧。 不瞧不要紧,一瞧,她的瞌睡虫顿时长翅膀飞走了。 两根白色的细毛,极为柔软,她一呼吸,它们就跟着晃啊晃。 毛毛,他的。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忍不住笑,看着指间的软毛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他盘成一团窝在她怀里的样子。 而一想到他那模样,她的心便软得不行。 想来该是她在他那同他闹,他变成大猫时留在她身上被她带回来了。 素日里那么一个尊贵高傲的人,掉毛什么的…… 白茯见自家主子就盯着那两根毛看,不仅看,还边看边笑,弄得她头皮发麻,“公主,你笑什么啊?” 雪姝看向她,随即摇头表示:“没事,你给我拿一个小盒子来。” 白茯:“小盒子?” 雪姝捻着那两根毛就跟捻着宝贝似的,“去吧,被褥不用换。” 白茯一头雾水,指着她手上的东西说:“可是这……” 雪姝怕自己把那两根小东西弄掉了,还很细心地放在枕头绣花颜色显眼的地方,捂着。 “这是他的……” 不对。 “许是昨晚同他刚养的那只大猫玩耍时蹭上的,别愣着了,找个盒子来,我要收藏起来。” 这可是从他身上掉的,哪能就这么扔了。 “收藏……” 白茯嘴角抽抽,想说昭王养猫虽说挺稀奇的,但也用不着稀罕到这地步吧。 两根猫毛而已,还收藏起来…… 不过,白茯已经习惯她家公主时不时的“突发奇想”了,到底是去给她找了个盒子。 雪姝装得仔细,两根毛让她给端正整齐地摆在绒垫上,弄得就跟在装什么无价之宝似的。 白茯凑过去看,被雪姝以“不要给吹跑了”为由嫌弃地推开了。 白茯看她如此宝贝,撇撇嘴忍不住说:“也不知先前是谁说的再不稀罕这些猫猫狗狗了,这会儿倒是宝贝得紧。” 白茯说这话时雪姝刚好将盖子盖上,一听这话,嘴角的笑忽然显得有些僵。 白茯看她神情变了,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思转得飞快,干笑道:“装好了便给奴婢吧,奴婢收着去。” 然雪姝并未将盒子给她,而是在看了她一眼后将盒子塞到了枕头底下。 白茯以为她生气了,绞着手指有点无措,“对不住公主,奴婢……” “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多大点儿事。” 雪姝打断她的话,拽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不甚在意。 白茯挠头,“奴婢一时忘了形……” 雪姝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口齿有些不清:“说了没多大点儿事,我早不是小孩子,提就提了呗,不就是把自己养的宠物给吃了么。” 时隔五年再次提起这件事,她本人说得风轻云淡,白茯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 五年前,储秀宫一位美人养的兔子下的崽儿,太多了。 郑公公念着元姝苑还有这么个小主子,便送了嬷嬷一只,让她家公主养着玩儿。 嬷嬷把兔崽儿带回来时,公主高兴得都跳起来了,抱着兔崽儿又亲又啃。 那之后,兔崽儿就成了公主的小伙伴。 公主仔细周到,单是喂点儿青菜都是切得细细的,就怕把兔子给卡着,还专门跟嬷嬷学着给兔儿做了件小被子小枕头小衣裳等等。 养了差不多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公主都没出过元姝苑,不是给兔子画画就是给它念书。 总之那叫一个喜欢。 可惜好景不长。 锦儿公主知道了这事,某天趁着她为公主沐浴,而白芪和嬷嬷刚好有事外出时让人把兔子给偷了,事后差人送来一盆红烧兔肉。 公主也是个又要强又能忍的。 知道凭她们元姝苑做不了什么,竟那般当着送肉人的面直接把那盆兔肉给吃了。 送肉的人一走,她险些连肠子都吐出来,抱着嬷嬷哭了整整两个时辰。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家公主小小年纪就把这句话参得透透的。 花了半年时间来谋划报仇,宰了锦儿公主的乳猪混进御膳房食材里,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吃了自己宠物的肉,事后再经他人之口把真相传到景萃宫。 本就因心爱的乳猪不见踪迹急了几天的锦儿公主听了这事后当即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差点没把她送去见阎王爷。 直到现在,锦儿公主都不吃猪肉,而她家公主自那以后也再不稀罕养这些脆弱的东西了。 时隔五年再次看自家公主为这些小猫小狗欢喜,白茯也是一时高兴,便忘了这一茬了。 对于白茯还记着这件事雪姝觉得熨帖。 虽说现在想起那件事还是让她火大得不行,但为不让白茯内疚,她还是笑得若无其事。 “过去的事就算了,往后没什么可忌讳的。”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也不脆弱。 当然,此事只能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白茯对自家公主的转变还是挺意外的,毕竟那时候闹得那么凶。 白芪方一提起这事,就被这位满院子追着打,两人那时候争得是面红耳赤的。 白茯便有些好奇,“王爷养的什么品种的猫呀?狮猫吗?” 狮猫又称白猫,源于千里之外东部沿海,通体雪白气质高贵,一般的有钱人家都养不起。 白茯会这么问,一认为昭王养的猫普通不到哪去,二根据这两根雪白的毛来判断。 第246章 虎猫,我是你亲妹妹! “狮猫……” 雪姝沉吟,脑海里呈现出男人变成大猫却还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笑,“嗯……应该是虎猫才对。” “虎猫?”白茯偏头,“有这个品种的猫吗?” 雪姝压了压枕头底下的盒子,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 “怎么没有?世间之大,咱们没听过的多了去了,而且虎猫可比狮猫威风多了,回头有机会带你去看。” 当然,最后半句话完全只是用来忽悠人的。 白茯看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疑有他,只想起五年前的那件事,她也是替雪姝气的。 “既然这样,那可不能再让锦儿公主知道了,谁晓得她知道会不会又打什么坏主意。” 她就不懂了,怎么会有小孩可以这么坏。 五年前那会儿锦儿公主才刚五岁,五岁的孩子心思就那么恶毒了,今后还得了。 也难怪三皇子跟她争了,该是总算看出他那妹子是个啥样儿的人,后悔这些年这么宠着人了。 雪姝便没想这么多了。 听白茯说不让夙锦儿知道这事,她的眼底迅速浮出冷意,皮笑肉不笑,“知道了又如何,她倒是有那个胆子。” 她的“虎猫”可不是兔子。 而她,也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不得已只能咬牙忍耐的夙雪姝了。 夙锦儿,别说她没机会见到她的大猫了。 便是有,但凡她有一丝邪念,她就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而这回,可不就是吃个烤乳猪这么简单了。 白茯因雪姝眼中刺骨的冷意微微心惊,然想想她们此时的处境和当年夙锦儿做的那事,她觉得自家主子可以再狠一些。 当然了,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发生。 不想惹得人继续不高兴,刚好白茯也不想自家主子就这么继续睡。 话都聊到这里了,于是白茯干脆就拿昭王爷养的虎猫为话题,让雪姝给她说说猫儿的事。 聊起这个“猫”,雪姝可得意得不行。 虽说得不多,但言辞间无一不透露出喜爱之情,说得白茯心痒得不行,恨不得这就能看到王爷养的那猫。 可惜的是她家主子“自私”得很,说什么那猫儿是专养给她的,便只能她与他两个人看。 一番话下来,白茯牙都快酸掉了。 为避免自己的牙真被酸掉,她到底还是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任由她这只炫不给人看的主子睡她的回笼觉去。 和昨天差不多,因为雪姝要“养病”,所以在长禧宫一待就是一整天。 为让夙承勋放心,她还故意让珍珠白茯她们在外将她的病情说得严重了些。 夙馨玉因为成妃一家三口的事果断选择静观其变,整日下来没有生任何事,更没有来找雪姝的茬。 秦婉如一则因成妃三人的事作壁上观,二则因凤印的事继续在冷凌苑继续煎熬,也暂时让人省了心。 当然,这些“人”里头得除去冷凌苑的被使唤着去找凤印的人。 林嬷嬷一丝,延春宫所有人再一丝,秦婉如身边的人可以说被换了个底朝天。 短短两三天时间,是养不出得力可靠的心腹的。 再者,皇后毒害六公主一事经现已发酵传得沸沸扬扬。 在雪姝有意让莺歌找人暗中煽风点火之下,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废后”一说法了,且还故意传到了夙承勋耳朵里。 夙承勋这两日因为这事心烦不已,他一烦,那自然是要寻人晦气的。 可惜雪姝乖乖听他的话待在长禧宫哪里也没去,这里的晦气他寻不找。 如此此事的另一个当事人说什么也是逃不掉的。 只不过,秦婉如与夙承勋的关系并不仅限于夫妻。 秦婉如不仅知道贤宗帝密旨一事,更是这些年针对夙珝事件的参与者。 夙承勋即便因为这件事心里对其有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真将秦婉如如何。 对此,雪姝并不急于求成。 她知道,夙承勋心里是有一把量尺的,他在去冷凌苑寻晦气时秦婉如也不可能当哑巴。 不过这对雪姝来说并算不了什么,夙承勋与秦婉如两人的相处她已摸得明明白白。 现章晋松已被判死刑,后日午时三刻便会被问斩,行刑时势必会在京城掀起一阵波澜。 届时风大火大,纵使夙承勋因为和秦婉如的合谋关系不将其如何,也不可能对京城中的声音置若罔闻。 这件事将会成为夙承勋心上的一个血疙瘩,雪姝要的就是这个。 只要这个疙瘩始终存在,再配上夙承勋那多疑的天性,她有的是办法将秦婉如变成那根戳破疙瘩的针。 只不过现在这疙瘩还不算大,里头的脓血没有熟透,不是戳的时候。 自重生至今,如此无人扰的清净对雪姝来说算难得的。 中间雯萱来看她,虽为说明隐藏她身体真实情况的缘由费了些时间。 但因着清楚雯萱为此生气的原因,于雪姝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不顺畅的事。 唯一让雪姝整日下来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大概就是来自怀阳宫的问候了。 起先雪姝并不懂夙睿兴此举为何。 前日里的暖脚壶可以算作是礼尚往来,他们的关系也只该限于此才对。 但晚膳后,怀阳宫的人又送来了几样调理身子的东西。 来人还带了话,说三殿下望六公主早日康复。 这些客套的话对宫里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可对雪姝与夙睿兴二人来说就不算正常。 好在疑惑了没多会儿,雪姝就想到夙睿兴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见她在那人面前受宠,想通过她将昭王的势力拉到他夙睿兴这边来。 对此,雪姝只能说:天真。 不过,既是送上门的引子,她没有不用之理。 夙睿兴选在晚上送东西过来,看来是暂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的,但又不想错过刚好与她打交道的机会。 呵,那她偏就要人知道,而且还要让他目前最不想搭理的那个人知道! 于是,同昨日清晨一样。 第二天一早,在雪姝的安排下,夙睿兴差人往长禧宫送东西的事再次传到景萃宫,且暂时仅限于景萃宫。 自然而然的,传到了夙锦儿耳朵里。 原就因成妃昨日去怀阳宫没带回她想要的结果而耿耿于怀的夙锦儿,在听说怀阳宫的人又往长禧宫送东西后大发雷霆,早膳后不顾伤势趁成妃不在时硬赶去怀阳宫。 一路上,她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 大伙儿虽不知她这次又是为什么在闹,但没多会儿的功夫后宫就传开了:锦儿公主又与三皇子发生争执了。 “你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阳宫内,夙锦儿由月婷搀着,一来便气势汹汹地冲进夙睿兴书房,开口就是一通质问。 “先前明明说好帮我报仇的,说好让那贱人吃苦头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这样?你说!为什么?!” 前日夙锦儿的那一口咬得不轻,夙睿兴的手臂生生让她咬掉了小块肉。 虽伤不重,但夙睿兴却记上了。 尤其这两天他与夙锦儿争执的事都快传到宫外了,他就盼着这件事能快些过去,省得引起夙承勋的注意。 然而夙锦儿偏就要来找他闹。 夙睿兴一看到夙锦儿就烦,再一听她这质问的语气,火气瞬间也起来了。 他未搭理夙锦儿的话,冷眼看向书房外,“人都死了么?谁放她进来的?!” 刘献闻言匆匆进来,惶恐道:“殿下息怒,并非奴才们有意放锦儿公主进来,实在是……” “闭嘴!” 话未说话,夙锦儿一声怒喝打断刘献的话,上前一脚踹到刘献身上,对夙睿兴怒目而视。 “凭什么我来不得你怀阳宫?!我是你亲妹妹,什么时候我来你这还有错了?!” 夙睿兴咬牙,两边颧骨绷得死紧,向来面对夙锦儿时温柔得似水的眼里藏着利刃,“将她给本殿撵出去!” 嚣张跋扈蛮横泼辣,当真是如丝毫仪态可言。 这些年,他如何就纵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我看谁敢!”夙锦儿脖子一横,对上来要带她出去的人厉眼一瞪。 到底是主子,上来的两个宫女不得不收手,无措地看着夙睿兴。 夙锦儿忍痛使蛮劲儿将两个宫女推开,转向夙睿兴,深吸一口气后来到桌案前,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 “皇兄,你告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明明最疼我的不是吗?我们才是亲兄妹,不是吗?” 第247章 决裂,断绝关系 说到最后,夙锦儿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前两日因伤而痛得哭肿的眼里也蓄了泪,气势比方才弱了不是一星半点。 夙睿兴本因夙锦儿对他宫里人动手要呵斥人,不想却在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头跟着紧了紧。 虽在跟长禧宫那位比较后对其有所失望改观,但到底是宠了十年的人,不是说狠心就能狠得下来的。 尤其“亲兄妹”三个字,不得不说深深触动了夙睿兴的心。 见她态度有所缓和,夙睿兴原本要斥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殿下……”刘献爬起来,不安地看着夙睿兴,不想他俩真再闹下去。 眼看眼泪从夙锦儿那肿胀的眼睛里掉出来,夙睿兴看了一眼刘献,后收起视线揉了揉睛明穴。 “我是疼你,但不代表你就能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换成旁人,单是唤他名讳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哪还容得她多次在他面前这般张牙舞爪。 夙锦儿听他语气里的冷意缓了不少,心下松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心底甚是得意。 身为主人,怎么可以不熟知狗的脾性。 想着,夙锦儿敛了敛心思,吸着鼻子绕过书案来到夙睿兴身旁,看着他受伤的手垂泪。 “对不起皇兄,我知道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你动手。” 说话间徐徐抬手,轻轻拉开夙睿兴的袖子,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的纱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哑声道:“对不起皇兄,对不起……” 眼泪掉到纱带上,晕开一片深色。 夙睿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扭头抬眼看她,抿抿唇,没说话。 嘁! 夙锦儿极其嫌弃地暗嗤了声,一不做二不休,忍着恶心一把抱住夙睿兴。 “我知道错了皇兄,别……别不理我,求你了,别不理我……” 夙睿兴在夙锦儿面前从未有过任何心机城府,从来都是夙锦儿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夙嘉给他冠了个“宠妹狂魔”的称号。 本来就因为夙锦儿的示弱有所心软的他经夙锦儿这一抱一认错,气一下子就散了。 “锦儿,”他无奈叹气,到底是没忍得了那个心把人推开。 夙锦儿趁势继续装可怜,用她那因为在景萃宫闹得太厉害而变得嘶哑的声音皇兄长皇兄短地认错。 夙睿兴被她哭得没了没了脾气。 “好了,”他用手给她擦眼泪,掰着夙锦儿的肩将人从怀里拽出来,“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该哭坏了。” 夙锦儿啜泣,抓着他的手说:“哭坏就哭坏,反正皇兄不疼我了,我要这眼睛又有何用。” 这话说得,夙睿兴心又软了一分。 摆手示意月婷及刘献等人出去,如往常一样抱着夙锦儿让她坐在他腿上。 “胡说,眼睛岂是能坏的,谁说我不疼你了?你若听话,我犯得着跟你动气?” 搞定! 夙锦儿于心里欢呼,顺势对夙睿兴半认错半撒娇地说:“我……我知道错了,人家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你别跟我置气……” 夙睿兴心疼她的声音,为其擦干了脸上的泪后说:“知道错了就好,别哭了,我不跟你置气。” “嗯……”夙锦儿咬着唇,半听话半委屈地点头。 本来到这就差不多了,毕竟前日闹得都动手了,能和解也属不易。 而且,夙睿兴不想他跟夙锦儿的事传到夙承勋耳朵里去,夙锦儿能不继续闹,对他来说无疑是好事。 只要夙锦儿稍微有点脑子,今天的事情到这就算完了。 关于夙睿兴为何会对雪姝改观,待他俩关系真正恢复到以前后再从旁打探也不迟。 可关键就在于,夙锦儿素日里就是个没脑子的。 她仗着成妃在后宫的地位和夙睿兴皇子的身份张扬惯了,凡是不顺眼不顺心的,一句话就处理了,哪需得过脑子琢磨这琢磨那的。 所以这会儿,她一看夙睿兴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瞬间得意的忘乎所以。 只觉得自己了不得,只想着快些把事情弄清楚,然后继续她的报仇计划。 因此,就在夙睿兴刚打算让人打水进来给她洗漱时,她性急地抓着夙睿兴的前襟问:“皇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夙睿兴:“什么?” 夙锦儿撇嘴,不满意夙睿兴的反应,拔高了声音提醒:“什么什么呀?夙雪姝的事啊,你都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要喊她喊得那么亲密,前晚昨晚还给她送东西。” 还“雪姝雪姝”,雪姝个屁! 喊她贱人都算是高看她了,就她那样的野杂种,根本就不配拥有皇族的姓,不配叫这样的名。 再说了,刚跟亲妹妹动了手转头就去给那贱人送东西。 送一次不止还送两次,这像话吗?! 夙睿兴本以为她认错了就不会再计较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名字的事,哪值得这么斤斤计较。 可没想到,夙锦儿不仅又计较了起来,还提起了他往长禧宫送东西的事。 撇开前晚礼尚往来不说,他昨晚之所以选在晚上差人送东西过去,为的就是暂时不让其他人知道。 毕竟现在那丫头刚伤了身子,事情牵扯到皇后,正是敏感的节骨眼。 但谁让时机来了,那丫头主动让人给他送东西过来,这样的事以前可是没有的。 那丫头现在身后是皇叔公,便是她自己对前朝的这些事不懂,也有皇叔公在背后教。 不管她主动送东西给他这件事是不是皇叔公授意,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可错失的机会。 没准通过那丫头真能将皇叔公拉到他的阵营,那届时他储君的位置可算是稳稳当当了。 然昨晚,他分明是掐着时间让人悄悄过去的,锦儿这丫头怎么就知道了? 自他这些年对雪姝那丫头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大嘴巴的人。 且她才伤了身子,昨日与今日都在寝宫内躺了整整两日,身子情况似不是很好,总不能都这种情况了还要费心思来挑拨他与锦儿的关系吧? 那么…… 快速想到一种情况,夙睿兴看夙锦儿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审视,“你是如何知道我昨晚送东西去长禧宫了?”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夙锦儿被问得有些懵,愣了愣,说:“别人说的啊。” 她不知道,她的这一“愣”对夙睿兴来说就是说谎的前兆。 “别人说的?”夙睿兴眯眼,抓着夙锦儿胳膊的手加大了力道,将人慢慢从怀中推至一旁。 夙锦儿点头,不想跟他说这有的没的,性急地催促:“哎呀,别管这了,皇兄,你快告诉我原因。” 就因为那个贱人凶她就算了,还打她,将她伤得这么重。 这笔账,她说什么都要算在夙雪姝那贱人头上! 夙锦儿自认算计得好,却不知她的催促让夙睿兴心里怀疑的种子渐渐长大,偏偏她还没有察觉,还在那自顾自地说着。 “皇兄,你说过要给我报仇的,刚好现在那贱人伤了身子卧病在床,我们何不如就现在趁她病要她命?除了那贱人,宫里可就少了一大祸害了。” 唠唠叨叨的,说来说去都是雪姝如何不好,夙睿兴如何应她的。 夙睿兴本只是怀疑,然随着夙锦儿的这些碎碎念,他的怀疑变成了肯定。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丫头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来跟他承认错误道歉的,而是让他实现之前应她的,为她报仇。 失望就在一瞬间,来势汹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夙睿兴起身,不算温柔地将还在继续念的夙锦儿推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抬头看他的夙锦儿。 “来人,”他眼都没眨一下,“送锦儿公主回景萃宫,从今往后,再不准她来怀阳宫!” 夙锦儿懵住了,茫然地看向进来的,同样一脸不解的刘献,再看看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夙睿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为什么?好好的,你怎么又……”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书房内回荡。 随之而来的,是夙睿兴冰冷至极的声音:“即日起,本殿与你断绝兄妹关系,滚。” 第248章 利用,真心话 夙锦儿偏了头。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得疼,嘴里似有铁锈味,耳边一阵轰鸣声响过,眼前有那么片刻发黑。 “殿下!” 刘献上前,震惊于眼前的变化,却又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该如何劝阻。 夙睿兴冷冷瞥向他,“耳朵聋了?” 言下之意是快些让刘献送夙锦儿回景萃宫。 刘献一骇,转头看了一眼因夙睿兴发火而惊慌跪地的月婷,然后于心不忍地看向夙锦儿,“锦儿公主……” 夙锦儿捂着脸,被打的半边脸又疼又烫。 刘献的声音挥开了她眼前短暂的黑,缓缓扭头看向夙睿兴。 “蹭!” 怒火霎时间将她原就不多的理智燃烧殆尽,脖子上血管暴起,下一刻,她一把抓住夙睿兴的衣裳就是一顿狂吼。 “你打我!你又打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边吼边晃,差不多使出了她吃奶的劲儿,竟是生生将夙睿兴的前襟给扯裂了。 夙睿兴的脸黑成锅底,一把抓住夙锦儿的手,猛地朝边上就是一甩,怒极反笑。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小小年纪不学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竟是连我都敢骗,这些年,我算是白疼你了!” 夙雪姝的身体状况那样了,不可能会还有心思来挑拨他跟这丫头。 何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夙雪姝的目的是皇后。 既然她的目的是皇后,那么来挑拨他与锦儿将毫无意义。 如此一来,他往长禧宫送东西的事便不太可能是夙雪姝那边传出去的,更不可能是随便一个人看到的。 不然如何会等到这时候外头没有传来消息,单就锦儿这丫头一个知道? 这样下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锦儿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自前日的事后她便在长禧宫安排了人暗中监视夙雪姝那丫头。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单她知道这事儿而别人不知道,而这丫头方才的犹豫就是最好的证明! 夙锦儿哪知自己方才一个小小的神情就被解读得如此之深。 听夙睿兴说骗他,她还以为他是看出了她刚刚是故意在他面前做戏,为的只是借他之手向雪姝复仇。 这样的揣测让夙锦儿有些慌,她毕竟不像夙馨玉,受秦婉如影响深,擅长做戏。 所以在被夙睿兴这般指控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心虚。 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认了,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脸红耳赤地跟夙睿兴争辩。 “我怎么骗你了!骗你什么了?!你别血口喷人!我好好地过来跟你认错,你却这么对我,你算什么兄长!” 该死!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错了,她明明就没说错什么! “呵,认错?”夙睿兴觉得可笑至极,冷笑看着夙锦儿,“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你当真是来认错的么?” 亏他心软了,亏他方才真信了她那些承认错误的话。 夙锦儿心虚不已,却又不允许自己就此示弱,嘴硬地喊道:“我怎么就没认错了?!都跟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么样?!” 混账东西!明明以前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怎么到现在就行不通了? 夙睿兴这会儿虽满肚子气,但理智反而清楚得很。 以前在夙锦儿眼里没看到的,他现在都看到了。 心虚、狡辩、羞恼、慌张。 一个人在说了谎面对质问时该有的情绪全都有了,唯独没有对他这个兄长的敬、爱,没有与最亲最近的人争执时该有的纠结矛盾。 所以是真的了。 刚才跟他认错说的那些话,喊他时眼里的委屈和亲近,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认知让夙睿兴出奇得冷静了下来。 面对夙锦儿近乎疯狂的质问,他不想多说,甚至连火都不想冲她发了,只以极其平淡的语气陈述。 “不想如何,只是不想继续被你利用,你心里是什么打算,你自己最清楚。”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她闹成这样。 他以为她是真的愿意跟他亲才想黏着他的,以为她跟他一样,都是离不开彼此的。 他是她的兄长,比她早来这世上六年。 他们生在皇族,注定了此生的不平凡,注定了要过着不断算计的日子。 他不是嫡皇子,她也不是嫡公主,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可无论怎样,他都希望年幼的她能不为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而恼,希望她能有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 然而他哪会想到,他自小宠到大的小姑娘,对他并无他想象中的敬爱亲近。 有的,只是利用。 夙锦儿原就因他之前的话心虚不已,这会儿再一听“利用”二字,她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看着夙睿兴不似刚才那样冲她怒吼,而是一脸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夙锦儿的心莫名一慌。 这种慌跟之前在永寿宫面临处罚时不同,感觉像要失去什么,心里陡然间空落落的。 夙锦儿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知不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 她是他亲妹妹,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他疼了她这么多年,怎么能说这种态度就这种态度? 想着,夙锦儿一咬牙,狠道:“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这些年我可有逼你做过什么?所有事不都是你自愿的!” 吼完,夙锦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大喘了几口气,接着没给夙睿兴开口的机会。 “你是我皇兄,是我哥哥!哥哥本就该疼妹妹,本就该为我做事,就该听我的!你若不帮我,我要你这个皇兄何用!还不如没有这么个兄长!” 说出来了,她说出来了! 是的,他是她皇兄,是跟她从同一个女人肚子里出来的人。 兄长之所以叫兄长,不就是为了保护妹妹,宠爱妹妹吗? 他的身份地位权势,不就该为她所用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要哥哥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她需得巴结讨好他?需得违背自己的意愿跟他在这相亲相爱? 越想,夙锦儿越觉自己有理,看夙睿兴时不再心虚慌张,反而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公主!您……您可不能这么说啊!” 刘献急得跺脚,眼瞧自家主子的脸黑到极致,他赶紧劝夙锦儿。 “您与殿下乃实打实的亲姊妹,殿下自小打从心底疼您宠您,您这么说,不是伤他的心么?” “我伤他的心?” 夙锦儿没觉着自己有错,没好气地看着刘献,指着夙睿兴。 “究竟是我伤他的心,还是他伤我的心,先凶我的是他,先动手的也是他,你跟我说他从心底疼我?!” 越说越气,要不是她自己要脸,她甚至都想把这家伙的别有居心说出来! “公主,您这……” “够了!”夙睿兴一声怒吼,整个书房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刘献身子一僵,看看二人,不敢再多言。 夙锦儿的一番话让夙睿兴心里对她的失望又多了一层。 他不愿跟她在这里多扯,只问一句:“你的意思是,若我不是皇子,你宁愿没有我这个兄长,是么?” 夙锦儿被他吼得脖子一缩,见他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凶她,夙锦儿哪受得了这个委屈。 所以,几乎在夙睿兴刚问完话的同时,夙锦儿立马就很肯定地给出回答。 “是!你若不是皇子,我便用不着有你这么个兄长!你不疼我,就没资格做我皇兄!” 受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什么“宠妹狂魔”,全都是假的! 他不过就是个喜欢跟亲妹妹搂搂抱抱,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 夙睿兴还不知在夙锦儿心里是这样想她的,听她回答得如此毫不犹豫,如此肯定,夙睿兴也算是得到了答案。 “行,”他点头,呼出一口浊气指向门口方向,“既然如此,我这里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你马上从我这里出去。” 刘献:“殿下……” “出去!” 第249章 找茬,奴婢愚钝 “好,我走!” 夙锦儿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屈辱,不愿在这再待一刻。 “从今天起我便没有你这个皇兄,以后你也别再来找我!” 说罢,跺脚转身,临走前还不忘撒泼地一把将夙睿兴书案上的东西一把拂到地上。 刘献手忙脚乱地去抓要掉地的东西,一边看着气冲冲地朝屋外跑去的夙锦儿,着急地看向夙睿兴,“殿下,锦儿公主……” 锦儿公主如何,夙睿兴冷眼一瞪,刘献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嘴边。 夙锦儿边跑边哭,月婷匆匆朝夙睿兴行了一礼后紧跟其后。 夙睿兴咬牙哭闹着开了门后便一头冲出去的夙锦儿,垂在两侧的手收成拳,眼底在听到夙锦儿在外的拔高的哭声时迅速闪过一丝挣扎。 却也只是瞬间的事。 狠吸一口气闭眼,再睁开,满眼已是一片清明与冷静。 “公主,公主您慢些跑,当心脚下!” 怀阳宫外,月婷亦步亦趋同样小跑着跟着,生怕夙锦儿身上的伤会恶化或摔倒。 夙锦儿边跑边哭,边哭边闹:“什么……什么恶心玩意儿,真当……当本公主没有他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吗?本公,本公主偏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本公主照样成事!” 亏她这几年在他面前演了那么多戏,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她犯得着那么委屈自己吗! 月婷被她的说法吓得不轻,慌里慌张劝道:“公主,您可当心着说话吧,咱们现在在外头,可不是在景萃宫啊!” 她都不知好好的为何就闹成这副模样了。 娘娘本就不准公主私自出来,她着实拦不住方才跟人一道的。 现在好了,又给闹上了,还闹得这么大,还不知娘娘回头要如何处罚她。 可惜夙锦儿现在哪还将她的话听得进去,她骤然停下,看向月婷,脸红脖子粗的。 “那又如何?!本公主是公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在哪处说就在哪处说!谁还敢管不成?!” 不远处便有侍卫,岔路口另一头还有朝这个方向走过来的宫人。 月婷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不得已走近两步到夙锦儿面前,压着声音苦口婆心:“算奴婢求您了,有事咱回景萃宫再说吧,这事若是传到皇上那去了,公主您可是又要受罚啊!” 夙锦儿多心高气傲,以往没这事儿的时候她哪用得着说话都得避着人啊。 何况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月婷越是如此小心,她听着便越觉膈应。 于是乎,她一把甩开月婷,狠狠在脸上擦了一把后仰头大步朝前走,边走边看着那些个迎上来的宫人们,故意磨牙扬起声音。 “本公主家倒想看看哪个家伙敢笑话我,又有谁敢在背后说本公主坏话!” 话音落,红眼一瞪,宫人们纷纷跪地行礼,无人敢在这时吱一声。 夙锦儿冷哼,心里得意得不行,用鼻孔看人,行到一小太监面前时还跟示威似的踹了那小太监一脚方从他们面前走过。 呵,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谁敢说她一句不是?谁敢在背地说她坏话? 她是父皇的女儿,就算没有他夙睿兴,也不会改变她公主的身份,这些个奴才全都得听她的! 月婷无语扶额,“公主……” 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就还不了解宫里的这些两面三刀。 这种事,哪是当面光看就能看出来。 又不是他们宫里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回头就能把长相忘了的,就算他们真说出去了,她们也找不着算账啊。 夙锦儿还不知自己的幼稚行为早上这些跪地上的人看笑话去了,还当自己本事多大,在那得意洋洋。 她趾高气扬地从那几个宫人面前走过,无视一旁的侍卫,红着眼说:“真以为我没他不行了,看着吧,没有他本公主照样干出一番事来!” 不就是区区一个贱人么,她就不信没有夙睿兴她不能把那贱人怎样! 不帮她? 呵,不帮她就算了,她自己想办法! 知道她才是流着皇室血脉的正统公主,她就不信,凭她的聪明才智,会输给那种乡巴佬野杂种! 如此一想,夙锦儿的底气瞬间足了不少,继而抬起她那双快肿成核桃的眼,就这般神情高傲地一步步走着。 月婷无方,只得紧跟在她身后,警惕地看看这,看看那。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惜花路上,方从漱叶院方向过来的白茯哪想到会在这碰上这个小瘟神,想避开,可惜她已经转过假山过来了。 没办法,白茯心思转得飞快,故意放慢步子低着头,想就这么蒙过去。 要是那小瘟神不往这边看,就万事大吉了。 可惜正应了那句话,不想来什么就偏会来什么,就在她刚这么想完,余光便见夙锦儿朝她这头看了过来。 白茯心下一紧,下意识将头垂得更低了。 便在这时,夙锦儿开口了:“你,给本公主过来。” 白茯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你说你没事走这么快做什么,要稍微慢上几步路的功夫,不就碰不上了么? 无法,白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奴婢给锦儿公主请安,公主吉祥。” 话才说完,小腿处就挨了夙锦儿一脚。 放在身前的手一紧,白茯咬牙隐忍跪地,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多说一个字,头顶跟着想起夙锦儿的声音。 “本公主要记得没错的话,你不就是跟着夙雪姝身边伺候的那个奴才?” 面对夙锦儿如此直呼自家主子名讳,白茯打从心底里气。 然气归气,如夙锦儿所说,她便只是个奴才,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即便不是她正儿八经的主子,那也是主子。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给她家公主惹麻烦的原则,白茯低眉顺眼地回道:“回锦儿公主的话,是。” 闻言,夙锦儿冷笑,猛地一把抓住白茯的发髻,还扯着那团头发使劲拽了好几下。 嘶! 白茯吃痛,感觉发根都快让她给拽起来了,头皮火辣辣得疼。 她还是强忍着没出声音,面露痛色,卑微道:“锦儿公主息怒,奴婢愚钝,若有冒犯公主之处,请公主大人大量放过奴婢一回,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她家公主这两日好不容易才得空歇上一阵,刚好有时间调理身子,她不能让其因为她的事又费上心。 夙锦儿自不知白茯一心为自己的主子,听她如此卑微,夙锦儿心底升起一股优越感。 不过,她并不打算就这么把人给放了。 “愚钝?” 夙锦儿冷笑,揪着白茯的头发又狠劲拽了两下。 “本公主看你聪明得很,见了本公主竟敢不上前行礼,还想假装没看到本公主,说!你是不是想就此蒙混过去?是不是没将本公主放在眼里!” 白茯痛得连吸好几口凉气,脸都白了。 可夙锦儿的那只胖手这会儿就跟钳子似的,拽得她感觉那块头皮都快让她给薅下来了。 忍痛吞了口唾沫,白茯咬牙就这么做出磕头的动作,一脸惶恐。 “公主明鉴公主明鉴,奴婢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无视公主,奴婢方才是真的未瞧见您,您大人大量,便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当然,白茯虽看似卑微,实则却也是有想法的。 夙锦儿沉迷于欺负雪姝的人的快感中,并未察觉白茯拔高的声音和周遭朝她们这边投来的视线以及远处让白茯吸引过来的目光。 她龇牙,打着将白茯那团头发给拽下来的主意,边拽还边用另一只手去揪人眼皮。 “未瞧见?是真没瞧见还是假没瞧见?你这双罩子难不成是用来摆设的?” 眼皮上就揪那一点肉,痛得白茯几乎当场眼泪就出来了。 月婷瞧着看她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不由着急,“公主,时辰不早了,娘娘估计就该回去了,咱们还是……” “你们在那做什么?!” 话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一道怒斥,抬头一看,正是月婷刚刚才提到的人。 第250章 猜测,成妃的威胁 “母妃?” 夙锦儿看着走过来的成妃,揪着白茯头发的手却无松动的迹象,甚至还在成妃走到面前时告起状来。 “母妃,这奴才好大的胆子,见了主子竟敢不行礼,还想装没看见蒙混过去!” 娘的! 白茯忍不住暗骂了声脏话,心思一转,任由夙锦儿揪着她,转身就跟成妃磕起头来。 “娘娘明察!奴婢真不是有意对锦儿公主无礼的,是真没瞧见,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白茯是发了狠心的,夙锦儿竟生生让她给拽得踉跄。 夙锦儿的火那叫一个大,手上一收,拽着白茯往地上猛推,“好个嘴硬的奴才,我……” “闭嘴!”成妃怒斥,肚子里的火别提多大了。 夙锦儿被吼得手上一松,白茯趁机后退了两步,弓着背伏趴在地上。 夙锦儿不甘,“母妃,她……” “本宫让你闭嘴!”成妃再次强调,瞥向白茯,对夙锦儿是从心底恨铁不成钢。 夙锦儿嗫嗫,方干不久的眼眶因委屈开始发红蓄泪。 成妃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意,冷冷看着面前双眼肿成水泡的人。 “本宫对你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听的?谁准你擅自出景萃宫了?” 该死,以前当真不该纵着这丫头,养成这般蛮横嚣张的性子。 也不看现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好好待着,竟又出来给她生事! 夙锦儿向来不擅长这些,以往有夙睿兴在其身后守着,万事也有他拿主意定夺。 最重要的事,以前并未出现什么严峻到她连景萃宫都不能出,说一句话都必须得斟酌的情况。 而今成妃三连问,夙锦儿委屈至极。 再一想起夙睿兴方不久对她的态度,瞬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眨眼,满脸泪水。 “我就出来了又怎样?!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喊罢,泪眼朦胧地狠狠瞪了一眼白茯,不顾成妃还在面前,捂着脸撞开月婷就跑。 “锦儿公主!”月婷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成妃满脸乌云密布,袖下的手捏得死紧,看着夙锦儿离开的方向,眼底一片阴霾,还有转瞬即逝的忧心。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换上一副柔和的神情看向白茯,“没事了,起来吧。” 白茯连声谢恩,扶着簪花有些狼狈地起身。 成妃迅速将白茯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缓步上前行至其面前,抬起她那如葱十指为纡尊降贵地为白茯整理衣裳。 白茯惶恐,“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娘娘饶命!” 皇上的妃子竟给她区区一个奴才整理衣裳,要夭折了! 成妃的手在空气中略微僵硬,但毫无疑问白茯的这反应是对的。 她放下手,轻轻勾了勾唇,示意身边的大宫女锦绣将白茯搀起来,边道:“锦儿公主尚且年幼,说话做事免不了失了分寸,还请你多担待了。” 这话说的,白茯当即又要跪。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长眼冒犯了锦儿公主,奴婢有罪!” 笑话,她是谁?站在她面前的人又是谁? 真要受了她这话,就算有公主给她撑腰,她也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又不蠢。 成妃原本也就是威慑威慑白茯,让她回了长禧宫不要乱说。 毕竟她现在还不知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且正是敏感关头,更不应轻举妄动。 到底是个奴才,白茯的反应正是她想要的,成妃也不再多言,示意锦绣将人搀起来,“没事了,忙你的去吧。” 白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送她一行人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方松一口气。 奶奶的! 摸着被揪过的头皮,白茯在心里问候了夙锦儿的祖宗十八代。 看神情,哪还有方才面对成妃和夙锦儿时的半分唯唯诺诺。 不过,白茯虽未将成妃的话放在心上,但回到长禧宫后却还是没把夙锦儿刁难她的事说给雪姝。 最近让她们家公主劳心费神的事已经够多了,她还不至于如此不懂事,将这些个说与她再让她操心。 但是,虽未说夙锦儿刁难她的事,白茯却还是将遇上夙锦儿的事给雪姝说了。 说是夙锦儿自怀阳宫方向来,许是又与三皇子有争吵,俩眼睛都给哭肿了,边说还边很生动形象地模仿了夙锦儿的样子。 雪姝被其逗得大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别看她现在这样,没准她自己心里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就算没有夙睿兴她也能行。” 行什么? 当然是行向她抱那禁足之仇,夺兄之仇了。 虽然她没打算跟她正夙睿兴。 夙锦儿这样的人,从小被宠到大,除了当着秦婉如跟夙馨玉的面,其余不管在哪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前提是有夙睿兴在后面为她撑腰。 现在没了夙睿兴,她倒要看看那夙锦儿究竟拿什么来优越。 “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做?”白茯问,“先前三皇子与成妃娘娘为她发生争执,说是因为公主你,也不知那兄妹二人当时定了什么计划。” 若非她家公主算准时间向冷凌苑那位动手,恐怕现在就是在应对景萃宫那小泼妇了。 “管他们什么计划。” 相较于白茯的担心,雪姝现在却是不担心他二人的。 “不管他们当初定了什么计划,现在八成可能都是做不了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白茯:“为什么是八成?即便如此,不还有两成是可能的么?也就是说,他们有两成可能会和好?” “非也非也,”雪姝捧着书,摇头晃脑。 白茯歪头,不是很明白。 外面传闻中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只能整天都卧床的雪姝随手将书扔至书案上,大爷似的将脚放上去,好生惬意地靠着椅子。 “这两成并非指他们和好的可能,而是他们的计划实施的可能。” 如此,白茯便更不理解了,“他们一起的计划实施的前提难道不是他们和好?” 不行,她都快绕晕了。 “当然不是,”雪姝认真地看着她,“谁说两人制定的计划便必须两人商量着实施?” 白茯眨眼,“不是么?” 雪姝:“至少夙锦儿觉得不是,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明白什么是自我感觉良好么?” 夙锦儿同夙馨玉一样,心高气傲,因为自己的这身血脉,便觉其他人都是蝼蚁。 她不知道夙睿兴跟夙锦儿具体是怎么吵的,但能确定夙锦儿的自尊在夙睿兴那受损了。 而这,夙锦儿这种人是最不能容忍的。 “你的意思是,便是她一个人,也会着手计划?”白茯听明白了。 雪姝点头,“不无可能。” 白茯蹙眉,“那我们不还是得时刻防着么?” 闻言,雪姝笑出声,“在这宫里,有我们不防的吗?” 白茯哑然。 雪姝抬头看向屋顶,盯着某处眼神有些涣散,眼底的寒意却很明显,“放心吧,她不会成的。” 白茯看着她,听她说得如此笃定莫名一阵心安。 “对了,”雪姝想起,“锦儿公主与三皇子方才争执的事还是得让大伙儿知道的好。” 白茯了然,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于是,一个时辰后。 在雪姝的“推波助澜”下,“三皇子与锦儿公主再次发生争执”的消息毫无意外地传到了夙承勋耳朵里。 下午未时三刻左右,夙睿兴被夙承勋叫去御书房。 一番训诫后,夙睿兴乖巧恭敬地对夙承勋说:“儿臣谨遵父皇教导,回去定当好生反省。” 真反省还是假反省,夙承勋现在反正是看不出来的。 秦婉如的事因一个“人证物证俱在”让他有气只能往肚里咽。 这两日京城中有关“废后”的言论让他焦头烂额,再加上夙睿玺盗取考题事件,他头疼欲裂,哪再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若非他面下子嗣单薄,他何至于真来为这些事操心。 “去吧去吧,”不耐摆手,夙承勋揉揉太阳穴,甚觉疲惫。 夙睿兴起身称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下。 “皇上,”开门之时,李楷出现在门口,“叶将军来了。” 叶智宇? 夙睿兴脚下一顿,便见叶智宇于李楷身后现身,朝他行礼。 第251章 馒头,塑料花姐妹! 夙睿兴隐隐掩去眸中审视,温和地颔颔首算是受礼。 因着夙承勋在内等着,他也不便与叶智宇搭话,便只能这么看看。 走了几步回首,发现叶智宇已经由李楷带进去了,并连御书房大门都关上了。 父皇与叶智宇? 虽早有所闻,但毕竟不是眼见为实,如今亲眼见着,夙睿兴却又觉甚是蹊跷。 叶智宇前几天因炽军中窝藏俘虏一事而受牵连被降职,炽军右卫军部分因此为之抱不平。 看这样子,该是父皇召见了他才对。 但按理说叶智宇现在正是应该安分守己的时候,且他又是昭王府那位的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 不对。 出了御书房,夙睿兴脑中灵光乍现,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停下脚步再次回首朝大门内看去。 难道说…… “殿下,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刘献提醒着说。 伺候了这么些年,刘献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个心思重的,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在琢磨什么。 但毕竟他们可是刚被训诫的人,若再被里头的人察觉出心思,事情只会越渐糟糕。 夙睿兴闻声收回视线,走一路想一路,一段路后,他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却又让人觉事不关己的笑。 父皇的想法他大概知道了,只不过,他不觉得父皇有赢的可能。 退一万步,就算父皇此次有胜出的可能,只要他做好他的,将来那把椅子也只会是他的。 当然,前提是这一万步能退得下去。 所以当前,“反省”是要有的,跟长禧宫那位的关系,也是要把握的。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 而他,两手准备,总归是不会错的。 …… 晚上,亥时一刻。 白日的喧嚣隐藏在了夜色之下,白日存在于每个角落的传言也因此暂隐没于这片黑中。 宫外如此,宫内亦然。 不过很显然,这只是大部分人的情况,也有少许人偏是夜猫子,专挑夜里活动。 譬如:雪姝。 两日不是吃就是睡的生活让雪姝此时此刻精神抖擞,装模作样地在用完晚膳后不久便洗漱进屋就寝的她这会儿却坐在了梳妆台前。 然而从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却不是她的。 待莺歌将耳畔最后一丝缝隙粘合上,雪姝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镜子,“怎么样,像么?” 白茯将手里的百合绿璎钗簪到她发髻上,朝镜子看了一眼,表情极其认真,“像,相当像。” 镜子里的人,粉腮如桃琼鼻樱唇。 一双与夙承勋五分相似的凤眸转盼生姿,精致的眉间一朵朱砂桃花,为其粉面增添了一抹艳色。 与雪姝那清纯却又自带妖娆的风情绝色不同。 镜中的脸未见一丝纯真,漂亮却傲气,一眼便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雪姝左看看右瞅瞅,学着镜中这张脸主人的模样轻挑眉头,斜眸睇向白茯。 “怎么回话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是么?” 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虽声音不见得像,却是将这张脸本尊的气质演绎得淋漓致尽,逼真至极。 便是晓得面前的人是假扮的,白茯的心却还是忍不住一紧,“公主,奴婢着实怕那三公主,你就别吓奴婢了吧。” 没错,眼前这张脸正是玉和宫那位的。 雪姝下巴微扬,一捂嘴,笑得气质全无,“怎么样?像吧像吧?” 白茯一言难尽,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算了,你还是像刚才那样吧,现在这样实在瘆得慌。” 顶着三公主这张脸却用如此娇俏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怪。 雪姝撇嘴,很满意地凑近了端详,边对莺歌说:“先前我让郎昊叫人做这玩意儿的时候,说是得两三天才完成,没想到到你这儿了这么快。” 莺歌从旁将一套夙馨玉穿过的一模一样的衣裳拿过来,笑着说:“公主谬赞,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雪姝抬手,由白茯与莺歌更衣,笑道:“你跟戚风定是习惯了,比起他人自然熟练得多。” 对此莺歌并不否认。 雪姝对着镜子,越看越满意。 章晋松明日午时三刻问斩,她也休息了两日,现在也是时候去“看看”他了。 不过,雪姝看着看着镜子忽然便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她甚至有些想哭。 “嗯……” 白茯看着自家主子面前那比景萃宫那位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摸着下巴稍作琢磨后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于是她看向莺歌,说得比较委婉,“好像有点大。” 撇开雪姝比夙馨玉矮得半个头不说,夙馨玉现在还是坐特制轮椅的,身高这些不是问题。 只是这个尺寸问题,就不得不说一下了。 莺歌看看白茯,再看看雪姝,道了声“冒犯了”后直接走到雪姝面前,“嗯……好像是有点。” “!!!” 雪姝揪着前襟,咬牙看着一本正经的莺歌,瞬间有种把这件衣裳给狠狠撕毁的冲动。 有“点”? 点?? 这哪里是“点”,分明就是一大片! 一片好吗?! 知道什么叫“婀娜多姿前凸后翘”吗?!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就是啊,夙馨玉就是啊! 反观她! “这样如何?”莺歌与白茯同款姿势,摸着下巴看着雪姝,说:“白茯去御膳房拿俩馒头过来,要大些的。” 要……! 雪姝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狠狠咬牙,有些不能忍了,“莺歌!你什么意思?!” 夙嘉说她是搓衣板,白茯拿她同夙锦儿比。 这会儿又来一个,还将她跟……跟馒头! 简直岂有此理! 呃…… 莺歌还从未被她这么大声吼过,一时怔愣,险些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里的意思,直到听到白茯“扑哧”一声笑出来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 “咳!” 莺歌抵唇轻咳一声,看向白茯,“也不用很大,一般就行了,晚上看不出来。” “噗,哈哈哈!” 她不补充后面半句还好,一说“晚上看不出来”,白茯当时就捂着肚子笑倒在地。 而雪姝,则瘪着嘴忿忿地瞪着莺歌,瞪,使劲儿瞪! 莺歌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下意识要认一下错的。 但在这时,她见雪姝顶着夙馨玉的脸用这般不甘又委屈的表情看着她,她登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雪姝跺脚,佯怒地在二人胳膊上拧了一把,没用劲儿,“你们还笑!” 白茯笑得近乎疯狂,“不行,奴婢的脸,脸……抽筋了,抽筋了……” 雪姝的嘴瘪得跟翻过来的勺子似的,一拍梳妆台,耍赖似的趴在那假哭:“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阿珝去!” 白茯抱着肚子艰难地起来,其实还是想稍微安慰一下的,可一想到莺歌说的“馒头”,她就着实忍不住。 莺歌到底是经过训练的,笑了一声后表情就恢复如常,还走到雪姝边上正儿八经地安慰。 “公主别恼,您还小,还在长身子,日后不会比三公主差。” 不会比三公主差…… 雪姝撇嘴,对能不能比得上夙馨玉的身材并不是很介意,她在意的是:“日后是要到哪天?” 夙馨玉十六,她十五,人家就比她大一岁啊。 她还小,还要长身子,那人家呢,人家不小,人家不长身子? 嗯…… 莺歌实诚惯了,对于自己没把握的问题一向是不会给出回答的。 雪姝看着莺歌沉默的样子,瞬间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一叹气,耷拉着脑袋什么都不想说了。 虽然自家主子这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惨,但白茯是真的想笑。 不过,考虑到她家公主在这件事上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白茯还是忍着肚子痛给憋住了。 雪姝看着那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某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气得连翻好几个白眼。 “去去去,我饿了,顺道带点东西过来。” 什么姐妹,全都是假的,假的! 第252章 条件,死牢“探监” 短暂小欢乐过去,临近子时,寒意阵阵夜色正浓。 宫中守卫些许眼神有些涣散,偶尔一道轻微的响动让其一个激灵,须臾警戒后发现并无异常,于是眼中神色又渐渐隐去。 如此反复,没有一人察觉到黑夜中那抹迅捷的身影。 雪姝趴在莺歌背上,手上拎着这两日偷偷让人做的简易轮椅,偷偷地问:“我重不重?” 语气有点小俏皮,似又有些许恶作剧。 莺歌侧首往后瞟了一眼,压着声音很诚实地回答:“不重,轻。” 雪姝轻哼,故意抓着她的肩往下压,还故意说:“那早知我该多带些馒头,也省得一会儿再饿了。” 呃…… 莺歌听出来了,敢情她背上的小公主还在记仇呢。 她就说往晚出去向来都不主张她背的人今晚怎么主动要求她背,原来是为惩罚她方才的失言。 莺歌莞尔,好脾气地笑着说:“公主想带馒头,带多少都行,属下背得动。” “你!” 雪姝本想将她一军,不想被这老实人反将一军。 气结,索性真掏出为以防万一而多带的大馒头在莺歌背上啃起来,掉她一背的馒头渣子。 莺歌不介意,由她在背上作乱,还很贴心地问:“噎么?” 雪姝表示:“到地方之前别跟我说话,一盏茶内不许开口。” 关押死囚犯的地方离皇宫不远,以莺歌的速度一盏茶都是多了的。 好吧。 莺歌对服从命令这件事一向是主子说一不二的。 前段时间或许跟雪姝还会偶尔侃侃大山,但自从延春宫屋顶那次,在命令上,她待雪姝那便是当他们那位爷来待的。 所以这会儿雪姝说不让她说话她就真不再开口,老老实实背着人往关押章晋松的地方去。 小会儿后雪姝吃得打嗝,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于是又主动开口跟莺歌说话,解了她的禁口令。 如雪姝所料,一盏茶都是多了的。 莺歌将雪姝暂放到隐蔽处,隔着数丈之远点了死牢大门处四名守卫的睡穴,而后以矫捷身手潜入内部,不过须臾时间便出来了。 “好了公主,可以进去了。” 雪姝颔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后拎着椅子同莺歌一道疾步跑了进去。 章晋松是跟皇后扯上关系的死刑犯,关在单独一间,雪姝早在前天早上过后便让莺歌暗中打探好了章晋松被关的位置。 虽她现在用的夙馨玉的脸,但人多嘴杂,“三公主”来死牢的消息若真就这么让看守知道了,日后指不定会被拆穿。 为避免这样的事发生,通往章晋松被关押的地方的狱卒都被莺歌点了穴。 章晋松被关在地下一层,都这个时候了,若没有动静,其他地方的狱卒一般是不会过来看的。 莺歌在前雪姝在后,两人进了大门后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一眼望下去,楼梯窄小阴暗,约莫十来层。 乍一眼看一片黑,待看得仔细些了方能瞅见最下方处隐隐晃动的火光。 雪姝看了看伪装过的右腿,而后看向莺歌,后者已在方才扯掉了身上的夜行衣,里头是普通的宫装。 而那张脸,也早已换成了夙馨玉身边那个名叫莹春的。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静悄悄下到最后一层楼梯,并未惊动到牢房内背对着这边躺着的人影。 莺歌将轮椅放到雪姝面前,雪姝坐下后理了理裙摆及身前的馒头。 确定没问题后莺歌在其前后颈两处穴道点了点,然后推着她来到章晋松牢门前。 这回,略微作出了响动。 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明日午时就要被斩首示众,换成任何人,今晚都将是不眠之夜。 二人故意作出的响动毫无疑问地惊动了里面的人。 兴许以为是狱卒弄出来的,那人影只动了动脚,保持面朝内侧躺的姿势并未翻身。 二人停至牢门,由莺歌先开口:“章大人。” 里头人的身子瞬间如被雷劈一般猛地一惊,而后陡然一个翻身险些扭到手腕。 不过,不管有无扭到,对现在的章晋松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莺歌这救命的一声。 章晋松翻身后看到由雪姝假扮的夙馨玉时整个人都僵在了那。 好半天后眼见其激动得要大喊出声,莺歌及时制止:“嘘……” 章晋松登时又是一惊,踉跄着走到牢门跟前,看到昏睡在一旁的狱卒后方有所明白,忙捂了捂住,却如何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三……三公主!” 他抓着铁栏,扑通跪在雪姝面前,霎时间声泪俱下。 原就因未曾进水而嘶哑干裂的声音经这一压低显得更加干哑。 雪姝在其上前之前便已酝酿好情绪,见状倾身作搀扶状,一脸悲戚,“章大人切莫如此,快快起来。”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夙馨玉在外人面前做出的永远都是一副温婉大度悲天悯人的识大体懂大局的模样。 章晋松紧抓着铁栏杆,涕泗横流,闻言后狠抹了一把脸,极为殷切地看着雪姝。 “微臣是冤枉的……三公主,微臣是冤枉的!” 这两日他日日喊冤,喊得喉咙都快撕裂了,却没一个人理他,没一个人理他啊! 雪姝对章晋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边道:“章大人想说的,本宫都知道,本宫来这,便是为了救章大人的。” 莺歌刚才点的那两处穴道,将雪姝原本的音色改了些。 虽不至于与夙馨玉的一模一样,但在这等情况下,想必章晋松也听不出来。 果不其然,章晋松并未听出声音上的细微差别。 经两次提醒,章晋松猜可能这就要秘密放他出去了。 再不敢发出大声音,只心中激动之情难掩,压着声音兴奋道:“是真的么?三……三公主来,真是要救微臣出去的吗?!” 雪姝颔首,学着夙馨玉的模样隔着裙子轻轻摸了摸放在特制轮椅上,目前还不能完全弯曲的伤处。 “本宫的这条腿虽日后不能痊愈,但全靠章大人治疗方能恢复到现在这般程度,章大人便是救了本宫的命,本宫如何忍心对章大人见死不救。” 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拭了拭眼角没有的泪水。 夙馨玉因为是右腿膝关节处粉碎性骨折,所以自受伤至今这条腿的膝盖都是不能弯曲的。 她的轮椅右腿处也是多做到膝盖处的位置,便是坐着,这条腿也是保持直着的姿势。 雪姝现在跟章晋松说话也不能正对着牢门,而是侧身坐着。 章晋松的视线放到雪姝的右腿。 因牢房光线较暗,他并未发现端倪,反倒被雪姝的这番话打动,抹起了眼泪。 “多谢三公主惦记……三公主,微臣……” “章大人不必多言,”雪姝打断他的动容,“你放心,本宫定会救你出来。” 她来此也不是为了看他如何感动的,所以…… “但在那之前,本宫有一个条件。” “条件?”章晋松哽咽,抹抹发红的眼,不解。 “嗯,”雪姝点头,“章大人还有所不知,现在街头四处盛传,说当年淑妃之死实则也与母后有关,本宫便想知道,可确有此事?” 章晋松抹泪的动作僵住,浑浊的眼珠跟着转了转,似有些若有所思。 雪姝几不可见地迷眸,将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见其迟疑,便再问了一遍:“章大人,淑妃的死,真跟母后有关吗?” 章晋松双手微颤,咽了口唾沫撇开视线说:“这件事微臣并不知情,三公主问错人了。” 问错人了么? 雪姝暗暗冷笑,盯了章晋松片刻。 小会儿后,她道:“好吧,既然章大人不知,本宫就当白来这一趟了,回头母后若问起是否救出章大人,本宫也只能说遗憾了。” 说完,示意莺歌走。 “皇后娘娘?!” 章晋松一骇,在莺歌要推雪姝转身之际一把抓住铁栏,“救微臣出去是娘娘的意思么?三公主,是么?!” 第253章 爱,惊人的真相 “是,”雪姝停下,扭头坦诚看着章晋松,“若非母后授意,这地方也不是本宫能轻易进得来的。” 顿了顿,雪姝再次拭泪。 “只她现今也不好过,本宫便想帮她一帮,然事情始末本宫并不了解,便只好来问问章大人,原以为章大人知道的……” 话未说完,声音却已哽咽得不像话。 莺歌垂眸,在心里为这做戏做上瘾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六公主才是真将这句话悟得透彻,第一次假扮就将这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章晋松哪知此三公主非彼三公主,性命攸关,他也没去细想这其中逻辑不顺之处。 何为逻辑不通之处? 那便是,既然是皇后授意让三公主来救人的,那么按理说不管他说不说淑妃之死的真相,这三公主都该将他救出去才对。 没道理他不说,她就不救。 但现在章晋松无心其他,眼瞅着人这就要走,他心一急,忙道:“公主别走,微臣说,微臣说就是了。” 雪姝装样停下,让莺歌将她推回方才的位置,“此话当真?” 章晋松端看了她两眼,后无奈叹息,“三公主一片孝心,微臣哪有不说之理。”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能活命。 雪姝冷笑,看破不说破,“多谢章大人体谅。” 好,废话说完,章晋松也为了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开始向雪姝说起有关淑妃的事,“这话,要从十八年前说起……” 十八年前,新帝大选,名满京城的刑部尚书嫡次女初选之时锋芒毕露,与新帝初次见面便受封才人,赐茗香苑。 放眼大贤开过至今,初选之时被封才人的,唯淑妃一人先例。 虽说她本人并未有故意显露锋芒绽放光华惹人眼的打算,但光是她站在秀女之列这一举,就足够惹眼了。 可想而知,淑妃当时有多引人注目,又有多招人恨。 不过,因着那时皇上刚登基不久,国务繁忙,虽对美人一见倾心,却迫于政事不得不暂将亲封的才人放至一旁。 而这一放,就是半年。 这半年里,伍才人受过不少人刁难,而其中便有皇后。 但凡入后宫的女人,最在意的,便是侍寝一事,第一夜更是草率不得。 其次,则是这侍寝之后的子嗣问题。 伍才人受封第一晚,皇上本意指定茗香苑,却因临时有事而延后。 第二日,皇后让自己信得过的太医,也就是他,前去茗香苑为伍才人诊脉。 面上说是觉伍才人身子单薄,出于关心,实则却是皇后的惯例。 凡是有新人出现,不管是皇上登基前还是登基后,她都会让自己人去确认此人身体状况。 根据状况不同,接下来采取的手段也有所不同。 伍才人自身底子有所欠缺,她对他说的是,她的病是胎中带来的,生来怕冷,风寒风热之症皆易患。 但好的是,经多年调理,这怕冷的毛病已好了许多,手脚虚汗也有所改善。 他为伍才人诊完脉后将详情告知皇后娘娘,娘娘得知后让他以多种易致女子流产或不孕的药物制香料。 他是娘娘的人,自然唯其马首是瞻。 只让他不解的是,香料做好,娘娘并未马上用上,而是让他暂为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半年,刚好便是皇上因政务忘记茗香苑还有这么个才人的期间。 就在众人以为伍才人就此失宠时,皇上又想起这么个人了。 在留宿茗香苑的第二日,伍才人受封为贵人,而那日,娘娘才让他将香料交给她。 皇上子嗣单薄,大皇子那时方走不久,宫中便只皇后娘娘面前二皇子一个皇子。 如此,正是需得人为皇上开枝散叶之际,自然不会需得特意准备什么防孕之药。 当时贵妃娘娘刚孕不过两月,侍寝方面有所限制,皇后又已两年未孕。 而当时后宫分位高的便只有皇后与贵妃二人,虽进宫的新人不少,但论起分位,便数这位新封的伍贵人要高些。 于是,大家便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这位伍贵人身上,想她会为皇室添上一位皇子还是公主。 可惜伍贵人原就底子差,不易受孕。 若非皇上对其一见倾心,以她的身子情况,纵使有着仙女之姿,也是难进宫的,更别说侍寝受封了。 于是,三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一年过去。 春去秋天,眼见皇上都将人封妃了,淑妃的肚子却依旧没有好消息。 当时淑妃早已独得圣宠,见皇上为其连皇后都冷落了,大臣们在子嗣上便催得紧了。 不得已,皇上只得再次开始翻牌子,彼时淑妃进宫已有两年。 那之后,只被皇上临幸过一回就有孕的成美人被封为嫔,皇后娘娘也终于在诞下二皇子的四年后再次被诊出喜脉。 虽在这期间贵妃娘娘不慎小产让人遗憾,但皇后娘娘与成嫔相继传出喜讯更让人为之欣喜。 他一直都知淑妃不孕,这其中定有皇后娘娘的原因,但她具体是如何安排的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原以为她会将那香料用在淑妃日常用的熏香中,或衣物发饰等常用之物上,或直接入口。 两年里,他制过不少香,这期间娘娘一直没有同他说他是如何用那玩意儿的。 直到那年冬天淑妃染上风寒大病不起,被诊断此生都无法生育,娘娘方告知他往后不必再做香料了。 那时,他问起香的去处,而娘娘也如实告诉了他。 她说:“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被最爱的人杀死,她不是受宠么,皇上不是爱她么?本宫便做好事成全他们,被君王宠到死,这待遇,往朝历代可是没有的。” 她深知淑妃身子不好,不易生育,所以她便将那香用在了皇上身上。 气味淡雅的香,掺在皇上惯用的衣物熏香之上,自淑妃得宠第一日,两年内从未被发现。 他日日去明淑宫,夜夜宿美人榻,他身上的香气,便夜夜侵蚀着他所爱之人的肺腑骨血。 就这样,原本还存着的那么一丝希望,被皇上在不经意间亲手给掐断了。 那年冬月,淑妃险些未能挺过来。 她于明淑宫日日以泪洗面,央求皇上带她出宫散心,说她暂不想待在这一方天地中了。 皇上念其身子弱,不允,她便哭得只剩一把骨了。 不得已,皇上于腊月初带其前往温暖的南方,随行太医中便带了他。 一行人行至华梁县,他亲眼见淑妃自下人手上抱起那险遭雪埋的女婴,看她满脸悲痛央求皇上允她养那孩子。 皇上不想她伤了身子,二话不说便点了头。 回宫后,淑妃因这个孩子变得开朗,身子也一天天好转。 淑妃道那孩子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即便不是亲生的,她也将其视如己出。 而皇上也因淑妃从心底接受了那孩子,并决定待孩子周岁时便赐其封号。 而这,在大贤历代也是前所未闻的,便如同初见就封淑妃为才人一样。 可这哪里行,三公主那时刚过周岁。 撇开年龄不说,哪有嫡公主都未得封号,其他嫔妃面下的公主便被赐予封号的道理? 眼看离六公主满周岁还有八月,皇后娘娘再次找到了他。 而这回,不是让他做香料,而是让他在淑妃日常服食的药中动手脚。 那时,原就是他负责为淑妃调理身子,动起手来自然方便得多。 虽当时他也曾被淑妃的温柔善良所触动,却也仅仅是触动。 在世为人,不为己,当天诛地灭。 他与淑妃非亲非故,何必呢? “所以,你就在她的药里,动手脚了。” 雪姝开口,放在扶手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捏成了拳。 刚修剪过的指甲亦不知何时掐进了肉里,却麻木得没有丝毫感觉。 章晋松未察觉到异样,许是现今年迈,提及往事,多少有些伤感。 “是,”他叹气颔首,“不能让人有所察觉,便不能是毒,慢性的都不行。” “所以。” 雪姝紧扣着手,接话。 “干脆让她的风寒,让她的病永远都得不到根治,别说根治了,她实则压根,就没被医治过。” 章晋松没听出来。 她的这些话,都不是以疑问的语气来说的,而是肯定陈述。 第254章 假死,我没那么脆弱 阴暗潮湿的地下,壁上微弱火光苟延残喘。 灯盏等油快耗尽,楼道处一丝风渗进来,那灯芯便喘着大气奄奄一息。 雪姝看着牢门内章晋松那张忽明忽暗的狼狈脸,忽而觉得有些冷。 这种冷,不似她感应到有人对她,或者对她身边人充满恶意的恶寒。 便只是一种纯粹的冷,冷得她牙齿止不住地颤。 她的母妃,那个被人称为“女菩萨”的女人。 她原对她是没有多大感觉的。 即使那晚在延春宫偷听到她的死是秦婉如一手造成。 除了庆幸自己不是灾星,为自己“洗脱罪名”而松了一口气外,她也没想过为母妃报仇。 就在听章晋松说这些之前,她想的都只是如同利用这件事彻底击垮秦婉如。 说到底,想的都只是除掉秦婉如,彻底除掉夙馨玉的依靠,为她自己报仇。 可现在,她想为她,为她的母妃。 她一直都知道的,秦婉如跟她母妃之间肯定有事,但她想不到会是什么事。 因为没人告诉她,也没人知道,这其中还藏着这么些事。 母妃无法生育,众所周知,身边却无一人清楚其中原因,都当是她本身身子情况所致。 你想啊,圣上独宠啊,有皇上那般宠着,她的吃穿用度比起秦婉如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是再有心思,也没人真敢对她的东西做手脚的,万一查出来,那可不是只掉个脑袋就完事儿的。 大伙都这么想,所以她也这么想。 母妃有夙承勋亲力亲为地照顾,奶嬷嬷说,便是药,也是夙承勋亲口试了温度后方才喂到她嘴边的。 那时候,谁不知道凡入淑妃之口的东西,不仅要经过层层验毒,还要经皇帝之口。 谁敢动手? 谁敢? 犹然记得,连奶嬷嬷在世时都说。 便因为有皇上这般护着,所以饶是皇后,也不敢对淑妃有何心思,与其姐妹相称,比同与贵妃的感情好上数倍。 可是嬷嬷,你不知道吗,人心隔肚皮啊。 “三公主?” 章晋松看雪姝久久不语,喊了一声,对自己能否得救一事有些急。 “微臣把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知能不能让您帮上娘娘,但现在时辰瞧着也不早了,可否能先放微臣出来?” 放你出来? 雪姝的拳紧了松松了紧,滔天恨怒于眼中随摇曳的火光蹿出,很快再散去。 “现在不行,”雪姝道。 章晋松闻言愣了,“为何?您不是……” “本宫确是来救你的,”雪姝说,斜眸朝莺歌瞥去,“但并不是就此将你放出来。” 莺歌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小指甲盖一半大小的丸子送到章晋松眼前。 雪姝:“这是能让人假死的药,是母后从外祖父那的江湖中人手中特意为大人你拿的。” 朝廷大臣,偶有一两个私下与江湖中人有所往来,这种事章晋松亦是知道的。 只皇后已当着众人的面已舍弃过他一回,如今他方说了这么些事便让他吃这玩意儿。 章晋松又不蠢,怎会真就这么应了。 “真是能让人假死的么?”他警戒地看着雪姝,不掩眼中对莺歌手中东西的怀疑。 雪姝看了他一眼,没作答,只从莺歌手上把那东西拿过来,随便用指甲刮下表层上的药,然后放进嘴里。 “公主,”莺歌蹙眉,不赞成她这么做。 雪姝将药丸重新交给她,虽话是对莺歌说的,却是看着章晋松的。 “无妨,若是致命毒药,本宫现在就该中毒了,这么丁点儿,还不至于让本宫假死。” 章晋松原本怀疑的眼神在目睹她将那粉末放至口中后变得放心。 接过莺歌递过来的药,他问:“那娘娘的打算是?” 雪姝冷嗤,暗吸一口气平息对秦婉如的滔天恨意,回答说:“卯时前服此药,药效半个时辰后发作,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接你出去,十二个时辰后药效自动解除,待你醒来,人已到安全地方了。” 她说得有板有眼,连十二个时辰之后的事都说到了。 章晋松不疑有他,面露喜色,然片刻后,他意识到一个问题,笑不出来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微臣就此便得藏起来,太医院……” “章大人。” 雪姝皱眉打断他的话。 “做人不可贪心,母后现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将人从死牢里救出来已是竭尽全力,难不成你还想出来就回去当你的院首?” “不不不……” 章晋松连连摇头,攥着药丸似攥着命根子,笑得讨好。 “公主勿恼,微臣便只是问问,问问,这些事,微臣都是省得的,省得的。” 虽说暂时只能藏起来过日子,但总归是比没了命要强上数倍。 回头待皇后娘娘这边的事处理了,再找机会回来说这事也不迟。 他手上可掌握着皇后干的那些脏事,届时不怕她不助他。 雪姝没错过章晋松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心下冷笑,看时间,不再停留。 “既然如此,本宫就先走了,章大人可千万别忘了时辰误了事,出去后保重身子,本宫期待日后与章大人再见。” 雪姝笑得温柔,双眼透露着对章晋松的关怀,与夙馨玉假意关心起人来的模样如出一辙。 因自己能得救而窃喜的章晋松未能看透这笑里刀绵里针,还趴在牢门前喜不自胜地目送雪姝二人离去。 待二人离开,章晋松看着手中那颗黑色药丸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哈哈哈,他不会被砍头了,不会被砍头了! “蠢货。” 雪姝冷骂,出了大门随手将椅子扔给莺歌,不等出死牢范围直接一把撕了脸上的面具。 这张脸,再戴下去她就要吐出来了! 莺歌飞身将雪姝带至屋顶,徒手以内力把那把椅子化为粉末,手一扬,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首见人面无表情地不知看着哪里,莺歌来到她身边,拢了拢披风,关切道:“公主,没事吧?” 亲耳听人说养母的死因,还那般详细,心里该是不好受吧。 雪姝呼出一口白气,揪紧了领子看向莺歌,眼里已一片平静。 “我没那么脆弱,”她转身顺着屋脊往回宫方向走,“若连这等事都受不了,还成什么大器。” 报什么仇。 母妃之死,在从秦婉如口中得知时她就猜到一二了,今日来不过进一步证实其中具体过程罢了。 生生……将人耗死么? 呵,真耐心。 她性急,等不上那么一两年。 所以秦婉如,你庆幸吧,再过不久,我便让你死个痛快! 想罢,雪姝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 黑夜中,在莺歌与她自己都未注意到的那么一瞬间,一抹浅色橄榄流光自其眼中一闪而过。 …… 与此同时,玉和宫内。 同长禧宫一样,夙馨玉今晚也属那类少数这个时辰还未入眠的。 不同的是,雪姝这般熬是出宫办事,她则是从晚上后一直在床上躺到这个时候,还是硬撑的。 “如何,有情况吗?” 吃力地撑着眼皮,还不知自己被人假扮的夙馨玉看着刚从外进来的莹春,如是问道。 莹春来到床榻前,摇头,表情同一个时辰前一样。 “没,长禧宫那边到现在都没动静,估计都睡了,咱这院里也没人来的样子。” 前日、昨日、今日,自打三公主解禁,这三晚上他们这边的人一直都在注意长禧宫的动静。 照三公主的意思,那红莲画必定出自长禧宫,这几日也定会接着送来。 然而这都是第三晚了,长禧宫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 别说趁夜色出来送画了,那边的人早早就熄了灯,这会儿都不知睡第几觉了。 “没有?”夙馨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这个不好的消息让她稍微有了些精神。 莹春点头,不敢多话。 夙馨玉咬唇,死盯着床上之前被贴过画的地方,眼神愤恨地似能将那处盯出个洞来。 第255章 神宫,圣洁灵神族 “公主,要不,您还是先歇下吧?”莹春小心翼翼劝道。 原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晚上再一睡不好,脾气更大,第二天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可惜夙馨玉未将莹春的话听进去半个字。 盯了半天床顶后她缓缓扭头看向莹春,眼神有些游离,“你说,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把画弄进来的?” 玉和宫每天晚上都有人守夜,十一十二连续两天出现那玩意儿后守备更是加强了不少。 然而让她愤怒的是,接下来的三天,无论她如何防备。 便是她自己硬撑着不睡,就等着那送画的人来,也不曾一次将那人守到。 可画,却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在她睁眼时出现在任何一个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莹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怕自己说错了会挨骂,于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夙馨玉略微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倒没责怪,反而看着莹春,似自言自语地又问:“今日都第三天了,画为什么没送来了?” 对此,莹春更不知道了。 夙馨玉看起来也没想着会从她这得到什么回答,见其摇头,她也没再问,便只这般出神似的盯了莹春一会儿后便示意她扶她躺下。 “算了,本宫有点撑不住了,先眯会儿,你让外面的人都当心着点儿。” 莹春巴不得她快些睡,连声应下。 夙馨玉躺下,眉头并未因即将要就寝而松开。 相反,在她躺下的那一刻,她眉间的褶子皱得再次夹死苍蝇。 自从伤了腿,便是她在床上躺一个十二时辰,她都只能有平躺这么一个姿势。 虽然她一贯喜欢平躺着睡,但日日保持这个姿势,她感觉自己一躺下就要吐了。 便是因为夙雪姝那贱人,如今她竟是连简单的睡觉翻身都做不到。 等着吧。 不管时机成熟与否,等她的伤好了,她绝对要让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想到等自己的腿好了她便能穿上那件蛟绢纱裙,夙馨玉到底是逼自己把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气大伤身,她的腿已经被那贱人使计弄成这样了,她绝不能再为那贱人将自己的身子气坏了。 呵。 夙雪姝那贱人最近不是伤了身子在卧床养病么? 尽管这时候不能给她贱人致命一击很是可惜,但刚好她能趁这时间好好养她的腿。 只要她的腿好了,她便能让夙雪姝那贱人…… 便能穿皇叔公送的…… 困意来袭,没想完就睡过去了。 而这时,她在梦里都念着的人早已在数万里之外。 五弦海之上,距离海面一万里的上空中,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立于白云之巅。 戚风环视四周,见男人行至此便不再往前,便问:“爷,我们这是到了么?” 神宫位置飘忽不定,其外设有强力结界。 除灵神族自身外,便是神王底下的神兽族王在没有神王召见的情况下也未必能一下子找到神宫位置,更别说进结界之内。 所以此时此刻,戚风所看到的,只有眼前茫茫一片。 夙珝双手负后,凤眸中琥珀色光如溪流般缓缓淌着。 上空一万里,云动风止万籁俱静,在下方被风吹得飘乱的发于此处已然一动不动了。 短暂沉寂后,夙珝侧首看向戚风,左手不过轻轻在戚风眼前一划,戚风便觉双眼一热。 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数丈之外赫然一座巨大威严的白色大门屹立于眼前。 其外,隐隐可见似水如雾的一层浅色灵罩将整个大门极其身后不远处巍峨庄严的神宫笼罩于其中。 九重天神宫,天外天。 饶是在自家爷转生前他已曾见过一次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再见,却还是忍不住为其壮观而惊叹。 放眼看去,神宫大门被的宫殿构造与下界皇宫有着七八分相似。 要论不同点,那便是下界皇宫大都红砖绿瓦,颜色鲜明,而神宫却并无那般鲜艳的颜色。 百瓦青墙,乍一眼看去,整座神宫似染雪一般白茫茫一片。 与这晴空白云恰到好处地融于一体,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神圣之感。 尤其放眼望去,大门牌匾之上大大的“圣门”二字更是让见者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当然,这心生敬畏的人中并不包括眼前这个男人。 相反,在看到牌匾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圣门”二字时,夙珝不仅未生丝毫敬畏,反倒蹙起俊眉,眼中嫌弃与不耐一闪而过。 “走吧,”夙珝叹道,大步朝着圣门走去。 戚风紧跟其后。 随他们走近,圣门越显神圣威严。 左右玉白擎天柱直冲上空云霄,抬头似望不到头,柱身上雕着两条冲天飞龙。 为之一叹的是,这雪白两条雕龙是活的,正于柱身之上俯冲游走,似隐隐还能听见龙吟之声。 除此外,玉柱两侧两座圣狮威严左右端坐,神气十足威风赫赫。 圣门左侧一口雕花银色大钟,是为“圣钟”,凡神王有重大事情需得召集神宫所有人,或有人擅闯神宫时,圣钟便会被敲响。 圣钟之上雕着两条缠绕的飞龙,钟边刻着灵神族族纹。 飘逸洒脱的圆内两朵祥云,祥云之下两只白雁,左下侧半朵兰花。 白雁也好,兰也罢,无一不是表高洁神圣之意。 灵神族虽是由人类祈愿或欲望诞生,然因本身自诞下便持一身灵力,可实下界众人所求。 因此,便注定了他们的纯净神圣。 而他们,也向来自诩灵神一族为这世间最崇高之存在,不容任何不敬与侵犯。 身着银甲的神兵守卫上前来,对夙珝二人的到来很是意外,“月焱大人?您如何来了?” 月焱,夙珝转生前的名。 夙珝懒懒一瞥,答非所问:“飞上来的,有问题?” 呃…… 守卫面色微僵,而后干巴巴地笑了笑,道:“月焱大人说笑,小神这便去通禀。” “不必了。” 夙珝大步向前,并未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在其肩上只轻轻一碰,那守卫便踉跄后退数步。 神王之下四大神兽族王,赤鹿夫诸、银狐荧邪、墨蛟苍玄、灵虎月焱。 这四人都是诡谲多变喜怒无常行为乖张之人,其中以月焱更甚。 便是神王有时都难以将此人看透,守卫自更不敢多言了。 只神宫有神宫的规矩,纵使这月焱本事再大,也属神王管。 何况他现在还是修为残缺的未完全之身,未得神王召见擅自来神宫已是违令,这事自然要让神王知道。 因此,虽不再多话,但那守卫还是紧跟在夙珝身后。 夙珝懒得管他,凭着转生前的记忆径直往神王厉天所在的天决宫去。 一般情况下四大神兽族王需得神王召见方能来神宫,否则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管辖之地。 而他自二十六年前投生夙家,因灵力受损,这二十多年里便一次都不曾来过神宫。 一来规矩使然,神王有令,灵片集齐任务完成前不得擅上神宫。 二来则是纵使夙珝在灵片还未集齐前便已有上神宫的本事和能力,他也懒得在这事上浪费他睡觉的时间。 但此次不同,事关那丫头片子,他也懒得去管什么令不令的了。 不过,就在他破了圣门结界往天决宫方向去时,身后的守卫却道:“今日雨神产子,厉天大人同玉婵大人都去贺喜去了,这个时辰该是不在天决宫。” 雨神产子? 夙珝脚下一顿,回首看着守卫,眨眨眼,有种听错了话的感觉,“华盈成亲了?” 华盈,也就是守卫口中的雨神。 “是,”守卫道。 夙珝抿唇,摸摸下巴有些感慨。 想他转生前,那家伙还是个他一来便只知追着他身后跑的黄毛丫头,二十六年不见,竟已成亲产子了。 不过,算年纪,华盈也四十有二了,虽说在下界人类中都是当姥姥的年纪了,但神族年龄多以三五百为限,这个年纪倒还算早。 当然了,这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或者应该说,灵神族的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夙珝略作思考,视线重新放回守卫脸上,随后摆摆手,还是继续往天决宫方向去。 “本王识得路,这里没你什么事,外边儿守着去吧。” 厉天有事正好,他也懒得再去他那天决宫转悠了。 只才走了两步,夙珝便发现本该听他话退下的守卫还跟在身后。 夙珝的脸登时就黑了,脚下一停,他转身看着那守卫,似笑非笑,“还跟?” 第256章 禁地,净神之地 客气而不失礼貌的笑,简单而不失优雅的两个字,乍一看一听似没什么问题。 然仔细些便能看到他那笑并未达眼底,含笑言辞间透着刺骨的冷。 灵虎月焱,性惰散漫目中无人,却是四神兽族王中最为讲理的一个。 兴许便是因为他懒,所以常人所拥有的一些感情和情绪在他这并不存在。 换句话说,便是因为他这惰性,才连“怒”这一情绪都鲜少有。 在他这,凡是能不动手的就不动手,他觉有理便会听,无理的便不作搭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类做事理念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也就是他的“讲理”之处。 但他的“讲理”是有前提的,但凡是他已经表过一次态的事,便不会再表第二次。 而这,是他的底线。 这个底线一旦被越过,他便就是那最不讲理之人。 对上男人含笑却冰冷的眼,守卫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头垂得比方才更低了,“大人息怒,小神只是……” “滚。” 空洞森冷的音节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似一把冰刃缓缓扎进人皮肉之中。 再抬眼,男人眼中笑意尽失,琥珀色的似水流光在这一瞬间被冻住,其中肉眼可见地缓缓出现冰裂之迹。 守卫心中一骇,还当这只是来自男人对他的威慑,出于本能便要应下让他滚的这话。 不想他才方准备垂首,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脖子僵硬得根本动不了。 视线往下,瞬时间心惊肉跳。 男人眼里的冰裂哪是对他的威慑啊,那冰裂的,分明便是他的身体! 这样的意识顿时让守卫肝胆欲裂,想张嘴告罪,然而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而那个一旦被越过其底线就会变成四神兽王中最不讲理的人的男人却已带着他的人远去,最后与整座神宫融为一体。 不,不…… 守卫看着自己明明没有被冰冻住,却出现裂痕的身体,听着自身上传来的隐隐冰裂声,惊恐万分。 然而,他这惊惧的情绪才开始。 下一刻,“啪!” 清脆优雅,美妙得似一道乐声,随着那晶莹剔透的冰晶飞舞在圣门之中这纯净的空气中。 另一名守卫匆匆赶来,却是连半片冰晶都来不及接下。 “爷,那样会不会不好?” 转过一角,戚风收回视线看着男人完美的侧脸,略有些忧心。 虽说自家爷就这种性子,神王也是知道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也是擅自来神宫,他觉得他们还是不要如此张扬得好。 夙珝解下披风放至其面前,不以为然,“你在教本王做事?” 戚风将披风接下,见其眸色清冷一片,看似还在为方才被拦之事不悦,忙垂首道:“属下不敢。” 夙珝冷哼,淡淡瞥了他一眼后便将目光放到这记忆中的神宫宫殿之上。 行至岔路时对天决宫方向正眼都不曾瞧上一眼,朝着净神所在的净明殿径直而去。 亭台楼阁九曲回廊,途径之处佳木葱葱鸟语花香,倒是与整个神宫青白的格调对比鲜明。 转过阳祈门,隐隐听得水声,放眼望去,几丈外清流自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 再上石阶向东,雕甍绣槛隐于假山绿树之间,眼前逐渐开阔。 侧首朝右,只见白石为栏环抱池沼,涟涟池中白鹤戏珠,吞吐间水花四溅似玉珠滚落,晶莹剔透纯净无暇,好生美妙。 夙珝的记忆中,他对神宫算不得熟。 走得最多的便是从圣门到天决宫的这段路,其余虽知道,却鲜少来,故瞧着眼前之景有所生疏。 途中偶遇不少神宫宫人,这些人对他的到来都带着意外。 但显然,他们对他的脾性也是了解的,因此只恭恭敬敬问安后便不作多言。 只在这沉默间,夙珝没有错过这些人眼底藏在深处的,对他的那一丝丝轻蔑。 当然了,在这天外之天的神宫中,住着的,都是这世上最为崇高圣洁的神。 便是供人使唤的宫人,也是能满足下界人类祈愿的正儿八经的神族人。 无论大小身份,好歹是神族人。 他便不同了。 他虽有神籍,却连“人”都称不上。 若非先祖受灵神始祖之王点化成神,他们四神兽一族至今怕也只是下界普通的畜生。 便是成了神,也始终摆脱不了“兽”的本质,也就怪不得别人看不起了。 人家看在兽王的身份上向他行礼已算对他这头野兽最大的容忍了。 不过,数万年来,这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都是看破不说破,面子功夫而已,这里的小孩子都会做。 夙珝对此更不介意,对于那些人藏在眼底深处的轻视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带着戚风约莫一盏茶后便到了净明殿附近。 净明殿为神宫禁地,除了伺候净神日常起居的两人外,未经神王允许,其他人不得擅自进入净明殿。 而其中的净神更是不得出来。 但,与人类的“禁地”不同。 下界中,人们若认为那处去不得,为禁地,通常情况下会让专人看守,以防止有人擅自进入。 此处却是不同,虽为禁地,却无重兵把守,甚至越靠近净明殿,路上的神兵守卫越少。 临近净明殿大门,便只有一人把守,见夙珝与戚风要入内,那人上前,面无表情,“月焱大人请留步。” 夙珝看看他,再看向被一层结界所包围的近在咫尺的净明殿。 这次的他不准备跟谁“讲理”。 那神兵方才说完这句话,就同刚刚那守圣门的人一样,一声冰裂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珝双手背后,瞧着净明殿大门眼都不眨一下便走了过去,“你在这守着,” 戚风紧着心瞧着那隐隐流动的结界,“爷,这结界……” 话音未落,男人的一只脚便已踏入了结界之中,且未受丝毫影响,亦未弄出一丝丝动静。 戚风本应担心他会被结界弹回,在其迈出脚的那一刻呼吸一滞,不想却见他就这般安然无事地进去了。 戚风脑子里顿时冒出诸多疑问。 传闻净明殿结界乃灵神始祖而设,每过三百年神王会对结界进行加固。 唯有其与持王谕之人能自由出入此结界,否则无论神魔,纵使修为再高,遇上此结界也是非死即伤。 而且,只要有人动了结界,神王本人立马就会感应到。 而这,也是为什么这地方没有重兵把守的根本原因。 这也是他先前会担心自家爷要如何进入净明殿的重要原因。 现在看着他们家爷如此轻松地就进去了,戚风深觉不可思议,直到那已进去的男人推开净明殿大门方意识到自己是要把风的。 与戚风的震惊不同,夙珝对自己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净明殿结界一事并不觉有多奇怪。 是了,他为何会觉得进这里,如此自然而然? 便好像他来过此处一般。 可事实上,他虽来过神宫多回,却始终不曾涉足此处。 倒是莺歌先前因被荧邪那家伙所伤被送到净明殿经净神净化过。 他记得,自己那时难得对净神的能力产生兴趣,莺歌回去后他还问过她关于净神的事。 可惜莺歌经净化之时处于昏迷状态,醒来时已被治愈,并未见过净神的能力。 既然如此,他亦不放在心上,时间一长,连神宫中有这么一个神的存在都忘了。 然而今初来此,他竟觉无比熟悉。 为何? 疑惑中,夙珝已推开大门,待他一进去,大门自发地便关上了。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净明殿外春阳盛,殿内方经微雨洗,空气中似还带着点点雨丝,刹那间随风扑面。 夙珝微怔,在这微凉的空气打在脸上的瞬间,脑中似有一画面一闪而过,快得他来不及捕捉,只知确有画面闪过去了。 是什么? 夙珝揉揉太阳穴,捕捉不及,抬首望向这堪称百花园的净明殿。 一只粉蝶悄然朝他飞来,短短落于他肩头。 夙珝侧首垂眸,视线在它粉白的翅膀上停留。 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曾朝他扑来的那只“小蝴蝶”。 第257章 名字,似曾相识 心中莫名柔软,轻抬指尖,在它那轻薄的翼上碰了碰。 小小粉蝶长须微动,竟是不怕生,不仅没有立马从他肩上下去,似还偏脑袋看他。 夙珝轻笑,浅色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抬起视线下了石阶,并未见着伺候净神起居的人出来。 于是他径直穿过两侧花池,熟门熟路地来到神殿正厅。 屋中布局简单大方,摆件素雅简洁。 一眼望去便只见正中墙上挂着一幅青松白鹤画,画下便是一张黑檀木雕花茶几与两把椅。 右侧纱帘摇曳,内间屏风内一张简约坐塌,样式与下界人类房屋中摆设的相差无几。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摆件。 让夙珝上心的是,不管是外间茶几上摆放的杯子,还是内间坐塌上矮几上的点心,都是两份,且看样子,还是热乎的。 没人。 屋子一眼就看完了,夙珝暗道两个字,转身又出来了。 出了正厅经过走廊途径一道方形门,再绕过百花竞开鸟语花香的小园子,连夙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踏上了边上那道青石板小路。 便好像有什么在指引他,告诉他,过了这条路,顺着这路这么走便能找到他此番前来要见的人一样。 果不其然,绕过小花园,跨过流水小桥。 在一片宽阔的绿意盎然的,却与整个神宫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不到半亩的田地,被规规整整地分成了好几块,看得出来照看这片地的人很细心。 番茄、刺瓜、豆角、葫芦、青菜,都是下界人类中常见的,也最普通的菜。 但从田间无一根杂草,这些东西上片片绿叶无一丝尘土来看,便是这些最普通的菜,也被它们的主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夙珝蹙眉,缓步来到田边,视线徐徐从这些东西上扫过,最后落到那背对着他正拿着农具弯腰刨地的纤细身影上。 传闻中的“大地之母”,便是连呼吸都是连同空气的,没道理对他的到来不知情才对。 夙珝眯眸,瞧着那抹劳作的背影,坏心眼地扯掉了面前豆角的一大把藤叶。 于是,他就见那本对着他的人像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转身朝他这边看来。 浅青色交领宽袖银杉,秀发如瀑腰似柳,双眸微微有些狭长,琼鼻樱唇,唇色微微偏淡。 不至于让人惊艳,但看得出来是个脾气极为温和的人。 短暂的受惊后,她的眸光变得温柔似水,唇角绽开一朵美丽的花,“月灵王。” 她开口,声如其人,嗓音似动人音律,温柔得如风一般自人心头拂过。 夙珝揪着藤叶的手微紧,莫名的,在见到净神本人时心里竟有些失落。 失落? 为何? 夙珝不满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扔了藤叶就这么距离几丈远地看着她,“你识得本王?” 女子轻笑,拎着锄头从地里走出来,边说:“我虽长年足不出户,但好歹也算神,你的事,自然早有所闻。” “哦?”夙珝挑眉,散漫道:“都‘闻’到什么了?” 按理说,见着了神族人,不管怎么样都得先问安见礼的。 然夙珝这样子哪像是见神该有的态度,分明就是随便逮着一个人就要开始闲聊的架势。 净神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反而让他的说法逗得掩嘴轻笑。 将锄头放至一边,用葫芦做的瓢从路边的小石缸里舀了一瓢水到石头上放着的水盆里,净了净手,这才边擦手边应夙珝的话。 但应的,却不是她所“闻”的,而是问:“那月灵王可知我叫什么名?” 夙珝原也是懒散的性子,对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倒不觉急躁。 他觉着站得累了,便随意往石阶上一坐,对净神的问题表示嗤之以鼻,“你莫不是将本王当傻子?” 堂堂净神,大地之母,还需得问别人对她的名字知道与否? 净神将帕子挂在绳子上,放下袖子盈盈来到他跟前,笑得温婉如花,“我便只问你我的名,如何就将你当傻子了?” 雨后初晴,太阳光自东面照来,轻洒在她细腻的脸上,可见其面庞上细细的绒毛。 夙珝撑着下巴,有些无趣,欲开门见山,忽而脑中又跟方才一样闪过一抹画面。 而这一回,他捕捉到了。 曾几何时,他似乎真来过这地方,而且这对话亦是似曾相识。 夙珝放在左膝上的手猛然一收,眼中散漫散去,神情不似方才来得慵懒,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人的审视。 上回也是如此。 在救夙嘉回去的途中,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与六丫头曾经便是熟识的。 不是在淑妃让他抱她那时,而是更久远的时候,他们便认识了。 那时,他当自己是着实喜欢那丫头,虽离男女情爱间的喜爱有所差别,但总归是喜爱的。 他相信,有朝一日,他也会同她爱他一样,对她抱有男女间的喜爱之情。 那时,他便只觉他俩之间的缘分或许早就注定了,所以才会让他有种与她早就相识的感觉。 可现在,方才初入净明殿是如此,这会儿与这女人这般说话时也是如此。 明明那丫头与眼前的人没有半分相似,他竟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曾经便在此地与那丫头说过同样的话。 为什么? 夙珝眸光微凝,看着眼前对他来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女人,“黛妩。” 净神的名,黛妩。 原以为这个女人与自己无关,她的名字于他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 可当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时,心中便跟上次策马带小丫头回王府时一样突然刺痛一下。 可也就这么一下,若非他敏感,许还感觉不到这一丝丝痛意。 可是为什么? 来神宫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他竟头一次有了这么多疑惑,还都是跟净神黛妩有关的。 对于夙珝直接唤出她的名讳一事,黛妩并没有像其他神那样计较,反而掩唇轻笑,说:“月灵王还真知我名儿。” 夙珝看着她,并未去接她这没任何价值的话。 视线自黛妩的眉眼滑过,确认自己的记忆中确无此人后无视黛妩脸上的笑,问:“本王曾来过你这,见过你么?” 黛妩对他的问题表示疑惑,摇头道:“不曾,月灵王为何有此一问?” 夙珝凤眸轻眯,眼带审视,“确定不曾?” 他擅读心,凡是与他正眼相对的人,他都能从其眼中听到隐藏在其内心深处的念头。 然,灵神族人除外。 放眼天下,唯有灵神族这些私下自诩为他们主人的神族人能阻挡他的读心灵术。 他未能读到小丫头的心,起初他并未想太多,只纯粹以为那丫头身上藏着有待他探究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他起先并未与灵神族联想到一起,直到那日看到她救夙嘉的异象。 现今来了这净明殿,三番两次让他出现莫名之感。 若此时说那丫头与灵神族无丝毫联系,他说什么也不会信。 黛妩不解,却是忍不住笑,说:“月灵王这是何意?不知我可有骗你的理由?” 理由? 夙珝皱眉,想来想去的确想不到什么理由会使得眼前人骗他。 可方才那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又让他无法就此释怀,于是他又问:“你可是一直在净明殿不曾出去过?” 黛妩摊手,笑问:“月灵王看我这模样像出去的人吗?” 夙珝想说不是问的现在,而是他转生前。 然转念一想,他的记忆中并无有关此人的记忆,而她本人也否定以前见过他。 便是他再问关于两人曾经是否相识的问题也无济于事,这个话题在这里便算是断了。 想罢,夙珝缓缓起身,俯视着到他肩头的黛妩。 黛妩见其不言,倒也不催,随他的视线抬首与其对视,目光如水地看着他。 微风徐徐花香四溢,树梢莺啼似乐,一股静谧的气氛于二人间缓缓流淌。 小会儿后,夙珝眸光微转,打破了这沉寂。 “传闻净神不与人结合便能产下子嗣,此事可为真?” 第258章 旧鞋,月灵王之物 枯木逢春除秽散污,毫无疑问此乃净神的能力。 然天上地下,神王面下四大至高神净神乃独一无二的存在,本尊尚在,便不存在什么转世为人。 如此,他能想到的便只有那丫头是净神之女这一种可能了。 可惜历代净神皆长年身处净明殿不曾出去。 不止他,除神王外,便是在这神宫住着的人对净神了解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此时目前存着蹊跷,厉天那老家伙定不会跟他说什么,他也不清楚对净神有所了解的这个神宫里都有哪些人。 与其去那些地方耗时间,倒不如来问她本人来得快些。 一般情况下,便是当着任何一个未婚女子的面提这种事都是极为不合理的,何况他面前的还是神女。 换成像焰神那样暴脾气的,估计“结合”二字才提出就该别追着打了。 黛妩却是不同,夙珝的话只让她有短暂的错愕,随即那张脸上便又漾起和煦的笑。 “传闻神王四兽王诡谲多变喜怒无常,其中以月灵王更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夙珝勾勾唇,眼中并无笑意,“谬赞。” 黛妩轻抚鬓角,笑着上了石阶行至夙珝身后拱桥,而后于桥头落座,很是大方地回答他:“自然是真,不过……” 夙珝转身看向她,“不过?” 黛妩从桥头的盒子里抓了小把鱼饵撒向水中,大群鱼儿争先恐后地聚过来。 随即黛妩将盒子放下,目光温柔地看向夙珝,别有深意地说:“若要结合,也不是不能,好歹也是女儿身不是?” 夙珝对她的语气不算满意,但见她看着并非像说谎,便问:“如此说,你可曾与人结合?” 问出这句话时,夙珝明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掩于袖下的手却无意识捏成了拳。 传闻中除了神王和持有神王王谕之人才能进的净明殿结界,现被他轻易就进来了。 他能行,没准那三个,或者其他人也行。 既然这样,如果那丫头如他所想真是灵神族人,那他…… 方想着,黛妩的笑声打断他的思绪:“月灵王如何以为呢?” 夙珝不喜她这说话总拐弯抹角的方式,眸色有些转冷,说:“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本王以为有什么意思?” 真是的,弄得他紧张兮兮的。 黛妩看出了他的不耐,却并未就此改变她的说话方式。 “既然如此,月灵王又何必来问我,你觉得,我会跟你说真话还是假话?” 经她这一说,夙珝才想起灵神族人的臭屁德行。 对了,他怎么忘了,这里的人都是些妄自尊大的伪君子,是什么让他以为净神就会跟外面的家伙有所不同呢? 难道是以为他将那丫头跟这女人联系到了一起,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想着,夙珝忽觉自己有些可笑,于心中自嘲一笑,他道:“看来,本王还是来得不对,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着,敷衍地朝黛妩拱拱手,而后踏上小桥径直从其面前经过,朝着来时之路走去。 黛妩并未挽留,只坐在桥头含笑看着他。 就在这时,方走了两步,脑中的一个画面便让夙珝停下了脚步。 回头,视线越过黛妩来到小桥之下的花丛中,赫然一抹黑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来时一心找人未曾注意,方才经过她时才注意到这地方。 转身往回,夙珝来到小花坛,用脚从花丛中将那抹黑色勾了出来,一双男人尺码的鞋瞬间出现在眼前。 两杯茶,两盘点心,一双男人的靴子。 果然,除他外,还有别人来过净明宫,且这个人还是非神宫之人的外来者。 不过…… 夙珝看向即使被他发现了这双鞋子也处变不惊的黛妩,道:“本王不认为此处便是安全之处,还是说,对于净神大人私藏男人一事神王大人已然知晓?” 净明殿分明就是禁地,他可不认为那些茶点是净神闲来无事时与伺候她的人一块享用的。 何况这地方如此显眼,厉天那老家伙随时能出入结界,这女人若真私藏男人,绝不会粗心到如此地步。 总不能,这双鞋子是厉天那老家伙的吧? 夙珝故意将心底的猜想表现在脸上让黛妩分分明明地看了去。 黛妩“扑哧”笑出了声,“月灵王真有意思,若这双鞋真是厉天大人的,你觉得玉蝉大人此时还会同他和和气气地去吃雨神大人的喜酒?” 玉蝉,厉天结发之妻,缘神,掌管天下大小姻缘。 夙珝眉间褶皱加深,未言语,但眼中询问之意明显。 说鞋子是厉天那老家伙的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会是谁的? 难道,真如他所想,那丫头是眼前这女人的…… 想着,黛妩总算不笑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说起来从方才见面到现在一直都是月灵王问我问题,我还未曾问月灵王一句。” 夙珝不喜她如此近的距离,故而朝侧面走了两步,“说。” 黛妩看了那双鞋子一眼,说:“想必月灵王清楚,我这地方不是说来就能来的,月灵王是如何进来的,不知可否为我解惑?这是其一。” 顿了顿。 “其二,月灵王至今还未表明来此的目的,其三,月灵王以言语亵渎本神,该当何罪?” 说着像是怪罪,然她温和的语气听起来可是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面对黛妩连续的三个问题,夙珝淡然表示:“关于这其一,本王暂无法给出回答,因为连本王都不知原因,其二,本王一时兴起,来了便来了,这其三……” 听他停顿,黛妩秀眉微挑,似有些兴趣。 可惜夙珝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他说:“你不是自己就能净化么,亵渎了净化了便是,无所谓罪与不罪。” 黛妩当他会说出什么为自己辩解的大道理,不想竟是这般无赖的话,不由得让她再次笑出了声。 不过笑归笑,这次的她倒没有像先前那样好半天才说一句话了。 敛起笑,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她看了夙珝一眼,神情略显认真,“若我说,这便是你的,你信吗?” 他的? 夙珝原就皱成川字的眉头因她的话又深了一个度。 他看看鞋子,再看看黛妩,神情微冷。 “人间有句俗语,叫‘东西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本王今日乃第一次来你这,这如何就成了本王的东西了?” 欲加之罪也得有个度。 先不说真亵渎玷污了她这个净神会是什么罪,单论神兽与灵神二族来说,便有着不能通婚的神律。 谁没事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这么大一麻烦? 夙珝冷笑,想说灵神一族果真是不能信的,道貌岸然妄自尊大的伪君子,他来这一遭算是错得彻底。 可这回黛妩却没有再笑,而是弯腰捡起那双鞋走到他面前,“你若不信,何不试试?” 温柔眸中宛如能渗出水来,夙珝从她隐隐泛着浅绿色的眸子里看到了神色略有些不自在的自己。 心中蓦然一紧,他面露嫌弃,看了一眼那双虽是旧鞋,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的鞋子。 “天上地下,又不止本王一人穿这等尺寸的鞋,你休得给本王安些莫须有的罪名。” 说罢,再不愿跟这女人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转身就要走。 黛妩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真不信?” 夙珝垂眸,目光落在她那因干过活而看上去不算白嫩的手上,随即很果断地将其拂开。 黛妩手持旧鞋,看着那潇洒俊逸的身影渐渐远去,不知不觉间,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眼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她轻拭眼角,笑得无奈,“看来,还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话音落,暖风阵阵。 须臾后,身后现身一人,亦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确实如此。” 黛妩回首,对上来人温和却疏离的桃花眼,“所以,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若夙珝此时还在,在看到来人时必定会再生疑惑。 因为此时跟黛妩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对他说关于雪姝的事什么都未查到的君曜。 第259章 轮回,四千年 君曜眼帘微垂,目光在黛妩手中的那双鞋上顿了顿,缓缓道:“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了,你我也不知这回是否就能……” 话音未落,轻泣声响起。 黛妩摸着鞋面,略微哽咽。 “若他知屋中那两人份便是他与……偏偏只能他自己想起,但是君曜,我又怕,若此番再如前些回那般,这究竟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四千年,四千年的轮回。 若再这样下去,不知是否还会有下一个四千年,或下下个四千年。 靠着从先代那得到的灵力她撑到现在,她成了灵神族诞生以来寿命最长的净神。 可如今,她的灵力已逐渐衰弱。 别说再一个四千年了,便是四年,她都撑不下去了。 厉天大人上回已跟她说过孕育下一代的事,可……可她如何能做到啊? 四千年前的那件事未解决,她便是死,也不瞑目啊。 君曜也是无奈,从袖中掏出一物,有些感慨地说:“若非此物,我也瞒不住神宫诸位的眼,更别说来你这了。” 黛妩闻言朝他手中看去,便见那枚先前他已给她看过被人扯烂的小香囊袋静躺于其中。 黛妩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放下鞋子拿起那香囊袋,泪如雨下,“雪姝大人……” 和煦微风中,桥下波光粼粼,竟是下起了丝丝太阳雨,看似很暖,实则落在皮肤上的雨水却格外得凉。 …… 对于他走之后黛妩那头又发生了什么夙珝并不知情。 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的他在君曜刻意的隐匿之下并未发现在他与黛妩说话期间,君曜实则一直都隐身在一旁。 顺着来时的路疾步往净明殿外走去,期间心生躁意,好几次都让他想将脚下生命毁掉。 最后路过正厅,夙珝想起自己前不久所看到的那两人份的茶点。 鬼使神差的,他又来到门口。 就算黛妩刚才同他讲的无半句真话,她实际也并没有在这里藏什么男人。 但按照常理,用过的东西都应该早些处理了才是。 夙珝也以为已经收拾了,可让他意外的是,这里面的东西,他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夙珝从未如此拖拉罗嗦过,平日里的他可没有那份闲工夫去想人家收没收拾屋。 但在经过跟黛妩的那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结果什么线索消息都没让他得到的对话后,他竟对那两份茶点来了兴趣。 他见识过神宫宫人那麻利的手脚动作,并不认为就这么两样东西他们会放这么久都不收。 难道是因为净神这里鲜少有人来,看黛妩那样儿又是个脾性顶好的,所以伺候她的人才有所懈怠? 可真有这么简单的吗? 夙珝在门口站了片刻,见屋中茶水都过了这么会儿功夫了竟还冒着热气,不禁有些奇怪。 “请问,是月焱大人吗?” 正想着,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听上去怯怯的声音。 早在身后人一出现夙珝就察觉到了,只是他并没从来人身上感觉到恶意,所以未作搭理。 侧身看去,是一个身着浅黄色窄袖长裙的小丫鬟,看起来同他的丫头一般大小。 对于净明殿的人认识他这件事夙珝已经不觉奇怪了,快速打量了一通小丫鬟后,他用下巴指了指屋里,道:“屋里的东西,怎不见你收拾?” 小丫鬟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顺着他的视线往屋里看了一眼,笑着说:“回月焱大人的话,那些东西是黛妩大人交代奴婢们每日都得摆上的。” 夙珝眯眼,“每日?” 小丫鬟:“是,都摆了四千年了,单奴婢就已摆了三年多了,所以不必收拾。” 四千年…… 恍惚间,这三个字突然如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夙珝的心。 他有些费解,“意思是,这些东西实际是无人用的?” 小丫鬟点头,“是,无人用,黛妩大人也不用,便只摆着。” 夙珝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问题,“此话怎讲,既是不用,为何要摆着?” 闻言,小丫鬟摇头,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黛妩大人也未曾说原因。” 我便只问你我的名,如何就将你当傻子了?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场景,不同的是,画面中说这句话的人好像不是黛妩。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起这句话?为什么他的脑中会出现不属于他记忆的东西? 嘶! 夙珝本意再想想,突如其来的头痛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月焱大人?”小丫鬟上了台阶,伸手想去搀他却又不敢,“大人您怎么了?没事吧?” 夙珝双眼紧闭,紧按着太阳穴咬牙忍痛,然再睁眼抬头,脑子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夙珝甩头,看了看陌生的屋内,“本王为何在这?” 小丫鬟被他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月焱大人,您没事吧?可要奴婢请御医?” 闻言,夙珝扭头看过去,像才刚见到她一样眼露打量。 不过,对这样的小丫鬟他是向来不在意的,只道:“你是准备将本王来净明殿的事告知整个神宫?” 话说得平淡,但意思却很明白。 小丫鬟一惊,忙垂首道:“大人息怒,大人来净明殿一事奴婢从不知情,也从未见过大人。” 夙珝冷嗤,给了小丫鬟一个“算你有眼力见儿”的眼神后便下了台阶。 小丫鬟刚才所告知他的,有关那两份茶点的事,看他的样子就像从没听过一样。 奇了怪了,他刚刚不是跟黛妩说完话就出来了么,怎么好好的又到了正厅了? 算了,左右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暂时下去静观其变,看还能找到什么线索让君曜去查了。 思及此,夙珝加快步伐。 来到净明殿大门口时,那只小粉蝶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夙珝像来时一样拨了拨它的翅膀,继而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戚风在外面等得心惊胆战,时刻警戒着会有人来发现他家爷擅闯净明殿。 庆幸的是这小半个时辰过去,至今并没人往这边来。 看他出来,戚风松了口气迎上去,“爷。” 夙珝单看他这样儿就知是没有人过来的,淡淡地应了声后顺着来时的路往神宫前面走去。 戚风紧跟在侧,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凑到他身边,低声问:“可见着净神大人了?” 夙珝懒散地迈着步子,一路上辣手摧花,“见着了。” 戚风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可问着什么了?” 夙珝将芍药花瓣撒了一路,淡淡地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戚风,反问:“你觉得要真问出什么了,你爷我会是这个样子么?” 黛妩那家伙,看着是长年足不出户不谙世事,到底是个老怪物,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可能真告诉他。 当然,他会上来,也并非就肯定黛妩一定会告诉他什么。 不过,越是加以掩饰模棱两可,便越是有问题,而他上来打的也只是这个主意。 倒是那双鞋。 他的? 夙珝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撕着手上的花回想着那双鞋被他发现时黛妩的神情,以及黛妩捡起鞋说是他的时的神情。 思来想去,夙珝越是觉得黛妩此番举止莫名其妙,心里的答案也就越肯定。 灵神族的人固然道貌岸然,他对黛妩这个人也不了解,但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不可能没有原因。 灵神族的事他是没兴趣管,可既然事关他的六丫头,这件事他势必追查到底。 就是这个追查,看样子还是得从长计议。 想罢,脑中灵光一现,夙珝扔掉手里的花,快速走出长廊后朝与天决宫相反的方向去。 戚风:“爷,咱们这是去哪?您与厉天大人关系好就罢了,万一让其他神碰上了,您灵力未恢复,他们肯定会说……” “闭嘴,”夙珝冷眼看去,仅两个字打断戚风的担忧。 只不过他这话刚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月焱,你不在下界好好待着,来神宫做什么?” 第260章 族王,不得入神宫?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戚风口中刚还提到灵神族之王厉天及他的结发之妻缘神玉蝉。 远远望去,厉天同玉蝉皆为一身白,其后跟着婢女侍卫身上所着之色不一,但颜色总体都较浅。 戚风往夙珝身后退了数步,远远地朝着人行完礼后便当起了哑巴。 相较戚风的一本正经,夙珝一如既往优雅慵懒。 神宫以纯白为圣,颜色越艳越深,无关乎灵力修为,便都属分位低的。 因此,但凡来神宫的,无论所为何事,都得事先着神宫为其发放的衣物,同下界皇帝上朝时官员必身着官服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下界朝中大臣们褪去官服后无论尊卑可着自己喜爱的任意颜色,神宫却是不允的。 即使每日例行的神会散去,神宫众人的常服也必须照颜色来区分尊卑。 至于非神宫居住者的外来者,譬如四大神兽族王。 他们下界后喜着什么颜色便什么颜色,神宫管不着。 但通常情况下,只要在神宫,都必须照神宫的规矩来。 夙珝转生前便鲜少来神宫,纵然有时厉天召见,他便是不找任何理由,也会推掉。 他对神宫这套连日常生活中都得以颜色来区分尊卑的做法向来不为苟同。 但因着他一向是个嫌麻烦的,所以也不管这事。 为避免耽误他回幽之境睡觉的时间,先前来神宫他都会专门穿神宫发给他的。 当然,有些时候即使他穿了,也避免不了依旧得耽误他睡觉的时间。 因为他们四个中间,每次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嫌麻烦的,从而连累到他。 这回没有其他三个同行,夙珝落了个轻松,来之前特意换了他在神宫的朝服。 一身浅银色灵虎窄袖锦服,腰间同色系浅银色腰带,连发冠都是一样的颜色。 反正他是不愿在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上浪费自己时间的。 与其为这事跟灵神族的这些虚伪的神们斤斤计较,还不如将这时间用来睡觉。 眼见那二人走近,夙珝懒懒地朝二人拱拱手算是行礼,“给神王大人,神王妃请安。” 灵神族虽为神,却也是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同人类一般老去。 而灵神族的寿命普遍以三五百为限,五百年之上,便算高寿。 神王厉天,今年四百二十三。 白衣白发白须,虽脸上岁月痕迹明显,身形却依旧高大威猛,双目清明炯炯有神,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对夙珝这明显敷衍的问安,厉天并未放在心上,只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停在他面前。 “本神问你的问题你还未作答,说吧,不在下界好好待着,来神宫做什么?” 看模样,也就是方才夙珝闯净明殿结界的事并未惊动他,否则不会是这种态度。 夙珝暗暗勾唇,稍敛心思,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道:“臣也有二十多年未曾来了,闲来无事,便上来瞧瞧。” “一派胡言!” 话才刚说完,厉天都还未说什么,站在其身边的缘神玉蝉便出声了。 缘神比厉天小十岁,模样瞧着同下界有钱人家的老妇人相差无几。 不同的是她肤色偏白,头上不似下界老太太讲究从简,着了许多发饰,看着似有些头重脚轻。 她看着夙珝,眼中不加掩饰地透露着对夙珝的不满。 “随便瞧瞧能瞧到净明殿去?二十来年不见,月灵王何时也学会人类那套胡说八道了?” 与厉天对夙珝的包容不同,在夙珝化还未转生前缘神对他便一直都是这个态度。 夙珝亦不知自己哪里便碍她的眼了,纵使那狐王荧邪来了神宫那般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他也不曾见这玉蝉待荧邪同他这般咄咄逼人。 夙珝习惯了,但习惯并不代表他就要忍气吞声。 于是,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皮笑肉不笑地说:“缘神大人自己不都说已二十来年了么,臣二十来年未来神宫,记不得路了,很奇怪?” 玉蝉:“你!” “再者,”夙珝打断她的话继续,“若臣真进了净明殿,神王大人该是早就感应到了,他未感应到,不表示臣并未去扰了净神大人的清净不是么?” 懒懒散散的一番话,说得玉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虽知道是这么回事,但玉蝉便是对他的这副态度不甚满意。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她说。 “然你至今修为残缺,照理说连神籍都入不得,竟是还没个规矩,无召见擅自来神宫闯禁地,按神律,该剥夺族王称号,废去灵脉,百年不得入神宫!” 剥夺族王称号,废去灵脉? 戚风心头一紧,被玉蝉最后一句话骇得不轻,心说入不入神宫倒没关系,但这月灵王和灵脉可是万不能废的。 然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加上神宫规矩。 像他这等人,在神宫来说便算是身份地位最为低下的,他在这里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为避免因为自己给自家主子惹麻烦,戚风纵使担心,也不得不继续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想着,他家爷便是一声毫不在意的轻笑。 玉蝉眯眼,恼怒地看着夙珝,问:“你笑什么?” 夙珝抬手,优雅地捋了捋垂在耳畔的发,对眼中的讥笑不加掩饰。 “缘神大人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臣便想问了,你可有那个权力?” 言下之意也就是她没有那个权力做他的主,也就只是过过嘴皮子瘾。 玉蝉一臊,当即一张老脸通红,“月焱,你!” 夙珝没想让她张着嘴继续叭叭个不停,再次开口打断她的话,说:“另外,这月灵王,除臣外,又可有人坐得?” 说着看向厉天,隐隐含笑。 “当不当这个王,臣倒是不介意,只要你们能找着人,臣现在便能将这位置交于他,如何?” 剥夺族王称号,还要废他的灵脉? 想得倒美,可惜没那个本事。 他的修为便是再如何残缺,灵片就算再缺上几片,放眼这神宫,真能将他如何的,两个指头的数有么? 何况这月灵王的位置,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月灵王乃灵神王始祖点化封号,自此代代相传。 整个灵神族及神兽族,唯一不惧怕污秽邪灵,能直闯阎罗地府的,便只有他这被封为西方战神的月灵王。 神宫若受魔族妖邪偷袭,也唯有他能与之一战,便是厉天,也只有乖乖待在神宫躲着的份。 废他灵脉,夺他称号? 呵。 玉蝉原也就是随口说说,身为神王妃,她会不知这月灵王的位置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坐的? 她如此说,不过是想当着身后一众神宫人下夙珝的脸子,趁其修为不全,量他不敢过于放肆而挫他的锐气。 只她没想到,这个夙珝,便是修为残缺,竟也敢以如此态度待她。 难道在他眼里,她这个神王妃就这么没威严吗? 越想,玉蝉越气。 眼见又要同夙珝争起来,厉天扶额无奈,道:“行了,大好的日子里吵吵什么。” 说完不搭理玉蝉,看着夙珝,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没事来神宫瞎转悠的,于是就说:“本神正要回天决宫,有事来天决宫说吧。” 说完就要越过夙珝朝天决宫走。 夙珝连身都没给他侧,直言:“臣何时说过天决宫了?” 厉天停下侧首,“那你想上哪?” 夙珝用下巴指指他们过来的方向,“听闻华盈产子,臣自然是要去贺喜的。” 这只是其次,主要是华盈那丫头跟他走得近,套口风才是主要。 当然,也不是非得去,能去得成就去,去不成他再另想法子就是。 看现在这形势,用脚指头想估计也是去不成的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才刚说完,不甘于刚刚被怼得哑口无言的玉蝉便又说话了。 “不准!”她看着夙珝,厉声说,“身为未婚男子,岂能随意进出神女宫中?月灵王连如此简单的礼节都不懂么?” 夙珝歪头挑眉,“那为何物?能吃么?” 第261章 隐瞒,你小声点儿! 噗! 戚风垂首站在夙珝身后,毫无疑问被自家主子这近似天真的说话方式给逗笑了。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家主子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人。 遇上人刁难,他通常情况下都是懒得搭理的,给你一个眼神,你就该懂。 不懂,那就别怪他没给你机会。 对方是神王妃,他自然不能轻易对神王妃对手,但几个冷眼外加不作理会还是行的。 毕竟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到头来这位神气的神王妃不还是只能被气得七窍生烟什么都做不了? 这回倒是稀奇了,竟是难得地对他看不顺眼的人作搭理了,不仅搭理,还用这么可爱的说辞。 六公主的影响果然不小啊。 玉蝉自然不知道夙珝身后的人如何想,夙珝的回答对她来说便像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 明明就是狡辩说辞,偏生从他口中说出来,竟好像还真存着这么一丝道理。 玉蝉气结,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说得什么说不得了,张嘴就说:“放肆!好你个月焱,别忘了你自己什么身份!别以为本神同神王仁慈,你便能在此为所欲为,左不过一头野兽,别给脸不要脸!” 空旷的园子里,悄然无声,便只玉蝉的声音在上空回荡久久不散,待声音散去,园子内的安静突然间显得有些诡异。 戚风不再垂首,抬首冷冷地看着玉蝉,本垂在一侧的右手陡然放至腰间,按至刀鞘之上。 忽而风起云涌,凌厉的风势瞬时间将坛中的花连根拔起,风吹怒号间整个园内温度骤降。 上一刻还生机盎然的地方仅眨眼的功夫竟从天而降拳头大小的冰雹,后面的宫人们因这突如其来的冰雹开始乱了形。 雪虐风饕,便在这短短须臾间,园内便像换了一个地方似的。 无情的风还狂肆地刮乱了玉蝉的发,她那满头的发饰和梳整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在这一刻散了下来。 叮叮当当,脚边掉了一地。 “啊!” 玉蝉惊叫,事关自己仪态形象问题,她有些狼狈地抱着头,脸色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气的,一片铁青。 夙珝勾着唇,唇角的弧度透着些许凉薄与嘲讽,漆黑的眸中未染丝毫笑意,深邃如一眼望不见底的寒潭。 其中除了冷外,还有灵神族及其他神兽族所惧怕的暴虐煞气。 透过他的眼,仿佛能看到遍野的尸骨残骸,其间又似有厉鬼哀嚎阵阵。 玉蝉及其身后的宫人便因夙珝的这一眼胆战心惊,甚至夙珝都还未做什么,便有人出现乏力倒地症状。 以往,玉蝉就算再看夙珝不顺眼,也未曾以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其提及身份一事,故夙珝也从来没有对玉蝉真动过手。 好歹是神王妃,这点面子害还是得给的,毕竟若真同她计较起来,浪费的还是他的时间。 只是显然,玉蝉这回被他气得狠了,情急之下忘了她口中的野兽还存在着另一个至今众人都不能提及的身份。 纵使他现在对自己的这个身份并不知情,但存在于其骨子的本能与傲气到底还是在的。 想到四千年前的那件事,再看夙珝,玉蝉虽不甘心,却真不敢再说什么。 当然,玉蝉想得多,不代表夙珝同她一样。 夙珝想得简单,或者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他不过是容不得任何人辱他半句罢了。 他是兽没错,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非得因此低人一等。 眼见整个园子已被摧残得了无生机,身后众人也因夙珝释放的灵压和其眼中的煞气而倒地。 厉天随手挥掉头顶的冰雹,一个头两个大,正色看着夙珝,“好了,她一时气急失了分寸,本神代她赔不是,你且莫与他计较。” 四大神兽族,能让神王亲自说出这种话的,也就月灵王了。 夙珝斜眸,视线停在抓着厉天袖子的玉蝉脸上。 轻轻眯眸,那被称为神王妃的缘神面色顿时一僵,又往厉天身后侧了侧。 夙珝看在眼里,唇角嘲讽的意味渐浓。 下一刻,风止云散,那一个个拳头大的冰雹于半空中陡然失去踪影,空气中所弥漫的那阵让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也跟着消失。 夙珝眨眼,眸光不再似方才那般幽深,眼里的暴虐和煞气也随之不见踪迹。 然而他却并未搭理厉天的话,只冷冷地看了玉蝉一眼后便悠然转身,半个字都未说便带着戚风朝圣门方向去。 厉天上前一步作挽留,“你来神宫当真无事?” 夙珝冷笑,不作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果然,他对这破地方如何也喜欢不起来,若非为了他的六丫头,他何需来此找不痛快。 眼瞧人渐渐走远,最后转过拐角消失在视野中,。 厉天叹息,收回视线看向玉蝉,“你惹他做什么?他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么?不过几句话的事,如何就这般沉不住气?” 玉蝉松手,没好气地扒拉着头发,说:“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能奈他如何,还不准我说他两句了?” 厉天神情复杂,问:“说他?你那叫说他么?光嘴上占便宜有意思?” “有!”玉蝉恼着冲厉天瞪眼。 “先代,先先代,甚至再往前,就因为四千一百二十一年前墨修犯的错,接下来我等便都得顺着他,四千年前若非他,神宫便不会有那场浩劫!” 墨修,四千一百二十年前的神王。 “你小声着点儿!”厉天没好气地一把捂住她的嘴。 扭头朝夙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方压低声音。 “四千年前四千年前,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提?你就这么想他想起那件事?” 玉蝉猛地掰开他的手,一边大喘气一边似嘟囔似的说:“鬼才这么想。” 厉天:“这不就得了?都过去四千年了,既然我们奈他无方,他的苏醒每每也不过一刻钟,那我们便由着他去,省得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再说起“奈他无方”这话,玉蝉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气。 “爷,我们真这样就走么?” 前往圣门途中,戚风见前面的人脸色始终不愉,眼见就要到圣门,到底忍不住,问道。 夙珝淡淡瞥了他一眼,良久后方道:“不走,继续让你家主子在这受气?” 他有那么贱? “不是,”戚风说,“只是您此次来不是为了弄清六公主与净神之间的关系么?兴许真能从雨神大人那知道些什么,如此走了岂不可惜?” 夙珝脚下未停,冷冷笑出了声,“谁说本王定要这回进雨清殿了?” 说完不忘嫌弃戚风,“蠢么?” 戚风:“……” 好吧,当他什么都没说。 事关六公主,便是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他家爷是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的,是他草率了。 来到圣门,一个多时辰前被夙珝打得魂飞魄散的守卫已经让人替上了,见他出来,这回再没人敢多嘴。 夙珝对俩神兵的见礼置若罔闻,睁眼都未瞧一下便离开了神宫。 从结界出来的那一刻,原本近在眼前的偌大神宫连同结界一道化成一片水雾,转瞬间凭空消失。 下次再想来神宫,就是在另外的地方去找了。 站在上空万里的白云之上,夙珝面向神宫消失的方向并没有马上下去,而是看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若有所思。 “你说……”小会儿后,他沉吟道,“厉天究竟瞒了本王多少事?” 戚风微鄂,没想到他会突然跟他说这些事。 他虽是这位的护卫,但以往因为他的身份不适合来神宫,所以对神宫的很多事都不算太清楚,仅限于知道。 想想,戚风道:“属下认为,至少两件。” 夙珝:“何以见得?” 第262章 报应,灵片的下落 戚风微抿唇,稍作思考后说:“一,属下认为六公主与净神应该是有联系的,二,属下斗胆,认为神王大人和神王妃可能因为什么事对您似有所顾忌。” 这位爷转生前他曾作为护卫陪同过一次。 那一次跟这次一样,神王厉天对他们家这位也是极其包容。 缘神虽一如既往百般挑剔,却并没有哪次真下令将他如何。 因此,他才有此推论。 只眼瞅自己说完了好一会儿了,男人却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戚风当自己不慎失言,拱手道:“爷息怒,属下也只是猜测,若有不当之处,请爷责罚。” 结果话音刚落,男人的人就拍到了他肩膀上,上一刻还凝重的神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不愧是本王的人,”他说,“倒是跟本王想到一块儿来了。” 啊? 戚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就听他说:“本王也认为那老家伙瞒了本王至少两件事。” 戚风见他都这样儿了竟然还笑得出来,忍不住说道:“那爷,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万一他们图谋不轨……” 四大神兽族虽归顺于神宫,但不代表他们就对神宫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若非如此,始祖神王也不会为防止神兽势力过大策反侧对四族下诅咒。 且五百年前,赤鹿夫诸曾因为同一半妖女子结合之事跟神宫大闹了一场,其中还有墨蛟玄苍的参与。 灵神与神兽关系本就微妙,这件事后更甚。 神宫中人甚至都有人曾提过废除四大神兽族王,换成由灵神族来统帅神兽。 可惜这件事因为他们月灵王的特殊而中止,就因为他们找不出任何一位能同他们的王一样不惧污秽邪祟的灵神族人。 若就此剥夺了他们家爷的称号,撇开西方之事无人掌管不说,神宫防守也会因此也崩塌。 初代月灵王受始祖神王点化成神,但不惧误会邪祟的本事却是与生俱来的。 如今神宫防守结界五成都得靠他们的王,只有他们的王,能抵御一切外来污秽的侵袭与攻击。 当然,戚风认为,这并不是让那两位如此顾忌他们王的根本原因。 月灵王参与神宫守备,是在始祖神王时期便与神族定下的血契。 若月灵王有谋反之心,血契会从根本吞噬月灵王灵魂,纵使月灵王本事再大,势必也是非死即伤。 所以在守备方面,神王等人是不需得存在什么顾忌的。 不为此,那便是为别的事,至于别的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图谋不轨?”夙珝嗤笑,清楚戚风的担忧,却是不放在眼里的,“他们倒是有那本事。” 戚风:“常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者爷您的那三个灵片都寻了十来年了,至今都未寻到,属下想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夙珝:“你觉得,会是神族人在搞鬼?” 他的灵力在他投生夙家时化为四十九个灵片散落于五湖四海。 有的在深林峭壁,有的在深海河沟,也有的寄宿于人或者兽身上。 自此深林愈渐茂盛,峭壁愈渐陡峭,河海愈渐汹涌不息,得他灵片的人则延年益寿,兽则化身为妖。 寻得前四十六片并不难,偏偏剩下三片找了近十年都没有找到。 夙嘉那小子,因着体质灵体不能长期逗留人类中。 故厉天让其同他一样投到皇家,用他的千里眼来帮他,顺便他的治愈能力也可用。 然那个没出息的,一转生,连千里眼都控制不了。 戚风点头,“不无可能,灵片之间会产生共鸣,二十年前的那几个妖不就是靠这才联系到一起的么,您都收回四十六片了,那三片没道理不产生反应。”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阻挠他家爷集齐灵片。 关于戚风所说,夙珝早在几年前就想过了。 可惜一番调查下来并没发现神族有何异常,他也只得暂时打消这念头。 “再找吧,”夙珝说,“左右近段时间那和尚也不会有什么动静,夙嘉的能力差不多也能控制了,再找找看,若再找不到……” 他势必得彻查一番了。 戚风了然,“那现在是回昭王府还是?” 说起回去,夙珝情不自禁想起那个说等他回去的人儿,心头一软,道:“回吧。” 话落,人已飘然而下。 再说雪姝这边,夙珝在神宫逗留的这近两个时辰,下界已又过了一天多。 雪姝在前一晚去过死牢后第二天因为依旧不能随意出去走动而赋闲在长禧宫,看看书作作画,大半天时间就这么过了。 临近午膳时,宫中明显有些骚动,为的不是别的,真是章晋松被押往刑场的事。 雪姝给章晋松的那颗药丸,实际并非什么假死之药,而是用民间方子制作伴随助眠作用的哑药。 因为量不够,雪姝刮的那点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章晋松虽是太医,但对这世间的医理和药物也并不全然都懂。 且他家世代为宫廷太医,对民间的一些土方子了解有限,以至于当时他真信了雪姝的话,将那药当成假死之药。 他按照雪姝说的时间很听话地服用了,睡着前还做着美梦,觉得自己醒来就完全没事了。 结果哪想到药效不到两个时辰就解了,他也没有像“三公主”说的那样醒来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反而他一睁眼,哑了! 这可把章晋松急坏了。 据假扮成太监出去打探的莺歌所说,章晋松从一早醒来就在牢里闹腾,狱卒好声好气地劝他不听,结果被实打实地打了一顿。 方才宫中有些人之所以骚动,便是听说章晋松不愿从死牢出来,啊啊啊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毕竟曾经是皇上和皇后两人都信任过的太医,这种情况负责押送的解差也不好将人打晕了强行带走。 加之斩首示众,自古以来也没有谁是晕着被砍头的。 故伍浩昌派人前来请示皇上,这事儿自然也就传到了宫里其他人的耳朵里。 雪姝单听莺歌说基本能想象出会是个什么场景。 对于章晋松砍头,她本身是没什么兴趣的,但耐不住她待的实在无趣。 眼瞅已经午时,章晋松也被夙承勋下令强行带到了菜市口,雪姝戴上了人皮面具同莺歌一道混出了宫。 来到菜市口时时间不多不少,刚好午时三刻。 雪姝这会儿仗着自己个头矮的优势很快就挤到了最前头,将章晋松的狼狈样尽收眼底。 “啊!啊啊!” 章晋松身着脏乱囚服,看样子是在死牢挣扎时弄的,往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比昨晚雪姝去看他时还来得乱,满脸都是被狱卒打出来的血。 一道道黑红的血痕印在脸上,宛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估计是先前闹得太厉害了,所以这会儿的他被五花大绑着。 鲜血不住地自他嘴里往外冒,混着口水一道印得身前狼藉一片。 然他却是依旧不甘心的,张着嘴啊啊啊啊,像是在冲着下面看他行刑的百姓在说什么。 可惜没有人听懂他的意思。 雪姝也不懂,她只看到章晋松在哭,眼泪合着脸上的血痕一起,像血泪。 温暖的太阳光下,那血泪泛着光,顺着他的脸往下,再汇聚到下颚。 最后“啪嗒”,在干净的地面上溅开一朵鲜艳的花,乍一眼,竟还有些美。 只遗憾这朵花花期太短,暖日不经意间无情一照,它便消逝了。 牛高马大的刽子手在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狠搓,“行刑”二字落下,他抽掉章晋松身后的明梏。 随亡命牌啪嗒落下声响,他高扬起手,锋利的刀刃在暖日下泛着锃锃寒光。 手起刀落的瞬间,章晋松的嘴张裂开了。 雪姝从他的口型上看懂了“娘娘”和“报应”四字。 是在喊娘娘救他?还是在诅咒自太子府时他就在效忠侍奉的人? 雪姝想,应该都不是。 因为他的表情跟陈嬷嬷当初死时一样悲凉。 可能,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效忠了二十多年的人为何会如此待他吧。 只是这答案,他其实应该早知道才对。 就同他当年害死淑妃时所想的那样:在世为人,不为己,当天诛地灭。 所以,这便是报应。 第263章 动摇,人言可畏 如雪姝所想,章晋松的死毫无疑问将秦婉如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管是刑场上还是回宫途中,走到哪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纷纷。 “皇后毒害六公主”一事再次成为的饭后茶余,一说起这件事,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复杂至极。 “从小就没了娘,在宫里也不见得过得好,到头还被害得以后都做不了娘,六公主也是个命苦的……” “可惜了,亏得我上回看皇后去昭王府接人,以为那是对六公主好,没想到只是做戏。” “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这人啊,心里想什么还真不一定。” “谁说不是呢,还假传淑妃是让六公主克死的,要不是还有明白人,六公主怕是一辈子都要背这骂名了。” “我听说这回如果不是六公主背后有昭王撑着,这件事皇上都打算就这么算了,有这么回事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你想啊,六公主打小没依傍,皇后可是咱们大贤的皇后,孰重孰轻,岂不一目了然?” “……” 大贤自四十年前限制百姓言论而弄巧成拙引发暴乱后再无“平民百姓不得私下妄议皇家之事”的规矩。 皇后假传淑妃是六公主克死的,其目的便是不想淑妃走后其名下的养女日子好过。 若没有昭王,皇上便打算不对皇后做任何处置,欺负的也正是六公主无人可依。 等等。 这些凡是能靠一张嘴能说的,都是雪姝钻了他们大贤律例的空子,有意散播出来的。 人言可畏,这一招确实不容小觑。 她足不出户便能往秦婉如和夙承勋身上施加压力,如此,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雪姝暗中有意为之之下,这些话毫无疑问地传到了冷凌苑。 不仅传到了,还附带各种不同版本,其间还穿插着跟淑妃之死有关的一些“小道消息”。 秦婉如连续三四日为了迟迟未找到的凤印茶不思饭不想近乎癫狂,章晋松砍头这件事再次将她推向风口浪尖。 听到这些各种版本的“传言”后,连日积累的疲惫与怒火在这一刻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什么本宫有意让她成为‘灾星’?!什么是本宫害的!本宫何时害她了!分明就是她陷害本宫!是她陷害本宫!” 冷凌苑寝屋内,秦婉如一气之下砸了屋里所有摆件,地上一片狼藉。 夙馨玉自打解禁后每日都会让人推她来这。 看起来倒像是跟秦婉如母女情深,实际不过是她不想就此失去秦婉如这么个靠山。 这会儿看着秦婉如因这些传言狂怒的模样,夙馨玉不得不劝道:“母后,忘了您先前跟我说过什么了吗?咱们得忍。” 气坏身体倒是其次,若任由她母后这般闹下去,回头势必得传到父皇耳中。 她知道母后先前参与过父皇的很多决策,父皇也是偏母后这边的。 但现在情况微妙,这些传言里还牵扯上了淑妃。 但凡是跟淑妃有关的事,父皇向来都极其上心。 这回母后之所以会被没收宝册移居此地,不正是父皇受了夙雪姝那贱人的煽动吗? 所以眼下,她们还是得忍,然后等待时机。 “忍忍忍!本宫都忍了多少年了!” 秦婉如喘着粗气,头上的发饰因她的动作剧烈晃动着。 “说淑妃的死跟本宫有关,证据呢?!证据何在!本宫清清白白,如何就背上了这罪名!你说,如何就让本宫背上这罪名?!” 的确,几天前当着众多人的面小蹄子提起淑贱人时当真让她捏了把汗。 就担心章晋松那糊涂的老家伙会为了保命把当年她让他加害淑贱人的事公之于众,所以当时,她才无法像对待如嬷嬷那样直接舍弃章晋松。 但庆幸的是,章晋松那老东西当时急于保命,慌得把如此重要的事都忘了。 不过事后转念想,章晋松便是说了又如何? 淑贱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了,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事情就是她做的,她怕什么? 她就不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皇上真能因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将她这个皇后如何。 现在章晋松死了,林嬷嬷死了,除了她,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死得彻彻底底的了,她不用再担心暴露了! 所以,她现在能理直气壮地说,淑贱人的死跟她没关系,她清白得很! 夙馨玉哪知眼前人还瞒着她如此重大的事,见她情绪激动,夙馨玉心惊胆战的。 “您委屈,我知道,可你看,这会儿章晋松刚死,正是流言蜚语漫天的时候,虽然没有证据,但父皇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您真想父皇又因为一个死了的人同您生间隙么?” 两个人的角色现在调转过来了。 三天前还是秦婉如忍气吞声地劝夙馨玉稍安勿躁,现在就轮到夙馨玉把这话还给她了。 夙馨玉的一个“又”字让本就怒火中烧的秦婉如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自尊不容许她从自己女儿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没好气地瞪着夙馨玉。 “你懂什么?!他那是鬼迷了心窍,都过了这些年了也值得拿出来说!本宫都替他臊得慌!” 话虽如此,胸中的妒火却烧得旺。 夙馨玉见其两只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就差将“嫉妒”二字写在脸上了,心里不禁嫌弃。 跟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吃味儿,真亏她做得出来。 换成她,她才不会。 既然人都死了这么久了,那这些年她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想方设法抓紧男人的心么? 在这里嫉妒有什么用,这么多年都没让男人把心放到自己身上,看来本事也就这样儿了。 想归想,夙馨玉面上还是装得有模有样的。 她说:“正因为如此,这个时候您才更要沉得住气,要让父皇知道您的好,不是吗?” 这变相的夸赞算是顺了秦婉如的毛了。 夙馨玉见状乘胜追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任凭外面流言漫天,您只要淡然处之,父皇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您的话他还能听不进去?” 最后半句,相当于是肯定秦婉如在夙承勋心里的分量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她说的,他怎么都能听进去。 秦婉如对夙馨玉的这番话很是受用,神情有缓和的迹象。 夙馨玉就又说:“您看,我现在的腿还是这个样子,您又搬到了这冷凌苑,说白了,咱们现在的敌人不是那个死人。” 夙馨玉这些年也算是把秦婉如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了。 知道秦婉如对淑妃恨之入骨,她干脆也不“淑妃淑妃”地说了。 果然,秦婉如经夙馨玉的这几番话说下来,情绪平静了许多。 “没、错。” 她咬牙,缓缓在旁边位置坐下,“现在的敌人,不是那贱人,而是她留下的小贱人!” 若不是那贱人,她何需遭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罪! 夙馨玉见总算将人安抚下来了,不由松了口气。 想她来冷凌苑也有近两个时辰了,一会儿珍绮司的人就会把蛟绢纱裙送到玉和宫。 想到马上就要穿上由那人送的料子制的裙子,夙馨玉的心早飞到老远了。 于是,差不多又安抚劝慰了小会儿后,夙馨玉便以腿不太舒服为由告退。 秦婉如早忘了料子这回事了,真当她不舒服,二话不说便允她走了。 再剩她一个人时,她的心思也就不在章晋松这件事上,而是跟前几天一样,立马唤来人询问找凤印的事。 可惜不管她派多少人,问多少回,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可怜秦婉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兜兜转转,却始终不知她的命根子丢失就是她口中的“小贱人”所为。 第264章 管事,公主想见你 一炷香后,雪姝跟莺歌从外面混回来,白茯将安排在冷凌苑的小眼线带来的消息给雪姝说了。 意料之中的事,雪姝让白茯叮嘱那小眼线继续盯着就行了。 只说起那用银子收买的小眼线时,雪姝想起她还有一件事该处理了。 于是稍作休息后,她将白茯唤到屋里来,问:“两天前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白茯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事,点了点头,但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照公主你的吩咐,早动了她换的伤药。” 白茯口中的“她”指的不是别人。 正是雪姝刚重生时就摆着一副媚态意图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最后却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的白芪。 当时的那五十板子不轻,听说白芪当晚差点就去了。 因为是昭王发令让打的,所以也没人敢问原因,更没人敢照顾,只有跟白芪一间屋子的人给她做了简单处理便完事了。 也是白芪命大,虽说只是简单处理,却也还是暂时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 只恢复得慢,至今连如厕都是一大难事。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提起在白芪伤药中动手脚的事白茯多少于心不忍。 雪姝看得分明,看着白茯沉默了小会儿后说:“你也别觉着我无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 闻言,白茯抬眼看向她,不想她误会。 “奴婢没觉着你无情,只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有些感慨罢了,奴婢不是说了吗,奴婢始终都是站在公主你这边的。” 雪姝呼出一口气,并不打算就这件事多说。 “行,左右这几天有时间,就趁着这时候处理了吧,我不好出去,晚膳过后你跟珍珠就去把人带过来吧。” 为避免自家主子觉着她向着白芪,白茯二话不说就点头应下了。 目送白茯出去,雪姝脑海里浮现出章晋松被砍头时的表情。 明明当时的场景那那般血腥残忍,她至今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时候想到的,竟是那个已经快三天没有见到的男人。 雪姝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 区区一个不过半条命的白芪,对现在的她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也没必要非得这时候把人解决了。 可是今天,她觉得自己不能闲下来。 因为她一闲下来,脑子里想的就总是他。 说来也是奇怪,前两天明明都没有这种感觉,今天对他的思念就格外明显。 让她不舒服的是,明明现在都已经跟他差不多是男女那种关系了,她却没来由得心慌。 但若说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慌感,她又说不出来所以然。 说不上担心,就只觉得自己好像跟他…… 又来了,呸呸呸! 雪姝疯狂甩头,将脑子里这些消极的想法狠狠甩开。 果然她是闲不下来的,还是去找个事给自己做吧。 到了晚上,用完晚膳后白茯就同珍珠一道去了漱叶院。 这个时候正是伺候各宫主子休息的时候,漱叶院的宫女和嬷嬷没剩几个,白茯与珍珠到白芪那时屋里刚巧只有她一个人。 “是你?” 白芪扶着墙披着褂子,一瘸一拐地来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白茯时,白芪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白茯看了看白芪因伤消瘦的脸,再将视线落在她身后,咬了咬唇,问:“你伤怎么样了?” 白芪扶着门框,瞥了瞥白茯身后的珍珠,嘲讽地笑着说:“我可不敢劳长禧宫的管事大宫女费心,你不去伺候你的六公主,来我这里做什么?” 边说,她边转身,扶着墙回到自己床上。 尽管她装得很好,但眼力好的白茯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的红印子。 本来就没用什么好药,恢复得不好,前两天她又在药里加了东西,现在看,那地方该是烂了。 紧了紧手,白茯带珍珠进屋,顺带关上了门。 见状,白芪蹙眉,“你想做什么?” 屋子不大,两侧靠墙摆着六张床,白芪在左侧靠门的这边,白茯以前的床就靠着白芪的。 时隔半个多月,再次回到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地方,白茯忍不住感慨。 然当她看到趴着的白芪时,也就没什么心思去回忆往昔了,直接开门见山:“公主想见你。” “什么?!” 白芪一惊,眼珠子瞪得老大,下意识翻起来,不慎动到身后的伤,痛得连吸好几口凉气。 白茯上前搀着她,“公主想见你,我来,便是带你去长禧宫的,你现在换身衣裳跟我走。” 白芪痛得抓着白茯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当初我被打,她不曾为我说过半句话,事到如今,她还见我做什么?” 她忘不掉,打死都忘不掉! 那晚她那主子分明就在场,昭王下令打她的时候甚至都征过她的意见。 结果呢? 她不帮她说情便算了,竟来赞同昭王对她用刑! 这算什么? 她们不是一块长大的么?她不是待她们情同姐妹么? 真正的姐妹是会见死不救,过上了好日子也不拉着人同享的吗?! 白茯知道白芪心里在想什么,从昭王府回来的当天晚上她来看她时,白芪便把对公主的不满当着她的面说了。 只那时她还想着能把白芪说通,让她撇了心里那些不当的想法同她一起好生伺候公主。 可惜白芪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她如何说都无济于事。 所以现在,对着白芪这近乎质问的语气,她不想多劝。 想想后,白茯说:“公主当时也是糊涂了,这几日她时常念叨你,今日让我来找你,便是想问你可否愿意回长禧宫,跟我一道做管事的。” 白芪显然没料到白茯来是为了这事,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一听“管事”二字,表情瞬间就变了。 眼珠微转,白芪稍松了松手。 虽眼中有喜,但碍于面子,心口不一地说:“现在记起我了,之前怎的不见使唤你过来?” 白茯早知道她会这样,就说:“宫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公主得了王爷的势,背后不知有多少人使绊子,她便是记起你,也得有时间说这事才行。” “哼,”白芪轻哼,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因为事关她当管事,所以她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强烈。 虽然事实不是她说的那样,但白茯就是见不得白芪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明明没有当主子的命,偏偏心比天高,却又不务实。 “所以你去不去?” 白茯问。 “不去的话过两天王爷就要接公主去王府住段时间了,事情会不会有变可就不一定了。” 公主说了,不能让白芪有一丝反抗不愿。 而能让白芪心甘情愿的,估计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白芪原想拿乔,不想白茯直接跟她来这么一出。 她的脸色有些僵,又不想自己显得掉价,又不想就此失去这个机会。 一番纠结后,白芪假装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 “不知道我现在伤还没好啊?既然想要我去当管事,那就早该请太医来给我看伤了,还非得让我带伤过去。” 虽说就这样过去势必显得掉价,但没办法,眼下是个机会。 白茯升了管事后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她早想要了。 何况她的伤这两天又加重了,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这会儿升管事,她的伤也就能得到好的治疗了。 白茯权当没看见她那不情不愿下隐藏的得意,唤珍珠来搭手给白芪换衣裳。 趁着夜色,约莫一炷香后二人便将白芪带到了雪姝面前。 白芪考虑到这可是她那灾星主子主动提起的,她的态度自然得高些,可不能让她看不起。 因此,当白芪出现在雪姝面前时,她向雪姝展示的便是一副像是过来让雪姝求着她当管事的表情。 “奴婢身子欠佳行动不便无法问安,还请公主见谅。” 第265章 要求,一刀毙命 哦? 雪姝对白芪的态度并不意外,但有些没料到她已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白芪!” 白茯轻斥,来到白芪身边让她跪下行礼。 白芪偏不,随手拍掉白茯放在她胳膊上的手,看向雪姝,脸上堆满假笑。 “我等与公主自小一块长大,公主待我等也情同姐妹,这点小事,公主不会计较的。” 说完还很是自信地问雪姝:“公主,你说是吧?” 白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想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看白芪这不把主子放眼里的嚣张样儿,白茯什么话都不想说,抬脚对准白芪膝盖就是一脚。 “啊!” 白芪吃痛惊呼,因腿下不稳一个踉跄扑通跪地,这一大动作猛地牵扯到她已溃烂的伤,痛得她撑着地当场就喊了起来。 “白茯,你在干什么?想死吗?!” 话音刚落,前方落下一片影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胸前便狠狠吃痛,下一刻,她就被雪姝用脚踩着压制在地上。 身后溃烂的肉因这一动作猛地撞到地面,白芪几乎当场就痛得冷汗直流,可惜前面被狠踩着,她就算想撑着地起来也动弹不了。 一把抓住踩她的人的脚踝,白芪的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一般,“你干什么?!” 结果这话才刚说完,胸腔处猛然一阵剧痛,就这一下,她的眼前就一阵发黑。 雪姝勾唇看着脚下因痛苦而神情狰狞的白芪,手臂搭在膝盖上,顺便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白芪身上。 “干什么?”她笑说,“你说我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嗯?”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上挑,她的眼神变得狠戾,扎人的视线宛如突然显露的獠牙,好一刻就要将脚下的人撕碎。 “啊……” 白芪本就带伤,这会儿再经她如此一踩,别说得意了,便是连叫喊的力气都快没了。 “为……为什么?” 她看看站在雪姝身侧的白茯,再看着雪姝,龇牙咧嘴地问。 “她……她不是说,你……你让我来是想……想……” “想让你来做长禧宫的管事宫女是吧?” 雪姝好心替她接话,唇角的笑意渐深,但脚下却丝毫不留情。 白芪眼前发黑,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忍不住开始翻白眼。 可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人踩在脚底践踏,于是强忍着痛看向白茯,恨道:“好……好啊,原来……原来你是骗我的,你……你骗我!” 白茯虽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她刚才对雪姝的态度,还是狠了心。 “那又如何?”她说,“公主是我的主子,我本该效忠于她,既然你无心同我一道侍奉公主,便不存在骗不骗的问题。” “你!”白芪气急攻心,竟是才一开口便吐出了一滩血。 白茯淡淡地看着她,说:“若非你自己心术不正,如何会成这副模样,让你多活这么些日子已是公主仁慈,如今,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些歪门心思得好。” 雪姝扭头,对白茯的态度略显意外。 白茯对上她的视线,抿抿唇,又往她这边站了站,算是向雪姝坚定表明态度了。 都是一块长大的,但从她和白芪二者之间选,毫无疑问,她选前者。 雪姝轻笑,心中感动不言而喻。 抬起另一只手很爷们儿地拍了拍白茯的肩算是安慰,然后看向白芪,眼里笑意尽褪。 “听到了么?现在知道你错哪了?” 白芪死抓着雪姝的脚踝,意图将她的脚从身上掰开,可惜力不从心。 面对雪姝的询问,她喘着气,口中的血水从她的嘴角流下来,顺着她的侧脸滑到地上。 “错?”她笑,“我何错之有?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噗……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扯得她涨红了脸,吐出来的血溅到了雪姝的鞋子上。 “是么?”雪姝挑眉,对她的激动不屑一顾。 白芪还没咳完就再次看向她。 “是,我没错!从八岁起……我就伺候你,到现在……到现在都八年了,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的?夙雪姝,你良心何在!” 话音方落,踩在她身上的脚突然松开了。 爱白芪刚缓一口气,不想这口气还没喘上来,她的腹部就生生挨了一脚,剧痛瞬间如洪水般向她侵袭而来。 “砰!” 沉闷的声音重重响起,白芪的身子似断了线的风筝,直飞出了一丈之远,最后狠狠撞在墙根处。 雪姝缓步上前,目光如箭地射向白芪,一句句洗漱她的“错”。 “目中无人以下犯上这叫没错?心术不正居心叵测这叫没错?见利忘义卖主求荣,这叫没错?你告诉我,如果这都不是错,还有什么是错?” 停在白芪跟前,雪姝没有因她的狼狈而留情,照着她的腰部又是一脚。 “说啊,这些都不是错,还有什么是错?你说啊!” 孩子的死,她自己的死,说实话若要怨,也怨不到白芪头上。 因为就算没有夙馨玉跟夙锦儿去她的院子剖她的肚子,她和孩子最后还是会落到夙承勋他们手上。 她甚至都应该感谢白芪引来夙馨玉跟夙锦儿,她才有机会亲手将她的孩子杀死在腹中。 可她就是忘不掉啊! 忘不掉这么个玩意儿是如何欺骗她,如何恶心地取得她的信任,又如何在引来夙馨玉和夙锦儿后拿着刀对着她的肚子! 如果不是她有反抗之力,这畜生就真的把那把刀插进她肚子,取了她的孩子去给人当口中食了! 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这东西还向夙馨玉跟夙锦儿他们透露了多少有关她的事。 但能确定的是,除了这女人,百利无害! 白芪被踢得口吐鲜血,她捂这处,雪姝便踢别处,捂别处,她就又踢回来。 白芪哪里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地过来,算盘打得啪啪响,到头来等待她的竟是如此残暴的对待。 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面色冰冷眼神却异常狠戾的人。 “是你……是你说将我们当姐妹的!是你说我们可以不要规矩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我……我何时见利忘义了,又何时卖主求荣了,我……” 她不过就是想像其他宫里的小姐妹那样跟着主子过好日子罢了。 可惜她的主子没本事,没好日子让她过,她另择明主有错吗? 不就是把她在那破院子里的动静都告诉三公主她们么? 不就是随便被欺负一下么?又不会死人,有什么不得了的?有什么可拿出来的说的? 三公主她们会给她打赏,她靠着那些银子就能买到她想要的东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哪就错了! “姐妹?” 雪姝被她的说辞逗笑了,刚好她也踹累了,就蹲下来笑看着她。 “我将你当姐妹,你可曾拿我当姐妹?素日里你过的什么日子,我这当主子的过的什么日子?你还敢说你没有卖主求荣?” 那些个耳坠子,簪花,手镯。 她这个当主子的就从来没有戴过,倒是她这个小宫女每天都不重样的。 别人为什么会给她这些? 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夙锦儿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地带人去逮她,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她? 当她眼瞎? 如果不是奶嬷嬷在世时跟她说她们三个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她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白芪让雪姝说得哑口无言,却也只是短短片刻的心虚。 片刻后她就张着她那张血嘴,说:“你……你若有本事让我过好日子,我会被人看不起么,我……” 接下来的话,白芪没能说出来,也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匕首贯穿她的脖子,滴血的刀尖从她喉间穿透,刀柄隐没在后颈,她连呼吸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哐当” 雪姝抽出匕首随手一扔,缓缓起身,俯视着她血流如注的脖子,接过白茯颤抖的手递过来的帕手,开口的声音犹从深渊爬上来的索命厉鬼。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要我让你有好日子过?” 第266章 夜探,成心吓我么? 莺歌上前探白芪的鼻息,“公主,断气了。” 雪姝仔细擦拭着手,瞥了一眼白芪那睁圆的红眼,淡然道:“都这副模样了,不断气才怪。” 将帕子交到白茯手中,发现她脸色很白。 雪姝抿抿唇,道:“接下来的事我跟莺歌处理,还有珍珠,你不舒服……” 转身朝珍珠方向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珍珠已经捂着嘴跌坐在地上,脸上比白茯还来得白。 雪姝这才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将珍珠留在屋里,为的是来一个杀鸡儆猴。 先前虽对珍珠有所威慑,但都是用说的,效果如何就不具体了。 二来,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事光白茯与莺歌显然人手是不够的,珍珠也得习惯才是。 看着珍珠捂着嘴瞧着要干呕的样,雪姝来到其面前蹲下,“可是后悔跟我了?” 珍珠抬头的第一眼,眼里恐惧一闪而过,但却很果断地冲雪姝摇头,“奴婢不悔。” “当真?” 雪姝回首朝白芪方向瞥。 “你应该知道她以前也是伺候我的,现在落了这么个下场,你不怕?” 珍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圆圆的脸瞬间皱成包子,眼见着要吐,她及时忍住,头摇成拨浪鼓。 “奴婢知道,但奴婢也知道她以前跟其他宫里的主子有联系的,具体是谁虽不清楚,可奴婢们当奴才的,不就该对自己的主子效忠么?奴婢只要效忠公主,公主就不会这样对奴婢了,不是吗?” 她来长禧宫也有些日子了,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对眼前的主子已有所了解。 她想得简单。 伺候这位主子,只要忠心,就不需像漱叶院其他姐妹那样时时刻刻都要看主子脸色,紧着嗓子眼儿过日子。 而且闲暇时间,她们都能同她打成一片。 这样的主子,这后宫里除了这长禧宫有,她实在不知道哪个宫里还有了。 雪姝被珍珠简单却不失有理的话逗笑了,瞧着她的圆脸忍不住揪了一把,“果真是个机灵的。” 算是给珍珠肯定回答了。 珍珠咧嘴笑,在雪姝的搀扶下起来。 像是有意证明自己的忠心似的,她强忍着不适对白茯说:“你去歇着吧,我来。” 白茯要摇头,雪姝以眼神将其制止。 转向莺歌,雪姝道:“照先前说的,解决完这事后今晚就劳你去漱叶院待一晚了。” 白芪被她的人带到长禧宫的事她没想过瞒过所有人,来的途中也不可能不碰上人。 所以稍后会由莺歌假扮成白芪由白茯送回漱叶院,明日卯时以她的假死之术做出白芪因伤势加重而回天无力的假象。 因为白芪早被逐出元姝苑,便是没有主子的人,届时会有人直接把她用草席一裹扔到外面的乱葬岗。 莺歌的假死之术会在恰当的时间解开,到时她再回来便是。 至于真正的白芪,会给她换身装束混在乱葬岗。 那地方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人会去乱翻,所以不用担心宫里人在扔“白芪”时会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白芪了。 等莺歌一回来,那地方便只剩一个白芪。 如此,这件事便解决了。 莺歌颔首,从怀里掏出早备好的黑色袋子,将脖子还在流血的白芪随手一装,再往肩上一抗,“属下去去就回。” 说完行至窗前,翻身一跃就出去了。 没了尸体在,珍珠缓了不少,当即手脚麻利地出去打水收拾屋里,顺便还让人准备水给雪姝沐浴。 重活一世,终于解决了身边的那头白眼狼,雪姝呼出一口浊气。 扭头见白茯神色还未恢复多少,便叹息一声,道:“有珍珠在,下去歇着吧。” 三人一块长大,白茯夹在中间,只能做选择。 “没事,”白茯扯出一个笑说,“她那样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说罢话锋一转,道:“时辰也不早了,奴婢先收拾。” 刚好珍珠端水进来,白茯过去从珍珠手里把盆子接过来,让她再去拿一条帕子,回来后自己则对着屋里被溅了血的地方擦。 擦着擦着发现雪姝绣鞋上沾着,便让雪姝把鞋子脱了,说是去焚了。 见状,雪姝不再多说。 事情是她决定的,如今事情也已成定局,反正再怎么说,人已经没了。 白芪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待珍珠白茯收拾完屋子,雪姝就在这间偏屋里泡了个澡,回到寝屋时莺歌刚好回来。 因着白芪已来长禧宫有小半个时辰了,莺歌也就不耽误。 用了缩骨功,换了身白芪来时穿的衣裳,再易容成白芪的模样。 收拾好后雪姝都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面前站着的就是白芪本人。 白茯跟珍珠两人再次将“白芪”送回漱叶院。 回去时她屋子里还有其他两个宫女,看到白茯跟珍珠时脸上神色各异。 不用脚指头想等两人走了,“白芪”肯定会被围着问各种问题,这就要看“白芪”如何应对了。 看了一场行刑,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雪姝想想今日也算是充实,等白茯二人回来后,她便打着呵欠上床。 本想稍微看会儿书在睡,不想才刚看了不到一炷香,空气中的异动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眸光骤然一凝,凌厉的视线似箭冷冽地扎向屋顶。 “谁!” 屋中悄然无声,白茯与珍珠二人今晚都受了不少刺激。 故雪姝让二人今晚都不用守夜,两人都在隔壁的小房间里,这会儿也该收拾着睡了。 莺歌现在在漱叶院,长禧宫的守备自然得靠她自己。 短暂的寂静后,雪姝目光随上方异动而移向窗户,拿书的手不知何时已摸到了枕头下的小刀,攥得紧紧的。 “姝儿……” 便在这时,窗子还没开,从外头就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知道的一下子就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厉鬼来索命了。 “夙嘉?” 雪姝一愣,松了松刀柄,掀开被子随手从旁边架子上拿一件外衫披上,往窗子那边走。 刚走两步,她便眼睁睁瞧着她窗户上的栓子竟就这般无缘无故,看似从里头打开了。 紧接着,夙嘉探出一个头,“姝儿……” 就一个脑袋,大晚上的,看着别提有多诡异惊悚。 雪姝停下来,拢着披风,哭笑不得,“你要进来便进来,在那探头探脑的做什么,成心吓我么?” 她还当真就这么巧呢,莺歌今晚刚好不再,便有人想来趁机取她性命了。 她现在树敌这么多,届时若真不敌,没准连自己被谁杀的都不知道。 夙嘉咧嘴一笑,露出他那洁白的两排牙。 继而一个翻身眨眼就利落地翻进了屋,顺便带进来一阵寒意,桌上的烛火随他的动作晃动。 雪姝过去顺手关了门,见他发梢似带着露水,便走到床榻前拿了自己的暖手壶给他。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夙嘉上回遭遇那样的事,听说这几日也以身子不适为由没去勤学院。 她原打算抽时间去看他的,但自己手上有事,再者去端王府探望,也不好偷偷摸摸地去,一来二去的,这几天了都还没去成。 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来了。 夙嘉捧着暖手壶坐下,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雪姝,伸手将她拉到旁边的位置。 “你不知道,这几日净被楚胤锁在屋里了,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能出来,我就来找你了。” 因为有上回晚上偷偷进她闺房被赶出来的先例,所以这回他便小心了。 方才在上面时还纠结到底要不要下来,万一又被她赶出来了可咋办。 雪姝坐到旁边,拿了绣枕抱在怀里。 “楚先生为你好,你伤得不轻,自然得好生养,若楚先生知道你半夜来我这,定又会被揍。” 夙嘉撇嘴,挼着暖壶套上的毛边,“不说他了,好不容易才脱离他的魔爪,我可不想来你这还扯他。” 他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跟她聊那家伙的。 第267章 叛徒,她男人 雪姝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笑了,“你那倒是说说,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夙嘉挼毛边儿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用他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姝,便像要将雪姝的脸盯穿似的。 雪姝跟他对视,就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短暂的沉默后夙嘉道:“有件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 雪姝不解,“什么?” 夙嘉轻哼,踢掉些盘腿蜷在坐塌上,一副雪姝是在明知故问的表情,“你说呢?” 雪姝拧眉,盯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俊颜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摇头表示不知道。 夙嘉一口气有点上不来,扑到茶几上咬牙提醒:“还说不知道,你跟皇叔公的事至今我都还没闹明白,你俩究竟怎么回事?” 从昭王府回去那晚起,这几天他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可惜这事儿吧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面前偏就楚胤一个能说的人。 然而他每次一说起这事儿,那家伙就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说来说去也说不出所以然。 美其名曰把他关在屋子里是为了他调理身子,实际却总用他的那副做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态度将他气得半死。 他若再跟那人在同一个屋子里共处几日,他定会被憋疯的。 今晚,好不容易等到那家伙解除他屋中的封印。 他一刻也等不及了,誓要弄清楚这丫头跟那个男人之间怎么就成那种关系的。 雪姝还不知道自己跟那人之间的事儿还让人惦记了这么些天。 听他问起,她才想起那时在昭王府中当着夙嘉面的那件事。 “皇叔婆”三个字顿时在她脑中浮现,男人当着第三人的面对她做那等亲密的事的回忆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脸热。 夙嘉眼尖地发现她双颊上薄晕,急着催道:“说啊,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为什么就发展成那种关系了? 雪姝捂捂脸,眼中略带羞意,咬唇说:“就……就那样吧,能有怎么回事。” 才怪! 夙嘉在心底咆哮,没好气地瞪着雪姝,“我不信,这其中定发生了什么,你别想搪塞我,快跟我说,你跟皇叔公是如何开始的,你们谁先开的口?” 夙嘉打小受夙珝影响不小,一般人知道这种事后,即使清楚他俩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定会在辈分上做文章。 夙嘉在这点上却是接受得快,甚至对这方面他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有的问题就是这件事太过突然了。 “谁先开的口……” 雪姝嗫嗫,双颊隐隐发烫,想起二人之间曾经发生的种种,心里又酸又胀。 本就念着已三天不曾见着的男人,这会儿一提,这份思念之情便更旺盛了。 夙嘉瞧着她这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越看越觉碍眼。 不知怎么的,他那皇叔公分明有着“大贤第一美男”的称号,本身也是天神之姿。 可他这会儿就有种“好好的一棵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看她一提起那男人就羞涩不已,夙嘉这心情啊,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一使劲,直接扯掉了暖壶套上好一撮毛。 “我的好妹妹,你倒是说啊,别光顾着想他了,快说!” 被看穿了心思,雪姝脸上又是一热,不自在地挠挠头,不承认,“谁说我想他了……” 看这样儿,哪还有一个时辰前处理白芪的半死果决狠戾。 不过,想着夙嘉这性子,若她不说,今晚势必得耗在这里了。 于是,脑子快速转了一圈后,雪姝便道:“自然是我先开的口。” 便是要胡诌,也总不能说是那人先开的口吧。 虽说确定亲密关系的话是他说的,但对他先存了心思的,可不就是她么? 不过这一说可不得了。 “什么?!”夙嘉杏眸睁圆,一使劲,套子上的另一撮毛也让他给扯下来了。 “你小声点儿!”雪姝压低声音,用绣枕砸他。 半夜三更的屋里藏了这么个男人,而且这人还不是她宫里人见过的昭王。 虽然什么都不做,她自己也觉无所谓。 可别人不这么想啊,但放眼大贤,这么做的估计除了她就没谁了吧,若让外面的人听了去,岂不又招些不必要的麻烦。 夙嘉经她一提猛地一惊,这才意识过来自己是偷着进姑娘屋的。 不过下一刻他便想起了,“没事,刚一进屋我就张结界了,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是吗?” 雪姝抬头,果然就见屋顶附近有一层薄薄的东西。 这倒奇怪了,像他们张得这种结界,是随便一人都能看到的吗? 上次那人从幽之境回来,同夙嘉一道在她房间时也一样,她也能看到他设的结界。 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到一个地方忽然出现这样一个罩子,那不是很奇怪,很容易暴露吗? 不过,夙嘉这会儿显然不想给她问跟结界有关的问题。 说完张结界的话后就催着雪姝说:“怎么是你先开的口?你让他当你男人啊?为什么?你对他什么时候存着这种心思的?” 连着四个问题,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男人…… 雪姝让他这说辞给说得心头发热,心想他都还不是她男人呢。 当然,这种话她绝不可能说给夙嘉听。 对上夙嘉那双灵动漂亮的眸子,雪姝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跟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人定不会罢休。 想着,雪姝便开始半真半假地忽悠夙嘉,说自己打从三年前就对那人一见钟情,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一直把这份心藏着。 这一开始倒是真的,接下来就是撒谎不脸红的时间了。 雪姝说,自己睡一觉醒来就发现跟他调换身子了,因为这件事,她总算跟他近距离相处了一段时间。 担心回宫后便又会再也见不到他,所以临走前将自己藏了三年之久的心思告知。 这点就半真半假了,那会儿两人发生争执,她心冷之下将玉髓还给他,从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这应该也算是走前告知了吧。 接下来就是,因为她的这份心思,那人难得将这事记在了心上。 于是她便找准机会要求那人给她接近他的机会,久而久之,就成了夙嘉看到的样子。 雪姝说得简单,将中间两人发生的所有争执与不快全部省略,以防夙嘉打破砂锅问到底。 夙嘉听得专注,神情投入,听完后一脸不可思议,“看不出来,姝儿你原来对皇叔公三年前就一见倾心了……” 虽然他不知道一见倾心是什么感觉,但这个词用得还是恰当好处的。 咳咳! 雪姝暗咳一声,看着夙嘉这一脸天真无邪,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信的单纯样儿,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 然而没办法,在没有经过他点头的情况下,中间很多事都不能轻易告知别人。 便是夙嘉,暂时也不行。 方想着,便听夙嘉问:“他是答应与你在一块儿了,但他喜欢你吗?就像你对他一样。” 呃…… 好家伙,这一来就问到点子上了。 雪姝抱紧绣枕,想想后说:“嗯……日久生情,他会喜欢我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笃定对不对。 他那样的人,不想做的事便不会做,谁都勉强不了。 既然他愿意抱她,亲她,那便是喜欢她的吧。 虽然他的“喜欢”与她的略有不同,但总归是喜欢的,总归是愿意亲近她的。 如此,便能像他说的那样,日久生情。 “叛徒!” 哈? 雪姝被夙嘉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说懵了,“叛徒?什么叛徒,谁是叛徒?” 夙嘉将雪姝口中的“日久生情”当成是这个“情”已经生了,夙珝对她喜爱已是男女之情。 于是面对雪姝的疑问,他一脸愤然,说:“自然是皇叔公,那个叛徒!” 第268章 定契,你都知道什么? 雪姝不明白了,“他……怎么就成叛徒了?背叛你什么了?” 那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人啊。 夙嘉忿忿,撇着嘴靠在坐塌上。 “明明说好大家一同都不娶妻生子的,他倒好,瞒着我与楚胤先有女人,这不是叛徒是什么?!而且这女人还是你……” 说到最后,夙嘉的语气就变得哀怨了。 就像雪姝是他家的白菜,而他的白菜让他皇叔公那头猪给拱了似的。 噗! 雪姝被口水呛到。 “什么娶妻生子,”她咳了几声,涨红着脸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今天她就是这种感觉,一闲下来便会想到他,想到她与他。 明明她都已经把太后寿宴上会发生的事告诉他了,关于那和尚,他也让她不要担心,已经有主意了。 这么一来,她上辈子所发生的那些事这辈子就不会发生了,她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担心的。 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她想过他与她的未来,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所以脑子里构建不出和他的美好生活。 还是就算这一世避免了上辈子的悲惨结果,她同他也未必就会在一起。 若真是如此,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想! 她本就不是伤春悲秋的类型,好端端的想这些个东西做什么,矫情! “姝儿,没事吧?”夙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刚好打断了她的思绪。 雪姝暗暗甩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看向夙嘉,笑着说:“没事,就是……” 扭头看了看时间,“时辰也不早了,我在想你是不是应该先回去,有跟你来的人吗?” 夙嘉刚遭遇那种事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来,她担心…… “没有。” 雪姝:“……” 好吧,她就应该知道自己最后问的那句是多余的。 这种人,来去如风的,怎么可能有人跟着。 “那可不行,”雪姝犯起愁来,“万一又遇上上次那种事可怎么行,可是莺歌又在漱叶院……” 她送夙嘉回去肯定不行的,她就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 阿珝也不在,如果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夙嘉不就惨了吗? “没事儿,”夙嘉很豪迈地说,将暖壶还给她,“上回是我被那混蛋给骗了,再想骗我,可么那么容易!” 他口中的“那混蛋”,便是偷他荷包,还将他引到林子里暗算他的人。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夙嘉算是把这笔账给记上了。 回头等他找到了人,他势必要将那人挫骨扬灰,让他知道惹了他夙嘉大爷的后果! 雪姝不知道他这自信是从他哪来的,选择性忽视,“还是……” “对了,”夙嘉打断她的话,“我听人说你上次也伤了身子,还出血了,没事吧?” 也是他一心想着皇叔公跟她的事,本来今晚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看一下她的身体情况,结果一说起他俩的事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事,你……” 雪姝现在就想着该如何将夙嘉平安送回端王府,哪顾得上别的事,何况她的身子本就没什么大碍,不需得操心。 只她这边才刚开口,夙嘉便又自顾自地说:“那就行,不过……” “不过?”雪姝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夙嘉牵着鼻子走。 夙嘉抱臂,美眸盯着雪姝红润的小脸,端详一阵后忽然顽皮一笑,猛地靠近雪姝在她脸上揪了一把。 “还记得你先前跟赵嬷嬷说过什么吗?” 雪姝被他这跳脱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什么?” “我就知道,”夙嘉轻哼,却还是很耐心地提醒,“你之前不跟嬷嬷说,若我这回年考考得好,便给我奖励么?” 奖励? 雪姝快速回想那天跟赵嬷嬷的对话,着实没找到与奖励相关的记忆。 夙嘉还不知道自己被他那嬷嬷给哄骗了呢,只当雪姝是忘记了。 还很大度地说:“不记得没关系,反正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那奖励便先欠着,但是……” 又但是? 雪姝被夙嘉这一连串转着弄得快糊涂了。 不过很快,夙嘉便让她明白了。 他说:“奖励先欠着,但作为你瞒着跟皇叔公的事的惩罚,我要让你特意抽一天时间陪我。” 上次逛街,本想好好陪她一圈的,不料中间发生那样的不愉快。 这回,势必得补回来不是? 雪姝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敢情就是找时间陪他玩。 刚想答应,结果想起上回夙珝当着夙嘉的面对她说得不喜见到她同夙嘉过于亲近的话。 虽说她同夙嘉之间什么都没有,夙嘉对她也没有别的心思。 但想想,雪姝还是道:“陪你自然是行的,但皇叔公那边我得先……” “不管他。” 雪姝想说皇叔公那边她得先跟他招呼一声,省得届时为这事又跟她闹脾气。 可惜夙嘉这会儿正因夙珝“背叛”他与楚胤而愤怒,左右人也不在这,他表现得就十分硬气,都不给雪姝说话的机会。 “就这么定了,”他把暖壶放在矮几上,麻利地下了榻穿上鞋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明天?”雪姝觉得这也太快了,她可是还在“养病”的人,“明天不……” 夙嘉风风火火的,自顾自地做了决定后也不听雪姝的,转身就走。 不过才迈出一步,他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一脸神秘地看着雪姝,“对了,问你件事。” 雪姝已被他时不时的跳脱弄得都不知该专注哪件事了,一时都忘记自己刚才在操心夙嘉回去的事,“什么?” 夙嘉来到她面前,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你跟皇叔公,还没定契吧?” “契?” 夙嘉杏眸一眯,“没错,魂契,我们月灵族与人类交好,无论什么关系都得定契,这你应该有听说吧?” 雪姝对他们的魂契一事倒是从莺歌那了解了些,知道凡是与他们族人定了契的,便不能生任何背叛之心。 否则只要有了这么个念头,当即便是魂飞魄散。 连入十八层地狱的机会都没有,轮回转世更不必说。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对于定契这件事,他没提,她也就没问,想来他该是有他的考量的。 当然,这一天天的,她也忘了有这一茬了。 夙嘉对雪姝这种对他们的魂契不甚在意的态度表示嫌弃,但另一方面他又觉着酸。 “看来,皇叔公对你是真的放心啊,居然连契都没定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听听,这什么阴阳怪气的语调。 明明刚才才说他皇叔公是叛徒,现在这一副吃味儿的语气,就跟她是从他身边把那叛徒给抢了似的。 “定契的话,是怎么个定法?”雪姝忍不住问,到底还是被夙嘉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定契,夙嘉看她的眼神就变得奇怪了。 他一脸复杂地围着雪姝转了一圈,视线不加掩饰地从雪姝脸上滑至她的“搓衣板”上,最后再往下。 “你干嘛?” 雪姝抱紧双臂,一身的鸡皮疙瘩。 夙嘉撇撇嘴,收回视线,却说:“其实我也不清楚。” 哈?! 雪姝真让他给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你不知道你说什么啊,真是……” 浪费她感情。 夙嘉不甘,瞪着她说:“我又没说我全都不知道,还是知道大部分的好吗?” 雪姝对他不抱有期望了,“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夙嘉没好气瞋了她一眼,说:“我们定契是不穿衣裳的,我是在想,你……” 第269章 碰头,奇怪的画面 啥玩意儿?不穿衣裳?! 雪姝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夙嘉,双臂抱得更紧了,“不……不是吧?你……你们,要脱衣裳?” 这……这这这定的是哪门子契啊! 是正经契吗?! 契正不正经不知道,反正夙嘉挺正经的。 他看着雪姝,煞有其事地点头。 “当初我跟楚胤定契的时候便是这样的,你与皇叔公定契,那自然也是要的,而且……” 雪姝一言难尽,“而且?” 夙嘉凑近,着重强调:“必须一丝不挂,否则……” “啊啊啊!”雪姝受不了了,抱头远离夙嘉,整张脸因为一个“一丝不挂”涨的通红。 夙嘉嗤笑,好以整暇地看着她,“这就臊了?那你们还怎么定契?” 雪姝连耳尖都红了,按着狂跳的心口,迟疑地问:“你……你莫不是故意逗我,哄着我好玩的?” 夙嘉咂嘴,“我逗你做什么?我不还得跟你一同出去玩么?将你逗气了,对我可有好处?” 他说的可都是真的,比真金还真,所以,“不信你大可去问楚胤,楚胤他……” “停!”雪姝做着暂停手势,“停停停,别说了别说了……” 虽然知道夙嘉说的脱衣裳跟她想象的画面可能不太一样,但……但但但还是很羞涩啊! 跟他面对面脱衣服什么,还得一丝不挂,这……这这真的是,真的是…… 不过,“你跟楚胤是什么时候定的?”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脱了得精光,会不会有点奇怪啊? 才想着,夙嘉就给了她一个令人喷饭的回答,“两岁。” 噗! 雪姝嘴角抽抽,“两岁的事你都记得?” 夙嘉颔首,一脸理所当然,“记得啊,楚胤长我八岁,我两岁他就已十岁了,不小了。” 嗯,是不小。 雪姝无力扶额。 亏她还想了些奇怪的画面,结果不就是俩破小孩嘛,俩小孩懂个屁的臊,算她白问了。 夙嘉将她的扶额当成了是在为跟夙珝定契时的烦恼,于是上前,一本正经地说:“别担心,方才我说那些话都是逗你的。” “!”雪姝一惊,猛地就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嘛,哪有脱了定契的,什么怪规矩。 才想着,夙嘉就继续说:“皇叔公若真喜欢你,便不会嫌弃你的练武场,所以别担心。” 练……练武场??? 不是搓衣板,是练武场了?! 雪姝笑得一脸温柔的夙嘉,一口白牙没让她给咬碎了。 偏偏说话的人还没有自觉,说完后看了看一旁的沙漏,说:“的确很晚了,我便不在这里扰你歇息了,先走了啊。” 说完,给雪姝留了一个足以魅惑众生的笑,转身就从窗子翻了出去。 衣袖翩翩,啥都没带走。 雪姝看着被他贴心带上的窗,经夙嘉这一来二去的搅合,早将要送他回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练武场”和“一丝不挂”这两个词,这俩词就跟魔咒似的不住地在她脑子里回荡,回荡…… 以至于一会儿都睡着了,梦话都还念着。 …… 亥时三刻。 与长禧宫方才的温暖欢乐不同,永和宫内万籁俱静。 守在路边的侍卫似连呼吸都是屏着的,偌大的永和宫外,便只听得见隐隐风吹树动的声音。 但此时,永和宫的正殿却还亮着光。 “吱呀” 李楷轻轻打开门,沉重的木门仅发出细微的响动。 屋里内间,夙承勋坐在软榻之上,手边放着还未批完的奏章,听着动静,他抬眸看了看。 李楷站在内间门帘处,躬身低声说:“皇上,丞相大人到了。” 闻言,夙承勋放下奏章,揉揉睛明穴,颔首示意他将人带进来。 须臾后,秦宵进来,“老臣给皇上……” “免了吧。” 夙承勋摆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直言说:“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朕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么?那所谓的稀奇玩意儿呢?” 闻言,秦宵扯开一丝笑,缓步行至夙承勋跟前,“回皇上,老臣要给您看的稀奇玩意儿,就在老臣身后。” “嗯?”夙承勋闻言朝他身后看去,却只见得空无一物。 他剑眉轻蹙,“朕莫不是得了眼疾?怎的就看不见啊?” 秦宵笑出一声,侧身让出道来,“皇上并非得了眼疾,而是这稀奇玩意儿啊……” 说着,他让出位置的地方便忽然升起一阵轻薄如雾的东西,且这东西,还是黑色的。 夙承勋眯眸凝神,怀疑且费解地看了秦宵一眼,然秦宵却只是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于是,夙承勋便将目光重新放回那黑色水雾之上。 让他诧异的是,就这小会儿功夫,那黑雾缓缓聚拢变得厚重,竟是就这般成了个人形,到最后居然出来了个道人! “这!” 夙承勋睡意全无,一时激动,竟“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道人吃惊地看着秦宵。 秦宵眼中得意微闪,笑说:“皇上您看,稀不稀奇?” 夙承勋深深吸气,用打量的视线在道人身上扫了个遍,而后道:“稀奇,稀奇!朕至今还从未见过如此稀奇的事!” 可说完,夙承勋的眼神就带上了怀疑和冷冽。 “你让朕看这么个稀奇玩意儿做什么?朕这寝宫,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来的么?” 他就知道。 秦宵暗道,对夙承勋这多疑的性子早摸了个透。 不过也是,他面前的人可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他所在的地方,自然不得外人随意出入。 想着,秦宵赔着小心说道:“皇上息怒,老臣带他来啊,不仅仅是想让皇上看个稀奇玩意儿,还想让他跟皇上说些能让您高兴的事。” “让朕高兴的事?”夙承勋不是很明白,审视着眼前这看似饥瘦的道人。 没错,被当成稀奇玩意儿让夙承勋看的,正是前不久向秦宵展示过本事的空燃。 面对夙承勋的怀疑,空燃泰然自若,朝夙承勋行了道家礼,“贫道空燃,见过皇上。” 夙承勋并未因秦宵的话打消对空燃的怀疑,淡淡地“嗯”了一声后说:“你能跟朕说什么高兴的事啊?” 因为夙珝,他都多久没高兴过了,最近后宫的事也是闹得他头大。 他不觉得这时候了还有能令他愉快的事。 秦宵跟空燃对视了一眼,然后对夙承勋说:“皇上先请坐,这高兴的事啊,先得看,再说得。” “看?” 夙承勋虽怀疑,但经秦宵这一卖关子,兴趣也上来了。 于是,他真就坐回了位置,顺便给秦宵也赐了座,就等着看这个叫空燃的道士能让他怎么高兴。 没等他等多久,待他与秦宵一坐下,空燃立马就让他看到了高兴的事。 跟在丞相府时一样,空燃先让夙承勋看的,是先前已给秦宵看过的白虎化人。 尽管已经看过一次,但再看,秦宵还是让里头的野兽咆哮给吓到了。 和随着空燃的一连串动作跟这画面的展示,夙承勋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审视转变为了错愕震惊。 中间跟秦宵一样,在眼见着里面的野兽似要冲出来时他被骇得不轻。 最后当空燃收了神通,空气中已什么都没有时,夙承勋震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秦宵喊他,他方回过神来。 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夙承勋看着神色淡然举止中带着一股脱俗的空燃,“这,这是……” 空燃垂首,笑道:“如皇上所见,贫道前来,便是为了收这妖兽的。” “妖兽……”夙承勋重复他的话,四肢因方才看到的画面还有些脱力。 空燃道了声“是”,趁着夙承勋不注意时与秦宵来了个对视,彼此眼中之意心照不宣。 秦宵暗笑,对夙承勋说道:“皇上,此事说来话长,不若便听道长慢慢道来?” 也就是要就这事跟夙承勋好好谈谈。 夙承勋看看秦宵,再看看空燃,脑中不住浮现方才所见情形。 “好,你且与朕细细道来。” 第270章 除妖,永生之福 夜色正浓,悄无声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永和宫正殿内的灯盏上蜡烛低泣,不知不觉间眼泪已流了一片。 随着空燃的讲述,夙承勋的表情再次从惊到骇,最后缓缓趋于平静,但眼中愕然却始终没有彻底散去。 “原来如此……” 夙承勋沉吟,眼底之色有些复杂,“没想到,朕唤了二十多年皇叔的人,竟连人都不是。” 屈辱吗? 不。 他不仅不觉着半分屈辱,甚至还十分欣喜,兴奋! 秦宵将夙承勋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空燃,随即在旁假装琢磨。 “难怪王爷容貌如此出众,手段更是不凡,想当年不过十岁,就以一人之力敌敌军千人之势,原是这么回事,妖啊……” 夙承勋原就因空燃的一番话内心兴奋不已,再听秦宵这么一说,他的喜意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为避免让秦宵二人看去,他到底是压了下来,“昭王衔玉而生,诞生之时有凤栖于永寿宫梧桐之上,世人都道他是天神转世,没想到……” 呵,天神转世,天神转世? 然而并不只如此。 贤宗帝当年之所以临走之际立下密旨,让他父皇大去之时将皇位传给夙珝,除夙珝出生时天降此异象外,还有一点便是。 据说当年夙珝出生次日,一得道高僧从天而降落于永寿宫外,道夙珝乃帝王之相。 称大贤有他,必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将继贤徽帝之后,建立大贤的第二个太平盛世。 大平盛世? 就他,夙珝? 别的不说,便说夙珝从小那懒散却暴虐成性的脾性,他若能建立太平盛世,他夙承勋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他老早就觉夙珝不正常,无论是容貌还是手段。 太皇太后并非倾国倾城之貌,贤宗帝倒是俊朗,但与夙珝相较,虽有相似之处,却逊色许多。 最重要的,还是他那“不败之神”的称号,那仅凭一己之力就退敌数万的惨无人道的手段。 以前不知其因,真当那就是他的过人之处,没想到原来其中还有这等原因。 尽管对夙珝,他是百般不顺眼,但正因为有他那样的人在,他的江山才会如此壮大。 而今,夙珝明显已越发地不将他这个一国之君让在眼里。 即便他未摆在明面上来说,但他清楚,夙珝早肖想他的皇位多时了。 不若如此,前些日子他便不会做那个梦! 那个“夙珝执剑将他赶下皇位,声称那个位置是他的”的梦! 他正愁如何才能彻底将其除去,现在好了,夙珝是妖,是妖兽,即便他不动手,眼前的这个道士也会帮他除了那孽障! 夙承勋自认藏得好,殊不知他的每一个神色都被在场的二人瞧得清清楚楚。 空燃笑笑,说:“所以贫道才会前来收妖,若继续让他在此地逍遥下去,不久之后,大贤势必遭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夙承勋有些笑不出来了。 空燃点点头,“是,妖兽生性残暴嗜血,他之所以于战场之上如此骁勇,便是食人肉吸人血之结果,若不早些收服,将会有更多人成为其口中食。” 说着,他故意放慢语调,“皇宫内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包括,皇上您。” 夙承勋本因他说妖兽食人便神情发僵,再听连他都有可能成为夙珝的口中食,顿时脸色发白,眼现惊恐之色。 “那,那还等什么?大师还不快快去收服那妖兽?” 空燃“贫道来此,便是想同皇上商议此事。” 夙承勋:“还有何可商议的?既是妖,你便显神通快些收了就是,只要你能收了他,要什么朕都答应!” 他也就不必再在如何除掉夙珝一事上费神了。 “皇上,”秦宵在旁说,“想来这除妖也并非易事,大师该有他的考量,不若就听他一说如何?” 当然,在来之前,空燃早已将事情始末同他说了。 夙承勋看看秦宵,抿了抿唇看向空燃,“说吧,你想如何商议?” 空燃闻言道了声谢,然后说:“要想收服要孽障,此番还得劳烦皇上与丞相大人出手相助。” “朕跟丞相?”夙承勋半信半疑。 “是。” 空燃说,随即将自己的计划详情娓娓道来。 最后道:“皇室中人能享永生之福,而贫道,亦能将那孽畜手到擒来为世间除恶圆满修行,如此,岂不美哉?” 夙承勋活了近四十年,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听到这等话。 长生不老,永生之福。 他便只从史书中有看到记载,可谓前所未闻前所未见,那不是传闻中天上的神仙才有的特权么? 夙承勋久久不能平静,心跳得厉害,“真的……能长生不老?” 空燃看着他,对上他幽深漆黑,一眼看上去写满“欲望”二字的眼,勾勾唇,肯定。 “贫道没有缘由撒谎,不若,也不会来请皇上与丞相大人帮忙了。” 夙承勋感觉自己的心似要从喉间蹦出来一般,任凭他如何压制,也控制不住。 妖,在与人类女子结合之际,其妖力会随精阳入母体。 待幼子于母体中成形,妖父之妖力便会自此被母体中的幼子渐渐夺去。 直到幼子出世之时,妖力会在这时尽数转移至幼子体内。 本尊则会在幼子从母体中出来之际暂时丧失全部妖力,现出原形,在这一刻沦为普通牲畜。 这时,将方从母体出来的幼子就这般活着放入锅中以沸水蒸上半个时辰,而后分食其肉,必得不老不死之躯。 如此,不仅能趁其丧失妖力现出原形之际将其除掉,还能食其子肉享永生之福。 这么一来,他不但能彻底除掉夙珝,以免后顾之忧。 还能长生不能,做一辈子的大贤皇帝!一辈子的九五之尊! “皇上,”秦宵凑近,掩去眼底的那丝阴鹜,“老臣认为,大师的话着实可信。” 夙承勋稍敛心思看过去。 秦宵:“大师的本事您也见着了,老臣觉得他没有必要骗咱们,老臣老早就觉昭王不似常人,而今眼见为实,一切不都能解释得通了?” 说着看了一眼空燃,接着继续。 “再者,既能除皇上您心头之患,又能保大贤万无一失,届时待大师除去妖兽,再向我大贤子民宣称,是您发现昭王真面目,特找人除之,如此一来,我大贤子民还不比以往更为拥戴您?” 除心头之患为一美,享永生之福为二美,受百姓拥戴乃三美。 算起来,还是他们获利更多啊。 夙承勋很快明白秦宵这话中之意,眼底的欲望也随之变得更深了。 一番沉默深思后,他看向空燃,“那照大师的意思,便是要朕与丞相找女人与夙珝结合?” 这件事说起来倒看着简单,实则自打夙珝十三岁起,他便开始在他身边安排女人了。 可惜那家伙对这方面淡得很,一年到头就不见他多看哪个女人一眼,更别说跟谁共赴云雨了。 “皇上,”空燃轻笑,略露神秘之色,“这结合,可不是随意一女子便能成的。” “哦?”夙承勋挑眉,饶有兴味,“此话怎讲?难道还有指定的人不成?” 空燃微微点头,“自然有的。” 夙承勋:“谁?” 空燃笑,缓缓走近了两步,抬起左手,于右手掌心中画了个圈。 很快,他的掌心中便出现一娇俏身影。 随画面愈渐清晰,夙承勋双眸剧睁,“老六?!” 空燃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正是。” 夙承勋大吃一惊。 不曾想,要与夙珝结合的人不是他朝中哪个大臣的千金,亦不是他后宫中的哪个女人。 而是他的养女,那个克死他玉儿的灾星…… 可他又有些不解,“为何是她?她与夙珝都非平辈,他们如何能……” 空燃收起手,道:“皇上,这不过是人们常识问题,实则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想除掉这食人怪,便非她不可。” 夙承勋心头一紧,想到那是他的玉儿不远千里从南方抱回来的,心中瞬时百转千回。 然而却也仅仅这一片刻的事。 片刻后,他神情果决眸色冷冽,当机立断,“好,就她!” 第271章 谅解,什么好梦? 丑时两刻,李楷自永和宫外回来,发现自家主子还站在门口,保持着方才出来时的姿势,也不知看着哪处。 “皇上,丞相大人与大师已走了,时辰不早了,您看……” 闻言,夙承勋瞥了他一眼,继而一言不发地往书房方向去。 来到书房,夙承勋依旧未多言,只让李楷守在外面,自己则无声地进了屋。 进屋径直转向内间,行至床前画架旁,随手拿起一旁的灯盏,仔细端详着画里的人。 画中,女子眉如秋水肌伴轻风,小鸟依人地靠着丰神俊朗的男人。 她温柔地抬起那天鹅般的颈子,与他深情相对,葱白十指抓着他的袖边,说不出的温顺可人。 “玉儿……” 夙承勋的指尖自女子眉梢徐徐抚过,冷暗的眸子在唤起她的名时柔得如能渗出水来。 “对不住,玉儿。” 夙承勋叹息,将手中灯盏放回书案上,俯身用脸蹭了蹭她的脸,仿佛画中之人就在眼前一般。 “我深知,你对那孩子的喜爱,可是玉儿,我做不到,若非她,你我二人现今也不必天人永隔阴阳相守。” 深吸一口气,夙承勋的声音带上了丝丝颤抖。 “我知道,我做此决定,你定会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眼下我也是没办法,大师说了,她是那妖兽的贵人,有她在,要除妖兽势必一场空,所以玉儿,我要食言了。” 他的玉儿就是那般心善,纵使自然性命垂危,想的也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个克她的孩子。 她央他免雪姝不死,许她此生安逸。 她刚走的那段时间,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孩子克死她的事实,强迫自己待那孩子如她在时一般。 可他试了,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如何也做不到去待一个克死他心爱之人的灾星好。 甚至他都想亲手了结了那孩子,省得他一看到她,便想起他那可怜的玉儿是如何惨死的。 然每每有这个念头时,他玉儿的音容笑貌便会出现在他眼前。 她拉着他的手,抱着孩子,用她那柔美的声音跟他说:“皇上,这便是我与你的孩子,日后,你定得待她呀。” 每每一想到这些,他便如何也下不去手,他怕她恨他,恨他食言,恨他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可他又是真的做不到待那孩子好,所以索性便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能免她死,但要让他许那孩子此生安逸,他做不到。 而今,夙珝是妖兽,而他,势必是要将其除去的。 既然那孩子是夙珝的贵人,那么也就怨不得他狠心无情了。 “玉儿,你会谅解我的,对吗?” 夙承勋抚着画中人的脸,指尖轻颤。 “你向来善解人意顾全大局,眼下势必要在我大贤与她之间做出选择,你若在,也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所以现在,他得照大师所说,暂时改变对那丫头的态度。 便是那丫头再如何惹他动气,他也得忍着不要她性命。 得让她平安无事地待在太后寿宴,与夙珝结合后再怀胎十月产下幼子。 大师说了,以人类之躯孕育妖之子是逆天而行,势必会伤其根本,幼子出世之时,便是那丫头殒命之时。 届时,夙珝妖力尽失,其子会成为他们的口中食,而那个让他碍眼的丫头,也会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所以这也不能怪他不是吗? 他的确应了玉儿的话免那丫头一死,让她一个无人要的弃婴有了公主的身份,让她活到了现在。 而今,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丫头最后也算是为大贤为百姓而死,到时他给予她厚葬便是,也算对得起她了。 所以玉儿,你定不能怨恨于我,知道么? …… 真是的,没完没了了…… 雪姝紧抱着被子,一条腿没规矩地搭在被子上。 正做着美梦,熟悉的凉意自后背一阵又一阵的,扰得她瞌睡都快没了。 嘟囔着小声抱怨了一句。 已经熟悉这股感觉的她不想因为这扰了自己的好梦,她迷迷糊糊地起来,随手将暖脚壶塞到后背处,用被子压得紧紧实实。 然后身子一歪,就这么背抵着暖脚壶侧着身子睡。 再次进入梦乡,出奇的竟还接着那个梦。 入眼一片鲜红,她身着霞帔头戴凤冠,大红盖头一遮,满眼的红。 垂眸,手上便是一颗象征得平安如意的大苹果。 雯萱姑姑和容嫔再三叮嘱,便是再饿,都不能打这苹果的主意,否则就不吉利了。 嗯……真是的。 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别说她不这会儿根本不饿,就算饿,也不会打这平安果的主意啊。 这可是她与他的大喜日子,怎么能闹这种乌龙? 不过,看着手中红艳艳的果子,雪姝扬起的唇角怎么也下不去,想到她这就要嫁给他了,她的心便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她要嫁给他了,真的要嫁给他了。 太后的寿宴上相安无事,夙承勋与秦婉如的奸计没能得逞,那个在她梦里伤害他的和尚也被他杀死了。 她避开了上辈子的惨剧,如愿以偿地嫁给他了,成为他的王妃。 他的王妃呀…… 光是想想雪姝就觉心底的幸福要溢出来了。 迎亲队伍绕了京城两周,随媒官一声高喊,轿子在昭王府门外停下,她听到门外欢呼声阵阵,紧接着轿帘便被人自外面打开。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那欢呼的人声便一阵高过一阵。 她不过才抬起手,他的手便过来使劲攥紧了她的,将她带离了轿子,天旋地转后,她落入了他宽阔的怀里。 她闻见了独属于他的气息与香气,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体温。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地设一双!” “二拜高堂,谢养育之恩祝长寿安康!” “夫妻对拜,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欢声笑语中,她被送到了他的墨悠居。 而这次,不是如先前那样是偷着来的。 这回,她是他光明正大娶进来的。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人声似弱了不少,她听得一阵脚步声徐徐而来。 下一刻,新房的门便被开了。 “姝儿……” 他来到她跟前,轻唤她的名。 挑起了她的盖头,她看到了今天的他。 他一身艳红喜袍加身,一张玉面在这红衣的映衬下泛着粉嫩的红,带着一丝醉态。 然那凤眸却清明如水含情脉脉,左眼下的朱砂痣妖娆魅惑,转盼间,勾起风情万千。 他伸出漂亮的手指解开她的喜服,将她头上的珠钗随手扔落一地,温暖的大掌作怪地来到她的腰间。 她浑身都快被烫熟了,无力地推拒着他。 “合……合卺酒还没喝……” 话音方落,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杯酒。 一杯他喝了,一杯让他含在了嘴里,不由分说地渡给了她。 “嗯……不,阿珝,阿珝……” 浑身的躁意都让他坏心眼地给撩拨了起来。 他却丝毫没有自觉,拿着从冉凌珏那得来的本子认真得像学堂里的学生,边研究边时不时地问她一句:“如此我可做得对?感觉如何?” “阿珝,阿珝……” 雪姝受不住,攥着他发哼哼,眼角展开一朵晶莹的泪花儿。 正是迷失自我间,耳边响起男人温柔却含笑的声音:“阿珝在呢,丫头这是做了什么好梦?” 梦?? 雪姝小心脏紧缩,本该沉浸于美梦中的她竟出奇地让这极其温柔的声音给唤醒了。 身上略微汗湿,雪姝迷迷糊糊睁眼,发现刚才的一切竟真的只是梦。 “瞧你热的,”男人微凉的手探到她额头,激得她一哆嗦。 心猛的一紧,雪姝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清醒了过来。 僵硬地回头看去,发现本该在她梦里的人此时正侧卧在她身后,眼里促狭明显,还将沾着她汗的指尖给她看。 “什么好梦,也同我分享分享?” 第272章 成效,小别胜新婚 不是墨悠居,不是红色,没有喜袍,没有合卺酒,更没有所谓的“本子”…… 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还是黑的,说明时间还早,还是该睡觉的时候。 雪姝不信,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为什么? 因为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在此之前她没收到他会回来的消息。 于是,夙珝就见双颊绯红的小姑娘就这般睁着她这双渗水勾人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然后,她的小手松开被子移到她脸上,揪着她脸上的细皮嫩肉毫不留情就是一使劲。 “嘶!” 雪姝吃痛,因梦里之事凝聚在眼角的泪珠子从粉面滑落。 “你这丫头……” 夙珝一把捉住她那只小手,揉着被她揪过的地方,哭笑不得。 “都说了你是在做梦,怎的,我会骗你不成?” 雪姝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是不信三天不见的人就这么回来了,可脸上的痛意却提醒她这不是梦。 夙珝被她的小呆样都笑了,凑过去在她红艳艳的小嘴上亲了一口。 “怎么,这才几天不见,就不认得人了?方才不还在‘阿珝阿珝’地叫?” 说来他也是幸运,竟是一来便见她在被窝里以这种方式念着他。 他实则傍晚时分就回王府了。 但因神宫本就设有压制神兽灵力的结界,他在灵力残缺的情况强行释放过于强势的灵压,导致身体极速疲惫。 故回来的第一时间他并没像上回从幽之境回来那样来她这,而是睡了一觉补充了些精力。 若非喜贵那家伙忘了叫醒他的时间,他该早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若是喜贵知道了,一定会跟他急眼。 毕竟他可是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不断尝试叫醒这位爷了,奈何这位爷此番睡得过于沉,连“六公主”三个字都不好使了。 于是他只能冒着生命危险,曾几度险些丧命于男人的魔爪。 最后终于得以把人叫醒,到头来倒成了他忘了时间,不跟这位爷急眼跟谁急眼? 虽然急眼也没什么卵用。 雪姝的脑子在片刻的瘫痪后渐渐苏醒过来。 在意识到现在她不是做梦,而是他真的回来了后,她选择性忽略了男人的话。 转身猛地朝男人怀里一扑,抱着他就是一顿蹭。 “阿珝,真的是你!” 夙珝让她喊得心都化了,捉着她的腰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傻不傻,不是我还能有谁?” 雪姝紧搂着他脖子,嘴里哼哼着,跟小狗似的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咕哝着。 “想死我了,你明明说两天的,这都三天了,怎么才回来啊……” 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过,但随着两人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雪姝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贪恋他的怀抱了。 当然,让她如此激动的并不仅仅是他回来这件事,而是他竟以这样让她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想他想得浑身血液沸腾,他便回来了。 夙珝没想到小家伙会用这么可爱又热情的方式迎他回来,心里一阵激荡,喉间也跟着有些干。 他吞了吞喉,大掌轻放在怀中小娇人的柳腰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扭头,有些暧昧地嗅着小姑娘的发香。 “就这么想我?” 这种感觉好奇妙。 以往对男女间这样的亲近只觉嗤之以鼻,别说如此靠近他了,便是那些女人稍离他近些,他都打从心底反感。 而今小家伙在他怀里撒娇,他不仅丝毫未觉反感,甚至还想更亲近些。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低低穿过耳膜,顺着脑中神经似水般渗进心间。 雪姝心湖情不自禁泛起丝丝涟漪,身上因方才那个绮丽的梦而升起来的温度在这一刻再次有了上升的趋势。 她收紧双臂,扭头埋首于男人颈间。 “想,很想很想,恨不得出去找你,可我答应了你的,要等你回来的。” 夙珝觉得喉咙干得愈发得紧了。 他的手不知何时从怀中人的纤腰上溜走了,往下。 “这么乖?说了等我回来,就真在宫里乖乖地待了这么几天?” 雪姝勾起他的一缕黑发于指尖把玩,嘟囔地说:“那不然呢,应了你的事,怎么可能不做到。” 说完想起一件事,总算舍得松了松手,“刚回来就到我这了吗?” 夙珝抬眸对上她葡萄似的眼,眸中柔光仿佛下一刻能渗出水来。 “着实有些累了,便回了王府一趟袖歇了几个时辰。” 将她散在脸上的发丝挑起别到了耳后,笑说:“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你,不高兴了?” 雪姝摇头,歪头乖巧地在他掌心中蹭了蹭。 “哪有不高兴,就是不想你一回来就过来的,去了这么几天,肯定累极了,自然是要休息的。” 夙珝对她的温顺很是受用,视线自小家伙的眉眼处渐渐下移,眸光变得深沉。 雪姝被他看得心头发热,抓着他的肩缓缓凑过去,“阿珝……” 夙珝上抬目光,在唇上停留片刻,最后锁定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 不自知地滚了滚喉结,他抚上怀中之人滚烫的脸,淡淡地应:“嗯?” 低沉的嗓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沙哑,如一颗颗细小的砂砾,磨得雪姝心中阵阵痒意。 “我可以……” 凑近,雪姝抬眸,眼尾处不经意拉开了一丝魅惑人的风流,“我可以亲你吗?” 夙珝的心猛地便是一紧,瞳孔微缩,抓着佳人的手也不经意一收。 勾唇,粉色唇角绽开一抹绝美的弧度。 “你说呢?” 指尖从那勾动人心的眼尾划过,夙珝第一次这般享受来自心动之人的热与柔。 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似着火了一般,突突跳,然雪姝此时却是顾不得臊了。 三天没见的人,明明方才便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为他的王妃了,到头却是大梦一场。 而今人就在眼前,还如此温柔地纵着她,雪姝承认自己不光是想他这个人了。 他的声音,他的笑,他的怀抱,他拥着她时的温度。 他的一切一切,不知不觉间她都是那么想,那么想,可是…… “你说过,我不能主动的,可我真的太想你了,所以……” “傻,”夙珝笑出了声,没曾想这丫头竟是真将他这话牢牢记在心上。 索性翻身将他的小丫头压到了身下,化被动为主动。 不过短短三天,再次如此亲密,彼此竟是都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悸动与欣喜。 暖意充斥的房间温度又有了升高的迹象,屋中清雅的香气中掺杂了男人身上的香,空气中尘埃的跳动频率似乎也在这一刻随了心跳。 这一刻,雪姝的眼里、心里,全都被拥着她的男人满满占据着,再无心思想其他,只遂着本能对他的心动顺着他。 夙珝凤眸微眯,享受着小家伙的柔情蜜意,心中似有一眼温泉,随着那一阵又一阵的涟漪漫了出来。 而心底深处那抹他摸不透是什么的东西在继冒出新芽后在这温泉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一吻毕,怀中佳人已是泪意涟涟,呼吸间已带上了他的气息,明动的眼是越发地动人心魄。 夙珝稍显满意,视线不经意自小人儿的面前划过。 想起一件事来,他忍不住笑,眼下朱砂因他这抹笑似更加鲜艳了。 雪姝宛如一只爆炒过的小龙虾,揪紧他的衣裳,软软地开口:“你……” 结果才刚开口,男人便俯身至她耳旁,用他那有磁性的声音跟她咬耳朵。 “还是有些成效的,你觉得呢?” 第273章 学坏,我不喜欢 成效? 雪姝未反应过来,眼中透着一丝茫然。 可当她看清男人那漂亮的眼里越发暧昧的神色及他似有意提醒她而挪到她前面的目光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他这话里的意思。 “轰!” 心间的小火山陡然爆发,不仅脸上,便是全身上下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岩浆烫得突突跳。 雪姝臊得头顶冒烟,极为没底气地瞋了他一眼后揪着他的前襟将脸埋进他怀里,咕哝道:“哪有那么快……” 前儿个才让莺歌她们笑话去了。 当然,后面半句话她定是不会说的。 这人的性子不定,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又当真将莺歌喊出来,然而又像上回在延春宫屋顶上一样训诫人。 若这样,那她以后还怎么面对莺歌。 夙珝笑出声,明知故问:“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在骗我?” 此话便算是在承认他看得真真实实的。 雪姝她羞得恨不得蜷缩成一只小虾米,在他肩头捶了一下,“你欺负我……” 这一下捶得,挠痒痒都谈不上,偏偏就是把夙珝的心逗得极痒,笑着抓住她的那只小手亲了亲,低声道:“小傻子,哪是欺负你,疼你都来不及。” 话音方落,便再次低首封住了那让他荡漾不已的小嘴。 如此耳鬓厮磨了小会儿,雪姝好不容易缓过气稍微平息了些,却听男人忽然在边上一边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一边懒懒地说:“我发现,你是不是学坏了?” 啊? 雪姝翻身面向他,与他对着侧躺着,“没有啊。” 她怎么就学坏了? “还说没有?” 夙珝挑眉,放开她的发,指尖来到她唇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若我未将你唤醒,你意欲何为?” 什么? 雪姝经与他这般亲近缱绻了一阵后显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在梦里是马上就要跟他洞房的了。 但说起这“唤醒”,她还是很快就想起这件事,且意识到了男人话里的意思。 于是,脸上才降下来的温度又这么给升上去了。 实在不清楚他方才看到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臊人,没脸见人的。 纵使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雪姝却是不想他误会的,于是便支支吾吾地说:“那……那不是……” 话才到嘴边,男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可是看了什么本子?” “咳!咳咳……” 雪姝一口气没来得及呼出来,结果被呛了个猝不及防,咳得涨红了一整张小脸。 见状,夙珝学着以往看别人做的,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还边说:“我说对了?看什么本子了?” 听这语气,有些像抓到孩子干坏事的父亲,但另一方面又有些不像。 至少抓到孩子干坏事的父亲问起话来不会这么懒散随性,就好像干了坏事也无所谓一样。 “咳……什,什么本子!你,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谁……谁看本子了!” 夙珝捉住她的手,眨眨眼,“没看本子你做什么梦?” 意思就是说,雪姝做的那个快跟他洞房的梦是因为她看了本子,受上头的影响才会做那样的梦。 雪姝险些因他的逻辑又呛着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又羞又哭笑不得,“我没看……” 夙珝:“没看你做梦?” 反正他就认准这逻辑了。 这男人,在男女情爱方面真的是。 不过…… “这么说……”雪姝从他的话里发现了一个盲点,“你看过了?” 夙珝没想到她把话锋转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倒是大方,面对雪姝的发问,他很坦诚地颔首表示:“看过。” 虽然他的诚实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毕竟这么私密的事他也没打算瞒她。 可雪姝听他这回答,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她不能想象出他看那些小书时是什么样子的,但只要一想到他拿着那些玩意儿,看着上头其他女人。 她就,她就…… “你,你……!” 雪姝说不上是气还是什么,反正就是膈应得慌,以至于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夙珝一时没捕捉到让雪姝气结的点,不过他还是很诚实。 “那不是我自己要看的,”他说,“冉凌珏硬拉我看的,他看得倒是起劲,不过我觉着没意思。” “没意思?”雪姝顶着个大红脸,有些意外。 夙珝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便是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抱在一起,有何意思?” 雪姝以为他会给出什么让人信服的理由,却不想他想得如此简单。 明明就该是极为隐秘且难以启齿的事,然从他口中说出来,便就像是在说今晚晚膳他不喜吃哪道菜一样。 雪姝让他这直白粗暴的说法闹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的求知欲比较强,因为她也没看过那些玩意儿。 所以,夙珝的回答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男人,不是都喜欢看那些么……” 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所以问得比较小声。 夙珝挑眉,犹如一个有问必答的老师。 “谁跟你说男人都喜欢看的?我不喜欢,莫非我就不是男人?” “不不不,”雪姝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听他们是这么说的,所以……” 夙珝捕捉到一点,“‘他们’是谁?” 雪姝语塞,神情忽然像做错事的孩子,搓着捏在手里的他的一缕发丝,扭扭捏捏,“他们,他们就是……” 其实并没任何人跟她说这些事,她会知道,靠得去哪都是她上辈子喜欢听墙根的恶趣味。 可这她哪里说得出口啊? 虽说矜持什么的,她可能从来就没有过这玩意儿,他也不在意。 但……但这些事毕竟是不能拿出来说的,她一个姑娘家,听墙根也就算了,听得居然还是这种墙根。 如果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那不得臊死她啊? 夙珝双眸轻眯,从她手中将自己的发夺了过来,捏紧她的小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笑得有几分戏谑和邪肆,“不说?” 雪姝被他看得心虚又紧张,吞了一口唾沫,猜想自己若不说,他可能不会这般罢休。 短暂的踌躇后,雪姝挂上了一抹讨好又不失羞怯的笑,抓着他的手支支吾吾的。 “就,就……宫里的那些人嘛,有时候不小心就听到了,嘿嘿。” “哦?”夙珝以大拇指指腹在她细嫩的下巴上蹭了蹭,饶有兴味,“‘不小心’?” 雪姝更心虚了,不想他说她不矜持,便讨好着一点点往他面前蹭。 “我……我承认自己是有意偷听他们说话的,可……可听到这些真的就是不小心,人家哪知道他们说的是这些嘛,我可没有不矜持,你不能生我的气。” 因为记着上回夙珝在去神宫之前送她回来时说的话,所以雪姝现在在这方面挺在意。 夙珝将她这讨好的小眼神看得真切,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毕竟是小姑娘,他还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来逗她。 于是他笑了笑,捏着小丫头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说:“那现在你可记住了,并非所有男人都喜欢那些个东西,至少你男人我,不喜欢,明白?” 雪姝还以为他会责备他,没想到他却忽然转变了态度,而“你男人”三字更是如一把火。 以她的心做燃油,全身经脉都成了捻子,就只这眨眼的功夫,便烧得她浑身血液冒起了小泡。 第274章 出卖,纠结的昭王爷 见眼前小家伙光顾红她的小脸不应他的话,夙珝忍不住在她小脸蛋子上拧了一把,“舌让猫儿叼走了?” 雪姝头上热气阵阵。 想起几个时辰前夙嘉方说过这三个字,那时她还否定了夙嘉的说法,结果没想到现在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这种感觉真是…… “阿珝……”雪姝拿开男人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心中激荡。 夙珝眼帘微垂,一颗心因她软糯的轻唤的升温。 他素日对情事冷淡,除十来岁开窍外,在遇上她之前,这事平时他想都不曾想过,而今却被她屡屡激发出了本能。 瞧着小丫头那明显想与他亲近的眼神,夙珝的心里就跟猫爪似的。 不过,毕竟年长一些,对这方面的克制自然是有一定经验的。 “怎么?”他轻抚小家伙的眉眼,含笑间眸中似有万千情丝,“又想亲我了?” 在跟他确定这样的关系之前,雪姝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他相处会是个什么场景什么样子。 却是从未想过他与她竟是能将这等亲密无间的事摆在二人的明面上来说,虽令人极度羞耻,但她却很喜欢这种彼此都坦白的感觉。 面对夙珝的问题,她红了脸,她撒娇似的撇了撇嘴,诚实地说:“谁让你总说这些让我喜欢的话,自然就想了,但是……” “但是?” 雪姝面如胭脂,“但是若你不允,我便忍着。” 说完猛地扎进了男人宽阔的怀里。 过了小会儿又缓缓抬头,像个想要糖吃等着大人答应的孩子一般拿她那双动人的眼儿瞧他。 夙珝让她这又纯真又魅惑的小模样惹得着实心痒难耐,暗暗吸气,“小妖精,还说没学坏,净知招人。” 说罢,不再给这小妖精为何惹他的机会,捉着她的下巴便封住了那张讨人喜的嘴。 一番温柔小意后,雪姝如同刚从锅里捞出来似的窝在他怀里没好意思再动,更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夙珝深深吸气,抚着她的发将本能带给他的甜蜜的痛楚压了下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 都这个时候了,雪姝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被他“警告”,她的头顶直冒烟。 没好意思开口,她就在他怀里点头,表示记住了。 夙珝勾勾唇,奖励似的说了声“乖”后便这般拥着人不再说话。 屋内悄然无声,火光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迈向尽头,空气中的暖意将屋中这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 二人就这般静谧无声地相拥着,投在床内墙上的影子也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小会儿后,便在雪姝以为拥着她的人睡过去了时头顶忽然想起他的声音:“小丫头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可是猜到我今晚会来?” 不怪夙珝如此念着这件事,实在是他在这种事算得上经验不足了。 雪姝哪想到都过了这么会儿了他竟然还记着这件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经他这么一问,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不,不是猜到你会来,是……是夙嘉今晚来过,他跟我说了你们定契的事,所以……” “什么?”夙珝选择性忽略了后面的话,一听夙嘉就不镇定了,“夙嘉来过,还跟你说这种事?” 就一句话的功夫,屋里的温度瞬间降了好几度。 雪姝抬头,就见他沉着一张俊脸,都没等她再解释便将她从他怀里拽了出来,黑着脸起来就要往外走。 雪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去?” 夙珝掰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他竟连这等事都拿到你面前说,我倒要看看他还有没有羞耻心。” 好小子,他分明都已表明六丫头的身份了,那小兔崽子竟还如此不知分寸地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事。 果真应了人类那句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别啊,”雪姝连滚带爬地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说清楚的。” 闻言,夙珝停下脚下动作回头看她,“不是?” 雪姝肯定地点头,晃了晃他的手臂示意他回去,“听我说,好不好?” 夙珝眯了眯眼,眼含审视地瞧了瞧小丫头的神情,见不似在包庇夙嘉那臭小子,便好脾气地坐了回去。 无方,尽管有些羞耻,但为了不让他误会,雪姝只得将夙嘉来此跟她说的定契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最后,“大概就是这样,估计……估计是他说错了,我理解错了,所以才……” 夙珝了然,但眼里的冰却没因此而彻底化开,“臭小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自己在懵懵懂懂的年纪跟楚胤定了魂契,对此事不甚了解便算了,竟还敢大言不惭地“传授”他的“经验”教坏他的小丫头。 此事,他非得好好教导教导那狗崽子不可。 “啊……啊啊切!” 端王府顺和院内,原本好好窝在他的小窝里睡得美滋滋的夙嘉突然鼻间一痒。 没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迷迷糊糊,晃了晃软绵绵的尾巴,用小爪子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谁……谁在背后说本世子坏话?” 于外间看书的楚胤听到声音后朝内探出一个头来,“怎么了?” 夙嘉循着声音晕晕乎乎地看过去,在看到那张温和俊逸的脸时眼前有所清明。 揉了揉眼,他咕哝道:“还看,不睡觉呐……” 说完,摇摇晃晃地起来朝楚胤走了过去。 眼瞧着身子一偏一偏的要倒,楚胤放下书卷进来抱起了他,“年底放假,自然得将你们的功课布置好。” 夙嘉又打了一个喷嚏,引来楚胤皱眉,“让你近日不要随意走动,你偏不听,现在好了,着凉了吧?” 臭小子,说好了即使解开封印也不会乱跑的。 好家伙,他不过就回去拿几本书的功夫就给他跑得没影儿了。 “打了喷嚏就是着凉了?” 夙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小爪子勾着他的衣裳往他怀里钻,“你这暖和,我就在这睡了。” 楚胤本是要放他回窝的,听了这话心头一软,语气柔和了不少,“还说没着凉。” 夙嘉已经开始迷糊了,小爪子勾着他的一缕头发,却还不忘跟他辩嘴,“你怎么跟嬷嬷一样,打个喷嚏就是着凉……” 楚胤看他话都没说完就小脑袋一歪睡过去了,不由得莞尔,没忍住,在他小脑袋瓜上揉了一把。 而后拿起他窝里的毛绒小被给他盖上,真就如此抱着人回到外间继续他的事。 睡了小会儿,不知怀中崽子做了什么梦,利爪毕现,勾坏了楚胤的前襟,“楚胤,别走……别走!” 楚胤拢眉,方要放下笔稍作安抚,闭着眼的小崽子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汪洋大海,波光粼粼。 第275章 偷窥,兄弟情爷孙情 楚胤放下笔,用绒毯将他裹了裹,问:“做噩梦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小崽子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楚胤:“……” “先生……”夙嘉未从方才的梦里走出来,伸出爪子紧抱着眼前的人。 浓浓的哭腔似有道不尽的委屈。 楚胤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打小就是个爱哭鬼,只不过像这样睡着睡着起来就哭的还是头一遭。 臭小子,这时候知道喊他先生了,平日里也不知谁对着自己的老师总一口一个大名。 “怎么了?”楚胤“不计前嫌”,耐着性子轻捏着他的后颈以作安抚。 夙嘉抽泣,利爪都快陷进楚胤脖子上的皮肉里了,但他却没有松开,反而抓得越来越紧。 “我……我梦见你不要我了,你……你成亲后就不要我了……” 说完,又委屈上了,一滴泪落到楚胤脖子上,他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楚胤:“……” 当是多大的事,看他这样儿,至少不得来个生死离别啊,结果就这? 楚胤捏着夙嘉的后颈将人给拽了开来,哭笑不得。 “至于么?成亲后各有各的家,我自然不能再像这样来你这。” “我就知道……” 夙嘉啜泣,透亮的泪珠自他那漂亮的眼眶里滚下来,打湿了其眼下的一片软毛。 楚胤拿了方巾给他擦,淡淡地勾着唇。 “都多大了,还跟孩时一样,别忘了将来你也是要成家的,再这般黏人,可怎生了得。” 也是这小子非常人,否则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化成人形时两个大男人如此搂抱的画面。 嘶…… 他的鸡皮疙瘩。 “谁说我要成家的……” 夙嘉用爪子勾起楚胤的袖子来擦眼角。 “你们都是叛徒,骗子,明明以前三人说好都不娶妻生子的,结果你们都……” 都背叛了他们之间深厚的兄弟情爷孙情,剩他孤家寡人默守着当年的誓言。 楚胤忍不住笑出了声,“王爷且不说,我这不还八字没一撇的事么?如何就成叛徒了?” 年少不知事时随口说的一句话,亏得这小子还记得。 他要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跟夙珝方十四岁。 因皇上要给夙珝赐女人醒事一事那小子直接将皇上赐的那女人提溜到了殿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皇上整日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将整个明政殿搅得鸡飞狗跳。 事后,他二人说起这事时便提了一句。 说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结果被才六岁的夙嘉听了去,也来搀和了一脚。 这才有了“誓言”一说。 “你就是叛徒!” 夙嘉哼哼,为梦里的楚胤给气上了。 “成亲便罢了,我来找你你都不理会,说什么要陪你女人,什么嘛,没听过‘兄弟如手足’么?你连手足都可以轻易不要,还如何为人师表?” 瞧这说的,跟真的似的。 楚胤笑着摇头,在他的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一指,“谁跟你是手足兄弟了?没大没小。” 夙嘉吃痛,泪盈盈地恨他,用两只前爪捂着脑门儿,带着鼻音说:“你才没大没小,有你这种日日来学生这过夜的先生吗?” 楚胤拨开他的爪子,给他揉被他弹过的地方,笑得有些凉,“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我这是为了谁?” 夙嘉经过这几天的反省也知道几日前的事是他过于草率了。 所以这会儿听楚胤这么说,他不禁有些愧疚,说起话来也没了方才的底气。 “我知道了,”他低下小脑袋盯着楚胤腰间的玉佩说,“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楚胤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而不语。 他知道,小崽子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事但凡是与夙珝有关的,他都会去做,甚至奋不顾身。 所以这样的话,听听就罢了。 想着,便听得怀中小崽子轻轻的一声叹息,紧接着他的玉佩就被他用爪子勾了起来。 “可惜那个荷包了,里头还有我二两银子,都能买好些糖吃了。” 楚胤扶额,“敢情你是在惦记你那二两银子。” 夙嘉抬首,用他那幽蓝色的美目盯着他,“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他不舍的,哪是那二两银子,是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师生情啊! “我知道,”楚胤敛了敛唇角,又在他头上不算温柔地揉了揉后从怀中掏出一物,继而掰开夙嘉的小爪子将那东西放了上去。 “!” 夙嘉一惊,看着那个比他爪子大了一圈的崭新荷包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楚胤,你……” 楚胤微笑,“知道你重情重义,只好几年都不曾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了,许是没有当年来得好,你别嫌弃就行。” 小巧玲珑的靛蓝色荷包,外绣一朵精致的白色梨花,其间花蕊点点,一只迷你小蝴蝶似寻到了这花香自不远处飞来,栩栩如生。 夙嘉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包来看,就见里头装着一小撮用红绳绑着的黑发,还泛着柔亮的光。 “谁让你又剪头发的?”夙嘉勾着那撮头发,没好气地瞪着楚胤。 楚胤将头发装进小荷包里,又拿出二两整的银子放了进去,“现在好了,护身符和银子都有了,不妨碍你买糖吃。” 夙嘉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谁跟你说糖的事了?你……” “好了,”楚胤挼了他一把说,“也就这一次了,下回再弄丢可就没有了。” 说起弄丢,夙嘉顿时没了立场,两只半圆的小耳朵一耷拉,有些焉儿,“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大意,也就不会护身符了。 若非没了护身符,即便他去了那林子,也不会遭那样儿的罪。 楚胤瞧着他耷拉的小脑袋没接话,只笑了笑说:“睡吧。” 夙嘉宝贝似的抱着小荷包,抬起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不睡吗?” 楚胤用小毯子给他裹了裹,重新拿起笔,眼睛已经黏到书上了,“一会儿就好,你先睡。” 夙嘉抿抿嘴,没再应声,抱着小荷包听话地将小脑袋靠在了他身上。 小会儿后,昏昏欲睡。 “呵,原来如此……” 京城郊外,一座清净农家小院中,油灯燃尽,屋里半空中那抹圆镜照亮屋中的一角。 圆镜中,赫然便是小崽子靠在温和俊逸的男人怀里沉沉睡去的画面。 方从宫中回来不久的空燃饶有兴味地坐于简陋书案之后,干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下巴上摸着,狭长眼里闪着兴奋又邪恶的笑。 “师父,”虚渺端了洗脸水进来,圆镜中的光照得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锃亮锃亮的。 空燃闻言瞥过去,“上回让你去取这端王世子的贴身之物时,可曾见过此人?” 虚渺放下脸盆过来,朝镜中看了一眼,很肯定地点头,“这不就是跟那世子爷走在一块的人么?” 空燃嗤笑,随手从书案上捻起他至今还放着的那撮头发。 “这头发,原是这温和先生的,你我只当它不过是把普通头发,看样子,不简单啊。” 虚渺:“怎么?可是这发中暗藏玄机?” 空燃把玩着那撮发,笑着沉默了片刻,“不若如此,这玉面世子爷哪能如此宝贝,此人哪需得又给他一个。” 他就说,纵使这夙嘉性子跳脱行事没个定数,也不该平白无故将这一撮头发当贴身物放着。 看来,除了那个他目前还未查清底细的六公主外,这个叫楚胤的,势必也得彻查一番了。 不过,对他而言,最终查得清查不清也并非就得要个答案。 便跟那底细不清的六公主一样,凡是会影响到他计划的人,除掉便是了。 这个楚胤,自然也一样。 第276章 弥补,拔大猫的毛 翌日,雪姝梦魇了,心口的沉重让她几度睁眼未果。 好不容易摆脱那种窒息感,喘了口气往重重的心口看去。 雪白的大猫懒懒地在她身前盘成一个饼状,柔软的长尾在身体外圈成一个圆,尾尖搭在他那圆乎乎的小脑袋上。 从其腰腹部均匀的起伏来看,不难看出他此时正睡得极度安逸舒适。 雪姝瞧着这柔软的一团,情不自禁扬起了唇角。 她就说怎么平白无故跟鬼压床似的,面前盘了这么一团,不被魇住才怪了。 抬头朝窗外看了看,方麻糊糊亮,该是卯时快过了。 上回他要去神宫,醒来是自己便已在被他往回送的途中了,因此未能在醒来时看到他这副模样。 这会儿看,雪姝只觉内心一片柔软,反应过来时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抚上了大猫圆乎乎的脑袋。 能跟他如此亲密地在一起对她来说便已像是做梦了,现在竟还能看着他以这副姿态毫无防备地睡在她身上。 白日里那般高傲不可一世的人,而今却是这样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雪姝怎么想都觉得可爱,以至于看着看着眼前这圆乎乎的脑袋便生了亲一口的念头。 歪头,发现白团子呼吸均匀,小肚皮可可爱爱地一上一下,凑得近些,似乎还能听见小小的鼾声。 看样子,暂时没有醒的迹象。 这样的意识让雪姝心中一阵窃喜。 无声地笑了笑,她稍将沉睡中的大猫轻轻抱离面前,然后往下挪了挪再重新将他放下来,最后轻轻地朝着他圆圆的脑袋印了下去。 一口下去,软乎乎毛茸茸的,其间还有一股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清香,说不出的舒服。 雪姝偷笑,照着被她亲下去的小凹槽又是一口下去。 以为会像上回那样沾上他的几根毛毛,但往嘴巴上摸了一把,发现什么都没有。 雪姝拨开他的尾巴小心地将他可爱的前爪从他怀里捏出来,照着上面的细毛便试着揪了一揪,发现还是没有掉毛下来。 这就奇怪了,上回明明很容易就带了两根毛毛回来的…… 雪姝撇嘴,便趁着昭王睡得正香的这会儿在努力不吵醒他的前提下尝试从他身上拔下两根毛。 可惜,她脑袋上使了,腿腿上试了,腹背上也试了,就连那不能轻易的虎尾上她都试了。 结果别说两根毛了,就是半根,也没让她揪下来。 雪姝有些泄气,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看着不管她怎么动都还没有醒过来的大猫,结果看着看着,就跟徐徐睁开美眸的昭王大猫对上了眼。 呃…… 雪姝面色一僵,摸着下巴的手也在这时顿住。 四目相对,气氛瞬时显得有些僵硬,而空气也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夙珝睡眼惺忪,抬起右爪揉了揉眼,继而朝雪姝缓缓伸出那只爪子,迷糊地道:“嗯……” 啊? 就一个音节,雪姝不是很明白,看看他,再看看他的爪子。 夙珝握了握前爪,像爪子里攥着什么东西。 见小家伙一脸茫然,他便蹭着她面前往上挪了挪,伸出略微粗糙的舌在她的下巴上舔了舔,然后再次朝雪姝伸爪。 “你不是要我的毛么?给。” 嗓音有些哑,听语气还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 雪姝怔了怔,垂眸朝他爪心看去,果然就见他那棕色梅花小肉垫上几根雪白的细毛。 雪姝欣喜地睁大眼,小心翼翼地从他爪子里将那几根细毛捻过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吵到你了,对不起啊。” 夙珝张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扭头朝外看了一眼,脑袋一偏,又靠在了雪姝怀里。 雪姝以为他要继续睡,便一动也不动,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彻底将人给吵醒。 只她这边刚绷着神经,就听男人咕哝似的说:“不睡了……” “对不起,”雪姝很真挚地表示,“我再不吵你了,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夙珝懒洋洋地抬头,连伸懒腰都是懒懒的,就象征性地张开爪子绷了绷腿。 伸完懒腰后,他的眼神可算清明了点儿,但还不算完全清醒,锋利的爪子把雪姝中衣都勾得滑丝儿了。 起身,就这么踩过雪姝的面前,低头在她手上舔了一口,然后又无力地卧了下去,趴在雪姝耳畔呼吸。 雪姝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侧头在他脑袋上蹭了蹭,撒娇。 夙珝轻轻抬头,“瞧你身子也好些了,今日可想出去玩?” 雪姝轻抚他头顶,问:“你同我一道么?” 夙珝淡淡地“嗯”了声,算是答应。 雪姝内心一阵狂喜,但见他如此疲惫,想想忍不住说:“算了吧,你刚从神宫办事回来,还是歇息两日再说吧。” 能同他一道出去逛自然是让人高兴的,但若将人累到了,心疼的还不是她。 夙珝心里熨帖,却并未就此点头,而是道:“同你一起何时不是歇息,都三日没见了,便当是对你我二人的弥补。” 他没有说是对她的弥补,而是说对他二人的。 大清早的,雪姝心里甜得冒泡。 方要应,却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处理完,就说:“好,不过,在那之前我得等莺歌回来,你也得去上朝吧?” 夙珝侧头,就这么偏着头盯着她,“上朝倒是其次,莺歌去做什么了?” 半夜来时不见莺歌人他便猜到是被这丫头派去做别的了。 想想还是应该再多安排一个人于暗中守着她才行,否则再出现这种情况,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岂不防不胜防。 雪姝担心他会跟上次那样责怪莺歌,便立马跟他说起昨晚解决白芪的事来。 夙珝早忘了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伺候的人的事了,经她提才想起自己刚被调换到她体内时是默许罚过这么一个人。 不过,让夙珝想起这个人的并非那晚杖责人的事。 而是他在君曜的画中,看到过的白芪丢下生产的雪姝去找夙馨玉与夙锦儿来的事。 想到她以往身边竟养着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夙珝瞬间睡意全无,“早该解决了,让她多活这么近一月的时间,算是便宜她了。” 雪姝知他是因为她才这般生白芪的气,心里感动,安抚道:“现在解决也不迟,为那样的人生气,不值当的。” 夙珝:“莺歌大概何时回来?” 雪姝看看一旁的时间,“应该……” 话未说完,便见身上的大猫眸光微凝,朝着空无一物的床外道:“回来了。” 话音方落,果真在空气一阵微动后已经换上一身夜行衣的莺歌于屋中现身,身上似还带着一股清晨露水的气味。 “王爷,公主。” 当着第三人的面与他同床共枕,雪姝面上微微有些热,抱着大猫坐起来,“还顺利么?” 莺歌面无表情,从始至终未往床上看,垂着头说:“回公主的话,一切顺利,白芪伤势加重无力回天,已被漱叶院的人叫人送去乱葬岗了。” 虽然这个白芪本就是她假扮的。 雪姝了然,“辛苦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下去歇着吧。” “是。” “等等。” 莺歌正欲告退,却被自家正主儿给叫住了。 雪姝低头看着怀里的雪白团子,“你还有事吗?” 夙珝抬头看向他,嘴巴虽然没动,但声音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上回说的,给秦婉如送的大礼你送过去了么?” 他口中所说的“大礼”便指给那来暗杀雪姝的何源喂下言真散,而后将伪造的足以指证秦婉如的证据和何源一道送往兴央宫。 但因何源吞毒自杀,故计划有变,乔迁之礼便变成了章晋松。 而今秦婉如移居冷凌苑,又搬了一次家,礼物什么的,自然也是要送起来的。 当然,夙珝原本一向对秦婉如是一感冒的,他也说过不会插手后宫的事。 只这次,他有他的一些试探和考量。 第277章 小器,见不得人欺负你 雪姝自然不知面前的大猫瞒着她什么,见他问起,便如实回答:“这几日我不是‘病’么,所以暂时还没送过去。” 这是其次。 主要还是她想暂时让秦婉如过几天舒心日子,等到她完全松懈下来后再把这份大礼奉上。 这种大起大落落落落的情绪差带给人刺激,想必届时秦婉如脸上的表情定精彩极了。 夙珝多精的人,雪姝心底想什么,便是不读心,他也能从其闪亮的大眼睛里看出一二。 “坏丫头,”他轻笑,用尾巴在雪姝的鼻子上扫了一下。 看向莺歌,“左右这会儿天没亮,便将这份礼送过去吧,省得回头忘了。” “是。” 莺歌走后,雪姝抱着白团子重新躺下来,“你不是不操心后宫的事么,今日怎么就想起了?” 夙珝舒服地将她的手臂当成枕头,用尾巴将被子卷着拉起来,边说:“并非操心,只不想让人舒坦罢了。” 雪姝哂然,“还说我坏呢。” 夙珝轻哼,在被子底下用尾巴圈着她的手,在其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着。 “我小器,便见不得欺负了你的人好过,只我事先应了你,便不会随意插手。” 雪姝早被他这一连串下来的动作惹得一颗心化成了水,听他说这话,感动之情更是无以复加。 “讨厌得很,这算哪门子小器,净说些让人感动的话,信不信我又哭给你看?” 话刚说完,眼前就一道烟雾般的白光轻闪,怀中雪白大猫就这么在她的注视下化成了人形。 雪姝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便见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可不能哭,哭坏了眼,心疼的还不是我,你舍得看我心疼?” 平日里从未说过情话的男人,一说起这些话来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雪姝红了脸热了心,抿着唇羞怯地撇开了视线。 不甘心自己一大早就被他如此撩拨,她眼珠子一转,决定忽视男人的话,话锋一转就成了:“神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夙珝笑,知道她这是故意转移话题。 不过,他也没打算一大早就将人逗得面红耳赤,几天不见,好不容易寻得一安静时间,自然是要好好说说话的。 想着,夙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拥着人道:“还行,不算麻烦。” 他不继续逗她,雪姝松了好大口气,挪了挪位置也寻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我听莺歌说,神宫的人都生得特别好看,是这样吗?” 夙珝抚着她的发,盯着床帐某处,应得敷衍,“还行吧,不丑。” 不丑? 雪姝抬头看他,眨眨眼,发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都怪怪的。 于是她问:“他们有你生得好吗?” 夙珝稍收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微粉的唇轻轻勾着,“你让我拿自己同他们比?” 的确是不像的。 不管是神态还是举止,与黛妩相较,没有半分相似。 唯一能称得上像的地方,估计就是小家伙浑身这干净舒适的气息了。 最初灵魂调换到她身上时他便能感觉出,丫头片子是个极为干净纯澈的人,如若不然,他们彼此也不会那般契合地在彼此的躯体内待着。 让他意外和不解的是,单凭这一点实际是不该就此和净神联系在一起的。 即便只从样貌上来看,也丝毫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的理由。 然而那却是他亲眼所见,亲眼见她让四周生机盎然百花盛开,亲眼见她如何治好被污秽侵蚀的夙嘉。 明明和黛妩的气质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在那一刻给他一种极其强烈的,她就与黛妩有关系的感觉。 为什么? 他是只凭她的能力便将她认定为是与灵神族有关的人吗?是与净神有关的人吗? 不,不是的。 一开始会决定去神宫,一因为君曜那头迟迟查不出造成她重生的可能原因,刚好这时候她身上就发生了异象。 二则是,那次的一见如故后,他如何也放不下,每次一见着她就会想起那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他想弄清楚,弄清楚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弄清楚自己对她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面对黛妩时,自脑中闪过的那熟悉的画面…… “阿珝,阿珝?” 娇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和急切,打断了他的思绪。 夙珝微惊,对上眼前人不解的神情,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想着想着又出神了。 “抱歉,”收了心思,夙珝拧了拧面前的小脸蛋子。 雪姝秀眉打成一个结,“这回该不会又是因为我生得好,所以看得你都出神了吧?” 这是还记着上回他说过的话呢。 夙珝失笑,“小家伙脸皮似乎稍微厚了些,竟自己说自己生得好了,不错,就该如此。” 雪姝拨开他的手,揉着被揪过的地方撇嘴,“谁让你不说真话的,净知拿这些显而易见的话来搪塞我。” 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虽说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但对他这个人以及他以往的事说起来不过一张白纸。 她为人,他为神,二者单从人种来说都相差太多,她自然清楚关于他的很多事至少目前阶段她还不足以去了解。 不过,行的话她觉得他可以随便拿别的理由来敷衍她,也省得她一眼便看出来。 还有什么比明明看出他在哄她却还得假装相信来得不舒服呢? 夙珝瞧着她故作不在意的模样,微微有些不忍,可惜现阶段他还不能跟她说这些。 叹息一声,收紧手臂将人抱到面前让她坐在他身上,笑着说:“抱歉,是我的不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我,不要多意,嗯?” 他知道自己对感情方面的迟钝和领悟在她心里是存在极大的不定性的,偏偏对她来说,却又极为重要。 所以他能做的,目前也就只有靠这张嘴来安她的心了。 雪姝拢着被子,不想他凉着,便就这样趴在他身上。 “便是你不说,对你,我也信的,只不过比起这些,我更担心你的安全,你明白的。” 说起这个,夙珝想起半夜醒来后戚风跟他说的事,眼中嘲讽悠然飘过,他极速隐去。 “关于这件事,”他让雪姝端看着他,“也正是我来你这要跟你说的。” 闻言,雪姝登时一个激灵,其他什么心思都没了,就睁着大眼睛巴巴儿地等着他说。 夙珝瞧她一副乖学生样儿忍俊不禁,唤小狗似的冲她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雪姝便跟只小哈巴狗儿似的当真趴了过去。 夙珝憋笑,脸一侧,端端在小娇人的粉面上落下一个吻。 雪姝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双颊瞬间染上一片霞色,“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真是的,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有一套。 明明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貌,偏生做些纨绔子弟才有的行为。 这反差,她的小心脏都快受不住了! 夙珝笑出了声,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床前回荡,跟小虫子似的钻进雪姝心里。 雪姝头顶冒烟,噘着嘴要从他身上下来,不打算跟这“登徒子”亲近了。 夙珝察觉出她的意图,唇角弧度扩大,不过一只手将其捉了回来。 而后没等雪姝推拒,直接将他方才要跟她说的言简意赅地说了。 雪姝要推开他的动作随他出口的话戛然而止,表情从最初的难以置渐渐转为面若冰霜,最后带上了一抹愤色。 “此话当真?”男人说完,她便神色冷厉地问。 夙珝不喜她这样,以指尖抚平她眉间褶皱。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权当不知情,刚好我这边一些事也需得些时间。” 雪姝咬牙,放在他身上的手紧捏成拳。 “我就说,平白无故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原来真的是有人从中作梗,妖兽,他们真敢!” 第278章 窃听,重生之秘事 “嘘……” 夙珝以食指抵着她的唇,给了个噤声的眼神,意思是让她暂时不要为这事气恼。 雪姝气得眼眶发红,松拳紧抓着他的衣裳,压低声音说:“你不是妖兽,不是!” “我当然不是。” 夙珝哄孩子似的摸着她的头说。 “只不过眼下别人要这么认为,那是他人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也懒得去管。” 雪姝瞧他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态度,越瞧便越对那说他是妖兽的人火大。 这时,男人便又说了:“得亏你给我提这个醒,若非如此,我都不知还有这事。” 他虽会读心,但通常情况下并不会随意去看一个人的心思。 想来也是他过于自负了,自认对秦宵与夙承勋等人了若指掌,对他们的心思,他是向来不屑去读的。 估计这便是小丫头上辈子中,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最后才导致自己着了他们的道。 不仅害了自己,还害得这丫头为他受那不必要的苦。 雪姝因这事气愤不已,听他这么说后,这股火奇迹般地陡然平息了下去。 “你说这些做什么?”她不赞同地看着他,“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而已,也用得着谢?” 夙珝疼惜地摸着她的头说:“自然是要的,对我来说不过几句话的事,对你来说却未必如此。” 雪姝知道他指的什么,深吸一口气,故作不在意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重要的事眼前。” 说完猛地想起,“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没被他们察觉吧?” 闻言,夙珝笑得不屑。 “自然没有,若有所察觉,你以为这几天他们不会想办法除去我放在秦宵身上的冰晶,还会故意让我知道他们这些计划?” 呵,找不到人? 可惜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秦宵的心思,他老早就清楚了。 单是一个国丈的位置可满足不了那老家伙,老家伙的野心可大着呢。 他盯上的,可是夙承勋屁股底下的那张龙椅,是要让那张龙椅的主人改秦姓,秦婉如对她爹的小算盘也是一清二楚。 可笑那夙承勋,竟蠢得真以为秦宵如此兢兢业业地为他出谋划策是真对他忠心耿耿。 而正因为知道秦宵父女的小九九,所以在夙嘉给出千里眼无法寻到人的答案后他便将那和尚与秦宵联想在了一起。 因此那日,他才会假借御史大夫于明泽之名让人将秦宵骗到沁香楼。 秦宵来了后,他便施灵术将其限制其行动,在其体内放至用以窃听的冰晶,解冻前以戚风的记忆更改之术窜改了秦宵来沁香楼前后及期间的记忆。 如此,就完美制造了他与秦宵于沁香楼偶遇的记忆。 那个叫空燃的虽的确有些本事,但他的窃听冰晶灵分子在进入人体内的那一刻就散去了他的气息与灵力。 入人体内即化,与血液融为一体。 空燃有本事将他残留在秦宵身上的灵息化为有形,却没有本是从秦宵体内察觉出于其血液一通循环的灵分子。 这么一来,他的窃听也就完成了。 从而也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想,出现在丫头梦里的和尚果然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而他必然会先跟野心勃勃的秦宵联系。 雪姝听得仔细,听完后陷入沉思,而后若有所思地说:“也是,如果他们察觉了你在秦宵身上动了手脚,也就不会让你听到这些事了。” 这里面,完全不用考虑那些人会在发现了他对秦宵动过手脚后来个将计就计。 因为,不管是事发时间还是妖兽幼子有使人长生不老之功效这一让夙承勋等人对她腹中孩子虎视眈眈的理由,都与上辈子完美重合。 而这些事,只有重生后的她一清二楚。 不过…… “你说,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雪姝想到一种可能,有些心惊。 夙珝挑眉,“你是想说,那些和尚同你一样,也是从上一世中回来的?” 雪姝点头,表情凝重,“万一呢?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既然能发生在我身上,也就有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重活一世,雪姝考虑的比上辈子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防着每一种可能,每一种会重蹈覆辙悲剧重演的可能。 夙珝怎么会不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慎重仔细是为了什么,她那纯澈担忧的眼眸里,从始至终便只有一个他。 “小傻瓜,”他真的很不喜欢她皱眉的样子,耐着性子又将她眉间给抚平了,“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雪姝:“为什么,不怕万一就怕……” “什么都不用怕,”夙珝知道她会说什么,强行打断了她的话。 雪姝不解他为何如此笃定,正欲问,就听到了他的解释。 “我曾让君曜查过可能导致你重生的缘由,但未能查到,我便联系了冥界使者,带了消息给阎魔,结果也一样。” 死后重生,他在得知那和尚的事时也曾考虑过这种可能。 可惜的是阎魔告诉他,这种事千百年方出现一次。 恨也好,爱也罢,唯有心持执念的,方有此机会。 而这执念,也非一般念想能成。 撇开执念不说,这世间的每个人生前都会有许许多多让其放不下的念想,但这千百年难得一次的机会,夙珝不认为是那和尚能得来的。 何况阎魔说了,死后可能得机会重生的,其生前三月内的所有情绪波动冥界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中会显现出一些征兆,冥界会根据这些征兆的好坏来决定是否制止不管任其重生。 她的上一世中,夙承勋与秦宵等人虽最后未能如愿以偿得到她腹中鲜活的孩子,计划也算得上是成功了的。 因为空燃没有说错,月灵王的灵力在繁衍子嗣时会转入下一代身上。 小崽子虽没能得到出世,但到小丫头临盆之际,他的灵力着实转了大半到崽子体内。 他不知道在她的上辈子临死之际他在哪,又做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空燃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既然如此,月灵族势必因他的损伤会惨遭重创,空燃许高兴都来不及,何以会怨恨到重生的地步。 “真的吗?”雪姝越听越觉玄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听到关于阴间的一些事。 夙珝颔首,“自然是真的,再者你觉得,空燃这样的人,会受到上天眷顾么?” 大奸大恶之人,任其重生回来继续作恶么? 雪姝挠头嘟囔:“那我重生回来不也害人么……” 夙珝莞尔,将她的手捉过来,“那不一样,你这不能说是害人,而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懂?” 他的小丫头这般乖巧,岂是空燃等人能与之相较的。 “嘿嘿,”雪姝笑得傻乎乎的,大大松了口气。 夙珝忍不住在她鼻子上揪了一把。 他舍不得告诉她,夙承勋等人是有意设计他与她结合的。 他的小姑娘承受得怨与恨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便由他来承担吧。 眼瞅时辰也不早了,他稍松了手,习惯性抬首就朝外面道:“来人,本王与公主要洗漱。” “!!!” 雪姝本来还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听他这一嗓子,整个人顿时惊坐而起。 “阿珝!你!” 雪姝捂着他的嘴,恨不得照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棒槌,怪自己有早些制止他。 呃…… 夙珝神色微僵,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种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将此地当成他的墨悠居了。 可惜显然已经晚了。 守在外面的珍珠和馨月将男人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搁那儿趴门上迟疑地问:“公……公主,方才是您在说话吗?” 得,白天来也就算了,晚上还宿在长禧宫。 接下来就该长禧宫的所有人都议论他们公主和昭王爷了。 第279章 威慑,戚风的能力 听着门外的声音,雪姝有些无力地松开了手,埋怨地看着他。 “长禧宫的人虽然已经换了一批了,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平时我都只让白茯与珍珠亲近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他这一喊,极有可能不出半个时辰就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她的清誉如何她倒是不介意,但他应该明白,她从始至终在意的便只有他。 不若如此上辈子也不至于都那步田地了,还傻傻地瞒着。 “对不住,”夙珝头一次出现这种失误,面色有些不自在。 知道她这时候想的定是他,便温柔地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不会的,我不会给她们说出去的机会。” 她想着他,他自然考虑的也是她。 他虽不在意世俗那一套,也不怕夙承勋会知道他们的事。 倒不如说,夙承勋此时估计巴不得他同她是这样的关系。 但他不能这样做,至少在将他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之前,他不能让她遭人诟病。 至于以后,他会用他的方式护她周全,任何人都别想伤她半分,言语也不行。 珍珠还在外面敲门,雪姝回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不确定看着面前男人,“你不会是想杀了她们吧?” 这样未免太过蛮横不讲理了,分明是他们自己不小心。 “不会,”夙珝笑笑,接着没等她说话便朝外扬声道,“进来。” 珍珠与馨月脸色同时一僵,扭头,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惊惧。 然而没办法,里头这位爷都已经开口了,她们总不能因为害怕就在这杵着不进去吧? 无方,珍珠狠狠吞了一口唾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同馨月战战兢兢一前一后进来,都没进内间就在门槛边跪了下来。 “奴……奴奴奴婢给……给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给……给公主……” “行了,”夙珝冷冷打断二人的异口同声,“关上门,进来吧。” 珍珠一刻都不敢耽误,明明双腿都发软了,偏偏动作那叫一个麻利。 夙珝的话音才刚落,她就重重地道了声“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馨月因为鲜少近身伺候雪姝,这会儿一来就得知这一惊人事件,动作显然来得没有珍珠利落,起来的时候差点就失态跌倒了,还是珍珠搀着她才进屋的。 二人心惊胆战地来到内间,珍珠一个不小心看到了自家公主被王爷拥着的画面,吓得腿一软,恨不得剜了自己这双眼。 让你乱看,让你乱看! 这画面,这情形,是能随便看的吗,非礼勿视懂不懂啊?会掉脑袋的懂不懂啊! 雪姝瞧着自家两个宫女儿浑身就差没抖成筛子的样子无奈叹息,“珍珠,馨月。” “是!奴婢在!” 珍珠回答得那叫一个响亮,都不带让雪姝问的,紧接着自己就主动道:“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公主可是要更衣起来了?” 雪姝本来还挺无奈的,结果硬生生被珍珠这样儿给逗笑了。 馨月也是不敢往上面瞅,学着珍珠的样子开口,可惜张嘴的声音却细若蚊呐。 “奴婢……奴婢也一样,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求公主,求公主……” 馨月舌头打结,最后声音都卡到了嗓子眼儿上。 男人的视线如冰棱一般狠狠扎在她们身上,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几乎窒息。 馨月因男人浑身散发出的冷意失了声,珍珠则在回答完雪姝的话后放在地上的双手止不住地抖。 雪姝坏心眼地笑,却还是多少有些不忍心的,用手肘拐了拐面无表情的男人,“你吓着她们了。” 虽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夙珝没错过她眼底的顽劣,勾了勾唇,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再看向珍珠二人,开口虽然声音透着懒散,但眸中冰雪却未消。 “本王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别的不多说,本王就只说一句。” 珍珠与馨月直接以额头抵着地,就怕接下来男人说的话是要她二人命的。 夙珝故意沉默片刻,而后才道:“本王虽与你们公主同榻而眠,却并无夫妻之实,记住了?” 这哪能记不住啊! 王爷都亲自跟她们说这了,她们敢不记住?! 珍珠与馨月忙不迭磕头,磕在地上咚咚响,“是,奴婢记住了,都记住了!” 雪姝本以为他接下来会直接说些威胁她们不准将他出现在此的事说出去,或者像他先前说的,改了二人的记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先强调的,竟然是这件事。 这男人,真的是…… 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他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了,对别人而言他与她有无夫妻之实都不重要么? 何况,他堂堂昭王,何时需得向这些宫婢们解释什么? 他分明就是为了她呀,是不想今后她让长禧宫的人小瞧了去。 夙珝捏捏她的肩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光记住这可不行。” 他懒洋洋地说。 “本王与你们公主是何关系,目前是无人知晓的,本王暂时也不想知道的人多了,所以……明白本王的意思?” 言下之意,今日后,若再有别的人晓得他清晨出现在长禧宫的事,那便是经她二人之口传出去的。 而这个“别的人”自然也包括除她二人外的长禧宫内伺候的人。 馨月因恐惧还没反应过来,珍珠便已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王爷放心,奴婢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毒誓让她给发的,咬牙切齿的,雪姝历经上一世活到现在,就没见咒自己咒得这么狠的。 “你呢?”夙珝斜眸,冰冷的目光落在馨月颤抖的身上。 馨月早怕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咚”的一声将头撞到地上。 “奴婢也一样,奴婢便是个哑巴,绝对……绝对不会,不会将王爷出现在这的事说出去,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夙珝美眸狠狠一眯,冷光乍现,显然对馨月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雪姝裹着被子一角坐起来,便听他对珍珠说:“你去,打些水来伺候你家主子洗漱。” 珍珠连声称是,麻溜儿地起来,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还是低着头,问:“王爷可是要同公主一起?” 珍珠觉得还是问问比较好。 万一她会错了意只备了公主一个人的,结果王爷也要用,到时岂不尴尬? 夙珝淡淡瞥了她一眼,“不了。” “是,”珍珠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备水,对馨月向她投来的无助视线表示无能为力。 珍珠走后,夙珝并未就此让馨月干什么,而是唤来了戚风。 戚风在馨月震惊无措的注视下来到她面前,雪姝屏气凝神,就见走到馨月面前的戚风快速伸手在馨月眼前晃了一下。 这一下后,馨月就跟邪祟附体似的,两眼瞬间变得空洞,表情也跟着木讷。 就在雪姝疑惑戚风接下来会如何做时,就见他右手五指并拢,朝着馨月太阳穴伸去。 接下来,令雪姝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戚风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馨月的太阳穴! 这还不止。 他的手自馨月的太阳穴穿过后掌心中现出一抹浅青色的光,随着他的手渐渐移出来时,跟着出来的还有一层由浅青色光包裹着薄片。 雪姝睁大眼,隐约看见那些薄片上有些动着的人影。 看得仔细了才发现,这些薄片上呈现出来的,是馨月的记忆! 戚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巨剪,照着她听到夙珝声音的之前一些的地方“咔嚓”一剪刀下去,那之后的薄片瞬间荡然无存。 第280章 哐当!死人了! 一连串令人叹为观止的动作下来,戚风在那被剪掉的记忆上接上了另一段跟方才的事全然无关的记忆。 这段记忆里,馨月昨晚没有守夜,后面那一段记忆便是她在漱叶院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雪姝看完戚风的一系列操作后忍不住拍手叫绝,毫不吝啬地为其竖起了大拇指以示称赞。 也是她看稀罕事儿看懵了,待戚风和馨月都退下后,她呆呆地看向身旁男人。 “馨月的记忆这么一改,那万一回头珍珠跟她私底下议论起这件事咋办?” 两人的话到时候岂不对接不上? 夙珝让她的呆样儿逗笑了,眉眼一挑,自带鄙视效果,“你不会警告那个机灵些的?” 这种事儿这小丫头片子又不是没做过。 呃…… 雪姝闹了个尴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后撒娇地去捂他的眼,“人家脑子没转过来嘛,你不能笑话我。” 好巧不巧的,珍珠刚端水进来,在外面喊了一声后夙珝在雪姝过来闹他的时候应了声。 于是,珍珠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公主娇笑着扑到昭王身上的画面。 珍珠再次恨不得剜了自己这双眼,再照着自己的脸给俩耳刮子。 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把时间挑得这么准呢! 就在珍珠再次警告完自己,想着到底要怎么当着王爷的面伺候自家公主洗漱时,救命之星白茯来了。 白茯因为白芪的事昨晚宿在了漱叶院的住处,雪姝这几日不必去永寿宫,所以她也就比平时起得晚了些。 一来就瞅见昭王爷躺在自家主子床上的情形。 不过,这对白茯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稍稍有些意外后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规规矩矩朝夙珝行了一大礼。 夙珝用鼻音淡淡应了声后掀开被子起来,当着屋里另外两人的面摸上雪姝的脸,“我去明政殿转一圈,晚些时间来陪你用早膳。” 虽说看时间早朝已快结束了,但他很想看看夙承勋自昨夜从那道士那“了解”他的事后再看到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和心思。 夙珝想,一定会很精彩。 白茯对昭王待自家主子如此亲密的态度已习以为常,但珍珠却是不一样。 尽管她方才已亲眼看到王爷跟她们家公主同窝在一个被窝里,毕竟还没听过王爷对她们主子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这会儿一听,珍珠感觉脑中天雷滚滚,再一回想外界有关昭王的传言,她内心更是唏嘘不已。 雪姝显然已经忘了夙嘉前夜来说过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来找她的话了。 她眨眨眼,鸦羽似的长睫便轻轻颤了颤,清纯无邪的眼神有种让人心悸的冲动,“你要过来用早膳么?” 夙珝的心的确被她扑棱得动了动,浅色的唇跟着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怎么,不想我过来?” 雪姝摇头,诚实地说:“想,你什么时候过来都好,只是你一大早便来我这会不会不好?”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又不是第一次来她这,后宫的那些人虽可能还是会唏嘘,但多少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夙珝看穿她的小心思,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头上刮了一下,“知道就好,我走了。” 雪姝点点头,以为他会趁着现在天没亮,外面的人也被白茯和珍珠支走了直接从门那边走。 结果人放下了他昭王的尊贵,熟门熟路地从窗台上一跃而出。 衣袖如浪潮翻飞,很快不见了踪迹,便只剩下屋中清淡雅致的残香显示着他曾来过。 他一走,屋中便剩下主仆三人。 珍珠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感觉这一瞬间空气都充足了不少,如方被放进水中的鱼儿一样大口大口在水中呼吸着新鲜空气。 白茯去关窗,雪姝收回视线看向珍珠,想起方才那人跟她说过的话以及被更改记忆的馨月。 “珍珠,”她开口。 珍珠可算缓了口气过来,闻言赶忙回道:“是,奴婢在。” 声音听着似有紧绷,但比起男人在时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雪姝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记着你方才在王爷面前应下的,别的我也不多说,这宫里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我跟馨月也说过,以后,便是在长禧宫,也不得私下议论今日之事,明白么?” 珍珠一听,瞬间福至心灵,一刻都未犹豫,回道:“公主放心,奴婢省得的。” 雪姝满意地颔颔首,不再多说,话锋一转唤来白茯为她更衣。 珍珠虽心里还未彻底平息,但有了雪姝这一特意提醒后即便是当着她的面,珍珠也不敢再多想此事,忙着与白茯一道伺候她洗漱。 长禧宫这头一大清早还算平静祥和,但冷凌苑就不一样了。 莺歌照夙珝的吩咐,在天色未亮时扛着何源的尸体来到冷凌苑,并按雪姝之前说的,将尸体吊在了秦婉如的寝屋中。 乍一看,就跟何源是在秦婉如屋中上吊自杀的似的。 当然,何源是怎么死的,随便一个太医验验尸就清楚了,不过这就跟他们长禧宫没关系了。 “叩叩” 清晨,敲门声于院中响起,声音空荡荡的。 秦婉如搬出了兴央宫,在兴央宫伺候的木槿自然是不会跟来的,现在负责近身伺候的宫女换成了另一个流芳。 流芳轻轻敲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朝屋里喊:“娘娘,辰时了,请问要起吗?” 秦婉如来冷凌苑已有好几日,流芳是个机灵的,不到一日就摸清了他们皇后私下的脾性。 见未得到回应,流芳也不再敲了,示意小宫女暂拿着洗漱用品站在外面,自己也跟着站着。 秦婉如隐隐听到敲门声,反正近日她是被禁了足的,不用去永寿宫请安,倒也落个清净。 只凤印一天没找着,她便过不得清净日子,昨晚也是差不多寅时才睡去。 蹙眉不耐地朝外间看了看,只能瞧见地上小部分光,秦婉如翻了个身,不打算搭理。 连着几日心力交瘁,她已是身心疲惫。 只不过躺着躺着,秦婉如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淡淡的,如肉腐烂的气味让她眉间多出了好几层褶子。 随她越渐清醒,这气味似乎变得浓了。 不会是哪来的老鼠死在她这屋了吧? 这样的意识让秦婉如腹中瞬间一阵翻涌,再睡不下去,掀开被子朝着外头就喊:“来人。” 流放回首,示意小宫女端着水跟在她后面,自己则在道了声“是”后推门而入,“娘娘……” “啊!” “哐当!” 流放才开口,身后的小宫女便发出一道尖叫,脸盆,胰子盒相继落地发出重重撞击声,打破了这院中清晨的安静。 流芳双眼睁圆,盯着小宫女看着的地方双腿一软,跟着跌坐在地。 秦婉如坐在床上,还不知她俩在外面看到了什么,只当是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她的洗脸水,张嘴便要斥责其没规矩。 但她这边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来,小宫女就在外面嚷嚷开了。 “死……死人了!死人了!” 尖锐的嗓音撕扯着嗓子,像一根线紧紧拉拽着人的心脏,整个冷凌苑因她这一声开始骚动。 死人了? 秦婉如斥责的话卡到嘴边,心中一凝,麻利掀开被子穿上鞋子朝外间走去。 “娘……娘娘……” 流芳撑着地,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 这哪里还用她指,那么大一个人端端吊在外间正中间,除非瞎子才看不到。 吊在那的男人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那张白中带灰的脸刚巧就对到秦婉如的方向。 他双目紧闭,紫黑色的血在其嘴角早已凝成一道印,脸上那道长长的疤如一条蜈蚣贴在那,张牙舞爪的,似下一刻就能从他脸上爬下来一般。 秦婉如骇然地看着那个直愣愣吊在那的人,一股冷意瞬间从心底侵袭她的全身,牙齿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何……何源,竟然是何源! 第281章 失态,昭王爷到! 烂肉的气味更浓了,随着门口的风一吹,端端钻进秦婉如鼻子里。 喉咙一紧,秦婉如只觉腹中翻滚得厉害,下一刻,直接撑着门框干呕了起来,“呕!呕……” “娘娘!” 其他人聚集到了院外,流芳连滚带爬地起来,惊惧地绕过尸体来到秦婉如跟前。 秦婉如一把抓紧她的手,呕吐声一道接着一道,像要将肚里的肠子都给吐出来似的。 于是,烂肉腐臭的味儿,秦婉如呕吐物的味儿,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屋里很快被这股难言的气味笼罩,甚至整个院里都飘着这股味儿。 院子里的人看到尸体后叫,闻着臭味儿也叫,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将那尸体放下来。 秦婉如呕得双眼泛红。 屋里有这么具尸体,流芳也怕,奈何没办法,她必须得伺候着。 “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来将尸体弄出去!快!” 话音落,院外又是七嘴八舌的声音,机灵点儿的拔腿就朝冷凌苑外奔去找侍卫,其他人则只能忍着恶心进去伺候秦婉如。 秦婉如从屋里出来时就差将苦胆水吐出来了,脸色青得几乎能跟那具尸体媲美,凌乱的发丝沾在她嘴角未擦干净的秽物上,可谓狼狈至极。 半盏茶后,侍卫将何源的尸体放下来抬到院中后请示秦婉如:“娘娘,可要刑部派人来验尸?” 秦婉如浑身无力,紧揪着披风坐在离寝屋老远的石阶上,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不必了,你先看看此人可能是如何死的。” 何源是她私底下的人,宫里没有登记在册,若真让刑部的人来查,万一查出端倪,对她来说反而不利。 一番简单探查后,侍卫给出结果,“回娘娘,此人看样子是中毒而亡。” “中毒……”秦婉如沉吟,掩嘴强压着喉间的呕吐感,心里大概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了。 何源跟了她十年,这十年里,不管她交代的什么事,都能按时完成。 可这回,他足足消失了五天了。 在他次日没有回来交差时她就猜到他这次是失败了,也想过他早遭了长禧宫那小贱人的毒手。 唯独没想过的就是,都过了这么几天了,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人的身手和忠心,这也是她这十年里一直用何源的原因。 所以这毒,便只有可能是他自己吞服的,既是自己吞服,便说明当时他已到了无法逃脱的地步。 果然如她所料。 单凭那丫头的本事绝不可能是何源的对手,那么便只一种可能:昭王在从中作梗。 那长禧宫,有昭王的人守着! 这样的认知让秦婉如瞬间怒气填胸,甚至于这滔天的怒意都战胜了她对尸体的恐惧。 “娘娘,娘娘?” 流芳连喊了几声,见其依旧不为所动,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拔高了音调。 秦婉如微惊,猛地回过神来,再次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何源,胃里顿时又一阵翻江倒海。 “还愣着做什么?”她捂着嘴,无比嫌恶地摆手,“赶紧抬下去处理了,赶紧赶紧。” 侍卫怔了怔,要应,但想想还是迟疑道:“娘娘,当真不要刑部的人来查么?” 一国之后的起居处出现这么一句来路不明的尸体,就这样抬下去,会不会不合理? “你在质疑本宫的决定?”秦婉如细长的眼一眯,神色陡然变得凌厉。 可惜她唇角没擦干净的脏东西一直挂在那,别说威严了,怎么看怎么滑稽。 当然,底下的人也是经过训练的,不可能真就此笑出来。 无方,侍卫不敢多言,只好照她吩咐的两人一道把何源的尸体抬了出去。 何源虽然被抬走了,但院子里的尸臭和呕吐物的恶臭还没散去,秦婉如不得不暂去偏殿。 到了屋里,秦婉如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狼狈,脑中不禁再次浮现出何源的死状。 秦婉如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心里越恨。 既然何源是自己服毒死的,那就说明极大可能早在去暗杀那小贱人的当晚就死了。 而今距离她派何源去刺杀那小蹄子已过去整整五日。 这五日里,那小贱人不仅没有就此把何源的尸体处理了,甚至故意留到现在送到她这来。 这……这不摆明了是想来吓她,气她么?! 如此想,镜中的秦婉如顿时睚眦欲裂,一咬牙抬手,照着梳妆台就是一挥,只听哐哐当当一阵,梳妆台上的东西尽数落地。 流芳带人进来伺候洗漱,刚巧看到秦婉如发脾气,几人吓得又是一怔,差点又将东西打翻了。 “娘……” “你去!”秦婉如猛地回头看向流芳,“皇上现在就快下朝了,你去明政殿给本宫守着,皇上一出来,立马请他过来!” 何源的身份不能暴露,但这口恶气她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此时的秦婉如,早忘了先前跟夙馨玉商议好的“静观其变”的决定。 流芳迟疑,但见其这般疾言厉色,清楚自己是一个字都不能多说了。 无奈,只得照着她说的做。 流芳走后,秦婉如的气并没有消。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手中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根发簪,便当那发簪是雪姝似的,竟生生咬牙将其掰断了。 她这边气,夙承勋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着昨夜自空燃那得知了自己憎恶之人的“真实身份”,夙承勋几乎整宿未眠。 跟淑妃说完话后虽回了寝殿,却如何辗转也睡不着。 脑子里想的净是夜里自己见到的大虫化人的情形,且越想越后怕。 他不敢想,自己竟是叫了那妖兽这么些年的“皇叔”,且在那妖兽离宫前,他还与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载。 而今想来,在那等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是妖兽化形食人,他们可就在不知不觉间变没命了啊! 如此一想,可不就后怕? 所以夙承勋本来今早都不打算上朝的,就怕看到夙珝。 但转念想,空燃大师说了,眼下是他们在暗夙珝在明,夙珝还不知他们有此计划,故他们万不能打草惊蛇。 最后一番纠结后,夙承勋还是决定上朝。 只因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故早朝上他也是心不在焉的,尤其想到一会儿就会见到夙珝,他这心里便七上八下的。 以至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便已往明政殿大门口瞧了不下五十回。 大臣们都察觉到皇上今日的不对劲,只碍于夙承勋素日里惯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且君心难测,大臣们便也不敢随意开口问。 秦宵作为在场所有人中唯一知道实情的人对夙承勋的此等行为从心底表示轻蔑。 为避免让人看出端倪传到夙珝耳朵里,秦宵眼珠子一转,眼里闪过一抹精明的光,面露担忧,上前道:“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乍一听是关心夙承勋的,实际却是在提醒夙承勋沉住气。 夙珝还未来便如此,来了岂不马上就露馅儿了? 夙承勋心底一惊,对上秦宵别有深意的眼神,瞬间明了。 深吸一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在意了,着实有失帝王风范。 于是他干咳两声,假装身子确有不适,说:“丞相说的是,朕好似确实有些着凉了。” 说罢,以拳抵唇又假装咳了两声。 大臣们见状纷纷表示忧心。 眼瞅时间不早了,该说的事都说完了。 头一次,夙承勋没将夙珝的缺席当成是对他的威严的挑衅,甚至还有些庆幸。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再缓口气,如此才能如平常那般面对夙珝。 思及此,夙承勋便欲道退朝。 只他这边这口气都没上得来,外头就传来一道高喊:“昭王爷到——” “咳!咳咳咳……” 夙承勋这次是真咳,而且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的。 该死的夙珝,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他要退朝的时候来。 不愧是妖兽,其性恶劣至极,简直令人发指! 第282章 戏弄,食人猪笼草 眼瞧男人不仅迟到,还仅着一身常服就来了明政殿,在场大臣不敢问也不敢说,只纷纷侧身面向其朝其行礼。 夙珝如同来逛市集一般,修长的腿迈进门槛,边朝里走边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 瞧那模样,怎一个“嚣张”了得。 “都起吧,”他从众人面前经过,呵欠连天,懒洋洋地冲他们抬了抬手,说话间来到最前面。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啊,万万岁。” 你听,你看,这是身为臣子该干的事吗? 哪有向九五之尊请着请着安中间还夹着呵欠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是八辈子没有睡过觉吗? 夙承勋磨牙,御案下的手死死捏得死紧,一双厉眼似要将夙珝瞪出个洞来。 妖兽,这便是妖兽! 看他模样,唇红齿白双眸如墨,刀刻斧凿般的轮廓却不显方正,精致眉眼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绝美却不显阴柔。 眼下那颗朱砂痣,便是他离得这般远,也得瞧得清清楚楚。 夙承勋紧抿着唇,如何也不会忘记自己也曾因这男人的这张脸看失神过,想那时这男人不过才十二岁,却已有着一张让人迷失神志的绝世容颜。 而今想来,果真是妖兽变的。 便只有妖,才能生出这般容颜来迷惑人心,以达他食人肉喝人血的目的! 越想,夙承勋拳头上的血管暴得越发厉害。 这时,男人清冷又慵懒的声音从下方传过来:“皇上,不知臣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令皇上看得如此出神?” 一般情况下,便是上边儿的人真心不在焉,也不会真有人敢站出来说的,就譬如刚才。 但夙珝就不,他不仅要说,还要做,甚至这就问人要起了镜子。 夙承勋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方缓过来。 “皇叔说笑了,”他干巴巴扯出一丝笑,御案下的手却因对妖兽的畏惧和对夙珝的气恼而微微颤抖着。 “只瞧着皇叔看似很累,想着让人送皇叔回府歇着。” 得意吧,嚣张吧。 待过段时间,看你再如何得意嚣张下去! 夙珝对上夙承勋的视线,其目光无形中似一把剑狠狠扎进夙承勋的瞳仁中。 同一时间,夙承勋发狠的声音便一清二楚地传进耳朵里。 夙珝勾唇,眼含讥讽与冷意。 扭头,无视夙承勋的话看向秦宵,道:“本王听说西北大雪成灾,是丞相大人在负责赈灾?” 秦宵怔了怔,没料到夙珝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忙道:“回王爷,是臣在负责。” 西北雪灾乃三天前的事,当时还在朝中商议过这件事,怎的好端端的又提起来了,还特意跟他说? 难不成,夙珝已发现空燃大师同他来往的事了? 不,应该不可能。 空燃大师说了,现在是他们在暗夙珝在明,既是大师所言,那必定是不会错的。 秦宵脑子转得飞快,想到数种可能,殊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在方才跟眼前男人对视时就已全数进了他的耳朵里。 夙珝听着秦宵的声音,唇角弧度扩大。 他就说,他此番前来,便是站在这不说话,也能看一出精彩戏码,这二人果然不负他所望。 思及此,夙珝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启唇道:“本王听说近日要……” 妖?! 夙承勋与秦宵二人同时身形一怔,一颗心因夙珝的话紧紧揪着。 听说妖…… 难道真走漏了风声?! 夙珝看看秦宵,再以余光瞥了瞥坐直了不少的夙承勋,险些笑出声,好在他及时忍住,接着方才的话道:“本王听说近日降雪量要比前几日来得大。” 哦,原来是在说降雪量的事啊…… 秦宵与夙承勋同时松了一口气。 秦宵回道:“是,钦天监的人昨日已做了测算,臣已加急派人赶往灾区了。” 夙珝面露满意,微微颔首,“丞相大人办事自是让人放心的,只不过,灾区百姓固然重要,前去赈灾的人将士们也得注意安全。” 秦宵:“王爷说的是。” 夙珝:“不知真假为何,但本王确实听说那段路上有食人……” 食人?! 秦宵与夙承勋才送下去的这口气让夙珝这一说又给提起来了。 秦宵在听到他说了这两个字后,都没将他的话听完,便斜眼往夙承勋那方瞅。 夙承勋也一样,“食人”俩字刚一从他嘴里出来,他就一脸僵硬,跟秦宵来了个对视。 夙承勋用眼神表示:确定他是真的不知情?好端端的提什么食人? 秦宵以眼神回话:这……老臣也不清楚啊,空燃大师如此说的,该没有错才对。 夙承勋:…… “嗯咳!” 夙珝干咳一声,明明可以装没看见的,他偏要说出来。 “本王看,丞相大人似乎有话同皇上说啊,不若本王就不说了,让你与皇上说?” 这话一说,秦宵跟夙承勋两人神色又是一僵,怕他看出端倪,秦宵赶紧道:“王爷息怒,臣只是觉得王爷说得极对,那段路上确实不太平。” 夙珝憋笑,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是,本王便是想给丞相大人提个醒,白鹊湖那段路上有食人猪笼草,却又是必经之路,故还是小心为妙。” 食人……猪笼草啊? 秦宵与夙承勋同时暗暗吞下一口唾沫,经夙珝这一搅合,两人额头上都是冷汗涔涔,甚至明眼一眼都能瞧得出。 “竟还有这事?”秦宵强壮镇定,面露惊诧。 这食人花他倒是听说过,据说只生长在天热的地方,这食人的猪笼草可就未曾耳闻过了。 不过,管他食人啥,只要不是食人妖就成。 夙珝暗暗冷笑,在心底暗骂了声“蠢货”后搁这儿跟他侃大山。 “自然,这食人猪笼草可不能小觑,本王几年前率兵经过那处,随行将士好几个都惨遭吞了,人身一旦碰上那玩意儿,便立马会被其卷入花心,顷刻间化作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在场之人除个别几个常年在外的武将外,大多都是在京文官。 素日里他们虽也有些钻研过战事,但毕竟没有出去过几回,更别说见什么血腥场面了。 夙珝说得淡然,却是听得身后之人头皮发麻唏嘘不已。 秦宵与夙承勋方知道夙珝是“妖”一事,这会儿又是血水又是尸骨无存的,两人又心虚又紧张,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暴露了什么让夙珝瞧了去。 不想他再说下去,夙承勋就在上头说:“皇叔说的是,秦爱卿,下朝后即刻派人通知你的人,途径白鹊湖时务必小心谨慎。” 秦宵赶紧附和:“是,老臣遵旨。” 夙承勋颔首,又看着夙珝,喟叹道:“幸得皇叔提醒,否则又要遭无谓损失了。” 什么食人猪笼草,他才不在意,反正也就这么几个月时间了,顺着他这几个月也无妨。 夙珝将夙承勋的心思听得明白,冷嗤,同时对小丫头上一世中的自己着实看不上。 究竟得有多自负才会连这二人这般明显的不对劲都没察觉出,还自觉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害了自己不说,还白白害了那丫头的一生。 想着,夙珝惊觉,这才分开不到不到半个时辰,他竟又如此迫切地想见他的小家伙了。 心动不如行动,夙珝话题转得飞快。 夙承勋才刚说完谢他的话,他就说:“许久不曾去长禧宫了,皇上就不必让人送臣回府了,臣去长禧宫瞧瞧。” 说完,也不管夙承勋允不允,当着众臣的面转身而去。 身影那叫一个俊逸潇洒。 第283章 狗腿,奴才嘴贱 又是长禧宫? 众人目送那俊逸身姿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处众人也还面面相觑。 淑妃托梦一事距今已过去多时,按理说照昭王的性子,便是再如何受淑妃所托照看六公主,这一时兴起的“兴”也该到头了。 可你瞧,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凡事都嫌麻烦的昭王不仅没觉着麻烦,对那六公主还一日比一日好。 这……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时,大臣们不由再次重新审视起这个问题来。 原以为皇上会因昭王的失礼大发雷霆,却不想众人朝上面看去,竟出奇地发现皇上脸上这次是一点儿怒意都没有。 不仅没有怒意,他们怎么还觉得皇上对昭王爷对长禧宫一事有点高兴? 高兴? 除秦宵外,包括太尉江志德和雪姝的外祖父伍浩昌在内的朝臣们都对夙承勋这一异象表示不解。 纷纷想:会不会是昭王与皇上私下发生了什么,导致二人关系转好了? 不过不对啊,皇上不是向来就看不惯昭王懒懒散散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么? 这么多年的不顺眼,一下子就给化解了?? 当然,他们也就只能这么想想了。 夙承勋看着夙珝转弯的地方,心里虽还是因夙珝对他的态度而愤然。 但想到空燃说过的势必要促成二人结合的事,他心里顿时就爽快不少。 去吧去吧,最好多去几趟,可以的话日日去也成。 那丫头年过了也有十六了,原就是该嫁人醒事的年纪。 夙珝也不过二十六,便是再如何对男女之事淡薄,终究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若真能就此去出感情来,于他们而言也就省事不少了。 如此一想,夙承勋也就不觉得怎么气了,二话不说,直接退朝。 流芳听秦婉如的话一直候在明政殿外,待那穿龙袍的一出来,她便上前请安。 夙承勋虽还惦记着妖兽一事,对夙珝有了另一方面的忌惮。 但更多的还是喜悦,竟是前所未有地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不少,连带见了流芳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来得柔和了不少,“何事?” 流芳受宠若惊,怔了怔后忙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请您去冷凌苑。” 皇后因嫉恨淑妃而谋害六公主,最后落得个诋毁死者有失贤德的名。 流芳怕得不行,生怕跟前的人会因淑妃一事还同秦婉如置气不去冷凌苑,那样她回去回了,势必会受到迁怒,最后两头都不是人。 但让流芳意外的是,夙承勋虽在她提起秦婉如时皱了皱眉,却并非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一口回绝,而是问:“可知何事?” 流芳唏嘘,眼珠子一转,说:“回皇上的话,娘娘早上遇着了些事,说是皇上去了方能说清。” 流芳是个人精,她早从秦婉如不让侍卫去请刑部的人就看出来死的那个人跟秦婉如有关。 知道秦婉如肯定想瞒着什么,所以她也不多话,言多必失,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夙承勋难得的好心情难得的没因这些事受到影响。 想了想带空燃来见他的秦宵,到底还是跟流芳去了冷凌苑。 而同一时间,夙珝这边…… “等……等等,王爷,您倒是等等奴才啊!” 御花园内,喜贵抱着小肚子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朝前面健步如飞的男人伸手,一副马上就要猝死的濒死样儿。 要死了,要死了…… 喜贵喘着粗气按着侧腹,回想自己在墨悠居恪尽职守地等了前边儿这大爷一夜,结果人倒好,直接窝长禧宫了。 念及这大爷要上早朝,他眼都没合一下便带着朝服紧赶慢赶地往宫里赶。 结果这祖宗倒潇洒,迟到、穿着常服进明政殿等这些都罢了,竟是在里头说了没多会儿的功夫就又要往长禧宫去。 跟去赶考似的不住地在他这“没腿”面前秀他的“美腿”,走得那叫一个快,就差来个御风而行了。 于是他从明政殿就开始追,追,追,眼瞅着追着追着距离是越来越远。 喜贵心里苦,想说,但不敢说,便只能继续抱着朝服巴巴儿地跟在后头。 “王……王爷啊,”喜贵停下来缓口气,“那长禧宫在那又不会长腿儿跑了,您说您这有必要吗?” 勤快固然是好事,但过于勤快了就不好了啊,显得他都懒了。 这哪能行,最懒的就应该是他这主子才对。 夙珝脚下未停,倒也扭头瞥了他一眼,眼中轻视不加掩饰,“你懂什么?” 看他眼神,不纯粹欺负人么? 喜贵梗着一口气,大着胆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奴才是不懂,却也不见得您就懂多少,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还得奴才来教才开窍。” 喜贵指的是先前开导夙珝不必在意二人年龄差,以及身为男人该主动的事。 夙珝俊眉一拢,当即停下脚步,回首盯着喜贵。 喜贵一惊,抱朝服的手紧了紧,以为自己这几句话戳到某个祖宗的痛处,使其恼羞成怒了。 “王爷息怒,息怒……” 他笑得极其讨好,脸上就差烙上“狗腿”二字了。 “奴才便就是随口一说,可没有任何邀功或说您不是的地方,是奴才嘴贱。” 说着,扬起手就要给自己几个耳刮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他那离他本有数丈远的祖宗爷如离弦的箭一般,“刷”的一下就闪到了他面前。 喜贵以为这就要打他了,颤抖着一颗心本能地闭上眼就要跪地。 结果他这儿眼都没来得及闭呢,他家主子就跟拎鸡崽子似的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给拎离了地面。 喜贵当他气得要就这样将他扔出去,吓得抱头大喊,“爷,爷,咱好歹也……” 也伺候您二十多年了,不带这么绝情的。 可惜喜贵的这些话便只能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才刚张嘴,夙珝就这般拎着他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当真就在这御花园来了个御风而行。 衣袖似浪潮翻涌,强烈的失重感让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喜贵面色发白。 别说说话了,便是呼吸都成了困难。 夙珝垂眸,笑得优雅,“便当作是本王感念你的教导,带你一程,不必言谢。” 说罢,右手轻轻一挥,速度骤然加快。 喜贵悔得肠子都青了,跟只被吊着脖子的鸭子一样。 想去抓男人的衣裳吧,又不敢,怕一个不慎他真会把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扔下去。 于是,他就只能白着一张脸绷紧身子,直愣愣地被这么拎着。 直到到了长禧宫外夙珝将他放下来,他都还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同手同脚地跟在夙珝身后。 雪姝原以为他去明政殿得要会儿才过来,没想到就只她洗漱装扮的功夫人就回来了。 带着白茯去迎,结果远远就发现男人身后的那具“行尸走肉”。 雪姝表示疑惑:“喜贵公公,你这是……” 听到声音,喜贵麻木地抬头,木讷的神情在看到雪姝时有了复活的迹象。 “六公主……”这一刻,喜贵觉得见到了亲人,甚至眼睛里都带了一抹泪光。 雪姝以为他哪里不适,不由上前关切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的就哭上了?” 话音方落,肩膀就被一只大掌给揽了过去。 “不必管他,”夙珝将她带到跟前,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下痢罢了,过会儿就好了。” 下痢? 喜贵难以置信地看向揽着小姑娘行至前面的人,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掩盖了他的“罪行”。 咋的? 是怕六公主知道了也觉得他在欺负人是吧? 可惜了,不管喜贵在心里如何委屈,男人头也没回一下。 就这么作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带着他的小姑娘先去洗漱了一番,再一道进了饭厅。 第284章 喂食,这是要上哪? 雪姝早膳一向简单,先前在元姝苑时早上通常一个馒头或饼,外加一杯白水就解决了。 来了长禧宫后伙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通常都是以各种粥为主事,外加一些清淡小菜和水果点心。 但因着近来她在努力补身子,故比起刚回宫那会儿桌上丰盛了不少。 山药红枣粥、软心南瓜丸、艾叶金丝酥脆饼、虾仁鸡蛋羹,一道翡翠碧玉糕与秋葵厚蛋烧。 放在平时,雪姝一个人是用不了这么几样的,但因夙珝说过他会来用早膳,准备的自然多些。 雪姝将男人带至餐桌前,看了看桌上摆放得精致的碗盘,“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些你都先尝尝,不合适再让人换。” 拉开了主位的椅子。 夙珝倒不客气,跟在自己府中一样自在,衣袍一撩便入了座。 雪姝张罗着亲手给他盛粥,又将他的餐盘内每道菜都装了一些,弄完后方走到与他相对的下位落座。 夙珝靠着椅背,享受着她这小妻子般的贴心细致,但享受着享受着嘴角就敛起来了。 眯了眯眼,他朝白茯及珍珠等候在身后等着为他俩布菜的人摆摆手,“都下去吧。” 雪姝忆起在昭王府吃饭时除了喜贵他也不喜欢别人这么站着伺候,于是对白茯说:“下去吧。” 白茯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那位大爷,应了声“是”后带着珍珠等一干人退了下去,还很上道地将饭厅的门也带上了。 她家主子或许迟钝,但她可是看得明白。 王爷那哪是不需要人伺候啊,那分明就是不想她们这么多盏灯在那杵着,影响他与她家公主亲近。 事实证明白茯想得一点没错。 屋里人一走,夙珝就朝坐在他对面的小丫头招手了,“过来。” 雪姝听话地走过去,刚到他跟前就被他捉着手拉到边上位置坐下。 “你我多久没如此一同用过膳了?坐得那么远,成心让我难以下咽?” 闻言,雪姝扭头看他,双颊情不自禁开始泛红,“哪有,只是规矩……” “你我之间还需讲究那些?”夙珝问。 看得出来小丫头精心打扮过了,白嫩的小脸上多了两抹胭脂,精致眉眼间多了一小朵花儿,衬得那双秋瞳愈渐明澈动人。 纤长卷曲的长睫如两片鸦羽,随她一颦一笑轻颤,让人有种情不自禁便想去触碰的冲动。 雪姝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自她脸上每个地方扫过,抹了胭脂的小脸不由变成了霞色。 “你我之间自然不需讲究。” 她抿抿唇,羞涩地拿起筷子从他的餐盘中夹起一个南瓜丸送到他唇边。 “但到底其他人是不知道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尝尝,这个软糯香滑,我最喜欢的。” 夙珝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转到筷子上,这种被喂食的感觉对他来说很新奇。 启唇,一口便将那小小的丸子含进了嘴里,咀嚼了两下,果真软糯香滑。 南瓜内以糯米为芯,不仅有着南瓜的清香还伴着糯米的软嫩,细细再感受些许,似能尝到一点点茶的淡雅。 “怎么样?好吃吗?”雪姝殷切地看着他,就怕他说不好吃。 夙珝抿了抿唇,第一次吃这种小东西,有点意犹未尽,“再来一颗。” 也就是觉得还行。 雪姝掩嘴笑,又夹了一颗送到他唇边。 夙珝张嘴吃进嘴里,但这回在咀嚼时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细细感受食物的味道,而是一边嚼一边看着红着脸儿瞧他的小美人。 小美人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小裙子,一圈白色绒毛裹着她纤细的天鹅颈,后方散下来的黑色秀发软软地垂在她的颈边。 有几根发丝调皮地钻进了领子里,也不知再往下垂到了哪。 男人的劣根性驱使夙珝的目光越过她那优美的脖颈,来到璎珞垂挂的地方。 果真是有成效的。 “你……你在看哪里啊!” 察觉到他的视线,雪姝没好气地瞪他,一颗心因他这带着温度的视线跳得飞快。 被抓了现形的夙珝无丝毫慌张,甚至悠哉悠哉地拿起一旁的方巾擦了擦嘴,反问:“你觉得?” “你!”雪姝臊得说不出话来,索性筷子一放,起身就要走,“早知你这样,我就不跟你吃一块吃饭了。” “我的错,”夙珝伸手将她拉回来,趁势直接将人拽到了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放手……” 雪姝推他,奈何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言不由衷,嘴上说着让人放手的话,推拒他的手却没使劲。 “好了,我不闹你了。” 夙珝按着她,就在她放在一旁的筷子也学她的样夹了个丸子放在她粉粉嫩嫩的唇边。 雪姝软软地瞪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没有仪态地一口就将丸子咬到了嘴里,连筷子都不放过,直磨得嘎嘎响。 夙珝将她耳侧不听话的发别到后面,由着她使小性子,噙着笑蹭她的小耳朵,“知道何为‘秀色可餐’么?嗯?” 雪姝缩着肩,嚼着丸子口齿不清地说:“你又想说我生得好看,看着就等于吃了饭饱了是吧?” 夙珝被她的声音可爱到了,捏了捏她略微瘦薄的耳垂,“这都没你看穿了。” 雪姝得意地哼哼了两声,索性就这么就着他的腿坐着,伸长了手把远处的两盘东西拿过来,直接往他碗里倒。 自己也懒得去对面拿她的餐具,就用他的餐盘替了,每份都与他对半分。 夙珝看着她这不算文雅的吃相,想起他们第一次同桌用膳的情形,莞尔道:“臭丫头当初还在我面前装,现在不装了?” 雪姝自己吃了大口鸡蛋羹,顺便给他舀了一勺,学他的样子,挑眉说:“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些?” 夙珝被她这顽皮样儿逗得笑出了声。 爽朗的笑声在屋内回荡,传到外面,让听到他笑声的人都为之震惊。 当然,已经从行尸走肉状态中缓过来的喜贵和已经见识过一次的白茯除外。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先后从饭厅出来,在小花园里散了小会儿步消了消食,差不多巳时一刻,夙珝提出出宫。 两人从调换身子相熟至今,这还是头一次要相约一同出去逛的。 雪姝从早上送走他后就兴奋不已,光挑衣裳就挑了好一会儿,眼下她的心早早儿地就飞出宫了。 一听出去,二话不说朝白茯一招手,大大咧咧的本性暴露无遗,“走!” 白茯扶额,已经不想劝自家公主在王爷面前注意仪态了,左右劝了也是白劝,左右王爷喜欢的就是她家主子这样儿。 但就在他们行至长禧宫大门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身白衣加狐裘的夙嘉带着气喘吁吁的小栗子站在长禧宫门口,在看到夙珝时明显愣住了。 再看两人这一副明显要出门的情形,更愣了。 “皇叔公,你……你们这是要上哪?” 夙珝拢了拢雪姝的披风,以一脸看傻子一般的神情看了看夙嘉,“上哪?你看不出来啊?” 说完面向雪姝时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帽子戴上,别受冻了。” 听听,多温柔啊,多体贴啊,就跟生怕声音大了能把人吓到似的。 可偏偏,对他就那么一脸瞧不上! 夙嘉不高兴了,上前一步挡在雪姝面前,“我看出来了,就因为看出来了我才问的?” 说完不理夙珝,看着雪姝,问:“姝儿,你不是应了我今日会陪我的么?怎能出尔反尔转陪他玩儿去?” 得,长胆儿了,皇叔公都不唤了,就“他他他”的。 夙珝对此不是很满意,更不满意这小子离他的小姑娘这么近。 于是他嫌弃地推开夙嘉,蹙眉看向雪姝,“你答应今日陪他了?” 第285章 还来,嘉哥哥护着你 夙珝不会忘记自己曾因夙嘉这臭小子陷进过一个漩涡,向来高傲的他那回竟鬼迷心窍了似的觉得自己比不上这小子。 去他娘的比不上,不就是年轻么,搞得谁没年轻过似的。 不过,他大人大量,不与这小子计较,丫头片子平日里有个伴儿也是好事。 但前提是,俩小孩儿单独约出去玩什么的事先他得知道。 一则防止出现上回夙嘉遇险那样的事。 二则,他的小姑娘虽还未与他正是结为夫妻,但他已将她纳为他的所有物了,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人背着自己同别的男人单独约见。 当然,夙珝打死也不会承认后者才是主要原因。 面对夙嘉的质问和夙珝的询问,雪姝挠挠头,有些犯难,“嘉哥哥,我……我什么时候应你了?” 别怨她,她真不记得自己有应过他今天陪他去玩。 虽然他的确说过陪他的话,但她那时候就想跟他说今天不行。 而且就算要出去,最好也得挑她身旁这人在的时候,跟他说一声了再去。 可惜夙嘉这人做起事来比她风火,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后来说起定契的事,她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他真来了。 “姝儿,你!”夙嘉气结,未料到她这么不给他面子。 雪姝有些愧疚,想想便说:“要不咱俩改日吧,今天我应了阿珝了。” 阿珝? 夙嘉活见鬼似的瞪向夙珝,上回在昭王府,他不是没听过他家姝儿这么称呼面前这男人。 但那时他着实过于震惊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一直钻研两人发展成这种关系的原因,也忽视了这个问题,这会儿一听,竟然真是这么回事。 她居然真敢直接喊这男人的名讳! “说完了么?”夙珝用眼角看夙嘉,轻蔑地表示:“说完了就别挡道。” 夙嘉涨红了脸,一把抓住雪姝的手臂就将人往外带。 “我不管,先约你的人是我,明明说好了的,你不能对不起我。” 话音方落,后方忽而一阵衣袖涌动声,寒风起,一道人影迅速掠过他头顶挡在了他面前。 夙嘉敏捷后退数步,第一时间将雪姝护在怀里。 夙珝本来只是想逗逗这小子,没想真跟人计较。 但现在,眼瞅着本该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竟这么轻易落入夙嘉怀中,他凤眸眯了眯,朝着夙嘉伸手,“还来。” 空气中似有冰晶绽开,落在人的皮肤上凉飕飕的。 雪姝刚被夙嘉搂进怀里就要推开人的,但奈何夙嘉把她按到怀里,紧紧捂着她的后脑不让她出来。 “我不!”夙嘉使性地说,“我不管她应您什么,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原就是我先的,您不能蛮不讲理!” 好家伙,胆儿果真是见长啊,这是直接跟他素来敬重的皇叔公杠上了啊。 喜贵跟白茯看戏不嫌热闹大,二人就差在中间摆上一盘瓜子儿了。 “六公主可以啊,”喜贵扯了扯白茯的袖子,说,“你瞅瞅,这么两个玉人儿似的公子争她一个,这福气多好啊。” 白茯还有点不在状态,因为她不知道昨晚世子爷有来他们长禧宫。 “这叫福气好啊?”白茯问,“公公,你没瞧王爷那脸都快结冰了么?回头万一迁怒咱公主可咋整?” “啧,”喜贵咂嘴,以过来人的身份表示:“你瞅瞅你,这都多久了,还看不清形势啊?” 白茯:“啥形势?” 喜贵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啥形势,你说啥形势?你看啊,这段日子来,咱家王爷啥时候跟公主急过眼?就差搁手心里捧着了,刚刚那小心样儿你没瞅见么?你觉着会迁怒么?” 白茯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理,不过…… “奴婢咋瞅着王爷跟世子爷来真的了?公公你看。” “先来后到?”夙珝收手负后,凤眸冷光乍现,四周分明无风,他的披风与发丝却开始翻飞。 夙嘉到底是怕他的,吞了吞口水,不甘心这么把人给他。 “没错!”他说,“是我先约的姝儿,今日她该陪我才对!” “唔,唔……嘉哥哥,”雪姝使劲推夙嘉,头上帽子都让她给蹭掉了。 夙嘉又重新将她摁到胸膛,还安抚着说:“没事,嘉哥哥护着你,他不会将你如何的。” 不,不是啊…… 雪姝想说这事儿哪来什么先来后来,她与他本就没有说好,不该讲这个理儿的。 反正都是出去逛,若夙嘉真想同她一起玩,他们三人出去也是可行的啊。 然而夙嘉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摁着人一动不让动,还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她,却不知他现在连自身都难保了。 “陪你……” 夙珝眼睁睁看着他的人就这般被夙嘉搂抱于怀中,酸涩来势汹汹,如决堤洪水刹那间将他淹没。 他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早前见她与夙嘉走得近似也这般,但那回感觉并没有这回来得强烈。 又仿佛心里燃着一把火,烧得他从心底升起一股强烈躁意。 夙嘉,夙嘉,他从来都没像此时这样觉着这小子是这般碍眼,碍眼得他恨不得掐断他的脖子! 咬牙,夙珝看着将那小小一只拥在怀里的夙嘉,忍着火气道:“同样的话,别让本王说第三回,还来。” 这回,嗓音冷得彻骨,夙嘉的脚底出现冰裂声,垂眸一看,透明冰块竟真从他的脚缓缓往上冻。 夙嘉又恼又委屈,心说至于发这么大火气么。 不甘心,折扇于袖中滑落,一吸气,将脚从地面拔起,而后单手搂着雪姝,手腕一旋,朝夙珝猛地一扇。 顷刻间,长禧宫这片天风起涌云,门外树丛沙沙作响。 白茯与喜贵被风迷了眼,两人都抱着胳膊打起了摆子。 “公,公公……” 白茯冷得牙齿打颤,躲在喜贵后头说,“这……这世子爷跟王爷使的都是啥本事啊,咋好像老天爷都听他们的啊?” 喜贵双手揣在袖筒里,想想后说:“你不知道,这武功高强的人打起架来就这么回事,习惯就好了。” 习惯? 白茯嘴角直抽抽,“要不咱还是去劝劝吧,万一真打起来,世子爷肯定吃亏啊,世子爷吃亏,那咱公主不就吃亏了么?” 喜贵想说他家王爷是舍不得公主吃亏的,但看这架势,好像是来真的。 于是他说:“劝?咋劝啊?要不你去?” “啊?”白茯愣了 ,“奴婢咋去啊,肯定是公公您去啊。” 喜贵很怂地表示:“我不去,我怕死。” 白茯:“……” 夙珝彻底没了耐心,瞳孔微缩,未给夙嘉丝毫带人离去的机会,朝着夙嘉方向猛地一抬手。 银光乍现,一根丝线一样的东西以肉眼不可见的东西迅速朝夙嘉伸去。 夙嘉凝神,屏息轻易躲开那根银鲛丝,踩着风便朝宫外飞去,不想才飞了两丈,脚踝就被那无形的丝线给缠住了。 夙嘉手中折扇一转,扇边瞬间化为利刃,照着那泛着银光的丝狠狠砍去。 可惜他这方刚有动作,怀中人陡然一空,他都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被捆了个扎扎实实。 “砰!” 夙嘉重重坠于地面,与雪姝落入男人怀中几乎同时发生。 “阿……阿珝,”雪姝稳住身形,从夙珝怀中抬首,可算喘上一口气了。 二人这短暂的打斗毫无疑问引来了众人侧目。 结果过来一看是昭王,哪还敢当热闹看,全都规规矩矩地跪在一旁当背景,生怕自己不小心一个动作引来昭王注意,然后脖子就跟脑袋分家了。 顾忌到有外人在,夙珝恼火地将人松开,但面对雪姝时的声音却还是温柔的,“伤到了?” 雪姝在夙嘉怀里憋红了小脸,这会儿直喘气。 白白的呼吸从她嘴里呼出来,软软地吹动夙珝身前的头发,也吹软了他的心。 第286章 道歉,爷慈孙孝 “我没事,”雪姝摇头。 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看向被不知什么东西给捆得不能动弹,却一脸不服输的夙嘉。 哭笑不得,雪姝来到夙嘉面前将人扶起来,“皇叔公,放了嘉哥哥吧,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嘉哥哥”三个字让夙珝心中不快,冷冷一笑,他看着夙嘉,“你不是能护她周全么?这就不行了?” 夙嘉听他如此讥讽,羞恼得眼睛都红了,“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您再放了我,我们再比!” “好,”夙珝爽快答应,当即就将夙嘉放开了。 眼瞅这二人又要开始,雪姝一跺脚,转身当着夙嘉去路,“你再闹,信不信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夙嘉当即脚下一顿,神色无措,“姝儿,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是?” 雪姝抢话说。 “昨儿个未把话说清楚是我的不是,我知道你跟我好,想为我解闷,可这……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争起来了?” 夙珝冷哼,仰着下巴嗤笑,对雪姝斥责夙嘉一事表示十分痛快。 雪姝听到了他的声音,险些被这男人的孩子气逗得笑出声。 费好大的劲儿憋着笑,她来到他面前,压了声音:“你怎么就跟他计较起来了,他什么心性你还不清楚吗?” 埋首众人就只看得见六公主来到了昭王面前,至于说了些什么,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夙珝满意于她对他和夙嘉的态度,哼笑了一声,“他的心性如何本王是清楚,就不知本王的心性,他清楚与否了。” 这话说的,夙嘉又不满了,跺着脚来到他面前。 “皇叔公,咱摸着良心说话,您以前分明就不这样的,您分明最疼我的!” 虽说他这皇叔公是懒了亿点,性情古怪了亿点,除了他与楚胤,鲜少人能摸透他在想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他的疼爱,就譬如他以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扔给他的。 虽然都是他不要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来自皇叔公的爱,爱! 现在呢? 他不过就是跟姝儿稍微亲近了些,不过就是想跟姝儿单独玩,跟这男人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他在这生什么气啊! 同样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端王世子爷那叫一个气,那叫一个委屈。 通过这件事,不仅让他更进一步认识到了他这皇叔公的古怪脾性,还让他意识到一个极其残忍的事实。 那就是:皇叔公不疼他了,他不疼他了! 对于夙嘉的指控,夙珝面无表情风轻云淡,往他心口处看了看,懒懒道:“何为良心?如何卖?” 噗—— 夙嘉一把捂住心口,气血上涌,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脚下跟着一个踉跄,一口老血即将喷涌而出。 雪姝哭笑不得,抓了夙珝的手臂晃了晃。 “你们便别争了好不好?我们同嘉哥哥一道去逛可好?” “不好。” “不好!” 两个男人,两种语气,异口同声,态度坚决。 喜贵:“……” 白茯:“……” 雪姝:“……” 好吧。 无奈叹息,雪姝垂下眼帘松开夙珝,“真的……不行吗?” “姝儿……”夙嘉见她神色似有些失落,顿时不知怎么说话了。 夙珝眯着美眸,指尖无意识在下巴处摩挲,未作声。 雪姝咬唇,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眼眶已泛了红。 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水汽,两颗晶莹透亮的泪珠迅速汇聚,顺着她如瓷的面颊滚落而下,随风印于地面,转瞬即逝。 两个男人神情皆是一变,夙嘉翕翕唇方要开口便听她哑声道:“既然如此,便不去了罢,好不容易你二人都得空,我不想你们因我闹得不愉快,我……” 话没说完,倒是先咳了起来,连胭脂都遮不住她略显苍白的皮肤,额前细碎的发拂过她的唇角,为其原就显娇弱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病态。 夙珝虽知她平日里身子骨还算结实,但抵不过上回在他府上的折腾,雪姝这一咳让他的心登时揪成一团。 夙嘉更是夸张。 虽然他对姑娘家算不得多了解,但经他母妃提点后也深知孕育子嗣对女子来说是件多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妹子,所以昨晚特意没在她面前提这伤心事。 眼下瞧她又咳了起来,当是受这影响,跟着急红了眼。 “姝,姝儿,对不住,我……我没别的意思,便只想跟你好生出去耍上一耍,我……” “咳……咳咳……”雪姝咳得更厉害了,捂着嘴似要将腹中肠肠肚肚都咳出来。 白茯与喜贵也因这突变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查看。 夙嘉不敢再多说,红着一双杏眸求助地看向夙珝。 夙珝拍着雪姝的背为她顺气,想说她这身子状况不去也好,话到嘴边,小丫头兴奋的模样一遍遍在脑中浮现。 疼惜又无奈,夙珝让白茯去拿件更厚实的披风出来。 “好了,听话,别哭了,谁说不去的?我们即刻就走。” 看了一眼跪在不远处路边的一干人,夙珝隔着一定距离轻揽着雪姝的肩,好脾气地哄着。 转而看向夙嘉,以灵术传音:“你不觉得应该先赔个礼道个歉?” 夙嘉闻声扭头看向他,发现是灵音术。 便回道:“我这不是已经在向姝儿道歉了么?怎不见皇叔公您赔礼道歉?” 夙珝不悦蹙眉:“单向姝丫头赔礼道歉便行了?本王白疼你这么些年了?” 夙嘉吸着鼻子哼哼:“您那叫疼吗?方才是谁对他孙儿如此不留情的?脚都险些让你那银鲛丝给勒断了,有您这么疼人的么?” 夙珝:“你信不信……”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娇软的鼻音打断二人的暗中较劲,侧首看去,才发现他俩竟然净顾传音了,小丫头正红着眼儿瞅着他俩。 夙珝以拳抵唇干咳一声,“没什么,便想着你会不会冷,要不回去换身衣裳?” 雪姝摇头,“不冷,你们不争,我便不冷了……” 听声音,还哽咽得厉害,偏生又是这么懂事的话。 夙嘉几乎想也没想,扭头就将自己的傲气抛到九霄云外了,对夙珝说:“对不住皇叔公,是孙儿不懂事,冒犯了您,您大人大量,便不与我计较可好?” 瞧瞧,多乖啊,跟方才那叛逆的臭小子简直判若两人。 夙珝真的很想说“不好”,然斜眸,小丫头就这么戚戚地看着他,弄得就像他只要说一句不好,她便立马哭给他看似的。 扶额,夙珝无奈,又偏不能表现出无奈的情绪。 于是,他一改方才对夙嘉的恶劣态度,与夙嘉上演了一出爷慈孙孝的戏码。 “无碍,知错便好,本王也有不是的地方。” 可怜夙嘉将他这话当了真,感动得不行,戚戚地朝他面前蹭了两步,“皇叔公……” 夙珝神色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表示:“好孩子。” 拿汤婆子出来的喜贵正好将这爷慈孙孝的场面尽收眼底。 一瞬间,喜贵感觉肚里翻江倒海,若非他及时憋住,怕不是要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两个男人极为干瘪地你一句我一句,就为了不让他们中间的小丫头哭坏了身子。 然而在上马车的那一刻,乖巧听话地抱着汤婆子的某个小丫头片子却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邪恶地勾起了唇。 得,又掌握到一招。 “坏丫头,”上了马车,男人的声音自左侧响起。 雪姝微怔,扭头看去,撞进他深邃漆黑的凤眸中,一切顿时显得无处遁形。 雪姝面色一僵,看了一眼正撩开帘子往外看的夙嘉,抓着他的手臂小声撒娇,“你知道了呀……” 夙珝擦干她眼角未干的泪意,温柔却又不失严厉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下不为例。” 悦耳的嗓音如一股暖流自心间淌过。 眼见夙嘉放下帘子要转过头来,雪姝迅速在夙珝脸上吧唧了一口。 “最喜欢阿珝了。” 第287章 逛街,十指相扣 夙珝从未有过跟人逛街的经历,以往便是有事从街头过,大多也是在轿撵内。 他这么懒的人,让他走路,比登天还难。 但此次为了雪姝,夙珝也算豁出去了,想到自己和夙嘉的这张脸可能会影响出游体验,故出宫门后特意以灵术化形改了二人的样貌。 夙嘉变成了清秀斯文的小书生模样,他则由莲华容姿变成了温润如玉的俊俏少年郎。 雪姝瞧稀奇玩意儿似的凑到二人面前瞧了好一会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新奇。 夙珝不想其他男人将他家小姑娘的花容月貌就这般看了去,然他却又不想看着一张陌生女子的脸。 于是便只让小丫头戴了面纱,留了她那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在外面。 饶是这样,夙珝还是觉得心里燃着一丝丝火。 不过,瞧着丫头片子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兴奋,他到底还是将这火气给压了下去。 从宫门出来,小段距离后夙珝破天荒下了马车陪他的小姑娘逛起了京城大街。 当然,如果没有夙嘉这盏明灯在旁便一切完美了。 京城占地五万亩,分四区,最热闹的当数紧挨着皇宫的繁华路与华阳街之间的欣荣区。 上回夙嘉与雪姝从昭王府出来后逛的便是繁华路,但因当时事发突然,二人都未好好逛便散了。 夙嘉嘴上说是作为雪姝瞒着她与夙珝的事的惩罚和弥补,实际是他一直想找机会弥补上回对雪姝的“亏欠”。 所以,下了马车后,夙嘉便跟脱缰的野马,趁着夙珝不留神,抓着雪姝径直就往华阳街方向去。 喜贵交代小栗子将马车赶到别处,自己一身管家模样跟在夙珝身后,见其似有些不悦地皱着眉,便问:“爷,没事吧?” 夙珝捏捏睛明穴,用鼻音应了声,抬眸看了看被夙嘉拽走,却还巴巴儿地往他这边看的雪姝。 迈着大步子往前走的同时问喜贵:“这街上,可是一年到头都这么多人?” 叫卖的叫卖,说笑的说笑,人声鼎沸此起彼伏,他光听着就觉头大,真会有人喜欢长时间在这样的地方逗留么? 喜贵知他懒,又喜静,忍不住笑笑。 “有爷这样的守护神在,京城繁华是必然的,平日里这些地方人自然是多的,眼下不是快过年了么,家家户户攒银子的攒银子,采年货的采年货,自然比以往要来得热闹得多。” 夙珝侧身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鼎沸人声,眉头打成结,“热闹没觉得,闹是挺闹的。” 喜贵哂然,走到他跟前稍压了声音说:“爷,您这样可不行,您瞅世子爷。” 夙珝看过去,夙嘉已经拉着雪姝挤到一个地方看人耍猴儿去了。 那儿围了一堆人,黄发垂髫,皆满脸欢喜,时而哄然大笑时而掌声雷动。 看的是耍猴儿戏,殊不知在他看来,那看戏之人才是被当成猴儿耍的人。 夙珝理解不了这种乐趣,却是负手朝那群人中走了过去,边问喜贵:“那玩意儿可有看点?” 喜贵绕过中间两个人紧跟着过去,瞅了那看戏的一群人,笑说:“这玩意儿因人而异,您觉得没意思,有人觉得有意思,何况……” 瞅了瞅那明明就对猴儿戏异常感兴趣,却因男人没到时不时回头看的小姑娘,喜贵的“老父亲之心”油然而生。 “您来这可不是为了您自己转悠的,是来陪六公主的,您就舍得这么让她跟世子爷走?” 话说完,立马换来男人的一记冷眼。 那如何能行,哪能真让夙嘉这兔崽子将人带走。 不多想,夙珝从人群中挤过来到雪姝身旁,刚去,手臂就被丫头的小手抓得紧紧的。 她仰头看他,动人的大眼里藏不住的欢喜与稀罕,甚至透过那层不算薄的面纱都能隐隐瞧着她因兴奋而变得绯红的小脸蛋。 “你看!”雪姝紧抓着男人的手臂,蹦跳着指着圈内的一人两猴儿。 夙珝松开眉间褶皱,很配合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没多大感觉,却还是勾了勾唇,俯身凑近了问:“就这么喜欢?” 雪姝双眼笑成两抹弯月,“人家第一次见嘛……” 说起第一次,夙珝眸光轻闪,视线转到抓着他的小手上,在小姑娘注意力重新放到猴戏上时升起一个念头。 拥挤的人群中顶着这么一张陌生的脸,没人认识他们,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忽然,夙珝竟莫名有些紧张。 他轻轻掰开放在手臂上的小手,咽下一口唾液后手腕一翻,将那只又要来抓他的青葱玉指握于掌中。 这并非他头一次握她的手,却是头一次,在这样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握。 白皙嫩滑,小小一只。 才及他手掌一半的小手掌,在近段时间的悉心保养下不似他初见时那样伤痕累累了。 男人的大掌如一个刚拿到手的小暖炉,在雪姝刚触碰到的瞬间,灼得她心尖儿一颤。 心间小鹿蹦跶得欢,轻垂眼帘看去,他正用他那修长漂亮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 热闹人群中,竟给她一种隐秘禁忌的感觉,缓缓抬首看去,正好他方抬眼。 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变成了粉色。 雪姝心动地用指尖在他掌心中抠了抠,便见男人那深邃如水的眼眸里忽然冒起了一丝光亮。 她的脸脸烫得突突跳,小手不安分地在他的大掌里动着。 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张开,最后手指与他的指缝契合,再扣住,紧紧的。 夙珝心悸,在她用指尖挠他的时候,心底那已经发芽成长的东西在这一刻疯长。 好奇妙。 他身边分明围着这么些人,耳边分明吵嚷得厉害,他竟都觉得无所谓,都不觉得烦了。 他的眼里,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身边这个红着脸在他掌心作怪的丫头片子。 才想着,小丫头忽然从那两只猴儿身上收回了视线,扭头看他,似有不满,手上被她大力捏了一下。 哦,原来是要他也将手指扣起来。 夙珝了然,心动地在她后脑揉了一把,果真将手指扣起来了。 于是他便见小姑娘眼中羞意更深,连耳尖也微微泛着红。 他们的第一次,十指相扣。 拥挤热闹的人群里,一大一小,一高一低。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做了什么,只能瞅见他们离得很近,最后那姑娘的小脑袋靠在了高大的男人身上。 喜贵站在后边儿瞧着,不知怎的,竟觉风沙迷了眼,眼前忽然变得模糊。 “咦?”白茯歪头,“总管,您在哭么?” 喜贵吸吸鼻子,转过头去死不承认,“谁哭了?渣子进眼睛了而已。” 白茯撇嘴,“是么?” 如果喜贵扭头看过来,会发现她的眼睛也有些红。 “走姝儿,我们去逛市场!” 小会儿后,夙嘉将雪姝从人群中拽出来直奔右方玩乐一条街。 雪姝一惊,下意识朝两人紧紧扣着的手上看去,确认没有松开后松了一口气,软软的白气透过面纱散出来,在她眼前氤氲一片。 夙珝紧了紧手,这回走得倒快了,将披风上的帽子往她头上拢了拢,抬眼看夙嘉时,嫌弃至极。 “赶考都不见你这么积极,是有鬼在追你么?” 就差来一句:走慢些,六丫头跟不上。 夙嘉停下来,看看他,再看看雪姝,挠头反省,“嘿嘿,一时兴奋就忘了,我慢些走,姝儿你……” 声音在看到两人紧握的手时戛然而止。 夙嘉抿了抿唇,觉得新奇,“你俩……” 并不是看他俩这么牵手新奇,而是他至今还没跟谁这么牵过手。 上回虽有跟他妹子的小手亲密接触,但那都是很随意地拉拉,没像这样。 于是,愣头青世子爷也生了个念头,下一刻便松开雪姝的手臂,照着她的左手就这么扣了过去。 第288章 吃醋,我懂个屁! “啪!” 响亮清脆又及时,一巴掌下去,夙嘉那用来捏泥巴的手手背上瞬间多了一个红印子。 “皇……您怎么打……” 诶?不对。 “我打的,”温和中明显带着一丝严厉的嗓音自侧方响起。 夙嘉懵逼地扭头看过去,正对上楚胤那张温润清雅的脸。 “呃……”夙嘉甩甩手,注意力被转移了,“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 皇叔公明明都帮他换了张脸了,楚胤这家伙是怎么认出他的? 楚胤一巴掌薅他头上,“别说你换张脸,便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远远的就瞧见这小子在那手舞足蹈。 就算不看他身边的六公主和跟在后头的喜贵,单从那身气质上看他也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就是这小兔崽子。 夙嘉捂着头,一脸古灵精怪,“我化成灰都认得?这么厉害?” 说完指向夙珝,“那你认得他吗?他是谁?” 楚胤不想跟这二傻子在这扯,一把将人拽到身边,看了看夙珝和他旁边的小姑娘,明知故问:“怎么想起出来逛了?” 刚才那一巴掌如果楚胤不来打,估计夙嘉这会儿手腕就该折了。 夙珝凉凉地看了一眼还在那蹦跶,不知自己方才差点做了什么的夙嘉,继而紧牵着掌中小手往前走,懒懒道:“她许久也没出来了,怕闷坏了。” 当着楚胤的面,雪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心里极其不舍,但想想还是准备收手。 夙珝不给她这个机会,不仅不松手,反而捏得更紧了。 雪姝看过去,见他俊眉轻挑,给了她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明明他没有开口,她却好像能听到他说:“再动?” 有点小威胁,很霸道,但又很温柔的神情。 雪姝脸上又是一热,一颗心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娇羞地咬了咬唇,蹭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些。 楚胤看在眼里,莞尔。 没想到这个叛徒,不对,没想到这人谈起情说起爱来是这样的。 “不公平!” 夙嘉不甘被冷落,更不甘自己要牵妹子的手被打断,喊了一声后甩开楚胤的手,抓着夙珝的袖子说:“为什么你能在大街上同姝儿牵手我却不能?我也要牵!” 说罢,这傻子便走到雪姝另一侧,抬起手就要与她也来了十指相扣。 雪姝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操作。 天,这二愣子…… 楚胤无语扶额,赶在夙珝折断这臭小子手腕前将那只爪子给攥在了自己手里。 夙嘉极其嫌弃地甩开,“我没有跟男人牵手的癖好,我要……” “要什么要,”楚胤对他的嫌弃很不满,也不惯他这毛病,猛地一把抓住他手臂就把人拖到前面去了。 “姝儿,姝……唔!” 话没说完,嘴巴被楚胤捂了个严实,不得已只好跟着他走。 “噗……”雪姝被这二人的互动逗笑了,跟夙珝说:“楚先生与嘉哥哥感情真好。” 夙珝的唇抿成一条线,袖下一抹银光闪过,凤眸内的冷意还未来得及散去便被雪姝捕捉到了。 雪姝歪头,仗着楚胤跟夙嘉已经走到了前面,周围没认识他们的人而扒着男人的胳膊,“生气了?” 夙珝闻言看向她,眼里冰雪消融,却依旧不悦,“你以为?” 夙嘉这臭小子,真是一次比一次碍眼,竟还想着跟他的小姑娘十指相扣? 这是他能干的事么?是么? 雪姝知道他可能是为什么,虽然挺对不起夙嘉的,但她真的忍不住,心里甜滋滋的,上扬的嘴角如何也收不下来。 边往前走,雪姝边这般亲近的扒着他,试探性地跟男人说:“你……吃味儿了?” “吃味儿?”夙珝停了停,蹙眉,“什么是味儿?我何时吃的?” “噗!” 后方一道声音笑了出来。 夙珝神情一冷,凌厉的视线朝发笑之人射去。 喜贵忙干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笑得一脸狗腿,“没事儿,您继续,继续……” 噗,哈哈哈哈…… 不行,他得忍住,得忍住! 活了二十六年的男人,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嫉妒,偏偏不知道“吃味儿”这么通俗易懂的话,还……还“何时吃的”? 喜贵不想笑,真的不想笑的,再笑就没命了。 于是他憋啊憋,憋得双肩抖成筛子,还自以为憋得挺好。 夙珝正欲发作,就觉手被人捏了捏,侧首看去,小丫头也憋着笑。 但瞧着小脸儿似霞双眼似月,可爱至极,夙珝哪里对她发得出脾气。 雪姝看了一眼喜贵,牵着男人的手撒娇,“楚先生他们都走前面去了,我们也过去吧,我想跟你多逛会儿。” 这明显是在帮喜贵。 夙珝对喜贵笑话他的不满被转移了,一个“跟你多逛会儿”说得他的心化成一滩水。 谁还管喜贵啊,带他的丫头逛街才是正事。 于是,喜贵顺利躲过一劫,吃味儿这事也在这段小插曲中暂时撇开。 不过,雪姝则正儿八经记在心上了,但她并不准备说,她的阿珝多高傲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承认这事。 而且,她想等他真正对感情理解稍透彻些了再说这个问题也不迟。 “你……你干什么啊!” 这边,被楚胤硬拽走的夙嘉不高兴了,掰开楚胤的手气呼呼地瞪他。 “人家跟姝儿逛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热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说完又要转身去找雪姝。 这话说的,楚胤就不高兴了,难得不温柔地一把抓着他的发尾将人拽了回来。 “呵,现在倒是知书识礼了,还知两个大男人当众拉扯不合时宜,早些时候怎不见你如此懂事?” 楚胤对这小子不会看眼色的毛病早没眼看了,他决定今天定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夙嘉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人家何时不懂事了?时时都懂事的好吧?是你自己没个规矩,做错了事总怪到人家头上。” 哈? 他没规矩? 他将做错的事怪到他头上? 楚胤气笑了,拎着他的衣领子跟拎鸡崽子似的。 他的斯文儒雅,只要遇上这崽子,势必溃不成军,他索性也就不在外维持他的形象了,直接将夙嘉拎进一小巷子里。 “前年去年今年,是谁当众讨要我嘴里食物?是谁恶意扮成小姑娘当众牵我手?又是谁罔顾礼义廉耻众目睽睽之下要我背?那时怎不见你说规矩?” 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话谁说出来他都信,就从这小子嘴里出来,他信鬼都不会信他! 恶行与黑料被如此细数,换成常人早不自在了,偏偏夙嘉那脸皮比城墙还厚。 面对楚胤的质问,他高傲地扬起下巴,说:“那你也应了我的啊,你是我先生,比我年长,自然是要宠我疼我的,你我之间原就不需得什么礼义廉耻。” “你……”楚胤觉得脑仁儿疼,脑髓疼,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喊疼。 他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教的学生也不止他这一个,怎么就他是特立独行的。 谁规定先生就要宠学生的?还不需廉耻? 想着,夙嘉就又说了:“现在不一样了,我比前年去年,甚至比上回都长大了不少,换言之,我是大男人了,即便你是我先生,也不能跟我走得如此近,万一让人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误会?”楚胤气得脑子难得没有马上转过来。 夙嘉煞有其事地点头。 “大贤民风开放,先生该知道的,我堂堂端王府世子爷,自然不能给我父王脸上抹黑不是?所以,你懂的。” 虽然他几乎每天都在干给他父皇脸上抹黑的事。 我懂个……屁! 加上这回,这刚好是楚胤因为夙嘉第十次在心里爆粗口。 第289章 小吃,这是我夫人 一个深呼吸后,楚胤恢复如常,脸上带上了楚少傅惯有的温和笑容。 “行,”他微微颔首,以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夙嘉。 夙嘉以为这就是将人说通了,于是回以楚胤这样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对楚胤的领悟力表示满意。 “既然如此,本世子就……” “既然如此……” 夙嘉想说本世子这就去找妹妹了,可惜才刚开口楚胤就接了他的话。 出于多年的经验,夙嘉本能地警惕了起来,正欲问楚胤意欲何为时,便见他这先生极为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 “本少傅今日便好生给我疼爱的学生上上课,让他明白何为真正意义上的“礼义廉耻”,此次课不收学费,包教包会,不会再教,永生免费。” 夙嘉惊骇,睁大眼张嘴就要抗议。 “反抗无效。” 楚胤勾唇,右手食指指尖在夙嘉唇上轻轻一碰,不仅封住了夙嘉的言语能力,连他的自由行动能力也一并封住了。 小会儿后,楚胤带夙嘉出现在雪姝与夙珝面前。 雪姝看着一个劲儿朝她挤眼,却什么话都不说,而且还很乖地跟在楚胤身后的夙嘉,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先生,你们这是要……” 楚胤看看身侧之人,笑得温文尔雅,“世子爷方才想起有些课业还未完成。” 雪姝:“是要回去做功课么?” 楚胤点头,“刚好有不懂的地方,我便同他一道去,省得晚上再熬夜,马上也快年底了,这些个东西便不必拖到年后了。” 不!不是这样的! 夙嘉在心底咆哮。 这大尾巴狼是要回去教训他的,他才不要跟他回去! 可惜楚胤用他封印术封住了他的言语行动能力,他的话只能止于嘴边。 “好吧,”雪姝看他虽冲他一个劲暗示着什么,但没有说不,便信了楚胤的话。 “嘉哥哥,”她看着夙嘉,说,“今日便算我欠你的,这回我记住了,等你完成功课后身时候得空了我们便再一道玩。” 夙嘉快急哭了,红了眼圈儿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雪姝在同他说完话后跟楚胤客套了几句便跟那个男人走了。 而她身边的那男人,竟还给他留了个极度幸灾乐祸和轻蔑的眼神。 不! 夙嘉眼珠子跟着他们位置的移动而转动,转到眼角都转不动了都没把视线收回来。 皇叔公,说好的疼我呢?说好的我是好孩子呢? 我们之间的爷孙情难道就这般浅薄,这般经不起考验吗? 至今为止,我们的端王世子爷也没闹懂他家皇叔公为什么会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更不懂自己不就是想牵牵自家妹子的小手么,怎么就非得被楚胤带回去教育呢? 夙嘉心里有苦说不出,在被楚胤带着朝端王府方向走时,他的眼角渗出一滴悔恨的泪。 恨自己明知楚胤就是只笑面虎,却还屡教不改地招惹他。 楚胤早摸得透透的,不仅对他的“悔恨”选择视而不见,回了端王府后甚至给了夙嘉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当然,对于他们回去后的事雪姝就不知情了。 夙嘉二人走后,雪姝同夙珝自华阳街街口逛下去。 华阳街是一条小吃摊占大部分的街,一进来,就能闻见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 春卷、煎肠、丁香小馄饨、炒鳝面、灌藕、粉羹、重阳糕、油酥饼等等,还有随处可见的糖葫芦与糖人儿。 雪姝以为自己用过早膳后看到这些东西时就不会有感觉,谁知脚才踏进华阳路,哈喇子就开始躁动不安了。 以前在元姝苑,她吃过最好的东西便数白米饭和肉丸子汤了。 而这也只有过节过年时偶尔才能吃到,平日里都是一些素菜或剩菜。 而今到了长禧宫,伙食虽好,却总精致得让她束手束脚,每每端上来的那些摆盘,总给她一种放不开手脚开干的感觉。 现在见了这,雪姝只觉自己的肚皮已经向它们敞开大门了。 不过…… “阿珝,我……我可以吃吗?”她盯着一旁的灌藕小摊,忍着哈喇子看向夙珝。 瞧这样儿,像平日里被大人管束得极严的小孩,不管要什么都得先征得大人首肯才行的小孩似的。 夙珝笑,“想吃便吃,问我做什么?” 雪姝吞下一口唾沫,拉着人往摊子那走,“那不是怕你不喜欢嘛,而且,我应该不能乱花钱的……” 他是太皇太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高贵皇子,自小锦衣玉食,想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 她也不想他觉得她是个一有钱就只知挥霍的人,明明已经吃过早饭了,钱还不是她的。 夙珝没错过她眼底的小心翼翼,联系她以往的生活,不禁心疼。 疼惜地笑了笑,他牵着她快步停在小摊面前,让小贩装两分灌藕,然后对雪姝说:“小脑瓜这么小,便别学大人想这么多,我没有不喜欢,你也不是在乱花钱。” 他虽然抠门,但花在她身上,多少他都愿意。 “真的?”雪姝俏皮地睁大眼,压着声音问。 夙珝点头,“真的。” “好了!两分灌藕!” 小贩装好灌藕高喊,将两分分开递到两人面前,“这是公子的,公子妹妹的,拿好咯!” 夙珝化形的这张脸同他本身年纪差不多,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加之二人身高差有些大,又如此亲密,难怪小贩将二人当成兄妹。 雪姝倒不介意,乐呵呵地接过灌藕说了声“谢谢”后便拉着夙珝要走。 但夙珝不乐意了。 在宫里便不说,如今到了外面,他换了张脸,小丫头也让他包得严严实实,百姓对六公主的样貌也并不知情,这都还要藏着掖着? 于是,在被雪姝拉走前,夙珝眼神微冷,对那满脸还洋溢着笑的小贩说:“你哪只眼睛看着我与她是兄妹的?” “啊?” 小贩从喜贵那接钱的手僵在半空中,被夙珝眼里的冷意骇得有些不敢动。 雪姝没拉动人,回头看他在唬别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夙珝不想耽误她玩耍的时间,便对那小贩说:“记住了,这是我夫人。” 说完不管小贩什么表情,拉着雪姝就走。 对这样没眼力见儿的人,他连谦称都懒得说。 若非时机不对,他倒是想对外介绍她是他的王妃。 小贩呆愣愣的,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称呼把客人给惹气了。 这……这算不算读书人常说的那什么“无妄之灾”? 雪姝抓着灌藕袋子,对夙珝最后在摊前说的话很是上心,“你……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 夫……夫人什么的,这……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外面当着不认识的人说这样的话。 夙珝将其带到人流稍少的地方,贴心地为她开了袋子再送到她面前,边道:“没什么,便只是个没眼力见儿的。” 喜贵自方才出来就一直和白茯跟在后头瞧着主子二人,憋笑憋得肚子痛。 着实忍不住,就跟白茯说:“看到了么?性子就是这么怪,别人能知道他俩是那种关系才怪了。” 白茯因为夙珝方才的话有些脸红,“爷,挺霸道……” 之前她还担心自家公主跟王爷在一块会不会被欺负,现在看,她的心多了可真不是一点半点。 夙珝头一次跟人这样在外面边走边吃东西。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就他一个男人这样,旁边都开始有人朝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了。 但夙珝何许人也,他是那种会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吗? 显然不是。 他不仅吃,还很普通地跟雪姝唠嗑,问:“味道如何?” 雪姝吃得正欢,点头如捣蒜。 夙珝见她唇角沾着酱汁儿,心底蓦然一动。 指尖轻抬,极为自然地将酱汁儿拭去,并拿到自己唇边舔进了嘴里。 第290章 戏中,不负相思莫相忘 “嗯,是不错。” 他舔了指尖后看着她,幽深黑眸如一汪温泉,又暖又烫。 也不知是在说灌藕,还是在说方才的酱汁儿,又或者是在说她这个人。 雪姝呼吸一滞,脸上没出息地红了一片儿。 “别逗我……”她臊得慌,从袖中取出手绢给他擦手。 夙珝发现自己当真对她这副娇羞样儿喜欢得紧,若不是在大街上,他真想就此抱着人好生亲上一通,直欺负得她眼泪汪汪才行。 雪姝抬眼,见他还噙着笑用这般暖烫的目光瞧着她,羞得一跺脚,“让你别逗我!” 纵使换了张脸,但那双眼睛却还是同他原来的一模一样,像会说话一样,净会撩拨人。 “谁逗你了?” 夙珝没有自觉,不知自己生了双会说情话的眼,还凑近了说:“脸怎么这么红?” 啊啊啊! 雪姝头顶冒烟,抱着头转身就跑。 她怕再这样被他撩拨下去她不仅连吃的心思都没了,逛街的心思估计都会被他夺了去,就只想同他腻歪在屋子里了。 “慢着点儿,”夙珝将最后一口灌藕放进嘴里,随手将袋子往喜贵怀里一塞就去追人了。 喜贵抱着油乎乎的垃圾袋子:“……” 虽然他跟在后面的作用就是这个,但好歹别把油糊他一身啊。 夙珝才不管什么油不油,三两步追上他的小家伙,可惜小家伙让他方才的话逗得羞得不理他了。 夙珝多精的人,一句话的功夫就转移了雪姝的注意力,带着人去吃她从来没吃过的炒鳝面。 一上午下来,两人逛了一个多时辰,而且还就只是在华阳街。 从华阳街出来,雪姝吃的是小肚子圆滚滚的,嘴里还包着夙珝给她买的重阳糕,双颊鼓鼓囊囊的,像极了胖乎乎的小仓鼠。 夙珝方才净顾着纵她,这会儿出来了才想到她这样吃可能会不容易消化。 便从她手里将剩下的重阳糕全夺了过来,最后进了他自己肚里。 眼瞧着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二人全然没有任何胃口,喜贵在他二人散了小会儿步后索性就近找了家有戏台子的茶楼供休息。 进了茶楼,小二将二人带到二楼视野好的位置,雪姝便与夙珝看起了她前世今生的第一场戏。 女伶扬声,戚戚婉转。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 “风微台殿响笙簧,空翠冷霓裳。池畔藕花深处,清澈夜闻香 。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听这声儿,惨惨戚戚,夹着无限哀愁,台下人静默无声,不知是听得曲中意,还是识得曲中人。 雪姝方听,不太明白,便唤来小二问:“可知这唱的是什么曲儿?她在哭什么?” 小二笑回:“回姑娘的话,此乃小柳儿的拿手好戏《牡丹亭》。” 雪姝:“牡丹亭?” 小二瞧她虽看不清样貌,但从那双眼睛来看,估摸着是哪家千金小姐。 又见她身旁跟着那么个儒雅文质彬彬的男人,更是肯定,便说:“姑娘尚小,听这曲儿估计早了些,不过这一会儿就完了,下场戏姑娘估计会喜欢。” 说完有人招呼,小二致歉几句火急火燎地跑过去。 雪姝不喜欢小二说她小的这话。 但见台上女伶唱得动人,便不好再出声打扰,趴在栏杆上专注地于女伶的神态举止和从她嘴里出来的词儿。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 “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一曲终了满场哗然,掌声雷动间有人轻泣:“人间最后情难断,只愿不负相思莫相忘。” 看样子,不知是哪家千金小姐瞒着爹娘出来偷听这曲儿了。 有人便笑了:“这戏,哪是未出阁姑娘家听的,此番下来,不知又有谁将自己当成曲中之人了。” “哪有这么夸张,便也只那些懂得识文断字的千金小姐能听懂了,要不是小柳儿唱得好,我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哈哈哈……” 有人哈哈笑,有人戚戚然,小柳儿因久久未能从戏里出来被人搀下了台。 夙珝懒懒地靠着柱子坐着,见小家伙还趴在栏杆上,便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将她拉过来,“下场戏还……” “听么”二字在目睹到自小丫头粉面上滚落下来的泪珠消失在唇边。 夙珝没了困意,将其拉到面前,“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方才那牡丹亭,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那女伶咿咿呀呀 ,吵得他心烦意乱,幸好完了,不若如此他就该靠在这睡着了。 “阿珝……” 雪姝哽咽,鼻子控制不住酸涩,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来到他面前瞧了他哭得更厉害了。 楼下有人朝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 夙珝不喜她这模样让人看了去,起身用披风将其罩住搂着带进了屋,留下喜贵与白茯在外面守着。 一进屋,小丫头便伸手摸他的脸,“你变回来,你快变回来吧,我想看你……” 夙珝哪能说不,二话不说直接就变回了本来面目。 原以为这样瞧着他便不会再哭了,却不想她一见,眼泪掉得越发厉害,嘴里还说着:“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是那曲牡丹亭里的词。 夙珝虽未听戏,却是从书本上看过的,故那戏一开场,他便只戏中讲的什么故事。 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 人鬼相恋,起死回生,终于与心爱之人永结同心。 之所以未拦着小丫头听,便是觉得他们小姑娘应该对这类戏感兴趣。 情情爱爱的,不正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喜欢幻想的么?这怎么听个戏还给听哭了呢? 想着,夙珝将人拦腰抱起,坐到榻上后将其放在腿上,好脾气地安抚:“好了,不过一场戏,也值得你如此较真,起先不还不懂么?” 那时他还以为她会问他呢,结果唤来了那小二,还解释得那么不清不楚的。 雪姝抽泣,脑中全是小柳儿唱的那些词。 “起先……起先是不懂,可……可听着听着……” 就懂了。 可是好奇怪,那段为情而死的,分明与她前世临死时情形全然不同,她却有种自己便是丽娘的错觉。 然而到最后,她却是比不得丽娘的。 “傻,”夙珝耐心地擦着从她脸上滚下来的眼泪,“这二人最后不都在一起了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何可哭的?” 不难想到这丫头该是将她上一世的结果与戏中二人想到一块了。 但现在,他不正跟她在一块儿么,就算是哭,也该死喜极而泣,怎的就哭得如此悲怆? “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阿珝,阿珝……” 雪姝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手在他俊朗的脸上轻抚着,却是控制不住抽泣。 夙珝的心都让她叫化了,瞧她哭得连那小巧鼻尖都一并红了,前不久还红润的面颊变得惨白惨白的,唇上让她咬出了血痕,心疼得不行。 无奈叹息。 他捧着她的脸,照着她轻颤的唇印了下去。 第291章 定契,说不出我爱你 雪姝情不能自已,紧搂着他的脖子启唇,嘴里始终喊着他的名儿。 夙珝疼惜得紧,由她唤着。 如果他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得到,触碰得到亲吻得到便能让她安下心来,他愿意以这样的方式一直待在她身边。 门外,白茯放心不下,想了半天还是转身悄咪咪地趴到门上看。 以为多少能看到点儿什么,结果别说看了,就是声音都听不见分毫,便看向喜贵,忧心道:“公公,不会有事吧?” 方才那戏,她听着听着也有些想哭,却不至于像她家公主这样。 喜贵虽面上平静,实则暗中也是支棱着耳朵在听屋内的动静,可惜也没听到什么。 他便知定是他家王爷又张开结界隔绝了里头的声音。 喜贵对雪姝前世的事知道得不算特别清楚,只听自家主子提起过,他估摸着应该跟这有关。 瞧白茯的样子该是对此事还不知情的,于是对她说:“不会,那不有咱爷哄着么?” 白茯轻叹一声:“其实,您别看公主她有时候跟男孩子似的,实际就数她会撒娇赖人,只希望爷不会哪天腻了她。” 喜贵轻笑,“哪里就会腻了,别瞎操心了,咱俩就在这候着吧,保准一会儿就好了。” 白茯看了他小会儿,点点头,也只能暂时在外这么候着。 屋内,空气中淡雅清香充斥,一吻结束,抽泣声转小,夙珝看着她的小姑娘耐心低声轻哄:“不哭了,嗯?” 雪姝依偎在他胸膛上,小手抓紧他的衣襟,虽在点头,但眼泪还是无声地往下掉,“阿珝……” 夙珝不厌其烦地给她擦,“嗯?” 雪姝吸了吸鼻子,抬起泪盈盈的眼看他,“我们……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对不对?” 软软的嗓音哭得有些哑了,说一句话小小地抽了一下,不听话的发丝趁机飞到了她的唇角。 夙珝用指尖将其拨开,柔声道:“会,一直在一起。” 雪姝啜泣,泪水淌过瓷白的脸上,悄无声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的那种吗?” 夙珝点头,低头亲她的眼,“是一辈子都不分开的那种。” 雪姝拨开他垂下来的发,放在他身前的手搂到了他肩上。 “你……你不会厌烦我吗?你,你会不会过段时间就不要我了?我……我什么都没有,也不漂亮,没有钱,你会不会……” “不会。” 夙珝看着她,很肯定地说。 “我的小丫头很漂亮,也不需要有什么,有我便够了,我的所有都是你的,听话,别瞎想。” 即便放在半个月前,夙珝也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人如此有耐心,如此细致。 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去思考什么是男女间的喜欢和爱了。 因为他认为,能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便已经足以超越这两者范围了。 然瞧着小姑娘如此戚然的模样,他又觉若就此打住他的思考,便对不起她上一世为他承受的那些苦楚和这一世对他不变的爱与思念。 雪姝哽咽,模糊的视线自男人眉间渐渐往下,似要将他的样貌深深烙在心底一般,如鲠在喉。 “我……我这两日总是会怕,怕一觉醒来你便不见了,怕……怕你不要我,怕你回头便将我忘了,若,若以后你真将我忘了可如何是好……” 她觉得,这种感觉像是一种预感。 “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句……便是你我的写照,日后你将我忘了,我想你了怎么办,你不认得我了,我又要怎么办……阿珝,你告诉我,该怎么样才能不痛,你告诉我,你……” “六丫头!”夙珝拧眉,拔高音调打断了她的话,眼神些许严厉。 雪姝一惊,因他突变的脸色呼吸微顿,片刻间忘了哭泣,只拿那双红彤彤的水眸瞧他。 夙珝喊完便后悔了,可他是真见不得她这个模样。 “要如何才能让你信我?”他问,“我说了会跟你一直在一起便不会出尔反尔,你怎的就不信我,嗯?” 他没与姑娘家怎么接触过,对哄人一事并不在行。 但为了她,他愿意尝试,愿意学,喜贵教他的,他不都照着做了么? “我知道……” 他撩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将她哭出来的细汗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擦去。 “我知道自己还做得不够好,对感情,目前也算不得什么理解,可丫头,我在努力,我在努力去理解你对我的心思,也一直不曾忘记应你的事。” 夙珝将她稍抱起来了一些,对上她的眼。 “无论今后,我对感情理解多少,是否能像你爱我一样也爱着你,你我都会在一起,明白么?我要你,只要你,明白?” 雪姝看着他,从他深邃漆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渺小的,无措的,哭得一塌糊涂毫无美感的。 “那……那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吗?你若不喜欢,我……” “非要我说喜欢么?”夙珝让她哭得心都要碎了。 头一次,他有些无力,却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 他不懂,本该是与生俱来就有的情感,到他这里却没了,他分明以往看过那么多人的情爱,却还是不能懂那情是如何产生的。 如果他一开始便懂何为爱,或许她就不会如此不安。 如果一开始懂,他或许也就能与她一起承担她心里现在的痛。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雪姝转眸,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她没有勇气去对上他的视线。 好一会儿后,她抬手拭泪,哑声道:“我无理取闹了。” 夙珝看出来了,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怕他不高兴,怕因为这个跟他发生不愉快。 一块巨石,压得他有些窒息。 我爱你。 翕了翕唇,这三个字好似很简单就能说出来,很自然的,就能在她耳边说出她想要的这三个字。 可偏生,声音在这时发不出来,便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 夙珝有些泄气,收紧双臂弯腰搂抱着怀里的小家伙。 “不会的,你不会是我的累赘,我也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我会像你对我一样,喜欢你,爱你,给我时间,好不好?” 可好像,他本该已经对她动心了,为什么偏偏就说不出爱她的话呢? 夙珝不懂。 “阿珝,”雪姝侧首蹭他,像猫儿一样,轻轻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 “我知道,”夙珝侧首与她抵着额,“我都知道,我也只对你一人这样过,我明日就带信给君曜,年后便定契,你愿意同我定契么?” 他的灵片还未集齐,月灵王之力未觉醒,按理说不该这么早跟她定下的。 但只要是能让她安心的事,他都愿意做。 “定契……”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雪姝很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我这就能和你定了么?不会要准备什么,或者等什么时机么?” “不会,”夙珝擦干她眼角的湿意。 “我们不兴三妻四妾,你我定姻亲契,往后你便是我的妻,待我集齐灵片,你我同回幽之境,我为王你为王后,你我同寿,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可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具体地跟她说契约的事,虽说得简单,雪姝却听得明白。 “与你同寿,意思是……你活多久我便活多久,对吗?” 夙珝见她不哭,松了口气,“是,我同你观沧海桑田,赏日新月异,共白首偕老,可好?” 沧海桑田,日新月异,白首偕老…… 雪姝默念着,念着念着便捂着嘴,又哭又笑的。 “好,好……我跟你,我跟你……” 第292章 调笑,真不是她酸 “傻姑娘。” 夙珝笑笑,拿开她的手将她抱至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不再言语。 雪姝攥紧他的衣裳,紧紧埋在他怀里。 约莫小半个时辰,雪姝恍惚转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了。 入眼的陌生窗户让她有片刻怔忪,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子唤醒了她的理智。 感觉到自身后传来的暖意,不经意垂眸,发现男人还环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正隔着厚实的披风放在她的腰腹上,而她的身后则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他俩都睡在了这坐塌之上。 雪姝小心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回想起自己睡过去之前的事,如做了一场梦似的。 不懂自己为什么听了那场戏后就悲从中来,好好一天闲暇时间都被她搅得一团糟了。 有些懊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避免自己将他吵醒,雪姝索性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听着从外面隐隐传来的人声。 没多会儿,外面响起敲门声。 “叩叩” “爷,姑娘。” 是白茯的声音。 侧眸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沙漏,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在屋里待了一个时辰了。 “咋样?” 屋外,喜贵趴在门口听,问和他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的白茯。 白茯一脸复杂地使劲儿把耳朵贴在门上,半晌后摇头表示:“没声儿。” 好吧。 喜贵站起来,瞧了瞧楼下的人来人往,想想后跟白茯说:“他俩一个时辰前吃了不少,现下也过了午膳时间,估计不会怎么吃,我去叫些茶点备着,你在这看着。” 白茯点头,目送他下楼。 两人的声音隐隐传进屋内,雪姝动了动睡麻了的腿,原想轻轻活动一下翻个身,不想刚一动,男人修长的腿就往她身上搭了过来。 “六丫头……” 他迷迷糊糊,嗓音喑哑低沉,透着一丝不经意的魅惑和风流。 雪姝以为他醒了,便侧眸喊了他一声,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应声,低头小心地看,发现他还睡着。 是梦到她了吗?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心尖儿发颤,看着他细腻光洁的额,她情不自禁地凑近在其俊眉上方印下了一个吻。 再垂眼帘,不料竟对上了他那双如墨的黑眸,其中倒映着的她脸上还带着被抓包的窘然。 “你,你醒了呀?”雪姝挠头,笑得尴尬,脸上微微发烫。 夙珝捉住了她挠头的那只手,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并不清明,“又偷亲我……” 一个“又”字,证实了雪姝是“惯犯”的事实。 哎呀,这是还记得她上回也在他睡着时偷偷亲他的事呢,不过上回是嘴巴,这回事额头。 雪姝索性大大地翻了个身,与他对躺着,卷着他柔软的发,答非所问地道:“还没睡醒呢?” 夙珝轻哼,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捞到了面前,一条腿不安分地在她身上蹭,“没,还想睡。” 孩子气的语气,不同于他清醒时的优雅高傲,有种撒娇的味道。 雪姝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说:“那咱们下午就不去逛了,我同你回王府,回去了再睡。” 这儿不过是用来休憩的茶楼,连张床都没有,幸得她吨位不大,否则就这么张坐塌哪里躺得下两个人。 “不了。” 夙珝停止了蹭蹭,打着呵欠捉着她的手放在嘴边狠亲了一口当做醒神,然后低头看着她。 “难得出来,若只将时间用来睡觉,岂不浪费?” 好家伙,一个嗜睡如命的人竟然说睡觉是浪费? 雪姝让他亲得咯咯笑,说:“怎么会浪费,又不是就这一日,往后你若得空,想出来咱们不就出来了?” 夙珝捞着人坐起来,取下她头上的珠钗给她整理被蹭乱的发髻,说:“今日是今日,日后是日后,二者岂能同日而语。” 话落,朝外面唤了一声。 白茯正愁自家主子是不是还在里头哭呢,听了这声后当下就道了声“是”,经夙珝首肯后推门而入。 进去后正要行礼,夙珝随意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去,说:“为你家主子整理妆容。” 话虽如此,却没有放人从身边离开的意思。 白茯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说让她家公主坐一边儿去这样的话,就这样规矩地走过来站在二人边上给雪姝整理发髻。 夙珝旁若无人,给雪姝理了理衣裳后大掌放在她的肚肚上,“饿么?” 雪姝在白茯面前早修炼了一张比城墙后的脸皮,以前白茯在她面前提起昭王时她还会脸红。 现在真人就在身边,她反而自在,同男人一道将她的好姐妹当成了透明人。 “不,”她摇头。 碰巧白茯刚在给她绾发,这一动那撮头发立马就散下来了。 白茯:“……” 她可不可以当着昭王的面稍微凶一下她这不安分的主子? “看起来是不饿,”夙珝微微勾唇,使坏地在她的肚肚上轻轻摁了摁,“人不大,吃的东西倒不少,就是吃了不长肉,有些浪费了。” 雪姝撇嘴,让他捏她的脸,“怎么没长,最近伙食好,长了足有五斤,我称了的。” “哦?是么?”夙珝挑眉审视,“都长哪儿了?我如何就看不出来?” 雪姝便跟他指脸上、胳膊上、腰上,“这儿、这儿,还有这,都长了。” 夙珝迷眸,瞧了瞧不觉有变,忽而一个念头闪过,他唇角弧度扩大,凑到雪姝耳边低语。 雪姝当他要说什么白茯听不得的事,当即换上了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结果一听…… “你!”她臊红了脸,瓷白脸上瞬间似能渗出血来似的。 一时忘了白茯在给她绾发,抡起拳头照着男人结实的胸膛便是几拳下去。 白茯:“……” 不是她酸,真的,她真没酸。 不就是跟心爱的人打情骂俏么?多正常的事儿啊,有啥可酸的是吧? 可能不能尊重一下她? 好歹她这么大个活人儿就杵这儿,而且还是一未婚大姑娘,未婚大姑娘是见不得男女这样的,臊得慌! 不对,应该是尊重一下她的手上正干的活儿。 都两遍了,这头发还能不能梳好了啊? 夙珝就盯着他家小姑娘的小粉拳,好心情的装模作样地捂着被打的地方说痛,最后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腕问:“你真舍得打,就不怕打坏了?” 雪姝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那句,她这五斤肉应该还长在…… 越想,她脸上便越热,言不由衷地说:“打……打坏了才好,让你乱说,我不跟你说了!” 说着便是一傲娇扭头,好在这回白茯已经将发髻给别上了。 夙珝笑出声,丝毫不介意自己这毫无威严的样让白茯看了去,搂着人又说自己错了,哄孩子似的哄了小会儿。 雪姝哪舍得真不跟他说话,便是他能受得,她自己也受不得,夙珝几句好话就哄得她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收拾完后,两人在屋内又待了小炷香时间。 食了些喜贵带上来的茶点,夙珝又让白茯要了热水上来给雪姝敷了敷她微肿的眼睛,自己变了容颜后方才出茶楼。 当然,白茯还以为他戴了人皮面具。 下午,两人再没逛有小吃的地方,夙珝怕小家伙管不住嘴,拽着她去逛鞋裳。 男人每进一家店便总要给雪姝买点东西出来,雪姝觉得自己的衣裳已经够多了,便拉着他去男子服饰店。 夙珝头一次做了回寻常人,照雪姝给他选的颜色款式试了好几件锦裳,最后全都打包带走,可没把店家高兴坏。 鞋裳店逛完后二人来到了文房四宝专贩街,一通逛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已快戌时了。 因着夙珝是大大方方将人带出来的,故不必顾着夙承勋等人,直接带了人回王府用晚膳。 第293章 觊觎,她信得过 “王爷。” 几人刚到昭王府门口,郎昊迎上来,看样子是在这候了有些时间了。 夙珝将雪姝从马车上抱下来,斜眼瞥他,“何事?” 郎昊知道他今日会陪六公主一整日,但不知他会将人带回来,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先前在王府时他便看出这个小公主是个美人胚子。 只那时她未怎么打扮,且不比现在来得面色红润气色好,看着总有些萎靡不振。 而今再看,小姑娘面若桃瓣腮似荔,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含笑间顾盼生姿,清纯中似又带着一抹妩媚风流,看得他心头莫名一紧。 “郎护卫。” 喜贵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郎昊怔了怔,惊觉自己竟不自知地看六公主看失了神。 再看那将小公主护在怀里的男人,面若冰霜。 一股冷意自郎昊心底升起,再不敢多看,“回王爷,冉将军已在兴雅居等候多时。” 夙珝对郎昊失态一事很不满意,未应他这话,揽着雪姝径直往府内走,边道:“自己下去领罚。” 郎昊正身,“是!” 雪姝方才顾着跟白茯说话,未注意郎昊的视线,此时听男人要罚他,不由纳闷:“他做了什么,你要罚他?” 夙珝抿唇垂眸,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他觊觎本王之物,自然该罚。” 雪姝不明,回首看过去,发现那已没了郎昊的影子。 夙珝不悦,托着她的后脑将她小脑袋给掰过来,“随我去兴雅居。”。 “你与冉将军谈事我去做什么?”不知男人心中所想的雪姝一脸天真地说,“不是马上晚膳了么?我去厨房看看。” 闻言,夙珝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 这如何能行,因着自己不喜府中女子过多,故四周院落多为男仆。 他最信任的郎昊尚且为她这张娇俏的小脸儿动心,其他人还了得? 于是夙珝想也没想,二话不说揽着人直接就往兴雅居去,连发问的机会都不给雪姝。 雪姝不知道哪又把人给惹了,不想再招他,便这么呆呆地跟他去了兴雅居,白茯则紧跟其后。 到了兴雅居,冉凌珏一身玄色劲装正在外踱步,看样子的确是等了很久了。 雪姝很清楚地看到,在见到她身旁男人的那一瞬间,那高壮如山的冉将军眼里亮起了一抹光。 然而很快,这抹光就隐下去了。 为啥? 因为看到她了。 冉凌珏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朝他二人行完礼后看看夙珝,再看看他身边的小可人,冉凌珏表示不能理解:“王爷,这……” 他跟他们主帅聊的都是军中大事,军中大事懂吗? 领来这么个小屁孩儿做什么?就不怕她大嘴巴子回头就给传出去了么? 尽管已经知道这小屁孩儿就是六公主,还是他们家主帅正宠得可人儿,冉凌珏却还是打心底瞧不上这小丫头。 不过他这回把瞧不上这情绪藏得很好,没有读心的夙珝都没看出来,只说:“她信得过,说罢,何事?” 话没说完,已经拎着他的小可人迈上了石阶。 雪姝至今没忘记第一次冉凌珏见她时带给她的“惊吓”,到底还是挣脱了男人的大掌,“你们聊吧,我跟白茯就在外头。” 夙珝拢眉,对此并不满意。 雪姝跑到石阶下,在冉凌珏背对着她的情况下俏皮地冲夙珝做了个鬼脸,然后用嘴型喊他名儿。 夙珝眉头舒缓,笑了笑,“不准乱跑。” 雪姝点头如捣蒜,拉着白茯就往兴雅居外的小园子里去。 冉凌珏一脸“发生了什么”“怎么瞧着他们家爷表情不对劲”的神情,然而眨眼再看,他们主帅脸上哪还有半丝笑。 进了屋,冉凌珏一时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开口就是:“王爷,末将咋瞧您跟六公主关系有点儿近啊?” 冉凌珏就这样,直肠直脑,只要不是跟打仗有关的,在夙珝没跟他发火的情况下,他啥话都敢问敢说。 这一点跟夙嘉那呆头鹅有点像,不过夙嘉那是仗着夙珝跟他同族,宠他才那样。 冉凌珏则是纯粹的直肠子没脑子。 夙珝十多年前将他从受灾的百花村带出来的时候还曾质疑过他这性子。 用读心术一瞧,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夙珝撩袍落座,冉凌珏的话无意中在某个点上取悦了他,“看不出来,你还有如此心细的一面。” 难得被敬重的主帅夸赞,傻大个受宠若惊,挠着头嘿嘿笑,“那话咋说的,粗中有细,末将就是这种人。” 夙珝笑笑,不过这一句话就转移了傻大个的注意力,继而开口道:“说吧,叶智宇准备怎么做?” 也同夙承勋私下商议了一段时日了,他倒想看看他二人最后商议了个什么结果出来。 说起正事冉凌珏就不马虎了,立马将他这几日得来的消息告诉夙珝。 外面,雪姝应了夙珝不乱跑,她就裹着斗篷与白茯在园子里逗留。 喜贵自不会凉着她,唤来青盈青澜二人又是暖炉又是毛毯热茶的,连石桌上都铺了层厚厚的绒布。 晓得雪姝爱吃橘子,还特意让青盈将那小果子放炉子上烤热乎了剥了才送到她手边。 伺候得那叫一个精细,连带白茯也跟着享福。 主仆二人就着热茶吃了几个果子,说着说着话白茯想起在茶楼的事。 “下午那会儿在茶楼,王爷都同公主你说了什么让你羞成那样,不妨给奴婢也说说?” 边说,还边一脸戏谑地看着雪姝。 雪姝正喝茶,闻言险些呛着,经火炉烤得暖烘烘的小脸瞬间变得跟炉子里的炭一个色儿。 没好气地瞋了一眼她,雪姝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找打啊?” 她分明都将这臊人的事儿给忘了,她又来提。 白茯知道她这会儿是只纸老虎,便笑说:“公主这么说,奴婢就更想知道了,嗯……要不奴婢来猜猜如何?” 说完露出一丝坏笑,叫来青盈青澜。 “两位姐姐也来猜猜,猜咱们王爷能说些什么让公主臊得抬不起头来,还直言再不跟王爷说话呢。” 在昭王府生活的那几日,白茯与青盈青澜二人便走得近。 只王府规矩森严,雪姝现今又是他们王爷的心头肉,自不敢造次。 而今听白茯这么一提,再看雪姝一脸亲和,二人胆子也大了些,便点着头附和白茯,都要来猜。 白茯还好心给提示,说:“咱们公主说她近来长了五斤肉,脸胳膊腰都长了,然后王爷就同公主说起悄悄话了。” 说着,还不忘拿她那双机灵的眼儿往雪姝身上瞅,于是三个姑娘便都往她身上瞅。 雪姝当着白茯的面倒是脸皮比城墙厚,但有外人在就不一样了,当即羞得眼泪汪汪,跺脚道:“你,你们欺负人!” 白茯憋笑,“公主切莫冤枉人,奴婢们哪有欺负你,便是欺负,那也是王爷欺负,姐姐们说对不?” 性子活泼的青盈一个劲儿点头,“就是就是,奴婢们可不敢欺负公主,这话若让王爷听了去,奴婢们就该脑袋脖子分家了。” 还比了个被杀头的手势。 雪姝哭笑不得,正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她们时,“吱呀”,兴雅居的门开了。 三个姑娘就跟商量好的似的,整齐划一地站到一旁,别说打趣了,脸上一丝丝笑意都没有,怎一个恭敬了得。 雪姝扶额,捂着脸没好气地瞪她们,使劲儿瞪。 夙珝在屋内就闻见烤橘子味儿了,出来便循着味儿过来,冉凌珏根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 当着外人的面,雪姝很知道分寸,放下手迎过来乖乖巧巧地喊皇叔公。 夙珝瞧她双颊绯红,以为是发热,便摸上去,问:“怎么这么烫?又受凉了?” 第294章 木头,这人要糙养 追溯这“受凉”的缘由,雪姝头皮有点烫。 慌忙拨开他的手,说:“没有,炉子太暖了,烘的。” 回首瞧那闹事的三姑娘,一个比一个正经,低眉顺眼的,毫无破绽。 雪姝揪着斗篷皱眉,心说回去再给白茯那家伙教训。 只她这边方这么想,男人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谁负责火炉?” 听声音,明显不悦,带着一股子冰渣子味儿。 “王爷息怒,”青盈青澜二人忙不迭认错,“奴婢们便是怕公主受寒,故火烧旺了些,请王爷恕罪。” 二人异口同声,显然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慌都不敢慌。 这规矩仪态,连宫里的人都比不上。 白茯暗暗咋舌,庆幸自家公主的心没在这会儿“黑”。 这要是跑到王爷面前告一状,说她们仨欺负她,那……那还了得啊? 雪姝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句,竟就给青澜二人招来了祸事,就跟上回莺歌的事一样。 她顿时又感动又无奈又慌,就怕男人真就这么降罪于二人。 果不其然,她这边还没开口说话,夙珝就冷道:“现在倒是热了,一会儿离了火炉冷着了你们谁担待得起?来人……” 他的意思是,雪姝这会子烤热了,一会儿离了炉子会比不用炉子时还冷。 这一热一冷的,最是容易受凉。 眼瞧喜贵这就带了另外俩丫鬟上来,雪姝不耽误,忙走到男人面前抓住了他袖子。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凑得近了,也没有烤得多热,不信你摸。” 说着,顾不得冉凌珏那活见鬼的表情抓着夙珝的手便往脸上拿。 夙珝轻轻垂眸,当真在雪姝的发际耳畔摸了抹,确实不见得热,只暖烘烘的。 雪姝趁机转移话题:“我饿了。” 果然,夙珝的心思被转移了。 雪姝的这几个本来就没问题,寻常人听了一般都会张罗着吃饭。 夙珝听她说饿,也就立马带人去饭厅,但在去饭厅之前,他还做了件寻常人不会做的事:瞪人,瞪冉凌珏。 为啥瞪冉凌珏? 那还不是因为冉凌珏脑子不好,有些话非得他说两遍才能领悟,这才耽误了他出来带小丫头吃饭的时间。 不过冉凌珏这傻大个就没有青盈她们机灵了,他压根没看出来夙珝对他的不满。 你想啊,军营的事、政事,都在屋里说得一清二楚,也是说清楚了才出来的,这时候能有啥不满的? 于是冉凌珏还傻乎乎的,很忠诚地跟在夙珝身后,在其没注意到的地方对雪姝的背影投以鄙视的目光。 所以他才看不惯这些娇娇女,热不得冷不得,稍不留神就这不对劲那不对劲,吃个橘子都得烤着吃。 啧啧,想他从小喝生水长大,吃的是野草啃的是田里的野狍子,反而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所以这人呐,还是得糙着养。 他们主帅素日已经够累的了,偏还得照顾个孩子。 白茯在后面将冉凌珏对她家公主的鄙视看得真真切切,碍于夙珝在场只能憋着。 雪姝虽然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但因为没有恶意,所以她也不知道这冉将军瞅她做啥。 临近饭厅,出于礼节,雪姝对不知为啥还跟在夙珝身后的冉凌珏说:“天色不早了,不若冉将军也同我们一道用了晚饭再走?” 冉凌珏会这会儿还跟着夙珝是因为他鄙视雪姝给鄙视出神了,忘了朝大门方向去。 而夙珝没赶他,是因为他懒得说话。 今儿个逛了一天,中间的那点休息时间根本不够他睡的,所以这会儿除了一心想带他的丫头去吃饭外心里就惦记着睡觉。 至于冉凌珏,爱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 这会儿听雪姝留冉凌珏吃饭的话,心思在睡觉上的昭王很是难得地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以至于就这片刻间,给了冉凌珏点头的机会。 “可……可以么?”傻大个吃了一惊。 看看雪姝,再看看他家主帅。 墨黑的眼睛里难掩兴奋激动的光,都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看不起这娇娇嫩嫩的公主了。 夙珝这会儿才有些清醒,“嗯?” 什么可不可以? 雪姝看得明白,掩唇有些想笑。 于是她转向夙珝,说:“时辰不早了,冉将军便同我们一道用膳,可好?” 大块头的眼睛又亮了一个度,殷切地看着夙珝,就差头顶两只耳朵,身后一条尾巴了。 主帅,主帅!让末将留下来用饭吧!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夙珝方才不知这二人在说什么,看了冉凌珏一眼读了读他的心,这会儿刚巧就将这小子的咆哮给听了进去。 夙珝眉头轻挑,看了看身边小丫头,没回答,转身揽着人就走。 嗯…… 这算是默认了吧? 冉凌珏晃着无形的尾巴期期艾艾地站在那,傻愣愣的他一时也不知主帅到底是啥意思。 所以他到底是跟着去吃饭,还是不跟啊? 雪姝被冉凌珏这直愣愣的性子给逗笑了,偷笑了一下后回头对他说:“冉将军还站在那做什么,开饭了。” 开饭了?! 冉凌珏内心狂喜,呼哧哼哧的,迈开他那傲人的长腿忙不迭跟在二人身后。 嘁! 白茯将冉凌珏的欣喜看在眼里,对他这种分明前不久还在用那种眼神瞧着她家公主,这会儿却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的人从心底表示看不上。 搞清楚,要不是她家公主开口,这傻愣子能有机会留下来同王爷用膳么? 居然还不知感恩,对公主一声谢都没有。 在三人身后,白茯的嘴能撇到地上去了。 冉凌珏一心沉浸于能久违地和他家主帅用饭的喜悦中,对身后不带杀意和恶意的视线选择了忽视。 进了饭厅,雪姝顾着还有冉凌珏在,便坐到了离夙珝有一定距离的左下位。 夙珝拧眉,凤眸几乎眯成两道线,眉间褶皱很深。 雪姝瞧了一眼一坐下就搓着手手急不可耐地等着上菜,还咧嘴龇着牙时不时就看看他家主帅的冉凌珏。 抿唇稍想,到底还是蹭到了紧挨着男人的位置。 冉凌珏浓眉狠皱,粗狂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啊扫,不过因为没想过他家主帅会跟谁儿女情长,所以就没往那方面想。 直到吃饭期间,这大块头眼睁睁看着他给主帅移过去的那道清蒸乳鸽被他家主帅推到小丫头面前,还极为细心地为其剔了了原就不多的骨头再送到嘴边时。 冉凌珏看不下去了。 “爷。” 他大口嚼着嘴里的八宝鸭,吞咽了一口后拿着筷子唠嗑似的说。 “您这样不行,啧,这吃饭呢,得自个儿动手,这小公主好手好脚的,您让她自己吃,不然……” 大口灌了一口汤。 “不然回头给惯出坏毛病了,小公主身子骨该更娇了。” 嗯嗯…… 主帅府上的东西就是好吃,比他将军府上的厨子手艺好多了。 回头他一定要找机会去这厨房瞅瞅,看顺带能不能向主帅开口带一两个人回去。 夙珝凉凉地用眼角往他方向瞥了瞥,并不打算理会他,还拿起勺子将小盅里的汤舀起来送到雪姝唇边。 “午膳没用,下午也没吃什么,多吃些。” 雪姝不自在地看了冉凌珏一眼,却很顺从地张嘴喝了汤,“不要了。” 然后冉凌珏就看到这小公主一说不要,他家主帅便就着她方才用过的勺子将那小盅里的汤干了个精光。 “咚” 手上的鸡腿掉到桌子上。 冉凌珏越瞧越不对劲,觉得嘴里的肉吃着好像都不太香了,“爷,你们……” 他好像知道什么不对劲了,但他又不敢确定。 他们主帅和这位小公主…… 不不不,一定是他看错了,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那样就太龌龊了,他们家主帅怎么可能…… 第295章 探讨,男人这生物啊 “如何不可能?” 冉凌珏还在心底不住地否定自己的想法,男人清冷的声音就已从那头了过来。 冉凌珏虎躯一震,僵硬地抬起视线看过去,便见男人神情倨傲,慵懒又不可一世地看着他。 “末……末将?” 冉凌珏指指自己的鼻尖,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才确定主帅是在跟他说话。 夙珝轻嗤,懒懒靠在椅背上,黑眸轻斜,落在身边小人儿身上的视线说不出的温柔。 砰! 冉凌珏听到一块巨石重重砸在自己脑袋瓜子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胸口震动,耳边嗡嗡响。 “主……主帅,您刚才是说……” 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听错了。 嗯对,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们主帅骁勇威猛傲睨万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如此爷们儿的人怎会对这等两根手指头便能捏死的娇公主有那种心思? 嗯! 一番考量后,冉凌珏很肯定自己的想法,且立马就把自个儿那“龌龊”的想法给甩开了。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这儿才刚说服他自己,男人便懒懒地看着他这边,问:“为何不可能?本王的自由,用得着他人置喙?” 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唇角轻挑间睥睨万物,仿似这脚下的所有都该对他臣服。 如果方才冉凌珏还能说是自己听错了,那么这会儿,安静偌大的饭厅内便只隐隐回荡着男人的声音。 没错,主帅的确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不仅看透了,还很好心情地在应他的猜想。 雪姝在旁安静地嚼着鸭肉,大眼睛转啊转。 在男人喊她坐到他身旁时她就知道他是不打算瞒着这位大块头将军了,说明这位是值得信任的。 咽下嘴里的东西,擦了擦嘴,扭头,“阿珝,我吃饱了。” 刚刚说话还喊得规规矩矩,这就一会儿的功夫就改口了,很明白是在配合夙珝。 阿……阿阿阿阿珝! 轰隆隆—— 冉凌珏感觉晴天霹雳,天雷滚滚,“爷……” 夙珝也没有再用了,奖励似的摸了摸雪姝的脑袋,就这般扣着她的后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羽翼般的吻,算是彻底当着自己人的面公布他与雪姝的关系。 “去墨悠居等我,”他松手说。 这是有话跟冉凌珏再说了,而且应该是他们的事。 雪姝了然,听话起身对冉凌珏客气地笑了笑,“将军慢用。” 冉凌珏虎躯再次一震,慌忙起身抬手道:“公主慢走。” 雪姝回以浅浅微笑,带上白茯盈盈从屋中离去,留下冉凌珏站在那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呆若木鸡。 “你跟了本王多少年了?” 身后男人的声音打断他的心思,冉凌珏浑身一僵,继而赶忙回身,道:“回爷,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那时他方十六。 那一年他们百花村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涝,洪水肆虐,没有任何征兆,一夜间整个村子被那洪水巨兽吞噬。 他因当晚在山中打猎,宿在了他们村最高的凤凰山上得以侥幸逃过一劫。 但不幸的是他的双亲,妹妹以及百花村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洪水停下后,他自山顶下来,几度因陷进泥水里险些丧命,凭着一身水性花了整二十个时辰才找到他们家人的尸体。 他一个人拖着全家五口人从百花村出来,若非得主帅相救,当时的他应该也是随爹娘去了的。 “十一年,”夙珝沉吟,指尖轻扣桌面。 一声一声,像扣在了冉凌珏心上。 冉凌珏的目光在他那敲击的指尖上停留了片刻,到底是忍不住,便问:“爷,您跟那小公主是啥时候开始的?你俩怎么就……” 想说怎么就成这种男女关系了,但他觉得“男女关系”这几个字有些说不出来,就用两根大拇指比了个手势。 “末将倒也没别的啥意思,”冉凌珏挠头说,“就是觉得……觉得太突然了,您俩这……” 身份、年龄、体型啥的,差也不是一星半点儿。 再说,他们主帅要啥样儿的女人没有,压根儿不用他眨眼招手,大堆女人排着队往他床上挤。 这府上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吧,偏就不见他喊谁睡觉,却对那么个瘦排骨丫头存了这心思。 冉凌珏咋想都想不通。 夙珝留他下来也不是为让他想通的,只说:“本王想跟你说的只一点。” 冉凌珏顿时正襟危坐,“您讲。” 夙珝:“目前本王并不打算将此事公之于众,本王不瞒你,是知你忠心,军中也只你一人知晓,所以该如何,你自己清楚。” 冉凌珏是他的心腹大将,与叶智宇是不同的。 他会如此器重这大块头,是有心将他作为他的后继培养。 不管是他夺得大权,还是回幽之境,炽军的统率权他都是打算交给冉凌珏的。 冉凌珏虽在日常生活方面没多少脑子,但对夙珝的事却是格外长着心眼儿的。 领悟到他单独跟他说这些的意思,冉凌珏再没多想。 “爷放心,只要爷没开口让末将说,末将这嘴就是缝着的,在您有意将与那小公主的事公开前,军中若有一人晓得此事,末将这脑袋,随您取!” 夙珝满意颔首。 冉凌珏放下手,看了看他后搓着大腿子咧嘴说:“嘿嘿,不过您这口味也是很独特哈,啥人儿不喜欢,就喜欢挑又小又瘦的下手,不怕在床上给弄骨折了呀?” 反正他就怕,还怕得很。 夙珝本欲打算这就去寻他的小丫头,至于冉凌珏,也没把他当外人,爱在吃多久吃多久。 结果一听这话,出于雄性的劣根性,夙珝决定过会儿再去找人,招手示意冉凌珏坐过去些。 “咋了爷?”冉凌珏坐过去,压着声音一脸认真。 夙珝摸摸下巴,敲击桌面的速度稍加快了些,暗忖片刻后问:“你那些本子还在不?” 本子? 冉凌珏这二愣子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捏着下巴想了会儿才恍然大悟,顿时咧嘴露出他的大白牙。 “爷,您不会是还没动吧?” 话刚说完,脑袋就挨了一筷子。 夙珝看着他,目露嫌弃,“就那么丁点儿,你下得去手?” “哦哦哦,”冉凌珏一脸“我懂”的表情,“明白明白,得养着,养熟了胖了再那啥。” 夙珝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所以本王想……你那些……懂?” 冉凌珏再次恍然大悟,再次一脸“我懂”,“懂懂懂,爷是想观摩观摩学习学习,毕竟爷也没办过,不晓得咋把人给办了。” 前半截还是人话,后半截就不是了。 不过夙珝不在意这些,因为冉凌珏说的是事实,对于事实,他乐于接受。 不过…… “所以,东西呢?” 说了这半天,敢情这大块头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哦哦!” 冉凌珏点头不断,又一脸恍然大悟,而这回是真悟了。 “都在,都在!爷要啥款的?简单明了还是复杂繁琐?” 夙珝便问:“简单明了是何样?” 对他来说,那当然是简单些好了,繁琐的,他怕中途睡过去了。 说起这个,冉凌珏可来劲儿了,手舞足蹈的,还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给他画。 “那简单明了的就是啊,最基本的,就这样儿,看到了吧,这种,还有这……” 喜贵站在一旁,眼瞧这俩大龄童子鸡凑一块一脸认真地探讨着人体奥秘,嘴角抽搐不停。 伺候人这么些年,就没见他哪回探讨战事这么认真的…… 第296章 留宿,这么凶? 两刻中后,雪姝一个人在墨悠居待得无聊,瞧时间不早了,便想着回去。 但见男人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以为还在跟冉凌珏谈军中的事。 想想就带白茯出了墨悠居打算去饭厅,省得谈完事了还得顾着她,多辛苦。 就在她俩刚出北院准备往饭厅方向去时,远远见男人大步而来。 雪姝迎上去,“跟冉将军谈完事了吗?” 夙珝眉眼含笑唇角轻挑,“外面冷,怎不在屋里等着?” 雪姝摇头,看了看天,“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若一会儿就晚了。” 夙珝的唇角在听到“回去”二字时敛了敛,拢眉看了看四周,没有马上应雪姝的话,一言不发地揽着人回墨悠居。 雪姝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交代,便乖巧地跟着。 进屋后夙珝衣袖一扇便将门关上了,而后牵着小丫头的小手将人带到软榻前。 “?”雪姝不是很懂,这是要说什么话需得让她坐他腿上说? 夙珝一只脚踩在榻沿,另一条腿供雪姝做,捋着她的秀发看着她,眸光略深,似含着缕缕情丝,“今晚宿在这可好?” 左右夙承勋知道他将她接出来了,小丫头在昭王府上住上一晚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夙承勋现在可是巴不得他俩走得近。 雪姝的心被他眼中的情丝绑住,轻轻一扯,便有些动心了,“这……这样不太好吧?” 夙珝托着她的小下巴,指尖在那鸡蛋似的的皮肤上摩挲,“没什么不好,便只想你陪我一晚,不对你做什么,相信我,嗯?” 温软的气息轻轻洒在耳畔,像极了春日里的暖风。 雪姝耳尖发红,羞怯地拿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儿瞧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觉得会不合适。” 虽然他俩已经同榻而眠过了,但……但…… 但什么,雪姝想不出来了,他俩抱了亲了,还讲究个这些,多矫情啊。 夙珝方不久是有困意的,但跟冉凌珏说那事儿说着说着就清醒了。 这会儿看她羞怯起来眼中不自知带着一丝魅惑,这让他不由想起冉凌珏说的那些话。 心中微动,有些痒,就像上回被她揪着尾巴似的。 吞了吞喉,正欲将这股不适压下去,却不想才升起这个念头,尾巴就出来了。 夙珝:“……” 第二回了,他的尾巴似乎一遇上这丫头就不听他的话。 “呀?” 雪姝发出疑惑声,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当下便抓住了那条细软白尾,冲他笑,“怎么变出来了?” 夙珝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这种感觉,但见她如此爱不释手,倒也没发作。 他晃了晃尾,软软的尾尖自雪姝手腕上划过。 雪姝:“就你这毛色,这毛质,卖的话该是价值连城的吧?” 卖…… 这说的还是人话? 夙珝眼皮跳了跳,尾尖来到她腰间,开口语气带上了一丝威胁:“这么说,你想将我这皮毛卖了去?” 挠到了她的痒痒肉,雪姝咯咯笑,侧着身子躲,双手去抓那作怪的白尾。 夙珝不让她如愿,故意搔她,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响透了整间屋子。 “哈哈哈,我错了,我,便是我逗你玩儿的,哈哈哈……” 冉凌珏在给他家主帅探讨完男女构造后独自一人留在那把桌上剩下的饭菜扫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抹着嘴想着来跟他家主帅招呼一声他这就走了。 结果刚走到这,他就被屋里的笑声给吓到了。 倒不是说这笑声有多不好听,相反,他觉着好听得紧。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昭王府竟也有如此有人气儿的一天,以往他来这就跟来灵堂似的,弄得他连大气儿都不好意思喘。 “喂。” 正愣着,身后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回头一瞧,可不就是那小公主身边的侍女么? “哦哦,”冉凌珏看自己挡着她的道儿了,赶紧侧身让开。 白茯提着灯,因为还惦记着这人上回“吓”她家公主以及饭前鄙视她家公主的事,所以这会儿面对冉凌珏没什么好气。 “冉将军既然吃了饭,怎的还不见走人啊?是等着蹭了早饭再走么?” 没错! 她就是仗着现在她家主子是昭王最宠的人对堂堂炽军左卫将军放肆了,怎么地吧! 可惜冉凌珏本来就五大三粗的,压根没听出白茯这冲冲的语气和话中话。 还挠着头不大好意思地说:“早饭就算了,这吃晚饭就麻烦了,那还好意思蹭早饭。” 白茯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哦,是吗?” 她嘲讽地看了冉凌珏一眼,“既然如此,冉将军怎么还在这?奴婢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也该回将军府了吧?” 冉凌珏这回算是看出来听出来了。 当然,也可以说他不是听不出来的,而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就没见过哪个府上的丫鬟和他见过的那些宫女像眼前这黄毛丫头这么嚣张的。 冉凌珏就不太明白了,“我说你,没事吧?” 看样子比她那主子大上了一两岁,巴掌大的脸不够他一耳刮子下去,杏眸挺大,鼻梁高挺,嘴巴虽不似有些姑娘家的樱桃小嘴,但在他看来还是挺小的了。 嗯…… 单看样貌,比她那主子差了大截,不见得精致绝艳,却也清秀好看,这身材…… “你看什么看?!” 白茯察觉到男人盯着她身前那放肆的目光,脸上一热,照着他那大脚就踩了下去。 冉凌珏丁点儿都不觉得痛,反而一脸懵圈,“我说你没事吧?我惹你了么?这么凶。” 上回刚见面就瞪他,这回倒好,不仅瞪,还凶,还踩他? 白茯看他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还这么大刺刺地看着她,脸上温度渐升。 “凶你怎么了?凶的就是你!谁让你对我们公主无礼的?没将你告到王爷跟前已经算好的了!” 告状? 无礼? 冉凌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不过毕竟是处了十多年的人,他虽迟钝,却还是很清楚他们主帅的脾性。 不想他俩在这闹到屋里的人,他大手一伸,直接攥住了白茯的领子。 “你!你干什么?!放手!”白茯挣扎,放了灯去抓他的手。 可惜她的那点儿力气对牛高马大的冉凌珏来说挠痒痒都算不上,甚至真的仅用了两根手指就把人拎离了地面。 “你……你放开!” 双脚悬空带来的不安感使白茯拔高了音调,但因屋里两人也在闹,所以一时没注意到她。 冉凌珏将人拎出墨悠居,嫌吵地掏了掏耳朵,扔垃圾似的将她扔到假山旁。 白茯没想到他会突然把她扔掉,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到了地上,刚巧下面一个石头,当即硌得她眼泪就出来了。 “你……你!” 她感觉浑身快裂开了。 冉凌珏没想把人弄哭,他发誓,他真的就只是轻轻,轻轻地将她放地上的,真的很轻! 他都这么轻了,咋还跟他搁这儿哭呢? 冉凌珏不懂,看她不起来,以为是扭到脚了,于是就好心朝白茯伸手。 白茯这外强中干的怂货,以为冉凌珏要打她,当即就惊呼了一声很没出息地抱着头。 “我错了我错了……冉将军英明神武威风凛凛、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临危不惧奋不顾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丰神俊朗……” 好家伙,管它合适不合适,只要是夸人的话,一个劲儿往外蹦就成了。 第297章 蛮牛,这么会夸人? 冉凌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作为一个从娘肚子里出来就足有十来斤,从小到大都被人称作“蛮牛”的人,这还是他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夸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话。 这……这是真的吗? 冉凌珏咽了一口唾沫,收手后直接蹲到了白茯面前,“喂。” “啊!” 白茯很怂地发出一声大喊,以为他这又是要把她咋,嘴巴里不带停的。 “将军风度翩翩雅人深致、气宇不凡品貌非凡仪表不凡啥都不凡!奴婢一时放肆口不择言冲撞了将军,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小嘴儿,巴拉巴拉挺能说的啊。 冉凌珏笑了,低沉的声音便跟撞钟一样,闷闷的,见不得多悦耳,却实实在在一下下撞进白茯耳朵里,心上。 咦? 白茯停了下来,迟疑地放下手扭头朝他看去。 黑暗中,路边的火光只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但硬朗深邃的轮廓却能看得清晰,尤其那洁白的牙,明晃晃的。 白茯眨去挡住她视线的眼泪,不确定地张了张嘴,“你……” 听到她的声音冉凌珏稍稍敛了笑,痞子似的用下巴指了指她,说:“继续啊,本将军听着呢。” 哈? 白茯茫然,不太能理解他让她继续什么,继续……凶他? 冉凌珏蹲近了些,看姿势跟逗狗似的,“别停,你还晓得哪些夸人的词儿?都给本将军说说。” “呃……” 白茯觉得这人脑子果然是有病的,但她这会儿不太敢说。 于是嗫嗫道:“英……英姿勃勃英姿飒爽,一表人材气宇轩昂……” 冉凌珏勾着唇,用他那在黑暗中也明亮的眼看着她,问:“这都是夸本将军的么?” 白茯嘴角抽抽,想说不是你叫我说夸人的词儿么,咋就成夸你了? 但观局势,她明显处于劣势,想想昧着良心地点了头,“是,是的吧……” 冉凌珏一听,乐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过来。 原是想能离得近看清些她的样貌,不想他这“轻轻”一拽,直接将白茯拽到了他面前,还差点把人给拽脱臼了。 白茯一头撞到他坚硬的胸膛上,鼻子给她疼得酸泪直冒,直吸冷气,“你……” 女子身上的馨香让冉凌珏抓着她的手僵了僵。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他却很真实地感觉到了女子与他身体上的不同。 白茯捂着鼻子抬头,因为屁股痛,鼻子痛,一时也就忘记去在意两人的距离了,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你不会轻点儿啊,痛死我了……” 冉凌珏瞳孔一缩,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了被她自己咬着的唇上。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夸他外貌,因为他壮,他家穷得没牛使,家里人就把他当牛,他就拖着犁耕田。 后来跟了主帅征战沙场,全都是夸他猛的,遇上的女俘虏不是骂他是牛就是骂他熊。 就因为他这身力气,初次跟叶智宇去楼子里就折断了那女人的手,自那以后所有女人见了他都避如蛇蝎。 可,就在刚才,就是从这张小嘴里蹦出了好多夸他的词。 冉凌珏深吸一口气,手比脑子先一步反应,“你怎么晓得这么多好听的词儿啊?” 他看着白茯,粗糙的指腹在她的唇边轻抚,连带将带着酒气的呼吸也一并洒在那上头。 被他碰过的地方跟着火了似的,白茯呼吸一滞,手臂上的痛让她身上一颤,“冉……冉将……” 男人那硬朗的脸忽然就放大了,滚烫干燥的唇照着她的印了下来。 白茯脑中炸开一道惊雷,耳边嗡嗡作响,大脑跟着空白一片,甚至连呼吸都几乎忘了。 冉凌珏捏着她的下巴,不算温柔地张嘴咬她。 原本只想尝尝她这张嘴是不是真的甜,不若怎会说出那么多讨好他的词儿。 可当他真碰到了,心里就像炸开了一团火,火光四溅,灼得他身上每根血管每寸肌肉都颤抖不已。 “不……不要了,阿珝,哈,哈哈……” 这边屋里,雪姝笑得喘不过气,抵着夙珝的胸膛一个劲儿讨好认错。 夙珝气息平稳,玩闹间已将人压到了身下。 见她着实笑得有些费劲儿了,便也不再逗她,用尾巴将她散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宿在这,嗯?” 雪姝吃吃笑,眼角挂着笑出来的泪,红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夙珝奖励似的在她粉面上落下一个吻,继而隐去尾巴唤来喜贵让备好浴房的水。 喜贵对雪姝要在这过夜一时一点儿也不意外,道了声“是”后便要出去。 “公公,”雪姝理着凌乱的发叫住了他,“麻烦让白茯进来一下,我的麦芽丸在她那。” 上午那会儿吃得多了,便买了麦芽丸来消食。 这会儿虽闹腾了这么会子,但还是觉得腹胀,一时半会儿估计消不下去。 “这……”喜贵踌躇,不知道该咋说。 雪姝取簪子的动作停了停,“怎么了?她不在吗?” “在的,”喜贵笑说,稍作思考后说:“就是不知是不是同冉将军发生了争执,奴才方才过来时瞧着她被冉将军带走了。” 也就晃眼一看,那时候还以为他看错了,刚刚找人的时候才知道是真被那大块头拎走了。 “冉将军带走了?” 雪姝秀眉当场打结,短短时间内脑子已转了好几圈,就想不通白茯和那大块头将军能发生什么争执。 “由他们去吧,”夙珝倒是放心,对喜贵说:“让人去街上看看还有卖麦芽丸的没。” “是,”喜贵要走。 “算了吧,”雪姝叫住了人,“这么大晚上也懒得再跑了,我出去看看她,顺便再走走。” 说完看向夙珝,“阿珝去么?” 寻常人刚闹过定清醒得不行,夙珝却是已经打起了呵欠,懒懒地侧躺在榻上摆手,“去吧,我便算了。” 说完不忘交代喜贵将人伺候好别冻着了,自己则在雪姝出门前合上了眼。 雪姝是在墨悠居外的小花园里找到白茯的,循声而去,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近了才发现没有,的确是白茯在哭。 “怎么了这是?” 雪姝瞧她这么大冷的天儿抱膝坐在地上小声哭,赶紧拢了拢披风过去。 听见她的声音,白茯先是有一刻的慌张,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麻了。 雪姝大步上前将其搀着,摸到她的手,冰得厉害,不禁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回头看了看四周,没瞧见那大块头。 “不是听人说你跟冉将军在一块么?将军人呢?” 白茯身子一颤,想到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冉将军”三个字便如一把冰刀狠狠扎进她心里。 不想自家主子为自己操心,白茯擦擦眼睛,故作轻松,“将军早走了,奴婢原是想找你去的,奈何这点儿出息,摔了。” 雪姝蹙眉,“摔哪儿了?我看看。” 白茯摔的是屁股,哪能真让她看,便躲着,说:“没事儿,就脚扭了,这会儿好多了,咱是要回了么?” 雪姝明显不信她的话,姐妹这么些年,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何况喜贵方才都说了这家伙可能和冉凌珏发生了冲突,这其中肯定有别的事儿。 不过,因着喜贵就在一边,雪姝到底没强求白茯说出个所以然,假装信了她,说:“今晚不回了,我正找你呢,既是扭了脚,好歹看看。” 说罢唤来青盈搀着人往她们住的地儿去。 白茯心里藏着事儿,自然没心思跟雪姝玩笑,便只假装没事地应了声。 然而在回首朝两人方才待过的地方看去时,眼泪却没出息地又冒了出来。 臭熊蛮牛! 以后最好别再让我碰上! 第298章 毛球,不对劲儿 到了青澜她们院,确定白茯的腿没事后雪姝借着她一会儿便想沐浴洗漱的理由将两人都暂时支了下去。 门一关,她便道:“说吧,你跟冉将军怎么回事?” 白茯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很难瞒得住她这机灵鬼主子的,但想想自己跟那大块头的事,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于是抹了抹泪,半真半假地说:“上回他吓你的事奴婢气不过,便想问问他这事,结果……失礼惹了人……” 她其实在被他扔到地上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了。 虽说她家公主是有王爷疼着,但说到底她也不过一个奴才,而他是堂堂的炽军左卫将军。 她便是因为上回那人吓她家公主,以及这回莫名对她家公主露出鄙视之色,这才气不过。 仗着这是在昭王府那人定不会将她如何,公主也会护着她,所以就…… 她的错,如何罚她她都认,可为什么偏偏要用那样的方式羞辱她,还亲了人啥话都不说就走了…… 白茯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委屈。 失礼惹了人,任谁都不会想到会用亲人啃人的方式来作惩罚。 所以听白茯这么说,雪姝没往其他方面想,只当是她被冉凌珏凶了。 “知道你向着我。” 无奈笑笑,她坐到白茯旁边,拿自己的绢子给她擦眼泪。 “不过你看他,原就生的那样儿,当时该是没有吓我的意思,而且再怎么,人家也是将军,你我之间可以不讲规矩,旁人却是不行。” 她的身份,没有大到能由自己人去指责或质问一个将军的地步。 何况冉凌珏是他的人,可不能因为她的这么点儿小事就让她家阿珝与他生了间隙。 虽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想得周到些总是好的。 白茯抽泣,跟冉凌珏的那点儿事又不能拿出来说,便只得作被凶的委屈状,“奴婢省得的……” 雪姝瞧着她这样儿又感动又不是滋味。 感动的是白茯为了她又受了委屈,复杂的是,没想到这委屈还是来昭王府给受的。 没办法,只好抱着人哄了会儿,从青澜她们院子出来时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 寒气渐重,雪姝不想就这么带着一身寒意进去,便在回了墨悠居后径直去了浴房。 第二次来这地方,雪姝想起自己上回来为他沐浴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蠢话犹然在耳边回荡,即便这里只有她一个人,雪姝也臊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一炷香后,雪姝从浴房侧门出来,经过一段青石小路进了他的卧房。 一进去,满屋的暖意让她舒服地吁了口气。 原在外间软榻上的人早进了屋内,她刚关上门,他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回来了?” 像已睡了一觉,慵懒中带着沙哑,勾人雪姝心痒痒。 头发早在浴房便烘干了,随手将斗篷扔到榻上便跑了进去。 “回来了,”扑到床边,刚说完这话就被男人一把捉上了床。 雪姝笑,在被他捉上床双手不经意抵在他领子微微敞开的胸膛时双颊滚烫,“阿珝……” 夙珝将人捉到床内,给人盖上被子后,手脚并用地将人禁锢在了怀里。 雪姝睡着不舒服,便推他,想换个姿势。 却是还没使劲,就被男人抓紧手腕,紧接着温柔细密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袭了过来。 雪姝身上烫心里也烫,下意识攥紧他的前襟,男人清冽的气息霸道地占据她的理智,夺去了她的呼吸。 她如漫无边际的河里的一片孤舟,而他是那一阵风,轻轻一阵,她便有着连人带船跌进河底的危险。 一吻毕,雪姝险些喘不过气来,绯红着一张小脸泪眼朦胧地看着身上的人。 夙珝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眉眼微挑,眼角一抹风流自显,摄人心魄。 雪姝对上他深邃且专注的美眸,羞得不敢再看,只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唤他的名儿。 夙珝听得荡漾,指尖从其粉色的桃花眼尾轻轻勾勒,却是并未再继续,“睡觉。” 说罢,未等雪姝应,一道浅白色的光闪过。 再看,哪里还有他人的影子。 咦? 雪姝看着卧在她身上的白色大猫,没料到他会这时候变成这副姿态,不由愣了愣,“这样睡么?” 夙珝正用爪子不算温柔地抓着他这上好的蚕丝被,被子上都被他勾出丝儿了。 雪姝的话让他抬起了琥珀色的眼,未张嘴,懒懒的声音却自他那传出:“想让我抱着你睡?” 含笑的嗓音里还夹杂着方才意犹未尽的味道,又带着几分戏谑。 雪姝瞬间红了脖子,伸手去抓被子,“睡,睡觉!” 夙珝轻笑,跟着被子一道往上挪了两步,而后从她身上下来选择卧在了她的肩侧,两只前爪揣在胸前,圆乎乎的小脑袋靠在了雪姝的肩上。 雪姝看着他这副可爱模样,一颗心软成一滩水,翻身侧躺,将她的大猫拢在了她怀里。 大猫舒服地呼噜了一声,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后便完全放松了身体,暖乎乎地闭上了眼。 雪姝没忍住,在他的头顶上亲了一口,羞得心里沸腾。 怀里的大团子明显是真的困倦了,不过刚闭上眼,两口气的功夫雪姝便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低头看,小肚子一上一下地起伏着,看样子是的确已经睡着了。 喜贵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本只想将灯拿出去两盏,不想却看到自家主子窝在小姑娘怀里睡得喷香的情形。 忍不住笑,喜贵给了雪姝一个“见笑”和“辛苦了”的眼神,后便带了灯出去。 喜贵一走,屋内明显变暗了许多,烛光轻摇,投在墙上的影子便跟着晃动。 雪姝明显感觉到,屋中的光变暗后怀里的毛球球呼吸比刚才还来得均匀,还伸了伸小爪子往她怀里钻了钻。 小爪子勾住了她的一缕头发,看上去就像他抱着她的头发睡一样。 雪姝抿嘴,笑意自唇角溢出,瞧着他这样,她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充斥得满满的,又暖又胀。 不想自己将她吵醒,便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晚安”后就这般搂着白团子跟着闭上眼。 呼…… 屋中门窗分明关得严实,却不知从哪处进来的风,在她合上眼没多会儿吹灭了桌上的灯。 漆黑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暖意却是比方才似乎还来得足,弥漫着清雅莲香的空气中似也在这一刻夹杂了一丝丝甜味儿。 . “雪姝大人,雪姝大人!” 嗯? “雪姝大人……” 悦耳的女声停下,有些喘气,像刚赶过路。 她缓缓睁眼,陡然进入视野的暖阳让她不适地又将眼闭上了。 喘着气的女子上前将手挡在她额上,光感瞬间好上了许多,于是她再次睁眼,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人,“黛妩,怎么了?” 声音软软糯糯,夹杂着一丝儿甜味,像极了方出生不久的雏莺。 黛妩抓着她纤细的胳膊将人从花丛间搀起来,瞧着她这不过八岁的小主子,放柔了声,语气却还是如方才一样焦急。 “您快去看看吧,碧荷池那边不对劲儿。” “碧荷池?”雪姝揉眼。 碧荷池是她净明殿最靠边的地方,她不怎么喜欢去那里,因为每次去都得走好长时间,她的腿好酸。 方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脑子还未转过来,只扭头瞧了瞧周围,她竟是不知何时睡在了这樱花树下牡丹丛中。 她就说怎么这么香…… 黛妩在她面前蹲下,捡起她落在石头上的小梅花发簪重新给她簪在耳畔。 “可不得了,您快去看看吧,一会儿玉颜大人估计就快来了。” “玉颜?” 熟悉的名字让她打着打着呵欠就停了下来,眨眨眼,看着眼前温婉秀丽大她四岁的黛妩,犹在梦中雾中。 “他来做什么?给我带好吃的过来吗?” 第299章 初识,大白虎与净神 黛妩瞧着自家主子娇憨的模样哭笑不得。 好家伙,敢情方才开口便一直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不是带好吃的。” 黛妩耐着性子,拂去其肩头的樱花。 “碧荷池那边出问题了,奴婢瞧着不对劲,想请您去瞅瞅。” 又是碧荷池…… 雪姝捏着小手伸懒腰,秀气好看的眉打成了结,轻声哼哼:“我不想去,腿酸……” 黛妩笑,哄着说:“不会,您累了奴婢一会儿便背您。” 雪姝挠头,将刚簪好的小发簪又给挠掉了。 “好吧,”她说,牵起黛妩要去捡发簪的手,二话不说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花就蹦到了黛妩身上。 “大人,您……”黛妩赶紧托着,生怕不小心将她给摔了。 雪姝嘻嘻笑,“此去还有段路,让我再睡会儿,回程我便自己走。” 说罢,小脑袋一偏,呼吸瞬间就均匀了。 这么快? 小会儿后,黛妩停在距离碧荷池数丈远的长廊尽头。 视线越过石阶下的假山流水,再经过碧荷桥,最后落在池边参天梧桐下那抹雪白身影上。 香气弥漫的空气中从此地起开始夹杂了一丝血腥气。 自小在神宫长大的黛妩在嗅到这股血气时后背森冷阵阵,双脚自发地就走不动了。 这时,也不知背上的人是何时醒的,以极其清醒的语气说:“放我下来。” 黛妩一惊,手刚松,背上的人便跳了下来,并无一丝犹豫地径直往那处走。 “大人!”黛妩赶紧跟上,一边瞅着那处一边说:“这血污之气着实重,您若觉着不舒服,不如我们就等玉颜大人来吧。” 自家主子生来便不怕这些个血污之气的,所以她方才想让这小人儿来看看。 但现在,这里的血污之气明显比她离开时重了不少,就算是她这小主子她也担心…… 才想着,本来还走着的小人儿竟忽然跑了起来,吓得黛妩再无心思想其他,赶紧去追,只追着追着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浓重的血气如一张密实的网从天而降,将她罩得严严实实,又似一块压顶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使得她心口抽搐双脚无力。 雪姝停下,转身走到黛妩面前,抬起白嫩的小手,食指指尖在黛妩面门前轻轻画一个圈。 浅绿色荧光点点,在圈的中央位置汇聚成一点,随着雪姝的最后一个动作印在了黛妩眉间。 “你且在此地候着,”雪姝放下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迈着小腿儿朝梧桐树下跑去。 黛妩想让她当心着点儿,因为她明显感觉这股血气又比刚刚浓了不少。 可惜她才张嘴,便发现喉间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声音卡在那出不来,她也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黛妩只能保持着跌坐的姿势看着她那渐渐远去的小主子干着急。 雄健壮硕的大白虎,通体雪白透亮,如一座发光的小山。 无力垂放在地面的四肢即使有那么厚一层皮毛,也能隐隐瞧见其下那结实粗壮的肌肉。 再往下,是它四只厚实的兽爪,暖日下,其间寒光清晰可见,便似下一刻就会抬爪将人撕得粉碎。 还有那条尾巴。 尽管此时它的尾如四肢一样垂放在地上,但地面上那条与它的尾巴形状如出一辙的坑却彰显了它是如何有力。 仿佛一抬尾,便能横扫她整个净明殿。 雪姝小小地咽了一口唾沫,小拳头紧捏着。 “刷!” 空气破裂,狂暴之气猛烈袭来,尘埃在这一瞬间化成无数利剑,以千军万马之势朝雪姝面门奔来。 “大人!” 远处传来黛妩惊慌恐惧的声音。 雪姝停在那,眼睁睁看着那条粗壮的兽尾停在距离她额间不过一寸的地方。 风落下时,她闻到了淡淡的莲香。 “你……”咬咬唇抬眼,声音却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时戛然而止。 她打从生下来就未出过净明殿,除了黛妩,见得最多的便是玉颜。 玉颜,他们灵神族的王,一个有着一个姑娘名儿的老头子。 而今,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人。 不,是一只虎。 如此近距离地看这样一只虎,是她前所未有的经历,而这双琉璃似的眼,则是她在灵镜中都未看到过的。 琉云璃彩晶莹剔透,眸中似有潺潺水流隐隐流转,清冷孤寂却又那么温柔。 她自灵镜中看到过那么多族人的眼睛,从未见过有谁像他这样的,拥有这么一双矛盾却漂亮的眼。 化成矛的虎尾就这么停在她眼前,在她打量它的同时,那双琉璃似的眼亦同样从她身上扫过。 年方七八岁的丫头片子,着一件小巧银白色交领齐腰小裙衫,裙边几朵简单银丝雏菊。 垂挂髻,简单精致,墨黑发间两朵粉嫩小花簪,左侧挂着一抹小小流苏随风而动。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如宝石一般的橄榄绿桃花眼,波光盈盈,含着一丝诧异,微张着粉嫩的小嘴,隐隐能看到两颗洁白贝齿,看起来乖巧极了。 暖阳不知何时来到了头顶,星星点点自梧桐树荫倾泻而下,洒在这一大一小,一人一虎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虎尾渐渐放下,一道男声自虎身上响起:“净神雪姝,对么?” 字正腔圆似断金碎玉,清冷中透着高贵优雅。 毫无疑问,这声音是好听的,只听上去似在忍耐什么。 雪姝看他的眼看得有些失神,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略微憨态地点头,“是,我是雪姝,你认得我?” “呵……” 大白虎轻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嘲讽。 “神宫四大至高神之一净神,‘大地之母’,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奶娃娃,也难为神宫那群伪君子了。” 雪姝咬唇,粉粉的唇让她咬出了一小片白痕。 “我不是奶娃娃,”她说,冲大白虎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头,“我八岁,过了年便九岁了。” 闻言,大白虎又是一笑,未去接她的话,只倒吸着凉气动了动身子尝试站起来,“无心玷污净明殿,这就走。” 四肢颤颤巍巍起来,还未站稳,便“砰”的一声再次倒了下来。 小山似的壮硕身躯压得地面发出沉重悲悯,梧桐树巨大的树干被他这一靠也跟着发出裂开的声音。 树冠沙沙响,树叶飞舞而下,落在他柔亮的雪色皮毛上。 雪姝这才发现他腰腹处的毛已被血染红,大片软毛因鲜血凝固成团,沾上这地上的草屑泥土,看上去好生狼狈。 “你别动了。” 雪姝揪着一颗小心脏上前几步,停在他受伤的部位,用小手指指着地上。 “你看,还在往外流血,再动就流得更多了。” 许是真痛到了,大白虎喘了好几口粗气。 喷出的鼻息掀动了小丫头的裙子,暖阳为其裙子上的银色小花镀上了一层金色,宛如一朵盛开的小雏菊。 少年的笑声再次从那未动的嘴里传出来,却依旧是讥笑的。 “对不住了,脏了净神大人的神殿,可惜臣力不从心,还得劳烦净神大人再忍耐片刻,等玉颜老头来了,臣自然就走了。” 臣,净神大人,玉颜老头。 雪姝看看他,交叠在身前的小手紧了紧。 下一刻,上前蹲在了它的腰腹前,徐徐抬手。 “你做什么?”大白虎问,眼睛上方的长须跟着拢在了一块,像在皱眉。 雪姝没应,只专注盯着那鲜红处。 浅绿色光随她抬手自她小小的指尖升起,射向大白虎的伤处,再如伞一般散开,在他的整个腰腹间形成一道灵罩。 灵罩内萤光点点,如一群飞舞的萤火虫。 大白虎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处,继而将视线落在这如花的小丫头身上。 这时,专注于伤口的小丫头忽然抬起小脑袋,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是大人,我叫雪姝,你叫什么?” 第300章 嘲讽,你很讨厌我?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消散,地上被血浸红的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常,连那凝固成团的毛发也在那飞舞的萤火虫下消去血色徐徐散开。 清风拂过,带起空气中的清雅之气,那通体雪白的软毛随风浪涌,荡开一圈圈涟漪。 小丫头片子歪歪小脑袋,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吐出一口鼻息,喷出的气息再次拂动了她的裙裳,调皮的发丝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跳啊跳。 大白虎收了收视线落到自己的伤上。 雪姝便也跟着他看去,随即,她似乎听到了一道浅浅的叹息声。 不解,欲再将目光落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如山的大白虎身上忽而泛起浅浅白光。 “你要走了吗?”她问。 大白虎并没有回她,但很快,她的问题就得到了回答。 他没有走。 不同于他那身雪白皮毛,化成人形的他着一袭黑色交领宽袖大袍,腰间一条同色三指宽腰带。 其下一枚晶莹透亮的玉佩,袖边及衣摆皆绣有银色莲花暗纹。 唇红齿白眉似剑,鼻若悬胆唇如樱,凤眸清冷绝尘,如一汪平静的水,却因其颜色,又似最上等的琉璃,转盼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毫无疑问,是一个少年,还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 孤傲清冷,优雅矜贵。 天上地下,不管是魔族妖族还是冥族,都知他们灵神族人绝美倾城之姿与生俱来。 雪姝从灵镜中看到的灵神族人不少,但她向来觉得也不过尔尔。 直到,看到眼前的人。 “原来是你,”她睁大眸子,温暖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扫啊扫,眼中有惊艳,也有欣喜。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俊眉轻蹙,仰头往粗壮的树干上靠,侧腹的灵罩便跟着他动。 他垂眸,即便他坐着也才堪堪及他胸膛的丫头片子,浅粉色的唇轻轻勾起,“净神大人认得臣?” 人形的他,那讥笑便从其眼中看得更真切了。 雪姝瘪嘴蹙眉,再次强调:“我不是大人,我叫雪姝。” 少年阖上眼,笑道:“您可是这神宫的至高神,谁敢直呼您名讳,臣可没那么大胆子。” 挠挠头,雪姝很不喜他的这腔调,只看着似乎一时半会儿纠正不过来,她也就懒得说了,拎了拎裙摆就地而坐,“你是叫月焱,对吗?” 少年睁眼,以眼角瞧她,不答反问:“大人这不是都知道么,方才还问臣做什么?” 雪姝抿唇,乖巧天真地看着他,“我从灵镜中未见过你的真身。” “灵镜?” “嗯,”雪姝点头,一点不怕生。 小小左手在侧面空气中一划,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凭空出现,其中“圣门”二字尤为显眼清晰。 “原来如此。” 月焱斜眸一瞥,了然,唇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讥笑。 “灵神族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我们便比不得大人们了。” 雪姝收了灵镜,对他的讥笑置若罔闻,问:“你是怎么受伤的?怎么进净明殿的?你跟玉颜关系很好吗?为什么叫他老头?” 连发四问,眼里尽是探究好奇之意。 月焱摁了摁伤附近,发现已经没有痛感了,被侵蚀的那块地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烙人。 是了,他怎么忘了,净神是灵神族唯一一个有净化新生能力的人,他的伤此时正在慢慢新生。 想罢,唇角讥讽扩大。 他不再睁眼看那丫头,闭着眼答非所问地说:“净神大人足不出户不谙世事,可真好啊。” 听着一点儿都不像感慨,这么赤条条的暗讽,聋子才听不出来。 雪姝紧抿着唇,大眼睛骨碌碌在他身上转了转,不再重复问,而是倾身去抓他的衣摆。 “我记得月灵王不该是这个颜色的衣裳的,你怎么穿这个颜色?” 黑黑的,只有他们这里最下等的和修为最低的人方穿这种。 但月灵王的修为不低,她以前在灵镜中看时他穿的都是上等银色。 “呵……” 笑声溢出少年唇角,冷冷的。 “臣这种下等人,自然是无法与净神大人这等至高神相比,您且小心些,当心臣这污秽之物伤了您高贵的手。” 说完,长指一伸,小心眼地将他的衣裳从那白嫩的小手里扯了回来。 雪姝的手僵在那,小嘴巴抿成一条线,大眼珠不再骨碌碌转,垂着眼帘看着他衣摆刚刚还在的地方。 见她不说话,月焱撇嘴,索性不管她,趁着疗伤的这会儿放眼打量周遭。 只他这边刚将视线扫到旁边那一片百花丛中,便听得“滴答”一声。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但对他这种听觉尤为敏锐的神兽来说,却清晰可闻。 收了视线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刚好见一滴剔透的水珠落在地面,于地上绽开一朵美丽的小花。 而后,那地方就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朵蓝色风信子。 月焱睁大了眼,被眼前之见惊到了,眼里也难得没了方才的嘲讽。 “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你真的……” 想说“你真的有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声音却在对上那双泛红的大眼睛时戛然而止。 “你很讨厌我?” 小丫头小声哽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地从她那白嫩的脸上往下落。 砸到地上的眼泪化出了小片风信子,她就像坐在花中的小妖精,灵动可人。 不对,月焱否定自己的想法。 她可是净神,如何是那些小妖精能比的。 勾勾唇,他隐去眼中诧异,眸光再次变得清冷,“净神大人说笑,臣……” “我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雪姝便吸着鼻子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看他的伤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再擦去眼泪。 “你就在这好好歇着吧,伤一会儿便好了,玉颜若来了,你就同他走吧。” 说完,红着眼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 月焱微诧,视线随她而动,便见一滴晶莹自她脸上洒落,他不自知伸手去接,却落了空。 “大人!”黛妩这才恢复好,紧张地跑过来,就怕月焱会伤她。 “我累了,”雪姝低着头,不愿黛妩看到她的红眼睛,上去就抓着黛妩往她背上爬。 黛妩好脾气地抱了抱她,看着不远处的人,道:“那位是谁?就让他在这吗?” 雪姝摇头,“不必管他,玉颜一会儿便来了,会带他走的,我想睡觉,你带我回去。” 见状,黛妩犯难,但净明殿除她外便再没有伺候的人。 没办法,只好三步一回头地警惕着后面的人,将雪姝往寝殿方向带。 月焱看着主仆二人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其视野中也未收回视线。 低首垂眸,那片风信子随风摇曳。 半个时辰后,雪姝浑浑噩噩睁开眼,眼睛涩涩的,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却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唤来黛妩,询问玉颜是否来过,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否? “怎么回事?”她坐起来,打着呵欠问,“净明殿的结界,不是一有外人玉颜那便会有感应么?” 黛妩摇头,“奴婢不知,从方才起一直候在门口,没瞧着人。” 雪姝便问:“那月焱呢?他走了么?” “月焱?” 说起那个人,雪姝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他清冷嘲讽的模样,有些心伤,小脑袋耷拉了下去。 “嗯,他便是先前我跟你提起过的,月灵王月焱。” 神兽四王中他最小,有着一张比灵神族人还好看的脸,又那么孤傲,与宴会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她便记下了。 “他就是月灵王啊……”黛妩沉吟。 因不知道他们之前的对话是什么,所以也就不理解她主子此刻的心情,只当她是刚睡醒还没有精神,说:“他没走,还在那。” 一听,雪姝突然来了精神,睁大眼看着黛妩,“为什么?他的伤应该好了才对呀?” 黛妩抿了抿唇,神情有点复杂,“应该是睡着了吧。” 第301章 偷瞧,小贼猫 “睡着了?”小雪姝蹙眉,看黛妩的眼神很不可思议。 黛妩点点头,“奴婢瞧他一直坐那,一动不动的,若不是睡着,那便是死了。” 她不敢过去瞧。 “不可能!” 小雪姝掀开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给他治疗过了,怎么会死。” 话虽如此,小脸上却是难掩的担心,拿了放在一旁的裙子就往身上套。 黛妩知道她这是急着去看人了,二话不说赶紧为她更衣。 这回雪姝没让黛妩背,出了寝殿后便如一只小蝴蝶似的径直往碧荷池方向跑。 倒是黛妩在后面追得大喘气,最后还是被甩开了一大截。 真没走…… 来到碧荷池边,雪姝藏身于池子这侧的花丛中,头戴两朵鲜花作掩护,眨巴着水灵的眼睛瞅着对岸梧桐树下。 他究竟是怎么进净明殿的? 玉颜为何没来? 他又为何没走? 小脑袋里好多疑问,却始终没想个明白,原只想在此偷偷瞧上一眼,看看他恢复得如何。 然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桥上。 黛妩不知何时来的,也跟她一样的姿势趴在桥边,只露出一个脑袋往梧桐树下瞧。 “没想到,月灵王真这么好看。” 黛妩压着声音说,说完后转头看着小主子。 “不过他为何着一身黑衣?月灵王身份不是很高么?” 闻言,雪姝扭头看过来,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双手从桥边拿下来,就地而坐,桥栏杆刚好藏住了她整个小身子。 黛妩跟着转过来,问:“怎么办?要奴婢去请玉颜大人来么?” 净明殿乃神宫禁地,结界为初代神王设立,历代神王以神印加固,历年来不知多少闯净明殿的人死于这结界下。 眼下月灵王无端入殿,不仅自己没事,还至今未惊动神王,这等奇事,真是前所未见。 雪姝抠着袖子上的绣花,稚嫩的脸上写满凝重。 小会儿后,她摆首,小声说:“你去外面探探,看玉颜是否知道他在我这里,若不知,你也别惊动。” “啊?”黛妩不解。 “为什么?此乃禁地,本不该外人进入,月灵王在这待这么久已属奇迹,为什么还不让玉颜大人知道?” 雪姝眉头皱成一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就不,你还是不是我姐妹?” 黛妩:“……” 她觉得这不是姐妹不姐妹的问题。 “快去呀,”雪姝催促,抓着她的胳膊晃。 黛妩抓住胳膊上的小手,低声说:“不是,奴婢是担心他会在净明殿作乱,您不也看到他的真身了么?万一一会儿闹起来可怎么办?” “不会,”雪姝很肯定地说,“他不会闹的,你快去。” 黛妩不走,“您哪来的根据觉得他不会?玉颜大人不常跟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何况您还不知月灵王这个人如何,您……” “你去不去?” 话没说完,眼前的小人儿便红了眼圈,晶莹透亮的泪珠迅速在眼眶汇聚,眼睛一眨,那水珠子便掉下来了。 黛妩心里一紧,赶紧就道:“去去去,奴婢这就去,您别哭,别哭,您这一哭灵力就泄了,一会儿又该累了。” 雪姝松开她胳膊,“那你还不去?” 黛妩点头如捣蒜,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走。 “等等。” 雪姝叫住她,长睫上一滴泪水随她抬头的动作掉下来,在石板上晕染开,生出一片苔藓。 “就快午膳时间了,若还未惊动玉颜,你便去厨房多拿些吃食过来,嗯……多拿些肉吧。” 黛妩嘴角抽抽,看了看不远处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的少年,“您不会是还想留他在这用午膳吧?” 雪姝这回没跟她多话,小嘴一瘪,哑声问:“你去不去?” 天…… 黛妩扶额,眼瞅着那眼泪又要往下掉,她哭笑不得,“去去,奴婢都听您的,这就去。” 话音方落,小姑娘嘴角一勾,脸上绽开一抹明媚灿烂地笑,冲她摆手,“去吧去吧。” 黛妩无奈摇头,不放心地朝梧桐树下看了看,咂咂嘴,到底还是出去了。 目送黛妩离开,雪姝啃了啃指甲,转身又趴在栏杆上,透过栏杆上的小缝往那处瞧。 瞧着瞧着,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便做贼似的猫着身子往那处走。 眼瞅着离那黑袍少年越来越近,她的小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儿上。 不过,看他始终双目紧闭,她多少放了心,屏息凝神,将呼吸与空气融为一体,缓缓地,缓缓地靠近。 嗯…… 受伤的地方没有血迹了,萤花也消失了,说明他受伤的地方已完全新生。 虽然衣裳没有给他补上,但伤好了就行,感受了一下他周遭的气息,应该是睡着了的。 雪姝放心地点着小脑袋,对自己所看的还算满意。 稍稍抬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是她身边从未出现过的颜色。 耳边再次回荡起他嘲讽的声音,她蓦然感觉鼻头酸酸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伤好了也没走,但她着实不想再听到他那些话,于是无声地揉了揉鼻子蛋儿,又跟做贼似的转身。 月焱睁眼看到的便是小丫头弓着她那小小的背,两只小手提起放在身前,一副小贼猫样儿。 “扑哧……”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悦耳的声音似琴声一样传进了小贼猫的耳朵里。 小贼猫儿娇躯一震,僵硬地回头看向他,大眼睛里带着惊诧和小心,“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这就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桥上跑。 好尴尬,被发现了! “你跑什么?”月焱长臂一伸,一把便抓住了她纤细的小胳膊。 头一次接触她这样的小女孩,力道没掌握好,以至于他不过轻轻一拉,小丫头就被他拽到了跟前,小身子狠狠撞到他膝盖上,刚好撞到了肚子。 “嘶……” 雪姝疼得龇牙,泪花儿当即就往外冒并迅速凝聚,低落在黑袍上,晕开一圈圈浅绿色涟漪。 月焱明显感觉到,当她的眼泪掉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体内灵气翻涌,通体舒畅。 传闻中的净神的新生能力他已见识过了,却是不曾听说她的眼泪还有疏通灵脉增强灵力的作用。 这难道是她的又一能力? 方想着,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响了起来:“月焱,好疼……” 闻言,月焱低头,才发现自己只顾感受灵力增强,手上力道无意识加大,捏疼她了。 忙松开,发现小东西的手腕处红了一大圈,欲皱眉,竟发现被他捏红的地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 月焱惊诧不已,这难道也是新生? 不应该吧,他都没伤到她什么,哪用得着新生? 不过…… “抱歉,”歉还是要道的。 雪姝摇头,摸了摸手腕后在小肚肚上揉了一把,然后退开数步,“该道歉的是我,不该扰你休息的。” 说完又要走。 月焱瞧着她这么一点儿,都不够他一根手指头提溜的,抿抿唇,朝着那小身影蹙眉道:“你一直住在这?” 小脚顿住,雪姝停下来,看向他,沉默了片刻后乖巧点头。 月焱眉头更紧了,“生下来就在?” 闻言,雪姝顿了顿,还是点头。 月焱支棱起一条腿,潇洒地将手放在那条腿上,像唤小狗一样冲她这个净神招手,“过来。” 雪姝的小心脏紧了紧,交叠在身前的小手垂放到了两侧,捏成小拳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现在又跟她说话,还让她过去。 月焱看出了她的心思,嗤笑,“谁说我跟你说话就是喜欢你了?你以为你是谁?” 哦,照规矩,他好像不能这么跟她说话。 算了,管他什么劳什子规矩,反正这儿就只他跟这小猫。 我是净神…… 雪姝想说。 但想起他不久前的嘲讽,她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便低了头搓手指头,“我没这么想……” 第302章 少年,男人的证明 月焱的视线从她白皙稚嫩的小脸上滑到她正搓着的小手指上,勾勾唇,又招手唤了她一遍,“过来。” 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她坐那。 小雪姝咬咬下唇,盯着他踌躇了片刻后听话地坐过去。 月焱侧首看她,“方才不挺能说的,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雪姝拉了拉裙摆,避免自己的跟他的碰到一起,目光纯澈地朝他看去,“你不是不喜欢吗?” 声音又软又小,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试探。 就这模样,谁会跟神宫至高神净神联系到一起。 月焱笑了,眼下那抹朱砂变得艳红,眉眼光华尽显,一旁的花瞬间逊色不少。 “这么小就知道察觉观色,不简单啊?” 以往听人说起这历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净神时,他也不是没想象过她的模样。 知道她是女的,下意识便觉得她也跟神宫其他女人一样,生得一副慈悲温婉样,却总拿鼻孔看人。 反正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却知看他脸色的奶娃娃。 雪姝看着他,再次伸出手指头强调,“我不小了,过了年便九岁了。” 月焱轻嗤,挑眉轻蔑地瞥她,“那你可知我多少岁了?” “嗯……” 雪姝很老成地摸着下巴,月焱估计她是在学玉颜老头。 沉吟片刻后,小女娃歪着头说:“我猜你十七八。” 月焱笑,眼中渐渐有了温度,照着净神大人的小脑袋瓜上去就薅了一手,“小样儿,挺厉害的啊。” 他唇角微勾,眉眼中少了那似冰窖的寒冷,如暖阳当头,暖了一池碧波。 雪姝看得失神,嘴角情不自禁跟着勾起,小手不自知地伸过去攥住了他的袖边,“我猜对了?” 月焱未察觉她的小动作,噙笑颔首,却又转着他那琉璃似的瞳说:“大致是对了,但具体不对。” 雪姝攥紧那块儿衣料,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他便像看懂了她的意思一样,冲她绝美一笑,说:“我十九了,比你长十一,你说谁大谁小?” “十一……”雪姝翕翕唇,重复他的话,像在心里琢磨这十一岁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月焱这会儿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避开,反而捉住了袖子上的那只小手,话题转得飞快,“你怎么生得这么白?” 墨黑的衣服与她白嫩的小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与他的肤色对比鲜明。 少年的手像烤炉一样,暖暖的,又大又热。 雪姝眨眨眼,抬头看了他的脸一眼,回道:“你也很白啊。” 月焱稍弯了腰,凑近了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看了个遍,唠家常似的回道:“没你白,你看。” 说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小丫头的并排。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看似细腻,实则仔细看了便能看出上面有些细小的疤痕,手背上血管根根分明,好似轻轻一扎就能喷出血来。 雪姝果真很听话地看看他的,再看看自己的,抿着小嘴,却是什么话也没说,抬起自己的便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干……” “什么”二字未出口,手背上便漫开丝丝暖意。 同之前给他疗伤一样,浅绿色的光从她小小的掌心漫出来,在他的手背上晕开。 “好了。” 小会儿后,小女娃将手移开,双眼如两抹弯月。 月焱低头看去,就发现自己手上的那些细小疤痕不见了。 寻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对此抱以感激之情,毕竟那影响美观的伤痕都被治好了。 月焱却不。 他看着自己这白皙细腻的手,看掌心别扭,看手背也别扭,“你做什么把那些疤给我弄没了?” “哈?”雪姝怔住。 他没好气地甩手,垮了肩,说:“你懂男人么?伤疤才是男人的证明,是野性的证明,你看看现在,这像什么?这不就是女人的手么?” 看他眼神,别提有多嫌弃,甚至就此起身,随手捡起边上的小树枝,掰断了就往手上扎。 细白的肉皮被粗粝的树枝头戳皮,连着皮下小指甲般大小的生肉也让他挑了起来,都扎到那青色的血管了。 鲜红的血如泉水涌出,顺着他手背皮肤上的纹路流下来,被他嫌弃地甩到了土里。 于是,刚才因雪姝眼泪而长起来的风信子就这么在他血液的浸透下焉儿了。 雪姝被吓到了。 她不是没见过浑身浴血的伤者,相反她见过很多。 她的族人以及奉命镇守四方的神兽们,会经常因为在下界与魔族及邪灵一族的斗争中负伤或被侵蚀。 灵神族族人并不多,故多数受伤的族人们也会来此经她的能力治疗。 受了侵蚀的族人们和神兽们则会被送到她这净明殿经她净化。 她出生便记事,虽婴幼儿时期并无言语及行动能力,却也以泪之花治了不少人。 至今经她净化和新生的人不说上千也有数百,却是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儿的,自己伤自己。 雪姝不懂,只瞧着那鲜红的血如注般从他伤口处往外冒,她便忍不住鼻间酸涩。 “为什么?”她抬头,眼圈儿微红,“我治好了你,你不高兴吗?” 月焱蹙眉,不解她怎么又哭了,说:“我是男人,男人手上有疤算什么?” 雪姝:“可是……” “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么?”月焱指指他腰腹处。 雪姝看过去,那不就是她今天才给他治好的地方么? 月焱甩掉手背上的血,放嘴边随便添了两口,然后说:“这是让梼杌伤的,梼杌,凶兽,知道吧?” 雪姝点头,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知道,那玩意儿我们碰不得的。” 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梼杌是恶人的化身,以人死后怨气为食,是以灵神族及神兽皆避之不及。 月焱看出她眼中的惊惧,嗤笑道:“你既在灵镜中看过我,便知我同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怕它,我可不怕它,此次受伤是我失策,下回,我定打得它叫爷爷。” 雪姝被他最后的说法逗笑了,但随即在朝他腰腹处看了一眼后问:“你做什么去招惹他?你不过十九,人家都几千岁了,你如何打得过他?” 月焱不以为然,翻了个白眼。 “几千岁又如何?老头一个,你以为我是你们么?胆小怕事。” 看来,他是真不喜欢他们……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多少有些失落,想了想,没有再就着梼杌的事继续说。 但见他手上还在流血,到底是不忍心,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伸长了去够他的手。 “喂,我可不要……” 不要什么,月焱未能说完。 因为小女娃这次没有用她那能让伤患处新生的能力,而是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的伤处舔了舔。 “你……” 月焱愣住,沾了她唾液的地方像小虫子爬过,痒痒的,却没有小虫子带给他的恶心感。 鲜艳的颜色染红了小女娃的唇,像抹了唇脂,艳丽夺目,却与她这张纯真无邪的脸如此不符。 月焱瞧着那抹红,心里像被针扎穿了一个小孔,酸涩之意从那小孔中潺潺而出。 他不喜她这样,抬起手粗鲁地抹去沾在她嘴上的血,眸光有些冷,“多此一举。” 雪姝眼圈红红,从未被讨厌过的她光今日便几番尝到了被人厌恶的感觉。 她有些挫败,放了他的手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抱着小膝盖,闷闷地说:“对不起……” 月焱盯着被她碰过的手背有些出神,并未将她的道歉听进耳里。 十九年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关心。 虽然是个小女娃。 梧桐树下忽然就安静了,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于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水中波光粼粼,偶有金色鲤鱼越出水面,溅起一阵水花,水光星星点点地映在一大一小漂亮的脸上。 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风将少年天籁般的声音带进了小雪姝耳中。 “姝儿……” 第303章 玉髓,只有我们的地方 “大人呐,就这几步路的事儿,而且还就在净明殿,咱能别这么挑不?” 寝屋里,黛妩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面前摆着两大堆衣裳。 找衣裳的人还不满意,一边趴在柜子里翻找一边念叨。 “焱哥哥都两月不曾来了,我自要给他留个好印象,你快别叨了,帮我找呀。” 黛妩扶额,敷衍地在那堆衣裳里翻了翻。 “您可真是奴婢的祖宗,您与月焱大人都交好八九年了,您啥样儿他没见过?这时候知道好印象了,先前……” “黛妩!”雪姝转身跺脚,羞恼地瞪着自家婢女,作势要打她。 黛妩笑出猪叫,打着笑嗝躲开她的攻击,“得得,奴婢不说了,月焱大人还在碧荷池等着呢,再不去,没准人就走了。” “啊?” 雪姝一听,这可不得了,赶紧着转身又翻找了起来。 黛妩看不下去了,随手拿了件裙子硬拽着人就给换上。 雪姝恼得快哭了,偏生时辰到了那儿,怕再找下去人真走了,便只好就在这样去见人。 月焱如往常一样在碧荷池等着,人还未见到,脑中却已浮现出他的小姑娘见到他会是何种表情了。 然而在真正见到人时,他却有些意外。 他的小姑娘穿着一件象牙白滚雪细纱裙,领边袖口点缀着几只粉白蝴蝶兰,衣袖翩翩,头上蝴蝶流苏簪也跟着起舞,像极了一只漂亮的小蝴蝶。 小蝴蝶看起来并不高兴,秀眉皱成一团,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月焱蹙了蹙眉,勾起笑朝小姑娘走去,二人在桥上相会,黛妩极为知趣地将地方留给他们。 “怎么了?”月焱抬手,以指尖抚平小姑娘眉间的褶皱。 “焱哥哥……”雪姝踮脚,抬起纤细的胳膊攀他的颈子。 两月不见,男人的面庞似又硬朗了不少,不变的是五官依旧精致如画。 高挺鼻梁下一张仿佛抹了唇脂的唇,轻轻一勾,唇角便绽开一朵美丽的花,黑发如缎眉目似画,转盼间那流管溢彩的眸中似夹杂无数情丝。 眼下的那枚朱砂痣,随着年岁的增加更显眼里夺目,也为他这张似雪姿容添了几分妖艳。 雪姝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气息,攀住他的脖子便在他身上蹭啊蹭,哼哼着告状。 “还不是黛妩,我不喜欢这件裙子,她非得让我穿,不好看。” “啊切!” 去净明殿把风守门的黛妩行了一段路,忽然后背凉飕飕,一个喷嚏下来打得是天昏地暗。 “不好看么?” 月焱挑眉,抱孩子似的一把将其抱离地面让她坐在自己臂弯处,漂亮的眸子特意在其裙子上扫了一眼。 雪姝微红着脸抱紧他脖子,点头如捣蒜。 月焱轻笑,抱着她转身朝梧桐树下走去,指尖勾起她的袖边,以额在她的额头上蹭了蹭。 “我倒是觉得好看得紧,我的姝丫头穿什么都好看。” 雪姝咯咯笑,红着脸趴在他肩头,“花言巧语……” 月焱侧首,在她单薄的耳廓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我何时骗过你?” 少年时如飞泉鸣玉的嗓音不知从何时起就彻底变了,尤其像这般与她说话时。 低沉悦耳,如山涧钟磬,每一个音律都重重敲击在她心上,于耳边久久不散。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便是靠着想他的样貌与声音来度过。 雪姝听得脸热,靠在他肩头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答非所问地说:“感觉又糙了不少,给你的润脸膏是不是又没有用?” 月焱笑,将人抱至梧桐树下。 九年过去,这里风景如初,唯一称得上变化的,便是这把长椅。 月焱坐到长椅上,让小姑娘将他的腿作椅子,这才回答她方才的话,说:“忘了,回去便用。” 雪姝撇嘴,惩罚抓着他的一缕发拽了拽。 “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想用吧,毕竟男人就是要活得糙些,不是么?” 她可没用九年前这人在这跟她说过什么样的话。 “还记着呢?”月焱笑得宠溺,在她嫩嫩滑滑的脸上捏了一把,“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准备什么时候忘?” 雪姝抓住他的手,指着他手背上的那个小坑,“不准备忘了,一辈子记着。” “臭丫头,”月焱将手抽出来,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 “这次是又带了什么?”雪姝眨眼,小脑袋就跟要埋进他怀里似的。 月焱拿了好几个小绣袋,一股脑儿都塞进了她手里,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绒袋拆开了。 雪姝对其他几个小袋子也好奇,但更好奇他手上的,“是什么?” 月焱驻守西方,每个月会去人类中溜达一圈,每次去,他都会给她带些人类的小玩意儿。 有笔墨纸砚、书本画册、衣裳首饰鞋子、还有人类的小点心和小菜,上回来拿的腌菜她都还没吃完,用灵力封存着呢。 月焱瞅着她这副等着喂食的小模样嘴角上扬得厉害,“你猜?” 话虽如此,却在说完话的同时将一枚碧绿的小东西放到了怀中人手上。 指甲盖大小的小东西,青翠欲滴,质地通透无丝毫杂质。 雪姝捻起小东西,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绿色的光映在她橄榄绿的瞳孔上,让她的瞳看起来更像宝石了。 “咦?”她看了小会儿,发出疑惑声,“这是玉吗?为什么这么小点儿?” 月焱沉醉于她美丽的眼眸,情不自禁便抬起手抚到了她的眼尾,“这叫玉髓,人类称其为护身石。” 雪姝对上他幽深的眼眸,“护身石?” 月焱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银色细绳,将玉髓从她手里拿过来。 玉髓上没有孔,却在细绳顶端触碰到上面时凭空多出了一个小孔,恰与绳子一般粗细。 他将细绳穿到玉髓上,冲雪姝点了点头,“过来些。” 闻言,雪姝听话地将小脑子撞过去,任由他把这刚来的小玩意儿戴在她脖子上。 “你别看这东西小,却是个好物,回头你若有事,或想我了,便对着这玩意儿唤我,我听到了,自然就来了。” 雪姝惊诧不已,摸着颈间的玉髓舍不得松手,“我对着这个叫你,你就听得到?” 月焱拨了拨她的小耳坠子,温柔地看着她,说:“我在其中注入了我的灵念,我唤我,自然感知得到。” 雪姝一听,宝贝似的攥着玉髓更不愿松手。 月焱被她这副痴迷的小模样看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倒是想与她亲近亲近,发现还有几个小袋子没给她看,便忍着对她气息的思念将那几个小绣袋给打开了给她看。 番茄、豆角、茄子、南瓜、小白菜,几样在人类生活中常见的蔬菜。 “你不是喜欢人类的这些菜么?”月焱说,“我带了些种子来,一会儿教你如何种,就种那吧。” 指向桥另一侧的小园子。 净明殿是神宫禁地,除神王外便不会有人来了,即使其他人有王谕来找小丫头,也不会往碧荷池这偏远的地方来。 当然,神王来净明殿也不会无事来这,自然也就不必顾及会被发现。 “真的吗?!” 雪姝捧着那些种子,眼中难掩喜悦之情,“你一会儿就教我种?所以这次会待久些?” 除去每个月四大神兽的例行会议外,其他时间他都只能避开耳目偷着来神宫,故每回待的时间不长。 一年下来,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根本没有多少。 月焱看着她满眼期盼的模样,心生怜惜,“对,这回我待久些。” 话刚说完,小丫头就攥着种子一把抱住了他,猫儿似的在他颈间使劲蹭,“焱哥哥,焱哥哥……” 月焱侧首,勾起她的小下巴低首攫住了那发出好听声儿的小嘴。 一吻结束,小姑娘羞红了脸,却因想起一些事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月焱知她在想什么,照着她水嫩的唇上再次落下一吻。 “再等等,待过上些时日时机到了,我便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神宫,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时机到了…… 雪姝鼻子发酸,泪意来势汹汹。 “焱哥哥……” 第304章 噩梦,这么无情?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一抹浅绿色的光自床上睡着的人心口处亮起,却因她背对外侧而未能引起男人的注意。 转瞬即逝。 屋内的灯重新换上了,空气中甜味退却,剩下的便只有来自男人身上惯有的清冽莲香。 “焱哥哥……” 雪姝轻啜,眼泪自紧闭的双眼倾泻而出,顺着眼角滚落于枕边,在耳畔晕开大片湿渍。 夙珝不是何时化成了人形,精神恍惚地伸长手臂将人捞到怀里,迷糊着问:“怎么了丫头?怎么哭了?” 边问,手上无章法地在雪姝面颊上摸。 雪姝醒了,盯着墙上的影子怅然若失,心里陡然间似被剜空了一个大洞,风一吹,生疼。 “阿珝……”嗫嗫,殊不知男人的名字方被她念出口,一股悲凉与胸腔中散开。 心里突然就发起了慌,以至于她一惊,拔高了音调,“阿珝,阿珝!” 她猛地起来,像盲眼了一样四处摸索,心间的那个洞撕扯得厉害。 夙珝清醒了,起身摁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我在,丫头,我在的,我不就在这么?嗯?”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透过单薄的衣料所触碰到的熟悉的温度。 一切的一切,都熟悉得让人心头发涩。 “阿珝……”雪姝紧攥着他的衣裳,揪住了男人的一缕头发也浑然未觉。 夙珝将被子裹在她身上,亲她的耳,吻她的眼,将她的小身子往自己体内嵌,对来自头皮的疼痛选择性忽视。 “在呢,做噩梦了?” 雪姝咬牙,抱着他的脖子几乎是用勒的。 脸上眼泪明明都干了,她却抽泣哽咽得厉害,牵动全身,像打寒战一样。 嗯? 她梦到什么了? 哥哥? 谁的哥哥?谁是哥哥? “梦到什么了?”夙珝揉了揉她的后脑,头一次这样半夜被人吵醒没有一丝不快的情绪。 雪姝稍松了手,额角细汗直冒,沾上了夙珝的几根发丝,看上去有些许狼狈。 “梦到……” 她有些恍惚,脑子里忽然乱作一团,却又在陡然间清晰了不少。 可男人离去的影子就像魔咒,在她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她伸手,朝他追过去,却如何也够不到他。 夙珝觉得不对劲,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待他看清小丫头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时,竟是蓦地一阵心惊。 “丫头,你……” 雪姝抬首,视线模糊地看着他,喉间溢出小兽般的呜咽,剧烈的心疼几度让她无法呼吸。 “我梦到,梦到你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或者说,并不是没有回来,而是没能回来,至于原因,她不知道,也看不到。 温热的泪滴滚落至夙珝手背上,恰好流进了他右手手背上的那个小坑里。 奇怪的是明明那泪已经凉透,却刚沸腾开的油,灼得夙珝手一颤。 “别哭。” 他耐心地用袖子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唇角的弧度很柔软。 “忘了中午我跟你说过什么了?我不会走,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信我,好不好?” 他的眸光很深,很柔,呼出的气息犹如春日里的风。 他的眉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精致如雕刻的轮廓,雪姝张张嘴,长睫轻颤,朦胧的视线也跟着颤了颤。 夙珝以为她会跟中午那会儿一样哭闹不止,不曾想她却只是简单地沉默了片刻就听话地点了头,“好。” 晕黄的光照着她泪意涟涟的眼,火光轻摇,他的影子投在她脸上,遮住了部分光。 阴影处的那滴泪加深了颜色,宛如一滴血泪。 夙珝看得心紧,叹息,拭去她脸上的湿意,再垂首吻去了那滴水珠,抱着人重新躺下来。 “小傻子,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了。” 雪姝乖乖闭嘴,他的声音便在这时从头顶响起:“我在你身边尚且如此,我若不在,放你一个人在宫里,你没了我,如何了得。” 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感慨和四分宠溺,听得雪姝心里五味杂陈,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到了喉咙处便出不来了。 夙珝微微低头,勾起她的下巴看她,“就这么爱我么?” 面对他这宠溺的问题,雪姝毫不犹豫地点头。 眼瞅着那惹人疼的眼又要冒水,夙珝再不多说,温柔地将人揽进怀里,哄着。 “我在呢,再等等,待过上些时日时机到了,我便将你接来王府,同我生活,如此可好?” 再等等,待过上些时日时机到了,我便带你走…… 两道相同的声音于耳边重叠。 雪姝蹙蹙眉,将脸埋进了男人怀里,在他胸膛上乖巧地应着,“好……” 夙珝未曾察觉,甚至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在应下那个“好”后,她的嘴动了动。 没出声,喊的却是那个她醒来记不住,只存在于她梦中的名字。 焱哥哥…… …… 翌日,因着半夜的小插曲,雪姝睡到了日上三竿,睁眼时阳光都透过窗户照到床沿上了。 盯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床帐,她的脑中有些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还是耳边隐隐响起的呼噜呼噜声将她的魂拉了回来。 雪白团子不知何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盘成一团睡得正香,嘴边的几根长须因他的呼吸轻轻颤动,挠得人心痒痒。 看着他,雪姝恍惚记起半夜的事来,雪白的大猫让她有些不确定究竟哪部分才是梦。 这时,他伸长腿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成条状侧卧着,脸刚好朝着雪姝这一面。 大清早的,雪姝让他软乎乎的可爱模样逗得心软成一摊泥。 抬手,想摸摸他冷不冷,却意外发现手腕处有拉扯感,垂眸一看才发现,他的尾巴在她的手臂上缠了一圈。 一颗心彻底让他搅成了水。 “公主,醒了么?” 白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猫似受了惊,四条小腿儿绷了绷。 雪姝心头微紧,生怕将他给吵醒了,便小心翼翼地捂着他的耳,对外面道:“暂时不起,别进来。” 昭王府的人有王府的规矩束着,自然不必担心会有人进来。 但白茯跟她并没有这么多规矩,说一声总是好的,可不能让白茯将他这副模样看了去。 雪姝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声了,不想还是将身边的大猫吵醒了。 只听他先哼了一声,然后耳尖微动,绷了绷两条前腿,缠在她手臂上的尾巴跟着上下扫了扫。 雪姝不敢动,甚至专门闭眼装睡,就怕自己的视线也会影响到人。 然而她并不知道,早在她醒来前呼吸变得不再均匀的那一刻,身边的人就醒了。 只昨晚半夜的情况让夙珝很担心,故他并未马上睁眼,而是选择装睡观察她的情绪。 感觉她的情绪并未有多大波动,夙珝这才放了心,然徐徐睁眼,瞧见的却是这丫头紧闭双眼装睡的样子。 “呵……” 白光微过,大猫化作人形,悦耳的笑声自他那微薄的唇间溢出。 雪姝心头微紧,迟疑片刻试探性睁眼,才发现大猫已被男人取代,心跳瞬间加快了许多。 夙珝麻利钻进被子,在他的小丫头欲开口说话时一把将她捞到了身上,“行了,我早醒了。” 假睡被拆穿,雪姝面上有些窘,看看一旁的时辰,便抵着他身前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呀?” 夙珝大手一张,将她满头秀发放至身后,挑眉问:“刚醒就想着回去,这么无情?” 第305章 主母,这是在嫌弃我? “哪有,你明明知道……” 雪姝被他的笑眼看得大清早脸上就开始发烫了,撇开视线将被子往上拢了拢。 夙珝晓得她想说他知道什么,不禁想起半夜的事来。 失笑,翻身将他的小姑娘压回了床上,在她粉面上亲了亲,“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 雪姝摸着被亲的地方,“所以?” 夙珝勾唇,笑意自眼中渗出,万缕柔情如滔滔江水涌出。 雪姝抓着一旁被子的角扯过来挡脸,同时跟小乌龟似的往下挪啊挪。 夙珝不让她如意,一只手就将她给提溜了起来,“往哪躲?” 雪姝难为情地笑,拿水润的眼儿瞋他,“谁让你说话不好好说,大清早的净知勾人。” 夙珝让她这一眼瞋得心尖发痒,坏心眼一笑,悄咪咪地将手伸进了被子里,逮着她腰间的痒痒肉便是一顿挠。 “你说谁勾人?嗯?是我么?嗯?” “哈哈,哈……” 雪姝没料到突袭,同昨晚一样,一个没防备笑出了声,“别,别……” 夙珝不饶她,“说,究竟是谁勾了?是我么?嗯?” 也只有看着这样的她,他才不会想起昨晚那个惊慌失措,哭得他心疼不已的丫头片子。 雪姝不知他此举深意,只当他生了玩闹之心单纯地逗她,笑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就这几口气的功夫她就连连求饶了。 夙珝一只手撩开沾在她嘴上的头发,另一只手并未因此停下,“你错了?你哪里错了?是我么?” 如此反复强调最后一句,傻子都能听出来。 雪姝笑出了泪,抓着他的那只手,手脚并用地推他,通红着一张脸,也不知是被笑出来的,还是因即将要开口的话而染上的。 “我……我,是我……是我,好阿珝,你……” 话刚到此,男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雪姝以为他就此放过她了,却不想他动作虽停了,那双夺人心魄的美眸却没有就此放过她。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形成一个包围圈,也防止了身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你啊……”他沉吟,似笑非笑,唇角微勾眉眼轻挑,风流又邪肆。 雪姝心脏狂跳,蓦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这个预感方升起来,他便低头凑到她耳边,用他那低沉有磁性的嗓音问:“跟阿珝说说,你是怎么勾的?” 轻轻几个音节,如数万虫蚁爬上心头,短短一瞬间,击溃了雪姝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堤防。 雪姝羞得恨不得蜷缩成一团,然而动作却先脑子一步诚实乖巧地回答了男人的话。 她便这样顶着一张几乎沸腾的脸,纤细胳膊朝夙珝颈间一搭,抬首扭头就在他唇角落下了一个羽翼般的吻。 最后还磕磕巴巴地说:“就……就,就这样……” 说完后知后觉,松手转身就要逃。 可惜已经晚了,男人一把将她拽了回去,结结实实地亲了她一顿。 结束后,雪姝死活将自己裹成蚕,雪白的被子与她脸上的晚霞形成强烈对比。 “都没有漱口,脏……脏死了……” 她捂着被亲的地方,眼瞧着男人起来穿好衣裳,好半天才吐出这么几个字。 当然,她嫌弃的是她。 他这种神兽,生来自带香气,从头香到脚,连呼出的气息都夹杂着清冽的香味儿。 然而她,可是正儿八经的普通人,哪里是能跟他比的。 夙珝故意会错她的意,挑眉威胁:“这是在嫌弃我?” 雪姝再不敢多半句话,就怕他一时兴起再像方才那样挠她痒痒,或者又逮着人就亲,便只露出一双眼睛,使劲儿冲他摇头。 夙珝瞧着她这副乖样儿,心间荡漾,竟是又想回去跟她闹了,可惜他不能,但是吧…… 眼瞅着男人又勾着一抹坏笑靠近,雪姝心中一凝,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往头上盖。 然而男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在她蒙住脸之前“嗖”地就近了身,飞快在她额头吧唧了一口就撤开了。 雪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住地在心里唾弃自己。 偏偏那逗弄她的人还不饶人,故意将她那点儿不齿的想法说出来:“小小年纪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看他,眸底的戏谑都快化成人小人儿跑出来了。 雪姝闹了个大红脸,臊得在被窝里跺脚,手一抬,直接将自己捂了个彻底。 夙珝怕她闷着,倒也不逗她了,临出门前说:“我有事去军营一趟,早膳便不一同用了,你乖乖用完早膳在府里等我,记住了?” 雪姝这会儿巴不得他快些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个劲儿冲他摆啊摆。 夙珝笑出了声,宠溺道了声“小傻子”后含笑开了门。 开门的这一瞬间,他唇角的弧度敛了起来,方才自屋中传出的他的声音,就如幻觉一般。 “王爷。” 喜贵上前,对自家爷今天破天荒地没让他喊,也诶让他进屋伺候更衣的行为表示意外。 夙珝瞥了瞥喜贵身后端着洗漱用具的青盈二人,道:“本王换个地方洗漱。” 说完侧首看向白茯,道:“好生伺候着,用过午膳再回宫。” 白茯不敢因为刚才听到这位爷爽朗的笑声而懈怠,盈盈福身应下,待人转头跟喜贵说话时才敢进屋。 因为屋里这一闹,雪姝起来洗漱时可没少被白茯揶揄。 不过雪姝何许人也。 她正攒着昨日傍晚时分,白茯与青盈二人一道逗弄她的账没算呢,白茯这会儿一臊她,正好让她赶上了机会。 于是这一洗漱,足足在墨悠居磨了小半个时辰,用早饭时都快巳时了。 吃完早饭,雪姝闲来无事,在喜贵的带领下和白茯一道将昭王府的园子逛了个遍,逛完又去了她熟悉的丹青阁书房窝了小半个时辰。 眼看午膳时间就要到了,男人却没像他走时说的那样回来。 雪姝以为他被事耽搁了,也没刻意等他,只让厨房简单上了两三道菜,剩下的煨着等他回来再用。 只正当她准备开吃时,男人却赶在饭点回来了,雪姝又让厨房将菜都端上来。 这一来二去,倒是有些王府当家主母样。 雪姝原没觉出什么,却是被夙珝先调笑提出来。 于是,当着喜贵等人的面,免不了又闹了一通大红脸。 吃过饭后,向来懒惯了的男人饭都还没下喉咙出了饭厅就径直往卧房跑,结果被雪姝拽着去逛了一趟小花园。 不过几步路的事,这男人回房后却一直嚷嚷着腿酸腿胀,明示暗示地欺负他的丫头片子。 雪姝却是实诚,真信了他的鬼话。 想他自小也算娇生惯养,虽长年征战沙场,却又生性懒散。 便当真像个小丫鬟一样给他按腿,结果按着按着就按到了软榻上,两人又闹了一通后方才安安静静睡上午觉。 半个时辰后,雪姝先醒来。 念着他一大早累到了,便不想扰他清净,想着自己跟白茯回去,让喜贵转告一声就行。 却不想她才跟喜贵说起这事,某人就在屋里喊她,最后到底还是同她一道坐上了昭王府的马上往宫里去。 眼看临近宫门,夙珝侧卧在位置上,视线定格在悄咪咪掀开帘子往外瞅的丫头片子身上。 小丫头半夜醒来惊慌失措四处找他的情形在脑中挥之不去,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定契的事我晚上便同君曜说,你在宫里乖乖的。” 闻言,雪姝放下帘子看过来,的确是一脸乖巧,“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夙珝暗忖,面上未表露分毫,招手将小丫头招来怀里,就这么一直拥到了长禧宫门口。 第306章 起吧,冤家路窄 六公主一夜宿在了昭王府,皇上却没像上回那样追究此事。 是皇上与昭王私下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别的? 这一问题再经过雪姝这未归的一夜在每个人心里发酵。 朝中大臣也好,后宫女人也罢。 所有人心里都藏着这些疑问,其中要说最不能让他们费解的,便是皇帝对这事的态度。 当然,这里面的人得除去秦宵与秦婉如父女俩。 不过,任凭这些人怎么想,只要夙珝和雪姝二人不开口,他们心中的疑问便永远得不到答案。 只是,在某些问题上,雪姝也是存着疑惑的。 无论是早朝后直接来她长禧宫,再带光明正大带她出宫。又或是下午大摇大摆地将马车驶入后宫,将她直接送到寝宫门口。 不管哪件事,在她看来都像男人故意为之。 或许在外人看来,那人会做这些事,不过是他那阴晴不定又目中无人的性格使然。 然而在她看来却不尽然。 纵使因为太后寿宴上即将发生的事,夙承勋得听空燃的,等待时机,因此不能将他如何。 但那也仅仅是针对他,她夙雪姝却并不在夙承勋的忍耐范围。 纵使夙承勋因为阿珝的原因不敢轻易对她怎样,倒也不至于对她连一句苛责的话都没有。 夙承勋是那种擅长忍耐的人吗? 显然不是。 就好比上回章晋松被斩,秦婉如被送进冷凌苑一事,夙承勋不也勒令她不准去永寿宫,变着法儿禁她的足么? 夙承勋即使再怎么忍耐昭王,如果她真惹了夙承勋,他也会在他认为的合情合理的前提下想方设法罚她。 可目前为止阿珝所表现出来的,就像是极其笃定夙承勋绝对不会动她似的。 为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夙承勋要等待对付他的时机,所以就真连她也一并忍耐,一丝麻烦都不会找她么? 不,直觉告诉雪姝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只夙珝既然不说,她也识趣不问,但毫无疑问,这件事她是记心上了。 晚膳后,雪姝想着自己既然都能让昭王接出宫玩了,身子状况自然是调理得差不多了。 所以吃过晚饭后,雪姝便罔顾了夙承勋不准她近日去扰太后清净的话,带上白茯去了永寿宫。 太后与雯萱显然都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来,两人吃了一惊,后先后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雪姝发现,几日不见,太后看起来精神萎靡了不少。 以往那双眼虽有些浑浊,却胜在眸光清明炯炯有神,而今却是没多少神采。 不过,想想也是,最先夙馨玉腿断,再是安平门事件,后又有了绮贵人欲害雯萱自取灭亡之事。 本以为就此能消停,不想延春宫一把大火烧得只剩秦婉如。 屋漏偏逢连夜雨,宛贵人死了,还跟秦婉如这个皇后有关,紧接着又是秦婉如与章晋松勾结谋害公主,皇后宝册也就此让收走了。 一桩桩一件件,太后自贤明帝走后在灵妙山一待就是十几年,哪用得着费这些心。 如今一个月内接二连三出事,身体方面且不说,心境多少是变化的。 在昨天夙珝告诉她他在秦宵体内装有窃听冰晶之前,雪姝对太后一直是存着怀疑的,怀疑上辈子太后对夙珝的事也是知情的。 但眼下,在得知秦宵等人的打算后,雪姝便算打消了对太后的怀疑。 而今看老太太为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件件事心力交瘁,雪姝心里多少过意不去。 便主动提起夙珝带她出去玩的事,将自己在外面看到的趣事儿当故事讲给太后听。 最后还将早准备好的几件小玩意儿拿给太后,用那些小玩意儿再次将老人家逗得开怀大笑。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雪姝从永寿宫出来,借着晚上园子里没人的机会跟白茯在外面溜达,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行至惜花路,雪姝蓦然想起白茯上回跟她提过的事,随手指了惜花路的一个地方。 “上回你就是在这遇上夙锦儿的么?” 恰好白茯走到这也想到了,听她问及,便点了点头。 “哦……”雪姝撇嘴,转着大眼睛往四周扫了扫。 白茯往上回夙锦儿找她麻烦的位置瞥了一眼,不想雪姝追究这件事,便说:“公主,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 话没说完,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公主,公主您等等奴婢啊……” 略熟悉的声音,喘着气,从惜花路东面传来,恰好那方向就是怀阳宫方向。 “这不是巧了么?” 雪姝嗤笑,看向白茯,半嘲讽半玩笑地说:“你说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白茯嘴角抽了抽,对这种“巧事”实在不敢恭维。 担心自家这不服输的主子跟正往这边儿来的那位正面碰上了又少不了一顿摩擦,便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是避一避吧。 然而她这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家主子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且对面的人也已经看到她们了。 晦气! 白茯快速扫了一眼从阴影中现身的两人,暗骂一声后紧跟在雪姝身后。 “公主,您等等奴婢啊,奴婢……” 朝这边过来的可不就是刚从怀阳宫受了气的夙锦儿和无辜被牵连的月婷么? 月婷跑得气喘吁吁,一时没注意到前面的情况。 直到夙锦儿停下,她没刹住差点把夙锦儿撞到在地才发现什么是“冤家路窄”。 月婷心里顿时叫苦不迭,赶忙着向雪姝行礼。 雪姝一改方才跟白茯一起的懒散样儿,淡淡地瞥了一眼月婷后道了声“起吧”,然后就站在路当中。 也不多话,便只这样站着,等夙锦儿让路。 夙锦儿近日为与夙睿兴争吵之事可谓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夙睿兴说过那断绝兄妹之情的话后,夙承勋象征性地教训了他一番,给了一个让他反省的处罚。 后来成妃为了这事又跑了一趟怀阳宫,可惜被夙睿兴以他要念书为由给挡在了门外。 成妃未能解决这兄妹二人的事,夙锦儿便将这火气转移到了她头上。 说她这个当娘的连自己儿女的关系都处理不好,故这两日与成妃的关系也很僵。 这些事都是雪姝下午回来后听珍珠给她说的。 雪姝觉得,她还是有些低估夙锦儿这疯丫头了。 这丫头,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傻,在这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她还知道去维系跟夙睿兴的关系,看来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不至于真以为没了夙睿兴她依旧能成事。 就是这看她的眼神,雪姝表示很不喜欢。 月婷跪在夙锦儿身后,见夙锦儿与雪姝面对面,无丝毫让路的迹象,便有些急了,压着声音在后面提醒她:“公主!” 方喊,夙锦儿回头便是一记冷眼与威胁。 再看向雪姝,她紧咬牙关,那双漆黑的眼珠子里写满了愤恨,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撕咬一般。 雪姝对这样的眼神习以为常,几不可见地勾勾唇,她倒也并未因现在只有夙锦儿在面前而松懈。 只是她并未表现出来,就这么抱臂作轻松状近似俯视地看着夙锦儿。 夙锦儿放在披风下的双手捏得死紧,额上青筋在这等光线不明的情况下也清晰可见。 随着她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雪姝身后,仅向她简单福了福身的白茯身上时,那青筋便跳得更猛烈了。 但这回,夙锦儿忍住了。 她双眼轻眯,双拳捏了松松了捏,最后破天荒垂下眼帘侧了侧身子,将路让给了雪姝二人。 第307章 奴才,主仆争吵 哦? 雪姝轻挑眉,对夙锦儿的让步有些小小意外。 只她今日并没有准备与夙锦儿计较,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刻意去激怒夙锦儿。 只是…… 斜眼,以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白茯,雪姝若有若无地扬了扬唇。 夙锦儿垂着眼,见她分明都让路了,雪姝却一声不吭,连半句道谢的话都不说,甚至就站那走都不都。 夙锦儿心里的火气那叫一个重,以为雪姝是在等她这个当“妹妹”的行礼,登时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 这对她来说已算最大让步了,请安见礼?痴人说梦! 方想着,便见地上的黑影动了,一阵淡雅的清香后,再抬眼,那二人已远去了数步了。 那味道…… 夙锦儿咬牙,视线随着从她面前经过的两人而去,嘴里到底还是漫开了一股铁锈味。 如果她没有闻错的话,那贱人身上的气味分明就是,分明就是皇叔公的! “本王不喜这位锦儿公主,你带她从哪来回哪去,明白?” 冰冷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那日的情形更是烙铁般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无论她再怎么想忘都忘不掉! 不喜她,却将自己的气味留在了这贱人身上! 他们已经亲密到这等地步了么?! 所以夙雪姝那贱人,究竟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接近他们的皇叔公的? 是了,皇叔公该是他们大家的,是大家的皇叔公才对,不是她夙雪姝一个人的! “公,公主……” “闭嘴!”夙锦儿冷声打断月婷的话,看着早已没人的方向,神情狰狞不已。 昏暗的火光下,她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随着火光的摇摆,那半张脸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然随即,她却缓缓勾起了唇,眼中的阴鹜让她这张稚嫩的脸显得扭曲。 回到长禧宫,白茯本打算收拾着为雪姝准备洗漱的东西,谁知刚进屋,就见她这主子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半个字不吭,就这么瞧着她。 白茯让她这幽深墨黑的眼看得心底莫名发虚,“公主,怎,怎么了?” 边说,边往自己脸上摸,以为有什么东西。 雪姝眯眼,徐徐伸手将她的手自她脸上拿下来,神情漠然,看不出情绪,“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白茯一惊,忽感被握着的手中有些冰凉,但再感受,却又是暖的。 白茯暗暗吸气,露出一个不解却温柔的笑,“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可能有事瞒着你?快莫多意了,奴婢去准备东西给你洗漱。” 说着,安抚地拍了拍雪姝的手背,松手转身便要走。 呼…… 她家公主的眼也太利了吧,刚刚她跟锦儿公主明明啥话都没说,这样竟然也能让她看出端倪。 啧啧,可怕,着实可怕。 想着,眼看右脚就要迈出门槛,身后却传来她家主子那虽柔,却不带温度的声音。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同样的事,别让我说三遍。” 白茯呼吸一滞,下意识吞下一口唾沫,转身对上那漠然的视线,心头又是一紧。 “公主……” 想再寻些适当的说辞将这事瞒过去,然而在这样的注视下,白茯是越来越心虚。 无奈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将那日夙锦儿寻她麻烦的事仔仔细细同雪姝说了。 说到最后,又怯怯地看了一眼雪姝,说:“奴婢……奴婢是不想公主你因为奴婢的事与锦儿公主发生争执,毕竟没必要,所以……” “没必要?”雪姝几乎将双眼眯成线,上挑的尾音显示了她此时的不悦。 白茯挠头,声音更小了,“不,不就是没必要么……” 她就是个奴才,纵使自家主子待她再好,那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个区区奴才。 锦儿公主若真有意刁难她,她家公主也不好因为她一个奴才跟人正儿八经的公主发生冲突。 这事儿便是告到王爷那,也是锦儿公主这个当主子的占理。 雪姝看着说完这话便没底气地垂下脑袋的白茯,紧抿着唇,好一会儿后方在深吸一口气后将心头的火气压下去。 就在白茯心里打鼓,不知她接下来会说什么时,她开口了:“从今晚起……” 白茯心尖儿一颤,猛地抬头,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想却撞进了一双寒潭般的瞳里,一股凉意自脚底由下而上。 雪姝冷然地看着她,稍作停顿后继续道:“从今晚起,你便不必伺候我了,但也别回漱叶院,就在长禧宫给我待着。”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内间走去,顺便唤了珍珠的名儿。 不必伺候…… 白茯心底一凉,登时就慌了,忙追上去问:“公主,奴婢……奴婢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不让奴婢伺候?奴婢,奴婢都伺候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能……” 想说都伺候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说不伺候就不伺候,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然话到嘴边,收到的却依旧是那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 雪姝斜眼,连正眼都未曾给她,冷冷地勾起一丝笑,说:“这宫里,什么时候奴才也敢质问主子了?” “奴,奴才……” 白茯眼前一片黑,猛地抬手一把紧紧揪着领口,双脚陡然失力,一个踉跄她险些没站稳,幸得珍珠进来搀了她一把。 雪姝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再不同她言语,唤了声珍珠后便道她要洗漱,然后就这么走进了内间。 珠帘晃动,她的身影在内间不算亮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珍珠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想问,也想为白茯在雪姝面前说两句话。 但在看到她们主子脸上那淡漠的神情时,珍珠想起了她处决白芪的情形,抿抿唇,到底是不敢多开口。 便只好将白茯搀到外间茶几旁,而后自己麻利下去准备伺候人洗漱。 白茯撑着茶几,紧揪着领子好半天方缓过神来。 然而她不信,不信自己跟了近十年的公主会如此待她。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再将这浊气吐出来,忍着脚上的无力感来到内间门口,对屋内那背对着这边坐在小桌子边的人说:“公主,奴婢……” 刚开口,小姑娘散漫无情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她说:“不知道奴才的本分是什么?可要本公主让人教你?” 一记闷雷正中头顶,劈得人心惊胆寒魂飞魄散,又似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泪水模糊了视线,白茯看着那朦胧的身影,只觉从头到脚的冷。 浑身便似浸泡在冬日的井底,寒意浸骨,穿透她的皮肉将她的心冻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 珍珠进来了,带着另一个人,拿着洗漱用具,细心地为里面的人更衣,又熟练细心地做着她过去的八年里每晚都会做的事。 里面的人像看不见站在门口的她一样,对珍珠她们露出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的明媚笑容。 勾着她粉嫩的唇,双眼如两弯弯月,清脆的声音似黄莺娇啼,婉转悦耳。 白茯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只恍惚记得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人伺候完她后她一如既往乖得像个孩子,上床后便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对珍珠她们说晚安。 再回过神来时,她就在外面了,抬手一片冰凉,才惊觉自己竟哭成这样。 “白茯。” 珍珠从寝屋方向来,走到她坐的凉亭,将暖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白茯徐徐抬眼,然而眼泪却已将她的视线完全模糊,她甚至都看不清珍珠的样子了,只开口,木讷地喊了声:“珍珠……” 喉咙卡着小石子儿,尖锐的边缘刺着她喉间的肉,一开口,疼得抽搐。 珍珠叹气,在她旁边坐下,“我不知道你跟公主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公主应该有她的想法。” “她的想法……” 白茯泪如雨下地看过去,憋了这么久的哽咽终于从她嘴里出来了。 然而开口,却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 第308章 承诺,我应她了 屋里,珍珠走后,本该裹着被子睡得暖呼呼的雪姝却在寝屋门被关上的同一时刻唤了莺歌的名字。 莺歌闻声而下,“公主。” 雪姝抱膝坐在床上,眼圈红红,问:“前天咱们的事才说到一半儿,你还没跟我说具体要如何操作,你现在继续。” 怕莺歌已经忘了,还特意提醒了一下:“就滴血认亲那事儿。” 说完,开始吸鼻子抹眼泪。 莺歌怎会不知她这是在为了什么哭,不由得心疼,上前搬了凳子坐在床边,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手绢给她拭泪。 “既然这么难受,又何必冷言相向,公主与白茯多年姐妹感情,有些话说清楚了自然也就……” “你,你不知道……” 雪姝接过她手里的绢子在脸上胡乱地擦,小嘴抿得都快瞧不见唇了。 “连,连莺歌你都晓得我同她多年姐妹,她……她却好像从未觉得我拿她当姐妹,当亲人,方才说的那话你也听见了,她说什么?没必要……” 夙锦儿的表情她丝毫没有落下,她看白茯的那一眼自然包括其中。 那日白茯同她说起在惜花路遇上夙锦儿的事她就该想到。 依夙锦儿的性子,在明知白茯是她的人情况下怎会半句不是都不说就放人回来? 可惜那日她心在别处,竟是一点也没想到这一茬,今日却看得明白,夙锦儿那一眼,分明就是在打白茯的主意。 结果那妮子倒好,瞒着她倒也便罢,竟是连没必要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他根本就没想过在她听来这句话含着怎样的意思! 莺歌让她这孩子气逗得哭笑不得,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小到大的姐妹,自然容不得别人欺负了去。 偏白茯自我认识过头,觉得自己是个奴才便无足轻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公主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比谁都将这份情看得重。 莺歌柔声劝道:“别忘了她也是不想公主您为她的事为难,只怕您如此作为,会伤了她的心。” “我知道……” 雪姝呜咽,揉得鼻子蛋儿都红了。 “我说完就后悔了,可……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总不能刚说出去就让我收回来吧?” 她那会儿是真气到了。 不单单因为白茯轻贱自己,还因为上辈子,白茯的死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个疙瘩。 重来一回,她会下决心亲手解决白芪,不光是为自己出口恶气,也为扼杀掉会造成白茯惨死的任何一丝可能。 夙锦儿嚣张跋扈咄咄逼人,夙馨玉表里不一心狠手辣。 不管哪一个,都不能排除她们就是上辈子害死白茯的始作俑者。 她日防夜防,自重生以来便鲜少晚上让白茯回漱叶院,怕的就是又跟上辈子一样,一睁眼,人就已经从池子里捞起来了。 白茯那妮子不知这些事暂且就不说,但她们可是近十年的感情啊,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莺歌瞧着她这可爱模样忍不住笑,问:“那公主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闻言,雪姝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还有五天不就过年了么?我想过个舒坦点儿的年。” 莺歌:“您的意思是……” 雪姝收了声,眨了眨眼里的不适后说:“上回说的法子,你跟我说仔细些。” 莺歌了然,但随即想起一件事,便压了压声音,说:“其实公主您不用这么麻烦,此事找王爷,轻而易举便能成。” “他?”雪姝不太理解,而且,“算了吧,他那边的事情都得他自己处理,我不想再麻烦他。” 莺歌摇头,“不麻烦。” 说着起身,俯身凑到雪姝耳边低语了几句。 雪姝愕然,“真的?” 莺歌点头,“真的。” “这……”雪姝动摇了,啃着指甲琢磨。 莺歌:“公主若是实在不想麻烦王爷也行,便按属下先前跟您说的法子,在那器皿上……” “等等,”雪姝打断她的话,“如果真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倒也不必刻意去麻烦。” 想了想。 “行,我看他明日是否方面见上一面,可以的话就照他的来。” 莺歌笑,眼中带着一丝戏谑,“您的话,属下觉得都不必问,王爷定会应。” 雪姝脸热,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遂又想起白茯的事来,神情有些不自在,“你,你莫将方才我跟你说的告诉白茯,计划的事也别。” 莺歌:“如此,白茯该多意了。” 雪姝轻哼,攥着被子扑通往床上一躺,赌气般地说:“多意就让她多意去吧,总得让她长记性。” 说罢,冲莺歌摆手,蒙着被子闷闷地说:“你也歇着去吧。” 莺歌看她无意再说,便也不多言,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屋内。 与此同时,昭王府。 “你……当真年后便要同那丫头定契?” 水雾萦绕的镜面内,君曜俊逸的面部轮廓有些朦胧,眸中光亮时隐时现,多了分飘渺之意。 夙珝懒懒侧卧在床边,一手撑着头,道:“嗯,跟你说一声,过完年准备准备,我带她回幽之境。” 闻言,君曜默不作声,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片刻后说:“剩下三个灵片你且如何打算?” 问完顿了顿,没等夙珝说话,又道:“灵片未集齐,你的王之力不能觉醒,你现在这副灵体也不完全,今后还存着诸多不定因素,此时定契,契约都算不得完整。” 一般月灵族与人类定姻亲契,只需以各自精血做引,引出彼此精魂简单进行仪式后契约便成。 但夙珝是王,其他类型的契倒简单,唯姻亲契需启动王印方能进行完整仪式。 然夙珝而今灵片未齐,王之力未觉醒,无法启动王印,相当于他定下的王后并未获得王印承认。 撇开未经得王印承认的王后是不会取得族人认可这一点不说。 日后待夙珝王之力觉醒,又或者就这样一直不觉醒。 不管哪种情况,他与雪姝的这个契都会随时间的变化而发生各种不可测的变故。 有可能是契约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失,造成雪姝精魂被吞噬,也有可能姻亲契自发转为主仆契,生死契。 等等。 甚至有可能在夙珝王之力觉醒时,雪姝会因受不住定在其体内的他的那缕精魂变化而暴毙。 不管如何,作为与神兽定下契的人类,都只可能是承担危险的一方。 这些夙珝早在应下雪姝与她定契时便想到了,只是他也很无奈。 “你不懂。” 夙珝改了方才的慵懒,坐起身看着镜子里的人。 “那丫头爱惨了我,没有我她不行的,我已负过她一回,她的今生,我不想再让她哭。” 或者应该说,他真的舍不得。 她一哭,他的心就碎了。 可他不清楚,应该要怎样才能将这段情定下来。 他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亦表达不了“我喜欢你”的感情。 他认为他是喜欢上她了,偏这种感觉又不对。 君曜第一次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却是没像上回那样与他说笑。 “何必急在一时,你不已同她在一起了么?何需非得这时候定契?你不想她哭,便想日后她为你再死一次么?” 死?! 夙珝心头一颤,顷刻间屋中狂风乍起,墨发飞扬衣袖翻涌,他的眸光化为道道利剑,朝着镜中那人无声地扎去。 “你莫恼,”君曜道,“我知你心中想什么,只定契,我是不赞同的。” 不仅仅因为此时定契可能会酿成的后果,还因那不可说出口的,四千年前的神宫秘事。 夙珝默然,眨眼间屋中已风平浪静。 好一会儿后,屋里响起他低沉平静的声音:“我应她了。” 简单的四个字,是他给她的承诺。 君曜扶额,“可是你们,你们不能……” “刷” 衣袖划破空气,镜像于屋中消失不见,君曜的声音也就此戛然而止。 夙珝躺下,眼神清明地看着帐顶,再翻身,看着空荡荡的内侧,好一会儿方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应她了……” 便不得反悔,不得让那些可能成真。 因为,他应她了。 第309章 算账?一起走走? “怎么办?” 这边,宁安塔内,躲在一侧的方凌在眼看着自家夫君吃瘪后眨了眨她的猫眼,问。 君曜看过来,淡然地说着与他素日气质不符的话:“你问我,我问谁去?” 方凌撇嘴,干完一小桌子的点心后挪到他面前,隔着矮几与他相对。 “要我说,干脆就让他俩定,没准定了,事情就不会照前几次的情况发展了。” 君曜叹气,淡淡地给了她一个小白眼,将手边那油腻得让人反胃的鸡腿塞到她嘴里。 “吃你的去。” 言下之意是: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方凌三两口就将她做来故意恶心他的鸡腿子吞进了腹中。 “本来就是嘛,四千年的诅咒,真若持续下去,铁定是没头的。” 君曜不想搭理她,捻起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枚香囊袋,若有所思。 自己的夫君近日一有空就手持别的女人的香囊袋儿。 方凌又撇嘴,酸溜溜地说:“你就看吧,看你能否看出朵花儿来,你们王上的决定何时更改过,我看这契啊,定得定,不得也得定。” 君曜原不想理会她,眯起了眼,未等方凌疑惑便“腾”地起来,出了门径直往书房去。 数万年来,灵神族与神兽之间始终隔着那样一道鸿沟,四千五百年前,先代月灵王曾一度想跨越那道沟。 然而在灵神族看来,那位大人所做的一切均徒劳无功。 可是,在他们月灵族来看呢? 也并非就全然徒劳,不是么? . 翌日,因着晚上念着白茯的事念到了大半夜,雪姝睁眼时已错过了早膳时间。 习惯性想唤白茯,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于是又改口喊了珍珠。 珍珠闻声进来,机灵的她恰好刚让人备好东西,进来就开始伺候雪姝起来。 雪姝站在床前由珍珠为她更衣,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门外瞄。 昨晚她都已经跟那妮子说了近日不得回漱叶院,那妮子应该会听她的话吧? 珍珠一抬头就看到自家主子的一双美目可劲儿地往门口瞅。 偏又是个要强的,一会儿瞥一会儿不瞥的,就跟生怕人看出的心思似的。 珍珠憋笑,为其系好腰带后便说:“公主放心,白茯的话昨晚宿在长禧宫,今儿一早也一直在,哪儿都没去。” 雪姝正好在往外看,一听这话瞬间跟受惊的猫似的,慌忙收回视线强装镇定,不悦道:“谁,谁管她了?本公主要洗脸!” 说着就往洗脸架子那去。 珍珠掩唇,将剥开的杨柳枝与漱口剂递到她面前,憋笑着说:“公主别忘了,洗脸前先清洁牙。” 雪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颊浮出一抹可疑的红。 稍作镇定后,她一把将杨柳枝与漱口剂从珍珠手中夺过来,逼自己冷道:“谁准你擅自揣度本公主心思了?找打是不是?” 说罢,给了珍珠一个威慑的眼神,照着漱口剂灌了一大口,险些给吞了下去。 珍珠在其背后耸肩,倒也没敢再多说。 在一块八年多,也不是没争执过,但白茯不比白芪,一向都是个擅于有苦往肚里吞的。 雪姝同她吵不起来,顶多便是意见不合的时候冷战几个时辰。 几个时辰后就跟啥事没发生一样照样有说有笑。 可那也是彼此都还很小的时候,到了十二岁后白茯就比以前更懂事了,从未做过什么惹她这个主子不高兴的事。 雪姝也正因为晓得她这脾性,所以在她面前素来不使公主性子,就不想委屈了她。 这回是她头一次以主子的身份对白茯说出那种话,也算两人第一次发生争吵。 所以在出寝屋前,雪姝对着镜子做了好一会儿练习,就怕一看到白茯就破功。 可是,当她出了门看到远远站在那低着头的熟悉身影时,她发现她的那些练习都白做了。 “公主!” 小果子从外头过来,恰好将雪姝放在白茯身上的视线拉了回来。 “怎么说?”雪姝下了台阶。 小果子上前就是一通礼,回道:“王爷下了朝同冉将军一道去军营了,也不知啥时候回,奴才让宫门那边儿的人注意着,一有消息就来回您。” 雪姝了然,点了点头示意小果子退下。 夙锦儿不是向来仗着她那高贵的身份瞧不上她这“野杂种”么? 既然如此,当她二人身份立场对调时,夙锦儿又会怎样呢? 昨日同莺歌说起这滴血认亲的事,莺歌说如果是那人的话便不需得她们计划的那样麻烦。 可惜她早上睡过头了,没听到珍珠喊她,醒来时早朝早过了,她便让小果子去前朝打探了一番。 但既然人在忙,她也不好去催,便暂时只能等等。 想了想,雪姝觉得也是时候去临华宫一趟了,吊了江玉盼这么久的胃口,若再不送点东西过去,怕是回头这人就不好使了。 思及此,雪姝看向白茯方向,张嘴就要喊人,却在与抬头朝她这边看的白茯对上视线时声音一转。 “珍珠,陪我去趟临华宫。” 白茯鼻头一涩,眼瞅着眼泪就要不争气地下来,她忙垂首将眼里的湿意憋了回去。 雪姝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不是滋味,想起自己这么做的理由,还是把这股不忍给憋回去了。 行过正厅,眼看要出长禧宫,这时,门外响起了李楷那敞亮的嗓门儿:“皇上驾到——” 哈?! 雪姝脚下一顿,险些踩着裙摆。 夙……夙承勋? 夙承勋来她这? 她没听错吧? 难道是昨天和前天的事,这会儿来找她秋后算账了? “公主,皇上!” 珍珠见自家主子听到皇上来都没反应,赶紧拽了一把她的袖子提醒。 雪姝回头,身后已经跪满了一片,她瞬间感觉头大了一圈。 再转过头看时,那一身明黄龙袍威风凛凛的男人已大步跨进了长禧宫门槛。 雪姝蹙蹙眉,抿了抿唇,暗吸一口气端出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盈盈迎上去,“儿臣见过父皇。” 夙承勋带来一阵寒风,身上的龙涎香味儿钻进雪姝的鼻子里,她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鼻。 夙承勋停在她面前,一双黑眸于雪姝身上上下扫了一圈,“怎么,要出去?” 雪姝低首,恭敬道:“回父皇,儿臣看今日风和日暖,便想出去晒晒太阳。” 反正前昨两天她都外出过,不准她乱跑也都跑了,没必要畏手畏脚的。 不过…… 听他这语气,怎么不像是来秋后算账的? 刚这么想,便听夙承勋说:“正好,朕也觉今日阳光甚好,暖和,不若,同朕一同出去走走?” “?” 雪姝抬头,有些诧异地对上夙承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纠结得肚里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这……这男人脑袋没毛病吧? 来她这就算了,居然……居然还邀请她跟他一起出去转? 莫不是她才一早上没注意,这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吧? 夙承勋将她眼底的意外看得分明,心下冷嗤,面上勾起了唇,神情虽见不得多慈爱,却是比雪姝以往见到他的每一回都来得柔和。 “怎么?不想跟朕出去?” 看着他这明显有些牵强的笑,雪姝后脑滑过一滴无形的汗,随即唇角一扬,朝夙承勋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怎么可能,能同父皇一道是小六的福分,只是……” 夙承勋挑眉:“只是什么?” 雪姝搓手手,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难为情,“父皇难得来儿臣这一趟,不如喝杯茶再出去?” 看她模样,将“受宠若惊”一词演绎得恰如其分。 夙承勋用眼角看她,心下冷笑,黑瞳中厌恶一闪而过。 “不必了,”他笑笑,看得出来是在努力作慈父状,“热茶何时喝都行,如此好天气却不见得日日都有,走吧。” 说着,不等雪姝回话,衣袖一甩转身就往外走。 那模样,便像她这长禧宫是什么蛇窝鼠穴似的。 第310章 撮合,夙承勋的试探 雪姝撇嘴,回头给了珍珠一个示意后便跟了上去。 眼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跪在后面的白茯等人方敢抬头起身。 看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白茯不放心地追到大门口,伸长脖子什么也没看到。 心里的担忧胜过勒令不得伺候的委屈,想偷偷跟去,却又想起那“就在长禧宫待着”的命令。 白茯心如刀割,万般无奈,只能像这样站在长禧宫门口朝远处张望。 再说雪姝这边,因着从未像这样与夙承勋相处过,故一路出来,雪姝都闹不懂夙承勋此举有何意义。 若说是为了昭王,照理说夙承勋目前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对策。 毕竟昭王一向嫌麻烦,夙承勋不主动惹事,他便不会生事。 就跟她上辈子一样,如此相安无事地等到太后寿宴他们的时机到了不就好了? 做什么来跟她说话? 难道是觉得可以从她这里入手,从而让他们更好下手? 没道理吧,不就是在太后宴会上将那什么药让阿珝服下么? 她这里能下什么手? 让她给阿珝下药啊? 一路上,雪姝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已想到数十种可能,然最后这数十种可能都让她自己给毙了。 最后停至御花园听雨亭,夙承勋踏上石阶。 雪姝估摸要跟她有话说了,也不再多想,敛起心思轻移莲步跟了上去。 亭中暖炉绒毯糕点香茶已备好,亭子四周也拉了挡风竹帘,香薰袅袅暖意阵阵,难以想象在冬季的室外还有这种地方。 雪姝才刚上台阶夙承勋身边的人便上前来为她解下斗篷奉上暖手炉,恭敬有礼地将她引至亭中。 别说,雪姝还真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 虽说御花园这地方就是个皇家人玩耍的园子,但对在此之前的雪姝来说却是禁地。 御花园里这一年到头,春天有秦婉如的百花宴,夏天有江玉盼的琼浆会。 秋天又有个什么品茗会,秦婉如与江玉盼同其他四妃一起同夙承勋的所有女人都会聚集在这。 到了冬天,这园子里还有个佳酿宴,便是在这亭子里,夙承勋左拥右抱,一口一个爱妃。 除此之外,这地方平日里也少不了人。 夙承勋的那些女人最喜在这园内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聚会,夙馨玉与夙锦儿以及夙睿玺等人自然不会落下。 总之,御花园一年四季就没有闲着的。 而在有这些人在的情况下,她这“野丫头”便只有躲开的份。 若偶尔让人撞见她在御花园溜达,那她势必就是众人的焦点。 她不怕他们说,却懒得跟这些人计较,惹不起她躲得起。 故至今为止,除了有事路过外,她还从未在这园子里同谁坐谈像了过。 夙承勋今日纡尊降贵去她长禧宫,又将她带到这园子里来,可不就让她受宠若惊么。 她敢保证,都不需得时间,此事这会儿恐早已传遍整个后宫了。 雪姝想发笑,暗咳一声抱着暖手炉来到夙承勋面前,作局促不安状,“父皇……” 夙承勋斜睇,示意雪姝坐过去。 雪姝道了谢,乖巧规矩地捧着小手炉坐过去,刚坐下,夙承勋就看过来,问:“前两日,你皇叔公都带你上哪处玩了?” 听这话,同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关心闺女的话倒没什么差。 雪姝正襟危坐,眨了眨她无邪的双眼,笑道:“回父皇,皇叔公前日带儿臣去了欣荣区,逛了华阳路。” “哦?”夙承勋一脸兴味,“那处可有什么好玩的?” 雪姝笑弯了眼,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皇叔公给儿臣买了好些小食,有灌藕、煎肠、小馄饨、炒鳝面、油酥饼,等等,好多好吃的。” 她说得激动,眉飞色舞的。 双眼便跟那天上的星星一般,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憨与纯真,说不出的明动可人,头上的小流苏便随着她小脑袋瓜的动作轻轻晃动。 便是其身后的珍珠,也看不出自家主子此时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夙承勋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和月牙似的眼儿,怔了怔,有那么片刻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父皇?”雪姝歪头,喊得甜腻,黑玉般的眼睛里便只映着对面男人的模样。 夙承勋虎躯一震,放在石桌上的手不自知捏了捏。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忙敛了敛视线,笑道:“看不出来,你皇叔公惯是个会哄孩子的。” 雪姝抿嘴,笑得含蓄,些许难为情地说:“皇叔公会不会哄孩子儿臣不清楚,不过对儿臣是很好的。” 嚯? 夙承勋这回倒是真来了兴趣,便问:“怎么个好法?” 雪姝搞不懂夙承勋这么跟她唠家常是为了什么,但想想他们出去玩的那些也都是街上常见的,便也没做什么隐瞒。 “就,就除了给儿臣买好吃的外,还带儿臣去听戏了,本来皇叔公说还要给儿臣买衣裳,但儿臣的衣裳已经够多了,便没让他破费。” 这样啊…… 夙承勋有些失望,“还有呢?” 雪姝眨眼,“还有……晚上回去,皇叔公让昭王府的人备了丰盛的晚膳,昨日午膳也如此。” 除了吃就是买,然后又是吃。 这不就是带孩子哄孩子么? 啧。 夙承勋打从心底嫌弃,同时也更不明白夙珝究竟是为了什么待雪姝好了。 这丫头,看这模样便是个成不了大事的,他能利用这丫头做什么? 他是真想不通就这丫头这贪吃贪玩的样儿,能帮他夙珝做什么。 不过,眼下他也不必去纠结夙珝待这丫头好的原因了。 左右就俩月时间,管他什么原因,到时候他夙珝都只会沦为他的手下败将。 想着,夙承勋便不再这件事上多作纠结,心思一转,半玩笑地说:“丫头,看你这样儿,挺喜欢你皇叔公的啊?” 来了! 雪姝心头一紧,隐隐勾唇轻笑,面上却一“惊”,站起来就对夙承勋道:“父皇息怒,是儿臣多言了。” 放在以往,夙承勋定将雪姝从头审视到脚。 然这回,他却是丝毫没有计较,只皱了皱眉,道:“说这些做什么,坐下。” 雪姝眼帘微垂,将夙承勋唇角那片刻的弧度变化收在眼底。 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夙承勋就算再看不上她,也不至于将她当傻子待。 所以接下来他应该会为他今日的异常之举找个合适的借口,比如…… “六丫头。” 果然,她猜对了。 夙承勋摆手示意李楷等人退下,换上一副凝重又显语重心长的表情。 雪姝抱着暖炉的手紧了紧,“儿臣在。” 话落,听得夙承勋一声叹息,“这些年,是父皇疏忽了,你不会怨父皇吧?” 若非现在这丫头被夙珝宠着,夙承勋想,他是如何也不会纡尊降贵来跟这野丫头说这种话的。 如果这丫头现居元姝苑,将其引至服药后的夙珝面前轻而易举。 但现在情况并非如此。 当然,也因为情况不是这样,所以当日要想将这丫头引到夙珝面前就更简单了。 只这简单是有条件的,他必须确认在这丫头心里夙珝占何等位置。 这丫头也不是个傻的。 这些年他与她的关系摆在那,贸然探究她与夙珝的事势必会引起怀疑,他自然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事给引出来。 不能让这丫头怀疑,又能得知她对夙珝在意到何等程度,不行的话还能顺理成章地撮合一把。 如果可以,能让这丫头在男女情事上开窍最好。 到时只需“昭王”二字,不管缘由,她都会飞奔至夙珝跟前与其行苟且之事,如此岂不更省事? 夙承勋想得简单,无非就是想既省事又万无一失。 雪姝的上辈子里没有和夙珝亲近过,这辈子却有了。 在夙承勋看来,在明知二人关系密切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比撮合这二人来得更保险? 第311章 父女,夙承勋的目的 夙承勋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计划中,殊不知透过他幽深的眼,雪姝已将其眼底深处的算计与欲望尽收眼底。 原来如此…… 雪姝想到一种可能,但不确定。 于是松开暖炉,在夙承勋看不到的这一侧随手在手背上拧了一下,再抬眼,眼眶已泛红,“父皇……” 看起来真一副长年不受宠,却突然得父亲记挂起的小庶女样儿。 夙承勋原本就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料这丫头上来就给他掉金豆子。 夙承勋有些哑然,不得已只得配合她,继续叹息道:“父皇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自己先恶心了一把。 雪姝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敷衍地吸了吸鼻子,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冲夙承勋摇头。 “不委屈的,因为,因为儿臣知道……知道父皇心里是惦记着儿臣的,李总管也说了,您待儿臣实则……实则同三姐姐是一样的,所以儿臣不,不委屈……” 话虽如此,抽得却是一次比一次厉害。 哭不出来,她索性就趁着低头擦眼睛的时候沾了口水往眼角上敷。 夙承勋是又心虚又恶心,嘴角抽搐得厉害,扭头就看向外面的李楷。 李楷自然也听到了亭内的对话,对上自家主子那一言难尽的目光,他扯开俩嘴角嘿嘿笑。 “嗯咳!” 夙承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不怎么有底气地接话说:“是,朕虽平日疏于对你的照看,实则也是时刻记挂着你的……” 话音方落,就见那红着眼圈儿的丫头片子眨着她那双澄澈的眼问:“父皇可知儿臣最喜欢的菜色是什么?” 夙承勋面色一僵,捏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差点就将杯子捏碎。 亭中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仿佛都凝固起来了。 夙承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没想到这丫头竟这个时候这么来拆他的台。 最喜欢的菜色? 他哪知她最喜欢的菜色是什么? 想着,夙承勋的眸光冷了下来,正欲寻借口发作,对面丫头片子却忽然笑了出来。 “有何好笑的?”夙承勋皱眉,觉得自己来找这没头没脑的丫头就是个错误。 雪姝起身,眼中含笑,也不知是憋笑憋出来的还是让她自己给掐出来的。 “父皇勿恼,”她擦了眼角的泪,“便是……便是儿臣太高兴了,一时忘了形,所以……” 好一个欲语泪先流,话还没说完,却已掩面而泣。 夙承勋被她这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情绪整得不知她此时的情绪究竟是真是假了。 但从她抖动的小肩膀来看,却又看不出什么。 夙承勋感觉自己被耍了,然而这丫头哭得这么真,他又寻不到由头发作,无方,便只好将这股刚升起来的火气压下去。 “别哭了,”起身,夙承勋耐着性子唤来李楷,拿了方巾给雪姝擦脸。 他哪知道,打从他开口唤“六丫头”时便已被雪姝牵着鼻子走了。 雪姝惶恐又感动,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照着夙承勋面前就扑了过去,“父皇!” 呃…… 李楷接巾子的动作僵在半空中。 夙承勋没料到雪姝会来这么一下,登时浑身上下都僵住了,双手放在两侧,上不是下也不是,就这么与李楷面面相觑。 不是你要做戏的么? 我都这么陪你做戏了,还不好啊? 雪姝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翻着白眼,雷声大雨点小地嚎着。 “儿臣……儿臣就知父皇是记着儿臣的,儿臣做梦都想,都想与父皇这般,没想到真的,真的……” 边说,还边把自己抹在眼角的口水往夙承勋龙袍上蹭。 夙承勋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比面对夙珝时情绪还来得复杂。 可惜没办法,这话头是他先挑起的,他现在总不能直接把人推开吧? 于是,夙承勋只能再次憋着对怀里人的厌恶,耐着性子学着别人哄孩子的模样拍拍雪姝的肩,哄道:“好了不哭了,当心眼睛哭坏了。” 说完,雪姝与他自己皆是一阵恶寒。 但别说,这样的感觉对夙承勋来说还是很新鲜的。 淑妃没走前,他不是没抱过雪姝哄过雪姝,甚至可以说,他抱雪姝的次数比抱其他几个亲生的次数更多。 但自从淑妃走后,别说雪姝,包括秦婉如在内的任何嫔妃面前的皇子公主他连根手指头都没再碰过。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却连人世间最简单的天伦之乐都不曾享受过。 雪姝的这一抱,让夙承勋心底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雪姝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抱抱出了啥效果。 她本来就只是为了作弄夙承勋,顺便利用一下这事儿让自己的身份在这宫里再涨涨。 瞧着差不多了,她就抽抽搭搭地从夙承勋怀里退出来,趁机问:“父皇……父皇怎么突然就想起跟儿臣说这些了?” 怀里空了,夙承勋心底莫名有些空落,好在只是一瞬间的事。 片刻后,他甩开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整理好情绪坐回位置,然后回答雪姝的问题。 说亏得她母妃在梦中提点,这才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不该,所以…… 言简意赅浅显易懂,总之就是受已故淑妃提点。 雪姝忍不住唏嘘。 好家伙,她母妃一天可真忙,不是给这个托梦就是给那个托梦,提点完这个又提点那个。 就这勤快样儿,在天上那不得混个王母娘娘的左右手当当啊? 暗暗摇头,雪姝又很配合地跟夙承勋说起她母妃的事。 夙承勋本极其厌恶雪姝提他爱妃的事,却碍于以后的事不得不忍着,这一来二去的,倒有些像正儿八经的父女俩了。 眼瞅着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夙承勋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同雪姝说起夙珝的事来。 “既然你皇叔公待你好,你便得心怀感念,切莫不将他放在心上,明白么?” 雪姝抬眼,装成二傻子,一脸懵圈地问:“父皇的意思是……” 啧! 夙承勋搁这儿半天,等的就是她对夙珝的态度,结果等来了她这么傻愣的一句,他差点就没忍住了。 “你这丫头,”叹息,夙承勋作无奈状,“太后说你是个机灵的,怎的这会儿却是糊涂了?” 雪姝陪他做这么久的戏,为的也就是等他接下来的话。 于是她继续装傻充愣,“儿臣……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的话…… 夙承勋没看出她是装的,暗暗捏拳道:“父皇疏忽了你,你皇叔公却是记着的,你自然得将你皇叔公对你的好放在心上。” 顿了顿,夙承勋试探道:“朕瞧着老三他们都挺喜欢你皇叔公的,六丫头如何,可与你三姐姐他们一样?”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真的是这样。 夙承勋在确认在她心里是如何想阿珝的,又或者,他有意将她与阿珝放在一起。 原因就是…… 雪姝抱着暖炉的手紧了又紧,再无心思同夙承勋在这打太极,故作难为情地说了她与三姐姐一样对皇叔公抱着孺慕之情后便想敷衍几句就撤了。 可夙承勋对她这“孺慕之情”并不见得满意,又以太皇太后与贤宗帝为借口说操心夙珝的终身大事。 甚至问雪姝想要个怎样的皇叔婆。 夙承勋自认他们在暗夙珝在明,便是夙珝察觉出异样,也不会想到他们已知晓他妖兽的身份,更不会知道他与秦宵等人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何况大师也说了,接下来的这两月里,他们的确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便好。 纵使夙珝想查,他们没动作,他也查不出什么。 故夙承勋在与雪姝的谈话中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 他哪里会想到,他面前这个,他认为的没头没脑的野丫头却是最有心眼的,且早在他开始说起夙珝时她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第312章 见面,芙蓉玉华露 皇上去长禧宫,邀六公主于御花园听雨亭畅聊的事如雪姝所想不胫而走。 从听雨亭出来与夙承勋分开后,一路上都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侧首看去,各人又规规矩矩,等她在走时那些视线便又黏在了她身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人在背后会有怎样的议论。 但雪姝这会儿无心于此。 出了听雨亭后,她暂没继续往临华宫去,而是先差珍珠回去问了小果子夙珝的消息。 夙承勋此举为何?那人瞒着她的事又是什么? 思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假道士计谋的成败在于她,夙雪姝。 上辈子她与那人在发生关系前并无任何接触,但偏偏在他那等重要的时候,她却撞到了他面前。 真的只是巧合吗? 思及此,雪姝想到一件事,索性转了方向往回走。 没多会儿,珍珠便从长禧宫方向来了,“公主!” 雪姝走近,给了珍珠一个眼神后二人到了一处没人的地儿。 雪姝问:“如何?可回去了?” 珍珠摇头:“还没。” 闻言,雪姝搓着下巴若有所思,短暂沉默后凑到珍珠耳边低语了一阵,最后道:“我先去临华宫等你,你那边好了过来就是。” 此事得确认,如果真如她所想的话…… “明白,奴婢这就去,”白茯不在,这些事自然得珍珠去做。 目送珍珠消失在冷凌苑方向后,雪姝在原地看了看周遭,确定没人后方重新踏上去临华宫的路。 一盏茶后。 “公主,这边请。” 临华宫管事宫女红襄在得知雪姝来了临华宫后领了江玉盼的命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出来迎人。 雪姝表现出亲和,笑着说:“来前也未提前打声招呼,劳烦红襄姑姑了,也不知是否扰到贵妃娘娘清净了。” 红襄抬眸,快速且不着痕迹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得客套。 “公主说笑了,别说扰了,便是昨日,娘娘也还当着奴婢的面提起公主,说不知公主何时来,也好让人备好芙蓉露,这不,可算将您给念叨来了。” 说完,又小心地提起雪姝的裙摆,提醒她当心脚下台阶。 雪姝看了她一眼,继而一面打量着临华宫一面就这样跟她客套到了临华宫会客的正厅。 未至门前,雪姝便见一身绛紫孔雀纹锦裙的江玉盼立在门口,瞧她来了,往门槛外迈了两步。 江玉盼比秦婉如小两岁,比起秦婉如给人的盛气凌人,江玉盼便显亲和多了。 只她的亲和只存在于表面,江玉盼高不可攀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而这样的狠起来有时要比外表冷傲的人还要来得残忍。 雪姝勾起一个生疏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盈盈上前来到江玉盼面前冲其轻轻一拜,“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金安。” 江玉盼手持织金牡丹象牙柄扇,手腕处的金镶缠丝双扣镯随她双手摇摆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换成常人,若真热情迎客,哪需等人见完礼,怕是人刚做出行礼的动作便会将人拦住。 江玉盼却是不。 她面上笑得柔和亲切,一副雪姝一来便会将人带进屋的表情,实际却是有意让雪姝行完礼。 即使雪姝现在有夙珝宠着,太后护着,且就在个一炷香前还在听雨亭中与夙承勋父女畅聊,也改变不了江玉盼的傲气与底线。 雪姝清楚得很,并不在意,行礼就行礼,照着礼节,她这个没有封号的公主本就该如此,有何可计较的。 倒不如说,比起其他那些个趋炎附势随波逐流的人,江玉盼这样儿的反倒对她胃口。 “公主这可使不得,我如何担待得起。” 嘴上说着,却是等雪姝行完礼方伸出她那纤纤玉手虚搀了雪姝一把,后摇摇宫扇,侧身朝内,将雪姝往屋里带。 “早前我便在念公主你何时会来临华宫,若非你身子不适,我早两日怕是就去长禧宫叨扰了。” 说话间,江玉盼在宫婢的搀扶下行至屋中上座,轻轻抬眼,便有宫人上前来接雪姝肩上的斗篷,并将热茶等奉上。 雪姝轻笑,拍了拍身上的寒意,道了声谢后落座,说:“劳娘娘惦记了。” 江玉盼红唇始终勾着,用她那双描得精致的眼快速自雪姝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这地冻天寒的,怎的都不见公主带个人上?可是宫里的人又躲懒了?” 听语气似有责备,但一个“又”字却将她的心思暴露无疑。 上回长禧宫奴才主子面前失礼,盗窃主子财物,事情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何况事关秦婉如,有些人自然得时刻记着才行。 雪姝莞尔一笑,理了理袖口,道:“倒也不是躲懒,只在来的途中突然想起长禧宫有些事,便让她回去一趟。” 闻言,江玉盼微微颔首,做样子摇了摇扇子,而后别有意味地问:“公主来我这,可是王爷布置的功课已完成了?” 上回江玉盼邀雪姝来临华宫,雪姝以功课为由拒绝了。 她这是记得牢牢的呢,其中颇有几分明知故问的味道。 雪姝假装没听出她的刻意,笑得娇憨乖巧,“自然,若非功课做完了,我哪能过来。” 江玉盼暗哼,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继而朝身边的红襄看了一眼,后者立马颔首退出了屋子。 “先前公主不是馋我这的芙蓉玉华露么?早备好了,一会儿定让公主你饮个痛快。” 说罢以扇掩嘴,笑得悦耳动人,头上的金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像在附和她一样轻轻晃动。 雪姝哂然,眼眸微垂,柔声道:“多谢娘娘了,只是这露虽好,却是不能贪的。” 江玉盼的笑声骤然停下,突如其来的安静占据整个屋子。 美眸轻眯,江玉盼捏着扇柄的手微微紧了紧,唇角的弧度在这一刻有些许僵硬。 片刻后,江玉盼重露笑意,却是温度不达眼底,“不知公主,此话何意?” 宫里这地方,不像外头,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就算说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藏着心眼儿,不断去揣测你这话里的意思。 江玉盼比秦婉如精的一点便是,她虽骨子里傲,却不似秦婉如那般容易轻视人,更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样貌而情敌。 这也是江玉盼为什么能从太子府跟夙承勋跟在现在,成为这后宫里唯一一个与秦婉如抗衡的重要原因。 所以,她不会单纯地以为雪姝的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雪姝会提出这么一句话那自然也是有深意的,只是她并不打算这时候就说。 便是说,那不也得等那上好的芙蓉玉华露上来了才行? 想着,雪姝对上江玉盼审视的视线,莞尔轻笑,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娘娘博学多识,想来不必我解释便懂的。” 于是,她便清楚地瞧见江玉盼嘴角往下拉了拉,不过还是很快就提起来了。 只她这回并没有再接雪姝的话,只笑了笑便不做声。 她不说话,雪姝但笑不语,屋中自然就安静下来了,好在去而复返的红襄来得快,气氛倒不至于有多尴尬。 芙蓉玉华露,模样晶莹剔透味道软滑香甜,实际也就是几种对女人美容养颜有些作用的中药及食物混合调制而成。 雪姝舀了一小匙,入口后细细品味了小会儿,尝出了桃胶与红枣的味儿。 江玉盼优雅放下小碗,笑问:“我这露,公主觉着如何?” 闻言,雪姝抬眸,并没马上回答,只含笑看了看她后便将小碗放到茶几,缓缓道:“不如何。” 第313章 秘密,物尽其用 江玉盼还等着雪姝说出夸赞的话,谁知等了这么会儿,竟等到了这么三个字。 江玉盼不再收敛表情,面部表情一僵后殷红的唇角直接拉了下来。 红襄站在其身侧,看雪姝的神情多了几分不解与紧张。 不解的是不知这六公主为何会说出这种话,紧张的是担心自家主子受不住,同这六公主争起来,从而惹恼昭王爷。 主仆二人的心思看上去并未藏着,雪姝倒也看得清楚。 眼瞅江玉盼就要开口,雪姝这回抢了先,但说的话却还是不是江玉盼喜欢听的。 只见她蹙了蹙眉,看着面前的玉华露,将不喜之意表现得极为明显。 “这是不是芙蓉玉华露我不知道,但娘娘未免顾及人了,明知我服药受了寒,却还拿这种东西给我吃,岂不成心让我病上加病?” 这话一说,江玉盼再忍不住了,神色冷然一片。 “公主这是何意?”她道,“这确实是芙蓉玉华露,在此前,不是公主你说着想尝的?如何就沉了本宫想让你病上加病了?” 自称变了。 看样子是的确生气了,但也不排除此时的她对雪姝是抱着敌意的。 因为从宛贵人和秦婉如的事件中,江玉盼已清楚这个往日看起来不起眼的六公主是个身角色。 所以她担心雪姝来此这一遭,是为了将下一个矛头对准她的。 雪姝抬手,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捏着小匙,嘴角轻勾,在那晶莹剔透的露里搅了搅,便像没看到江玉盼的不悦一般。 “娘娘……” 就在红襄准备先安抚自家主子,避免争吵时,那泰然自若的人便开口了,她道:“这玉华露里,是放了燕麦与苦瓜籽吧?” 方吃进嘴里时,能感觉出明显一丝苦涩,正因这丝苦涩,红枣与桃胶等的甜味才会感觉更明显。 江玉盼不知其意,冷眼瞥了一眼红襄,后者当即道:“回公主,是放了的,只放得不多。” “那是自然。” 雪姝放下小匙,看着碗里这软嫩可口,散发着丝丝甜味儿的东西。 “放得多了,颜色就不如这会儿来得透了,口感自然也败了。” 江玉盼摸不透她究竟想说什么,暗嗤了一声,半玩笑半挖苦地说:“看不出来,原来公主也懂制露。” 雪姝看过去,好脾气地说:“懂,谈不上,不过是略知皮毛,且刚好,知这临华宫里玉露的皮毛。” 江玉盼本对雪姝抱着敌意,不想再好言相对,然雪姝的最后半句话却让她嘴里发作的话卡在了唇边。 江玉盼眯眼,眼里审视渐浓,迟疑更重,“大家都是聪明人,公主有话就说,何必拐弯抹角?” 这算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开门见山了。 她的原意是拉拢这丫头,利用这丫头对付秦婉如,将秦婉如彻底从后位上拉下来。 至于这丫头与秦婉如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是没兴趣知道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对她来说,只要能把秦婉如拉下马来,不管什么人,她都会让其“物尽其用”。 只是江玉盼明显没料到,在她心里生出拉拢这小姑娘的念头的第一时间,就注定要与其调换这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说起这“聪明人”,雪姝朝红襄看了一眼,直言不讳,“娘娘是想我就这么跟你说,还是只跟你说?” 她来临华宫的事一路上不是没人看到,回头就该有人揣测她此行目的了。 她会来,自然没打算瞒着,也早想好了对外的说辞。 这问题,相当于在直接告诉江玉盼,她接下来说的话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听的。 而这屋里的人,又有哪些是可信,哪些是不可信的。 江玉盼神色微顿,睇了睇红襄,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福至心灵,当下便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屋并将门带上。 门一关上,雪姝便像个孩子一样呼出大口气,收起了她那副做出来的端庄优雅态往椅背上一靠。 江玉盼看着她,秀眉轻蹙,“公主想说什么?” 好个黄毛丫头,知她是个放肆的,却不知能到这等地步,在她面前都敢这副姿态。 雪姝扭头,没将江玉盼的怒容放在眼里,粉白的指尖在扶手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 看着江玉盼,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眨眨眼,问:“你知道安嫔是秦婉如的人吗?” 啊? 她这话出来的实在过于突然,话题转得也实在太大,以至于江玉盼这么精的人竟然让她给弄得怔住了,“什么?” 雪姝嗤笑,像在自己宫里那样惬意地将手肘放在茶几上,然后撑着下巴,很耐心地又问了江玉盼一回:“安嫔,秦婉如的人,知道吗?” 江玉盼这回听清了,但明显,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安嫔,皇后的人?” 这…… 安嫔是她从太尉府带到当时的太子府的,皇上登基,她随皇上入宫,来了这临华宫。 安嫔便是从临华宫出去的,便是她的人,如何……如何就成秦婉如的人了? 她就知道…… 雪姝暗道,心下忍不住讥笑。 看吧,别说这宫里了,便是这世间所有人,都存着这样的事。 在背后捅刀子的,往往就是他们所认为的“自己人”。 雪姝皱眉,作意外状,“不会吧?娘娘你别不是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吧?安嫔虽是从你临华宫出去的,但她可早就是秦婉如的人了。” 江玉盼咬牙,红唇紧抿,再如心思晃她那做装饰的宫扇,“不知公主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她是皇后的人,公主又有何证据?” 江玉盼会这样,并不表示她就对安嫔有多信任,而是这事来得过于突然,她一时接受无能。 何况她此前一直将安嫔当自己人,从未怀疑过安嫔半分。 这其中,自然还有被欺骗的愤怒。 “证据啊……” 雪姝沉吟,摸着下巴故意吊人胃口,然后在眼见江玉盼欲发作时指着面前的小碗,灿然一笑。 “娘娘要证据,这不,在这呢。” 什么?! 江玉盼一惊,当下放下扇子端起自己的那碗芙蓉玉华露看。 雪姝娇笑出声,“娘娘那样看,是看不出什么的,而且,你也尝不出什么。” 这世间带苦味的东西多了去了,谁说就非得是苦瓜这玩意儿了? 燕麦磨成了粉,放上少许进去,本身的味道早让红枣桃胶等味儿给淹了,狗舌头估计都尝不出来,谁又知道里头放了燕麦呢? “尝不出来?” 江玉盼刚好舀了一勺用舌尖蘸了蘸,听雪姝这么一说,她的表情顺便变得复杂。 放下碗,她没好气地看着雪姝,道:“既是尝不出来,你为何就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因为她与红襄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丫头说出那两样东西后她们便只当是这丫头的味觉敏锐。 雪姝笑着叹了口气,“娘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是不是来蹭吃的,娘娘不该最清楚的么?若不将功课做足了,你觉得我会来吗?” 换言之便是直接告诉江玉盼,她就是有备而来。 虽然实际上不是。 江玉盼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竟是没来由心惊,这时的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牵着鼻子走了。 可惜已经晚了,连她自己都知道,接下来要照着这丫头算计的走。 不过江玉盼也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就为此动怒,让理智被冲动所夺。 “原来如此,”她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将公主的话理解为,公主此举,乃王爷授命?” “停,停,”雪姝朝她做暂停手势,顺便掏了掏耳朵,“你们为何总是过度揣测?” 她表示很嫌弃。 “上回我说功课是皇叔公布置的,不过是我不想那时来临华宫的借口,我来你这儿的事,他可是一点儿也不知情,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说罢撇嘴,起身就要走。 “便当我什么都说吧,省得回头了,还得劳烦贵妃娘娘去父皇那告皇叔公一状。” 第314章 诱发,芙蓉露的秘密 江玉盼第一次私下与安嫔提起雪姝时也曾说过“皇上估计巴不得本宫与她走近些”这样的话。 其原因就在于,她若与雪姝走得近了,便能从侧面打探出昭王究竟想利用六公主做什么。 如此,她便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夙承勋。 只是,这揣测的事大伙儿都是藏在心里的,哪有人摆在明面上说的,何况还是在当事人面前。 江玉盼没神情变得僵硬。 眼见人要走,她坐不住了,忙起身挡在人面前,“公主说笑,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哪还存在什么告状。” 边说,边让雪姝回到座位上。 雪姝顺势坐回去,笑着说:“娘娘不必在此跟我打马虎眼,有些人心里想什么,我不用看也知道,所以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揣测。” 江玉盼索性也不回她位置了,就跟雪姝隔着一个茶几坐着。 见其明艳却略显稚嫩的脸上是与其不符的老成,江玉盼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笑得僵硬。 “公主冰雪聪明兰质蕙心,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雪姝知她说场面话,倒也不拆穿,只接着方才的话道:“皇叔公虽宠我,却不似娘娘们想的那样图谋着什么,娘娘若真想告去,我也无方,只能当没来过。” 江玉盼讪讪,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 虽心下不悦,想想却又想不出她这话的毛病。 她伴皇上二十年,也算是看着昭王长大的,昭王不插手后宫事是他们这些人都看着的。 也正因这样,有些女人才会跟着了魔似的痴迷那个男人。 也就这个月,因为这丫头来后宫转悠的次数多了些。 这样的话,也就想不通昭王宠这丫头的缘由为何了。 想不明白,江玉盼索性也不揪着这件事,“公主言重了,不过,我并不否认,在此之前我的确有怀疑过王爷。” 不错,够坦诚。 雪姝笑笑,只扯了扯嘴角。 见状,江玉盼又道:“不过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我若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岂不真成小人了,所以公主勿恼,告状什么的,并不存在。” 雪姝哼笑,“娘娘能明白最好,毕竟我来,是打算跟娘娘上同一条船的。” 这样说,够清楚明了了吧? 同一条船…… 江玉盼稍收了笑,视线在茶几上的小碗上轻扫,也不跟她来些弯弯拐拐。 “公主说这芙蓉玉华露便是安嫔是皇后的人的证据,何以见得?既然尝不出来,公主又是如何得知这里面便放了燕麦粉与苦瓜籽?莫不是……” “并不是。” 雪姝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接了她的话。 “娘娘这玉华露,今天我还是头一次尝。” 江玉盼:“那……” 雪姝呼出小口气,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玉盼。 “这里面的东西,是我亲耳听安嫔跟秦婉如说的,你会信么?” 当然,瞎编的。 她会知道,得益于她已经活过一辈子了。 上一世,在离她临盆只剩半个月的时候,安嫔是秦婉如的人一事被红襄发现。 红襄本欲将此事告知江玉盼,不想被秦婉如授意安嫔来了个杀人灭口。 江玉盼为红襄之死大闹御花园,事情传到夙承勋耳朵里,夙承勋便命刑部彻查此事。 安嫔自认做得干净,谁知却还是被她那细心的祖父查出了蛛丝马迹。 安嫔为自保抖曝出婉如,藏在她这些年为江玉盼调制的这些露里的秘密也就这样被抖出来了。 这个芙蓉玉华露,恰好就是证物之一,其中的配料自然公开了。 可惜安嫔这招同归于尽并没起到作用。 秦婉如的一句“既是本宫指使,那边拿出证据”将濒死的安嫔堵得哑口无言。 又因有夙承勋保着,安嫔便彻底成了秦婉如与江玉盼之争的牺牲品。 可江玉盼是信的,信安嫔是受秦婉如指使,闹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只夙承勋有意保秦婉如,以无理取闹污蔑皇后的罪名将江玉盼从贵妃降为嫔,江玉盼因此而失势,而这还是看在她爹江太尉的面子上。 雪姝会知道这些,都是白芪告诉她的。 大概是觉得跟她说这些也没什么,所以白芪那会儿把这事当热闹给她讲,讲得还很细。 “亲耳所闻?”江玉盼不知其中蹊跷,对雪姝的话半信半疑。 “没错,”雪姝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就开始跟江玉盼纤细地编了起来。 说她会听到,是在一个月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晚上出去溜达时刚好看到安嫔往延春宫方向走,便跟了过去。 她爬到秦婉如寝宫屋顶时,恰好就听她俩在说这事。 她原就不是皇室血脉,从小到大也没老师教她规矩礼节,跟外头散养的猴儿似的,会做出这种翻院墙爬屋顶的事并不奇怪。 江玉盼对她的事多少也是知道的,所以雪姝的这番说辞,江玉盼并没有怀疑。 甚至她觉得还非常合理,因为这刚好就符合了雪姝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 不务正业不修边幅,却又人小鬼大古灵精怪。 这样的事,她是干得出来的。 一番话下来,江玉盼陷入沉思,一双美目端端盯着雪姝,片刻后方动了动唇,“所以这里面的苦瓜籽和……” “嗯,”雪姝颔首,认真地看着她。 “苦瓜虽营养高但并不宜生食,它有着抗生育的作用,尤其怀孕早中期,会干扰胎儿发育,苦瓜如此其籽更甚,燕麦虽好却不宜过量食用,会诱发女人不孕,而且……” “而且……?” 江玉盼放在身前的手有些颤,雪姝看到,在她说这些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她的小腹处。 雪姝假装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叹息道:“胡萝卜、绿豆,这些娘娘在露里会用到的,根据个人体质,长期不断地食用,都有可能诱发不孕。” 虽表情是装的,但她说的这些,都有据可循,从典籍中便能查到。 只这些都是寻常食物,一般人谁会想到去怀疑这些个东西,也不会有人日日都食这些会诱发不孕的东西。 故时间一长,便没人记得这些东西隐藏在其平凡外表下的危害,便连太医也疏忽了。 可后宫就是这样,防不胜防。 女人们会想尽各种办法除掉威胁,夺去对手任何一个当娘的资格。 这,就是后宫女人为自己战斗的方式。 江玉盼看着眼前这张略显稚嫩却极为认真的脸,只觉脑中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放在小腹上的手摁紧,再摁紧。 “我母妃还在的那一年,娘娘小产了吧?为什么?我听别人说,娘娘的小产没有任何前兆,吃着吃着东西孩子就没了,事后太医并没有查出问题……” “别说了,别说了……” “太后为什么没有查出问题?因为娘娘你吃的,都是正常的东西啊,安嫔做的那些东西,有的连娘娘你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吧?” “别说了……” “也是,安嫔是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从临华宫出去,风光无限,有娘娘护着,也不怕谁敢针对她,可……” “别说了,别说了!” “砰!” 江玉盼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碗里的玉华露飞溅出来,恰好沾在她华贵的裙子上。 雪姝抬眸,无所畏惧地看着她。 “娘娘是在为我说实话而恼?还是觉得我在胡言乱语而恼?亦或者,是在为无缘来这世间的小皇子而恼?” “别说了”三个字因雪姝最后半句的话卡在了唇边,扬起的手也没能照着那张漂亮的小脸打下去。 最后,无力垂在了一侧。 她的吃食,都是经过重重检查的,哪些东西相生相克,都是有专人记载的。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她身在这吃人的后宫,却终究是百密一疏…… 雪姝见其收了手,便敛去眼底冷冽站起来。 似是嫌江玉盼受的打击不够,刻意比划着自己的个头,冲她笑。 “若小皇子还活着,该是比我高这么多吧?” 第315章 人情,顺水推舟 小皇子…… 江玉盼耳边嗡嗡响,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是了,当年她怀的是小皇子,太医诊脉后说过的,是小皇子。 四个月,都成形了,都是个小人儿了。 红襄说,那孩子出来的时候,都能瞅见他的头发和指甲了。 可到底是死了的,她甚至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与其母子分离天人永隔。 这些年,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 她便想啊,定是那孩子怨她,觉得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娘亲,不愿再投在她这来。 所以这些年,每每想起那孩子,她能做的,便是道歉,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她便对着那早为他备好的小鞋子小帽子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娘知错了,但下回,娘定拼命护你周全,所以孩子,快来吧,来娘这儿吧。 她说啊,念啊,都记不清念了多少夜晚,送走了多少星辰皓月,她甚至都不再对那些女人的肚子下手了。 然春去秋来,那些女人的孩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她却依旧没将她那可怜的孩儿念回来。 如今她已不再年轻,年近四十的女人,纵使保养得再好,眼角的细纹依旧如约而至般爬了上来。 当年的事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只稍稍一碰,便扎得她鲜血淋淋遍体鳞伤。 她曾想过就这样顺其自然,世间之事都讲究缘分,这么多年她都不曾将那孩子盼来,只能说她与那孩子无缘。 然而午夜梦回,她又时常觉得不甘心。 同样是女人,为何她们能生,偏就她不能生。 她身子骨分明就没事的,皇上每个月分明都会来她这的,为什么她就是生不了? 为什么?! 她当真以为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是那孩子为她未能保护他而给的惩罚,然而呢? “秦、婉、如!” 一字一顿,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江玉盼唇间挤出来,听着不像是在念人名,倒像是这三个字本身就是那人。 她正将那人撕咬得粉碎,拆她的骨喝她的血。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江玉盼咬牙,双眼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孩子而伤心的,便连瞳孔中都爬了血丝,睚眦欲裂。 猛地,她扭头看向雪姝,隐忍道:“口说无凭,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她在挣扎,或者说她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宁愿相信她的孩子就是那样无缘无故没的,也不愿相信那可怜的孩子是被她这当娘的给害死的! 雪姝早知她会这样,“你要真觉得我在骗你,不妨去藏书楼找些典籍过来好好翻翻,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既是敢让人去翻典籍,就说明有足够的把握,也相当于是将证据摆在那让她去看就行了。 江玉盼本就是信了的,因为这种事很容易就能查到真伪,雪姝根本就不需要撒谎来骗她。 眼下听雪姝的一番话,江玉盼只觉心如刀割,一把把利刃绝情地将她的心一层层剥开,再将那血肉扎得稀烂。 纵使她再想骗自己,摆在眼前的这碗芙蓉玉华露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何为事实。 咬牙,吞下喉间的刺,江玉盼拭去眼下的泪神情冷然地看着雪姝,“你想利用我,对付秦婉如。” 不是疑问,是肯定。 她不管这丫头跟秦婉如之间什么恩怨,但这丫头会把这件事告诉她,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点。 雪姝坐回位置,“娘娘这话,只对了一半。” 江玉盼:“怎么说?” 雪姝撑着下巴对上她发狠的眼,“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件事便是想让娘娘你,借此事拉秦婉如下马么?” 江玉盼反问:“难道不是?” 雪姝嗤笑,摇着头说:“当然不是,你觉得,单凭此事,便能让父皇夺了她后位,要了她性命么?你未免太小看秦婉如在父皇眼里的位置了。” 当然,这个位置并非指夫妻情分。 就夙承勋那样的人,权势当前,女人算得了什么? 江玉盼不满她这样的说法。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听别人在面前说谁谁在自己的男人心里占多重的位置。 她会跟秦婉如不对付这么些年,为的不就是那个男人么? “你别不承认。” 雪姝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娘娘应该清楚,秦宵与太尉大人同朝为官,前朝之事娘娘多少有所耳闻,但君心难测,太尉大人与娘娘所知,同秦宵与秦婉如所知的,娘娘以为,都会是些什么事?” 江玉盼方才只当她是单纯指秦婉如与皇上的夫妻情分,没想到这丫头竟是连前朝的事都考虑到了。 这不禁让江玉盼再次怀疑雪姝今日的到来是夙珝授意的。 只想起方才的事,加上自己这会儿也没心情去计较这些,便没有再将昭王提出来。 “不借此事将秦婉如拉下来,你告诉我这些的意义何在?” 她不明白,这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果然…… 雪姝暗道。 比起秦婉如,她对这江玉盼还有些喜意。 她还以为江玉盼会同上辈子那样,得知安嫔毒害她的事后会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倒是冷静。 “自然是有意义的,”雪姝收起心思说。 江玉盼蹙眉,等她细说。 雪姝捻起小匙把儿,在那已不新鲜的玉华露里搅拌。 “秦婉如暂时动不得,不表示安嫔动不得,娘娘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安嫔吧?还是说,因为是从临华宫出去的,所以娘娘会有所不忍?” “呵!” 刚说完便得江玉盼冷冷一笑。 “我不忍?”江玉盼眸色阴冷狠戾,“她卖主求荣背信弃义,害我孩儿与我在先,我有何不忍的?你当我是那等无能懦弱之妇?” “不敢,”雪姝坦诚道,“娘娘大可随意处置安嫔,此事我不插手。” 江玉盼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后想到一点,迟疑了片刻。 “你是想借此卖我一个人情,除掉安嫔便当是我上你这条船的船票,顺带动摇秦婉如,我说的可有错?” 这丫头说得没错。 她、她爹、皇上,他们三人间所知的事,和秦婉如与秦宵同皇上三人间的,是不一样的。 撇开皇上与秦婉如夫妻情分不说,有些事上是需得秦宵跟秦婉如的。 就好比皇上需得他们江家军,对她,便会比对其他女人来得纵容得多。 好在是这丫头告诉她的,若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会儿怕不是已被愤怒冲昏头脑,去找安嫔与秦婉如那贱人算账了。 “不愧是娘娘,果真料事如神,连这都让你给说中了。” 雪姝假意奉承,遂笑道:“而且我保证,这个人情,娘娘一定会受。” 江玉盼抿抿唇,并未问她如此笃定的原因,而是问:“这么说来,对付秦婉如,你已有想法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雪姝呼气,吹去了跳到眼前的碎发。 没错,她之所以会来告诉江玉盼安嫔的事,一来为再除秦婉如身边一人。 安嫔为自保抖出秦婉如,虽不至于将秦婉如怎样,却会助长夙承勋心中对秦婉如的不满,为之后给秦婉如最后一击打基础, 二则卖江玉盼顺水人情,让此事成为她与江玉盼合作的契机。 三动摇秦婉如。 如果她猜得没错,夙承勋应该将“妖兽”一事同秦婉如说了。 不若她都已将乔迁礼送去这么两天了,秦婉如明知是她杀了何源怎么可能会没动作。 秦婉如现在这么安静,就只一种可能,那就是夙承勋跟她说了,要忍。 但她偏就不想让秦婉如如愿,她不想给秦婉如喘气的机会。 秦宵的野心不只是稳稳当当做好他的国丈就行了。 夙承勋要长生,秦宵要实现他的野心,这两个男人都不是会为了秦婉如放弃自己野心的人。 而夙承勋,还有淑妃之死这根刺扎在心头。 所以,她要让秦婉如死,秦婉如,就必须得死。 而在这之前,她要做的,便是动摇秦婉如。 要让江玉盼,引出秦婉如遗失凤印之罪,至于怎么个引出法…… 第316章 我们,她是贵人 从临华宫出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珍珠早早办完事回来在外边儿候着。 待二人出了临华宫走了好一段路,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后方才将自己在冷凌苑那边打探的消息告诉雪姝。 “意思是,他去了那边一趟,她就没闹了?”雪姝问。 这个“他”与“她”是谁,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珍珠看了看四周,很肯定地点头。 雪姝双眸微眯,抿了抿唇,后轻嗤一声,换上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走吧,回去再说。” 巧的是她这边前脚进长禧宫大门,后脚小果子就来说“王爷来了”,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应该是从军营出来后就直接来她这来了。 “你怎么来了?”雪姝迎上去,有些意外。 她让小果子出去盯着,只是想看他什么时候得空,他若有时间,她便直接去王府跟他说那件事,没想让他跑这么一趟。 还以为是小果子找人带的话,雪姝便扭头看向小果子,刚想开口便听男人说:“跟他无关,进去再说。” 夙珝便跟在自己王府一样,越过雪姝径直往正厅走去。 雪姝看着他那一身朝服,见其神情虽算不得凝重,却也不至于轻松。 以为他那边出了什么事,瞬时间就让她暂时将自己这边的事放到了一边。 关上门,雪姝忧心来到夙珝跟前,问:“怎么了?军营那边出什么事了?” 夙珝喝了口热茶,闻言看向她,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 沉默了片刻,他放下杯子,伸手捏住了雪姝的手腕将人带到面前。 这么多日以来的相处,雪姝已经习惯两人间的亲密举止了。 看他还是不说话,她不由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很严重吗?” 他们才知道空燃与夙承勋的计划,虽然事情都在掌握中,但并不能保证情况就不会发生变化。 她的重生至今就已经让很多事发生了改变,接下来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不无奇怪。 夙珝靠到椅背上,摸了摸她的后脑,幽深的视线在雪姝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撇开。 “严重倒不至于,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雪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听他这么说,却也不免担心,便耐着性子问:“那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目光便再次回到她脸上,“这个不重要,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都知道了?” “???” 雪姝有些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知道”指的是什么。 没办法,谁让她自打从王府回来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事,再加上昨晚白茯的事,今儿一早夙承勋来找她“父女情深”以及临华宫的事。 这会儿全都扎堆挤着,以至于她没能马上明白过来夙珝这话的意思。 夙珝见她小脸一片茫然,不禁拧眉,隐约意识到自己许是误会了什么。 眼瞧他松开了眉头,一脸欲改口转移话题的模样雪姝脑中一个激灵,霎时就反应了过来。 于是她笑笑,眨了眨眼故意装傻:“阿珝是瞒了我什么吗?” 果然。 夙珝暗哂,对小丫头这副拙劣的明知故问的小模样觉得无奈又好笑。 他轻呼出一口气,捏了捏掌中的小手,“抱歉。”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夙承勋与那假道士将她也算计进去了。 原就在这后宫无依无靠,半个可依傍的人都没有,却还要遭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与人一起合伙算计。 他相信,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足以让人受伤的。 她上辈子所经历的那些,便当是她偶然间不幸遇上的,对小丫头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并非善类,对人类这种感情与情绪实则能理解得不多,也不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不让她难受。 但能肯定的是,他的小姑娘说过,只要他在,哪怕只看上一眼,她就高兴,就满足了。 因此,他才会想邀她出宫,才会亲自接送。 他便只想着看她的笑颜了,连他的小丫头一向最是聪明这样的细节都遗漏了。 所以在听说她在向人打听他的行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估计猜到他瞒着她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 雪姝撇嘴,把玩着他修剪得干净的指甲边儿,半撒娇半抱怨地说:“话都不说清楚,谁晓得你在为什么道歉?” 夙珝听出她全然没有怨他的意思,心里忽而有些发胀,两指一张,反捏住了拨弄他手指的小手指。 “瞒你是我不对,”他很大方地承认。 雪姝抿紧嘴唇抬眸看他。 夙珝对上她的视线,继续说:“不过你要相信,即便瞒你,也只是为你好,不会对你不利。” 雪姝看着他幽深墨黑的瞳,仿佛望进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小会儿后,她学他刚才的样子无奈地呼出一小口气,说:“这事,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何况你做事自然有你的原因,而且……” 说到这,她停了停,勾着浅浅的笑看着夙珝。 “而且……我知道你为什么瞒我,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计较。” 夙珝:“知道?” 雪姝点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他领边的绣纹。 “不想我伤心难过,不想我被仇恨蒙蔽双眼,不想我再承担这些事情可能带给我的伤害,就算你不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本来就想得简单,虽说有所怀疑,但如果不是夙承勋刚才过来,她估计也不会一下子就猜出来。 她让珍珠去跟放在冷凌苑的眼线碰头,为的就是确认秦婉如的态度。 结果不出她所料,何源被送去的当天秦婉如就按捺不住找了夙承勋,而夙承勋去了一趟后秦婉如就安静下来了。 是夙承勋在秦婉如面前为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说话了么?夙承勋会袒护她么? 自然不是。 秦婉如之所以突然熄火,不过是因为夙承勋跟她说了“妖兽”之事。 顺便告诉秦婉如,她跟“妖兽”是一伙的,要除掉“妖兽”,她是关键。 至于是什么关键,那她就想不到了。 夙珝以为她就算猜到,大概也只知夙承勋的计划中有她而已,不曾想这丫头竟然想得这么细。 看眼前人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夙珝心头那股刺痛感再次升了起来。 他叹了小口气,摸着雪姝的脸,疼惜地笑道:“你说你这小脑袋瓜也不见得多大,整日怎的就想这么多?” 雪姝笑笑,很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下去的意义。 夙珝见他俩都说到这里了,丫头片子却还没有追问的意思,不禁问:“你就不打算问夙承勋为何会将你算计在内?” 雪姝歪了歪头,“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夙珝低笑出声,在她白嫩的脸上拧了一把,“自然。” 说罢,也不罗嗦,开口便将上回隐瞒的部分如实告诉雪姝。 说完后,他深深地看着她,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眼神很柔,深处却没有笑意,又黑又冷。 “贵人……”雪姝沉吟,若有所思,“所以说,上辈子……” “嗯,”夙珝微颔首,“上辈子,应该也在他们算计之内。” 雪姝抬眸,跟那冰冷的视线撞个正着。 再垂眸,男人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已捏成了拳,骨节处微微泛白,白皙手背上的血管看着格外清晰。 喉间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 “那是自然。” 雪姝重新勾起唇,抬手臂攀上夙珝的脖子,倾身过去近似撒娇地在他肩头蹭啊蹭。 “你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我自己,这一世,他们伤害不了我们。” 注意,是“我们”。 夙珝低首看她,刚好错过了其眼下那抹稍纵即逝的浅色橄榄绿。 第317章 攀比,新年礼 不想她在这件事上多想,夙珝摸着她柔软的发,问:“既不是为此事找我,想必便是其他事,说说?” 说起这个,雪姝立马也就把夙承勋跟秦婉如俩人给抛到了一边。 不过,在说事情之前她得确认一下,“这两天你真得空么?可不能因为我这边耽误你正事儿。” 刚才他也说了军营那边有事,虽他说不见得严重,但用脚指头想也晓得,他口中的衡量标准和他们这些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不至于,”夙珝随手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说吧,什么事。” 雪姝见其如此爽快,也就不矫情,三言两语将她近日的计划和有此计划的原因一五一十地给夙珝阐述了一遍。 最后问:“莺歌说,你的话就不必费心思用药了,是真的么?” 夙珝当是什么重要的事,需得她这么郑重其事的,有些失笑。 瞅着小丫头那副又崇拜又期待的小模样,夙珝颇为受用,逗弄地勾了勾她的小下巴,说:“自然。” 雪姝眼瞳一亮,两簇兴奋的小火苗登时蹿出了出来,“快说快说,要怎么做?”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得纯粹澄澈,似装着点点明星,微漾的眸光抚去了他来此之前的糟心,取而代之的是被依赖信任的满足与舒畅。 夙珝有些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耳朵示意她附耳过去。 雪姝就跟黏着主人讨食吃的小奶狗一样,晃着其身后无形的尾巴哼哧哼哧地凑过去。 夙珝着实被她逗得心软,在她将耳朵凑过去前攫住那张小嘴巴便给了一个缠绵温柔的吻,而后在其被他亲得七晕八素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雪姝晕晕乎乎,却依旧将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择日不如撞日,左右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于是一盏茶后,雪姝唤来珍珠,说了两句悄悄话后珍珠便跟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目送珍珠出门,雪姝收回视线,欲转身,却在这时与守在外面的白茯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白茯心中一紧,掩在袖下的手捏得死紧,本以为那站在门口的人会跟她说话,又或者让她进去端茶倒水都行。 偏偏就只一眼,那人便将视线收回去了,转身回到屋内,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夙珝坐着的位置刚巧将台阶下白茯的神色尽收眼底。 指尖轻拨,房门自发关上,他伸手将走回来的小丫头拉到面前,“平日里你俩走得比谁得近,这会儿倒是舍得了?” 雪姝很自然地窝进他怀里,很无奈地叹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我也不想,可如果不这样,那妮子恐怕一直都意识到不到,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如果不是规矩使然,早该以姐妹相称了。” 夙珝笑笑,对这俩姑娘的事并不予评价,只道:“给个教训固然是好,但切记不可让自己难受了,你若难受,心疼的可是我。” 雪姝本来还唉声叹气的,结果他一个“心疼”立马让她笑逐颜开,红着脸羞羞答答地在那明知故问:“你心疼我呀?” 夙珝斜眼看她,“你觉得呢?” “嘿嘿,”雪姝笑眯了眼,毫无仪态地咧嘴露出洁白的牙。 夙珝失笑,趁着这段时间逮着人又逗了起来。 一炷香后,景萃宫。 “什么?皇叔公在御花园和二姐姐他们一起?!” 上一刻还因连日来的糟心事瘫在床上闷闷不乐的夙锦儿一听月婷进来带的话,瞬间掀开被子直接在床上跳了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脑袋瓜子与床顶撞了个结实,吓得月婷赶忙着去看。 “行了。” 夙锦儿不耐地拨开她的手,使劲在被撞的地方揉了两下便算完事,“你快说,皇叔公跟二姐姐他们在一块儿是不是真的?” 月婷点头如捣蒜。 “这不马上就过年了么,新年礼,刚好王爷今儿个得空,就让人将东西带来了,二公主他们这会儿正挑着呢。” 夙锦儿啥都没听到,就听到最后一句“二公主他们正挑着”。 再不耽搁,她全然不顾自己还未痊愈的身子,直接赤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催促月婷:“赶紧的,给我找身像样的衣裳,赶紧的啊!” 月婷被催得慌了起来,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又惹着这祖宗,手忙脚乱地开始翻起了柜子。 夙锦儿急得团团转,在月婷身后直跺脚。 “三姐姐去了么?四姐姐和五姐姐这会儿是不是也到了?还有老四,老四去没去?” 她口中的“四姐姐五姐姐”分别是妍贵人面前的夙敏和丽贵人面前的夙文婉。 因着这二人的娘都不是受宠的主儿,都是以为生了她们才被封的贵人。 所以这两人通常在她跟夙馨玉面前都是说不上话的,平日里亦鲜少来往。 当然,前者是担心惹上麻烦,后两者则是纯粹瞧不上人家。 至于老四,便是颖嫔面下的四皇子夙睿博。 月婷手上不得空,“估计都在路上了,二公主跟四皇子他们刚巧在园子里,所以去得早些,三公主应该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 夙锦儿眉头一皱,暗呼不妙。 皇叔公不像前朝的那些大臣,他才不管她母妃是不是成妃,夙馨玉是不是嫡公主。 往年过节的礼物也一样,都是让他那贴身侍奉的奴才一股脑儿拿到御花园,让他们这些小辈过去看中哪样拿哪样。 用皇叔公几年前给他们礼物时的说法便是:绝对的公平,省得届时说他偏心谁。 话虽如此,然他们这些小辈却都是知道的,皇叔公就是嫌麻烦。 左右他送的东西不会差,便就这么拿过来,也就省了他让人精心准备的事儿。 皇叔公的脾性如此,他们这些小辈们自然不会为此计较。 而且皇叔公一年到头难得在京,有时连续两三年都不见得回来,她长这么大,总共才得皇叔公三回礼物。 第一回是她快三岁时,也是她头一回见他的时候,第二回则隔了两年,第三回就是去年新年礼了。 她对皇叔公倒是没什么不满的,但让她不介意的是夙馨玉那女人。 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比她年长,多得了皇叔公的几回礼物,每次谈及皇叔公时都要在她面前炫耀。 就譬如上回,都成瘸子了,却还不忘在她跟前炫耀皇叔公送给她的那卷蛟绢纱。 再者去年,不过因为玉和宫离御花园听雨亭那边近,夙馨玉去得快了,就把那件以孔雀初生细羽与天蚕冰丝制成的赤金孔雀氅给抢了。 而她,便只得了一件缕金银鼠皮窄袄和金丝木嵌红宝石钗。 虽这两件也都是罕物,但于她而言,那件孔雀氅才是她的心头好啊。 一想到这,夙锦儿瞬间就跟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她拿起一件月婷找出来的衣裳不满意,拿起一件不满意,“就没有像样些的了么?!” 月婷急出了细汗,“公主,咱还是别挑了吧,再这么挑下去,三公主可就先到了。” 本来景萃宫离那边就没有玉和宫来得近,再这么磨蹭下去,去年的事重演,到头来遭殃的不还是她们这些当奴才的。 “你当我想挑啊?!” 夙锦儿没好气地一把将其从柜子前拽出来,自己一头扎了进去,在里头瓮声瓮气地嚷嚷。 “去年便算了,今年说什么我也不能被夙馨玉那个瘸子给比下去!” 一句话说完,柜子也让她翻了个底朝天。 月婷扶额,“公主,这样下去,好东西可就先被三公主他们拿了啊……” 话没说完,夙锦儿翻找的动作就停了下来,随即又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不仅眼珠子转得飞快,手上动作也几乎快出了重影。 “这个,这个,这个,快!更衣!” 第318章 快点,有你们好受的! 就在夙锦儿还在屋里纠结自己穿什么时,听雨亭这边夙雅琴已在经得夙珝应允后开始自发挑选起自己中意的东西了。 “六妹妹,你看这个,我戴着可合适?” 夙雅琴一如既往一身素雅,藕荷色白梅缎裙加雪色兔毛比甲,优雅娴静又大方,而她手里正拿着的,则是来自赤葵国的银晶珐琅莺羽钗。 换下她头上的那支镂空兰花钗,珐琅上雕刻的三翅莺羽恰如其分地为其增添了几分她这个年纪的灵动。 雪姝与夙雅琴挨着坐,一手捧着手炉,一手为夙雅琴整理头发,作认真端详状。 “这钗,就像是为二姐姐量身定做的,别说合适,我觉得,便只有二姐姐才戴得出这种感觉。” 说完,扭头看向盯着湖面打呵欠的男人,“皇叔公您看,我说得可对?” “六妹妹……” 夙雅琴原就因男人的存在而不自在,听雪姝问起,她不禁红了脸,拽着雪姝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这样。 夙珝慵懒地依在栏杆上,闻言将放在湖面上的视线转到了夙雅琴头上,看了一眼,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嗯。” 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但对长年都不曾与自家皇叔公说过几句话的夙雅琴来说可以说极其受宠若惊。 夙雅琴跟夙锦儿和夙馨玉一样对夙珝抱着孺慕之情,只她并没有二人来得极端,本也就是安分守己的性子。 夙珝的话让她的脸红了一片,赶忙起身道:“多谢皇叔公……” 夙珝挂着不咸不淡地笑,以眼神示意她免礼坐下。 雪姝掩嘴轻笑,侧身看向乖巧坐在一旁的,还不到三岁的夙睿博,“四皇弟快看,二姐姐头上的钗钗好不好看呀?” 两岁的夙睿博样貌上有些随颖嫔。 双眼略小,单眼皮塌鼻梁,整个儿略微瘦小,看上去比一般的快三岁的小孩要小上一些,全身肤色也比寻常小孩要白上两分。 不过,估计也是受胆小怯弱的颖嫔影响。 夙睿博虽样貌不见得出众,却是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乖巧懂事得多,从来就没看到过他在外面哭闹。 夙睿博手里此时正拿着一个玉塑白马摩罗,雪姝一说话,他便乖巧放下摩罗,正襟危坐地看着她,再扭头看向夙雅琴,眨眨眼认真地点头。 “是,二姐姐戴这个钗钗最好看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一丝老大人的成熟,倒是看得人有些心软。 “看我说得没错吧?” 雪姝得意挑眉,遂放在手炉拿起桌上的那串的适合小孩戴的蓝白琉璃珠示意夙睿博将手伸过来。 夙睿博并未马上就将手伸过来,而是扭头朝他身边的夙雅琴看了一眼。 夙雅琴面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有意无意往夙珝方向瞥了一眼后扯着笑说:“六姐姐给你东西呢,还愣着做什么?” 她的这话说完,夙睿博才抬起他的小胳膊,将袖子往上抹,“谢谢六姐姐。” 雪姝权当没看到他与夙雅琴之间的互动,温柔地将那串珠子套在了他手上,“姐姐都捂热乎了,不凉吧?” 夙睿博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凉,温温的。” 边说,还边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摸了摸,看着的确是乖巧惹人喜。 不过,这个“人”里并不包括给他戴上珠子的雪姝。 倒不是对夙睿博有什么意见,或者像夙锦儿夙馨玉她们那样将夙睿博视为敌人,而是她甚至这宫里的一切不过表象罢了。 哪怕只是一个两岁稚子,也不能单以表象来判定他是真乖还是装乖。 颖嫔娘家势弱,本身胆小怕事,但她却知找睿智沉稳的静嫔为伍。 光从她能顺利在秦婉如眼皮底下保住夙睿博来看,就不能将其定为胆小怯弱之人了。 静嫔虽看似安分守己与世无争,却能将秦婉如哄得团团转,暗中动手脚为颖嫔保住孩子。 难道真是因为静嫔与颖嫔关系好,所以才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颖嫔生下皇子么?可能么? 当然,这其中究竟藏着哪些秘密,雪姝只猜得三四分,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在这上头费心思。 装模作样地夸了夙睿博两句,没多会儿,夙睿兴、夙敏和夙文婉相继而来。 夙敏跟夙文婉都是贵人面下的,平日里就在夙睿兴面前说不上几句话,这会儿有夙珝在场,自然就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尽管二人对夙珝与雪姝的事也极其在意,然碍于场合,也只能在选好自己的东西后跟夙雅琴一样规规矩矩地在一旁坐着。 夙睿兴为在夙珝面前挣表现,特意与雪姝套近乎,左一个“六妹妹”右一个“六妹妹”,叫得那叫一个亲切。 雪姝假装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配合地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可惜夙珝向来是不附和人的。 他若不喜欢,表面都懒得装一下,以至于夙睿兴每每欲与他搭话,都未能等得到回应。 夙睿兴面子挂不住,意识到自己心急了,便暂时放弃了与夙珝搭话的念头,专心攻克雪姝这边。 雪姝看破不说破,拉着夙雅琴等人一起附和他。 若除去每个人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亭中这番场景,倒也算得上姊妹和睦其乐融融了。 同一时间,离听雨亭不远的地方,夙馨玉坐着她那特制的轮椅,拍打着扶手催促着推椅子的莹春。 “快点,快点啊!” 边催边抱怨。 “出息,跟了本宫也有段时间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本宫把话放这儿了,要是本宫这回没拿到好东西,有你们好受的!” 说完,有些不泄恨地逮着莹春放在椅背上的手上去就是一把。 如果不是这些个没用的奴才,找件衣裳都得找老半天,她绝对会是第一个到的! 莹春被拧得倒吸凉气,一刻也不敢耽误。 但夙馨玉又有话说了:“你慢点!你故意的是不是?没看到是石子路么?本宫的腿经得起这么颠么?!” 话说完,莹春的手背上又多了一块红印子,不得已又只好把速度放慢些。 夙馨玉抱怨连天,一路上几乎就没有停的。 眼瞅着马上就到,夙馨玉耳尖地听到亭子里的说笑声,一张脸瞬间拉得都快到地上了。 “都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如若不然本宫早到了,现在好了,好东西都让别人抢去了不说,皇叔公还会以为本宫怠慢了他,你们这些蠢货,打算拿几颗脑袋赔?” 后面的人没一个敢吭声的。 夙馨玉越瞧越火大,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低骂了一声后伸长脖子将注意力转移到亭内。 这时,亭内再次传出夙雅琴与夙敏等人的笑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慵懒有磁性的声音。 虽没听清说的什么,却是听得夙馨玉心头一紧,一颗心登时跳得飞快,瞬间就没心情管身后的人了。 很好,没看到夙雪姝那贱…… “啊,三姐姐来了。”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夙馨玉的笑瞬间僵住,满心的热情被一盆凉水在这短短一瞬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可惜她连心情都没整理好,莹春就推着她来到了亭下,守在外面的李楷在行礼后示意一旁小太监将她抬进了亭子。 雪姝假装没看到夙馨玉脸上那僵硬的表情,跟夙敏等人一道,在她过来时装模作样地起来行了个礼。 “小六见过三姐姐,三姐姐好。” 看她,笑得多乖巧,礼做得多周到,天真无邪毫不做作。 夙馨玉放在扶手上的手捏得死紧,双手近乎颤抖,大有再继续用力便会将扶手给捏坏的迹象。 雪姝甜甜一笑,没等夙馨玉开口说话便故作亲近地走过去代替了莹春,推着她转向夙珝所在方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方才还在跟皇叔公说怎的不见三姐姐来,这不,念着念着人就来了。” 第319章 好礼,辟尘衣 偌大亭中,香气袅袅暖意弥漫,浅色纱幔被风撩起,掀开其上兰草残荷,风雅至极。 这一刻,包括眼前男人在内,亭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一个人身上。 若换成以往,夙馨玉定会为这种情形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继而扬起她那高傲的下巴。 可这回,夙馨玉却觉后背莫名一凉。 本来因即将要见到自己心上人的心跳却在看到人的这一瞬间跳停了一般,男人那幽深漆黑的瞳似一个无尽深渊。 她一撞上去,便险些未能出得来。 雪姝瞅了瞅将视线放在夙馨玉脸上却面无表情的男人,忍不住勾了勾唇,“好心”提醒道:“三姐姐?” 夙馨玉浑身一僵,一时未反应过来,扭头便对上一双疑惑的眼。 掩在袖下的手又是一紧,夙馨玉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失态了。 暗暗吸气,她捏了捏扶手快速调整,因抹了唇脂而殷红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馨玉见过皇叔公。” 该死,她过于防备夙雪姝这贱人了,竟然因为这贱人在这人面前失态,简直荒唐! 夙珝还是那副懒散样儿,靠着从长禧宫拿过来的绣枕,淡淡地看着夙馨玉,点了点头算是受礼。 目光在夙馨玉的腿上扫了扫,“伤恢复得如何了?” 这还是自上回他从玉和宫出来后时隔这么些日子跟夙馨玉说的第一句话。 夙馨玉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男人这悦耳的声音瞬间让她将方才的失态抛到九霄云外。 只她心里还惦记着“雀喧鸠聚”四字,顾此刻便异常小心,连声音都比往日在外人面前做的柔得多。 “多谢皇叔公关心,近日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不见得疼了。” 夙珝神情淡然,点了点头,“如此最好,快过年了,这几年便好生养着,省得过年也遭罪。” 夙馨玉双颊飞霞,娇羞抿唇,“是。” 夙珝拧眉,轻轻摆手,朝桌上瞥去,“今年也不知送你们什么好,东西都在那,自己看着拿吧。” 说完朝一旁喜贵招手,喜贵福至心灵,倒好热茶奉上。 “谢皇叔公,”夙馨玉抿嘴一笑,垂眸掩去眸中春色。 雪姝于一旁将其神情看得分明。 虽知男人不过为了做戏方跟夙馨玉多说了两句,但在看到夙馨玉这副羞羞答答的模样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冒酸水。 隐隐撇嘴,雪姝掩去眼底不爽,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夙珝一眼后便推着人转至石桌。 说是先挑,实则夙雅琴夙敏等人拿的都算不得顶好的。 即使被褫夺了封号,皇后近日也被收回了宝册,但说到底还是嫡公主,只要后位没换人坐,就改变不了夙馨玉是嫡公主这一事实。 所以,好东西还得是她的。 此理夙馨玉是知道的,只她方才之所以会担心好东西让人抢了去,不过是担心被夙锦儿抢先罢了。 然而,待她来到石桌前,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时却愣住了。 倒不是给她留的东西不好,相反很好。 “皇叔公,这……” 绯罗蹙金的刺鸾华服,领边罥以银泥饰以明珰,展开后能见三指宽的辟尘珍珠苏绦。 其下一枚拇指大小翠玉,摸上去隐隐能感觉到一股凉意,但一沾上人的温度,玉的温度便升了起来,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暖意。 夙馨玉摸着手下这细腻的料子,触碰翠玉的手隐隐颤抖。 她不知道这件衣裳叫什么,但单从这料子和做工来看,便是数一数二,更何况还有这么一枚玉。 看桌上,稀罕玩意儿还有不少。 只多数是夙睿博这般年纪玩的小玩意儿和夙睿兴他们男子稀罕的东西,她能选的除这件衣物外便只有几根看似普通的发簪和手镯。 她一眼便看中了这件衣裳,然到底是件她未见过的罕物,一时,夙馨玉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拿了。 “好漂亮……” 雪姝松开椅子,惊讶且痴迷地看着夙馨玉手上,作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来到她面前。 夙馨玉本就喜欢这件衣裳,这会儿见雪姝这个样子,登时坚定了她要拿这件衣裳的决心。 她微微垂眸,掩去眼里的得意和对雪姝的轻视,羞涩抿嘴轻声说:“皇叔公,这衣裳……我真的能拿吗?” 夙珝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看夙馨玉身旁某个还在做戏的小丫头,情不自禁勾了勾唇。 他朝夙馨玉手里瞥了一眼,语气轻淡地应道:“自然。” 夙馨玉顿时欣喜若狂,拿着衣裳的手近乎颤抖,一抬眼,双瞳比平日看上去都亮了不少。 见状,雪姝开始在那吹彩虹屁:“三姐姐可真是好眼光,皇叔公说了,这件衣裳叫辟尘衣,据说是能辟邪的,先前咱们都没打开看,现在看,这衣裳简直就是为三姐姐量身定做的,也就只有三姐姐能驾驭得了它了。” 边说,她还边作出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摸着衣裳上的那枚玉舍不得松手。 夙馨玉与她老早便在私下撕破了脸,自然不会以为她这样做是真羡慕她得了件这么个宝贝。 然夙馨玉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稀奇玩意儿,不由心生疑惑。 于是,她在假装看了夙敏等人一眼后装模作样笑问道:“不知六妹妹选的什么?” “我么?”雪姝眨眨眼,漆黑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纯真与无邪。 夙馨玉看着她,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却还是做端庄优雅状颔了颔首。 雪姝笑笑,松开手站起来,故意恶心她,说:“我就算了,平日里一直在让皇叔公他老人家破费,哪里再好意思伸手要礼物。” 说着还极其难为情的看向夙珝,“皇叔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夙馨玉拿着衣裳的手猛地捏紧,险些一个用力将那枚玉给拽下来,大牙让她磨得咯咯响。 好家伙,故意恶心她是不是? 不过还好,这贱人身上的确是没啥新玩意儿,应该是的确没得礼物。 如此一想,夙馨玉心里畅快了许多,咬紧牙关,扯了扯嘴角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么?六妹妹真懂事。” 雪姝抿唇笑得羞涩,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夸赞”,“谢三姐姐夸奖。” 夙馨玉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为避免自己被她气破功,她选择不再搭理她,而是再次将目光落到了夙珝身上。 “多谢皇叔公,那……馨玉就收下了。” 喜贵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将打开了的衣裳折好放回盒子里,再交到夙馨玉的人手上。 雪姝站在夙珝边上,朝桌前扫了一眼,眼中精明与算计一闪而过。 夙馨玉选好了自己中意的东西,再看桌上剩下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夙锦儿那小贱人,表面上在她跟前装得人五人六的,实际却总想着跟她作对。 呵,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几斤几两,就凭她夙锦儿,也敢跟她对着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方想着,不远处传来动静,雪姝第一个看过去,笑了,“锦儿妹妹来了。” 包括夙馨玉在内,亭子里的人都一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都怨你,梳头梳老半天,现在好了,我定是最后一个到的,皇叔公一定觉得我不懂礼数,东西也拿不到好的,你怎么准备赔我?” 估计是没注意到他们就快到听雨亭了,所以她的声音不算小,最后半句尤为响亮清楚。 月婷朝亭子方向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赶忙着压低声音说:“公主,咱们快到了,二公主他们正看着咱们!” 夙锦儿正欲拧她,闻言动作一顿,连脚下也停了下来,顺着月婷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她险些被自己梗在喉咙的这口气给呛到。 “都怪你!” 夙锦儿咬牙跺脚,压着声音冲月婷喊,转身噔噔朝亭子跑去。 第320章 想等,就是为了她! “皇叔……公……” 原本还兴冲冲的,但在进了亭子看到栏杆边靠着的人时夙锦儿却无意识的却步了。 倒不是意外,月婷一开始就跟她说了王爷在这边,她之所以会那么执着打扮,也是因为想让他看到她好看可人的一面。 一时激动,也就忘了上回男人在长禧宫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这会儿看到他那双墨黑清冷的凤眸,那时的记忆方深刻及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后背不自知地一凉,夙锦儿攥着袖子,竟不敢上前。 夙珝自喜贵手里接过刚换的手炉,好看的指尖轻抠着上头的花纹,听到夙锦儿的声音后懒懒抬眼,淡然应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不认得人了?” 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清冷声音让亭内除雪姝外的人听了都不自觉心头一紧。 尤其夙睿兴,毕竟上回在长禧宫他是在场的,在夙锦儿来之前他就在想夙珝这回会不会也像上回那样对夙锦儿。 如果是的话,会不会牵扯到他。 如此想着,以至于夙珝才一开口,他就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习惯性地欲维护夙锦儿。 只是才一步,夙睿兴便忆起到自己已跟夙锦儿断绝了关系,脚下的动作也跟着僵在原地。 雪姝看得明白,暗笑,转而看向夙锦儿,笑道:“锦儿这是做什么?连皇叔公都不认识了?” 除她外,夙睿兴夙敏等人对夙珝都是极为敬畏的。 而今听她这么说,几人的心不由得又向嗓子眼儿上提了提,就怕夙珝会因此恼上。 夙锦儿本就因夙珝的问题紧着一颗心,她这一说,骇得夙锦儿差点原地跳起来。 好在夙锦儿的失神只是短暂的小会儿,在跟雪姝对上视线的片刻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锦儿给皇叔公请安,皇叔公万福。” 哼,夙雪姝这贱人,居然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她笑话,做梦呢! 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会被这小小的场面吓到么? 夙珝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她,对那双小眼睛里未能隐藏好的对他家丫头的敌意感到不满。 蹙蹙眉,夙珝不想同她多说,“行了,去吧。” 夙锦儿行礼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了,偌大的亭子里,男人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只夙雅琴等人明显看出来了,夙锦儿来之前,他虽也冷淡,但至少言辞间会偶尔勾勾唇,看着懒散,倒也透着一丝惬意自在。 夙锦儿一来,他唇角那本就很淡的弧度就没了,言语间也没了那股轻松自在,听着倒像是真的乏了。 只他本人未发话,在场的人亦不敢多揣测,便都只敢含着笑一脸温和地看着夙锦儿。 雪姝这会儿也不说话,就看夙锦儿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与表现。 而且她觉得,就算她不说,也会有人开口。 果不其然,雪姝方这么想,一旁便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还愣着做什么,皇叔公都开口了,还不快过来?” 夙馨玉眉眼含笑,神情柔和仪态端庄大方,字里行间无不温柔体贴,周身的嫡姐做派。 夙锦儿循声看去,紧紧抿了抿唇。 该死,又在人前装起来了。 她收回视线,怯怯地看向夙珝,神态听话恭敬,“谢皇叔公。” 也是她一时疏忽,竟把上回在长禧宫发生的事给忘了,如若不然,她来之前就一定好好做功课了。 不过,皇叔公上回说不想看到她,这回却还是等到了这会儿,不就是在等她过来么? 以往他可是从来都不亲自出面的,怎么这回这么有闲情逸致候在这儿了? 莫非,就因为夙雪姝这贱人在,所以他才会在这? 可是不对呀。 如果只是以为夙雪姝,那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等她的。 而且皇叔公随心所欲惯了的,就凭夙雪姝这贱人,哪有这么大本事连皇叔公的性子都给改变了,肯定是他自己想等才等的。 等等,“想等”? 就短短转身几步路的时间,夙锦儿脑子转得飞快,这两个字从脑子里冒出来,她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对啊,想等啊! 皇叔公这人,连父皇的话都不会听,就算他再怎么宠夙雪姝这贱人,也不可能为了她牺牲他最宝贵的睡觉时间吧? 要知道皇叔公可是把睡觉视为他头等大事,他连上战场都是先睡饱了再说,她甚至还听说他还会边打仗边睡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夙雪姝就把自己的时间耗在这儿呢? 既然不是为了夙雪姝,却又还是在这等她到,那不就是为了她吗?! 对啊,就是为了她啊! 上回长禧宫的事,他之所以会对她说那些话,肯定是因为夙雪姝贱人在那之前当着他的面说了她什么坏话,这才导致皇叔公对她有了误会。 而这回,他之所以等她等到这会儿,便是想间接跟她赔不是。 依他的性子,做到这一步显然已是他的极限。 没错,就是这样! 夙锦儿捏紧掩在袖下的手,一颗心因自己这连串猜测激动得欲从嘴里跳出来了。 为不让旁人看出来,她努力让自己平镇定,可惜到底是年纪小,怎么也藏不住嘴角的笑。 夙敏等人面面相觑。 奇怪了,这丫头怎么突然就换了副表情,分明方才都还那么唯唯诺诺。 “咳……咳咳!” 亭子里的安静被连续几声咳嗽打断,同时也打断了夙锦儿及其他每个人的心思。 “公主,”珍珠手持热茶,一边为雪姝顺气一边将茶递到她面前。 雪姝接过茶,掩嘴咳了两声后连着喝了好几口方缓过来,“抱歉。” 就……挺突然的,她好像猜到夙锦儿心里在想什么了。 太好笑了,一时没忍住。 夙敏伸手探上雪姝额头,贴心道:“这天寒地冻的,六妹妹可别着凉了。” 夙文婉夙雅琴附和着点头。 雪姝笑得难为情,道了声谢后说:“没事,便只是喉间忽然一阵痒意,一时没忍住,失态了。” 说完又像模像样地咳了两声。 夙馨玉看在眼里,暗暗低咒了一声也跟着夙敏等人一起说了两句关心的话。 夙锦儿撇嘴,看着雪姝冷哼了一声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东西了。 然而待她看清桌上所剩的东西时她那扬起的嘴角就有些绷不住了。 赤金璎珞圈、碧玉攒珠钗、花穗簪、红梅玉环、画卷、文房四宝、雕塑?? 虽说都算得上好东西,可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嘛,这让她怎么选啊? 侧首,连夙睿博手上正玩着的那个摩罗看着都比给她留的这几样好! 夙锦儿看着桌上的东西,越想越火大。 不甘心自己真就只能从这里头选,她压下火气看向夙馨玉,“东西太多,我眼睛都看花了,不知三姐姐选了什么,我也好参考参考。” 参考? 夙馨玉差点笑出声,幸好及时憋住。 “行,”她是个大方的人,既然人家要参考,那她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接过莹春递过来的盒子,夙馨玉极为大方地打开,还难为情地看了夙珝一眼,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若非皇叔公应允,我都不敢拿。” 说话间,还特意将那枚罕见的玉给翻出来让夙锦儿摸。 夙锦儿摸着衣裳的面料,指尖忍不住颤,在摸上那枚玉时,她恨得差点咬碎一口大白牙。 贱人贱人贱人! 这回居然也抢在她前头把这种好东西给搞走了! 可惜她再怎么恨,已经被选走的东西就是人家的了,夙锦儿只能眼睁睁看着夙馨玉当着她的面神情愉悦地让莹春将衣裳折好收起来。 雪姝嗤笑,瞧着也差不多了。 “看样子,锦儿不喜欢这些东西。” 第321章 血玉,是他想错了? 夙锦儿伸手拿花穗簪的动作于半空中顿住,当即心一紧,手都还未放下便扭头瞪向雪姝。 “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不喜欢?” 为表忠心,她特意扭头去看夙珝,笑得本就不算大的眼睛眯成两条缝。 “只要是皇叔公送的,我都喜欢。” 暗暗咬牙,狠心拿起那个红梅玉环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转身面向夙珝,“就这个吧,皇叔公,我喜欢这个。” 管他什么好东西不好东西,只要能讨皇叔公喜欢,就算只是一颗石头,她也要了。 再说了,若是她能把夙雪姝这贱人给挤走,讨得皇叔公只疼爱她一个人。 那么就算没有母妃,没有她那恼人的皇兄,她照样能过好日子。 夙锦儿自认演得好,却不知这里的人就没有不精的,她拿起那玉环的第一时间,不仅雪姝,其他人便都看穿了她的心思。 夙睿兴坐在夙睿博边上,看着装乖的夙锦儿,表情一言难尽。 “是吗?”雪姝笑着说,“我还以为锦儿不喜欢呢,倒是我想错了。” 夙锦儿看过去,笑得一脸单纯,“自然是六姐姐想错了,皇叔公拿来的可都是好东西,根本犯不着选。” 雪姝很配合地不住点头,故意看向拿了辟尘衣的夙馨玉。 “锦儿真懂事,知道皇叔公送来的都是好东西,都不带选的,我们这些做姐姐的,还得向她学习呢,四姐姐,你说是么?” 夙敏跟夙雅琴夙文婉一样,拿的虽都不算是罕物,但都是一眼看去就知是好东西的。 只不过显然,相较起她们刻意留给夙馨玉的辟尘衣来说逊色的不是一丝半点。 雪姝的话听着是在夸夙锦儿,实际却是借机讽刺夙馨玉。 毕竟夙敏她们说是选,实则还是几姊妹商量着来的,谁看上什么了都是互相能换的。 就只夙馨玉,每回都得让着她,且每回她看上的东西,她们这些人就只有夸好的份,连试都别想试一下。 夙敏等人听出来了,只碍于夙馨玉嫡公主的身份不敢多言,可另一方面雪姝说的听着又没什么毛病,何况夙珝在场。 两者一衡量,夙敏跟着附和道:“六妹妹说的是,锦儿的确乖巧懂事,我等自愧不如。” 哼! 就夙锦儿没听出言外之意,还在那咧着嘴笑得一脸天真,“谢谢四姐姐。” 夙馨玉脸都青了,捧着手炉的手捏得死紧。 可惜这会儿在外面,她必须保持端庄优雅,就算心里恨得要死,也还得跟夙敏等人说笑。 夙珝懒洋洋靠坐在一旁,手肘撑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下巴,就看他们这些人一个演过去一个演过来。 无聊。 “过来。” 夙珝放下手,斜眸给了喜贵一个眼神后开口打断几人,视线停留在夙锦儿身上。 亭子里立马就安静了,夙锦儿回头看过去,很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皇叔公……” 夙珝懒得跟她搭话,接过喜贵递过来的一个红漆木盒子后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 夙锦儿看看夙馨玉,看看夙敏,迟疑片刻后走过去。 刚一过去,夙珝就把红盒子递到了她面前,“打开看看。” 夙敏几人脸上神色瞬间各异。 夙锦儿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从他们皇叔公手里拿东西,过于震惊,导致她接盒子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亭内瞬间出奇得安静,夙锦儿激动不已,咽下一口唾沫后颤着手打开盒子。 随着盖子打开,夙锦儿那双小眼也渐渐睁大,最后变得睁圆。 鲜艳夺目的红,质地纯粹通体透亮。 开盖的一瞬间,红光乍现,照红了夙锦儿的脸,后定睛看去,那水滴状的红色仿佛还在流动,美得让人惊艳。 夙馨玉等人都看到了开盖瞬间从盒子里照出来的光,纷纷大惊,都伸长了脖子围了过来。 夙锦儿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皇叔公,这……这是……” “血玉,”夙珝淡然道,“别人送的,本王不需得,给你了。” 血玉?! 饶是自诩见过世面的夙馨玉此时此刻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了。 传闻中的血玉,孕育于千里外的赤阳山,每五百年方成形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一块,乃玉中极品。 她父皇有一块,却是自贤宗帝时期传下来的,至今她连看都没看过,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看到了。 而且还让他这么轻易就送给了夙锦儿?! 夙锦儿没见过血玉,也没听说过,但她好歹是在宫里长大的,眼力还是有的。 而且看夙馨玉跟夙睿兴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她就算再蠢也知道她这里这个玩意儿有多贵重。 “真的……给我吗?”夙锦儿颤抖着拿着盒子,不敢相信这么贵重的东西会成为她的。 夙珝挑眉,不答反问:“怎么,不稀得要?” 夙锦儿大惊,点头如捣蒜,“要,要要要的!” 夙珝冷哼,不想搭理,只碍于计划,还是接了话:“此物随人体温变化而变化,冬日佩戴,有保暖之效。” 意思是现在这个时节便是可以戴的。 夙锦儿想矜持,奈何嘴角不受控制,都快咧到耳根了,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词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一个劲儿点头。 “是!谢谢皇叔公,谢谢皇叔公!” 夙馨玉坐在轮椅上看着笑得露出几颗大白牙的夙锦儿嫉妒得快疯了,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时抠得死紧,刚做好的蔻丹都让她给抠出了裂痕。 好一个夙锦儿,竟敢跟她来这一套! 故意来这么晚,让他们都把东西选好,然后再过来再皇叔公面前装乖,竟然连血玉如此贵重的东西都让她骗到手了。 那明明该是她的东西! 雪姝与夙敏并排站着,耳边是夙敏与夙雅琴等人对血玉的赞美,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看着夙馨玉那发青的脸,她心里就乐开了花儿。 不用想也指知道这家伙现在在想什么。 可惜了,她此举的目的并非挑拨这二人的关系。 冷笑,雪姝收回放在夙馨玉身上的视线转向夙锦儿,笑着打断夙敏等人的话。 “既是能保暖,何不现在戴上,也好让咱们一睹血玉风采。” 说话间人已来到夙锦儿面前,自盒子里拿出血玉。 夙锦儿一震,生怕她这么一拿把玉给摔了。 习惯性地就要冲雪姝嚷嚷,好在抬眸的瞬间她就看到了男人的脸。 夙珝依旧一脸淡然,只那双幽深墨黑的瞳冷寂得如寒潭深渊,虽不见得情绪波动,却似有凛冽之气从其渗出。 只一眼,夙锦儿便觉一股凉意自皮肤进入渗入骨子里,刺骨的疼与冷。 出于本能,夙锦儿满腔欢喜有些控制不住地消退,却在这时,一抹血色进入她视野。 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姝已将血玉从盒子里拿出来,作势要往她脖子上戴。 那消退的欢喜顿时减了势头,飞快回升。 是了,她在怕什么? 皇叔公明明连这么稀有的血玉都送给她了,哪还会是对她不满。 他本来性子便是如此,如若不然也不会连父皇都惧他了,这分明就是针对上回在长禧宫发生的事给她的补偿呀。 如此想,夙锦儿登时就想开了,连看面前要给她戴血玉的雪姝也顺眼了不少。 雪姝轻垂眸,恰好对上夙锦儿面对她时软和不少的视线。 冷嗤,她假装没看到,温柔地将血玉戴好后掰着夙锦儿的肩让她面向夙敏等人,“怎么样,好看吗?” 别说是真好看了,就是不好看,看送礼对象,他们也只有点头的份啊。 夙雅琴等人赞不绝口,碍于夙珝的面子,恨得牙咬咬的夙馨玉也只有跟着附和的份。 夙睿兴则看着这一切,一面笑着附和,心情一面复杂到了极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回这人不还说不想看到锦儿么,为何这回就送如此珍贵的东西? 难道,是他想错了? 第322章 嫉妒,不要走…… 不过,管他想错与否,雪姝夙珝二人的目的不在于此,也就不需得去揣测他夙睿兴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对着夙锦儿与血玉夸了一番后,雪姝懒得再在这跟他们虚以为蛇。 再看那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男人已打起了呵欠,她也再不作过多停留。 “皇叔公辛苦了,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不若皇叔公便到长禧宫用了午膳再回王府?” 左右夙承勋现在就巴不得他俩能走一块,她也懒得再藏着躲着,光明正大地邀人就行了。 邀请皇叔公去长禧宫? 亭子里的人的注意力都从夙锦儿和血玉上转移到了雪姝身上。 咔嚓。 夙馨玉的蔻丹终究还是断了,鲜艳的石榴红脱落,滚到袖子里后又蹦了出来掉到地上。 不过现在亭子里人多,且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夙珝跟雪姝身上,谁都没注意到地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块东西。 夙珝早想走了,这种场合,便是有夙承勋在,他也从没有勉强过自己。 如果不是他这丫头要求的事,他哪来的闲情逸致在这听他们虚伪过去虚伪过来。 一说走,夙珝毫不犹豫,对雪姝的“提议”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起身说:“走吧。” 说罢,双手负后衣袖轻涌,不给夙馨玉与夙锦儿等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便越过几人大步往亭外走去。 一阵清冽之气自夙馨玉面前拂过,冷冽清淡的香随风钻进她鼻子。 她有些痴恋地深吸一口气,按动轮椅上的开关,随着夙珝的移动转动椅子。 恰巧这时,男人的袖子自其扶手上不经意轻轻掠过,似羽翼撩动她的指尖。 夙馨玉瞬间心跳加速,被其衣袖拂过的地方火烧一般,自指尖顺着血液脉络,灼得心尖儿发颤。 不要,不要走…… 她的心底迫切升起渴望,无意识抬手朝男人那拂动的衣袖伸去,到头却是连一片边角料都没碰着。 再定睛看去,他甚至都已出亭了,且正回首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男人的绝美容姿让夙馨玉呼吸一滞,下意识以为他是朝她这边看的,孰知这时眼前一道娇小身影经过。 夙馨玉便眼睁睁看着她心悦的人温柔地抬手为走到他面前的人拢了拢斗篷,再贴心地为其戴上帽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最后两人双双消失在长禧宫方向。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 “皇叔公待六妹妹可真无微不至。” “是啊,都说皇叔公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今日相处后才知有些话也不尽然能信。” “谁说不是……” 夙文婉的声音戛然而止。 夙馨玉紧扣扶手转过来,殷红的唇角勾着一个美丽的弧度,似一朵火红的花。 她笑得优雅端庄,温柔的瞳如一汪清泉,眸光正荡着一层涟漪,“五妹妹怎么不说了?” 夙文婉心头一紧,僵硬地扯出一丝笑,“突然想起一件事……皇兄,三姐姐二姐姐四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一刻也不敢留,僵硬又恭敬地给几个年岁长的行了礼后便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去。 夙文婉一走,夙敏也不留了,寻了个借口后干巴巴笑着退场。 直到最后夙雅琴也带着夙睿博走了,亭中就剩下了夙馨玉与夙睿兴兄妹二人。 夙锦儿虽恼雪姝邀夙珝去长禧宫,但因着她已得了血玉,故不似往常那样上火,心情反而很好。 不急不急,反正皇叔公连血玉都给她了,离她取代夙雪姝那贱人位置的时候还早么? 心情好,连带看夙馨玉也顺眼了不少。 不过顺眼归顺眼,她还不至于蠢到这时候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好好的心情她可不想因为这么个瘸子给破坏了。 于是,夙雅琴一走,夙锦儿就一面攥着脖子里的血玉,一面露出她那两颗虎牙。 “这天儿怪冷的,没什么事三姐姐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事,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夙睿兴。 夙锦儿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下巴一抬,从鼻子里出气,“月婷,我们走。” 不是要跟她断绝兄妹关系么? 不是她怎么去敲怀阳宫的门都不让人给她开门么? 呵,后悔了吧? 皇叔公马上就会最疼她了,到时候只需要她一句话,储君那位置还不是她想谁坐谁就能坐? 嘁! “月婷,真的诶!” 就像嫌把夙馨玉气得不够狠似的,出了亭子的夙锦儿在走了小段路后故意停下来,摸着脖子上的东西发出惊叹。 “真的是暖的,好暖!有了这个,都不怕冷了。” 刚才还说天儿怪冷的,这会儿就说不怕冷了,这不是故意气夙馨玉是什么? 夙馨玉眼睁睁看着夙锦儿边走边显摆,气得磨得压槽嘎嘎响,嫉妒得血丝爬上瞳仁,眼底一片阴冷狠戾。 夙、锦、儿! 夙睿兴看着远去的两道人影,心情复杂得俊眉拧成一个疙瘩。 原留在这是打算问问锦儿那丫头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然皇叔公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好。 到底没问出口,左想右想又想不出原因。 夙睿兴心生烦躁,也懒得在这多想了,一句话没说带着刘献就走了。 “原来这就是血玉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哈哈,真好看。” 都走了好一段路了,夙锦儿还攥着血玉看,边看边说,甚至都蹦跳了起来。 月婷看自家主子心情这么好,心下也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公主,您以后还是少跟三公主那样吧,您得了血玉,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犯不着为这事惹麻烦。” “麻烦?”夙锦儿嗤笑出声,“她倒是有那本事,一个瘸子罢了,能翻出什么浪来?” 月婷:“可……” “别可可可了。” 夙锦儿难得笑着打断她的话。 “看到了么,她拿到的裙子再好,那有我这东西好么?皇叔公向着谁,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说起这个,月婷便觉奇怪,“可王爷他……” 她想说王爷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就对她家公主这么好了,想着要不还是留个神儿比较好。 可夙锦儿现在没心情听她说,“行了你,会不会说话?没看到人现在正高兴着么?别说扫兴的话。” 说完又哼起了小曲儿。 月婷瞧她难得高兴,也就真没再说话。 “对了,”夙锦儿走着走着想起一件事,“前天跟你说的事你着手了么?” 月婷:“您说的是白茯的事么?” 夙锦儿点头,“对,姝贱人身边那奴才,不是让你把人带到景萃宫么?怎么都今天了还没动静?” 闻言,月婷面露难色。 “奴婢这两日一直让人在长禧宫外和漱叶院守着,可一直都不见她单独行动,昨晚到今天,白茯连长禧宫大门都没出,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找着机会呗?” 月婷迟疑片刻,点头。 “是……不过您放心,过年前奴婢一定找着机会,要是她再不出来,奴婢就让人将她引出来,一定把人带到您跟前!” 不这么做的话,她就该被罚去扫房了。 为了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外人,她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算了算了。” 夙锦儿对月婷这番间接表忠心的话置若罔闻,不耐地摆着手。 “没机会就没机会,这件事儿暂时作罢。” 本来她是看姝贱人平日里待那奴才挺好的,想必那奴才在她心里也是有分量的。 既然她夙雪姝让她日子不好过,她没道理让她整日在长禧宫安逸得吃香的喝辣的。 死了一个奶嬷嬷,再来一个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她要的就是那贱人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 不过现在没事了,皇叔公现在已经对她这么好了,她不需得再在那贱人心上浪费心思。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想办法讨好皇叔公。 不过…… 要怎么做呢…… 第323章 困了,让我缓缓 “公主……” 亭子里,莹春抱着盒子看着满脸阴郁的夙馨玉,瑟瑟发抖。 夙馨玉抬头看过去,咬牙欲发作,但在看到莹春怀里抱着的东西时要吼出来的话生生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回玉和宫!” 血玉固然稀有,却是夙锦儿那小蹄子使奸计得到手的。 她就不一样了,这件辟尘衣可是皇叔公专门送给她的,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气大伤身,她没必要为了夙锦儿那小贱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等着吧。 等她腿好了,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夙馨玉心头舒坦多了,侧首看向拿着辟尘衣的莹春,夙馨玉伸手:“拿来。” 莹春赶紧将衣裳递到她跟前。 夙馨玉看着盒子表面上精致的雕花,爱不释手。 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回到玉和宫时,还未进大门,就让迎叶及两个小太监搅合了心情。 “站住!” 眼尖迎叶带着那俩小太监即将转弯,夙馨玉扬声一呵。 三人身形一僵,齐刷刷回头看过来,脸上神情皆有异样,“公,公主……” 夙馨玉的目光从三人脸上划过,最后扫向他三人身后,眸光冷了下来。 “何事慌慌张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俩小太监一慌,扑通两声就跪了下来,“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求饶间,两个很大的宣纸揉成的团从两人身后滚了出来。 夙馨玉冷冷从其上面扫过,厉眼看向刚跪下来的迎叶,“说,藏的什么?” 迎叶咬唇怯怯地看着她无方,她颤巍巍将背在身后的手松开,把一个比人脑袋还大的纸团子放到地上。 “回……回公主的话,是,是红莲画……” 什么? 夙馨玉心一紧,一时忘了自己右腿还不能站立,左脚“腾”地使劲就这么站了起来。 “啊!” 剧痛瞬间侵袭她全身神经,她惨叫一声,一个失力跌坐回了轮椅上。 莹春赶忙稳住椅子防止其连人带椅子往地上栽。 怀中辟尘衣险些落地,夙馨玉慌忙将其捞起来,气得直喘气,“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画?” “这……”迎叶犯难地看着周围,不远处的小径上正有几个宫人经过。 夙馨玉气结,往人经过的方向扫了一眼,没好气道:“进去再说!” 迎叶与俩小太监连声应是,大气不敢喘地跟在她后面。 进了屋,夙馨玉先宝贝地将辟尘衣放在桌上,再看迎叶,跟唱戏的似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迎叶很识趣地在其开口前把画展开呈上去。 “公主息怒,这些画是怎么来的奴婢也不清楚,公主走后奴婢便与小六子小旗子等人一直前后守着,别说人了,便是一直苍蝇都不曾进过屋,奴婢也不知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前些时候都是一张一张地出现,今个儿却是被贴得满屋子都是。 同样一张脸,同样的笑,却是不同的姿态,放眼望去,就跟活的一样,大白天的,愣是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夙馨玉自认已经习惯这些东西了,可当她看到眼前一堆堆不同姿态的红莲时,还是忍不住打寒战。 恶心得厉害,夙馨玉粗鲁地将画撕成碎片,“你的意思是,满屋子都是这些玩意儿?” 迎叶:“是……” 夙馨玉立时睚眦欲裂,胸腔中似一股火欲炸开一般,灼得她浑身止不住颤。 好一个夙雪姝,看来是真不想她过好这个年啊。 好,好,好得很! “去。” 深吸一口气,夙馨玉难得没将这火气冲迎叶等人发。 “即刻起,给本宫密切关注长禧宫的一举一动,发现可疑之处立马向本宫汇报!” 屋里屋外的人都狠狠松了口气,迎叶与小六子小旗子当即开始行动,道了声“是”后忙不迭就朝外跑去。 “还有你。” 莹春附耳过去。 夙馨玉狠狠抠下扶手上的一块漆侧首对莹春说,“去珍楠司拿些料来,然后……明白了?” 莹春脸色发白,害怕且震惊地看着她,“公主,这……这万一被皇上发现了……” “你去不去?” 夙馨玉没给莹春假设的机会,就一眼,吓得莹春赶紧闭嘴,逃也似的出了玉和宫往珍绮司跑。 夙馨玉看着莹春远去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视野里方收回视线看着宫女正收拾着的东西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 不让我过个好年是吧? 行,那我就让你连年都过不成! . 这边。 在夙锦儿费尽心思想着如何讨好人夙馨玉算计的时间里,雪姝已跟夙珝回了长禧宫,真让传了午膳。 饭桌上,作为听话的“奖励”,夙珝再次享受了被喂食的优待外加饭后一个将他的小丫头吻得七晕八素的机会。 雪姝臊成小鸵鸟,却碍于事前应过他的不得不“任其摆布”。 只是到最后,不会换气的她最终举旗投降,红着小脸一个劲儿侧头。 “不……不要了,呼……呼吸……” 夙珝正在兴头上,哪会这么轻易如她的愿,追着那张润泽的唇便又贴了上去。 雪姝受不住,手脚并用地推搡着他,然后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人真没有再动作了。 睁眼,呼吸有些急促,以为他就真这么放过她了,正要再说些讨好的话哄人,不想却对上男人那双出奇深沉的眼。 波光荡漾的墨瞳里蹿着两簇无声的火苗,火势渐旺,大有肆虐燃烧的迹象。 雪姝一个激灵,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他眼里的火给点着了,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丫头,”夙珝一手撑在雪姝肩边,一手抚着她的脸,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 雪姝感觉自己周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热气,“阿……” “珝”字没出口,身上的人突然将全部的重量压在了她身上,将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边。 “阿珝?” “别动,”夙珝按着她那只欲抬起来的手,语气懒,但呼吸依旧有些粗,“听话,别动,让我缓缓。” 缓缓? 雪姝刚被他亲得脑袋发晕,这会儿脑子转得比较慢,没反应过来这俩字的意思,直到感受到毯子下…… 一瞬间,别说说话了,就是呼吸,她都不敢大声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他说过的,在她成为他的王妃前,他都不会…… 不好意思再想,雪姝索性也不说话了,就这么任由他压在她身上,轻轻偏头靠着他。 屋内陡然安静,偶有隐隐风声于外面隐隐作响,屋中的暖意却将二人包裹得紧紧的。 在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一抹淡绿色的光于二人心口处快速闪过。 困意来袭,雪姝眼睛有些干涩,带着香气的暖意熏得她脑袋还是晕乎。 她扭头,无力地抬起手摸上夙珝的肩,“好些了么?” 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很困。 夙珝顺势翻身下来,把绒毯往她身上盖了大半,“困了?” 雪姝攥着他腰间的带子跟着侧身,迷迷糊糊点头,眸光开始涣散,软软道:“想睡……” 夙珝勾唇,低首在她眼角印上一个吻,“想睡就睡。” 雪姝眼睛眯成了缝,想问他是在要在睡还是一会儿就走。 然而声音走到喉咙就被困意给拦截,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小脑袋一偏睡过去了。 夙珝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这丫头,说她还没长大她还不乐意,恐怕也就只有小孩子才会睡得这么快了。 不过,他除外。 于是乎,一个呵欠后,前一刻还在说别人睡得快像孩子的人,脑袋一歪也跟着睡过去了。 淡绿色的光再次闪现,不同的是这回是自雪姝心口处出现的。 风声灌进耳中,眼前忽而白茫茫一片。 放眼望去,周遭亦一片雪白,寻不找方向,唯隐约听得见谁在哼唱着什么。 第324章 你我,焱哥哥 这是…… 雪姝伸手,触碰到了白色的一片,便一边听着好像在哪听过的旋律,一边扶着白墙往那方向走。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青石板路小桥流水,清流自葱绿草间泻于石隙之下,暖阳当头和煦轻柔,参天榕树间树叶于风中沙沙舞动。 这是哪? 雪姝的视线自榕树上扫过,再经过旁边的长椅,最后来到那片青葱田地中,停留在那抹象牙色娇小身影上,只觉眼前所见熟悉得厉害。 对了! 她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她上回做梦梦见过的地方么? 也就是说,她现在在梦里? 可既然在梦里,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真实? “啊……” 突如其来的轻呼声打断她的思绪,抬眼看去,发现那着月白色长衫的人已转过身来看着她。 雪姝微惊,条件反射地开口便要说抱歉,不想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怔在了原地。 如瀑墨发未绾发髻,仅一根丝带绑着束于肩侧,五官精致,未施粉黛。 如星的桃花眼里正含着笑,琼鼻下粉色的唇勾起一个浅浅弧度,似含苞待放的粉红花瓣。 只见其月牙色的裙摆随风轻轻摆动,似盛开在绿叶中的一抹娇莲,美得犹如一副画。 但,让雪姝惊讶的并非眼前人如何美貌。 而是那张脸,分明就跟她的一模一样! 好一会儿,雪姝方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你来了呀。” 才刚开口,对面人的声音就压过了她的。 而且这声音,也跟她的一模一样。 雪姝翕翕唇,发现疑问过多,自己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见其放下手里的小锄头很自然且一脸熟络地朝她走过来,雪姝下意识后退,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子,脚下一个踉跄。 正要发力稳住身形,那人便朝她伸出瘦削的手抓住了她的手,一股沁心的凉意自掌心漫开,冰得雪姝一个激灵。 怎么会有这么低的体温,这日头分明很暖。 雪姝看着她,道了声谢,想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却发现她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不禁让她更加疑惑,“你……是谁?” 闻言,那人唇角的弧度扩大了,却没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只用另一只手端起放在一旁的差点后牵着她的手把她往榕树下领。 雪姝蹙眉,出于好奇跟着她来到树下,然后照她的示意在长椅上落座。 “尝尝?”那瘦削的手捻起一块油纸包着的糕点送到她面前,澄澈的眸子含笑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雪姝感觉被她这么看着,好像就不忍拒绝,以至于真就将那糕点接了过来。 “你……” “我叫雪姝。” 没等她再说话,眼前人就先自报了家门,还冲她顽皮地挤了挤眼。 “我知道你也叫雪姝,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不过,我没有姓,你有姓。” 雪姝念着糕点的手一紧,“你是我,我是你……” 为什么会有两个她? 而且,她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想着,旁边的“她”放下盘子,含笑的眼里突然渗出泪意。 雪姝微鄂,正欲开口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她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顶多能撑到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这回你不会来了呢。” 时间不多? 这回? “等等。” 雪姝把糕点放回盘里,感觉脑子里绕了一团线。 “你说清楚些,什么叫‘我是你,你是我’?我以前跟你见过么?” 刚问完,“她”就笑了。 “我就知道,你每回来都会问我这些,不过没事,谁叫你每回都是‘新’的。” 雪姝越发搞不懂了,“新的?” “她”笑着点头,方才不言语时分明如一朵娇莲,而今却笑得同她一样没什么仪态,还掰着手指头数。 “上回来是二十六年前,上上回是四十八年前,上上上回则是七十一年前……”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侧过头的那瞬间,眼下的那滴泪便顺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落下来。 “你会来,说明你快死了,可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所以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 微风掀起河中藕叶,晶莹剔透的水珠自叶中心顺着其脉络悄然滑入水中,于那层涟漪中溅起点点水花。 喃喃细语随风灌进耳里,捏着她手的那只手好似比刚才来得还要冷。 刺骨的,甚至穿过骨头表皮浸入骨髓的冷。 随着这一道道轻语入耳,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一片血红之上。 “记住了?” “她”拉开她们的距离,眼泪如断线珠子不停地从其苍白的脸上无声地滚落下来,于其月白色的裙面上晕开一片水渍。 雪姝看着她,只觉冷得厉害,捏着她的手不自知地收紧,再收紧,最后连牙齿都在打颤。 “她”没去管脸上的眼泪,分明在哭,唇角却是扬起的。 “她”的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 “我的灵力已在为你用回溯之术时枯竭了,此次便是最后一次,若能解除诅咒固然最好,若不能,便只能是你与焱哥哥有缘无分。” 顿了顿,她放下手,摊开掌心,垂眸。 雪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她掌心放着的,赫然是那枚他赠予她的玉髓。 不同的是,这玉髓原是她缝在香囊里随身佩戴于怀中的,此时上面却多了一根银色的绳。 绳子触碰到脖子上的皮肤时,眼泪来得毫无征兆,温柔的绿光在“她”为她戴上时从颈间散开。 水雾般的流光中,眼前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 雪姝心惊,没来由地心慌,一把抓住她的手,摇头,“不要……不要走,不要……” “她”说了,最后一次了。 这次过后,方才出现在她脑中的一切便不会再出现,跟他有关的所有记忆,她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四千多年前的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的互定终身,都会让她给忘了…… 所以…… “不要走,不要……” 然而,无论她如何挽留,温柔的光晕中,眼前人如水雾般渐渐散去,出现时分明那般真实,而今却如镜花水月。 也不知从何处来的疾风,忽而一阵,将那最后的轮廓也吹得无影无踪。 “不要……不要走!” 四千年,一百六十多个轮回,一百六十多次的绝望她都挺过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就…… 焱哥哥,焱哥哥…… “焱哥哥!” 惊坐而起,雪姝感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脖子。 短暂的窒息后,她大口喘着气,如雨的汗打湿了她整个后背,满头的汗珠顺着她耳畔流进颈子里。 浸骨的凉。 夙珝倏地睁眸,睡意醒得前所未有的快。 心中仿佛扎着无数根须,随着这一声喊让人连根拔起,痛得他蓦地抬手狠狠捂住心口,“丫头?” 雪姝身形一怔,紧揪着领子的手泛白,青色血管于手背清晰可见。 男人熟悉的声音与脑海中的画面重叠,屋中之景忽然变得既熟悉又陌生起来,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时是在梦里还是已醒来。 “焱,哥哥……” 她怔怔转身,对上夙珝幽深如深渊的瞳。 夙珝心一紧,只觉心脏疼得抽搐,忍痛坐起来,他的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你……你叫我什么?” “焱……” 雪姝张张嘴,后面两个字正要出来,她的喉咙陡然一紧,就像被人突然捏了一样。 夙珝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摸上她的脸,漆黑的瞳渐渐转变为琥珀色,其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听话,回答我,方才叫我什么?” 月焱,焱哥哥,月焱,焱哥哥…… 他不曾告诉过她他转世前的名,她为何会知道? 她…… 第325章 灵轴,半兽形 “我……我有叫你什么吗?” 疑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也让他为之一怔,“什么?” 刚才不是…… 雪姝呼出一口气,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一边松着气一边擦汗,“又做了个噩梦……” 噩梦? 夙珝指尖一颤,眼前人神情的转变让他蹙起了眉。 雪姝又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扭头见他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她,不由疑惑,“阿珝?” 说着,还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只是她才晃了两下,夙珝便觉心中一阵刺痛,剧烈的疼痛感来得猛烈汹涌,脑中也似要炸开一般。 “啪!” 皮肤与皮肤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阿珝……” 雪姝看看自己被打红的手,再看看突然从软榻上下去,眸色转黑的男人,愣住了。 夙珝咬牙,额角青筋暴起,甚至脖子上的血管都凸了出来。 率兵征战多年,他不曾受过任何伤,转生前也从未有谁伤得了他,痛感于他陌生至极。 然而今,却清晰得可怕。 “对不住。” 夙珝薄唇微动,似要将他整个人撕开的痛让她有些受不住,一捏拳,他匆匆撂下这三个字后大步朝外间走去。 “砰!” 房门被他甩得震天响,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震了,只听一声脆生生的碎裂声,放在门口的花瓶就这么应声而碎。 “王爷?” “公主!” 喜贵疑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珍珠惊慌推门而入,在看到门口那堆新鲜的花瓶碎片时吓了一跳,赶忙来到雪姝面前。 “出什么事了公主?” 喜贵暂时丢了自家主子,倒腾着两条短腿匆匆进来,“不会是那位爷又跟您吵了吧?可有伤着您了?” 被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雪姝看着门口,耳边被震得嗡嗡响。 须臾后,她转了转眼珠收回视线,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发红的手,一脸挫败地看着喜贵与珍珠。 “大概……是我吵着他睡觉了,所以……” “啧!” 喜贵极为嫌弃地一咂嘴,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当是多大的事也值得他这么较劲儿,真是,要奴才说啊,您就是太顺着他了,惯的!” 这种话,也就只敢在正主不在的情况下说了。 雪姝讪讪地笑,“我没事,公公你快去,免得他火大出去伤了人。” “得咧,”喜贵应得爽快,当即就又倒腾着两条短腿出去追人。 珍珠有些不放心,于门口目送喜贵走后返回来。 “真没事么公主?奴婢看王爷火气还不小,可别因为这个就真闹得不愉快啊。” 雪姝将绒毯往上拢了拢,在下面摸了摸被打的手,摇头说:“没事,我做噩梦了,汗湿了一身,想沐浴。” 话题成功被转移,珍珠也就是因为看她一头汗才放心不下,这会儿听她原是做噩梦引的这一身汗,瞬间松了口气。 “您稍等,奴婢这就去让人备水。” 雪姝点点头,裹着毯子靠回绣枕上。 白茯进来收拾碎片,短短的这么小会儿就有意无意往雪姝那看了好几回,就怕会跟在昭王府那样弄出事来。 雪姝看到她的小动作了,可惜她这会儿没心思去做别的。 从怀中取出香囊捏了捏,里面除花瓣外再无别的硬物,然抬手伸进领子内,却摸到了一根绳。 雪姝坐起来,穿上绣鞋不顾白茯疑惑的目光进了内间来到梳妆台前。 果然,青翠欲滴的玉髓穿在一根以银丝缠着的绳上,正安安静静地挂在她脖子上。 所以,似梦非梦,方才在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 从长禧宫出来,喜贵几乎一路从宫里追出来。 他那主子有本事,出了长禧宫也不顾大白天的,一路轻功回府,可怜他只能靠这双腿。 好不容易抵达墨悠居,喜贵只觉自己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他趴在门上,知道人在里面,且又不敢就这么进去,只能像这样从门缝里瞧。 “王爷?王……” “砰!” 院子里的一棵树陡然炸开,从中一分为二,枝桠刹那间散落一地。 喜贵骇了一跳,青盈青澜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纷纷咽下一口唾沫规矩地跪在外面。 喜贵就纳闷了。 不就是吵着这位大爷睡觉了么? 六公主以前明明很好使的,今儿个怎么这么不好使了? 怎么回事? “爷!” 戚风现身,看清床上之人时大惊失色。 夙珝紧捂心口,手一挥张开结界,在结界开启的同时,他的身后蓦地化出雪白兽尾。 粗壮的尾巴不过轻轻一晃,屋中空气破裂,强劲的风似刺骨冰刃直击戚风面门。 戚风不躲不闪,慌忙上前:“爷,这是怎么回事?您哪里不舒服?” 夙珝俊眉拧成一座小山,从心底深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咆。 獠牙毕现,兽耳时隐时现,琥珀色的瞳孔周围漫开根根红血丝,两边眼角处亦时隐时现地化出雪色绒毛。 半兽人形? 戚风神情凝重,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形态的他不免慌了神,“属下这就去请世子爷与楚大人。” “慢着。” 夙珝咬牙道,一张俊脸上细汗密布,散落于两边的发丝被汗沾在了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爷……”戚风回身,“可是空燃那道士?” 夙珝闭眼再睁开,眸中流光盈盈,颜色看着比平日要深上许多,“华盈那边,可有消息?” 戚风点头,上前搀着他的胳膊,“属下方回来,原就打算跟您说这事。” 夙珝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紧摁着心口靠坐在床头,“说。” 戚风见其态度坚决,深知自家主子脾性,便不多耽搁,抬手朝空中一指。 一只纯白色灵蝶便从其指尖飞出来,扇动翅膀于半空中画出一朵花状。 接着同夙珝与君曜联络时一样,空气中出现一面灵镜,镜面上赫然便是华盈的鬼脸。 “略略略,月灵王哥哥大人,好久不见呀!” 夙珝脑仁儿疼,揉着太阳穴只觉脑袋里快炸了。 但奈何华盈原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为了接下来的事,他不得不忍着痛听完她这些前奏。 好在华盈刚生完孩子,看起来体力不支,没跟他皮多会儿就开始就正题。 “四千年的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为了月灵王大人我‘顶风作案’跑了趟灵书阁,然后,我发现了疑点。” 灵书阁中,放着记载自灵神族与神兽诞生以来数万年间历史的灵轴。 灵轴为初灵神族王创造,不同于人类中死物般的书籍,灵轴是活物。 哪年哪月哪日,大到族王继位仙逝或与哪族发生争斗,小到神宫中无名小卒老死。 等等事情,灵轴都记录得极其详细。 “但奇怪的是,关于四千年前的事,灵轴上记载得极为粗略。” 华盈说。 “灵轴上说,四千年前神宫遭袭,整个神宫近乎崩塌,灵神族死伤无数,却未载明袭击神宫之人具体是谁,只道那场浩劫后神王换代,对了,还有你说的净神。” 华盈说到这低头,像在看什么东西。 “灵轴中对历代净神的记载都很清楚,就是没有四千年前那代净神的详细记载,只留了那代净神出生及死亡时间,让我看看啊……” 夙珝看着镜子里的华盈,竟是出奇的紧张,本已在华盈的讲述中渐渐趋于平静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他的心,犹如正在被上万只虫蚁啃噬,痛得他眼尾处都化出了绒毛。 直觉告诉他,华盈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能解开他所有疑问。 但奇怪的是,这一刻他却生了惧意,竟是害怕华盈开口。 这样的惧意前所未有,以至于他都欲挥手将灵镜打碎,然他这厢还未来得及动作,华盈便看向了这边。 “神宫第八十九代净神,名雪姝,诞于怀历十三年,亡于怀历四十三年,享年三十……” 第326章 低咆,不是你焱哥哥! “第九十代净神就厉害了,黛妩,灵神族史上寿命最长的净神,至今已有四千多岁……” 华盈还在那感慨,表情一如既往的丰富,然夙珝的耳边却陡然间寂静无声。 第八十九代净神,名雪姝,诞于怀历十三年,亡于怀历四十三年,享年三十…… 净神,雪姝…… “那月灵王可知我叫什么名?” “你莫不是将本王当傻子?” “我便只问你我的名,如何就将你当傻子了?” 对了,这番对话是有后续的,后续…… “小坏蛋,今日这又是演的哪个本子上?” “嘻嘻,你猜,反正都是焱哥哥带上来的那些教坏小孩的本子,猜准了就给你奖励。” “哦?什么奖励?” “你猜呀……” 你猜呀…… 猜呀…… 少女娇嫩如莺啼的嗓音于耳边一遍又一遍回荡,然而这柔嫩的声音此时却成了一把把利器尽数扎在他心上。 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去,再拔出来…… 如此反复,血肉飞溅,全身的每根经脉都为之紧缩。 灵镜不知何时消失了,夙珝死死抓着心口,结界中狂风怒号,本只有小孩手臂粗的兽尾忽然变得成年男子胳膊般粗。 “哐!” 沉重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床榻顷刻间轰然倒塌。 巨大虎尾摆动,有横扫千军之势,晃动间空气涌动爆破,屋子里的东西无一幸免。 “爷!爷!” 戚风快速闪避,吃力躲开兽尾失控的袭击,试图用声音唤醒那化出利爪使劲往自己心口里掏的男人。 “我不是大人,我叫雪姝。” “你是怎么受伤的?怎么进净明殿的?” “月焱,好疼……” “我治好了你,你不高兴吗?” “感觉又糙了不少,给你的润脸膏是不是又没有用?” “焱哥哥,焱哥哥……” 别再叫了……不准再叫了! 夙珝低咆,一张俊颜涨得通红,粗糙沙哑的声音如同撕裂一般,他一吼,整个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不准叫,不准再叫! 我不是你焱哥哥,我不是,不是! “吼!” 狂暴震天响的兽咆声后,夙珝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全然化为兽目,血丝充斥着他整个眼眶,连瞳孔上都根根分明。 那身上好的缎衣不知何时被他撕成了碎片,结实贲张的肌肉暴露于空气中,颈间血管暴涨,嘶吼间如千军万马,震得戚风耳膜险些破裂。 “噼啪” 两道破裂声于屋中上方响起,戚风躲开兽声的冲击猛地抬头看去,就见结界上方竟出现两道裂痕。 “不好!” 结界若就此破裂,屋里的情况外面的人马上就会知道。 最重要的是,那假和尚而今就在京城。 结界破裂后导致主子灵压外泄,那边立马就会通过灵压的异常得知主子情况的好坏。 他们现在还不知那空燃的底细与真本事。 若是那空燃得知主子的异常前来偷袭,贸然与之迎战只会对他们不利。 可主子现在的状况…… 戚风立于空中往下看去,就在这时,上一刻还嘶吼咆哮的人突然停了动作,震裂结界的兽嚎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爷?” 戚风大惊,忙从空中下来,看到的却是半兽形的男人就这般保持着掏心的动作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结界内的灵压在这瞬间也尽数散去,裂开的结界亦在这一刻消失。 戚风赶紧上前,随手扯过一旁的被子铺在地上,再将心口正不住流血的男人搀过去。 “爷?爷!”戚风喊了两声,神经紧绷地探上夙珝左手腕。 在得知夙珝只是晕过去后戚风狠狠舒了口气。 虽说晕过去的夙珝已变回了人形,但右手的五指却还扎在心口处,看样子刚才的确是下了狠心要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的。 戚风一身冷汗,担心把人弄痛了,尽可能放轻力道将夙珝的手从心口处拿下来。 结实健壮的肌肉上,赫然五个血洞,血流如注。 鲜艳的红与那身白净的皮肤对比鲜明,给予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戚风不敢耽搁,用灵力简单为夙珝做好止血后方朝外面喊喜贵进来。 喜贵本在外面琢磨他们家这位可是还在为被吵醒而恼,戚风的声音让他怔了怔。 以为有正事让他去办,所以进屋时喜贵极为小心,进来就把门关上了。 “王爷,奴……” 关好门才转身,内外间的惨状就让喜贵怔住了,赶紧着跑到内间,一看躺在地上的人,喜贵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 “王……” 刚要嚎,戚风及时制止。 喜贵骇然跑到夙珝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刚刚……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啊?” 一看到夙珝心口处的五个血洞,喜贵几乎当时就红了眼。 颤着手想去碰吧,又怕把人给弄痛了。 “太医,太医……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说着踉跄着起来。 “不能叫太医,”戚风摁住他的肩,严肃地说,“这伤不是别人伤的,是王爷自己,而且你看,伤口异常。” 喜贵再次顺着戚风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血洞周围全是抓痕挠痕,很容易看出来是兽类的利爪所伤。 喜贵心疼得直抹眼泪,“天可怜见的,好好的咋就成这样了……” 戚风心里也难受,尤其华盈的那番话还藏在他心里。 “你先给王爷收拾收拾,”想想后,戚风说,“我去端王府找世子爷跟楚大人过来,接下来的事只能等王爷醒了再说。” 喜贵这会儿心思全在夙珝身上,自然没捕捉到戚风口中的“接下来的事”。 戚风一走,喜贵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人打来热水拿了止血止痛的药过来,一个人在屋里给夙珝收拾。 小会儿后想了想,到底还是让青盈拿了昭王府的令牌去长禧宫。 与此同时,长禧宫。 “公主,没事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珍珠拧起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毛巾,一边给雪姝擦脸一边问。 雪姝躺在床上,眉间皱成“川”字,方才那阵强烈的脱力感让她这会儿还有些头晕眼花。 珍珠见她不说话,便知定然是不好受的,不禁心疼。 “这风寒才好不到半个月,可别又着凉了,不若,奴婢还是让人去请一下晏大人吧?” 闻言,雪姝轻轻摇头,无力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躺会儿就好了。” 那种脱力感,身上的力气就像突然被什么抽走了一样,又或者说,吸走? 不仅仅是突然失力,还有种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被人往外拽一样的感觉,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在她身上发生再奇怪的事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只疑惑的是,先前所感受到的寒是对恶意的预感,那么这次的这个失力又是什么? 难不成现在连她的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然后这身体的主人在召唤她回去? 不会吧,这也…… “公主,”馨月在门口小声地喊。 雪姝敛起心思看过去,“进来。” 馨月进了内间,先是担忧地看了看雪姝的情况,然后道:“玉和宫那边的人……好像在咱们这附近转悠。” “是么?”雪姝笑了,抬手示意珍珠将她搀起来,“有几个?都认识吗?” 馨月:“三个,迎叶、小六子和小旗子。” 三个…… 还真够“兴师动众”的。 馨月迟疑小会儿,问:“奴婢们要继续装没看见吗?” 雪姝颔首,“对,照我先前跟你们说的,假装没看见就行了,出去继续守着吧。” 馨月点点头,福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馨月走后雪姝让珍珠给她倒杯热茶润嗓子,顺便道:“我这里没事了,你去让小果子从外面拿些青香过来。” 珍珠:“公主是要拜什么吗?” 雪姝勾唇,灿然一笑,“拜神。” “拜神?”珍珠不解,想说这会儿不是拜神的时候。 “公主,昭王府的青盈姑娘求见。” 第327章 昏迷,很难找 “青盈?” 雪姝将杯子塞给珍珠,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珍珠见状赶忙将杯子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搀着她往外去。 “公主,”青盈在外候着,双眼微红,见着雪姝跟见着亲人似的,上来就是一口哭腔。 雪姝刚经历那种奇怪的感觉,正奇怪会不会是什么预示。 这会儿看她这样,她心头当即就是一紧,礼也不让行了,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青盈小小地吸了吸鼻子,看了看珍珠,欲言又止。 雪姝了然,让珍珠退下,进屋后关上门,“说吧,怎么回事?” 确定屋外没人后青盈方红眼说道:“奴婢也不知怎么的,好好的,王爷突然就晕了,这会儿不省人事,您快跟奴婢去看看吧。” “什么?” 雪姝脱力还没完全恢复,闻言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青盈眼疾手快稳住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喜贵公公不让请太医,公公说是不严重,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没事的样子,公公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 说不严重,不让请太医,但喜贵的样子看着又不像是没事…… 雪姝快被青盈绕晕了,回想起那人从长禧宫走之前的异样,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敢慢了,雪姝衣裳都没换就跟着青盈一道出门,原是想喊珍珠的,但在看到守在门口的珍珠时却没喊出来。 迟疑片刻后,雪姝看向石阶下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人,“白茯,随我去王府一趟。” 相较于珍珠,白茯对昭王府更为熟悉。 阿珝现在情况不明,万一真有什么事,比起珍珠,自然是白茯更让她放心。 白茯与珍珠皆一惊,两人都没料到她的态度转变得这么突然。 雪姝没时间解释,对珍珠说:“这边的事我都交代你了,你好好盯着,我去去就回。” 相当于是宫里的事珍珠负责,她出去的事则由白茯负责。 如此,也不至于让珍珠多意。 白茯看着跟珍珠说话的雪姝,低落的心情不过这一句话立马就浮了起来。 眼瞧着人说完话就跟青盈走了,白茯顾不得去想原因,擦去眼角喜极而泣的湿意小跑着紧跟上去。 因为墨悠居寝屋内被夙珝完全毁了,故雪姝去时青盈径直带她去了熟悉的丹青阁。 雪姝一路跑过来。 夙嘉与楚胤都在,夙嘉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跟见了主人的狗子一样迎了过去,“姝儿。” 雪姝气喘吁吁,跟出来的夙嘉撞了个正着,“嘉哥哥?阿珝呢?阿珝怎么样了?” 说着,推开夙嘉,喘着气直奔屋里。 “阿珝,阿……” 一到内间,床上人那一脸的苍白让雪姝骇然。 “为……为什么?” 她有些无力,喘着气跌跌撞撞走到床前,双脚一个失力扑通跪坐在了床前。 夙珝散着发,柔亮的黑发温顺地铺在枕头上,莹润的薄唇失去了原有的粉,眼下也有两抹青色,整个人看着疲惫至极。 雪姝双手微颤,缓缓抚上他的脸,“阿珝?” 那双平日里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美眸没有睁开的迹象。 雪姝喉咙发紧,人分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她却忽而有种失重感,感觉下一刻床上的他就会消失一样。 楚胤看着她,从戚风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的他这会儿有些不知该如何看待床前的小姑娘。 “楚胤……” 夙嘉来到他跟前。 楚胤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来到雪姝跟前,“公……” “楚大人,”雪姝抹掉要掉下来的泪,努力让自己镇定,“可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么?嘉哥哥……” 转向夙嘉。 “嘉哥哥是来给他治疗的是么?他受什么伤了?还是中毒了?” “姝儿你冷静些,”夙嘉过来蹲在她面前。 雪姝紧紧抓着被子下夙珝的手,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然后安静地看着夙嘉,等着他开口。 她的冷静让屋内几人出乎意料,他们以为她的情绪会更激烈些。 见他们都看着她不说话,雪姝眉间的褶皱深了两层,转而看向楚胤,“楚大人,难道……” “公主别多意,”楚胤打断她的话,不想让她一个人在那瞎猜。 雪姝撑着床沿站起来,顺势坐上去,“那是怎么回事?青盈说听着不严重,看喜贵公公的样子又像很严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内几人相互看了看,短暂的沉默后夙嘉搬了凳子挨着雪姝坐。 “这事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就那样,你不是知道么,皇叔公灵片缺失的事。” 雪姝点头,“是,我知道,三片,说是很难找。” 这事他在告知他身份时她就知道了,可惜她一介凡人,也不知该怎么帮他。 夙嘉看了对面的楚胤一眼,抿抿唇,说:“皇叔公现在这样儿,就是灵片不全造成的,没什么大碍,睡一晚就好了。” 神宫第八十九代净神名为雪姝,这种还没确定的事他们不敢随便说出口。 再者,皇叔公在得知八十九代净神名为雪姝时的反应过于异常。 这里面肯定藏着惊人秘密,许会直接牵扯出神宫意欲隐藏的灵轴中未完全记载的四千年前神宫大乱之事。 这其中有牵连的事情实在过多,至少也得等皇叔公醒了问出他此举的缘由才能决定要不要将净神的事告诉这丫头。 “真的?”雪姝看夙嘉说得这么轻松,反而觉得奇怪。 夙嘉挑眉耸肩,“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雪姝握着夙珝的手的手紧了紧,红着眼看了夙嘉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夙嘉看看她,再看看紧闭双眼的夙珝,有些心虚,不由转向楚胤,以眼神道:她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怎么办? 楚胤抱臂,温和的眼眯了眯:她从何得知?王爷不都是通过神宫的人才知道这些事的? 夙嘉摸着不存在的胡须:言之有理,咱们都没闹懂的事,姝儿也没途径知道。 “嘉哥哥,你眼睛不舒服么?”雪姝歪头,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 夙嘉心里一惊,暗咳一声抬手揉揉眼,“好像进什么东西了,楚胤,给我吹吹。” 说着就起来走到楚胤跟前,抬起头装模作样。 雪姝看了他一眼后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床上的人身上,“先前他跟我说的时候只说难找,没说集齐不了灵片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那时她惊讶于他的身份,一时疏忽,也就忘了这事。 “这次的症状就只是晕倒么?”雪姝抬头问,“我看他脸色这么难看……” 说到这,雪姝忽然停下了,接着秀眉紧蹙,吸了吸鼻子,小小鼻翼几不可见地动着。 夙嘉见她忽然跟小狗一样不顾他们还在这便在夙珝身上这儿嗅嗅那儿嗅嗅,不禁纳闷:“姝儿?” 雪姝并未停下动作,嗅到夙珝心口处时掀开被子往里面看。 “我怎么觉得有股血腥味……” 但拨开男人的领子往下看去,别说血了,就是一点伤痕都看不到。 夙嘉倒吸一口凉气,对楚胤一个劲儿使眼色。 一惊讶雪姝的敏锐,二他从小到大不会说谎,担心自己再开口容易引起怀疑。 楚胤接收到他的意思,与戚风对视一眼后上前道:“公主过于担心了,灵片未齐,王爷偶尔会因此变得易怒,这事以往也就发生了三回,每回过后便会昏睡一两日。” 雪姝为夙珝整理好衣裳,又重新盖好被子。 抬头对上楚胤温和的目光,抿着嘴,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能……能让我跟他单独待一会儿吗?” 她没有再追究真假,反倒让说谎的楚胤有些无所适从。 看了眼夙珝,楚胤温柔笑道:“可以,不过还请公主相信微臣,别多意。” 说完,便跟一脸不放心的夙嘉和喜贵一道出去,戚风则同平时一样来去无踪。 第328章 拜神,什么都没听到 几人一走,屋里顿时清冷不少。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的迹象,雪姝抚上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秀眉紧蹙,眼里藏着心疼与一丝未曾在楚胤等人面前流露的痛苦。 “你说,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空荡冷清的屋子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 原以为这辈子跟他在一块了,改变上一世的结局,他们便能顺顺利利在一起。 “可惜我好像想错了……” 雪姝叹息,紧抓着男人的大手缓缓靠在他的心口上。 强有力的心跳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穿过薄薄的衣裳,再透过柔软的被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然而,平日里能感受到的那份安心,此时此刻雪姝却感受不到。 “能听到么?” 屋外,夙嘉、楚胤、喜贵,三人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侧耳趴在门上。 楚胤以内力听屋里的动静无果,便问前面的夙嘉。 “嘘,”夙嘉让他噤声,支棱着耳朵憋足了劲儿。 小会儿后,夙嘉扭头看着楚胤和喜贵,小声道:“她在哭。” 楚胤:“然后呢?说什么了?” 夙嘉又将耳朵往门上贴了贴,好一会儿后站起身看着楚胤与喜贵,“她说……” 说? 两人也跟着站起来,两双眼睛齐刷刷定在他脸上。 “说……” 夙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沉吟片刻后眨眨眼说:“没听见。” 楚胤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掌,“没听见你吊什么胃口?” 夙嘉揉着被打的地方,做贼似的压着声音,“本来就没听到嘛,你不也没听到么?” 楚胤没好气瞥他一眼,防止里面的人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便拽着夙嘉到了一边,照着他薄薄的耳廓扯了一把。 “你这两只耳朵跟我的能一样么?” 他是人类的耳朵,他可是兽类的,种族都不同,怎么能比? 夙嘉撇嘴,“那又怎么样?敏锐和千里耳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在家屋里捂着被子悄悄喊你家狗的名字,你看它能听见不?” 楚胤斜眸,“你是狗么?” 夙嘉瞪他,“你才是狗!” 楚胤作势又要打他,夙嘉习惯性当即跳开一丈之远躲到喜贵身后冲楚胤做鬼脸。 楚胤现在没心情跟这小子闹,只看了他一眼后便将注意力转回了屋里。 见状,夙嘉顿时也没了闹的心情,叹息道:“姝儿现在肯定担心死了,她……” 话没说完,夙嘉盯着门的神情一变,没等他再说话,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姝儿?” “六公主。” 夙嘉与喜贵同时出声,没想到她说的待会儿竟然这么快。 雪姝开门出来,双眼微红,一眼便能看出是哭过的。 她笑着走到楚胤面前,当着他的面拭了拭眼角,笑得略显难为情,“不好意思,让大人见笑了。” 楚胤微惊,刚想说话,谁知却被夙嘉那家伙抢了先。 “什么见笑不见笑的。” 夙嘉推开楚胤,拿了自己的方巾给雪姝擦眼睛。 “事发突然,是个人都会担心,怎么样?现在心里好受些了不?” 夙嘉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他就是这样,虽感情算不得有多细腻,但对人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楚胤念他好意,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雪姝笑笑,暂接过他的方巾,说:“是担心,不过既然嘉哥哥和楚大人都说没事,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看他也的确只是晕过去了。” 夙嘉见她信了他们的话,不由舒了口气。 “这就对了,放宽心,明儿个你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皇叔公了。” 雪姝被他这说法逗笑了,吸了吸鼻子看向楚胤。 “一时着急出来的匆忙,也没跟父皇和母后说,不好久留,阿珝的事,就劳烦大人了。” 楚胤表示意外,“公主这就要回宫了?” 雪姝颔首,“没跟他们说一声就出来总归不好,我看阿珝也没什么大碍,便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闻言,楚胤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是没理由留人,想想后道:“公主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便由微臣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雪姝拒绝道,“大人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别的事? 楚胤纳闷,因与夙嘉一道瞒着她夙珝晕厥的真正原因,此时听她这一说不免有些心虚,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雪姝将他眼底的异色看在眼里,并不说破,只笑笑以眼神示意他往身后看去。 三人齐刷刷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冉凌珏正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直勾勾盯着某处,看着比平时还愣上三分。 楚胤松了口气,但见冉凌珏就像没看到他们似的杵那儿,不由发声:“冉将军?” 冉凌珏虎躯一震,被他这一声拉回了魂儿,张嘴就敞开了嗓门儿,“楚大人,世子爷,你俩咋在这?” 因着跟夙珝走得近,所以间接跟楚胤与夙嘉关系也还不错,也就没了朝堂上的那一套。 只不过很明显,他忽视了雪姝。 夙嘉过去在他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拳,“呆木头,你眼瞎么?没看见姝儿也在啊?” 姝儿? 冉凌珏顺着夙嘉的视线看过去,就跟这会儿才看到人似的惊了惊,“原来六公主也在了,失敬失敬。” 不知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反正态度粗糙得让夙嘉又捶了他一拳。 雪姝笑笑不放在心上,跟冉凌珏打了声招呼后便跟楚胤道:“大人不必送,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罢,跟夙嘉与喜贵分别打了招呼,喊上白茯就要走。 楚胤见她坚持,且他们这边目前的确也抽不了身,便喊来郎昊去送人。 只走了几步,雪姝发现被她喊过的白茯并没有跟上来。 回头看去,就见那妮子这会儿跟失了魂似的看着冉凌珏,而那大块头也把他那粗糙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雪姝的视线快速从两人身上扫过,秀眉蹙紧又松开,了然。 “白茯!” 拔高音调喊了一声,白茯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奴婢在。” 雪姝无奈,“走了。” 白茯惊觉失态,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再不敢多看冉凌珏一眼,赶紧跟上去。 冉凌珏巴巴地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都看不见人影了,那双虎目还逮着那方向瞧。 换成平时,夙嘉与楚胤可能会联合起来作弄这老实人,然这会儿两人都没了这心情,直接开口就问起了正事。 从昭王府出来,郎昊护送雪姝到宫门,回到长禧宫时天已经黑了。 一盏茶后,眼见就要到了,雪姝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白茯,打破了她二人这一路以来的沉默。 “你跟冉将军是怎么回事?” 白茯一路上都在想冉凌珏和这两天跟雪姝之间的事,被她突然这一问吓了一跳,“什……什么怎么回事?” 雪姝见自己不过随意一问她就如此惊慌失措,再回冉凌珏先前杵在那看的方向。 两者一结合,答案顿时显而易见。 “公主?”白茯见她就这么盯着她不说话,心里越发得虚。 雪姝抿唇,摇摇头默不作声,转身继续往前族。 白茯心里打鼓,从昨晚到现在,她跟她说的话也就这么两句,且现在还是她家公主主动开口的。 “公,公主……” 雪姝头也没回,“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白茯心头一紧,见她态度这么冷淡,以为她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鼻头不禁发酸。 但看她的确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白茯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 抵达长禧宫时珍珠正好在外候着,见其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意外,“奴婢还以为您会在王府用了晚膳再回来呢。” 雪姝笑而不语,进屋脱下斗篷后方开口:“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珍珠点头,“公主一走奴婢就准备好了,您准备什么时候用?” 雪姝猛灌了一口茶,“咚”地放下杯子。 “现在。” “现在?”珍珠怔住了,“现……现在就拜神?” 第329章 说通,你觉得呢? 一张小桌、一个香炉、三根青香、两根红烛和两盘供果,一个简易的供奉桌就备好了。 珍珠与白茯立于两侧,珍珠净了手将三根青香递到雪姝面前。 雪姝接过香,神情不见得有多虔诚。 珍珠跟白茯都发现了,自打她从王府出来,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以至于二人也不知她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晃动,淡淡的香烛味随风飘散,微弱的烛光下,青香顶端的火光忽明忽暗。 雪姝手持青香,看了看长禧宫大门后对着空气拜了三拜,随即将香插到香炉后转身就往书房走,边说:“烧一半就搬回偏殿吧。” 珍珠与白茯相视一眼,应了声“是”后便让人在这守着,她二人则跟着雪姝进屋。 简单用完晚膳后,雪姝将白茯单独喊到屋里。 时隔一天一夜后的单独相处,四目相对时却好像已经隔了好久。 白茯从雪姝开口让她跟着去王府时就一直紧着一颗心,这会儿单独这么面对面,明明就是相处了快十年的人,她就莫名紧张到了极致。 “公……” “傻子。” 白茯刚开口,眼前的人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且出口的话让她有片刻的怔愣。 雪姝看着她,轻叹一声后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白茯的眼“刷”一下就红了,“公主……” 雪姝鼻头发酸,一手捏着白茯的手,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拽过来跟她额头对着额头。 “知道我昨晚为什么对你发火了么?” 在两人的额头一碰上时,白茯的眼泪就跟珠子似的从眼眶里蹦了出来,哽咽道:“起……起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雪姝亦红着眼看着她,“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白茯翻手腕死死握着她的手,哽咽了小会儿后压着哭声说:“公主,公主是不把奴婢当奴才,是……是不想奴婢轻贱自己,是,是为奴婢好……” 起先她的确没想明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明明在碰上锦儿公主之前都好好的,却在回来时给她当头一棒。 尤其从她家主子嘴里出来的“奴才”两个字,就跟刀子一样使劲在她心里剜。 她以为她终究是腻了她在身边伺候,以为她会就此将她赶离长禧宫,甚至直接赶出宫。 一想到可能会是这样,她的心就跟凌迟一样,痛得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珍珠说得没错,她们公主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做某件事,她做事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而且,跟了公主这么些年,她应该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对。 雪姝粗鲁地在她脸上抹了一把,“还有呢?” “还……还有?”白茯抽泣,有点懵。 雪姝无奈,松了手在她脑门儿上使劲戳了一下,“说你聪明吧,这会儿却是跟木头一样。” 白茯担心自己想不明白她又会跟昨晚一样,慌忙一把抓住她那只戳她的手,“奴婢不聪明,蠢得很,公主你就跟奴婢说清楚吧。” 急切的模样就跟一个担心被抛弃不要的孩子似的。 雪姝无奈叹气,在脸上抹了一把,示意给她倒杯茶,喝了一口缓了缓后才说:“正因为你不蠢,我才想让你自己想明白的。” 她不把她当奴才,自然也不希望她自己在她面前以奴才自居。 这是其一。 其二,夙锦儿心术不正睚眦必报,却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然昨晚却在她跟前忍气吞声,这未免过于异常。 虽看得出来她已经在极力掩饰,但就她在拙劣的演技,跟这宫里的其他人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当她把视线放在她身后的白茯身上时,哪怕就只那么一眼,她也看出来她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夙锦儿已经害死了她的奶嬷嬷,再多一个白茯,对她那种从小便心肠歹毒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公主,你……你的意思是,锦儿公主她想对奴婢……” 白茯愕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人盯上的一天。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待在长禧宫哪也不准去?”雪姝反问。 她还没那么蠢,明知夙锦儿在打她身边人的主意还把人往外放,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公主……” 白茯看着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着实忍不住,她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雪姝。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奴婢……” 雪姝拍了拍她的背,“别总奴婢奴婢的了,这里也只有我俩,不用做给谁看。” “是,是……” 白茯收紧双臂,泪如雨下,“我,我……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对不起公主,对不起……” 本想为她分担,到头来自己却反倒让她操心。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还误会了她,以为她会将她赶出宫,她真的…… “好了,”雪姝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我难道还不了解彼此?” 她本想再晾这妮子几天的,等把夙锦儿解决完了再跟她说。 可惜眼下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严峻得多,她也没那么多时间用来耗在这些事上。 何况她本来也就是一时冲动才对这妮子说了狠话,原就后悔,晾着她,对她自己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必呢。 白茯哭得直抽抽,双臂忍不住又紧了紧,“我的错,我真的错了,我以为,以为……” 这还是白茯头一次不顾主仆身份这么抱着她,雪姝本来都把眼泪擦干了,结果又被她给逗出来了,但…… “你想勒死我么?” 白茯一惊,意识到自己劲儿使大了,赶紧松手,顶着一张大红脸难为情地挠着头。 “对……对不住,我……” “好了。” 雪姝拽了拽领子拍拍她的肩。 “这事就这么算了,这两天你暂时也别出去,不管谁来找,都别见,让其他人去招呼就行了。” 虽说现在夙锦儿被血玉转移了注意了很大可能已经忘了这事。 或者她现在觉得她的皇叔公是最宠她的,她已开始不屑对她耍这些小手段。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她未彻底解决夙锦儿之前都不能大意。 “好,”白茯不住地点头,“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雪姝被她这简单直白地表忠心说法逗得笑出了声。 白茯难为情地嘿嘿笑,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公主,你刚刚应该不是拜神吧?” 闻言,雪姝挑眉一笑,“你觉得呢?” . “此话当真?!” 玉和宫里,夙馨玉亦刚用了晚膳,一听迎叶的话,她抚摸辟尘衣的动作一顿,激动得几欲站起来。 迎叶见自己的消息可算是让她露出笑脸了,不禁大大松了口气,趁势在其面前表现。 “没错。” 她压着声音凑到夙锦儿跟前。 “奴婢亲眼所见,六公主沐浴焚香后就进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幅画,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那画上画的,就是红莲!” 夙馨玉兴奋得眼睛瞪大了一倍,放在辟尘衣上的手都激动得忍不住颤抖。 “好,好,好啊!” 连说三个“好”,从受伤到现在,她的心情从没像现在这样愉悦过。 一把揪住迎叶的前襟将人拽到跟前,笑道:“继续盯,继续给本宫盯!此事办得好了,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迎叶抿嘴一笑,一脸奸诈小人之相,“奴婢,遵命。” 目送迎叶出去,夙馨玉着实控制不住,仰头笑出了声。 她可是听说了,皇叔公此次的新年礼,可是没有她夙雪姝的份。 连过年的礼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贱人已经开始失宠了啊。 绝对是那贱人意识到自己开始失宠,为了不让皇叔公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所以才一次性送来这么多红莲来吓她。 为的就是好让她跟先前一样惊慌失措,导致腿上加剧,让她入不了皇叔公的眼。 单凭几张死人画就想整她? 想得倒美! 第330章 提前,心口还疼吗? 翌日,如前些日子一样早早收拾完去了永寿宫。 只这回,向老人家请安是其次,与江玉盼碰头才是主要。 不过,让雪姝有些意外的是她刚去不久,以腿伤为借口已经快一个月不曾去向太后问安的夙馨玉也去了。 到底是老人家,夙馨玉的一番认错卖惨后,太后对她这近一个月一来的表现也不再计较。 雪姝算是看出来了,夙馨玉现在走的路子就跟她重生后刚从昭王府回来时一样,企图利用老人家的慈心把人拉到她那边。 对此雪姝不予多言,不过给了江玉盼一个眼神,江玉盼就来了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似是在关心夙馨玉的伤,实际却借此又提起了夙馨玉摔断腿的原因。 完了又说皇后对三公主好,处理了红莲等人的事,再借这些奴才提起安平门事件。 等等。 经江玉盼那张嘴后,夙馨玉这近一个月以来的所有事几乎都串联到了一起。 江玉盼句句不离关心夙馨玉的话,屋子里的气氛也算其乐融融。 江玉盼一派的人还跟着附和,弄得夙馨玉都不知怎么接话了。 太后对夙馨玉本已缓和的神情在江玉盼的刻意下再次变得难看。 眼看着嘴角越渐拉了下去,最后索性以夙馨玉的腿上为由把人给打发回去了。 夙馨玉临走时的表情,雪姝一想起就忍不住笑。 “我若是有娘娘这么能说会道就好了,看她,最后连个屁都憋不出来。” 江玉盼在从永寿宫出来时便将安嫔等人支走了,见她笑得前仰后合,不禁道:“公主如此真性情,王爷可知道?” 雪姝前日从临华宫出来后江玉盼便让红襄找借口让安嫔又调了好些露,又暗地里让人去藏书阁找了很多典籍过来。 一番调查后证实雪姝所言不假。 而今两人算是坐上了同一条船,说起话来自然比之前来得要近了许多。 只提起“王爷”二字,雪姝眼中的笑明显隐去了许多。 “那是自然,”她敛了敛唇角,冲江玉盼挤了挤眼,“倒不如说,皇叔公便喜欢我这样儿的真性情,不真的,他还不搭理呢。” 说的就是夙馨玉。 江玉盼莞尔,事关夙珝,在外她不敢多说。 看了看雪姝后她给了红襄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放慢步调带着后面的太监宫女落后一大截。 见距离差不多了,江玉盼放低了声音:“公主为何想提前行动了?不是说过两天么?” 依她这脾气,明知安嫔背叛了她成了秦贱人的人,她势必是要马上就把人处理了的。 但就因为这丫头说她近两天有别的事要处理,她不得不暂时把火气给压着。 谁知这丫头昨晚去让人给她带信,说事情提前。 雪姝呼出一口气,到了没人的地方后说:“之前我是想过两天,但想了想,还是得尽快,省得这中间再出什么幺蛾子。” 处置安嫔动摇秦婉如,在夙承勋的心里狠狠插上一根刺,积攒他对秦婉如的不满,为之后给秦婉如最后一击做准备。 加之她在年前得忙活夙锦儿的事,故不想将事情凑到一块。 但现在,她没时间等。 江玉盼略作思索,问:“公主所谓的‘幺蛾子’是指……” 雪姝冷冷一笑,“娘娘在后宫待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么?” 在后宫里争的,讲究的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一丝丝犹豫都不行。 江玉盼见她不明说,心里便也有数,倒也不再追问,“也是,那照公主的意思什么时候最为合适。” 并非她真就甘心听这么个黄毛丫头的,而是这丫头跟她谈的条件对她来说百利无害。 送上门的好处,没道理不收。 雪姝停下来,抬眸盯着她,“今天。” “今天?”江玉盼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么急?” 雪姝勾着唇,眼底却是一片凉薄,“我不信娘娘不想早日为小皇子报仇。” 她没有刻意去催,而是又当着江玉盼的面提起她孩子。 江玉盼放在身前的手一颤,下意识滑到腹部,表情跟着狠了起来。 雪姝暗嗤,继续往前走。 “左右我俩都急,何不索性放开了干,瞻前顾后的,有时候反而错失良机,娘娘以为呢?” 她在昨天之前不就是这样么。 担心秦婉如的事跟夙锦儿的事凑到一块后会让人怀疑到她头上。 又担心把夙承勋惹急了会导致因为她的缘故使得阿珝跟他争锋相对。 更担心夙承勋会因此暗中又给阿珝使什么绊子。 担心来担心去的,不过都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江玉盼不知其所想,但若说为这早日给自己孩子报仇,她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行。” 不犹豫,江玉盼直接点头。 “既然如此,我稍后回去了就准备,左右今日之内,我要让那贱人死无全尸!” 暂时动不了秦贱人没关系。 就像这丫头说的,等她们将秦贱人身边的所有人都除掉之后,要动那贱人也就轻而易举了。 雪姝轻笑,临近分岔路贴心地提醒:“娘娘,注意神情。” 江玉盼身形微怔,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忙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方松一口气。 雪姝转弯走向了往长禧宫方向的小路,用只有两人方懂的眼神看着她,“如此,我就等娘娘的好消息了。” 江玉盼回以生疏而不失礼貌的笑,作出两人并不相熟的样子,“公主慢走。” 雪姝轻轻颔首,在江玉盼的注视下叫上白茯珍珠转身离去。 眼见三道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江玉盼美眸微眯,眼底一抹狠戾稍纵即逝。 “走,咱们去给安嫔娘娘送份大礼。” . 回到长禧宫,雪姝做了和昨晚一样的事。 像模像样地洗了个澡在院子里点了三炷香后便进了书房,一待就是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又多了几幅画。 但也仅限于此,画到了珍珠手里后就让她放进了小仓库里。 做好这些事后雪姝便回了寝屋,白茯刚把门关上,很少在白天出来的莺歌就现身了。 “公主。” 雪姝看向她,“王爷醒了?” 莺歌眼中一亮,“您知道了?” 雪姝笑,“猜的。” “猜……” 莺歌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但见她这样,不免疑惑:“王爷醒了,公主要去看看么?” 换成以前,这小公主在听说他们家主子没事后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怎么今儿个看着这么稳重? “当然要去了,”雪姝扭头,一脸理所当然,冲白茯招手,“把你的衣裳给我拿套来。” 莺歌:“……” 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稳重什么的,碰上他们家爷就是不存在的了。 白茯:“又要混出去啊?公主你不是说皇上现在不管你去昭王府了么?” 雪姝麻利坐到梳妆台前,已开始拆头上的发饰,“他生病的事没跟父皇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当然不能坏了他的事。” 关于夙珝晕倒一事,雪姝目前只跟白茯说是普通的风寒,白茯对此不疑有他。 她只是个普通人,一般情况下哪会想那么多,顶多也就清楚夙承勋跟夙珝的关系不和什么的。 小会儿后,雪姝与莺歌顶着两张假人皮,带上之前从别的宫里的人那偷来的牌子就这么出宫了。 而这边,昭王府。 楚胤下朝后便同夙嘉一道过来了,他们来时夙珝方悠悠转醒。 这会儿虽人已醒了会儿,却是在睁眼后一直不言语,任凭夙嘉他们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这不禁让夙嘉与楚胤担心起来,夙嘉冒着把人喊醒后会被暴打的风险不停地在夙珝耳边喊。 “皇叔公?皇叔公?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心口还疼吗?心口还疼吗?” 第331章 疑惑,缺失的记忆 心口…… 夙珝俊眉微蹙,朝心口处摸去,刚醒的他脑子里还有些空白。 楚胤揪着夙嘉的领子将人拎离了床边,以防万一再次将手搭在夙珝手腕上为其把脉。 夙珝侧首,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未置一词。 小会儿后,楚胤松手,“脉象平稳,看来已经没事了。” 夙珝皱着眉,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而后撑着床要起来。 夙嘉体贴地上去搀着他,把枕头放到床头让他靠,放轻了声音,“还是不舒服么?” 夙珝轻轻抬眼,漂亮的眸子如两汪清泉,转盼间荡起一层轻柔的涟漪,“我……” 开口,喉间有一丝丝疼,声音听上去很干哑。 楚胤看出了端倪,一面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一面盯着他,问:“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不记……”夙嘉诧异。 夙珝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捏了捏拳,从心底升起的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眉头紧皱。 见状,夙嘉不由担心了起来,一屁股歪到床边坐下,“皇叔公,您不会真不记得了吧?” 夙珝收回放在手上的视线看向他,浅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好一会儿后方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在长禧宫与小丫头午休……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夙嘉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看向楚胤。 楚胤神情凝重,问道:“你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昨天的事,你记得哪些?” 记得哪些…… 夙珝眉间褶皱深了两层,“我记得我在长禧宫午休,然后……” 楚胤:“然后?” 然后…… 夙珝垂眸,拼命回想午休之后的事。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关于他何时回的王府,为何会在丹青阁醒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回想起来,好像上回在净明殿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当时他明明跟净神分开后是打算出净明殿的,但不知什么的意识过来时自己竟然在正厅。 这种记忆缺失的空白感让向来擅长掌控一切局面的夙珝很是不爽。 想不起来他索性不想了,直接就看向楚胤:“说吧。” 两个字,很明显,午休之后的事他全部都不记得了。 楚胤与夙嘉对他现在的情况都感到诧异与疑惑。 想起戚风所说及他们来时见到他时的情形,两人都不禁犹豫起来该不该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如果真如戚风所说,他家主子是因得知八十九代净神名为雪姝而失控,发狂前还念着“焱哥哥”几个字。 说明他现在的记忆缺失极大可能跟宫里的小丫头有关。 万一他们这会儿提起,这人又因这事失控,那就…… 向来对事情没什么耐心的夙珝看他俩都不说话,不由皱起了眉,眸色冷了几分,“说。” 夙嘉本能地一怂,没等楚胤开口他这边就先把他自己知道的都给抖了出来。 包括华盈传达的消息,夙珝又是如何发狂的,发狂起来是什么样子,受了什么伤。 以及雪姝昨晚来过的事一股儿全让他给说了。 边说,他跟楚胤两人都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夙珝的情况,就怕他又失控发狂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最后还不忘安抚。 “冷静,皇叔公,您一定得冷静,先不要去想这些事,知道就行了,啊?” 说完,三个人都没说话,他跟楚胤就看夙珝在得知这些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好的是他们等了一会儿后都没见夙珝有发狂的迹象,这不由让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夙珝无暇去管他俩什么反应,再次抬起右手捏了捏,尝试着往心口上放。 夙嘉吓了一跳,一激动,扑过去一把就抓住他的手,“别!冷静!皇叔公冷静!” 夙珝嫌弃地把人推开,就这么在被子上擦着手,就跟被夙嘉握过的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夙嘉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正想说他洗了手的就听夙珝开口道:“意思是,我在得知第八十九代净神的事后就失控了?” “净神”二字从他口中出来时,心口陡然一跳,他能感觉到一丝丝的痛意,却并不清晰。 楚胤端端观察了他片刻,遂缓缓点头表示肯定,稍作沉默后问:“你现在……没事?” 夙珝细细地感受了一番,摇头,夙嘉方才的话却如魔咒般烙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八十九代净神,雪姝,她是净神……” 他想过几种可能,猜想她是净神的女儿,或者是与净神有其他关系的某某,更或者是厉天的谁。 却唯独没想过,她便是净神。 净神,灵神族人,神宫奉为的“大地之母”,这样的人为何会流落民间? 又为何会爱上他? 四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分明是自华盈口中听到这事后失控的,为何此时此刻却没什么实感? “皇叔公?”夙嘉担心他想多了又出问题,便打断他的思绪,“要不我们先联系君曜吧。” 闻言,夙珝指尖微动,放在心口处的手缓缓移了下来,沉默片刻后想起一件事。 “那丫头昨日来时你们是如何跟她解释我的状况的?” 夙嘉一听,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说得急,这个忘说了。 因为夙珝便是因为雪姝而晕倒的,所以他迟疑了小会儿才说:“我们便说你是因为灵片不足导致的晕厥,以前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夙珝斜眸看他,“她信了?” 夙嘉瞄了楚胤一眼,又回想了一下雪姝昨天的样子,有些憨地点了点头。 楚胤:“你觉得她会不信?” 夙珝闻言看过去,“倒也不是,只是那丫头机灵,我担心她会多想。” 楚胤:“这……” “叩叩” 敲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紧接着喜贵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楚大人,世子爷,六公主来了。” 三人神情皆是一变,楚胤与夙嘉担心这个时候的夙珝见到雪姝会有异常反应。 夙珝则是因刚得知有关八十九代净神的事,事情都还未想明白便听人来了,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然人既然都已来了,而他也醒了,总不能不让人进来。 何况昨日回来得不明不白的,一来他现在也想看看她,二来,净神的事…… 想着,夙珝在楚胤与夙嘉开口前朝外面道:“进来。” 话音方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紧接着一身宫婢装扮的小姑娘便跟只小蝴蝶似的轻盈地飞进来朝他这边扑过来。 小蝴蝶? 夙珝脑中忽而浮现出隐隐约约的一幕,熟悉的感觉让他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雪姝跑进来,脸上的面具早在进王府时就让她给撕了,这会儿满头大汗,细密的汗珠子这会儿正汇聚在一块往下滚。 “阿珝!” 一进屋看到男人相安无事地坐在那,她可算舒了口气,一时激动,忘了楚胤和夙嘉还在,径直朝着男人的怀里奔去。 不知是不是被她轻快的样子感染了,夙珝感觉笼罩在自己头顶的层层迷雾豁然散去。 “当心些,”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小蝴蝶接住,他也情不自禁跟着她笑。 雪姝鼻子发酸,连喘气都顾不上便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地瞧。 “好了吗?没事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脑袋还晕吗?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一连串问题下来,她额边的那滴汗也跟着落了下来。 夙珝看着她眼里的急切和担心,刚才还空荡荡的心里突然间被一股暖意涨得满满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眼眶竟有些发热。 好脾气耐心地用袖子拭去她脸边的汗,他轻轻使劲,笑着将人到床沿边坐着,温柔地依次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没事了,感觉很好,不晕了,不饿,不吃东西。” 回答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揪着雪姝的脸蛋子拧了一把,“傻不傻。” 雪姝也跟着笑出了声,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随她眯眼的动作掉下来,恰好砸在夙珝手背上。 夙珝的手为之一颤,脑中再次闪过一个不该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画面,却依旧模糊得很。 第332章 温情,正月初四 “怎么了?”雪姝见他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忍不住问。 楚胤与夙嘉吓了一跳,以为是夙珝又想起了什么,两人表情极为一致地变得凝重起来。 夙珝对上面前人湿漉漉的大眼睛,心思微敛,一边给雪姝擦眼泪一边说:“没什么,你来了我便高兴。” 换作平时,听到他说这么话,爱闹腾的夙嘉那还不得逮着好一通酸。 可这会儿,夙嘉与楚胤两人如同惊弓之鸟,生怕他出现异样,哪还有心情调侃。 雪姝被他看得难为情,撇开视线方惊觉自己竟然把旁边两人当透明了,双颊顿时一热。 于是赶忙从男人怀里退出来,不自在地捋着肩边的头发,“有劳楚大人和嘉哥哥了。” 楚胤还好,马上接了话。 夙嘉因一心担心夙珝的情况处于状况之外,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盯着雪姝发愣。 “嗯咳!”楚胤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作不经意状用手肘在后面碰了碰他。 夙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嘿嘿笑,“姝儿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呼,好险,差点没绷住。 雪姝被他憨憨的样子逗笑了,旋即收起笑看向夙珝,“不舒服的话再躺下睡会儿吧,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做。” 自她进来,夙珝的视线便没从她脸上离开过。 握住放在被子上的那只小手,夙珝勾唇一笑,“没事,见着你便舒服了。” 他的脸上与唇色已有所恢复,如瀑的黑发虽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却丝毫不损他的矜贵优雅。 雪姝对上他那双情丝流转温柔如水的凤眸,萦绕于鼻间的来自他身上的淡淡的香气,与空气一道进入她体内,顺着经脉深深刻进骨子里。 她有些情不自禁,贪恋地轻轻闭眼靠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夙嘉欲开口说什么,被楚胤捂着眼拽出了屋。 分明不过一夜未见,夙珝却觉已许久不曾好好看过眼前这张小脸了。 情潮来得快,气势汹汹,胸腔中的暖意如破竹之势炸开,一种名为情愫的气息在其中挥之不去。 夙珝抚着雪姝的脸,视线自她精致的眉眼滑过,小而挺翘的鼻子,粉而润泽的唇。 他无意识地吞了吞喉,一点点,一点点地低头,照着那张小嘴印了上去。 顷刻间,如方被放进水里的鱼儿,他贪婪地夺取着眼前的气息。 更多,他想要更多。 她似乎原就该是他的,他们原本就该这么亲密的,或者说,他们应该比这更亲密才对。 “姝儿,姝儿……” 夙珝气息加重,翻身将人压到床上,松开唇侧头埋首于怀中人颈间,在她耳边低喃。 不同于夙嘉喊她名字时的轻快。 他沙哑的声音里似饱含着万缕情丝,穿透她的耳膜渗进她的心脏,将她的心捆绑得密不透风。 雪姝莫名升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斜眸朝男人撑在床上的右手上看去,手背上的那个小坑刺痛了她的眼。 焱哥哥…… 就像听到她心里的呼喊一般,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了。 雪姝的心没来由一紧,慌忙眨去眼中不适收起目光侧头看去,“阿珝?” 夙珝跟昨天一样,如一只慵懒的猫猛地松开手上的力道压在雪姝身上。 “对不起,一遇上你,我便忘乎所以了。” 一句话,如千斤鼎狠狠压在心上,雪姝几度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笑,抚着他柔顺的长发说:“明明就还没闹懂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夙珝怕压坏了她,迈开腿下来,眨眼问:“这叫情话么?” 雪姝跟他对视,他眼里的小火苗灼红了她的眼与脸。 “那当然了。” 她撇开视线,有些不敢多看,装模作样地给他理衣裳,假装没看到薄薄的料子下那结实壮硕的肌肉。 夙珝用指尖碰了碰她红红的脸蛋,“既然如此,我都跟你说情话了,不若你也跟我说说?” 雪姝动作微顿,“情话?我说?” 夙珝颔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雪姝被他看得习惯性心跳加速,却没像刚才那样避开。 沉默了小会儿,她脸上绯色加剧,小身子一点点往他面前靠,“我喜欢你……” 软糯的声音跟小奶猫的叫声一样,甜得人心尖儿发颤。 夙珝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只觉一股酥酥痒痒自脚心一路向上,贯通整个身体,最后汇聚于一个地方。 本能驱使他回应她,用语言。 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只到喉咙里就被卡住了,无论他几次试图张嘴,声音都出不来。 夙珝轻笑,漆黑的眼瞳里快速划过一抹近似悲戚的东西。 他忽然感到有些无力,长臂一伸将人捞进了怀里,“小傻子……” 雪姝难为情地笑,耍赖似的使劲在他怀里钻啊钻。 钻了小会儿后她不动了,有些喘气地自他怀里抬起头问:“上次你说的定契的事还作数么?” 闻言,夙珝挑眉,“怎么?” 雪姝轻轻摇头,咧嘴露出几颗贝齿,“没,就想知道你还记得不。” 夙珝噙着笑道:“自然。” 雪姝眨眨眼,问:“那……咱们具体什么时间定呀?” 夙珝对她突然提起这事感到意外。 不过回想起她刚才的那句表白,倒也没多心只忍不住逗她:“怎么,就这么急着把自己交给我?” 交给…… 雪姝让他的说辞羞红了脸,却并未因此而逃避这个话题,反而诚实地说:“你应了我的,自然要说话算话。” 夙珝对她的坦诚表示满意,想想后说:“初四,正月初四如何?” “初四……” 雪姝重复他的话,陷入沉思。 “我倒是没什么事,但……你上回回去花了三天吧,我如果跟你出去三天,宫里怎么办?” 虽说现在他们不用顾及夙承勋,但也得找个合适的…… “什么怎么办?” 夙珝想也没想打断她的思绪。 “他如今便巴不得你随时跟我一道,就说你随我南下游玩不就行了。” “游玩?”雪姝有些迟疑,“这样行么?刚过完年就出去玩,怕是不合适吧?” 夙珝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无事就定初四。” 雪姝见其如此肯定,想了想点头应下,“行,那就初四,左右宫里的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要把她的事做完了就行。 “咕——”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温情。 雪姝闹了个大红脸,瞬间把这事抛到脑后,“嘿嘿……” 夙珝宠溺一笑,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后一把将人抱起来,而后唤来喜贵让把早膳上过来。 喜贵见他跟雪姝都没什么,可算彻彻底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没多会儿就把连同楚胤及夙嘉一块的四人份早膳都传了过来。 因着目前他们都还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故当着雪姝的面谁都没有提昨天的事。 其乐融融地吃完一顿饭,白茯派人过来传话给莺歌,说临华宫已闹起来了。 雪姝对此暂不作搭理。 左右他们闹他们的,江玉盼跟安嫔的事她本来也不会插手,她想在这再多待一会儿。 然而她才刚这么想,郎昊就带来消息说炽军那边来人了,看上去还挺急。 雪姝心疼夙珝刚醒来就要忙活,却也无奈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只好打消在这多待的念头伪装后跟莺歌回宫。 然她并不知道。 她一走,夙珝就将军营过来传话的人打发走了,亦没有去军营的意思, 灵镜内,君曜的脸逐渐清晰。 那双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在看清这边楚胤与夙嘉也在时眼中露出一丝戏谑。 “看样子,是有大事要找我啊。” 夙珝一改往日的慵懒,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君曜,眸中是化不开的冰雪。 “你老实告诉我,姝丫头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了?” 第333章 影响,她在说什么? 君曜眸光微闪,灵镜中方凌的影子从其身后一闪而过,隔着灵镜,他与夙珝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僵硬。 方凌凑到君曜耳后,小声嘟囔:“看到了吧,我就说很快就会露馅,你不听……” “闭嘴,”君曜幽幽侧眸,给了她一个小小的威胁。 方凌撇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对着灵镜露出她那半张绝世容颜朝这边说:“王上,我作证,他知道,故意知情不报。” 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君曜磨牙,桃花眼一凝,揪着方凌的耳朵把人给赶了出去,夙嘉三人在这边还能听到方凌拍门的声音。 君曜大手一挥,索性张开结界隔绝方凌制造的噪音。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灵镜这边的夙珝便抱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嗯,我听着,你说。” 君曜:“……” 这么多年了,怎么对上这小子事情走向就完全不按他想象的去发展? 夙嘉也学他皇叔公的样子抱臂,一脸二大爷的姿态,“你说,我听着。” 结果刚说完就吃了一掌楚胤刚炒好的爆栗。 君曜见夙珝一副势在必得,仿佛今日不从他这里知道一切就誓不罢休的模样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 “你没事?” 照黛妩的说法。 受诅咒的影响,夙珝会在得知四千年前与雪姝之间的事时体内的记忆跟着苏醒,苏醒后的夙珝会出现失控发狂的情况。 闹过一阵后便会因诅咒的影响昏睡一段时间,而后再次陷入失忆状态,以另外的身份继续生活。 听夙珝这话,看样子是已经知道了。 但看他的样子却又跟没事人一样,这…… 夙珝面不改色,冷冷扯了扯唇角,不答反问:“我应该有事?” 这话倒把君曜问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夙珝:“那你是什么意思?之前是谁跟我说什么都没查到的?” 君曜扶额。 他也知凭这位的本事不久后定会发现事情有异,而且他跟那丫头的事也只能由他自己去探究发现才有一定的意义。 他上回去神宫,目的就在于催化夙珝的记忆苏醒。 然而那时候夙珝人都在净明殿了,却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这让他以为离他记忆苏醒还要好长不断时间。 没想到这么快就…… 不对。 君曜猛地想起,如果是记忆苏醒,那么现在他看到的就不该是这么平静地跟他说着话的夙珝了。 “你的意思是,你‘查’到了?” 是“查”到,而不是“想”起? 夙珝对他的话并不满意,“我先问你。” 言下之意是必须君曜先回答他的问题。 君曜见其态度坚决,无奈,虽纳闷他是如何查到的,但这人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于是,他随手拿起放在一旁桌上的那个被损坏的香囊,“还记得你给我的这个么?” 那丫头的香囊? 夙珝皱皱眉,给了君曜一个“这不废话么”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君曜对他的反应表示习以为常,将香囊往空中轻轻一抛,香囊便悬浮于空中,紧接着一抹浅绿色的光从香囊周围泛起。 只见那层淡淡的光缓缓脱离香囊,有意识似的形成一个光点,萤火虫般围着香囊飞舞。 萤火虫…… 夙珝皱眉,似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却是快得他来不及捕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 夙嘉发出惊叹。 夙珝闻声定睛看去。 就见那萤火虫围着香囊形成一个圈,自圈内泄出一抹浅绿色流光,最后投影于空中,形成一面掌心大小的灵镜。 与他们现在联系的灵镜不同,那面小镜子中的影像极其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还有极大的杂音从里面传出。 但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影响“刷”地清晰。 镜中女子,有着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倾城之颜。 白璧无瑕的肌肤吹弹可破,两弯黛眉似蹙非蹙,眉下盈盈秋水似有诉不完的情,像在笑,又像在哭。 她靠坐着,周遭亦白茫茫一片,她周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长衫,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清瘦无力得可怕。 让夙珝三人未能说出话的并非只有女子的那张脸。 还有她捏在手中,那象征着身份的白玉笏板以及笏板上那个与净明殿牌匾上一模一样的雪滴花之印。 雪滴花,象征着苦难生活中的点滴希望,给予人们安慰和力量。 整个神宫,雪滴花,即净神的象征。 夙珝站起来,一步步走近灵镜,他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可她太虚弱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影像很短,短得他们只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和她张合了两下的唇,之后“刷”的一下又模糊了。 最后那些萤火虫般的光点散开,于香囊周围消失,香囊也跟着掉落下来。 君曜抬手接住,看向仿佛在眼前的夙珝。 看样子,的确只是查到,若苏醒,就不该是这副样子了。 暗暗叹气,君曜缓缓开口:“你给我的这东西上缠着极少的念,因为太少,在外界直接可忽略不计,故你未察觉到,我也是你给了我几日后方有所察觉。” 幽之境不同于人类居住的地方。 境内空气中四处分布着灵气,灵气充足的地方更容易孕育新生命。 于人类而言,更是有着延年益寿的奇效。 对他们月灵族来说,灵气充足的地方则是修炼的极佳之地,修为增长速度是普通的数倍。 而他们的王宫,则建立在幽之境内灵气最为充足的地方,其中以他的宁安塔为最。 缠着念的香囊在塔内放了几日后灵力见增,但因着缠在上面的念少得可怜,最多便只能达到方才那样的效果。 夙珝定定看着君曜,方才所见于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楚胤担心他的情况,起身来到他身后,“方才影像内的人……” “雪姝……” 夙珝翕唇,自言自语般开口。 楚胤看向他,“什么?” “雪姝……” 他没听到,但他看到了。 “是雪姝!”夙嘉大喊,跟着来到夙珝身后,看着君曜,很肯定地说:“她嘴里念的,正是‘雪姝’二字!” 说完,夙嘉跟献宝似的看向他皇叔公,问:“皇叔公,我说的对吧?” 结果问完又吃了楚胤的一记爆栗。 “没错。” 君曜瞥了他二人一眼,对上夙珝看似平静却波涛汹涌的眸子。 “她说的正是‘雪姝’二字,也正是她的名字,如此看,她就像刻意将念缠在这东西上,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有人发现她。” 雪姝,雪姝…… 那张熟悉的小脸上所表现出来的虚弱,那无声地张合的唇…… 与先前被唤焱哥哥时不同。 此时此刻,夙珝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攥着,鼓胀的心脏于指缝中挣扎而出,几欲爆裂。 夙珝忍着这强烈的不适感缓缓转动眸子,“你便是通过这,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这么一问君曜就知道他去神宫的事也不好再瞒。 短暂的沉默后,他如实道:“并不,光靠这个自然不行。” 净明殿结界森严,不仅人难以进出,连动物也不行。 为进净明殿,他必须得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进神宫。 但在神宫,神兽族是无法匿气息的。 为此,他动了四千多年前先代月灵王与那时的灵神族王定契时的灵神族王印。 以与先代月灵王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夙珝的精血为引,将短时间剥离后印于自己身上。 有了王印在身,便能将自己的气息与灵神族的融为一体,且有王印,圣门便不会阻拦。 如此,再施以隐身之术,就能悄然无息地进入神宫。 但接下来才是最难的一关,净明殿要如何进? 第334章 小产,外祖母 净明殿每代灵神族王都会加固,都会在结界上缠上自己的念,以此来感应净明殿情况,故单靠他身上的王印是进不了净明殿的。 为此,他绞尽脑汁,跟神宫中与他私下交好的人也有过联系,但结果都徒劳。 就在他苦于如何进净明殿时,缠在香囊上的念自发启动。 不过,因着念上的灵力着实过少,故她现身的时间极短,只告诉了他两句话。 第一句,拿着这个香囊便能进净明殿。 第二句,她等了四千年,总算等到合适的机会了。 “关于这个‘合适的机会’,”君曜说,“目前我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情况,总之我便是靠着这玩意儿进了净明殿。” 君曜说得并不复杂,但楚胤与夙嘉听后都有着同样的疑惑。 这个疑惑包括去过净明殿的夙珝也持有。 于是,楚胤便问:“自古以来,每位神都只能存在一位,既六公主为净神,那现今在净明殿的那位又是谁?” 以为会是谁假冒的,可惜君曜很肯定地告诉他:“那位也是净神。” “这……”楚胤与夙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夙珝。 夙珝去过净明殿,现在的净神是否为假冒,他这有着足以与厉天媲美的灵力修为的月灵王怎么着都会感觉得出来。 夙珝对二人未作搭理,沉默了小会儿后方开口:“怎么说?” 他这么说,相当于回答了楚胤与夙嘉心里的疑问,在净明殿的那位的确如君曜所说,并非由谁假冒。 “怎么说……” 君曜轻哂。 “你问我是如何得知那丫头身份的,我回答你了,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不忘贴心提示:“你对此事知道多少?是如何查到的?” 虽深知这人的本事,但他并不觉得以他现在的灵力和记忆,会比他知道的多。 “皇叔公……”夙嘉回头。 随着君曜的提问,楚胤与夙嘉亦都将目光放到夙珝身上。 后两者主要还是担心夙珝这时候会再次出现昨日那样的情况。 倒是夙珝自己,就像并未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面无表情地站在灵镜前。 短暂的沉默后,夙珝薄唇轻启,这才将自己是如何从华盈处取得消息的事徐徐道来。 …… 约莫两刻钟,雪姝与莺歌混回宫,一路往长禧宫,二人都察觉出了异样。 宫中规矩森严,平日里行走在路上的宫人们随时随地处于垂首小心状,只偶有几个会在无人的地方聚在一起说些小话,却也都是小心翼翼。 她们出去时都还没什么异常,但现在,所有人神情凝重步伐匆匆,彼此缄默不言惩羹吹齑。 以从临华宫方向来,或即将朝临华宫方向去或经过的人更甚。 雪姝暗笑,亦朝临华宫方向看了一眼。 回到长禧宫,前脚进屋后脚白茯便将临华宫出事的事详细地给雪姝说了一通。 大致便是贵妃娘娘喝着喝着安嫔给新调制的露便突然见红喊肚子痛。 皇上得知消息后匆匆而至,经由现任太医院院首晏扬与几位太医诊查后得出结果,贵妃娘娘是小产了。 时隔十多年的孩子,还未被自己的母亲察觉便再次无缘于世。 贵妃悲痛至极哭至昏厥,皇上大怒,太后匆匆而至,临华宫所有宫人被当场审问。 一番调查后,安嫔以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强行带至皇上与太后跟前。 安嫔起先拒不认罪,无数次强调自己的露没有任何问题。 奈何证据确凿,贵妃又及时醒来,安嫔再无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为自保,无措之下供出皇后,称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自己所做的一切皆为皇后指使。 太后与皇上当即震怒,又有贵妃于一旁哭闹,不到一炷香时间,皇后便被请到了临华宫。 对安嫔的指控,皇后并不承认。 说安嫔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她的人,一切不过是安嫔的自导自演,陷害她。 尽管她的说辞并不让人信服,但因安嫔着实没有证据,便只凭着一张嘴,故并不能定皇后的罪。 安嫔以居心叵测谋害皇嗣的罪名为皇上赐死,贵妃因小产伤心伤身,皇后主动提出为已死去的孩子抄经祈福。 “她倒是知趣,”雪姝听完觉得好笑,“这时候还能这么沉得住气,挺好。” 如果不是她秦婉如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连宝册都不在手里了,怕不是会趁这时候要要回掌宫之权。 夙承勋果然还是有意保秦婉如的。 哪怕他都已亲口说出“皇后失德”这几个字,也还是选择偏了秦婉如这边。 这也足以说明他对长生不老一事有多上心,不想自己与秦宵之间因秦婉如的事生了间隙。 不过,他不想与秦宵间生间隔,就注定要与江太尉生芥蒂了。 要知道除了炽军,大贤剩下的兵力可就指望江家军了。 他不会真以为,这回也只需他安抚好江玉盼便能安抚好整个江家军吧? 不过,这就不是她需得怎么考虑的事了。 “公主,”珍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雪姝敛起笑,“什么事?” 珍珠闻言推门而入,“回公主的话,刑部尚书夫人求见。” 雪姝拨弄手中发钗的动作一顿,脑中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尚书夫人……她来做什么?” 珍珠摇头,请示道:“可要奴婢回绝?” 雪姝抿唇,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不必,将人请到正厅,我稍后就到。” 珍珠应声退下,白茯加快了给她梳发的动作。 “暂时就先这样吧。” 雪姝对莺歌说。 “消息放出去,如何判断,老百姓心里自有一面明镜,江家军那边有贵妃在,接下来的事便不需要我等操心了。” 莺歌了然,恭敬行礼后从屋中隐去。 看着莺歌从屋中消失,雪姝不禁纳闷。 尚书府的人她都多少年不曾来往了,她那名义上的外祖母怎的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她这了? 小盏茶后,雪姝来到正厅,还未进屋便见屋中那抹深紫身影。 雪姝心中微紧,加快步伐。 临近门口,屋里的人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朝她这边看,直到那抹娇小身影来到面前,方惊觉自己失礼,忙行礼道:“臣妇见过六公主,公主……” 话未说完,雪姝已虚扶一把,“外祖母不必多礼。” 刑部尚书夫人姜氏,二品诰命,出身书香名门,年过五十,看着与四十出头的相差无几。 端庄优雅沉稳大方,举手投足间淡雅从容。 那双与雪姝在画中所见过的淑妃极其相似的眼在看到她时闪过一抹光亮,很快被她掩下去了。 “多谢公主。” 姜氏垂眸道谢,神情略显仓促,看得出来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雪姝浅笑,对其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与她方才坐的地方隔着茶几的位置落座。 “上回在宫中碰上外祖父,原打算年后拜访尚书府,不曾想外祖母倒是先来了。” 看了看茶几上的茶点,雪姝在说完这话后又让白茯加了几样,回头看人还站着,便笑了笑,道:“外祖母别客气,请坐。” 对姜氏的记忆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奶嬷嬷还在世时她曾去过元姝苑。 不管姜氏对她母妃之死如何想,她能在那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灾星”的情况下去看她,就足以说明此人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姜氏见雪姝如此从容,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震惊,跟着笑着道了谢后便跟雪姝对坐着。 雪姝含笑为其斟茶。 “地冻天寒的,劳外祖母跑这一趟,我这里素日没人来,便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望外祖母莫嫌弃。” 三两句下来,处变不惊沉稳镇定,就跟见老熟人一样,看着没有丝毫不自在。 姜氏又道了声谢。 随着茶壶放下,屋中忽而寂静无声,浅白色的热气萦绕在二人间,将彼此的脸晕染得不那么真实。 第335章 寒暄,一只镯子 “你……” 安静了小会儿,由姜氏打破二人间的沉默,却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似不知从何说起。 雪姝嘴角轻弯,“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外祖母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她对姜氏的记忆不深,只隐约记得她大致的模样,知她是个温和的人。 想来她那早逝的母妃性子便是随了这位吧。 姜氏犹记得当年在元姝苑见到这丫头时的情形。 瘦骨伶仃的那么一小点儿,抓着老嬷嬷的手躲在其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却没有初见陌生人时的怯场。 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时的小丫头片子眼里对她充满了好奇,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兴许她自己那时未察觉,以为掩饰得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而今再次相见,她同样用这双漂亮的眸子看着她。 可这双眼里再无当年的好奇与打量,有的只有不符她这年龄的沉着冷静。 想起自己前几日在街头听到的那些话,姜氏心里不是滋味,“你,你还好么?” 问完才觉不妥,欲换个说法。 然对面的人却已笑着回答:“劳外祖母挂念,当是我问候您才是,近日天冷,不知外祖父与老祖母可还好?” 姜氏见她应得这般自然,不免在心里笑话自己。 倒是她拘束了。 想着,她稍放松了些,笑道:“都好,这不眼看着便过年了么,自然比平日来得注意。” 雪姝附和地点点头,“那就好。” 顿了顿,她倒不客气,笑问:“不知外祖母今日来是为了……?” 长年没有联系的人,即使是她母妃的娘家人,雪姝也不觉得有必要刻意来扯些有的没的。 姜氏怔了怔,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 但回想他们这些年是怎么对这丫头的,也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姜氏暗叹,目光变得慈和,“倒也没别的,便是上回听人说你伤了身子,过来看看。” “哦……”雪姝一脸了然,遂淡淡笑道:“多谢外祖母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没事? 姜氏眉头轻蹙,对上雪姝的笑脸自己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没事,你都……唉……” 都是女人,这话不好说。 本出于关心,这会儿说起来却又怕伤了雪姝的心。 雪姝没想到她会为这事来,心里有点复杂。 想想感觉又没什么说的,便道:“外祖母不必为此忧心,没多大回事。” 姜氏叹息,“怎么会没多大回事,你还这么小,今后的路还长,可而今整个京城都在……”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尽管她没把话说完,但雪姝还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为她以后想,担心她会因此嫁不出去。 按理说她该感动的,可惜从小就跟尚书府没来往,纵使她知道这位外祖母是出于善意,心里也没多大感觉。 无奈,雪姝只好搜肠刮肚地想些安慰人的话。 姜氏拭干眼角的湿意,握住了雪姝放在茶几上的手。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雪姝的手反射性一抖,温暖细腻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外祖母言重了,没什么苦不苦的,本来……” “我知道,”姜氏打断她的话,松手擦了擦眼下。 “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母妃将你带回来,本是要放在身边好生养着的,谁知造化弄人……”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子女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当年玉儿刚抱孩子抱回来那段时间身子骨分明就有所好转,不想却跟回光返照般。 玉儿走后,“灾星”一说从宫中传出来。 他们心中意难平,便将这克死人的罪名扣到了这孩子身上,仿佛这样心里便能好受些。 也因此,这些年他们才会对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一直不闻不问。 “外祖母不必这样,”雪姝倾身为姜氏擦去眼角滚下来的泪。 姜氏红眼看向她。 雪姝:“母妃菩萨心肠,没有她,我现在不知几世为人了,哪还有机会这样坐着跟您说话。” 顿了顿。 “俗话说‘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母妃原与我素不相识,连情分都算不上,如今我能住在这皇宫,被人尊称一声公主,已是莫大的福分,而这一切都是母妃给我的,若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才对。” 姜氏:“孩子,你……” 雪姝垂眸,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母妃处处为我,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父皇估计也是想我能冲走母妃身上的病气吧,可惜我……” “快别这么说,”姜氏抓住她的手,“玉儿带你回来并无此意,她……” “我知道,”雪姝看向她,扯了扯嘴角,“母妃不过纯粹的心善,我自不会如此想她,可挡不住旁人这么想。” 姜氏对上她纯澈似水的双眸,一怔,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了,他们呢? 玉儿带这孩子回来不过是不忍心她小小年纪,刚来这世间就要遭受那等非人的苦楚。 他们呢? 这孩子的到来让玉儿情绪转好,跟着身子也有所好转。 人好了,他们觉着是这孩子带来的福,人不好了,他们觉着是这孩子带来的灾。 他们未曾刻意如此想,却从头到尾是如此希冀的。 不若如此,他们怎会将玉儿最后的死归咎到这孩子身上? 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松了松,雪姝眼帘轻垂瞧了一眼,眼见那只手这就要放开,她笑笑,轻柔地将掌心覆在了上面。 姜氏微鄂。 雪姝:“都已是过去的事,何况此乃人之常情,外祖母无需挂怀,难得来一趟,便不说这些让人心情不爽利的事了。” 刚巧这时白茯带人上来了新的糕点,雪姝给姜氏拿了一块,就机会转移话题。 “刚做好的,您趁热尝尝味道如何,如果好吃,一会儿便带些回去给曾祖母他们尝尝。” 姜氏看得出她是有意转移,既然人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 于是,二人便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小家常,气氛倒也融洽。 约莫半个时辰,姜氏提出要走,雪姝当真让白茯准备好新鲜的点心打包让其带回去。 送人至长禧宫大门,姜氏停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漆木盒子递到雪姝面前。 雪姝接下盒子,疑惑:“这是?” 姜氏:“这是你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只镯子。” 雪姝摸盒子的指尖轻动,停顿片刻后把东西往姜氏面前塞。 还未说话,姜氏便看出她的意思,笑着又给她推回去。 “她自小身子骨不好,生得也是瘦瘦小小,这东西,除了你也没人戴得上,丢了又可惜。” 话已至此,雪姝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谢着将东西收下。 目送姜氏离开回到房间,雪姝将那红漆木盒打开。 晶莹透亮的小玉镯安静地躺在红绸布上,一摸上去,有丝丝浸骨的凉。 白茯进来添暖炉里的炭,边问:“公主,尚书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咱这儿了?” 雪姝没将玉镯拿出来,就这么看了一眼后就关上了盒子,把东西收进了箱子里。 “近日外面传得那么厉害,你觉得尚书府的人不会知道?” “哦哦,”白茯点头,至于二人在屋里说了什么,她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两日,因着安嫔这事,宫里人低腰敛手敬小慎微,原就没什么活力的后宫而今看更如一汪死水。 眼看着都二十八了,除去宫中换上的红灯笼外,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过年的氛围。 不过这对雪姝来说已经习惯了,以往过年,就算有年味儿,也不干她什么事。 夙珝自那日昏厥后便没有再来长禧宫,在府上待了一日后就又开始往军营里跑了。 雪姝第二天去看过他,确定人没事后她也放了心。 顾及过年军中事务繁多,她不想他为这边分心,便没将她这边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他,自然也没提过年的事。 第336章 祭祖,宠溺的味道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照惯例需得去皇陵祭祖。 往年因为雪姝身份,这种事完全跟她沾不上边,倒不如说这时候宫里人走了大半,她还落得个痛快。 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一天她能在宫里光明正大地四处逛逛。 但今时不同往日,身后有昭王撑着,她这个六公主自然水涨船高。 又因为夙承勋与她先前在听雨亭上演了哪处父女情深,故今年祭祖也就有她的份了。 雪姝不是皇家人,皇陵也一次都没去过,对夙家的祖宗自然没有那种敬畏崇尚。 当她得知寅时一到就得从皇宫出去前往皇陵时,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是拒绝的。 因为这就意味着她丑时一到就得起来收拾,根本睡不了多久。 可没办法,让她一道去皇陵的事夙承勋二十七的时候就派李楷过来说了。 顺道还赐了她一套盛装,再三嘱咐当日定要得体端庄,不得失了分寸。 无方,雪姝只得在二十八当晚早早用完晚膳,不到戌时便收拾完进了被窝。 原想来个早睡早起,不料落了空。 在床上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饼才昏昏睡去,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白茯从床上挖出来。 又是沐浴又是打扮,整一个时辰下来,雪姝一直处于梦游状态,直到夙承勋那边的人过来时方清醒了些。 寅时一刻,黑夜当空,星月隐匿与云端之中,不见一丝光亮,寒风掠过,带起阵阵瑟缩,整个皇宫似乎比来得还要安静,衬得人的脚步声异常清晰。 秦婉如虽已被收回宝册,皇后的头衔却还是在的,此次祭祖自然是要同行的。 雪姝从长禧宫出来,由小太监领着一路往西阳门去,行至途中,与夙馨玉夙锦儿撞个正着。 二人今日也都着盛装,妆容看着亦比平时浓。 夙馨玉看着倒没什么,她本就擅长打扮,一向在人前装温柔大方,妆容虽瞧着比平时浓,却也显她成熟端庄。 夙锦儿就比一样了。 她脸生得圆,两侧婴儿肥明显,本来也就是个没满十岁的小女娃,无论五官还是身材都未长开,偏生顶了一张浓妆。 虽看得出来成妃已在这方面尽力了,但无奈夙锦儿便是那种不适合化妆的,故怎么看怎么别扭。 雪姝刚见到她时要不是她身边站着个月婷,她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夙锦儿。 然而夙锦儿本人却没有自觉,仗着夙珝给她送了血玉,这几天都翘着尾巴。 以往也就是用鼻孔看雪姝,现在已经发展到用下巴看了。 这还不止。 冬日里穿的本就比较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最外面还罩着一件毛领斗篷。 然而饶是都这样了,她还不忘在用下巴看了雪姝一眼后刻意将她戴在脖子上的血玉拿出来显摆。 还在那假意与月婷说“悄悄话”:皇叔公送的这血玉真是好,我都感觉不到冷。 这么刻意的声调,傻子都听得出来。 雪姝冷笑,对其一脸的炫耀视若无睹,转而看向夙馨玉,后者的脸在烛光中有些晦涩不明。 不过,纵使再炫耀又如何,照着规矩,夙锦儿还是得跟在雪姝后面。 一炷香后,由夙馨玉打头,雪姝一行人从西阳门出。 出宫门,整个宫外亮如白昼,文武百官及各个仗队已规矩就位。 负责守卫的宫卫将士各个手持长枪默然站立,神情庄重严肃,身上的铠甲于火光中泛着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雪姝方出宫门,远远就望见了那身着玄色铠甲的男人。 只见其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一身冰冷铁甲威风凛凛雄姿勃发,刀刻斧凿般的轮廓于火光中更显冷峻。 那双素日就清冷的凤眸,而今更如一潭不见底的寒潭,视线所及如冰棱直射而出。 只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望而却步。 这并非雪姝头一回见这样的他,却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 以往都是他出征时她扮作小太监,站在连他的脸都瞧不清的宫门上目送他远去。 她从不知,原来近距离下,一身铠甲的他是这般模样。 所以,他并非懒,他不过是不愿在自己不感兴趣或没必要的事上浪费心思。 不敢再多看,担心自己会越看越控制不住对他的心思,便打算收回视线。 这时,原将视线放在东正门的男人忽而凤眸一斜,眸中冰雪消融柔光乍现。 蓦然间,似一抹暖阳,暖了这满城凄寒。 雪姝心跳倏而漏了一拍,脑中蓦然浮现出三年前见他的光景,嘴角顿时不自觉上扬,双颊微热。 也不知是被这通亮火光烘的还是羞的。 夙珝看在眼里,墨黑清亮的眸子里一丝笑意闪现,待其再将视线收回时,眼里再次冷然一片。 短短这一瞬间,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未曾注意到他俩的一举一动已让旁边一双眼看得真切。 夙馨玉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会看到这样一幕。 往年祭祖,那人因时常不在京中,故鲜少同他们一道,但只要他在京,祭祖的护卫便向来由他做的。 她早知他今天会来,所以从前晚开始她就兴奋得睡不着,今天更是早早地就起来梳妆打扮。 即使她现在腿脚不利索,她也想让他看到她最漂亮的一面。 她原本还想穿他送的那件辟尘衣的。 可惜颜色稍有些艳,并不适合祭祖这种严肃庄重的场合,她只能作罢。 从刚才出来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翘首以盼,心里一直默念着:看过来,看过来…… 可万万没想到,他是看过来了,然而看的却不是她这边! 而且看他那笑,她居然从中看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不是长辈对小辈该有的慈和疼爱,而是男人对女人…… 不可能! 夙馨玉紧紧抓着扶手,牙齿磨得嘎嘎响,摇曳火光下,越显她眸中阴鹜狠戾。 雪姝感觉后背阴冷,侧首斜眸,恰见夙馨玉收回视线,神情阴郁得厉害。 雪姝了然,暗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夙睿兴与本该禁足却因今日特殊情况而暂时解禁的夙睿玺从东阳门出来,紧接着便是秦婉如与太后的轿撵。 随着一声高喊,夙承勋乘着他的龙撵自东正门而出。 他一出来,众人纷纷跪拜高呼万岁。 李楷撩起轿帘,夙承勋从龙撵上下来,道了声“平身”后来到太后轿撵跟前,说了两句话后回到龙撵。 雪姝等小辈们也各自上了仗队的马车,随着一声高喊,一行人启程浩浩荡荡前往皇陵。 皇陵位于京城北面五里开外的金泽地区,仗队从寅时出发,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仪仗队走出京城,又半个时辰后渐渐临近皇陵。 卯时未到天色未亮,早有老百姓或劳作或进城,看到仗队远远就行起了礼。 雪姝坐在马车上被颠得晕晕乎乎,本就瞌睡没醒的她几乎从仗队刚开始走时上眼皮跟下眼皮就打起了架。 为避免自己睡一路导致脑袋晕晕乎乎下车会误事,她就让白茯在出城时叫醒了她。 撩开帘子,寒风拂面,刺得雪姝一个激灵。 看到旁边走着的士兵,她下意识朝最前方看去,于朦胧天色中寻找那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可惜仗队犹如长龙,她排行六,只在夙锦儿前面,别说找最前方的人了,就是夙馨玉的乘坐的马车几乎都看不到。 未果,雪姝索性放弃,放下帘子捧着手炉继续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地打盹儿。 “叩叩” 刚要睡过去,马车窗户便被人敲响了,迷迷糊糊间以为要下车,她下意识就要起身。 结果起得猛了,头顶“砰”地撞到马车,疼得她龇牙咧嘴,鼻子直发酸。 “怎么了?”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小窗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起。 雪姝捂着头跌坐回位置,总算完全清醒,朝窗外伸脖子。 火光映照下,男人脸上俊朗的轮廓更显冷峻,如墨凤眸中寒星点点烨烨生辉。 第337章 跪拜,如天神降临 雪姝转动乌溜溜的眼珠朝前后看了看,下巴趴在窗户上,小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呀?” 夙珝夹了夹马腹离她近了些,唇角微勾,含着点点笑,“来看看你。” 伸手摸上小姑娘的脑袋,“睡迷糊了,撞疼了没?” 雪姝习惯性要捉他的手,想像平常那样在他掌心蹭蹭。 但才碰到他的手指动作就顿住了,斜眼看了看周围,她唇角往下拉了拉,很快又勾起,乖巧地冲夙珝摇头。 “皇叔公来了就不疼了。” 小姑娘今日涂了粉抹了胭脂,平日里凝脂般的肌肤而今更显白嫩,似剥了壳的鸡蛋。 火光将其照着红艳艳的,卷曲长翘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随着她说话时的动作轻颤。 夙珝的心如羽翼轻抚,酥酥痒痒,一时心软,将放在她头上的手缓缓移到了脸上,“外面冷,别冻着了。” 雪姝心惊他的大胆,忙往边上走着的人脸上瞧去,却见他们都直直地看着前方,连眼都不曾斜一下。 她忍不住唏嘘,温顺地在夙珝掌心蹭了蹭,“你冷吗?” 夙珝含笑道:“不冷。” 说完松手,拉开了与马车间的距离。 “把帘子放下,别冷着了,就快到了。” 前两日他身子不适,雪姝虽去看过他,但因那时他就开始忙着祭祖护卫的事,因此即使是去看也不过匆匆一瞥。 这两日两人都没见面,雪姝打从心底想跟他多说两句的。 然情况使然,知道他要去前面了,她便只能作罢,目送他远去后方放下帘子坐回位置。 嘁! 夙锦儿撇嘴,瞧着前面的马车在心里冷嗤,眼里的轻蔑嘲讽在摇曳火光下显得极为真切。 本想看看还有多久才到,结果正好就让她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心里酸水直冒。 不过没事。 夙锦儿撇着嘴想。 凡事都有个过程,皇叔公都把这么珍贵难得的血玉送给她了,距离疼她还会远么? 夙雪姝那贱人,也就这时候有机会在皇叔公面前装乖了,再过几天,跟皇叔公说话,受皇叔公赏的可就是她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这块血玉在,她一点都不着急。 越想越得意,夙锦儿放下帘子对前面的马车来个眼不见为净,坐回位置后就从衣领下翻出那块被她戴得暖暖的血玉捧着掌心。 马车内无光,厚实的帘子将外面的火光尽数遮挡在外。 即便如此,却还是能看见手里的血玉,水滴状的鲜艳红色,像极了刚滴落下来的血珠子。 一丝丝暖意从玉里渗出来,透过掌心的皮肤直接浸入了血液。 夙锦儿的掌心被血玉的光照亮了一小片,暖意熏染下,她似乎能看到掌心处细小的血管中血液缓缓流动的样子。 真是个好宝贝呀。 夙锦儿心里想。 为防止血玉在外面会被弄丢会刮坏,她在摸了摸玉后就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了颈子里。 阖上眼,脑中浮现出日后她被昭王府的好东西包围的情形,一时没忍住一个人在马车里笑出了声。 不久后,仗队终于停下来了,天麻糊糊亮,隐约能瞧见东方亮起的一条线。 “公主当心,”白茯撩开车帘伸手。 雪姝放下手炉,弯腰起身搭上她的手,动作优雅缓慢地下了车,一阵寒风吹来引得她一阵瑟缩。 马车由人拉了下去,从现在起,他们便要走进去。 放眼望去,整个皇陵灯火通明,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香烛的气味,并不真切。 皇陵祭祖是件极其严肃庄重且神圣的事,谁若有一个不慎,便是直接拖下去砍头的事。 周遭寂静一片,连虫鸣鸟鸣声都没有,只听得见风吹树动的沙沙声与行走间衣服料子摩擦的声音。 雪姝由白茯搀着,跟着队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方看到百步梯隐于朦胧晨色中。 其下是一个临时搭建而成的帐篷,是他们等候小憩的地方。 其上便是偌大的祭台,祭台上明火通明黄旗飘飘,似有云雾缭绕,飘渺虚无。 进入帐篷,立马便有人奉上新鲜热茶。 但这种情况下,只有夙承勋与太后有资格坐,便连秦婉如,也只有站在夙承勋身边的份。 雪姝规规矩矩跟夙锦儿夙馨玉站在一侧,对面便是夙睿玺夙睿兴两位皇子。 帐篷内如一汪方晕染开的水墨,悄然无声,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钦天监的人进来与夙承勋说事,雪姝等人便安静地当人形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天已大亮,雪姝双腿已有些麻木。 隐约察觉到身边异常,余光瞥过去,就见夙锦儿一脸不适,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幅度动着,估计也是腿麻了。 这时,随着帐外钦天监的人一声高喊后夙承勋与太后双双起身往外。 雪姝隐约听到几道低低的吸气声,想来是夙雅琴等人也为终于能动了而松的一口气。 出帐篷列队,夙承勋打头,太后位左下首,秦婉如位右下手,依次下来是身为嫡皇子的夙睿玺,再是夙睿兴。 再往下,是身为嫡公主的夙馨玉,而后夙雅琴、夙敏等人,再之后则是文武百官。 这时候的列队排位看的就不是妃子的分位了。 除嫡皇子嫡公主外,即便在宫里再受宠的妃子,其面下的皇子公主到了这也得照排行来。 净手除秽,列队好后便有皇陵的人端来净水供各位主子净手,之后祭祀便算开始。 雪姝头一次来,对规矩不熟,便跟前面的夙文婉做。 跟着夙承勋一道排队拜完列祖列宗后回到广场,祭祀官高喊一声“礼毕”,众人便不得再有动作,直到夙承勋朝百步梯迈步,轮到自己走了,众人方迈开步子。 却是眼不能乱瞧手不能乱动口不能乱语,默然无声整齐划一地登上百步梯。 朝霞泛金薄雾尽散,浅金色的暖阳随风挥洒于大地,天空晨鸟叽喳,微风轻拂间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露水与草木的气息。 长达一个时辰的上下台阶磕头下跪,从祭台上下来时好些人都已双腿麻木发软几欲晕厥。 雪姝虽有所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时候时却不是这么回事。 中午午饭在皇陵解决,简单用过后终于开启了回程。 雪姝双腿哆嗦个不停,咬牙撑到上马车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救赎。 然而抬头朝皇陵大门看去,那一身铠甲的男人却依旧器宇轩昂威风赫赫,不见丝毫疲态。 暖阳在其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使其五官轮廓更显深邃精致,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那双凤眸中的杀伐冰冷完美融合,给予人强烈的压迫感。 如天神降临,仿佛只站在那,便能号令群雄,撼动千军万马。 雪姝怔了怔。 刹那间似乎看到他身后一头白色巨虎,威风凛凛地张着血盆大口,大有将这世间一切吞噬之势。 脑海里倏地浮现出相似的一幕,激得她浑身一颤。 “公主?”白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姝一震,再定睛看去,男人好似正朝她这边看来,身后哪有什么巨虎。 雪姝呼出一口气,见大家都已上了马车,她不敢耽误,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后跟着上了车。 未时整出发,抵达皇宫时已是申时两刻。 雪姝回到长禧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寝屋,二话不说往床上一滚,只想就这么躺着。 珍珠进来好哄歹哄,可算是折腾着给她摘了头饰换了衣裳,又让人将早早备好的热水弄进来给她沐浴。 雪姝的腿肿成两根白萝卜,又粗又圆。 膝盖处虽缝了垫子却还是跪出了大片青紫,有的地方都破皮了,看得珍珠好一阵心疼。 照以往惯例,每年腊月二十九晚上皇陵祭祀回来后就是家宴。 雪姝往年没资格参加家宴,今年有了,自然是不能缺席的。 于是沐完浴后她抓紧时间爬上了床,就想着在宴会开始前好好补一觉。 但在她迷迷糊糊即将睡过去时,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让她不得不顶着一双瞌睡眼从床上爬起来。 第338章 救我,中了邪 酉时一刻,玉和宫内。 跟雪姝等人比起来,由于腿伤的缘故而破例没有历经那长达一个时辰的跪拜的夙馨玉回宫后就精神得多。 或者可以说,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莹春为夙馨玉卸妆,卸到一半时犹豫着看着镜子里的人,“公主,要不……咱们还是换个时间吧?” 夙馨玉左手抱着前不久刚制好的蛟绢纱裙,右手拿着几日前得的辟尘衣。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形成的习惯,每天不看上这两件裙子一眼,她便浑身不得劲儿。 而且,她总感觉,这两件裙子有什么魔力似的,觉得只要像这样时常摸着碰着,她的腿便能好得快些。 心里正对着两件裙子念叨,快些好了便能穿它们,也为即将要发生的事而兴奋不已。 然一听莹春的话,夙馨玉的嘴角立马拉了下来,眸色阴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莹春脸色一白,嗫嗫:“方从皇陵回来,正是疲惫的时候,且晚上还有家宴,奴婢……奴婢是担心这时候将事情闹到皇上那去,怕是会……” “会如何?”夙馨玉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 莹春见她眼中愈发阴冷,张张嘴,腿上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夙馨玉冷哼:“没出息的东西,本宫要的就是这个时候,你懂什么?” 祭祖大半天,大伙儿都累,而她等的就是这时候。 父皇今日疲惫,此时正在永和宫休憩,晚上家宴,明日除夕宴,后日还有个新年。 不管任何人,事情多的时候都会心生烦闷,父皇自然不例外。 若这时夙雪姝那贱人闹出个什么事来,父皇会如何处置? 呵,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从出发到回程,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不甘!她不信!也等不及了! 她要那贱人死,要让那贱人死得彻彻底底! 莹春瑟缩,抬头与镜子里那双森冷阴沉的眼撞个正着,吓得险些尖叫,再不敢多言,只得照着她们先前安排好的做。 一炷香后。 “皇上。” 永和宫,李楷小心翼翼来到龙榻前。 夙承勋侧卧在软榻上,眯着眼,面露疲色,“何事?” 李楷抿唇,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后轻声道:“玉和宫那边来消息,说是三公主出事了。” 夙承勋蓦地睁眼,眉头紧锁。 李楷仔细着观察他的表情,虽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三公主像是……中了邪。” “什么?” 夙承勋惊坐而起,眸中惊涛骇浪,脸上顷刻间乌云密布。 李楷后退一步,弓着身子说:“具体奴才也不清楚,只听玉和宫过来的小宫女哭哭啼啼地说,说是挺严重的,而且……” 夙承勋冷眼一瞪,“说!” 李楷:“而且,这事儿好像跟六公主有关,具体如何,奴才也……皇上?” 话没说完,软榻上的人就已起来,行动间掀起一阵寒风。 夙承勋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道:“摆驾玉和宫!” 李楷神色一凝,不敢耽搁,赶紧着在着出了永和宫。 说是中邪,实际不过一种委婉的说法,李楷真正想说的是中了巫蛊魇胜之术。 之所以不明说,是因为这是宫里的大忌,一旦发生,那可就是要满门抄斩甚至诛连九族的大罪。 有史为证,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此等术法畏惧不已,多年来已不知多少人为此落得个满门惨烈。 更别说这事还就发生在他们刚从皇陵回来,除夕夜前,这无疑是大忌中的大忌! 再者,夙承勋与秦宵现今一道谋划除去夙珝,计划中便有雪姝,此事关乎他的大计,夙承勋自然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上心。 一盏茶后,玉和宫里。 夙馨玉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上血色尽失,双眼半睁半闭,嘴角流津,身上时而抽搐,看着格外狼狈。 “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啊公主……” 屋里跪着一干宫女,屋外跪着一干太监,莹春与迎叶扑在床前哭喊,却是如何也喊不醒床上的人。 晏扬与众太医跪在地上,神色凝重严肃,屋里气氛沉重不已。 造成这沉重气氛的除了夙馨玉的情况外还有这处处透着诡异的屋子。 一张张或大或小的画歪七竖八地挂在屋里的每个角落,画上皆为同一女子。 画中女子,浅蓝窄袖束腰宫婢裙,一丝不苟的黑发润泽亮丽,一双杏眸水润清澈,唇角轻弯,看得出是个极为灵巧的人。 但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画过于真实了。 且女子的那只断手,每幅画中都以不同姿态歪着,或上或下,几张画拼凑起来,竟能见那女子的手腕整整翻转了一周。 一个公主的房间里出现这种情况,饶是几个大男人,也忍不住冷汗直冒。 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外面一声“皇上驾到”将晏扬等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夙承勋疾步而来,衣袍翻涌间带起阵阵寒风,内间门口的那张画随风飘了下来,恰好落在他脚步。 屋中情形让夙承勋虎躯一震,冷眸跟着一眯,沉声道:“怎么回事?” 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迎叶连滚带爬来到夙承勋脚边一个劲磕头。 “求皇上为公主做主,求皇上为公主做主!这些东西连着收了一个月,起先奴婢们跟公主都不知是什么回事,近日才知……才知这些东西都是出自六公主之手……” 顿了顿抽泣一番。 “方才从皇陵回来,公主原想休息一番再为晚宴做准备,不想奴婢们随公主一进来就看到这满屋的画,公主……公主便只看了一眼,就这样了!” 说完又是一顿磕头,如何都要皇上为她们公主做主。 她一求,外头的人也都跟着求起来。 夙承勋厉眼扫过整个屋子,目光在扫到床上的夙馨玉时顿了顿,最后定格在晏扬身上。 “可查出是什么病症?” 晏扬正色,“臣等无能,请皇上赐罪。” 他身后的一干太医也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了。 既然连太医都查不出是什么病症,又见这满屋子的画像,的确跟书上记载的巫蛊魇胜的模样极为相像。 夙承勋的唇抿成一条线,怒火高涨,正欲发作,却听得外面传来声音:“皇后娘娘到——” 秦婉如本该禁足于冷凌苑,因今日祭祀方得以活动,回来后的她本该继续待在冷凌苑的,这会儿估计也是听到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秦婉如进来径直来到内间,看到夙承勋时怔了怔,随即道:“皇上恕罪,臣妾是听说……” 夙承勋摆手,没心思听她说下去,看向迎叶,问:“你们如何得知这画出自六公主之手?” 利用此等巫蛊之术害人乃死罪,然而那丫头跟他的计划有关,若就此定那丫头的死罪,怕是会影响到他之后的计划。 迎叶抽泣,磕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也是偶然得知,听说六公主这几日一直在长禧宫沐浴拜神,还有人亲眼看到她把这些画拿给手底下的人,所以……求皇上做主啊!” 沐浴拜神? 秦婉如在迎叶回话间来到床前,看了看夙馨玉的模样,眼底飞速闪过一抹异色。 随即,她脸上带上一丝惊骇与悲切,握着夙馨玉的手看向夙承勋,“好狠的心,求皇上为馨玉做主……” 夙馨玉做这事前并未跟她通气,但她在得知消息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陪夙馨玉演上一出。 “父……父皇……” 想着,夙馨玉半睁着眼,动了动她那干燥乌黑的唇,吃力地朝夙承勋方向伸手。 “父皇救我……救我……” 话没说完,整个人又开始抽搐了起来,甚至抽着抽着腰杆一挺翻起了白眼。 众人惊呼,夙承勋的脸黑成锅底,片刻后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顶着一张黑脸气势汹汹地朝长禧宫方向去。 第339章 对质,这是什么?! “公主,公主醒醒!” 白茯站在床前,抓着床上人的胳膊使劲晃,见人不醒,索性直接将人从被窝拽起来,照着她白嫩的脸就是一顿揉搓。 “醒着呢,醒着呢……” 雪姝睡眼惺忪,赶蚊子似的挥手。 白茯压低声音,着急道:“皇上来了,就快到门口了!” 雪姝小脸皱成一团,一边任由白茯把她往床下拽一边抱怨:“来了就来了,多大回事儿……”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李楷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白茯手脚飞快,三两下麻利地为雪姝整理好头发与衣裳后就拽着人往外跑。 一路跑到正厅所在院落,雪姝的瞌睡虫被冻死了,定睛看去。 哟嚯,好家伙,气势汹汹的,大有这一来就要将她生撕了的架势。 暗暗笑了笑,她敛起心思带着白茯上前,“儿臣……” 没等她请安见礼,夙承勋便在冷冷扫了她一眼后大手一招,厉声道:“给朕搜!” 话落,身后的太监宫女便当没见着雪姝一样,齐刷刷涌上来,直接就往屋子里内院里闯。 有的直接跳进她的花坛里,踩着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草开始翻找起来。 雪姝上扬的唇拉了下来,作不解及忍耐状:“儿臣斗胆,敢问父皇此举为何?儿臣是做了什么惹恼了父皇的事么?” 虽早有准备,但像这样一进来半个字都不说,甚至都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在她这里如此任意妄为,换成谁心里都不过舒服。 “为何?”夙承勋冷哼,布着血丝的眼里冷绝狠厉,视线冰渣子似的往雪姝脸上戳,“你说为何?” 雪姝无所畏惧对上他的视线,“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还敢装傻?!” 秦婉如上前,细长的眼里同样闪着冷厉之色。 “你在这宫里装神弄鬼,利用巫蛊之术这等禁术害人,别说你不知道!” 雪姝眉尖紧蹙,“巫蛊之术?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儿臣什么时候装神弄鬼,又什么时候用禁术了?” “呵,”秦婉如冷笑,手一抬,身边的宫女立马就将从玉和宫带来的画放到她手上。 秦婉如拿到了画后猛地朝雪姝脸上一扔,道:“你自己看,这是不是你画的?!” 在看到何源的尸体时,她原是打算给这丫头一个教训的,但皇上的那番话却让她打消两人这个念头。 本以为馨玉那丫头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暂不跟这小蹄子一般见识。 结果没想到那丫头这么沉不住气,这就想从这些红莲画入手。 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这当娘的,总不能眼瞧着女儿都那个样子了还无动于衷吧。 就算做戏,她也总得做上一做。 这小蹄子,即便是故意露出马脚让他们捏了错儿,应该也不至于能准确地知道馨玉动手的时间。 何况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他们刚从皇陵回来,都处于身心疲惫之时,且晚上还有家宴。 这种情况下,是个人估计都不会想到谁会在今天这种日子搞事。 馨玉突袭,显然便是料到这一点,好给这丫头来个措手不及。 不管这画是不是这丫头本人画的,只要她一开口否定,说:这画不是我画的。 那么她就能从她这句话中找到破绽,抓住这小贱人的狐狸尾巴。 寻常人一般第一眼看到一副肖像画,问的一般都会是画上的人是谁,而不是否定这画是不是…… “这是……谁啊?” 咳咳! 秦婉如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雪姝展开从脸上拿下来的画,看了看秦婉如后又看向夙承勋,“父皇,这画的是谁啊?” 红莲在昭王府被“她”折断手的事夙承勋并不知情。 加上她以前一直在元姝苑,跟夙馨玉他们也没多少交集,不认识玉和宫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夙承勋黑眸微眯,审视道:“此人是谁你不知道?” 雪姝看看他,又看看画,“儿臣应该认识她么?” 秦婉如在旁听得险些咬碎一口白牙。 “你……你怎么会不认识?这画分明就是出自你手!有人亲眼所见,说你在长禧宫装神弄鬼画了这幅画,你还狡辩?” 不行。 这回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蹄子蒙混过去,否则遭殃的不只是馨玉,连她也会受鱼池之殃。 雪姝就笑了,“亲眼所见?母后是听谁说的?又是谁见了?” 秦婉如:“你……” “够了!” 夙承勋打断二人的话,在看了一眼雪姝后他便将冷冽的目光放在进行搜找的人身上。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她俩谁说的为真,等证据出来了自见分晓。 另外,真若动用了巫蛊之术,几幅画根本说明不了问题,势必还得一样东西证明。 若是以前,在得知这件事与雪姝有关时夙承勋估计就会有所定夺了,不会如此耐心地亲自过来看人找东西。 但现在不同,雪姝关系到他的大计。 且父女俩前不久才“畅聊”过一番,要把人稳住,他自然得忍着内心的真实想法暂时选择站在雪姝这边。 秦婉如气得牙咬咬。 过去二十年,不管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她这会儿看着雪姝不慌不忙的样子竟莫名不安了起来。 是,馨玉突袭,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她会在今天动手,自然不会有所防备。 她以为这小蹄子也会是这样。 可看小蹄子如此从容的态度,秦婉如心里跟猫爪似的,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 就是这丫头害得她在太后面前丢脸,害她被收回了册封宝册,害她这个皇后坐得有名无实,对这小蹄子她务必得小心再三。 可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明显已经无路可退。 难道…… 真的要她连馨玉也一并舍弃了么? “皇上!” 李楷的声音打断秦婉如的思绪,夙承勋与她不约而同看过去。 李楷从内院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烧过的青香外加两根没燃尽的蜡烛。 夙承勋眸光一闪。 “皇上!” “皇上!” 齐刷刷地两道声音,一个从正厅后的外院传来,一个听内间书房方向传来。 再结合李楷手里的东西,夙承勋眼里瞬间怒火涛涛,看向雪姝的视线如一把把冰刃。 “这是?!”李楷看着从外院过来的太监手里拿着的东西,惊惧万分,“皇上……” 李楷的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一道尖叫:“啊——” 雪姝捂着嘴,面色如纸,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珍珠及时上前搀着她。 “这……这是,这是……” 她双目睁圆,近乎惊恐地看着那太监手里的东西,“这是从哪找出来的?这……” 呵,本宫当你真这么从容呢。 装吧,眼下已是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要如何装。 秦婉如冷笑,面上亦做出一脸骇然的样子,“皇上,这?!” 那太监手里拿着的,赫然便是一以桐木制作小偶人。 小偶人的背部扎满了钉子,估摸着先前被埋在土里,这会儿被人挖出来,故满身都是泥土。 霎时间,整个长禧宫悄然无声,跪在一旁的长禧宫的宫人们噤若寒蝉,纷纷一脸大难临头的惊惧之色。 香烛、小偶人…… 夙承勋下颚紧绷,两边鄂骨因咬牙忍耐动了动,心下瞬间已有了答案。 “在让人回答你的问题之前。” 他看向从书房出来的那一太监手里还未打开的画轴,问雪姝,“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是什么?” 雪姝还未从那小偶人身上回过神来,口中嗫嗫:“这,这是……” “嘶啦——” 夙承勋一把夺过太监手里的画轴,看都未看一眼便直接当着雪姝的面将那画撕成了两半。 “不!” 雪姝眉头紧蹙,大喊,蹲下去捡。 然而,她方才伸手,夙承勋的脚便端端一脚踏在了她手背上,钻心的疼瞬间从手背处蔓延开。 第340章 掩埋,是玉和宫的人 “公主!” 白茯与珍珠连滚带爬地过来,朝夙承勋磕头。 “皇上明鉴!这是公主花了几天几夜,准备送给太后的祝寿图,还请皇上高抬贵手,请皇上高抬贵手啊!” 祝寿图? 夙承勋虎躯一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雪姝,欲发作的话卡在唇边,冷厉森冷的眸光在这瞬间有所迟疑。 秦婉如才因夙承勋撕毁画作一脚踏上雪姝的手而欣喜万分,此时听是祝寿图,瞬间感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 “什么祝寿图?” 她自然不信。 一把从太监手中将那桐木小偶人抓在手中,一个眼神,李楷忙将夙承勋另一只脚边的半张画捡起来。 欲送到她手边,李楷却在将画翻过来时大惊失色,“这……!” 但没等他说话,秦婉如便从其手中夺过那半张画,上前一步来到雪姝跟前,俯视着雪姝与白茯珍珠二人。 “休得狡辩!未经允许擅自在宫里设坛拜神,不是装神弄鬼是什么?眼下更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说你没有动巫蛊之术?这哪里是什么祝寿图,分明就是……” 她的声音随着她低头往手上看的动作戛然而止,瞳孔跟着紧缩。 李楷硬着头皮上前,“皇上,娘娘,这……真是祝寿图,而且……” 不敢再说,只将视线放到秦婉如将翻转过来的小偶人身上。 小偶人方才背面朝上,满是钉子,而今正面朝上,胸腹处写着被诅咒之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然而却不是夙馨玉的。 “这,这怎么……” 秦婉如看着小偶人身上那鲜红清晰的“夙雪姝”三个字及生辰八字,瞳孔狂震,双手轻颤,只觉脑中一记闷雷落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夙承勋也看到了,祝寿图和写着雪姝生辰八字的小偶人。 一记闷锤狠狠落在心上,震得他心神直颤,一时意外,连脚下还踩着雪姝的手都忘了。 雪姝趴在地上,忍着自剧痛红眼倔强抬头。 “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父皇要如此待儿臣,父皇要惩戒儿臣,也总得给儿臣一个理由不是?” 漂亮的桃花眼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又倔强地不愿其掉下来,委屈显而易见。 夙承勋哑然,踩着雪姝手的那只手不自在地挪了挪。 结果还没挪下来,大门口就传来一声高呼:“太后到——” 夙承勋脸色突变,收脚的动作快了些,一转身回头,就见太后正从轿撵上下来由雯萱搀着往这里走。 秦婉如手一抖,小偶人跟那半张画都掉在了地上。 雪姝咬紧唇爬起来跪在地上,颤着手将两个半张画捡起来。 “公主……”珍珠跪着到她跟前,心疼地去碰她受伤的手。 雪姝疼得倒吸凉气,摇头示意她不要管,就这么跪坐着将画摊在大腿上小心地掸去上面的尘土。 “这是在做什么?” 太后大步走来,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在看到跪在地上的雪姝时又沉了几分。 夙承勋脑仁儿疼,“母后,您怎的来了?” 秦婉如上前站在他身边,朝太后福身行礼。 太后冷哼,斜眼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怎么?就许你们过来不许我过来,我若不过来,你们是打算将这丫头怎么样?” 话说完,人已走到雪姝面前。 雪姝捧着画,抬起头看她,“皇祖母……” 眼泪就跟着她抬头的动作掉了下来,说不出的委屈和可怜,看得太后怜惜不已。 雯萱过去搀她,意外看到她红肿的右手,“天,这是……?” 太后也看到了,瞬间柳眉倒竖,当即就朝夙承勋瞪过去。 “皇帝,这丫头是哪里惹你不快了,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夙承勋:“母后,您……” “母后息怒。” 秦婉如力求在夙承勋面前表现,抢了他的话以做维护。 “这件事说来话长,就由臣妾……” “不必了,”太后上下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李楷,“你说。” 秦婉如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尴尬地张着嘴。 无方,被指名的李楷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太后越听嘴角下拉得越厉害。 李楷说完还为夙承勋说话:“太后息怒,这巫蛊之术乃宫中大忌,眼下三公主还卧床不起查不出症状,皇上是怕重蹈德帝时的覆辙,故才命奴才等人搜查。” 贤德帝时期,一后妃利用巫蛊之术诅咒太子,诅咒灵验,太子殒命。 也正因此,才有了后来的贤宗帝。 此事在当时掀起一阵血风腥雨,那后妃一家被灭九族,德帝下旨搜查大贤境内所有人家,凡是家中有接触此术的人皆被处以满门抄斩。 还有人趁势发动暴乱,事情发生在庆明二十八年,史称“庆明二八之变”。 巫蛊之术此等诅咒之术原就为禁术,那场动乱后朝廷对此管得更严了。 面对李楷对夙承勋的维护,太后并不至于批评,但对夙承勋采取的举措却是不赞同的。 “你重视这件事没问题,”她对夙承勋说,“但事情还未弄清缘由便对这丫头动手,未免过于草率。” 边说,边示意雯萱把人搀起来,自己也走到了雪姝跟前。 夙承勋神色复杂地瞥了瞥雪姝,对太后说:“母后说的是,儿子草率了。” 来时的气势汹汹荡然无存,刚找到画和小偶人时的怒意也随着祝寿图的暴露和偶人上名字及生辰八字变得复杂。 秦婉如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她大概已经想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再说,只怕会引火烧身。 太后看了看雪姝被踩伤的手,又拿起雪姝才画了不到一半的寿比南山图,又怜惜又可惜。 “这孩子早先就跟我说要送我由她亲手做的寿礼,焚香拜神也是我应允了的,没想到……” 夙承勋眉头一拧,“焚香拜神您应允了的?” 太后冷笑,“不行么?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后宫里的有些女人一样么?动不动起歪心思。” 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秦婉如。 秦婉如气结,却也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夙承勋郁闷不已,看向雪姝。 后者恰好正拿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瞅他,似怨非怨的,依旧带着一丝丝倔强。 夙承勋心里堵得慌,唇一抿,冰冷的视线射向那个小偶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太监忙道:“回皇上的话,东西是从那后面找到的,奴才瞧着那树底下的土有异常,所以试着挖了挖。” 边说边指。 夙承勋双手负后,忍着心底的憋屈和火气跟着那太监来到正厅后的坝子里,果然见树底下一个新挖的大洞。 这就怪了。 被下降头躺在床上查不出病症的是老三,证据指向老六,偏偏在老六什么证据都没搜出来,还反倒找出这么个用来诅咒老六的偶人。 夙承勋对有人动巫蛊之术诅咒人一事恼怒不已,又为自己判断失误闹出乌龙而羞恼,而今更为理不清事情是怎么回事而烦躁不已。 欲下旨命刑部的人来彻查此事,却见一旁跪着的两个长禧宫奴才在那偷偷推搡着。 恰好给了他发泄的由头,当即就道:“来人,将这两个奴才拉下去砍了。” 那两人吓得几乎晕厥,争先恐后地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们无意冒犯,实在是奴才们可能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众人愕然。 雪姝站出来,“你们知道?” “是,”小太监说,“这几日,一直有人在长禧宫附近鬼鬼祟祟,先前回禀过公主一次,但公主忙于为太后作画,便将此事忘了。” 说起画,夙承勋很不自在,“说!是谁!” 那太监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是……是玉和宫的人。” 说完担心自己被砍脑袋,又急着求饶。 “皇上饶命,公主饶命!奴才俩都瞅见了,奴才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341章 结果,心里有鬼 “放肆!” 秦婉如厉声呵斥。 “三公主而今受人诅咒卧病在床,跟此事能有和干系?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们的脑袋!” 两人差点吓哭了,其中一人道:“娘娘息怒啊!奴才们只说玉和宫的人来此转悠过,没说这东西就是他们埋的啊!” 又求雪姝:“奴才们说的句句属实,求公主救救奴才们!” 雪姝刚因这事遭了误会,这两人又本就是她宫里的人,且那东西诅咒的还是她,她当然有最大话语权。 “三姐姐受人诅咒?” 雪姝以眼神宽慰了两人后看向夙承勋,“父皇便是因为这才来我这里的是么?” 夙承勋一言难尽,视线从雪姝放在身前的手上掠过,不置一词,算是默认了。 “什么乌七八糟的!” 太后没好气地说。 “回来时都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受诅咒了?单凭一个宫婢的片面之就来搜查公主的寝宫,皇帝,我看你当真是糊涂了!” 夙承勋更没话说了。 “既然如此,父皇,”雪姝喊他。 “搜吧,身正不怕影子歪,父皇若是能从我这里搜出任何足以证明是我画的那张画的证据,就当是我诅咒三姐姐,任凭父皇处置。” “这可如实使得。” 雯萱上前福了福身。 “皇上,三公主是否受了诅咒还有待商榷,您因宫婢三言两语来搜查长禧宫已说不过去,不若请钦天监的人来探查一番?三公主若真是受了诅咒,再彻查此事也不晚啊。” 六公主虽没封号,而今却也是祭过祖进过皇陵的正儿八经的公主。 就因嫡公主身边几个奴才的几句话就认定是六公主诅咒三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前来搜查。 此事传出去,不仅会让其他皇子公主觉得皇上在对待子女上有所偏颇,六公主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 最重要的是,皇后谋害六公主导致其可能终身不孕一事风头还未过去。 若又出这冤枉人的事,怕是老百姓心里会对这做出决策的人有想法。 夙承勋看着雯萱,仔细一琢磨,确实有理。 于是沉默片刻后对李楷道:“去,请钦天监的人去玉和宫。” 李楷领命而去,夙承勋看了看因搜查而变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心里都堵了块石头似的。 “既然这样,”太后说,“那就都去玉和宫。” 夙承勋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母后,这就不必了吧,一路奔波,您老人家也累了,不若回宫歇着?” 太后冷哼,“怎么?是怕我去了坏皇帝你的事?” 夙承勋太阳穴疼得突突跳,“儿子不是这意思,儿子是担心您身体。” 太后笑了声,有意朝秦婉如看,有些嘲讽:“我身体好得很,得亏没人诅咒。” 因为秦婉如跟章晋松联手谋害雪姝一事太后现在对秦婉如可谓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秦婉如现在满脑子都是钦天监的人会去玉和宫,夙馨玉的计谋马上就会被拆穿,自保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夙承勋见太后坚持,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在对雪姝的伤稍作处理后一道前去玉和宫。 玉和宫这边,夙承勋领着人一走,夙馨玉就装疯卖傻地把晏扬等人赶到外面去了。 又是检查妆容又是检查表情,想着她的仇人会被如何如何,得意洋洋,折腾后对莹春又是一番耳提面命。 如此在屋里消耗了一炷香时间后估计人差不多快过来了,就又躺回床上准备做戏。 但就在这时,负责在大门口守着的迎叶带来消息,夙馨玉惊坐起来。 “父皇让人去请钦天监的人了?!” 迎叶点头,着急道:“这可怎么办啊公主?钦天监的人真来了,咱们可就完了啊!” 夙馨玉脑袋涨得痛,压着声音没好气地说:“怎么可能没搜出来东西?是不是你没弄好?!” 那贱人既然画了这么多吓人的画,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今天她搞突袭,那贱人猝不及防,绝对不可能收拾得那么干净。 然后她只需要让人把做好的偶人写上她的生辰八字跟名字埋进贱人的院子里,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 她只需等父皇带人从贱人寝宫里搜出作画的证据和小偶人,不怕弄不死那贱人!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迎叶急哭了,“公主明察啊,奴婢完全照公主吩咐的做的,确定把东西埋进去了的……” 夙馨玉:“那怎么会搜不出来?!” 搜不出来让她现在怎么收场?! 钦天监的来了,那她装疯卖傻的事不就暴露了?! “公主……”迎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苦着一张脸看着她。 “滚一边儿去!”夙馨玉拿起枕头往迎叶身边砸。 须臾后她又把莹春跟迎叶招过来。 “听好了,从现在起你俩必须好好配合我,不管钦天监的人来不来,这场戏都得给我演下去了,否则我要是死了,你俩都没得活,听到了么?!”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就算是钦天监的人,她若一直装傻,也不可能真查得出什么。 至于偶人没被搜到这件事,只有等她把这关混过去了再说了。 说干就干,为以假乱真,夙馨玉跟莹春俩说完后就躺回了床上,没等人到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起来。 雪姝与夙承勋和太后到玉和宫时正好与钦天监过来的李明德几人碰头。 尽管夙馨玉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太后跟钦天监的几人时到底还是没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差点一开始就破功了。 “李大人,开始吧。” 太后进屋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皱眉看着床上不停呓语的夙馨玉催促道。 秦婉如站在床头柜旁,手里的帕子都让她给绞烂了,想开口提醒夙馨玉,却苦苦找不到机会。 夙承勋同太后坐在一起,雪姝则站在太后身侧,看着又抽搐了一次的夙馨玉暗暗冷笑。 蠢货。 李明德几人先是询问了晏扬几人一番,再跟看病似的拨了拨夙馨玉的眼皮,又是将人搀起来又是将人扶下去,完了又掐算了一番。 最后得出结论:六公主这模样不像是受诅咒了的。 此结论一出,众人哗然。 雪姝把夙馨玉手抖的动作看得真切,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是受了诅咒?” 夙承勋眉头打结,看看夙馨玉再看看李明德,“既不是受诅咒,为何会这样?” 李明德垂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也不一定,不妨让太医院的几位大人开几服镇静的方子让三公主服下。” “刺激……”夙承勋沉吟。 “定是这些画!”莹春跪在一旁惊呼道。 众人将视线投向她。 莹春瑟缩了一下,有意朝雪姝看。 “便是因为这些画,公主腿上的伤才一直没好,今日奴婢们随公主一回来,满屋子都是这些画,会不会是……” 雪姝笑了,问:“我说莹春,你说画就说画,净瞅我做什么?你难道还想说这些画是出自我手上么?”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想着把她拉下去。 呵,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想得美!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莹春很快抖成筛子。 但她没忘记夙馨玉说的那句“我要是死了,你俩都没得活”。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 “难……难道不是么?奴……奴婢们亲眼瞧见六公主您在长禧宫又是焚香又是沐浴的,画了画就交给了你手底下的人,这些画不就是从您长禧宫出来的?” “所以……” 雪姝暗哂,从白茯手中将那个小偶人拿过来扔到莹春面前。 “这几天就是你们在我寝宫鬼鬼祟祟,这东西,是你们埋在我院子的?” “咚”的一声,桐木制的小人儿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钦天监几人一看那玩意儿,一个个脸色瞬间大变,“皇上!” 诶? 莹春震惊,看了看膝盖那玩意儿后猛地看向迎叶。 不是说没搜出来东西吗?! 那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而且上面的名字…… 雪姝迷眸,厉声呵斥:“不说话就是心里有鬼!说!为何要在我寝宫鬼鬼祟祟?这东西是不是你们埋的?!” 第342章 鞭笞,夙承勋的愤怒 莹春原本胆子就不大,跟迎叶私下又总被夙馨玉训斥。 雪姝这一喊,她吓破了胆儿,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竟把夙馨玉交代她们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晓得连连摇头。 “不,不是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奴婢做的……” 雯萱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嘴角耷拉得厉害,接着莹春的话就道:“不是你做的?若非有意,你们是怎么知道六公主在寝宫焚香沐浴?是谁指使你们去长禧宫的,还不从实招来!” 太后的这话提醒了夙承勋。 他看向迎叶,冷道:“朕记得你说过有人亲眼看见六公主把画给她手下的人,此人是谁?” 迎叶缩着脖子,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是,是……” “我看你是说不出来了,”雪姝似笑非笑,“要么就没有那个人,要么,你们说的这个人就是你们自己!” 莹春与迎叶同时睁大双眼,眼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雪姝的视线在迎叶脸上定了定,而后不等两人说话转向夙承勋。 “父皇,三姐姐是真病还是假病儿臣不清楚,但儿臣在来的路上仔细瞧了瞧那人偶上的朱砂,如果儿臣想的没错,那上头的朱砂可不是一般人以及儿臣能用得起的。” 顿了顿,她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不妨让李总管的人跑一趟,请兴事房的郑公公和珍楠司的刘公公前来?” 兴事房掌管宫中内务,宫里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兴事房都有记载,哪年哪月哪日哪宫的谁领了什么,领了多少等都有详细记录。 至于珍楠司,则是专门负责宫中各类家具。 之所以叫珍楠司,就是因为那儿的木料都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即便是一块边角料,那也是百里挑一极为精致的。 夙承勋及太后等人都是聪明人,雪姝一提,他们就知她什么意思了。 不好。 秦婉如暗道不妙,脑子转得飞快,“皇上,您看馨玉还这副模样,不若先寻人看看她是怎么回事,等人好了再查这事也不迟?” 雪姝走到床前看了一眼。 忽视秦婉如朝她投来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回头对晏扬说:“既然钦天监几位大人说许是刺激造成的,就劳烦晏大人同其他几位人再为三姐姐诊看一番了。” 晏扬几人连声应着,当即就上来又为夙馨玉诊脉。 夙承勋紧抿着唇,不满雪姝抢他的话,但一看到地上的小偶人,他又生生把这不满给咽下去了。 “李楷,你去,让人去兴事房和珍楠司叫人。” 夙馨玉全身都汗湿了。 她没想到雪姝当着夙承勋跟太后及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收敛,竟把对她的怀疑就这么摆在明面上来。 莹春跟迎叶都是不经吓的,没有证据还好,她们只要一口咬定小偶人的事跟她们无关就好了。 可一旦有了证据,别说她俩了,她这疯傻更装不下去了。 她总不能就任由那贱人这么说下去吧? 想着,夙馨玉再没有先前的镇定,这回不用装,她整个身子害怕得自己就抖了起来。 “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六公主饶命!” 迎叶害怕到颤抖的声音突然响起,脑袋也跟着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到地上。 狗奴才! 夙馨玉大惊,半眯着的双眼猛地睁开,吓了晏扬等人一跳,却当她是疯症发作,又将她身子给按回了床上。 “什么意思?”太后沉声道,似是已想到了什么,眼里一团化不开的冷意。 迎叶三两下就把头给磕破了,鲜血从她脑门儿流下来。 “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奴婢没打算害六公主的,奴婢没办法,求皇上太后看在菩萨的面上饶奴婢不死,饶奴婢不死!” 奉命行事? 晏扬几人手上一顿,李明德几个钦天监的人看那躺在地上的偶人的神情也变得越渐复杂。 秦婉如欲上前阻拦,被雪姝直接伸手挡住了,“母后想做什么?” 夙承勋跟太后立马看向了她。 秦婉如心头一凝,袖下双手捏成拳。 夙承勋瞋目切齿,扶手在其掌下应声而裂,“说清楚!奉谁的命?!为何要害六公主?!” 事到如今,事情其实没什么不清楚的。 只又是太医院又是钦天监,事关皇家颜面及夙承勋的龙威,他就算再什么想袒护夙馨玉也无济于事。 迎叶跟魔障了似的,还在一个劲儿地磕头,却是被问什么答什么。 “回皇上的话,奴……奴婢是奉三公主的命!三公主说那些画都是六公主画的,三公主让奴婢们监视长禧宫,屋里的这些画都是三公主让奴婢们贴上的,那个小人也是三公主让奴婢埋进六公主院子的……” 三公主,三公主,全是三公主。 太后掩面,又恼又恨铁不成钢,“孽障啊!孽障啊!” 夙馨玉再忍不住了,挥手一把推开晏扬,“父皇!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声音落,迎叶的哭泣求饶声停了,屋里顿时就只有她的声音,回声久久不散。 片刻后。 “好、好、好得很!” 夙承勋连说三个“好”字。 “哐当”几声,他身下的椅子随他起身的动作直接垮成一片。 “父,父皇……” 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夙馨玉两股战战面如死灰,颤抖着往床里缩。 夙承勋脸红筋暴怒不可遏,胸前金龙血盆大口随他胸膛的起伏裂开,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生吞了。 “皇上息怒!啊!” 秦婉如再忍不住,上前挡在夙承勋面前。 然而夙承勋正处盛怒中,哪会听她说,大手一挥,直接将人掀翻。 秦婉如重重撞在柜子上,捂着腰腹一脸痛楚地呻吟。 “娘娘!” 寝屋里,场面混乱。 夙馨玉原还指望秦婉如能救她,现在一看,如坠冰窖,整颗心都凉了,张了张嘴,发现声音根本出不来。 夙承勋停在床前,长臂一伸,不管夙馨玉右腿如何,大手直接攥住她的前襟。 “啊——” 手起再落,夙馨玉被他拎了出来,再一眨眼,她整个人被他狠砸向地面。 “咔!” “啊——” 尖锐叫声如一根刺径直穿透众人耳膜,撕裂般的余音绕梁不绝。 这一声后,夙馨玉再叫不出来了,她上半身蜷成一团,下面左右腿以一种畸形的姿势交叠着,浑身痉挛般抽搐。 痛,好痛…… 她的腿,她的腿…… 夙承勋并非没有在朝堂上发过脾气,然而大多也都只是让人看脸色行事的程度。 除太后雯萱及雪姝外,其他人都被夙承勋的模样骇到了,皆面色发白大气不敢喘。 秦婉如自己身上被撞疼的地方都没缓过来,夙馨玉的情况吓得她三魂失了两魂。 “来人!” 夙承勋似一头暴怒的雄狮,双目赤红地盯着夙馨玉。 “皇上,”李楷战战兢兢上前。 夙承勋大手一挥,吼道:“拿朕的鞭子来!” 天,这是要亲自处罚人。 李楷瞧着夙馨玉的模样,想劝,话到嘴边选择了自保,匆匆去永和宫取夙承勋的鞭子。 等候期间,夙承勋的怒火不仅没得到缓解,还随着兴事房的郑公公和珍楠司的刘总管的到来愈渐旺盛。 就像雪姝说的那样,小偶人上的朱砂确非凡品,乃专供宫里大人物使用的沅陵砂。 沅陵砂乃纯净辰砂所制,品质纯粹无杂质,市面上鲜少有人卖,便是有,寻常人家也用不起。 宫里用沅陵砂的除了帝后二人外就是贵妃及如妃,小辈中便是夙睿玺夙睿兴两位皇子和身为嫡公主的夙馨玉有。 夙承勋不会动此手脚,秦婉如的沅陵砂早被那场火给烧没了。 贵妃近日刚出了安嫔那事儿,如妃十几年如一日窝在她寝宫里。 夙睿玺夙睿兴乃皇子,雪姝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除此外,最重要的一点。 经验证,那小偶人上面的字迹同夙馨玉的一模一样! 第343章 道歉,有人诅咒他! 空气破裂,扬起的鞭子带着阵阵寒风。 似数不尽的刀刃于空中炸裂,冰冷的碎渣子狠扎进人的皮肉里,摘胆剜心般的疼。 帝王之怒,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凌厉粗糙的鞭子带着强劲的风在夙馨玉身上落下,所及之处皮开肉绽,屋里很快被浓浓的血腥味弥漫。 秦婉如回了魂,二十年如一日在人前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她头一回狼狈地跪在夙承勋面前,拦住他挥下的手,痛哭。 “别打了……皇上,求您别打了!别打了……” 夙馨玉双目紧闭,脸上白粉同眼泪糊成一团,嘴角渗出汩汩鲜血,仿佛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她的脸上、颈子上、身上,无一块完整的好肉,原本雪白的中衣几乎被鲜血染红,破裂的地方绽开一片片生肉。 晏扬及李明德等大男人早在夙承勋动手前就出去了,事关皇上家事,他们也不好插手。 太后虽吃斋念佛多年,待人亦是宽厚仁慈,然她生平最是看不惯这种阴损卑劣手段。 且她早早就去了灵妙山,回来后夙馨玉又未曾像雪姝这般亲近过她,向来都是例行公事般的请安,偏生这一个月夙馨玉还屡生事端。 故此时此刻,太后没有为夙馨玉说情,只坐在那冷眼看着。 雪姝乐得看夙馨玉惨兮兮的样子,更不会去求情了,象征性的都没有。 去他的虚假姐妹情。 鞭打夙馨玉并没有让夙承勋出气。 或者说,他每每看到地上那小偶人时心里的怒火便高涨一分,以至于扬手都带着内力。 “滚!”他对秦婉如说,“便是你平日纵着她,才养成她如此卑劣狠毒的性子,朕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不知会如何歹毒!” 说着喘了口气。 “他今日能对老六下手,明日便有可能连朕都不放过!朕如何能再容她!朕今日就打死这小毒妇!” 对着秦婉如抬腿就是一脚。 夙承勋生性多疑,雪姝算听出来了,他后面补充的这几句才是他对夙馨玉下如此重手的根本原因。 秦婉如口吐鲜血妆容尽毁,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好生狼狈。 刷刷十几下,夙馨玉一动不动,张着喘气儿的嘴也闭上了,看着无一丝生机。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太后让雯萱搀着她起来,“好了皇帝,给她些教训就行了。” 示意雯萱去请晏扬等太医进来。 夙承勋打红了眼,瞳仁上都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地上那个桐木人偶,盯着上面的字,恍惚间“夙雪姝”三个字变成了“夙承勋”,连生辰八字都变了。 夙承勋一个激灵,寒毛倒竖,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耳边赫然响起一个声音。 有人诅咒他,有人诅咒他! 他们盼着他死!盼着他交出龙椅!盼着他的这江山占为己有! 不!不! 凡是想他死的都得死!凡是对他江山有想法的人都得死!死! 手起鞭落,太后的话说完后夙承勋挥鞭的力道不仅没小,反而更大了。 “砰!” 一记劲风落下,不远处被波及的桌子从中间断开。 太后看出了夙承勋的不对劲,登时有些吓到,紧抓着雪姝的手朝外头喊:“来人!来人!快拦着皇帝!拦着皇帝!” 晏扬等人忙不迭进来,然而当他们看到夙承勋打红眼的模样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是文臣,皇上习武多年,那一鞭子下去…… “刷——” 就在大伙儿为夙承勋的异常毛骨悚然时,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从中间断开,夙承勋的手被拦截在半空中。 男人一袭藏蓝色锦袍,昂藏七尺器宇轩昂,一张俊颜面无神情,凤眸深邃清冷,转眸间疏离之色尽显。 无人看到他是何时来的,只觉一阵寒风后眨眼间他便在这里了。 “王爷!” “十三弟!” 晏扬等人与太后纷纷诧异,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雪姝眉尖轻蹙。 不是说今晚军中设宴么?怎么过来了? “皇叔……?”夙承勋恍惚,还未从方才的想象中回过神来。 夙珝扼住他手腕,淡然道:“打够了么?” 沉稳清冷的嗓音如罄钟低鸣,悦耳,却又让人在细品后略觉得凉。 夙承勋愕然,转了转充斥着血丝的眼珠子,待看清屋中情形后方惊觉自己失态。 但当着夙珝的面,他并不打算承认自己失态。 稍作调整后就道:“有劳皇叔了,不过此乃朕的家事,无需劳烦皇叔。” 说着,使劲将手从夙珝手中挣开。 看了看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夙馨玉,恼怒地扔掉血鞭。 秦婉如一手捂着腹部一边朝夙馨玉爬过去。 太后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扭头让晏扬等人去给夙馨玉看。 晏扬几人瞧着夙馨玉的模样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上前同冷凌苑的宫女一起将夙馨玉小心翼翼地搬上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后自不会说夙承勋方才失常的话,就让李明德等人当是夙承勋气极了。 夙馨玉的模样她瞧不下去,便示意雯萱搀着她出去。 夙承勋在扔完鞭子后就去了外间。 夙珝本不是特意来此的,太后出去,他自没有留下的必要,便也在扫了床上的夙馨玉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负手而出。 到了外间,方知夙珝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原是东北边境几个小部落意欲趁着他们过年间闹事。 这点事向来是夙珝处理了便罢,但刚好那边军中出了点状况,需得夙承勋的一道圣旨,故他就跑了这一趟。 既是为了公事进宫,夙承勋便是心中再对他插手他打夙馨玉一事不满也不好说什么。 这就要走。 雪姝上前:“父皇,三姐姐那边……” 她不怕这个节骨眼上惹夙承勋。 打? 光这么打有什么用? 她可是差点就被冤枉了,不得给她正名啊? 夙承勋心里正烦,回头就想冲雪姝发脾气,然余光瞥见夙珝,到嘴边的话瞬间又让他给咽回肚里了。 “这玉和宫她是住不得了,”太后说,“我看她就是身边人太多了,闲不住。” 太后这是在给夙承勋出主意。 夙馨玉好歹是嫡公主,而且也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了,若赐死刑,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说白了,左不过雪姝的身份不够格。 如果她是正统公主,遭人诅咒,不管诅咒是否有效,单在皇宫使用禁术一事就足以让始作俑者掉脑袋了。 夙承勋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沉默片刻,道:“三公主品行不端心术不正,即日起扣除一切月禄,移居清水苑,留一人照看便行,至于其他人……” 视线落到迎叶莹春二人身上。 “一并斩了。” 说罢就走。 屋里屋外跪了一片的玉和宫人惊惧不已,纷纷哭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是!” 莹春面如死灰,认命般垮着肩跪坐在那,任由进来的人将她拖拽出去。 迎叶还跟刚才一样,一个劲儿求饶,嘴里还在说着三公主如何如何。 “等等。” 男人清冷矜贵的声音响起,屋里哭喊声就跟受过训练似的戛然而止。 众人以为昭王爷会为他们说情,纷纷用哭红的双眼期待地看着他。 雪姝不知他要做什么,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尖看着他。 夙承勋:“皇叔?” 夙珝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雪姝,迈步行至其面前,一只手搭上她的小肩膀。 “本王来时若未听错,此前当是皇上冤枉了姝丫头,动用禁术本乃大罪,而今老三不过换了个地方住,这便不说,谁让老三为嫡,然皇上不觉得如此有失偏颇么?” 夙承勋嘴角耷拉得厉害。 “皇叔言……” “道歉。” 夙承勋的那句“言下之意为何”没能说出来,夙珝便淡淡地看着他,直言不讳。 什么?道歉?对老六? 不仅夙承勋,屋里所有人都狠吃了一惊,连太后的脸色都僵了僵。 夙珝铁了心似的,那双如墨凤眸似漆黑深渊,冰冷无情。 缕缕寒意悄无声息地渗出来,经由空气染上人的皮肤穿透人的皮肉,不容半分商议。 第344章 遭罪,好厉害的 气氛僵持了起来,两道视线碰撞,电光火石间火花四溅,大有一触即发之迹。 雪姝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她,只觉一股暖流从心间淌过。 她原意本也这个意思,他若不开口,叫住夙承勋的人就是她。 她想象得到夙承勋会如何对她发脾气,但屋外是钦天监的人,屋内是太医院的人,又有太后在场,那个诅咒她的小偶人更是在。 她不怕夙承勋对她动怒。 结果没想到他却替她说了这话。 就在众人为此毛骨悚然之时,太后上前,打断二人间的僵持。 “皇帝,”太后说,“你也别恼,你皇叔说得没错,既是冤枉了人,就给为小丫头正名。” 顿了顿。 太后眉头挑了挑,半玩笑地说:“再者,小丫头给我的祝寿图都让你给撕了,你就想这么算了?” 太后语调轻松,如此说法,倒是像在给夙承勋找台阶下。 夙承勋的唇抿成一条线,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看着雪姝,一言不发,屋里的气氛跟着又焦灼了起来。 他不说话,夙珝与雪姝也都不说,就这么盯着他,太后都这么说了,他们倒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皇帝……” “母后不必多言。” 太后欲再说,夙承勋这时开了口,抿成线的唇弯了弯,神情缓和了不少。 “的确是朕的错,”他暗吸一口气压着内心的狂怒,看着雪姝,“朕未弄清事情真相便错怪于你,对不住了丫头。” 看向李楷,敛起了神色。 “去,让人将长禧宫收拾好,另将朕的那羊脂玉如意给六公主拿来。” 说完又对上雪姝的目光,“便当是朕的赔礼。” 又是道歉又是赔礼的,这换在以前简直天方夜谭。 雪姝站在一侧,没错过夙承勋在同他说话时那紧紧攥着又松开,再攥起的拳头。 长生不老这诱惑还真不是一般大,居然能让这么个尊贵高傲的人向她道歉赔礼。 雪姝冷嗤,面上不显,一脸感动又感激地福身,“父皇快莫这么说,是儿臣的不是,让父皇费心了。” 夙承勋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遂看向夙珝,暗暗咬牙,“皇叔,如此可好?” 夙珝假装没看到他的隐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颔了颔首,凤眸微侧,深深看了雪姝一眼后转身就走。 “走吧。” 夙承勋气噎,目光阴冷地盯着夙珝。 夙珝对后面的那道视线视若无睹,眨眼就转了弯,连一个背影都不留给夙承勋。 夙承勋脸色阴沉到了极致,偏生又不能对雪姝发。 便将这火气发到夙馨玉身上,临走前不忘道:“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去清水苑,今日治疗了今后便不必再治了!” 说完袖子一甩就走人。 意思是把夙馨玉放到清水苑任其自生自灭。 “儿臣恭送父皇,”雪姝故意给夙承勋添堵,送他的声音都明快了不少。 夙承勋脚下一顿,气得磨牙,继而冷哼一声沉着脸就这么出了玉和宫。 他一走,玉和宫被下令砍脑袋的人也都让拖出去了。 雪姝眼见那些人一个个鬼哭狼嚎地出去,目光在迎叶身上停留了片刻。 暗暗勾唇。 太后由雯萱搀着来到内间,看着身上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了无生息地躺在那的夙馨玉,恨铁不成钢地低斥:“混账东西!” 说完也不管,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同晏扬等人一道为夙馨玉收拾的秦婉如,心神疲惫地离开。 出了玉和宫,雪姝挽着太后的手,垂眸道:“对不住皇祖母,又让您操心了。” 太后会去长禧宫并不是偶然。 她早安排了人盯着玉和宫,夙馨玉刚闹出点儿动静,她的人就去永寿宫找雯萱了。 她早估计夙馨玉这几日沉不住气,便提前两天就跟雯萱通了气,估摸着将夙馨玉的大致计划跟雯萱说了。 当夙承勋从玉和宫出来,雯萱那边得了消息在同一时间将这事告诉太后。 巫蛊之术可不是小事,又是夙承勋这当皇帝的亲自出马,太后自不会就这么待着。 所以她与夙承勋几乎是同时从两边出发,这才来得这么及时。 画的事,她原就是跟太后说了的,焚香沐浴其实是为了让祝寿图寓意更好。 莹春所说的有人亲眼看到的她画的红莲图,那不过就是专门做样子给玉和宫的人看的。 她怎么可能蠢得专门留下证据等人来搜? 那个小偶人,不过是就着埋进她院子里的用来诅咒她的小偶人改的。 模仿夙馨玉笔迹用的朱砂,是她很久之前就让莺歌从玉和宫偷出来的。 至于在玉和宫寝屋内雯萱在太后耳边低语的那几句话,无非便是对夙馨玉妄图用巫蛊之术陷害雪姝的几句猜测。 雯萱冰雪聪明,太后向来能把她的话听进去。 加上后宫里的这些脏事儿并不陌生,雯萱只需一提,她自己就能想到那去了。 整体计划虽谈不上有多详细周密,但对付夙馨玉是绰绰有余。 太后看她双眼还微微有些红,手背上凉两处都让夙承勋踩破了皮,心疼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怪她。 “你这孩子,”太后摸着雪姝的头说,“总喜欢说这些话,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叹息一声,脸色又冷了下来。 “你本是个好意,不想却被那有心人利用,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我不在的这些年,也不知皇后是怎么教人的!”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不管是夙承勋还是太后,对身为嫡皇子嫡公主的夙睿玺夙馨玉希冀本就大,偏生这两人都没能让他们省心,不气才怪了。 雪姝看着太后生气的样子,与雯萱对了对视线,开始变着法儿一边宽慰人一边送人回永寿宫。 很快,三公主利用巫蛊之术陷害六公主,被皇上亲自处鞭刑,又被放逐清水苑的消息不胫而走。 先是皇后因为谋害六公主而被收了宝册搬进冷凌苑,又是二皇子因盗窃考题而被禁足。 三公主好不容易解禁,而今又因为动用禁术陷害六公主被打得半死不活,就带了一个宫女去清水苑。 关键皇上为这事对皇后动了手,还为冤枉六公主这事道歉赔礼了。 大伙儿私底下把这些事一串联下来,除二皇子外,另外两人都是因为害六公主才落得那般下场。 一时间,后宫的人都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件事和六公主这个人。 最后得出结论:好厉害的丫头片子,以前是他们小看她了,今后惹不起躲得起。 在临华宫“养身子”的江玉盼听完红襄的讲述后轻蔑地勾起唇角。 “那些个蠢货懂什么?也不想想,那丫头若只一般,昭王能把她当亲孙女一样地宠么?” 不为别的,就只看昭王。 昭王做事不会没有道理,也不会平白去宠一个不成气候的人。 她是不知道昭王待那丫头片子好是图什么,但只要是对她有好处,她管那么多做什么。 暂时动不了秦贱人又如何,动了那嫡公主,对她照样有好处。 “娘娘说的是。” 红襄笑着道,将太医开的暖身子的汤药喂到她嘴边。 “娘娘现在感觉如何?小腹可还痛?” 江玉盼下意识往小腹上摸了摸,摇头,“没事了,就当时疼那么一会儿。” 她以往最是不屑那些用香蝇草造假孕之相的人,没想到现在她自个儿倒是用上了。 红襄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药,说:“得亏六公主,不然咱们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娘娘还得遭罪下去。” 她说的“遭罪”,指的是这么多年服食安嫔调制的那些露使得江玉盼亏损了身子。 江玉盼笑笑,不置一词。 得亏么? 呵,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第345章 卖力,意思意思就行了 夙馨玉险些被皇上打得半死,即日起还什么都没了,今后还得自生自灭。 这事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看戏,当笑话看看后以后多注意着点不去惹那六公主就行了。 但对有的人来说,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譬如成妃。 成妃先前因为夙锦儿的关系同雪姝有过接触,雪姝那句“无妄之灾”至今都还盘旋在她脑子里。 而今皇后失势,安嫔已死,夙馨玉恐再无翻身之时,皇后那边就只剩下个从皇陵回来后还在禁足的夙睿玺。 雪姝没有刻意隐瞒去临华宫的行迹。 成妃不傻,结合江玉盼出事与雪姝去临华宫的前后时间,她一想就想到安嫔的死跟雪姝有关。 可惜这事便只能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而今对她威胁最大的皇后一行人溃不成军,按理说面下有皇子的她该最高兴的才是。 但成妃而今却是坐立不安。 因为她不知道雪姝是怎么跟江玉盼串通一气的,更不知在安嫔的死这件事上雪姝的角色是什么。 另外,夙馨玉搞突袭一事连她都不曾想到,雪姝却不仅想到了,还来了个精彩反杀。 结合先前她所知道的那些画来看,成妃只觉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当时的她跟秦婉如都以为那些画是后宫哪位妃嫔用来挑拨她俩的伎俩。 却没想到长禧宫那丫头竟从那时就开始布局,设计夙馨玉往坑里跳。 成妃越想越后怕。 尤其想起前段时间怀阳宫跟长禧宫有过来往,相当于她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已跟长禧宫扯上了关系。 为防止她所想的事发生,成妃将夙锦儿叫到跟前一遍遍叮嘱,再三不准夙锦儿再去寻雪姝的麻烦。 夙锦儿听得糟心,掏着耳朵说:“行了母妃,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夙馨玉是夙馨玉,她是她。 就现在皇叔公对她这态度,她用得着再顾忌夙雪姝那贱人? 成妃见她这个态度,瞬间气得脑仁儿疼,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下去。 “你知道什么?往日我纵着你,前提是你不给我惹些大麻烦回来,我可把话放这了,若你执意不听,到时出事了我可不会管你。” 别说动手,她在宫里的这些年,都不曾见皇上对皇后争过什么。 然而这回却因为这事对皇后动了手,难道这也在那丫头的算计中? 成妃不敢想,总之一切小心就对了。 夙锦儿撇嘴,对自家母妃的小心嗤之以鼻,但面上不显,凑过去抱着成妃的胳膊。 “知道了母妃,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闯祸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成妃一眼就看穿了她,照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拧。 “我管你听不听,左右到时真出事我是不会管你的,你若不想像你三姐姐那样就好自为之。” 多说无益,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清楚。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把这惹事精关在景萃宫。 夙锦儿看着成妃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就扑到床上摸出颈子里的血玉打起滚来。 区区夙雪姝算什么,她才不怕呢。 等她得了皇叔公的宠,她就打断夙雪姝的双手双脚,再送到扫房去,让那些下贱的奴才羞辱她。 看她到时候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哼! 想着,继续抱着她那宝贝血玉又摸又亲,没多会儿功夫就晕晕乎乎睡过去了,手间血玉隐隐红光闪过。 过于熟悉的感觉雪姝已选择视而不见,在永寿宫坐了小会儿后就跟白茯一道回了长禧宫。 夙承勋的那一脚不轻,虽已做过简单处理,但还有些小泥沙钳在了破皮的地方。 白茯小心地用棉棒将泥沙往外挑,心疼得眼眶泛红。 “皇上也真是,来时什么都不说,找着东西看都不看就直接动脚,可怜公主这细皮嫩肉的,看看都弄成什么样儿了。” 雪姝痛觉敏感,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为转移注意力,她接白茯的话说:“你可真敢说,当心传到父皇耳朵里,砍你脑袋!” 白茯吸吸鼻子,抬头瞥了她一眼,哼道:“奴婢又没说别的,再说了,公主倒是舍得让皇上砍奴婢脑袋。” 雪姝被逗笑了,用指尖戳她脑袋,“就你能,我可没什么舍不得的,你没了,这不还有珍珠么?” 珍珠刚巧打热水进来,闻言问道:“奴婢怎么了?” “你……” 白茯抢话,一本正经地说:“公主说要让皇上砍你脑袋。” “啊?”珍珠吓了一跳,睁大眼走过来,“奴婢可是做错什么了?” “信她才有鬼,”雪姝假意啐了白茯一口,笑笑后往外面看了看,“小果子小豆子都还好吧?” 小果子小豆子就是今儿个当着夙承勋的面假装知道谁在他们这溜达却又不敢说的两人。 虽然他们提前排练过,但当时可是把这两人吓得够呛,她回来的时候这俩双腿还在哆嗦。 珍珠掩唇笑,“好得很,就是出了几趟恭了。” 白茯被逗笑了,手上险些拿捏不稳戳到肉里去。 雪姝疼得拧了她一下,对珍珠说:“难为他们了,去屋里把柜子里那红漆木匣子拿过来。” 珍珠应了声,转身就去内间把匣子抱出来了。 雪姝开了匣子上的小锁,从里头抓出些碎银子。 “小果子小豆子各自赏二两银钱吧,其他人也给一两,至于你俩,五两够了吧?” 她要演戏给在长禧宫外头盯梢的人看,自然不可能就只她跟珍珠白茯三人在那唱戏。 只她没赏过人,这里的钱也不都是她的,自然不能大手大脚。 “够了够了!” 珍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感激地从雪姝手里接过银子,脸上喜色掩不住。 “这还是奴婢头一回得赏钱,多谢公主!” 以前她在御膳房当差,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自然得不了赏。 雪姝摆摆手,“去吧。” 珍珠又连声道了谢,揣好自己的银两后就捧着赏钱去给小果子他们发,没多会儿小果子小豆子跟其他人就都来雪姝这谢赏。 雪姝心情好,跟他们唠了几句才将人打发走。 待白茯挑完她手背上的泥沙,莺歌也刚好办完事回来。 “怎么样?没人发现吧?”雪姝问。 莺歌灌了大口茶水润喉,笑着道:“公主放心,没人发现。” 雪姝点点头,“那就好。” 看到莺歌脑门儿上的红痕,雪姝心有不忍,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碰了碰。 “看你,这么卖力做什么,意思意思就行了。” 莺歌勾勾唇,说:“意思意思容易让人看出破绽,卖力了才不会让人察觉出是假的。” 没错,今日在玉和宫当着众人的面被吓得背叛主子的迎叶并非真的迎叶,而是早在两天前就被莺歌掉包的假迎叶。 迎叶的个头和身形跟莺歌差不多,莺歌连缩骨都不需,就一张人皮面具,再改变一下声音就能以假乱真。 做戏做足。 两天前起负责在长禧宫盯梢的就是莺歌,将诅咒小人偶埋进外院的也是她。 而且为了引夙承勋的人发现,她故意把土坑做得稍微显眼了些。 不然谁一眼看过去会想到挖地找东西。 龙颜大怒,一般情况下没几个人能抗住这压力。 迎叶的背叛自在情理中,连夙馨玉自己都不会怀疑何况别人。 宫里有专门用来砍奴才脑袋的地方,莹春等人都会被带到那地方去。 莺歌两天前将迎叶打晕藏着,昨晚等夙馨玉睡下后就把点了哑穴的迎叶移到那地方去了。 要被砍头的人顾自己的命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注意到别的事,莺歌进了刑房后要出来自然就轻而易举。 真迎叶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她被人藏起来的事。 雪姝瞧着莺歌的样有些动容,让白茯去拿了些上药亲自给莺歌涂上。 想起在玉和宫的事,她笑了笑说:“得亏他来了,不然夙馨玉没准就真被夙承勋打死了。” 那可不行,她说过要亲手要夙馨玉命的。 莺歌笑笑没说话,小会儿后迟疑道:“公主知道么?军营的事?” 第346章 血夜,一醉方休…… 是夜,亥时两刻。 照惯例,在京将士腊月二十九齐聚,除个别驻守人员外其余都会在除夕这天回家与家人团聚。 离得远的,早在半月前就提交了请假申请,得主帅应允后归乡探亲。 酒过三巡,帐中只个别海量的人还在那划拳斗酒,多数已晕晕乎乎不知所云。 夙珝坐主帅位手持杯盏,双颊微醺,火光映衬下更如一层霞色,盈盈眸光透着一丝迷醉之色,眼眸流转间风流自显,上扬眼尾处一抹魅色晕染开,美不胜收。 “喝,再喝……” 殷红的唇轻启,话音落仰头,一饮而尽。 一股清流自其嘴角流出,顺着滚动着的性感喉结滑下来,所及之处春色一片。 喜贵拧眉,“王爷,您用得过多了,时辰已不早,还是回府吧。” 刚说完,炽军怀化将军张正鑫举杯而来,另一手还拿着酒壶。 “来,王爷,末将……末将敬您一杯!今儿个咱……咱一醉方休!” 喜贵欲劝,被夙珝一把拽过来摔一屁股墩儿。 “来来,”夙珝一把扯过张正鑫,将杯子递了过去,“一醉方休!本王便同你干了这杯!” 张正鑫道“王爷爽快”,连斟数杯。 “王爷?王爷?” 喜贵捻起夙珝的袖口,扯了扯,没反应。 “啧,”喜贵咂嘴,看了看明明都醉得胡言乱语了,却还在扯着夙珝的袖子说敬酒的张正鑫,无语扶额。 无方,只得让人来帮忙,准备直接把夙珝带回王府。 这时,底下一人上来道:“回……回什么呀?来来,王爷今晚就睡这,跟咱兄弟睡一块!” 话才落,立马就有几个人上来喊着号子把夙珝往他们的寝室里架。 夙珝虽因幼时经历定下了不准任何人近身的规矩,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一规矩在军营里渐渐不作数了。 别看他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则在军营里战场上,待这些将士都很亲和。 只要你不犯事儿,出息忠心,他能任由你闹。 甚至能将这昭王的旗号借给你,免得自己人让别人欺负了去。 白天大伙儿惧于他的气场和威严不敢闹,但酒壮怂人胆,平时不敢做的不敢说的,这会儿都让酒把胆儿给壮起来了。 哎哟喂! 喜贵实在不想嫌弃这些大老粗。 但谁叫他家王爷好看得就跟天神一样,这些个莽汉,简直没得比。 他现在看这情形,就跟看自家的玉白菜周围围着一群猪头似的,可没把他心疼死。 “得得得。” 知道今儿个这样是跑不掉了,喜贵索性上前。 “王爷今儿就睡这了,各位将军辛苦了,放着奴才来吧,奴才来吧。” 使着吃奶的劲儿把一个个醉汉推走,喜贵闹得满头大汗,吃力地架着夙珝往寝室去。 后头的那些男人争着挤着闹,嘴里都嚷嚷着谁谁要跟主帅睡一被窝。 喜贵抹汗,扭头看着靠着他的男人,啧啧个不停。 这哪里是什么神啊,根本就是妖孽,还是个男女通吃的妖! 所以他会放心地让那群大老粗跟这位爷一被窝么? 显然不会。 于是喜贵把人架进屋后就喊来了郎昊,被褥什么的郎昊早准备好了,两人给夙珝单独收拾出了一张床。 一个时辰后,外面的声音消停了下去。 皓月不知何时隐匿到了云丛,寒意渐浓,喜贵守在夙珝床边打起了盹儿。 “爷。” 低低的男声响起,万籁俱静之下很是清晰。 喜贵一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崴脚,待他稳住身形朝床上看去时,赫然对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外面的火光透过窗户渗进屋里,一缕光亮恰好照在他脸上,就见得那双眼清明不已寒气逼人,哪有丝毫醉态。 “王爷?”喜贵轻唤。 戚风现身,带来一身露气。 夙珝未起身,“抓到了?” 戚风颔首,“是。” 话音方落,床上人已掀被而起,大步出门来到设宴的操场。 一个清脆响指,本该睡得东倒西歪的男人们诈尸般起身,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后,整个操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夙珝随手将垂于肩侧的长发撩到而后,衣袖一甩,足尖一点地,直接朝主位御风而去。 众人只觉一股带着淡淡清香的寒风从脸上掠过,再定睛,人已懒懒地侧卧在了位置上。 “将人带上来,”夙珝道,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优雅悦耳。 “是!” 中气十足的回应声。 “中毒”的冉凌珏现身在操场上,其手上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原炽军左卫将军叶智宇。 在冉凌珏的身后,还跟着一片人,这些人全都是以前由叶智宇带过的左卫军中的部分。 只听“咚咚咚”的数十下,被押上来的这些人全都被踢倒在地,齐刷刷地跪在夙珝面前。 叶智宇一身夜行衣,对上夙珝的视线时,他的眼里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夙珝对此并不介意,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后笑看着他,“可知你从哪一步开始败的?” 叶智宇双瞳一缩,片刻后道:“既被你抓住,便不必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夙珝轻笑,唇角弧度有些凉薄,“倒是一如既往的有骨气啊。” 他的话刚说完,叶智宇身后跪着的人中便传来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王爷!末将……末将是被逼的!末将对王爷忠心耿耿,全都是叶智宇逼末将这么干的!” 说话的正是一个多时辰前抓着夙珝劝酒的张正鑫。 他一开口,跟他一块儿跪着的人纷纷效仿。 “没错王爷!都是叶智宇逼得!末将从没想过背叛王爷!” “叶智宇丧尽天良,十年前若非王爷,哪有他今天的位置,小的们便是被他骗了啊王爷!” “叶智宇威胁末将,说末将若不与他一道,便要末将一家老小的命,王爷英明,王爷明鉴啊!” “……” 除张正鑫外,其中还有刚才劝夙珝就睡这的好几个人,还有很多在席间借敬酒连灌了夙珝数十杯的人。 总结下来就是,全都是有意在今晚将夙珝扣在这的人。 夙珝唇角始终挂着凉凉的弧度,也不说话,待那些人一个个嚎够了方开口:“说完了么?” 众人纷纷心头一紧,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下意识地咽口水。 夙珝的视线从他们一个个脸上扫过,小会儿后说:“说完了就轮到本王了。” 众人以为他会说什么,都紧着嗓子眼儿。 却不想他们连嘴里的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见男人缓缓抬手。 亮堂的火光下,他修长白皙的手镀着一层晶莹的光,指尖抬起时在空中划开一道美丽的弧度。 “蹭!” 银光乍现势如破竹,利刃破刃空气,劲风掠过,浓郁的血腥味随之蔓延。 大片鲜红从刚才嚷嚷着的人的颈间喷涌而出,血浆散于地面时,“咚咚”数十声。 尸首分家。 冰冷的空气里染上了血的味道,呼吸间似有血花进了鼻间。 偌大操场上,顷刻间竟是静得可怕。 夙珝指尖沾上了一滴血珠,惹得他皱眉。 “爷。” 冉凌珏拿了白净的巾子给他,他擦了两下就将其扔到了地上。 很快,那雪白的巾子就浸在了那片血水中,再见不得本来的颜色。 叶智宇面如死灰,双眼在这一刻失去了光亮,俊朗的脸上汗如雨下,张了张嘴,竟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夙珝掀起眼皮,示意他看他身后。 叶智宇不敢看,他能想象身后是何等情形。 但夙珝的目光里噙着一丝笑,这让他极为不甘心,便僵硬着脖子一点点转过去。 不,不…… 叶智宇颤抖着唇,视线近乎惊恐地扫过身后那一滩血河,最后定格在刚跟前面方阵对换过的方阵中。 第347章 阴谋,吐真言 “煽动左卫军,井中投毒,致使大量将士中毒。” 在叶智宇看着后方的同时,夙珝懒洋洋地靠在位置上,轻描淡写。 “昭王之所以降职叶将军并非要他担责,而是叶将军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欲将人降职后彻底除去。” “昭王挑拨右卫军和叶将军的关系,欲借右卫将军之手铲除叶将军,造成此次内乱,右卫将军毒入肺腑不治而亡。” 说着顿了顿。 “故昭王,是一个将手底下的人用完就扔的无情无义之徒,对么?” 他说得极为平淡,就像其口中的“昭王”不是他自己似的。 “煽动民心动摇军心,待虎符到手,你便能成为炽军的新统帅了,对么?” 夙珝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口气说出来,他竟觉得有些口渴。 喜贵察言观色,适时将醒酒茶递到其面前。 夙珝抿了一口,蹙了蹙眉,一饮而尽。 叶智宇僵硬着脖子回过头来,咬牙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 “为何还会同你演这出戏?”夙珝笑着接话。 叶智宇阴沉着脸不发一语,明显是被说中了心思。 夙珝抬了抬眼皮看向底下乌压压一片的将士,眸光微动。 “因为以上,不过是本王猜测,要服众,这些话自然得从你口中出来。” 从他口中出来? 叶智宇狞笑,“既然王爷本事通天,又何需定要我开口。” 意思也就是不会说了。 事已至此,他深知再多狡辩都无济于事,做了就是做了,他不会昧着良心为自己开脱。 只他不甘,不甘自己十多年来努力竟就此付诸东流! 夙珝的嘴角敛了敛,却也并不着急,只懒懒道:“你会说的。” 叶智宇想说不会,却见他身边的冉凌珏忽然来到他跟前。 高大的影子笼罩,叶智宇眸光一凝,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股森冷之意瞬间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 “你干什……” “么”字未出口,冉凌珏虎钳似的大掌已掰开了他的下颚。 一粒黑色丸子送入他口中,冉凌珏将他的下巴往上一抬。 叶智宇瞳孔巨缩,使劲憋着嗓子眼儿,想将吞下去的东西催吐给催出来。 可惜吞得彻底,他再什么卡着嗓子眼儿也无济于事。 冉凌珏松手,小山似的身子罩在叶智宇跟前,眼底在划过一丝不忍后变得坚决。 叶智宇气红了眼,恶狠狠瞪他,“你给我吃了什么?!” 台下操场依旧无一人敢说话,都安静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叶智宇粗糙的声音盘旋在上空,随风儿散。 冉凌珏不应,这般俯视了他一眼后转身回到夙珝身旁。 夙珝亦不再言语,甚至阖上了眼。 台上的血水和分家的尸首没有他的点头无人敢上来收拾,就这么摆在那,而他却丝毫不受这些影响,宛如睡着了般靠在位置上。 无边的夜如散不开的墨,数万人的操场安静得透着诡异。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偶尔几道“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却只是火把燃烧的声音。 这一切对才吃了不知为何物的叶智宇来说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不,不…… 他看着坐在主位上那身穿华服的男人,那安静得如同睡着的男人,突然间心脏像被虫啃了个小洞。 然后,从那小洞里钻出无数虫子,全都照着他的心脏啃。 它们不断变大,变大,爬满了他的心脏,咬断了连通他心脏的血管,撕开了他心脏的肉,然后再不住地往他肉里钻。 “啊……啊!” 叶智宇忍不住,开始仰天大喊,面红筋暴。 脖子上、额头上,一根根血管凸起,树根般在他身上蜿蜒盘旋,使得那张俊朗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但依旧没人管他,他就这么吼了小会儿后突然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 “我煽动左卫君将士,挑了几个信得过的,让他们在井中投毒,我恨冉凌珏,所以给他单独换了种毒,买通他身边的人让他喝下。” 叶智宇叙述,因着背对着操场,所以底下的人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只当他是畏惧夙珝,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只能如实招来。 “等中毒的人一多,我的人会在京中放出传言,昭王降我的职,实则就是想借机除掉我,因为我知道他见不得人的事,他挑拨左右卫军关系导致内乱,也是想借冉凌珏的手除掉我。” “可惜昭王失策,我在得知这一切后不得已先下手为强除了冉凌珏,昭王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他觊觎皇位已久。” 平淡的语气,听着的确像是自暴自弃了。 他所陈述的事实,让操场黑压压的一片都在心底倒吸凉气。 左卫军中有的忍不住了,开始骂骂咧咧。 “好你个叶智宇,枉费我如此信你,没想到你算计我!”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老子信了你的邪,居然真的怀疑主帅!” “娘的,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 “……” 夙珝睁眸,声音戛然而止。 他淡淡扫了眼叶智宇,“继续。” 叶智宇当真听话地继续。 “皇上说,若能趁机从昭王手中盗取虎符,待他除去昭王,炽军主帅的位置就由我来做。” “我跟皇上都知道,下毒暗杀等手段对昭王无用,故我没打算在今晚的宴会中下毒,就早早跟张正鑫几人通气,让他们将人留住,我带人去昭王府盗虎符。” “是这个么?” 夙珝不知什么时候从哪掏出一个牌子在手上晃来晃去。 眼力好的将士一眼就看到那玩意儿就是虎符。 叶智宇抬头看了一眼,点头,“是。” 夙珝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叶智宇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跪在那。 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如此简单的道理,即便是刚入伍的小兵也清楚。 按理说,事关帝王,他们即便有话,也只能憋在心里。 但武将,多的是真性情血汉子。 尤其炽军是夙珝一手建立的,除少数外,大部分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于是,短暂的安静后有人忍不下去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咱爷是个啥样儿的人谁不清楚!他要是对那张椅子有想法,还会等到今天?!” “没错!有本事把话摆在明面上说!整这些阴损的招做什么!” “爷!一句话的事!只要您开口,咱现在就杀进宫去!” “爷!” “主帅!” 一声高过一声,就连因叶智宇的关系怀疑过夙珝的人也都举起了拳头。 夙珝眯眼,起身。 习惯使然,上一刻还在高呼的人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夙珝越过叶智宇来到台子边,一改方才慵懒的神色,眸光凌厉地说:“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那样的话他不想再听到。 有人想再为他说话,才张嘴,那冰冷的视线就如一把利剑扎了过来。 再无人敢开口。 夙珝:“今日之事,以及这两日的事,本王权当没发生,你们也一样。” 顿了顿。 “日后,若有一句传到本王这里来,本王就当是你们传出去的,谁说的不打紧,本王随意挑,挑中谁,脑袋就掉谁的,记住了?” 众人见其神色凛然,熟知他脾性,于是都不敢再说这事。 只显然,大伙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看叶智宇的眼神都恨不得将手撕碎了。 夙珝看在眼里,却是不再多言。 只暗暗勾唇,让人将叶智宇及参与过此事的人带下去处理了。 叶智宇跟夙承勋一道商量了什么夙珝一清二楚。 故他来了招偷天换日,早将叶智宇手里的毒药给换了。 军中那些“中毒”的人都是冉凌珏这边的人和左卫军这边能信得过。 因为叶智宇应了皇帝盗取虎符,所以传言什么的安排到盗取虎符成功之后。 叶智宇不知道夙珝早洞察了他的计划,还单纯以为夙珝之所以封锁大家中毒的消息是怕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却不知他自己早在夙珝计划之中。 蠢货,他的虎符若真这么容易盗,夙承勋这些年早出手了。 就是因为盗不了,所以才让他这个曾经的左卫将军动手,夙承勋的目的是断了他的左右手制造炽军动乱,使炽军从内部瓦解。 哪是什么虎符。 第348章 除夕,端王妃 翌日,年三十,除夕。 虽昨日才出了夙馨玉的事,日子却还是要过的,纵使宫里依旧冷清,也改变不了今日便是除夕的事实。 倒不如说,正因出了夙馨玉一事,才更需要这等喜庆的日子冲冲晦气。 谁让雪姝是受过诅咒的人呢。 以往在元姝苑时她从未真正意义上过一回年。 白芪的心不在元姝苑,她也懒得将人硬留在院子里跟她们过年,所以除夕和新年两天通常就只有她跟白茯在。 当然奶嬷嬷在时就是她们三人。 除夕这天早上,雪姝会比平时早起,因为从小到大她都很热衷贴窗花换桃符对联。 窗花跟对联都出自她之手,她会提前描好样子,白茯跟嬷嬷就照着她画的样子剪。 桃符则是从郑公公那拿的,意在祈福灭祸,年年都少不了,年年都从郑公公那拿。 因为宴会设在晚上,所以午膳各宫主子还是在自己宫里用膳。 但因为是过年,所以无论是菜色还是分量都比平时要求得严格,这也就导致御膳房会在过年的这些天里忙得团团转。 雪姝向来是个没人管的。 平时吃的都是各宫主子剩下的,或跟御膳房的人蹭,到了这一天自然不会专门准备她的份。 不过到底是过年,白茯跟奶嬷嬷都会动用她们的关系,等到中午时她们的饭桌上会比平时来得丰富。 晚上就好了,晚上夙馨玉她们会去宫宴,各个官家夫人千金也会来,那时候最为热闹。 雪姝便会趁这时候去搞半路拦截,通常会拦几样好菜回来过过瘾。 她出不了宫,也没有月钱,小鞭炮和小烟花通常是没有的。 好在有郑公公疼她,会让人过来送她些小玩意儿,如此她也能同白茯玩上小半个时辰。 雪姝曾对着烟花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从皇宫这地方出去。 然后不用再吃别人的剩饭剩菜,也不用半路拦截,她们可以想吃什么就自己做什么。 结果别说实现誓言了,就是十六岁之后年都过不成了。 她死的那会儿刚过完年不到两个月,而今再经历过年,雪姝只感觉上辈子的事恍如昨日。 不同的是,这辈子十五岁的这个年,她不用再过得那么寒碜了。 宫宴在晚上,白天会有各个官夫人和千金来宫里探望太后皇后贵妃及其他妃嫔。 尽管秦婉如跟夙馨玉都不同往日,但这都是多年的规矩,总不能因她俩废了。 太后早几天就跟雪姝说让她除夕这天早点过去,也好认识认识一些同龄人。 所以这天早上,不到卯时雪姝就被白茯跟珍珠从被窝里挖出来了,梦游般任由两人折腾她。 直到折腾结束,她才清醒,只看到镜子里的人时她有些迷糊。 “这谁啊?” 一身儿石榴红的罗绸双绣缎裙,裙面都是小喜鹊繁花,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外罩一件高腰双鱼比目银鼠皮褂,正好贴身,愈渐显得那腰身不盈一握,颈间那圈白色毛毛将她的脸衬得近乎巴掌不及,整个人看着玲珑极了。 再看那张小脸。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双颊粉粉嫩嫩,桃儿一般,正好配了那双盈盈桃花眼,又俏又魅的,简直招人喜。 头上那点翠珠一晃,叮叮当当,小仙女儿似的。 雪姝平日随性,粉黛不施,也就昨日打扮得规矩了些,今日比起昨日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才醒的她就懵了。 白茯二人同馨月几个小宫婢都被自家主子这娇憨的模样逗笑了,一个个掩嘴在那笑。 雪姝撇嘴,晃了晃头凑近了看,这才确定镜子里的人是她。 她表示很不自在,但看着妆容又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相反越看越满意。 心情一爽朗,当即便让白茯将昨晚包好的红包发给底下的人。 宫女太监们昨儿个才得了赏,今儿不好意思要,让雪姝收回去,一双双眼却巴巴地瞅着。 雪姝逗弄了他们一番,到底是没收回去。 大伙儿乐得不行,一张张嘴抹了蜜似的直把雪姝往天上夸。 雪姝道他们有口无心,蹦跳着不同他们玩,带着白茯跟珍珠就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了。 永寿宫也比平时来得热闹,也挂了红灯笼贴了窗花门花,宫女太监们的衣裳也都换了较为喜庆的颜色。 雪姝早不需得雯萱来接了,跟回自己寝宫一样。 熟门熟路地来到太后寝屋,进去就道“除夕快乐”,脆生生的声儿一下子就让整个永寿宫的气氛都活了。 太后今日也着了鲜色,头上珠钗多了两三根,抹了点儿粉涂里唇脂,看着精神不少。 雪姝昨日又麻烦了她老人家,难免有些过意不去,今日就可劲儿地哄人,直将人逗得开怀大笑。 稍有恢复的江玉盼不多会儿就同其他嫔妃一道来请安。 她现在同雪姝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站在她这边,便逮着雪姝翻天覆地地夸。 而今她掌权,这里除太后外自然她最大。 不管以前是不是皇后那一派的,而今都跟着她说,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雪姝笑得脸颊都痛了。 送走江玉盼等人后太后不允雪姝走,留她一道用早膳,雪姝极为爽快地应了。 刚吃完饭不久,就有人来报丞相夫人来了。 提起丞相夫人,太后的嘴角就敛起来了,但到底来都来了,总不能真拂了对方的面子。 想来为了自己女儿外孙,所以丞相夫人做了这第一人,后面都没跟别的尾巴,一上来就各种讨好,连雪姝都不落下。 太后岂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又是大过年的,人家不惹她,她当然不会给人脸色看。 于是,两个老太太就你一句我一句有口无心地聊着,时不时带上雪姝,雪姝就应两句。 没多会儿,太尉府上的人也来了,江玉盼也又过来了一遭。 不到一个时辰,永寿宫就坐满了人。 众人都已知雪姝在宫里的这些事儿,当着太后的面自然又是一通夸。 太后方带了句“十三弟疼这丫头”,夫人们便又逮着夙珝夸。 还说什么王爷这是想要闺女了,想成亲了,搬出长嫂如母这话,笑着让太后给留意着。 雪姝听得在心里翻白眼,心说你家闺女才跟她爹只差示意岁呢,哪个男人十一岁生得了娃,净瞎说! 好不容易送走这些个阿谀奉承的,竟就快午时了。 “瞧,让我说准了吧,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刚送走最后一批,雪姝拍拍脸正打算说回去的话,就听一道温柔却不失爽朗的声音传来。 太后听到这声音呵呵笑,声音方落,便见一身着碧霞云纹锦裙,芙蓉如意袄的美妇人进门。 只见其巴掌大的脸,杏眸如星,琼鼻樱唇。 虽来时步伐不缓,头上的金丝八宝钗却不见得晃动,举手投足间端庄优雅却又不失利索。 雪姝不可见地眯了眯桃花眼,因上午见的人多,脑子竟一时短路未能马上认出这人是谁。 却见这人一进来就先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到太后跟前,盈盈福身见礼,“棠儿给母后请安。” 母后?! 雪姝一惊,瞬间记起这好似在哪里见过的人是谁了。 可不就是如夙承勋一母同胞的弟弟,端王夙承晔的结发妻子方棠么?! 不敢怠慢,在方棠向太后见过礼后雪姝忙上前拜。 “使不得使不得。” 端王妃伸手扶她,笑得温柔。 “照道理,该我向六公主问安才是,只我这都还没来得及,倒让公主抢先了。” 太后让其逗得哈哈笑,“你这丫头,如此说,可别把小丫头给吓到了。” 雪姝以前没跟端王妃接触过,只知她是个极为端庄大方的人。 原以为出身商贾的她会跟太后有隔阂,倒是她想岔了。 “看我,净顾着自己说话了,”端王妃笑盈盈松开雪姝的手侧身。 第349章 试探,我娶你吧 雪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恰好与跟在端王妃身后进来的姜氏对上眼。 有了上一回接触,再见也就不见得尴尬了。 雪姝上前拜了拜,“外祖母。” 姜氏忙说使不得,赶紧搀了搀。 又看姜氏身后还站着一位。 雪姝没见过,但猜了猜,上去道:“姨母。” 妇人与她画中的母妃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该是她母妃的亲姐了。 伍氏赶忙回礼。 待姜氏与伍氏向太后行完礼后几人坐一块聊了起来。 端王妃润了润嗓子,将雪姝通身瞧了一遍,笑着说:“难怪我那嘉儿整日在府中‘妹妹’‘姝儿’地念着,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换做我,我也巴不得是我府上的。” 雪姝脸微微热,垂眸道:“嘉哥哥惯会玩笑。” 太后点头,“可不是,前两日来我这,都敢拿我这老太婆说笑了。” 端王妃抿嘴笑。 “他回来同我说了,说皇祖母疼他,舍不得打他,还赏了他好东西,整日都念着皇祖母的好,嘴上还没个把门儿地说要接您老人家去府上住。” 太后乐得脸上笑开了花儿。 “那小子的那张嘴,可真是又让人爱又让人恨。” 端王妃:“就是了,有时候经常想,好好一小子,怎么就长了张嘴。” 太后笑。 继而话锋一转看了看雪姝,揽着她的小肩膀说:“不过嘉儿有些话是说对了的,这六丫头的,就是个好的,都在这陪了我半天了。” 这一说,话题又转到她身上了。 不得已,雪姝只有应着。 怕冷落了姜氏跟伍氏,端王妃便顺着雪姝将这话引到了尚书府上,跟着问起了老太太的情况。 闲话半晌,姜氏与伍氏同雪姝说了几句后告辞,屋中剩雪姝及端王妃和太后。 端王妃在,雪姝也不好说回长禧宫的话,便就这么作陪着。 半个时辰下来,两人熟识了不少。 端王妃越瞧雪姝的模样越喜欢,不由笑说起上回夙嘉为了来宫里看她结果被端王狠狠抽了一顿的事来。 这事夙嘉没同雪姝说,她这会儿才知道,不免讶异,“嘉哥哥挨打了?” 说起自家儿子,端王妃一点不留情。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当他听说你哭了的时候,他自个儿都快哭了。” 这雪姝还真不知道。 她那会儿还以为夙嘉对她不过一时兴起,也跟她来一个巴掌一颗糖这一套。 虽然后来说清了,但现在听端王妃这一说,心里顿时愧疚得紧。 端王妃看出来了,笑道:“别放在心上,那小子从小就爱哭,跟姑娘家似的。” 太后忍不住打趣:“我就没见过像嘉儿那么爱哭的小子,我看他以后娶了媳妇可如何是好,若他媳妇也是个娇姑娘,两人岂不哭作一团?” 端王妃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捂嘴笑得直拍桌子。 雪姝嘴角抽抽。 这当娘的,当真是不怕自家儿子丢脸的。 正想着,门口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谁说我要娶媳妇儿了?我就算娶,也得娶姝儿这样的。” 话音落,玉树临风的少年已迈着他那修长的腿进了屋,上来就冲太后作揖。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了,皇祖母吉祥。” 夙嘉一身黑色窄袖交领锦服,腰间一三指宽玉带,裹得其精壮腰身,越发衬得其身形颀长挺拔,纯净的黑亦衬得其肌肤赛雪。 他的出现让太后与端王妃都表示意外。 端王妃问:“怎么这时候来了?不是让你晚些时候再来么?” 后宫除三位皇子外就都是女子,来探望的也都是些夫人小姐。 夙嘉为男子,自然要避嫌,夙睿兴也正因此还没过来。 故端王妃出门前让夙嘉在晚宴前来了便是。 夙嘉歪到太后的另一侧,“那还不是听到你们说想我,我才来的。” 端王妃蹙眉,“整日没个正形,谁想你了,你妹妹还在,东倒西歪的像什么话。” 夙嘉将下巴垫在太后肩上,看向雪姝,去抓她的手。 “我便是再不像话的时候姝儿都见过,何需在意这些,对不姝儿?” 他说的“再不像话的时候”指的是他上回被侵蚀时的狼狈模样。 眼见他的手就碰到她的了,雪姝牢记夙珝的话,极快地缩了缩手。 “嘉哥哥又胡说,谁见过你不像话的时候了。” 夙嘉撇嘴,捻住了她的袖子。 “都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可是我母妃同你说了我什么不好的?” 自上回夙嘉半夜溜到长禧宫后两人私下就没再单独见过。 昨日祭祖倒是见过,却也只是远远一瞥没说上话。 雪姝知道夙嘉的性子,但以为当着长辈的面多少会收敛些,不曾想她想错了。 看了看那双与端王妃极为相似的杏眸,再瞥向端王妃,雪姝有些不自在。 不想端王妃误会,雪姝索性说:“嘉哥哥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也不怕人误会了去。” 说着扯回自己的袖子。 太后笑出了声,抓着夙嘉的手打了两下。 “没规没矩的,以后娶了媳妇有你受的。” 夙嘉哼哼,不以为然,“我吃饱了撑的才娶媳……” 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他咧嘴一笑,看向雪姝。 “姝儿,我娶你吧,你给我当媳妇。” 哈?! 雪姝震惊了,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太后跟端王妃也都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夙嘉。 片刻后,端王妃板着脸起来揪着夙嘉的耳朵将其拎了起来,“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同姓没有联姻的说话,就算雪姝不是皇室血脉,好歹也是冠上夙姓的。 夙嘉抓住端王妃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来。 “我知道母妃想说什么,左不过一个姓氏,纠结这么多做什么。” 端王妃冷眼,“还说?” 夙嘉一边很怂地往边上挪一边说:“本来就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不行,姝儿大可不姓夙,改姓不就……” “夙嘉,”端王妃眯了眯眼,声音沉了许多。 夙嘉一凝,知道自家母妃一喊他大名就说明是真生气了。 “不说就不说……” 他嘟囔,抿着唇看了雪姝一眼。 雪姝从他眼里看到一抹异色,再看端王妃,瞬间有些明白夙嘉方才说那话的意思了。 她与阿珝同姓,夙嘉这是在帮她试探太后等人的态度。 她与夙嘉同辈且如此,更别说她与阿珝。 想到此,雪姝心底淌过一抹暖流,起身来到夙嘉边上,对端王妃说:“王妃息怒,嘉哥哥不过是说笑的,根本没有的事。” 转向夙嘉,道:“嘉哥哥,还不快认错?” 端王妃温和的看了她一眼,遂淡淡看向夙嘉。 “这么大个人了,说话却是一点分寸都没有,既是如此,今晚的晚宴你就不必参加了。” “啊?”夙嘉大惊,心说这哪里行。 今晚他来晚宴,可不是为了同其他人玩的,就因为皇叔公跟姝儿都会在他才来的。 往年皇叔公不在京,他也还不认得姝儿,她亦不在。 他每年都要跟夙睿兴他们同那些世家公子做戏,好不自在。 今年好不容易有得玩,他怎么能不参加。 端王妃凉凉瞥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错了事没有惩罚叫什么?” 说罢坐回位置不再看夙嘉。 夙嘉急了,来到她面前撒娇:“母妃,我知错了,您别罚我了好不好?我想参加晚宴。” 端王妃拨开他的手,不与他说话。 夙嘉又要撒娇,却还是被她将手拿开了。 夙嘉情急之下向太后求助,太后却道:“方才那些话本不该说,小时便罢,童言无忌,但现在你大了,该懂事了。” 意思是不帮他,不参加晚宴也行。 夙嘉急红了眼,巴巴地望向雪姝。 雪姝看看他,再看看端王妃,张了张嘴没说话,只给了夙嘉一个眼神。 她是小辈,还是第一回跟端王妃相处,人家管教孩子,她上去说哪门子情。 第350章 认错,下了血本 夙嘉接收到她的意思,顶着一张急红的俊脸规规矩矩面向端王妃。 片刻后,只听“咚”的一声 。 端王妃一惊,看着突然间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眉尖蹙得更紧了。 夙嘉跪得笔直,还稳稳当当向她磕了个头,又转身朝太后磕了个头。 “母妃,皇祖母,是儿子,孙儿的不是,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知错了,求母妃,皇祖母开恩。” “嘉儿,你……”太后让夙嘉这一举动吓到了。 端王妃气结,照着夙嘉的肩又是一巴掌。 “你如何受得了你这一跪,平日无论怎么训你,你就知撒泼打诨,唯有你父王治得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是看你妹妹在,做样子来伤我的心!” 说着说着便红了眼。 夙嘉虽顽皮,但从小到大对她都是贴心懂事的,打小跟个闺女似的跟在端王妃身前。 尽管端王爷经常会动他几下,但因着有端王妃在,夙嘉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就只在端王爷教训他时跪过,端王妃却从未罚他什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又不是在自家里,娇养大的孩子她不过就训了几句,他就直接跪了。 端王妃心疼,又当他是故意在雪姝面前做样子,他都这般跪了,她若再计较,岂不小题大做? 她平日连跟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而今他却跟她在这儿做戏,她怎么不伤心。 雪姝没体会过母爱,也不知父爱及家庭成员之间相处是个什么样。 所以她使眼色让夙嘉跪,想着他态度诚恳真挚一些端王妃也就不会生气了。 哪想到弄巧成拙,反而将人弄得更生气了。 一时间,雪姝有些无措,却又因他母子在说话,自己这外人不好插嘴,暂只能在边上站着。 夙嘉一看端王妃要哭,急得满头大汗,跪走了两步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端王妃要甩开他,夙嘉不允,抓得紧,自己跟着红了眼。 “母妃别哭,孩儿哪是故意做样子伤您的心,只孩儿真的知错了,大好的日子,不该说那样的话来惹您与皇祖母生气,孩儿便是个混账,您打孩儿吧,您打。” 说着,将端王妃的手往自己脸上扇。 “啪”的轻轻一下,真扇到了他脸上。 端王妃一惊,欲使劲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徒劳。 见他眼泪汪汪,与幼时那爱哭的小子无异,顿时是又气又心疼。 雪姝走到太后边上,在端王妃没注意到这边时抓着老人家的袖子,无声地撒娇,想让她护夙嘉两句。 太后笑得无奈,摇了摇头,在端王妃欲说话之际开口:“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值当。” 看了一眼夙嘉。 “嘉儿生性如何你这当娘的不该最清楚?他从小在你面前混账过几回?好在这里只有你我几人,此次给他个教训,他已记在心上,就不必如此计较了。” 见太后为他说话,夙嘉下意识想朝太后这边看。 但见端王妃红着眼,又不敢在这时候离了眼,便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母妃……” 端王妃没错过他迟疑的小动作,顿时是又恼又不忍,便擦了擦眼角,故意板着脸。 “当真记在心上了?” 夙嘉点头,认真乖巧地说:“记着了,母妃的话,孩儿都记着了。” 端王妃想说你记着个屁! 哪回不是在她面前声东击西蒙混过关。 但到底是舍不得,最后便在他手上轻掐了一把,道了声“我瞧着你便气”就作罢了。 夙嘉见其没在真气,瞬间松了口气,对着两位长辈使劲撒娇,说了好些好话,最后该参加的晚宴还是参加。 雪姝在心底暗暗抹了把汗。 心说以后还是别乱给人出主意了,这种家庭间的事她着实不擅长。 午膳也是在永寿宫用的。 席间有夙嘉在,端王妃又是个好说话的,一顿饭下来倒也其乐融融温馨不已。 吃过饭后太后依旧是要午休的,雪姝与端王妃母子二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就告退了。 出了永寿宫,端王妃因为夙嘉的关系跟雪姝也亲近了不少。 两人在园子里散步,走着走着便挽起了手,亲儿子夙嘉反倒被晾在了后面。 不过夙嘉倒也不在乎,他乐得母妃喜欢雪姝,在端王妃跟前可劲儿说雪姝的好话。 端王妃原先因因为夙珝与夙承勋的关系对雪姝有所顾忌,而今一接触下来,这些顾忌最后到底被她扔到一边了。 她虽为商贾之家出身,跟皇室或那些功勋世家没有可比性,却也是从小不缺衣少食,父亲爱母亲疼,家中姊妹相亲和睦。 后来嫁到端王府,途中虽有坎坷,但结果好,中间过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面下两个孩子,府中奶娘丫鬟一大堆,王爷也会经常帮着带孩子,她的两个孩子都不缺爱。 她是不明白为何会有想要自己孩子死的父母。 故端王妃看雪姝是越看越可怜,也就不在意朝堂男人的那些事了。 小半个时辰后,分开之际,端王妃摘下手上的金镶玉镯子给雪姝戴上。 “进宫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你暂且收着,回头来端王府,我再送你好的。” 小巧精致的镯子还沾着一丝暖意,雪姝感动不已,推拒着:“这么好的东西,我不能收,王妃……” 端王妃稍敛了敛唇角,温和道:“长者赐不可辞。” 几个字,说得雪姝推拒的动作顿住了。 夙嘉在旁说:“母妃赠你东西,是喜欢你,你只管收着便是,母妃那不缺这些的。” 前半截还是人话,最后一句就不怎么是了。 端王妃斜眸看向儿子,给了他一个“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表情。 雪姝被母子俩的互动逗笑了,难为情地掩唇笑了笑,便将镯子戴上了。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王妃赏。” 端王妃摆手,不准她再这么客气。 又说了会子话,雪姝送了端王妃好一段路两人方分开。 夙嘉不愿跟端王妃回去,说想跟妹妹一道说说话。 但因为先前他在永寿宫说了娶雪姝的话,端王妃担心他在雪姝跟前嘴里又没个把门儿的,让有心人听了去,便不准他留。 夙嘉才惹了她不久,不再再惹了,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同端王妃回去了,走之前对雪姝说了好几遍晚上一道看烟花。 目送母子俩离去,雪姝颇为感慨,抚着手腕上的镯子也带着白茯跟珍珠回长禧宫。 路上,白茯瞧自家主子的嘴角始终勾着。 想到自家主子这些年过的日子,便知她是被端王妃感动到了。 白茯也很触动,忍不住笑着说:“端王妃真真是个好人,难怪端王爷当初说什么也要将人娶回来。” 珍珠接话:“奴婢以前在御膳房的时候就听人说端王妃的好了,百闻不如一见,难怪世子爷也这么好了。” 白茯掩嘴笑,“世子爷是好,就是说起话来,还说要娶咱们公主……” 最后半句她说得极小声,生怕旁人听了去。 雪姝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们知道就行了,且莫当着第四人说。” 白茯与珍珠齐齐点头:“奴婢省得。” 就这么一路说笑着走了会儿,眼见转长禧宫方向,不想冤家路窄,跟带夙锦儿往永寿宫方向去的成妃撞了个正着。 看到雪姝的第一时间,成妃下意识将走在前面的夙锦儿拉到了身后,干巴巴地冲雪姝笑了笑。 按理说夙锦儿该跟雪姝一样,一大早就去向太后请安的,却到了这时候才去。 雪姝早上时还纳闷,心说人怎么没来。 刚才见了成妃的动作时才算明白。 敢情是为了躲她,估计是担心夙锦儿又跟上回那样当着太后的面跟她闹起来吧。 看来夙馨玉的事把成妃吓得不轻啊,为了让夙锦儿躲着她,连太后心里的看法也不顾了。 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管她们呢。 反正过了今晚她就该跟这母女俩没什么关系了。 成妃不愿同雪姝多打交道,夙锦儿是被叮嘱了的,有了血玉的她也不屑跟雪姝说话。 就这样,两边都只打了个招呼就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第351章 盖印,保重凤体 回到长禧宫,雪姝记着莺歌昨晚与她说的军营的事。 虽对夙珝处理事情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还是担心的,就把莺歌叫出来问了问情况。 得知他那边没事后放心了。 不过…… “既然叶智宇已道出事实,怎么不见王爷将人带进宫跟皇上对质?” 或者该说“询问”? 不仅没带人来问,甚至连今早的早朝也没来。 莺歌对此表示:“这属下就不清楚了,不过王爷应该有他的打算吧。” 好吧。 既然有他的打算,雪姝也就没在这件事上多说,想起一件事来,便差白茯与珍珠分别去了冷凌苑和临华宫一趟。 冷凌苑内,江玉盼一袭华服,手边放着好些单子,头上的鸾钗随她发问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请问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秦婉如,语气近乎质问。 “几日前臣妾便差人来过,这些单子里的东西都是过年这几天用得到的,不过就是几个章子的事,也值得皇后一拖再拖?” 现在虽她掌权,但凤印不在她手里。 秦婉如一直管着后宫的用度,这些东西也都需得她的凤印才拿得到。 现在章子没盖,该发放给各宫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放下去,各宫的人就都差人去催她。 秦婉如原就因为凤印一直没找着心力交瘁,即使夙承勋跟她说了长生不老的事,但还是没能缓解一直找不到凤印的焦虑。 长生不老固然好,她也乐得跟皇上一直做夫妻。 可若这凤印找不着,别说一直了,就是夫妻,都很难做下去啊。 所以面对江玉盼的质问,秦婉如是又心虚又暴躁,冷眼看着江玉盼,沉声道:“注意你的身份,别以为现在由你掌权,你就高本宫一等。” 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说起话来就像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一样。 然今时不同往日。 这段时间她一直为凤印焦虑,昨日又挨了夙承勋一掌一脚。 这会儿浑身都痛不说,脸色更是暗沉蜡黄,连脂粉都遮盖不住。 声音里也是明显中气不足,看着比以往老了十岁不止。 三公主咒害六公主一事昨儿起就不是秘密,皇后别打也不是秘密。 江玉盼就笑了,说:“臣妾从未觉得自己比皇后高一等,您是谁啊,一国之后嘛,您一日在,臣妾等人一日都只能是妃。” 秦婉如冷哼,“知道就好。” 江玉盼抚了抚鬓角。 “所以说,这些单子不就该由皇后盖印么?皇后若不想看到臣妾的这张脸,就快些盖了印,不用皇后撵臣妾就自己走了。” 反正催盖印就对了。 秦婉如感觉头都要炸了。 这些东西要她盖印她当然知道,可凤印不在她手上,她怎么盖?! 江玉盼见她不说话,勾了勾唇,眼珠子一转,别有深意道:“皇后一直不盖印,该不会是……” “!” 秦婉如一惊,以为江玉盼知道了什么,浑身一僵,心虚使她暴怒,当即斥道:“闭嘴!” 江玉盼佯装被吓了一跳。 “皇后这是做什么?臣妾不过是想说该不会是皇后您行动不便不方便去拿印,若如此,臣妾愿意代劳,怎么动起气来了?” 她说的行动不便就是在暗指秦婉如昨天被打了。 秦婉如气得嘴角抽搐,咬牙说:“不劳贵妃费心,本宫好得很!” 江玉盼笑得没心没肺,“那就好,臣妾就不必担心您了,所以,盖印吧?” 秦婉如只觉喉头梗着一口鲜血,昨日被踹过的地方抽搐般得疼。 疼? 她一个激灵,当即就捂住了身前,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冲外面喊:“来人,来人……” 声音很虚弱,喊了两声便开始大喘气。 宫女太监们匆匆赶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快!快请太医!” 江玉盼美眸轻眯,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在心里冷笑。 秦婉如啊秦婉如,你终于也有今天了。 管你是真痛还是假痛,这单子里的东西都是得发放下去的。 于是江玉盼起身,丝毫不将秦婉如的情况当回事,拿着单子晃了晃。 “既然皇后娘娘不舒服,臣妾也就不便打扰,只这里有永寿宫的东西,皇后若一直不盖印,回头太后差人来问臣妾没得解释,您想个法子吧。” 永寿宫的东西?! 秦婉如心里一紧,眼前一阵阵发黑。 太后是最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馨玉跟她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她不能再让太后对她失望。 但凤印…… 秦婉如忍痛苦想。 “你……你看本宫这样是能去找凤印的么?你将单子拿来本宫签字,再去找太后盖印。” 说着就朝江玉盼伸手。 江玉盼眸光微闪,故意问:“这样行么?这些本该是几日前就弄好的事,太后若问起来,臣妾怎么答?就说您拖了几天都没给盖印?” 秦婉如是身上痛心里气,巨大的怒火就跟要撕裂她的肺腑似的。 她紧紧咬牙,死瞪向江玉盼,“本宫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么?!” 这是在用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作威胁。 江玉盼差点忍不住笑,不住在心里翻白眼,面上作惊愕状,忙将手里的单子拿过去。 “砰!” 秦婉如一手捂着腹部一手将单子大力摔在桌上,“拿笔来!” 伺候的人不敢耽误,赶紧跑着去取笔墨。 小会儿后,江玉盼检查似的看了看每张单子上的签名,点了点头,“行,臣妾就拿去永寿宫了,成与不成,稍后再差人来回话。” 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首笑道:“皇后,保重凤体。” 红唇一勾,有心不掩眼里嘲讽。 秦婉如狠狠瞪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贱人—— 江玉盼才不管身后的视线有多吃人,趾高气昂地由红襄搀着出了门。 白茯刚巧过来,江玉盼问:“你主子差你过来的?” 白茯行了礼,回道:“公主让奴婢来看看。” 江玉盼轻笑,继续往前走,“回去跟你家主子说,本宫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那丫头让人过来“看看”,无非是担心她心里惦记着孩子的事,见了秦婉如就沉不住气,漏了凤印现今所在之处的底儿。 不得不说,是个心细的。 白茯闻言也不多说,道了声“是”后就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确定江玉盼已经走远后她又这回了冷凌苑,之后才回长禧宫。 回去后,白茯原话转述江玉盼的话,顺带将自己打听到了秦婉如跟江玉盼两人具体的对话也一并说了。 雪姝听完后笑着说:“她不想让太后再对她失望,可惜她没盖印,去永寿宫找太后盖印的人是贵妃。” 江玉盼就恨不得马上把人整死,巴不得太后对秦婉如绝望,不说点什么才怪了。 事实证明雪姝想得一点没错。 江玉盼拿了单子去找太后盖印,太后才一问“怎么找到我这来了”,江玉盼就将秦婉如拖了好几天不给盖印的事说了。 又添了油加了醋,听得太后当场发火,差点也不给盖印了。 江玉盼这边计划还没具体下来,又不能真耽误了事儿,就好一顿安抚。 这一安抚,又提升了她在太后心里的形象。 当然,这些雪姝就不想插手了。 很快到了酉时,午睡了小半个时辰的雪姝精神抖擞。 基于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灾星六公主了,晚宴前跟人的一些客套她自然逃不掉,便早早让白茯珍珠为她重新装扮了一番准备出门。 就在她收拾好对着镜子好一番顾影自怜后准备出门时,外面忽然一声“王爷吉祥”给她听懵了。 走出内间一看,果然就见那丰神俊朗长身如玉的男人迈着他那修长的腿进来了。 第352章 罚吧,想我了没? 夙珝褪去斗篷,内着一身暗紫云团圆领蟒袍,凤表龙姿神采英拔,举手投足优雅贵气。 端庄优雅的紫衬得他那张玉面愈显深邃俊朗,左眼下的那粒朱砂痣也鲜艳了不少,浑身的清冷贵气因那点红而带上了几分妖娆。 两人好几天不曾在屋中这般单独处过,雪姝一瞧着他这张脸便有些脸热,缓步上前道:“你怎么来了呀?” 白茯与珍珠很识趣地随便找了借口带着其他人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俩。 夙珝的视线自进屋就没从他的小姑娘身上离开过,听着她这软糯的声音心里瞬间软成一滩水。 “怎么,不想我过来?”他走近,握住了雪姝放在身前的手,沉声问。 雪姝指尖一颤,诚实地摇摇头,红着脸看他,“想,只是没想到你会现在过来,一会儿就该去长兴殿了。” 他这样的身份,估计这会儿早早就有人候他了。 夙珝捏了捏她软软的手,眼里噙着笑,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那些人哪有你来得重要,这几日我忙,也没能来看你,可有生气?” 雪姝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抿着嘴笑,摇头,“不,你忙正事,我若生气,那多不懂事啊。” 她头上的蝴蝶流苏簪在她摇头的时候轻轻晃动,小蝴蝶展翅欲飞,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就你懂事,”夙珝拉着人坐过去,长臂一圈就将她带到了腿上,“昨天的事有没有吓到?” 他指的是夙承勋失控,险些将夙馨玉打死,那极度血腥的场面。 雪姝圈住他的脖子,扬了扬小下巴,得意道:“小场面,不慌。” 夙珝让她的骄傲样儿逗笑了,宠溺地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温柔的目光顺着其精致的眉眼来到她殷红的小嘴上。 捏着小丫头的下巴,用指腹在那唇边摩挲了两下。 雪姝双颊似火,圈着他的手紧了紧,“你看什么呀?” 娇软的声音扫得夙珝心尖一颤,滚了滚喉,眼神略暗了些,脱口道:“想我了没?” 雪姝让他眼里的火星灼得脸上滚烫,乖巧地点头,“想。” 夙珝抚上她的唇角,“怎么想?” 雪姝脸上热气直冒,桃花眼里泛起一层薄雾,长睫轻颤,她凑近了些,在男人淡色的唇上碰了碰,“这样想……” 夙珝眸色一沉,倾身便吻住了那格外会说话的小嘴。 雪姝揪紧他的衣裳,生涩地回应他。 屋里的温度高了不少,空气中淡淡的馨香混在一起,让人有些迷醉。 一吻结束后,夙珝眼含促狭,“多少次了,还不会换气。” 雪姝眼角泛红,眸中氤氲一层水雾,喘着气靠在他肩头,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说话。 夙珝低笑出声,把玩着她葱白的手指,说:“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嗯?”雪姝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他跟她说过的话很多,不知道他现在指的是什么。 夙珝亲了亲她的指尖。 “之前我说只能我主动,你不能,我若没记错,你已经有过一回了,我说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啊? 雪姝才记起的确有这么回事,回想刚才又的确是她先凑过来的,登时满脸飞霞。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就,就情不自禁,不是,我……” “我”了半天没我出来,最后来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你罚我吧。” 又羞又悔的,羞的是自己连情不自禁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悔的是自己竟然没忍住。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万一真因这事生气可怎么办? 那她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亲他了? 夙珝让她着急的样子逗笑了,猜到她这会儿的小心思,身为男人的自尊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敛了敛唇,煞有其事地说:“做错了事自然是要罚的。” 雪姝哼哼,有些委屈,但不说,很乖巧地等着他罚。 夙珝:“眼睛闭上。” 雪姝当真很听话地闭上了眼,还不忘说:“你……你别打我脸,一会儿要见人的。” 夙珝险些笑出声。 这小傻子,以为他会打她? 莞尔一笑,夙珝应了声“好”,趁着她闭眼的期间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被他吃了唇脂的地方,低头印了下去。 温柔似水缠绵悱恻,如一股温水缓缓淌过,经小径流进名为心田的地方,一片滋润。 雪姝有些醉,可她分明没有喝酒。 夙珝拉开距离,笑眼如星地拍了拍她的脸,“傻了?” 雪姝轻哼两声,臊得捂住了眼,“别看……” 夙珝这几日都没同她亲近了,而今自然要补回来,就问:“喜欢么?” 雪姝的耳尖像在滴血,没应。 “问你呢,喜欢我亲你么?” 雪姝的脖子像在渗血,翕了翕唇,声音细若蚊呐。 “没听清,再说一遍。” 雪姝臊得小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急,索性拿开手“破罐子破摔”。 “喜欢喜欢喜欢!最喜……唔!” 喜欢那就多亲点。 温存半晌,雪姝想问军营里的事。 但又想他既没同她说,便是不想她操心的,她若问了,回头莺歌该受罚了,于是就没问。 夙珝倒是问起了今晚即将发生的事,“都准备好了?” 雪姝颔首,“交代下去了,等着吧,今晚热闹得很。” 她做事夙珝向来放心,便没多说,唤来莺歌让好生护着雪姝,另外又安排了一个名为风羽的女子在雪姝身边。 “多个人总是好的,省得离了莺歌你这里没人可用。” 他一说雪姝就知道他这是还记得上回白芪的事时莺歌去漱叶院的事。 他为她好,她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就暂将风羽留下,说了两句话后就让人先退下了。 小会儿后夙珝要走,雪姝欲将其送到门口,被他制止了。 雪姝想说不送到长禧宫门口便罢,怎么连她这寝屋的门口都不让送了。 正是疑惑,就见他意味深长地用指尖在他自己唇边指了指,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留下一个让雪姝回味的颠倒众生的笑后就走了。 雪姝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嘴,然后一个激灵,脸上顿时一红,转身就往内间跑。 “白茯,白茯!” “诶诶!来了来了!” 白茯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喊得这么急,进去一看,原来是唇脂让某人给吃了。 方要说话,她家这主子就奶凶奶凶地瞪她。 “不准笑!不准问!不准说话!” 白茯憋笑憋出内伤,但为了自家主子这点儿可怜的尊严,还是非常配合,都不说“好”,只点头。 一炷香后,雪姝带着白茯与珍珠出门,夜幕也在这时降了下来。 一出长禧宫,大小灯笼一点,满目的红,隐约听得说笑声,应该是宫外的人进来的。 雪姝头一回在除夕夜这么重要的节日里光明正大地进入御花园,竟有些不适应。 湖边不知何时放了一盏盏小灯,顺着河流徐徐飘动,与岸边柳树上挂着的各色各样的小灯笼相得益彰。 空气中夹杂着几丝脂粉味,离园子中心越近,这味儿便浓郁几分。 虽说上午在永寿宫已见过部分,却也仅仅是部分。 很多白日里没见过的年轻小姐都在这时候聚在了御花园,同母亲们一道和妃子们有说有笑。 容嫔的娘也来了,雪姝原是想过去打招呼的,但一看园子里那阵势,最后还是决定磨到了太后来。 抓准时机,雪姝假装与太后同时到,一去就到了太后跟前。 往年只将注意力集中在秦婉如和夙馨玉身上的众官家夫人与千金这会儿没了这两位主角可讨好奉承。 就将视线放在这素未谋面的六公主身上,神色各异。 好奇的,惊讶的,疑惑的,鄙夷的。 什么样的都有,年纪稍大些的掩饰得好,年轻的就逊色许多了。 雪姝权当没看见,在太后跟江玉盼等人的介绍下同这些人打招呼。 第353章 宴会,蠢蠢欲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夙承勋当时气极也没想着封口。 三公主用巫蛊之术诅咒六公主这种本该属于皇家秘事的事自然不胫而走。 秦婉如现在又是禁足又是受伤。 堂堂一国之后落得个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都不得露面的地步,而这些还都跟同一个人有关。 于是众人在同雪姝说话时眼里都带着一抹探究。 都想看看这传闻中的六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有什么本事值得他们大贤的战神如此宠爱,又有什么资格值得皇后跟嫡公主如此针对。 可惜她们看啊看,愣是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就只看到那坐在太后身边的小姑娘是如何乖巧,如何俏丽大方,看到的都是好的,一点坏的都没有。 这样一来,倒是能想明白昭王和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宠这位六公主了。 皇后和三公主为什么会如此针对人,结合前段时间街头的传言,似乎也能想得通了。 然后雪姝就发现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又变了。 少了几道鄙夷嘲讽,多了几道刻意讨好。 雪姝看在眼里,依旧当没看到,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没多会儿,夙锦儿盛装与成妃一道过来。 现在秦婉如不在,除了江玉盼外就数成妃分量重些,因为她面下还有夙睿兴这么个皇子。 这些官家夫人听自己男人回去说,皇上本有意在除夕时解了二皇子的禁足。 可就因为三公主的事,皇上迁怒二皇子,到这会儿都没说放二皇子出来的事。 而且她们还听说,这次晚宴本来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道策划的,却因为二皇子禁足一事后半部分变成了三皇子一个人策划了。 还是个娃娃的四皇子撇开不说。 如果二皇子晚宴时还没能解禁,那么宴会上便只三皇子一人风光了。 宴会办得好,这赏也全都会到三皇子手里。 如此一来,将来最有可能坐上那储君之位的就非三皇子莫属了。 成妃身为三皇子生母,她们自然要好生讨好一番,这样自家的女儿才有望成为太子妃。 于是乎,成妃母女俩一来,雪姝顿觉轻松不好。 她不稀得跟这些人来去虚伪,夙锦儿跟她相反,偏喜欢这些。 夙锦儿以眼神向她示威,意图借此让她明白她跟她的差距,还刻意在年轻小姐们中间炫耀她从皇叔公那得的血玉,好不得意。 雪姝干脆顺了她的心,夙锦儿一来,她就不怎么说话了。 夙锦儿当她有自知之明,雪姝却只觉落得清闲。 反正成妃也好夙锦儿也罢,也只有这么一两个时辰可得意的了。 江玉盼朝她这方看过来,四目相对,彼此眼中藏着只有对方才懂的深意。 闲话不多久,长兴殿那方传来钟声,是晚宴即将开始的信号。 太后率先起身,招呼几声后由雪姝搀着朝长兴殿去,江玉盼与成妃率众夫人紧跟其后。 秦婉如与夙馨玉应该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没有她们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一路说笑,经一段辉煌灯火闻喜乐丝竹,不多会儿,一行人抵达长兴殿。 殿内布置整齐妥当,红绸遍布,其间男女分席。 进殿内,太后由江玉盼搀上台,太后坐下后,江玉盼于夙承勋右侧落座,左侧位置空着。 妃嫔入内,后方女眷由端王妃打头相继进入。 雪姝拍在老五夙文婉之后,落座后抬头,一眼就见那丰神俊朗凤表龙姿之人坐在男席首位。 不知是感觉到她的视线还是当真心有灵犀,她才看这么一眼,他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唇角轻勾眸光流转,风华绝代,惹得女席这边发出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昭王爷,是昭王爷!” “他朝我这边看了,他还冲我这边笑了!” “王爷今年可算在京了,若是能同他说上一句话,哪怕死,我也甘愿了。” “呸!不害臊……” “……” 雪姝听着这些姑娘们近乎放浪形骸的话,忍不住撇撇嘴,看男人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丝怨。 净知招蜂引蝶。 夙珝嘴角又往上扬了扬。 小东西。 乐声之下,这边吸气的声音又大了,甚至有点疯狂。 雪姝勾了勾唇,索性不再看。 不过,那些疯狂的声音并未进行多久,随着喜乐声停,一身龙袍的夙承勋从外威风赫赫而来。 众人起,夙承勋行至台上,众人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绕梁不绝,似整个长兴殿都在震动。 夙承勋冷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抬了抬手,“平身。” 众人又道:“谢皇上——” 夙承勋的视线缓缓从底下扫过,在落到夙珝身上时停了停,又在落到雪姝身上时顿了顿。 眸光一抹转瞬即逝。 跟那些夫人们想的一样,夙睿兴今日在晚宴中出尽了风头。 宴会开始前夙承勋说了几句话,提了夙睿兴参与宴会策划的事,宴会开始。 随着宴会上各个节目的展开,宾主尽欢,夙承勋面色前所未有的柔和,同大臣们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三皇子一派刻意有人引导,夙承勋无意中跟着人走,赞了夙睿兴好些好话。 一个“赏”字后,掌声雷动,夙睿兴风光无限,夫人们皆道成妃好福气。 成妃亦春光满面,高兴得甚至连防备雪姝都忘了,还接过了雪姝给她的敬酒。 咕咚,一饮而尽,满面通红,众夫人道娘娘好酒量。 这恭维,都快盖住上方坐在皇帝身边的江玉盼了。 夙锦儿虽刚在前段时间跟夙睿兴发生争执,夙睿兴这个宠妹狂魔形象也有所改变。 但因外人不知二人具体情况,夙睿兴为男子,又有夙承勋的训导,自不会将此事主动拿出去说道。 夙锦儿尽管对夙睿兴百般不满,却因为面子没在外将这事说穿。 这会儿夙睿兴得宠,夙锦儿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沾光。 好事当头,她更不会去说跟夙睿兴争执的事了,一口一个“我皇兄如何如何”。 雪姝不知什么时候同端王妃坐到了一块,说笑间朝两人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暗笑。 夙嘉才在对面男席上喝了一杯脸就红了,趁端王爷不注意时溜到女席这边,才一来就惹红了好些官家千金的脸。 “母妃,”他对那些姑娘们的示好视若无睹,来到端王妃跟前。 端王妃见他眼中有醉态,又心疼又恼,“记性让狗吃了?晚宴前我说什么了?” 没有酒量就不要喝酒,省得闹笑话。 “母妃……” 夙嘉歪过来,挨着端王妃的另一侧靠着,“母妃今日好生漂亮,孩儿都快认不出了。” 端王妃没好气地看他,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她的情绪,“就只今日漂亮么?” 夙嘉抱紧她的胳膊,撒娇:“哪日都漂亮,今日更漂亮,父王方才还说他瞅着你就蠢蠢欲动。” “噗……咳!咳咳!” 雪姝没想笑,结果没能忍住,让喝进嘴的茶水呛红了脸。 蠢蠢欲动…… 果真是,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下意识朝对面男席看了去,刚好见端王爷跟夙珝举杯对饮,整个长兴殿似他的声音最大。 “我让你说!” 端王妃臊得脸都红了,伸手要了杯茶往夙嘉嘴里灌,然后又朝端王爷射眼刀子。 端王爷刚饮下一口酒,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酒盏看过来,咧嘴冲端王妃笑。 同他一道喝酒的夙珝也掀起眼帘看过来,视线落在雪姝脸上,眸色有些深。 雪姝脸一热,假装喝起茶来。 “娘娘,怎么了?” 一旁响起担忧的声音,雪姝斜眼看过去。 端王妃让赵嬷嬷去身边那祖宗给弄到楚胤那边去了,也朝那边看了一眼,跟雪姝说:“许是喝多了。” 雪姝不动声色,点点头,“可能是。” 成妃按着太阳穴,脚下虚浮,眼前有些花,“不好意思诸位,本宫有些醉了。” 第354章 贼人,王妃去吗? 锦绣搀着成妃,好一会儿方才将人从众夫人的包围圈扶出来。 出来后让人去台上同江玉盼说了一声,江玉盼点头后锦绣便搀着成妃出了长兴殿。 成妃走后,宴会并未受到影响,只过来围端王妃的人多了。 虽然至今都有人瞧不上端王妃的出身,但谁让人家男人是圣上的胞弟。 雪姝跟着说了小会儿话后从人堆里出来,刚巧跟和小姐们说话的夙锦儿撞上视线。 四目相对,夙锦儿的下巴又扬起了一些,目光里带着闪电。 雪姝笑笑,不与她摩擦,换了处清净的地方与姜氏聊了几句。 不多会儿,便见一太监匆匆进来,一路小跑到李楷跟前,耳语了几句。 李楷神情微变,摆摆手赶紧让人走,瞧着那正举杯的帝王犯了难。 雪姝心下勾了勾唇,看了江玉盼一眼后对姜氏说:“外祖母,这里头怪闷的,不若我们出去透透气。” 看向伍氏,“姨母也一起?” 姜氏稍有些上了年纪,也有些不适应这么多人围在一起,看了一眼伍氏后点头道:“行,都出去透透气。” 伍氏温和地点点头。 雪姝朝端王妃那头瞧了瞧,正好见对方蹙了蹙眉尖。 她笑笑,又挤了过去,丝毫不介意旁边人的看法,道:“王妃似乎喝得有些多了,出去走走如何?” 端王妃也不喜欢和这些人虚伪。 当年她同端王爷的婚事让她将这些人看得透透的,雪姝来得正好,让她寻着了借口。 “是有些醉了,”她边说边起来,作出一副醉酒状身子晃了晃。 赵嬷嬷眼疾手快地稳住她。 临出长兴殿,雪姝回头朝台上看去,正见江玉盼将李楷叫上去说话。 也不知说了什么,李楷在片刻的沉默后到底是凑到了夙承勋耳边。 雪姝没再看下去,兀自扶着姜氏出了大门。 她们刚出门没多会儿,殿内的说笑声就小了,到最后完全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走了一段路的姜氏回头朝殿内看,没看清什么。 雪姝:“外祖母当心台阶。” 继续搀着人往花园去。 她能想象得出夙承勋黑脸的样子,他一黑脸,底下的人有所察觉,自然不敢再说笑。 一道出来的还有几位夫人,察觉到殿内的动静后也都停下来往回看。 这时,夙承勋黑着一张脸出来,步伐匆匆神情冷冽,明眼可见的怒火。 江玉盼跟在其身后,众大臣跟出来,李楷扯着笑随便找了个干瘪的借口拦住了人。 夙承勋出来走了另一条道,没多会儿就消失在雪姝这边这些人的视野中。 雪姝暗忖,面露迟疑,“父皇去的方向好像是景萃宫,不会是成妃娘娘出什么事了吧?” “你才出事!” 夙锦儿尖锐的声音传过来。 雪姝同端王妃等人循声看去,就见她跟小霸王似的领着一干千金从殿里出来,往这边走。 “六姐姐,你什么意思?大过年的说这种话做什么?你安的什么心?” 雪姝无辜眨眼,笑了,“我能安什么心?不过就是担心成妃娘娘罢了,锦儿妹妹这么恼做什么?” 夙锦儿冷哼,停到雪姝跟前。 “我母妃,用得着你担心?你算什么?” “公主……”月婷的脸都皱成了一团,赶紧压着声音劝。 夙锦儿这会儿正因为夙睿兴得意着呢,她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这样。 但那又怎么样? 她是公主,她皇兄刚在父皇那得了大堆赏赐,在这里她便是最大的。 就算有人对她不满,那也只敢在心里,谁敢说出来? 于是她无视月婷的劝阻,鄙夷地看着雪姝,说:“本来就是,你算什么?还担心我母妃,我看你是打什么歪主意吧?” 雪姝作不解状。 “锦儿妹妹的话我是越发得不明白了,我与成妃娘娘无冤无仇,何况我人就在你面前,能打什么歪主意?” “你……” “锦儿公主醉了,”端王妃道,斜眼看向月婷,“还不快带人下去歇着?” 她的声音沉了沉,听着有些冷,跟先前温柔笑着时完全不同。 在场众人中除雪姝外她便是最大的,她又是皇上的弟妹,自然使得动宫里的人。 夙锦儿见端王妃帮雪姝说话,开口就要杠过来,但当她对上端王妃那双冷冽的杏眸时,又很怂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哼!”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月婷就走了。 她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在心里唏嘘。 “多谢王妃,”雪姝冲端王妃感激地道。 端王妃冷冷看了一眼夙锦儿远去的背影,道:“德行。” 然后扭头跟雪姝说:“没什么可怕的,你是姐姐,日后她若再如此,直接巴掌伺候。” 众夫人闻言大气不敢喘一声,毕竟对方是公主,她们总不能也跟着附和说就得打吧。 雪姝见端王妃有些气上了,心生感动,忙一通安抚。 她又不是没打过夙锦儿,只今天这么多人在,她当然得维持自己的形象。 何况夙锦儿,马上就得意不起来了。 “公主!” 一炷香前雪姝的褂子沾上了油污,珍珠回去取干净的来,这时正过来,却是一上来就神色匆匆。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雪姝佯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珍珠干净朝端王妃和众位夫人赔不是。 雪姝这才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珍珠咽了口唾沫,为难地朝端王妃等人看了一眼,要凑上去跟雪姝单独说。 雪姝又瞪她。 这么多人的面,哪好说悄悄话。 无方,珍珠便道:“景萃宫那边出事了,说是……说是好像有人闯进去了。” “什么?有人闯进景萃宫了?” 众夫人大骇,开始你一句我一句。 “那刚才皇上确实去的是景萃宫了?” “好大的胆子,连宫里都敢随便闯。” “定是那些醉酒的奴才,见主子们都在这,生了贼胆闯进去偷盗了!” “……” 一顿七嘴八舌后有人提出:“走,咱们也看看去。” 一个声音说去,好几个声音也跟着赞成。 谁叫成妃娘娘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后呢,当然得巴结好,最好能立功,这样她们的女儿就有机会了。 只端王妃没走,她们没人敢先走,于是就都把目光放在端王妃身上。 端王妃便笑了,“夫人们想去就去,看我做什么?” 有人就问:“王妃,您不去啊?” 端王妃:“不去,你们自个儿去吧。” 说罢就走。 她傻啊? 看皇帝那样子哪像是贼人闯景萃宫了。 她若说去,岂不就成了她带头让人去了,回头若出了什么事,这罪名不就扣到她头上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端王妃和成妃放在一起一衡量,都选了后者。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景萃宫走去,还有挽袖子的,像是真要去抓贼似的。 雪姝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一脸好奇,嘟囔道:“谁会有那么胆儿闯景萃宫啊……” 端王妃见她明明想去得不得了,却偏要顾着她,顿时忍不住笑。 “到底是个孩子,什么都当热闹看,想去直说不就行了?” 留下的姜氏与伍氏也忍不住笑。 雪姝抿嘴笑,难为情地挠挠头,然后一脸俏皮地凑过来,“王妃去么?” 端王妃被她这娇俏的样儿逗得笑出了声,“去,去。” 反正现在不是她带头,有事也跟她没关系。 雪姝笑弯了眼,抱着端王妃的手臂晃晃撒了撒娇。 端王妃没有闺女,丫头片子这一晃,晃得她心软成一片,心情大好,步子都跟着快了好些。 没多会儿,几人就追上了前头的人,一行人声势浩荡地往景萃宫走去。 但让众人没料到的是,她们方进景萃宫,就听里头传来哭喊声。 “皇上……皇上!您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第355章 背叛,滴血认亲! 屋内,成妃仅着一身蚕丝里衣,衣衫不整,发髻有些松散。 衣裳自其肩头滑落,平日里遮挡在衣裳下的一身冷白皮暴露在空气中,颈子与锁骨处的斑驳青紫异常刺眼。 她跪趴在地上,抓着夙承勋的衣摆,哭花了妆,长兴殿内的风光荡然无存。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您信臣妾啊,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妾……唔!” 话没说完,夙承勋一脚踹在她心口,绷紧下颚怒目而视。 “没有?你,你跟朕说没有?!” 他猛地一抬手,刷地指向屋外。 “朕亲眼所见,那野男人从你这出去,你还敢跟朕说没有?你当朕眼瞎?还是将朕当傻子?!” 过来的人都没想到自己一来竟看到这样一幕。 半个时辰前还在长兴殿接受大家敬酒,红光满面的成妃,此时此刻竟这般狼狈。 再看皇上,睚眦欲裂青筋暴起,显然气极。 一时,大伙儿都明白了此贼人不是她们心里想的那种,看戏之余又有些后悔过来了。 成妃捂着被踢的地方,小股鲜红从她口中流下,“臣妾没有……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背叛你……” 她不过是觉得有些醉了,便让锦绣搀她回来躺了小会儿,躺着躺着便睡着了。 她感觉身子有些发热,糊里糊涂地做了个梦。 皇上许久不曾来她这里了,她便将那梦里的人当成他了,一时情动顺从了,谁知醒来才发现…… “没有背叛?” 夙承勋怒极反笑,大步上前攥住她的领子将人拎起来,指着她颈子下方的痕迹怒道:“这是什么?你若没有背叛,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成妃泪如雨下,却是回答不出。 她是没有背叛,可……可她的确是将那人当成眼前这人了。 这叫她如何能说…… “怎么?无话可说了?”夙承勋紧揪着她的衣裳,赤红的眼怒火汹涌。 成妃哽咽得说不出话,“臣妾……臣妾真的没有,臣妾……” 想说“以为是您”,可那不就相当于承认了么? 雪姝隐于众夫人后,从缝隙中看屋里的情形,看着成妃那一脸狼狈的模样,再一想夙锦儿那一脸得意。 可不就是个笑话? 江玉盼朝屋外人群中看了一眼,抿抿唇,上前厉眼看着成妃。 “成妃,枉皇上待你情深义重,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大好的日子跟野男人私通,你该当何罪?!” 成妃虽平日显清冷孤傲,这性子却早在有了两个孩子后有所软和。 若非迎合夙承勋喜好,她又何需在人前装样子。 现在江玉盼又是“野男人”又是“私通”的,成妃哪还有心思维护她高冷的形象。 “我没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江玉盼,“我没有与人私通,没有……” 江玉盼却是不管,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没有?那锦儿早几月前才园子里缩提及的伯伯是谁?” 伯伯? 成妃茫然,夙承勋眸色愈渐冰冷,众人则皆一脸震惊。 “什么伯伯?”夙承勋松开成妃,冷眼看向江玉盼,眸中怒意滚滚,蓄势待发。 江玉盼没好气瞥了瞥成妃,一副想说又不好说,最终纠结一番后还是决定开口的模样。 “回皇上,就早几月前,臣妾与红襄于园中散步,恰好见锦儿与她那贴身丫头也在,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臣妾便只听得‘伯伯’二人,她那丫头就捂住锦儿的嘴不让说。” 顿了顿,看成妃。 “如今想来,莫非刚才从你宫中出去的就是锦儿所说的‘伯伯’?” “不,不……不是的,”成妃面色惨白,连连摇头,惊惧万分地看着夙承勋。 夙承勋抿紧唇,闭眼掩去浓烈杀意,再睁开,“来人!请锦儿公主!” 没人敢耽搁,立马有人飞一般地冲出景萃宫去长兴殿找人。 成妃“扑通”跪在夙承勋脚边,“皇上,这一切都是贵妃的无中生有,根本没有的事……您信臣妾啊!” 夙承勋冷哼,连踢都懒得踢她,一把将衣摆从她手中扯过来,转身坐到后面。 江玉盼轻蔑地看了一眼成妃,转身跟李楷说:“去,顺便将太医院的人也请来。” 李楷:“请太医院的人……” 江玉盼:“成妃口口声声说她没有背叛皇上,却解释不了她身上的东西,又说本宫无中生有,那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本宫无中生有,还是她成妃欲盖弥彰!” 说完看向夙承勋。 “臣妾斗胆,几位皇子公主都与皇上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偏就锦儿,无半分像皇上的地方。” 所以,请太医院的人是为了什么,已经很明了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李楷一头冷汗地看着夙承勋。 夙承勋紧捏着扶手,“就照贵妃所说,请太医!” 滴血验亲! “是!”李楷都不敢派人去了,自己匆匆出了门去太医院。 “不,不……” 成妃伤心欲绝,爬到夙承勋脚边嘶喊。 “皇上……您不信我便罢,为何要怀疑锦儿?!锦儿……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夙承勋垂眸,沉声质问:“既是朕的亲生女儿,为何不与朕相像?” 这显然已经完全信了江玉盼的话。 成妃哭得浑身抽搐。 “无论相像与否,锦儿都是您的亲生女儿!此事若有假,臣妾必定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最后的“死”字,她咬得极重,两侧太阳穴血管暴起,要多狠有多狠。 可惜夙承勋原就是多疑的性子,加上他来时亲眼看到有男人从成妃寝屋逃出去,现在都还未找着。 江玉盼的话在他心里种上了怀疑的种子,他所看到的男人身影和脑海里浮现出的夙锦儿的样貌成了这粒种子的肥料。 怀疑的根枝在他心里疯长,单凭成妃的几句话如何消除得了。 故不管成妃发多狠的事,他都不再搭理,就这般憋着一肚子火气等人把夙锦儿跟太医找来。 起先气势汹汹地说着要来景萃宫捉拿贼人的夫人们想走走不得,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 后宫妃子大年三十给皇上戴帽子,甚至到了当场滴血验亲的地步。 事关天子龙颜,若一个不慎,天子要封口,她们势必一个都逃不掉。 她们自己就罢了,她们男人可都在朝堂啊。 若她们中间有一个口风不紧将这事传了出去,她们定然会受牵连,届时她们男人的仕途可就…… 偏她们已知道了这事,皇上也没开口让她们走。 一时间,人心惶惶。 唯一要说有看热闹的心的估计就只有雪姝和端王妃了。 成妃与雪姝,除了因为夙锦儿接触过两三回外便再无交集,谁会想到雪姝会因为一个夙锦儿对成妃出手? 再者,她哪来那么大本事去害一个有着皇子撑腰,又在后宫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妃子? 不管怎么想,谁都不会把她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端王妃就更不用怕了,她本来就是皇上的弟妹,是皇上的家人,皇上的家事那不就是她家的事? 她怕什么? 看热闹吧。 不多会儿,去找夙锦儿的人回来了,除夙锦儿外,同行的还有太后。 夙锦儿一来见着她母妃狼狈的模样就开始扑过去哭了起来。 太后在来的途中已将事情听了个大概,进来看见成妃表情变得复杂。 当娘的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她自然站在她儿子这边的。 所以太后来了也没多说什么,只坐在夙承勋边上跟他一块儿等晏扬他们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晏扬同几个太医院的人匆匆赶来。 夙承勋一刻也不耽误,上来就让晏扬取他的血。 夙锦儿到底是个孩子,见她母妃不久前分明都还好好的,这会儿却被如此对待。 又见她父皇要人取她的血跟她滴血验亲,她瞬间怕得不行,哭喊着不让人碰她。 “父皇……父皇您怎么能这样?您冤枉母妃也就罢了,现在还怀疑我,我是您的亲女儿啊,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不验血!我就是公主……我不验血!” 第356章 庶民,帮别人养儿子? 夙锦儿来时夙承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到江玉盼说的“伯伯”,又仔细看了夙锦儿的眉眼,越看越不觉得跟自己不相像。 于是,那怀疑的种子便愈渐茁壮。 现今见夙锦儿如此排斥取血,这对夙承勋而言无疑是一记闷锤。 一锤子下去,他几乎百分百肯定夙锦儿不是他的孩子。 如此一想,夙承勋怒火高涨,“朕还不信治不了你!来人!绑了!” 夙锦儿与成妃神情如出一辙。 “皇上……皇上您不能这么待锦儿,她真的是您女儿啊!” “父皇!父皇您好狠的心!” 只任凭她母女俩如何哭,夙承勋都无动于衷。 夙锦儿挣脱不了李楷等人的钳制,没多会儿又进来俩太监,手上拿着成年男子拇指般粗的绳子,上来就对她一顿捆绑。 夙锦儿两只眼睛睁得铜铃般大,像一头发疯的小兽,逮着一太监伸过来的手就咬。 咬完啐出嘴里的血,嘶喊道:“我是公主!谁敢动本公主?!” 众人都被她吓到了。 “朕敢!” 夙承勋一拍桌子凛然而起,大步来到夙锦儿面前照着她的小腿就是一脚。 夙锦儿长这么大一直在夙承勋面前装乖,别说动手,夙承勋甚至连一个苛责的眼神都没给过她。 这也就在一方面助长了夙锦儿的嚣张气焰。 而今夙承勋上来就是一脚,力道还不算轻,夙锦儿只觉被踢的地方断了似的,剧痛侵袭她全身的神经。 尖锐的惨叫声后她痛得直抽搐,哪还有力气大喊大叫。 “锦儿!”成妃惊惧,连滚带爬地上去护夙锦儿,却被夙承勋无情地命人拉开了。 夙锦儿真被绑了,不管她能不能动都让人给绑得结结实实。 太监端来盛了水的器皿,由晏扬为夙承勋取血。 针扎进夙承勋指尖,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看夙锦儿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冷得厉害。 鲜红的血滴落在水面,在其中晕开小片。 取完夙承勋的血后晏扬来人夙锦儿跟前,由浑身颤抖的月婷颤巍巍捉起夙锦儿的手。 夙锦儿还想挣扎,可惜力不从心。 被绑着的她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泛着寒光的针头扎进她指头。 “啊!” 才喊一声,晏扬已经动作结束,捏着夙锦儿的指头将红色的血滴子放进器皿中。 屋外台阶下,明明都看不清器皿内的情况,一个个却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似乎都忘了自己刚才还后悔来着。 雪姝也稍伸了伸脖子。 夙锦儿所带的那枚血玉,实则并非真的血玉。 而是名为“血变”的注入了阿珝灵力的普通石头。 顾名思义。 当石头接触人体时,其中的灵力会渗进人的皮肤,进入体内的灵分子会根据人体温度和气味从根本上改变人的血质。 包括颜色、味道等。 同一个人,戴过一次血变,中途取下后再戴,他体内的血液又会是另一种味道和颜色。 邪祟魔兽等物喜血,且所喜的血的味道不尽相同,阿珝转生前经常使用这招来引这些妖魔鬼怪出来。 在莺歌跟她说有这玩意儿存在前她原是打算提前在用来盛水的器皿上做手脚的。 只要不让夙承勋的血与夙锦儿的血相融便成。 但既然有这么便利的东西,她自然乐得偷懒。 只听说归听说,具体如何她没有实践,所以这会儿很是好奇。 可惜同其他人一样,她也瞅不见器皿里什么情况,便只能从屋里人的表情上来判断。 没过多久,屋里人的神情同时一变。 “皇上,这!”江玉盼震惊地看向夙承勋,眼底喜色转瞬即逝。 结果揭晓。 锦儿公主的血未能与皇上的血相融! 尽管屋里的人没一个人具体说出验血结果,但他们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一切。 瞬时间,众人哗然,却只能在心里。 屋里屋外静得诡异,浸骨的冷自空气中掠过,使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李楷骇然不已,向来机灵的他在快速看了一眼自己主子时来到门外台阶处。 “诸位,此乃皇上的家事,就不必诸位费心了,大人们还在长兴殿候着呢,诸位夫人请回吧。” 这些个夫人们虽看热闹看得正在劲头上,但李楷这话一说,比起看热闹,她们巴不得早些走。 于是不等李楷再说,由端王妃打头,无声地匆匆朝屋里行完礼后转身就走。 才刚转身,就听成妃在屋里撕心裂肺的声音。 “为何不融……为何不融?不,不可能……不可能!” 夫人们纷纷娇躯一震,有人下意识回头看去,被边上的人使劲扯走了。 李楷跟在夫人们身上,行至景萃宫门口,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各位夫人都是知大局识大体的人,回去了该怎样,夫人们都清楚吧?” 这里的人,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不明白的。 于是众人纷纷笑着应,话虽没说得特别清楚,但表达的意思都是一致的。 李楷笑着目送一干人往长兴殿方向去,回去时屋里正闹得厉害。 从屋里传来的男人的厉吼声让他浑身一震,正欲进屋,却见门边还站着一道小身影。 “六公主?”他上了台阶,用极小的声音喊了声。 雪姝双手扒着门框,面露惧色,闻言斜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楷见屋外就剩她了,且她现在也算是皇家众人,便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她待在这。 雪姝朝他进屋的背影瞥了眼,在心里冷嗤了一声。 她对夙承勋的火气没兴趣,待在这,不过是想看看,到最后,夙锦儿会是副什么表情。 “来人!” 屋里,夙承勋一脚将上来抓他衣角的成妃踢开,怒道:“成妃祸乱宫闱欺君罔上,即刻打入冷宫,赐死!” 赐死…… 浑厚暴怒的声音回荡在屋里,余震未了,震得人耳膜直颤。 成妃浑身一震,刹那间面如死灰,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片刻后,她睚眦欲裂,吃力地撑着地坐起来,歇斯底里地朝夙承勋嘶喊。 “我没有……我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什么高冷孤傲,什么端庄优雅。 她深爱的男人不信她,甚至将这祸乱宫闱的罪名扣到她头上,她还顾得了什么孤傲,管什么了什么优雅。 这些年,她已经装够了,装够了! “为什么?”夙承勋冷笑,上前去押成妃的人停在门口。 夙承勋居高临下地看着成妃,满眼厌恶,那样子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你不知检点背叛朕,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说到这,他突然停住。 似想到一件事,冷眸一眯,头也不回地对李楷说:“你去,将三皇子叫来!” 成妃声音一顿,接着就听男人说:“朕要与三皇子,滴血验亲!” 嚯? 雪姝眉梢几不可见地扬了扬。 不愧是你,这么快就怀疑到夙睿兴头上了。 轰! 成妃心里的堤轰然倒塌,看着眼前这威武高大的男人,如坠冰窖。 “为什么……” 她嗫嗫,眼泪淌水般顺着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流下来,满眼悲戚,“你不信锦儿便罢了,将连子恒也……” 子恒,夙睿兴的字。 夙承勋冷哼,撂出一句:“朕不想再帮别人养儿子!” “帮别人,养儿子……” 成妃眼前阵阵发黑,手上一个失力栽到了地上,下巴重重磕在地面,狼狈又凄惨。 “造孽啊,造孽啊……” 太后按着眉心,身心疲惫,叹息连连。 夙锦儿这会儿才从自己的血跟夙承勋的血不相融这一事实带给她的打击里回过神来。“不……不是这样的,父皇,父皇……我是您女儿,我真的是您女儿,您不能……” 话没说完,夙承勋已扬声道:“即日起,夙锦儿不再是皇室中人,褫夺皇姓,贬为庶民!” 第357章 爱恋,年少相思 褫夺皇姓,贬为庶民…… 夙锦儿周身一颤,只觉恐惧席卷而来,眼泪泄洪般从她那睁得比平时大了一倍不止的眼睛里漏下来。 “不,不要……” 她摇头,机械僵硬得犹如一只木偶。 “父皇……父皇,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女儿,我……我是公主,我不要当庶民,我不要!” 夙锦儿挣扎着往夙承勋脚边爬,可惜她还被绑着,才跪走了两步就栽到地上跌了个狗啃屎。 夙承勋视她为蝼蚁,厌恶道:“不要叫朕父皇!朕不是你的父皇!” 说完看向门外。 “还杵着做什么?!带下去!” 没人敢耽误,又进来两个太监,分别朝成妃与夙锦儿走去。 夙锦儿不住地晃动身子,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妄图挣开绳子,憋得一张脸通红。 “我是公主,我是公主!你们谁都不准动我,不准动我——” 喊到最后直接尖叫起来了,声音跟布帛撕裂似的,又尖又细,像一根针直接往耳膜上戳。 雪姝掏掏耳朵,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夙锦儿,你也有今天。 庶民啊。 你不是最瞧不起这身份么?前世今生的那一口一个“野杂种”,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轮到你了,感觉爽么? “不准碰我!你们这些狗奴才!谁准你们动我了?!放手——” 夙锦儿此时哪想得到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 她被两个太监抬尸一样往外抬,任凭她怎么挣扎怎么嘶喊都无济于事,声音直接划破景萃宫上方的黑夜。 成妃被俩太监押了起来。 方才歇斯底里的她此时此刻如一具行尸走肉,不吵不闹不挣扎,整个人几乎是被那俩太监给架起来的。 夙承勋冷厉地看着她,不仅不为她此时的模样所动,眸中怒火甚至更旺,冷哼一声索性回到位置直接不看她。 “你当真……” 就在这时,被人架到门口的成妃开口了,声音又哑又干。 架她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她缓缓回头,满目悲凉地看向那一脸冷冽的男人,双唇颤抖。 “一丝信任……都不肯给我吗?” 信任? 夙承勋冷笑。 答案显而易见。 成妃闭眼,眼泪倾斜而下,再睁眼,当年那张让她一见钟情的脸越渐模糊。 “你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爱吗?” 那年秋,她随母亲进宫,金黄银杏下,那抹杏黄色身影一眼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少年手持长剑长身玉立,含笑间暖了那满宫的萧瑟寂寥。 再看时,他挥动长剑意气风发,周身的自信与威严,眉宇间的凌厉俊酷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脏捏得紧紧的。 她再忘不掉那个在银杏树下舞剑的少年。 她知他是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 她害了相思,却不敢奢望。 她原无意进宫,为此早就同人定了亲,不想却为他失了矜持与原则。 大选在即,她悔了婚,哭着央求妹妹代嫁。 头一回侍寝,她紧张得周身僵硬,想主动,身子却不停使唤。 庆幸的是,他没有怪罪她,反而很耐心地拥着她,说:“别怕,朕不会弄疼你。” 那一刻,她的眼里,心里,便只有他了。 他说他性子冷,却不失温柔,他说他喜欢这样的她。 然而他哪里知道,她的温柔,是只对他一个人的。 那时的他宠着淑妃,她也知道,如果不是淑妃身子不好,无法为他孕育子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她这里。 可他到底是说过喜欢她的。 只喜欢归喜欢,爱呢? 淑妃走了这么些年,他可曾有过那么一瞬间,对她抱着和对淑妃一样的感情? 成妃看着他,泪水模糊着她的视线,而今,她竟连那张她爱了这么多年的脸都看不清了。 可惜了,她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夙承勋看着她,就只一眼,连话都不曾与她说便朝押着她的人摆手。 他的答案,永远都那么显而易见。 成妃笑了,浑身的力气彻底被抽走了,眼泪从她发红的眼角漫出来。 滴答。 消失不见。 “我是公主!谁让你们放肆了?!放手!放手!母妃,母妃救我,救我——” 夙锦儿还在那跟蛆一样挣扎着,可惜她喊的人却跟没听到她的声音似的,任由人架着往景萃宫外去。 夙锦儿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头上珠钗花簪掉落一地,发髻也全部散了,疯子一样。 雪姝看着她被人抬着从面前经过,心里波澜不惊。 在夙锦儿无意中把头扭到她这边时她转身背对着屋里,朝夙锦儿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 夙锦儿一惊,脑中炸开道道惊雷,浑身的寒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从脚底升起的冷意让她的牙齿都忍不住磕了起来。 夙雪姝,夙、雪、姝—— “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 她瞪着雪姝,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牙齿磨得咯咯响,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雪姝用手绢掩去嘴角的弧度,眼眶微红,“锦儿妹妹……” 在外人看来,也不知她是在为夙锦儿现在的境遇感到难过,还是夙锦儿的话伤了她的心,神情看着十分不忍与悲伤。 夙锦儿红了眼,发疯般地扭动着。 “夙雪姝你个贱人!贱婆娘!竟然敢算计本公主!你不得好死,贱婆娘你不得好死!” 喊完又冲屋里嚷嚷。 “父皇!父皇你看到了吗?!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陷害的!全都是夙雪姝这贱人搞的鬼!都是这贱人搞的鬼——” 她以前一直在夙承勋面前装乖,夙承勋对她的本性了解甚少,真以为她在他面前的样子就是她本身的样子。 现在夙锦儿急着保住自己的公主身份,顾不上装样子。 夙承勋本就因为她母女的事怒不可遏,再听夙锦儿小小年纪就能说出如此粗鄙的话,他顿时认定这就是她的本性。 也因为这,更加笃定夙锦儿不是他的种。 于是,夙锦儿的话才落,夙承勋便一拍桌子,厉道:“掌嘴!” 抬着夙锦儿的人立马停下来,一太监走到她面前,照着她那张哭花了的脸就扬起了手。 “啪啪啪” 几巴掌下去,夙锦儿的脸红肿不堪,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掌印刻在她脸上似的。 什么东西从她嘴里掉了下来。 雪姝定睛一看,原来是两颗牙混着血被她吐出来了。 夙锦儿没了挣扎的力气,嘴里鲜血一个劲儿往下淌,她翻起了白眼,“母……母妃,母妃救我……” 雪姝也以为成妃会有反应。 就算被男人再怎么伤心,夙锦儿是她女儿,这个时候不管她有没有能力都会上来护。 结果意外的是成妃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被架着,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弱的火光打在她脸上,照出她脸上斑驳的泪痕。 “母妃!锦儿?!” 这时,夙睿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成妃依旧没动,夙锦儿跟见了救兵似的艰难地抬头,嘴里喊着血水,含糊不清地喊:“皇兄……” 夙睿兴也没了在长兴殿的意气风发,看到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成妃和夙锦儿时脸色一白,脚下顿了顿。 “殿下,”李楷在旁提醒。 夙睿兴一惊,在看了成妃和夙锦儿两眼后匆匆进屋。 这模样,想必是来的途中李楷已将事情跟他说了。 干净的水已准备好,夙承勋见人来了,没等他行完礼就让晏扬验血。 夙睿兴脸色青中带黑,却又不敢发作,只能任晏扬取血。 太后跟江玉盼都紧张地看着坛子里两滴血的情况。 前者担心自己这个孙子也不是真的,后者则巴不得这个也不是真的。 不过显然,江玉盼的希望要落空了。 坛子里,夙睿兴的血与夙承勋的在众人的注视下很顺利地融合在了一起。 空气中的紧张与凝重随着这两滴血的融合一扫而空,夙睿兴本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夙承勋虽表现得不明显,但从他唇边的松动能看出来他也松了口气。 大年三十被戴帽子,一个女儿已经不是他的了,若连这些年费心栽培的儿子也不是他的,那他怕不是要疯。 第358章 依偎,是什么意思? 刚松一口气的夙承勋扭头见成妃与夙锦儿还在,嘴角又是一拉。 见状,李楷当即冲那四人嚷嚷:“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下去!” 几人闻言赶紧押着人往外走。 夙睿兴双拳一捏,来到夙承勋身旁,“父皇,母妃跟锦儿……” 夙承勋斜眸,眼角血丝根根分明。 夙睿兴心一紧,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夙锦儿已被气力挣扎,如一具尸体被人往外抬,嘴里还在不住往外流血,可见刚才那人下手之狠。 “皇……皇兄,皇兄救我,救我……”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屋里的夙睿兴,眼睛肿成核桃。 夙睿兴绷着下颚看着她,欲言又止,一丝不忍划过后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的愤怒。 再将视线放到远去的成妃的背影上时,他的脸色愈加铁青。 他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他宠了这么些年的人,到头却不是他亲生妹妹。 而今除夕夜,照他的计划,一炷香后夙睿玺就该彻底沦为他的手下败将了,他都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就因为这两个女人,他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母妃与人私通,妹妹被验出不是父皇的种,父皇连他一块怀疑,让他来验血。 还有什么比这来得耻辱? 什么宠妹狂魔,什么将来最有机会成为储君,全都乱了! 日后事情真相暴露,他就是个笑话! 雪姝不能说他把夙睿兴的心思全看明白了,但七八成还是有的。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 出了这样的事,宴会自然是继续不下去的。 成妃跟夙锦儿被带下去后夙承勋便差李楷去了长兴殿。 李楷以皇上喝多了龙体不适为由让大伙儿乐得差不多了就散去,完了不忘冲坐在女席的众夫人笑笑,威慑之意明显。 夫人们让他这个笑弄得浑身冷汗。 即便不为自己,也为自己一家,她们都得把这嘴给闭牢实了。 夙睿兴虽为此事深受打击,也不得不暂时中断对付夙睿玺的计划。 但因为长兴殿的大臣们不知道这事,所以身为皇子且晚宴策划者的他从景萃宫出来后还是回了长兴殿。 夙锦儿在被往外抬时除了向夙睿兴求救外还不忘骂雪姝,口口声声都在说这件事是雪姝干的。 可惜夙承勋心思不在此,只将她的话当成是她本性的显露,索性让人堵住了她的嘴。 夙锦儿被夺了皇姓贬为庶民,从景萃宫一出去就会被扔到宫外。 但事情远不止这。 她有嘴,有手有脚,出了宫有的是机会把宫里发生的事到处说。 夙承勋自然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 所以,出了景萃宫后,夙锦儿被带到没人的地方拔了舌断了手脚筋,之后才被人像破抹布似的扔出了宫。 成妃欺君罔上败坏皇室血脉,成妃娘家理应满门抄斩。 但事关皇家颜面,当然不能以真实的罪名处理成妃娘家。 具体怎么处理,至少得等初一过了才知道。 雪姝安静听莺歌说完夙锦儿的现状,勾勾唇,随手摘下路边灌木一片叶子。 “你说,她现在除了恨我外还会想什么?” 路边的灯盏忽而摇曳,映在雪姝脸上的阴影抖了抖,那双精致美艳的桃花眼底显得晦涩不明。 莺歌抿抿唇,没说话。 雪姝停下脚步,把玩着手里的叶子,指腹在那带刺的边缘轻轻摩挲,笑了。 “看我,竟有些糊涂了,她那样的人,除了知道恨,还知道什么?” 回头看了眼隐藏在阴影中的莺歌与风羽,“没事了,暂时退下吧。” 两人颔首遵令,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这时,恰有人从对面来,雪姝掩去眼中冷色,对身后的白茯与珍珠招呼了声:“走吧。” 一盏茶后,长兴殿。 夙承勋与贵妃面色不愉离开宴会,紧跟着太后跟三皇子也走了,这般异常的情况,大臣岂会无所察。 但既然皇上不愿说,那自是不愿他们晓得的,他们当然得装憨。 雪姝到时,众人还在与夙睿兴来最后的举杯畅饮,好些人口中还说着恭维夙睿兴的话。 夙睿兴像之前那样含笑,只眼底没之前的温度了。 雪姝对这些不感兴趣,一进殿视线便锁定了坐在位置上眯眼假寐的男人。 她的心软和了不少,到端王妃与姜氏伍氏面前打了声招呼后便又出去了。 有了方才那一出,没人敢在外面溜达,就怕自己再看到什么让他们悔青肠子的事。 于是,这样的夜晚,御花园竟是难得安静。 小会儿后,空气中多了一抹清雅莲香与清冽酒香的混合之气,微风拂过,这股味道变得愈渐清晰。 腰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后背落入一具宽阔温暖的怀抱,香气便随风往鼻子里钻。 雪姝脚下顿住,双手抓住了放在腰间的手,微微垂首,“喝了多少?” 男人将下巴放在她肩上,闻言跟着侧首,微薄的唇在她面颊上蹭了蹭,“两杯。” 温暖湿润的呼吸洒在雪姝耳根及脸上,她听到了来自她心里的“噼啪”一声,犹如燃烧的炭火,火有些旺,柴禾都裂了。 “哄我呢?”她扬扬眉,在男人细滑的脸上摸了一把,结果被捉住了手。 一丝低笑从夙珝唇间溢出,如山间钟磬的嗓音,清冷悦耳得紧。 他在那只小手的指尖上亲了亲,放在腰间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捏着雪姝的下巴让她扭头看他,然后说:“不哄你,不信你验验。” 话音方落,带着酒香的唇便封住了雪姝的。 香气瞬时于口中漫开,似春阳下的高山融雪。 一丝丝凉,又有一丝丝暖,从山间岩间潺潺而下,在心中小溪荡开一层层涟漪。 香气很快将雪姝包裹,她有些食髓知味,沉醉间抓着男人的腰封转过了身。 气息相融温柔缱绻,两人的发不知何时缠到了一起,缠绵悱恻。 一吻毕,雪姝有些喘气,漂亮的桃花眼在晕暗的灯火下愈发明亮,眼尾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份,看着妖魅至极。 夙珝情不自禁在她粉色的眼尾处落下一个羽翼般的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的姝儿真好看。” 清越低沉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几分情动,丝丝撩拨着雪姝心底的炭火。 精致如画的脸在朦胧的烛火中显得有些氤氲,眼下的那抹朱砂艳丽万分,精致的凤眸幽深静默,却又似有小火苗窜出。 平日里清冷俊美的人,今日竟出奇得妖冶昳丽。 雪姝看得有些呆了,掌心在他脸上摩挲,忍不住失神再次将自己送到他面前。 夙珝眸眼微眯,喉头微滚,不待雪姝反应,随手便将她斗篷上的帽子罩在了她头上,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御风离开了亭中。 雪姝埋首于他温暖宽阔的胸膛上,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羞得耳尖都红了。 夙珝垂眸看了看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没多会儿,二人抵达长禧宫。 夙珝直接落到雪姝寝屋前,一脚踹开了门,就这么抱着人进去。 再听得轻轻的一声“砰”,门又关上了。 今晚除夕,大好日子,小果子跟馨月他们都被允在长禧宫外磕着瓜子等烟花,这小小的一声没惊动到他们。 夙珝径直抱着人来到内间,随手褪去彼此的斗篷后将人放到了床上。 雪姝勾着他的脖子,粉色的眼角含着一抹春色,媚眼如丝地看着男人这张精致妖冶的脸,抿了抿唇,勾着他往下。 夙珝眸光一暗,什么也没说,低首再次吻上了那让他意犹未尽的地方。 这一次他吻得比先前还要温柔,就好像他觉得他一使劲就会将怀中的瓷娃娃捏碎似的。 一吻结束,雪姝竟难得没有喘。 夙珝将她额角的发丝拨开,笑得宠溺,“舒服么?” 雪姝脖子红了,却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嗯……” 夙珝在她旁边侧卧,“嗯是什么意思?” 含笑间,他的眼底划过一抹琥珀色的光,之后那双如墨的眸子便愈发深邃。 第359章 烟花,我好爱你 雪姝侧身与他面对面,知他有意逗她,心里不禁有些涨涨的,抬手摸上了他的后颈,红着耳尖应他。 “嗯就是……舒服的意思。” 小小软软的声音软糯清甜,像一块美味糕点。 夙珝忍不住咬了一口,唇齿留香,似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么耳鬓厮磨了半晌,两人心底的旖旎渐渐平息了下来。 “真只喝了两杯?”雪姝问。 夙珝半靠在床头,将她捞到怀里靠着,白皙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披散的秀发上轻抚。 “嗯,端王爷一杯,夙承勋一杯。” 雪姝:“夙睿兴敬你的没喝?” 夙珝垂下眼帘与她对视,“为何要喝?” 雪姝拽着被子往上蹭了蹭,指尖轻点他好看的下巴,眼尾噙着一丝戏谑。 “人家可是晚宴的大功臣,最有希望成为将来的储君,这点面子都不给,你算什么皇叔公?” 夙珝抓住在他下巴上作乱的小手亲了亲,眉梢微扬,轻嗤道:“成妃母家都快让你拆了,他凭什么成为储君?” 要成为东宫之主,自身能力自不必说。 但若只有能力,即便上台了,也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身后没有支撑的更是如此。 雪姝轻笑,挑了挑眉,“这不还没有拆么,也不知夙承勋会找什么样的理由。” 夙承勋那厮,估计永远也不会想到,今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成妃回寝屋后喝的那杯茶,她早让莺歌在里面放东西了,等药效发作,扮成男人的莺歌便会再次出现在她房中。 那药不会激起人的欲念,却会让人于梦中无法自拔,且白日里想的谁,梦中便会出现谁。 成妃日日念着夙承勋,梦里出现的自然就是夙承勋。 以假乱真,连成妃自己都分辨不出,所以夙承勋在问起她身上的痕迹跟男人时她才回答不出来。 至于她身上的那些东西,不过用了药随处在她身上抹了几处就成了。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往头上扣帽子,更别说夙承勋这样的帝王了。 夙锦儿自认身份尊贵,自认得了那血玉,要得昭王宠就指日可待了。 然而她哪里知道,就是那块血玉,从此将她打入万丈深渊,再无翻身之日。 夙珝看她眸底森冷,低笑了声,在她眼角处抚了抚,“无所谓什么理由,只要达到目的就好,我的姝儿高兴就好。” “我的姝儿”几个字再次往雪姝心里荡开了一层涟漪。 她红了脸,抬起精致漂亮的桃花眼,撒娇般地说:“两杯你就醉了,真不像话。” 以往都叫她六丫头,或者姝丫头的。 夙珝对她说自己的酒量一事不甚在意,噙着笑,用那双好看的凤眸宠溺地看着她,“美酒当前,不饮即醉。” 说完,低头在雪姝唇上一印,然后轻轻阖上眼,一脸畅快,看着真有一丝醉态。 这是在说她是美酒呢。 雪姝臊得周身热,又忍不住吃吃笑,“就你会说话,以前明明不这样儿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跟灌了蜜似的,甜得都快溢出来了。 夙珝睁眼,翻身将她压在怀里,又逗她,“不喜欢?” 雪姝憋笑,故意不回他,然而下一刻腰间的痒痒肉就落入他手。 雪姝彻底破功,抓着他的手使劲往外推,“哈……哈哈,别,痒死了,哈哈……” 夙珝手上不停。 雪姝笑出了泪,直喘气,几乎都没反抗挣扎就举旗投降了,“喜欢,喜欢……” 夙珝不饶她,吻去她眼角的泪意后问:“喜欢什么?” 上挑的尾音猫爪子似的在雪姝心尖上挠,她心尖儿一颤,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抬腿就压着人翻了起来。 位置调换,男人那头如墨的发在雪白的枕头上散开,如于水中晕开的墨,又似上等绸缎。 黑得极致,白得分明,在这等强烈对比下,他眼下的那粒朱砂仿佛泛起了红光,烨烨生辉美不胜收。 雪姝无意识咽了口唾沫,寻着他那淡色的唇而去。 夙珝眸子暗了暗,收紧放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想要的糖喂到她嘴边。 又这么温存了小会儿,从外院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放烟花了!”雪姝扭头,神色欣喜。 到底是个孩子。 夙珝轻哂,瞥了眼被烟花照得亮堂堂的屋外,扶了扶她的发簪,掀开被子,“走,出去看看。” 雪姝一听,双眼顿时弯成了月牙,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爬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跑。 夙珝笑看着她,起来随手从一旁架子上拿了两人的斗篷,迈着大长腿追上去,在雪姝伸手开门前捉住了她。 “外面冷,别冻着了。” 雪姝乖巧地由他穿,等他系好带子后礼尚往来地踮起脚给他穿,最后在他面前打了个蝴蝶结,然后调皮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 跟只兔儿似的跑了。 夙珝摸了摸被她亲的地方,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跟在那兔儿后面。 “砰砰砰!” 连续几声,震得地面都在抖,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五彩缤纷,如朵朵绚烂的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花开之后还有嘶啦啦的小火花从空中飘落,像雪一样,还没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往年在元姝苑,这个时候也能看到烟花,但因为距离太远,能看到的只有一小朵一小朵,她便跑到长兴殿附近去看。 然而等她回去时才发现,奶嬷嬷在院子里等她们都等睡着了。 那一年后雪姝过年便不会乱跑了,顶多人多的时候在外面溜达一圈。 虽然不能近距离看烟花,但那种有人等她的感觉比看烟花来得还要畅快。 后来奶嬷嬷走了,没人在院子里等她了,她习惯性坐在墙头看看烟花再看看院子,空无一人。 她那一辈子就这样了。 她以为今年也一样。 “有这么好看?”男人清越动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雪姝回头看,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点头如捣蒜,“好看!” 夙珝来到她身旁,温柔的目光描绘着她漂亮的侧颜。 “砰!” 又一声炸开,身边的小兔儿跳了起来,拍了两下手后挽住了他的手臂,指着天空说:“看!那像不像牡丹?哇!是蔷薇!” 兔儿可没那么吵。 叽叽喳喳的,夙珝又觉得他的小姑娘像小雀儿。 “嗯?”雪姝感觉腰间一紧,低头看去,男人的长臂将她圈住了。 不等她疑惑完,脚下“蹭”地离了地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猛地抓住男人的衣裳,却是未来得及惊呼就被他抱到了长禧宫外院的屋顶上。 璀璨绚烂的花照亮整个夜空,烟花飞舞间,隐约能听到夹杂在其中的说笑惊呼声。 小果子他们凑到了大门外,对着夜空中的绚烂又跳又蹦的。 白茯与珍珠回来后本守在寝屋外,见自家主子被王爷抱了出来,她们跟出来,仰头看着屋顶的两人,掩嘴偷笑。 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红了脸,眼里暧昧不已,最后索性不看,哒哒跑过去跟馨月他们凑一块了。 这世间,不会因个别停止喧闹。 秦婉如母女也好,成妃母女也罢,他们的自由与生命连一首小插曲都算不上。 雪姝看着这璀璨夜空忽然想起,上一世中的她好像也是如此。 没人因为她的低落而敛起唇角,没人因为她的不在而放弃行乐。 他们每个人都这么渺小,似一粒尘埃,存在与否对这世间来说无足轻重。 可对某些个别来说,他们又是那么重要。 蓦然间,雪姝的心平静不已,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轻轻往他怀里靠。 他便伸了手臂将她圈住,低头问她:“怎么了?” 雪姝摇头,攥紧了他的腰封,于绚烂烟火中抬头看他,“我发现,我好爱你,好爱好爱。” 美丽的烟火照着她娇嫩漂亮的脸,夙珝怔了怔,下意识地想回一句“我也爱你”,然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也是。” 然后,他便眼瞧着那双美丽的桃花眼晕开了一层雾气,映着斑斓的光,美得不可方物。 夙珝一下子就看出她为何哭了,心里顿时丝拉拉得疼。 片刻后,他勾唇,动听的声音一遍遍从他唇间溢出。 “我也是,我也是……” 他说不出我爱你,只能如此。 第360章 落雪,守岁 夙珝前半夜宿在了长禧宫,两人在一起的头一个新年,自然要一起守岁。 小果子他们先前只顾着看烟花,之后看到白茯跟珍珠时才想起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公主呢?” 两人打哈哈搪塞过去了。 临近上床,习惯使然,夙珝想沐浴洗去身上的酒味,但这一念头刚升起来就让他打消了。 就算两人再怎么心意相通,这到底是小姑娘的闺房,岂有在此脱衣沐浴的道理。 然而雪姝一双慧眼,他的手一放到腰封上她就差不多看明白他的意思了。 话不多说,当即让白茯与珍珠打来水。 夙珝当她要洗,转身就要去屋顶守着,结果还没迈出一步腰封就让雪姝给解了。 雪姝不给他误会的机会,扒了他的外衫就把人往外间推,然后用屏风将浴桶挡了个结实。 她以为自己在内间能心无旁骛地铺白茯抱进来的干净被褥,不想那性子恶劣的男人这会儿提起了先前在王府说的帮彼此沐浴的事。 往事不堪回首,雪姝捂着脸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然美色当前,外间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响,她的脑海里就自发浮想联翩了,以至于白茯出去时床上被褥是个啥样儿进来时还是个啥样儿。 夙珝把人逗得狠了,上了床又亲又抱的哄了好一通。 雪姝一直绷着脸不理他,夙珝便变出尾巴塞进她掌心让她玩。 子时的钟声在这一刻响起。 雪姝嘴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恶劣,趁身旁人不注意一把揪住他的尾巴像他欺负她一样挠他痒痒肉。 夙珝没有痒痒肉,但为了哄好他的小丫头便像模像样地配合,最后化出大猫模样在她怀里滚。 雪姝将他抱在怀里好一通揉捏,末了在他圆乎乎的脑袋上亲了一个大坑。 夙珝由她闹,细软的尾巴缠在她皓腕上,眯着琥珀色的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雪姝这几晚都没怎么睡,过了子时没多久就开始打呵欠。 夙珝踩在她肩头,用爪子将被子往上勾了勾,“睡会儿?” 守岁是人类的习俗,他对此并不在意。 雪姝摸摸他的脑袋,摇摇头侧了身,示意他到怀里去。 夙珝瞅着暖烘烘被窝和散发着形象的柔软小怀抱动了心,尾巴一卷就卷起了被角,水似的钻了进去。 雪姝笑,掖了掖被角,说:“人家都说猫是水做的,以前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她刚刚使坏将他压在怀里,结果他“呲溜”就钻了出来,还在她面前骄傲地晃了晃尾巴。 夙珝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用爪子摁她,蹙眉强调:“我不是猫。” 雪姝刚巧这两天觉得肩下酸疼,就让他使劲儿摁摁。 堂堂昭王被当成了按摩工具,他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恼,当真用他那没有伸出利爪的小爪子力道适中地摁了起来。 只是才不到十下的功夫雪姝就感觉力道轻了不少,垂眸一看,笑了。 小白团子的爪子还在她肩下有规律地摁着,但那圆乎乎的小脑袋却一点一点的,漂亮的兽眸也眯成了两条线,明显在打瞌睡。 雪姝的心软成一滩水,不忍地轻捉住他的小爪子将他的小身子往怀里揽了揽。 白团子惺忪睁眼,“怎么……” 雪姝哄孩子似的在他软乎乎的后背拍了拍,柔声道:“没事,睡吧。” 夙珝呼噜了两声,伸出爪子抱她的脖子,迷糊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守岁……” 雪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在他头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守着呢,睡着也能守。” 白团子在她身前又呼噜了两声,舔了舔她的下巴,然后小脑袋一偏靠在了她身上,小身子在被窝里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雪姝心里又暖又涨。 想他估计是这些天累着了,不想吵到他,便就这么靠着他闭上了眼,没多会儿也跟着睡过去了。 晕黄温暖的烛火在桌上静默,偶有灯芯滋啦的声响,屋外寒风的遮挡下显得微不足道。 “下雪了。” 一抹冰凉落在莺歌脸上,她伸出手,接触了宫灯下盈盈落下的几片。 戚风将厚实地短披风往她颈子上拉了拉,握住她的手抱在怀里,冰冷的黑眸染上了一丝温度,“冷么?” 莺歌摇摇头,抬头看他,“年后可就不会这么太平了,你跟着爷自己也注意安全。” 戚风往她面前又走了一步,壮硕的身躯紧贴着她的,低头吻她的发,“知道,你也一样。” 莺歌点头,依偎在他怀里。 端王府。 “楚胤,你说咱们会一直在一起么?” 黑白相间的崽子懒懒地窝在楚胤怀里,在那片小小的雪花落到眼前时伸出爪子接住,冰得他整个身子都瑟缩了一下。 楚胤裹着披风,将盖在他身上的小被子往上捂了捂,笑问:“你的‘一直’时限是多久?” 小崽子抬起小脑袋,用那双幽蓝色的瞳看他,神情天真,“就一辈子的那种,你,我,皇叔公,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楚胤勾唇,指尖在他鼻子上轻轻点了点,“你皇叔公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他?” 小崽子张嘴,小小“嗷呜”一声咬住了那半截葱白的手指,啃玩具似的,咬了咬又嫌弃地松开。 “还不都是你,人家本来要去跟姝儿看烟花的,你非不让人去,大过年的,皇叔公肯定也想跟我玩,你个搅事精。” 搅事精楚胤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惩罚性在他半圆的耳朵上捏了一把,笑骂:“小兔崽子。” 夙嘉张口就去咬他手,“我不是兔崽子。” 楚胤不让他咬,又去捏他耳朵,笑道:“不是兔崽子是狗崽子,咬人的狗崽子。” “嗷呜!” 夙嘉从小被子里钻出来,一尾巴扫楚胤脸上,意图趁他不备将人弄地上去。 “好了。” 楚胤一只手就把跳到他脸上的小崽子给捉了下来,看了看波光微动的结界,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夙嘉哼哼,“不,离天亮还早着,你答应陪我的。” 楚胤抱着崽子转身进了屋,“按道理你该跟王爷王妃一同守岁,我在这,原就于理不合,哪能真等到天亮去。” 夙嘉两只爪子扒着他领子,“什么合不合的,你不让我去寻皇叔公和姝儿玩,自然是要赔我的,不许走。” 楚胤不作理会,进内间将他往窝里一放转身走人。 夙嘉“腾”地从窝里冲出来,朝楚胤后颈一跃而上,龇牙咧嘴的嗷嗷叫。 在距离楚胤后脑仅有两寸时楚胤头也没回地抬手朝他弹了一指。 夙嘉嗷呜一声,小身子被弹到床上,栽了个跟头后才停下来。 “你混蛋!”他坐起来,抬起两只小爪子冲楚胤嚷嚷。 楚胤转身看他,无奈叹息,“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说话间已来到榻前,长臂一伸就将小团子揽进了怀里。 夙嘉用爪子挠他,抓他头发,生生抓了好几根头发下来。 楚胤眉尖蹙了蹙,“夙嘉。” 小爪子蹲在空中,那几根色泽亮丽的黑发在爪子上飘呀飘。 . 再醒来,雪姝是被热醒的。 怀中的一团跟暖炉似的,烘得整个被窝都是暖的。 眼见窗外似泛起光亮,油尽灯枯,屋中镀上一层朦胧,“沙沙”两声,是雪从树上落下的声音。 什么时候下雪了? 雪姝疑惑。 这时,怀中团子往上拱了拱。 低头往下看,大猫刚巧从被窝里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在昏暗的被窝里泛着漂亮的流光。 雪姝情不自禁勾起了唇,“醒了?” 夙珝“呜”了声,低头在她怀里蹭了好几下后钻出了被窝。 雪姝怕冻着他,伸手要把他揽进来,“外面下雪了,冷。” 话音才落,一道柔和的浅白色光后哪还有大猫的影子。 第361章 拜年,三尺白绫 雪姝看着方化作人形就已穿戴好的他,问:“你要走了么?” 夙珝立在床前理了理前襟,随手撩了一把垂在耳侧的发回首看她。 “今日初一,去昭王府拜年的人多,这会儿估计就有人候着了,我回去看看。” 顿了顿,又说:“一会儿得去军营一趟。” 叶智宇让他弄死了,军中那些人什么心思他本无心管,但到底是一军之帅,这两天多少还是露露面,也算为这之后的事打算。 雪姝听他主动说起军营,忍不住坐起来问了一嘴:“前几天老看你往军营跑,没什么事吧?” 夙珝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凤眸一眯,眉尖就蹙起来了,“莺歌跟你说什么了?” 雪姝心里一紧,没想到自己明明都问得这么委婉了竟还被他猜了出来。 担心他找莺歌麻烦,她忙掀开被子过来抱他。 “你别罚她,是我瞧你平时鲜少去军营,那几日却老去,逼她说了两句,我这不也没怎么操心么?你笑笑。” 说着,还用手去扒拉他的嘴角。 夙珝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越发胆大了,都作弄到脸上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听不出责备,反而怕她这么出来冻着,又抱着人把她给塞进了被窝。 雪姝勾着他脖子,讨好道:“那不是不想你为这动气么,莺歌一天守着我已经很辛苦了,便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她宽容些可好?” 刚醒的丫头脸上红扑扑的,水嫩如桃儿,夙珝瞧着心悸,在她脸蛋子上拧了一把。 “让我瞧瞧你这面子有多大,还不及我手大。” 雪姝哼哼,猫儿似的在他掌心蹭啊蹭,“阿珝……” 早晨的男人最是经不得撩拨,夙珝听着这软糯甜美的声音血液直沸,当即压着人狠亲了一通。 分开时雪姝眼角红了,透着小片淡淡的粉,像极了桃花瓣,纯净中夹杂着一丝娇媚。 夙珝眸光愈渐暗沉,没好气在她眼尾处抹了一把,“这么看下去,准出事。” 雪姝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捂住了嘴,“脏死了,都没漱口……” 夙珝拿开她的手,又吧唧了一下,“香的。” 这回真松开了,随手还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雪姝往下挪了挪,只留两只漂亮的眼瞅他,“外面好像下雪了,你回府多添些衣裳。” 夙珝暗吸一口气压下男人的习性,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再不跟她说话,拿起斗篷就从窗子跃出去了。 被窝缝隙中渗出暖意,同残留在空气中来自男人身上的香气混在一起,熏得雪姝双颊绯红一片。 蓦然想起一件事来,她不放心,朝着空荡的屋中喊了声:“莺歌?” 空气微动,眨眼间空无一人的屋中多出来一人。 “属下在,”莺歌拱手,身上的寒气在屋里散开。 雪姝摇头,抿嘴笑了笑,“没事,就叫叫你。” 她还怕他不应她呢。 莺歌一看就知她什么意思,心里忍不住发软,在朝外面看了一眼后说:“今日天冷,公主可多睡会儿。” 雪姝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起来,朝外唤了声白茯。 “不睡了,得去永寿宫给皇祖母拜年。”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老人家心里定不好受,今天新年第一天,不管怎样她都得去一趟才行。 白茯应声进来,麻利地伺候雪姝洗漱后从箱子里拿出两日前才从昭王府送来的赭红金彩绣绫裙。 裙上用喜如胎发的银丝线绣着成蹙的小牡丹,裙摆处绣着几根嫩枝,小小莺鸟栖于枝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刺绣处装点着数颗米粒般大小的珍珠,与银丝线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瞧着贵不可言。 上回在听雨亭内,夙馨玉在得知雪姝没能得新年礼物时还乐得不行,殊不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礼早送到长禧宫了。 白茯为雪姝梳了十字髻,戴上蜜花色的水晶钗与金雀缠枝簪,端庄大方又不失娇俏。 临近出门,雪姝想起来问莺歌:“成妃怎么样了?” 莺歌:“死了,三尺白绫,没过子时就没了,今天估计会处理出去吧。” 雪姝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前年临近过年回来,初一拜年时由夙睿玺夙睿兴两位皇子打头,夙馨玉带着夙锦儿夙雅琴等人紧跟其后。 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于皇室来说虽算不得顶热闹,却也能称儿孙绕膝了。 然而今年。 夙睿玺禁足,昨晚又险些被夙睿兴阴去。 新年头一天他就要想如何对付夙睿兴,再帮他母妃搬出冷凌苑,再救出他妹子,哪还有心思想拜年什么事。 夙馨玉二十九被打得半死不活后就被扔进清水苑,治了一次后就没治,这会儿都不知是死是活。 夙睿兴的母妃当夜便死在了冷宫,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妹妹又不是亲生的。 一夜间,年仅十六岁的他沧桑了许多。 临近永寿宫时雪姝见着了他,明明从正面过来,他却像没看到雪姝似的,一直垂着眸子看着地面,还是刘献喊了他一声方回过神来。 雪姝朝他福了福身,关切道:“三皇兄,没事吧?” 夙睿兴双肩微垮,看得出在故作冷静,“劳六妹妹挂心了,无妨的。” 换在以前,他定不会放过这个跟雪姝说话走近的机会。 但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得可说了,绕过雪姝就要走。 雪姝视线跟着他,转身朝他的背影道:“地冻天寒,三皇兄切记添衣保暖,保重身体。” 夙睿兴脚下一顿,胸腔处漫开一股酸涩,眼眶微微发热。 早先母妃也曾常这般嘱咐他,每每去勤学院,母妃都会亲手为他披上斗篷戴上帽子,再将手炉塞到他怀里。 初离景萃宫那两年,母妃每天早上都会去怀阳宫看他,尤其冬日,经常在他还未起床时就去了。 幼时,母妃不爱笑,也不爱抱他,尤其当着父皇的面,更显冷淡。 他便当她不爱他,所以后来有了妹妹后他就下定决心不能让妹妹像他一样自小就得不到母亲的爱。 后来长大了些他才知,母妃不是不爱笑,也不是不抱他。 只因为父皇一开始就喜欢那样冷冷淡淡的她,所以她在父皇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从心底瞧不上她了。 一个一生只知依附男人生活的女人,不值得他尊敬。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从未想过那个女人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他为了锦儿,甚至想过撇开那女人,就他们兄妹二人生活,然真当这时候到了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深吸一口气,夙睿兴压下心里的酸涩,忍着眼热回头看向雪姝,笑道:“谢谢六妹妹。” 少年微哑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显然是感动到了。 然而他哪里知道,便是他眼前的六妹妹,一夜之间搅乱了他的人生。 雪姝含笑看着他,轻道:“应该的,三皇兄慢去。”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连触动都没有。 夙睿兴颔首,转身走了小段路后方抬手抹眼角。 到底才十六岁,刘献瞧着心疼,疼惜地给他拢了拢披风,“下雪不冷融雪冷,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夙睿兴没应,只擦干眼角后问:“二皇兄那如何了?” 刘献瞅了瞅周围,确定没人后方道:“能怎么样,那小倌儿昨晚就让人送走了,二殿下猜到是您送过去的,药效一散就吵着要出来,被人拦着了。” 停了停,他观察一下主子的神色。 “估摸着短期内皇上不会放出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 机会? 夙睿兴自嘲一笑,拢着披风不发一语地朝怀阳宫方向走去。 第362章 红包,礼物 景萃宫的事对太后的打击不小,且夙睿兴又才去过。 雪姝去时老太太在跟雯萱说着些什么,边说边抹眼泪,暗红刺金的吉祥服也未能在她脸上映出一丝喜气。 雪姝唤了声“皇祖母”,行完礼后便坐到她跟前,无声地揽着她。 太后红着眼看她,抓着她的手放在手里捏了捏,然后扭头看了雯萱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转身进了内间,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红包。 太后从雯萱手里把红包接过来,放到雪姝手里,叹息着说:“也难为你们这些小的了,出这么大的事,吓着了吧?” 景萃宫的事对外封口,但在江玉盼的有意为之下各宫嫔妃跟面前的公主都知道这事了。 雪姝昨晚全程旁观太后是知道的,只不过事情发生后大家心情都不好,也就管不了别的。 “皇祖母别这么说。” 雪姝抠着红包的边儿,垂了垂眼帘攥紧那只苍老的手。 “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何况大过年的……”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随即抬眼看着太后。 “孙女知道您心里不好受,现在这里便只孙女与姑姑,您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千万别憋着,憋坏身子就不值当了。” 她是心有不忍,但她不可能因为这一丝不忍就放过夙锦儿。 她跟江玉盼达成一致,她要拔掉夙锦儿这根刺,江玉盼要剜去成妃这个瘤,一石二鸟互惠互利。 如此,自然免不了会殃及到一些人。 只这些就不是她们能管得了的了。 太后自然不知昨晚之事是面前这丫头同人设计好的,听她说这番话,心里熨帖不少。 “唉,不痛快是不痛快,可又能如何,事已至此,便只当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 说罢不提此事,说起昨晚放烟花跟守岁的事。 雪姝也不想再惹她心伤,便顺着接了她的话。 太后又道:“早先不知伍府的人去过你那里了,虽这些年不见得联系,好歹也见过面叫了亲人,明日初二,可想过去瞧瞧?” 说起伍府,雪姝想起昨日晚宴上跟她外祖父对上的那一眼。 笑了笑,道:“再看吧,非我不懂事,只怕唐突了他们,何况过年这些天他们也是一屋子的人,姨母一家明日也会回去。” 昨天在太后这见到姜氏时她就想过今年要不要去伍府瞧瞧。 但想想还是算了。 她“灾星”的祸名虽算是洗脱了,但终归是十几年没联系,除了那两三个人,没认识的,与其过去尴尬,不如算了。 太后点点头,“也是这么个理儿,你倒是想得到。” 闲话小会儿,其他妃嫔们过来向太后拜年。 老人家本没有心思,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新年的头一天,不好拒了人,便都传进来了。 包括江玉盼在内,各嫔妃进来说了满屋子的吉祥话,夙雅琴跟夙敏和四皇子等小辈也跟着说了好些好话。 太后都笑着受了,拿了早备好的红包分发下去,说了没多会儿话后就言累了。 众人心知肚明,先后告退。 从永寿宫出来,江玉盼遣了身后跟着的嫔妃跟雪姝走近,看了看她这一身装着后笑说:“六公主这衣裳,是昭王爷送的吧?” 雪姝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着应了声后说:“按理我该去临华宫向娘娘拜年的,不知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江玉盼轻笑,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公主说笑,没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今儿我整日都得空。” 于是,雪姝就这么跟人去了临华宫。 小半个时辰后,主仆三人从临华宫出来,白茯与珍珠手上都没得空。 白茯抱着那匹通身透亮的暖玉小马,道:“不愧是贵妃娘娘,出手这么阔绰,这小马,少说也得值上百两银子了吧?” “哪才值百两?” 珍珠抱着一尊羊脂玉雕的红梅树,一脸小心。 “我可听说贵妃娘娘最为奢侈,单她平日戴的耳坠子就不下百两,咱这两样东西,少数也得上千了吧?您说是吧公主?” 跟江玉盼在那打了会儿太极,又问了她那边与人的联系,然后就得了这俩东西。 雪姝斜眸看了看,笑说:“那是,等我回头拿它俩换了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珍珠瞪大眼,震惊道:“您要把这俩东西拿去换银子啊?” 雪姝摸了摸那玉雕的仿真梅花,一脸理所当然,“这不就是用来换银子的么?不然放着做什么?供着?” 珍珠咧嘴笑。 “倒也不是供着,就是奴婢没见宫里有人拿这些东西出去换银子的,到底是贵妃娘娘给的,万一回头去长禧宫没瞧见它们,问起来了不就不好了?” 雪姝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说:“能有什么不好,给了我便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珍珠听着自家主子这小孩儿般的话语跟白茯对视,二人都忍不住笑。 白茯就说:“是,给了公主的东西便是公主的了,那公主打算送什么给四皇子呢?” 他们这的过年规矩是,无论辈分,年初一这天小的都会向大的拜年。 大的可以选择给红包,也可以选择给物件,不管轻重,图吉利。 往年太后不在,雪姝在宫里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也没人稀得她去拜年,她也不屑。 去年太后回来过年,她因为懒得跟夙馨玉他们牵扯也没去。 现在却是不同,从公主这边来说她确是最小的,但从夙承勋所有儿女里来说却不是。 所以夙睿博给她这个姐姐拜年,她当然得有所表示。 两三岁的奶娃娃,一般除了红包都会给些小玩意儿,就譬如上回他自己从夙珝给的那堆东西里挑的摩罗。 白茯问这话的意思是,他们长禧宫几乎就没有自己的东西,小库房的那些稀有小玩意儿都来自昭王府。 从昭王府过来的东西,她家公主宝贝得命根子似的,会舍得送出去? “你不说我倒忘了,”雪姝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看着白茯手上的白马。 白茯忙道:“这可不行,自个儿都还没捂热乎了,而且这是贵妃娘娘送的,回头要让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 雪姝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摆手说:“随意了,等他过来再说吧。” 话才说完不久,三人前脚进门,后脚夙雅琴就带着夙睿博来了,进门就“六姐姐六姐姐”地喊。 雪姝最后给了他一个红包和她头一回从昭王府出来带回宫的挂脖子上的玉蝉。 想到那是她家阿珝给她的她就肉疼。 大年初一,雪姝不想让自己手上沾血,就暂时将清水苑的那位和被放出宫的那位撇开不谈,同进来给夙承勋和太后拜年的夙嘉玩了整下午。 夙嘉从外头带进来了很多小鞭炮和小烟花,兄妹俩凑一块点,闹得整个长禧宫满满的烟火味儿。 雪姝那件赭红的新裙子给烧出了好几个洞,夙嘉的一身新衣裳也烧出好些窟窿。 雪姝起先只觉得新鲜好玩,谁叫她从来没玩过这些,结果一看裙子,还没缓过来的肉又疼了。 不过好在尽兴,她索性留了夙嘉在长禧宫用晚膳。 两个大孩子趣味相投,连爱吃的东西都差不多,弄得夙嘉吃完晚饭都不想走。 “要不,你同我去王府吧?” 饭后,夙嘉在跟雪姝消了会儿食后关了门窝在正厅,变成小崽子卧在雪姝腿上,开始出馊主意。 雪姝头一回见夙嘉的原身,没想到就只这么大点儿,连一尺都不到。 她稀奇得不行,在夙嘉身上摸啊摸,“你说今晚啊?” 夙嘉点着小脑袋,伸出小舌头舔她的手心,惹得雪姝咯咯笑。 “好不好?今晚去我那,我们玩一宿。” 没成年的幼崽子精力旺盛十足,连着几晚不睡都行。 雪姝被他的“玩一宿”逗笑了。 方要说话,怀里的小崽子忽然眸光一凝,“刷”地从她怀里蹦了下去。 第363章 残喘,亲一口就说 雪姝当出了什么事,“腾”地跟着站起来朝小崽子的视线望去。 雪色的大猫一跃而下,清幽的莲香在空气散开,那身雪白的绒毛在火光的映照在闪闪发光,像罩着一层轻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他那强健的四肢在跳跃间无不显敏捷矫健,顷刻间就下来摁住了意图逃跑的小崽子。 “嗷呜……” 夙嘉被摁在大猫爪下无力呻吟,幽蓝色的眸朝雪姝忽闪忽闪,“妹妹,救我……” 话音才落,小脑袋上就挨了大猫一爪子。 他举起两只前爪抱头,委屈得直呜呜:“皇叔公,我错了……” 夙珝照着他圆乎乎的脑袋又是一爪子下去,居高临下地道:“错在何处?” 清冷低沉的嗓音听着没什么温度,该是真有些生气。 夙嘉呜了两声,老老实实地说:“错在不该近妹妹的身,不该哄她去端王府……” 楚胤隔三差五在他跟前耳提面命,教了他好些男女之间的事。 他听得犯迷糊,但都这么久了,他多少也清楚他这皇叔公为什么每次在他跟姝儿亲近的时候对他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了。 夙珝冷哼,在他脑袋上又给了一拳拳才松爪。 夙嘉哼唧着从地上爬起来,委屈地用前爪梳理头上被打凹进去的毛毛。 雪姝蹲在那看他俩闹,见闹完了才捂着嘴朝走过来的大猫伸手,“你什么时候来的?” 夙珝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她面前,轻轻一跃跳到她怀里,懒懒道:“早来了。” 就看这小子什么时候走。 好家伙,他自己走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拐带他的小姑娘,简直岂有此理。 夙嘉撇嘴。 难怪自己才发现,敢情是他这皇叔公故意隐匿气息。 皇叔公既然来了,拐他妹子去端王府的事也就没戏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夙嘉忍不住哼了两声,随着一道浅黄色的光柔柔地闪过后,身长如玉的少年现出形来。 “妹妹,哥哥走了啊?” 楚胤揪着他的耳朵再三强调,不能当着皇叔公的面叫小丫头闺名,所以他就叫妹妹了。 这声“哥哥”听得夙珝动了动耳朵,夙嘉感觉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他抖了抖肩,朝雪姝怀里的大猫看去,“知道了,这就走,不耽误你俩,哼!” 又怕,又要嘴硬,结果还不是被夙珝一瞪就跑得没影儿了。 雪姝将大猫放在坐塌上,用身子挡住他,过去关上门后进来跟他说:“你别老吓他。” 夙珝懒懒卧在靠枕上,淡淡斜眸,转眸间说不出的高贵,“我吓他,你不高兴?” 雪姝笑出声,侧身趴在靠枕上,用指尖拨弄他嘴边的长须,“吃醋啦?” 夙珝一口咬上那葱白粉嫩的指尖,用两颗尖牙磨了磨,没舍得使劲,然后才悠悠然说:“我不喜酸。” 雪姝抓着他的爪子轻轻揉捏,柔声说:“不是真正的醋,只是一种说法,你见着我同夙嘉玩就不高兴,这就叫吃醋。” 夙珝懒成一条,四肢耷拉在靠枕上,任由她揉捏,呼噜了一声不发一语,算是承认了。 雪姝给他揉腿腿,抿嘴笑了两声后说:“不是说今天拜年的人多么?晚上没一起吃饭?” 夙珝眯着眼,声音懒懒的:“冉凌珏同楚胤代我。” 原来如此。 雪姝了然。 她就说这新年头一天夙嘉怎么不跑去作弄楚少傅,原来少傅被这人拉挡饭局了。 思及此,雪姝忽而想起一件事来,问夙珝:“你们喝酒不现原形吗?” 夙珝睁了睁好看的眸子,反问:“谁跟你说我们喝酒会现原形了?” 雪姝摇头:“没人跟我说,但我看的那些话本上不都这样么?” 她跟郑公公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关系好,以前他们出去采买时经常会带些描写精怪的小话本回来。 狐狸精也好,蛇精也罢。 几乎都是一喝酒就现原形,要么把人吓得半死,要么在男女主知晓身份后缠绵得要死。 昨晚除夕宴,她只要看到他面前的杯子就紧张不安,生怕杯酒下肚露出兽尾或兽耳。 夙珝被她这想法逗笑了,抬起尾巴在她脑门儿弹了一下。 “你看的什么?我是什么?那些妖物,是能同我比的么?” 雪姝捂着脑门儿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要在你吃的东西里动手脚,那那假和尚为什么非等太后寿宴的时候才动手啊?” 而且,既然要太后寿宴才动手,为什么他这么早就来接触夙承勋他们了? 夙珝挑挑眼上长须,“不明白?” 雪姝点头。 夙珝:“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话音才落,脑袋上立马就被吧唧了一口,蓬松的软毛塌下去了一个小坑。 夙珝:“……” 这丫头,他都还没来得及化人形。 算了。 夙珝打了个呵欠说:“万物讲因果循环天机定数,那和尚现在不动,自然是还未到时机,贸然动手必酿恶果,至于他为何现在就来接触夙承勋……” 夙珝笑笑,示意雪姝凑近。 雪姝附耳过去,边听边点头:“原来如此,他是需要……” “嘘。” 夙珝用爪子摁在她唇角不让她说下去,大好的日子他也不想再听这些人的事。 雪姝了然,不在这件事上多言,见这坐塌上不够软和,索性用袖子掩着将他抱到寝屋去。 新年头一天,意义非凡。 夙珝长这么大从未真正意义过一个像样的年,往年就算在京,时常也都是他跟喜贵在王府。 眼睛一闭一睁,除夕过了,再一闭一睁,初一也过了。 转生后前二十六年可算过上了像样的年,喜贵在府上跟人面前老泪纵横,夙珝也难得享受一回这别样的趣味。 于是两人在屋里这一窝又是大半晚。 直到鸡鸣第一声,夙珝方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他的小姑娘和暖烘烘的被窝化作人形趁夜色离去。 . “吱呀……” 破旧老木门苟延残喘。 红菊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进屋,将手里快熄的油灯放到桌上,来到墙角处的小床前:“公主,喝药了。” 昏暗的灯光照着半张床,床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绒垫,上面一张素色床单,床单上染满了血迹。 全都干了,黑红黑红的,很脏。 听到声音,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紧跟着从被子里艰难伸出一只手。 袖子滑到胳膊上,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白色的绷带也被血染成了黑红色,上面沾满了淡淡的血腥味。 红菊将药放到简易床头柜上,坐到床头小心将人搀起来。 “痛……” 床上人倒吸凉气,一动,牵扯全身伤口,锥心的疼让她喊出了声。 晕黄的光打到她脸上,照着她那张血痕交错的脸,除了夙馨玉还能有谁? 红菊更小心了,“对不住公主,奴婢再小心些。” 夙馨玉疼得连喊几声,抓着红菊的手臂就要掐。 奈何全身的疼痛夺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别说掐人,她现在连喘气都困难。 红菊将乌漆嘛黑的药汁送到她嘴边,一股浓浓的苦味就钻进她的鼻子。 夙馨玉胃里一阵翻腾,喉间一股酸水直冒。 “呕,呕——” “哐当” 呕吐声与药碗落地声同时响起,红菊没能躲开,被洒了一身的药。 手忙脚乱一通收拾后夙馨玉被扶着躺回了床上,浑身撕裂般的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红菊出去又进来,满脸心痛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这是最后一碗药了,本想公主吃了好歹会好些,可现在……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准太医来,再这样下去……” 红菊碎碎念,夙馨玉就跟没听见似的,盯着漆黑的屋顶眼睛一眨不眨。 好一会儿后,她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来,从她脸上的鞭痕上滑过,似一把针使劲往她皮肉里钻,疼得她直抽搐。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眨眼,相反眼睛越瞪越大,眼球凸出,脸上疤痕纵横交错,说不出的可怖。 第364章 残杀,夙锦儿之死 初二初三,因为成妃一事整个后宫前所未有的安静。 往年这时候秦婉如跟江玉盼会轮流跟嫔妃们邀请管家夫人小姐聚,今年却是各个都选择缩在自己寝宫里,连江玉盼这两天都没在外面溜达。 除夕那晚知道景萃宫事件的众夫人都把嘴闭得很严实,到了初三这天街上都没听到风声。 许是觉得年初不好见血,故夙承勋在这两天内暂未对成妃娘家下任何旨。 初三中午与后妃的宫宴上,夙承勋自欺欺人地享受着嫔妃的柔情小意,就好似那晚的事从未发生一样。 雪姝听着白茯唠嗑似的跟她说这些,听过就过了,白茯一出去,她便把莺歌和风羽叫了出来。 “人在哪?”她看着风羽,问。 风羽恭敬地拱了拱手,“回公主,在九耳桥下。” “九耳桥……” 雪姝沉吟,继而冷冷一笑,掀起眼皮说:“既是那地方,今晚咱们便可早些去,省得耽误睡觉时间。” 九耳桥位于城郊,那片区住着的大多都是外乡来的流浪汉。 因为没有身份证明,那里的人干的基本都是不怎么见得人的活儿。 譬如给青楼拐人抓人,给赌坊拉客,同其他流氓混混一道受人雇佣向人催债。 大贤京城没有宵禁,这些人就靠着晚上做活儿养活自己,天一亮就回自己窝里睡觉去了。 莺歌点点头,问:“清水苑那边?” 雪姝摸摸下巴,琢磨片刻后勾唇道:“那边就等咱们从外面回来后再去吧,大过年的,也让人家多活几个时辰。” 莺歌嘴角抽抽,又同风羽一道跟雪姝商议了今晚的具体安排后方退下。 晚上。 雪窖冰天折胶堕指,寒风带起空气中细碎的冰渣子,树梢水滴成冰,四下屋檐支着冰棱,夜色下犹如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刀刃。 屋顶,两道矫健黑影如夜鹰掠过,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 莺歌背着雪姝,侧首呼出一口白气:“公主,冷么?要不属下慢些?” 面罩下,她的声音有些闷。 雪姝整个人所在斗篷里,双手紧攥着莺歌的衣裳,只留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外面,“不,再快些都行,这风吹着爽快。” 莺歌失笑,道:“这可不行,着凉了属下担待不起。” 雪姝:“我开玩笑的,就这么速度就行了。” 一炷香后,三人在夜色遮掩下越过城墙,三两下便到了九耳桥区域。 一眼望去,整个九耳桥被黑夜包围,只隐约可见两三处稀疏光点,桥上灯笼只有两盏亮着的,摇摇欲坠。 这么冷的天,连飞蛾都没了。 雪姝从莺歌背上下来,拢拢披风,呼出的白气很快在空中散开。 莺歌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上呵了呵气,“早知还是该听白茯的,带上个手炉,也好过现在冻手。” 雪姝冲她眨眼笑笑,“我没事,走吧。” 看向风羽,示意她带路。 风羽颔首,神色一凝朝着那挂着两个破灯笼的桥径直走去。 雪姝原以为夙锦儿好歹在外面那片简易棚子里瘫着,谁知到了才知风羽说她“在九耳桥下”就真的在桥下。 漆黑的桥底,城中的污水基本都从这排出来,一下来,一股令人“迷醉”的臭味就直钻鼻子。 雪姝捂鼻,看看莺歌,再朝黑暗处传来响动的地方看去。 莺歌明白她的意思,将脸上的面罩往上拉了拉后就朝那几个蠕动着的物体走去。 “咚咚”几声,那几坨就不动了,各自盖着破旧肮脏的被子睡死在那边。 “公主,这。” 风羽停在一处大石头旁,指着石头的那一侧。 莺歌点燃随身携带的小灯笼照过去。 方要提醒雪姝当心脚下,那娇小的人就已大步朝风羽指的地方走去,脚下完美避开所有障碍物。 莺歌怔了怔。 公主也有夜能视物的本事? 不等她多想,雪姝已站在风羽方才站的地方,轻眯桃花眼,俯视着蜷缩在大石头旁的那一坨,眸底冰冷一片。 缩在那的一坨在听到她们的动静时动了动,那层散发着臭气的薄毯掀开,底下的那张脸立刻暴露在空气中。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过短短三日,那张脸上的白嫩福气荡然无存,有的是双颊凹陷两眼无神满头臭气。 但从这熟悉的眉眼看,不是夙锦儿还能有谁? 在看清来人时,夙锦儿空洞的眼里燃起一抹亮光,紧接着是满眼阴鹜嫉恨。 “啊!啊啊!” 夙、雪、姝! 她咬牙,牙齿磨得嘎嘎响,冲雪姝张嘴,沙哑粗粝的声音不复以往的尖细,像极了老树皮,干得仿佛要裂开。 雪姝的视线从她脸上掠过往下,经过她撑在地上的手臂和瘫在地面的双脚。 夙承勋挑断了夙锦儿双手手腕处的筋,手腕上的伤处还渗着血,连一层薄薄的毯子都掀不起来,一动就颤得抽风似的。 她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泥土沾满了她两只脚,隐隐能闻见从上面散发出的恶臭。 估计这三天都是拖着腿的,她那条沾了泥土的裤子磨破了大片,小腿上皮开肉绽,黄豆大小的石子还卡在肉里,一看就疼。 “啊!啊——” 夙锦儿冲雪姝龇牙,卯足劲想喊出声,额角的血管都暴出来了。 雪姝从她大张的嘴里看进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整根舌头都被拔了。 桥边的人估计早对这种大晚上还鬼叫的情况习以为常了,没半个人过来瞧。 雪姝抬手在面前扇了扇,笑着在夙锦儿面前蹲下。 “三日不见,锦儿妹妹清瘦了不少,可是这边的伙食不好?” 伙食不好?! 夙锦儿瞪大眼珠子,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低咆,不顾手上的伤撑着两条手臂就往雪姝跟前爬,张嘴就要咬过来。 雪姝扬手,嫌脏,于是站起来,撩起裙摆照着那张脸就是一脚。 “噶!” 夙锦儿喉咙里发出一道惨叫,整个人被踢翻了,神情狰狞地挣扎着。 雪姝瞥了一眼风羽,后者会意后过去再一脚将夙锦儿翻了过来。 雪姝这一脚直接踢歪了夙锦儿的脸,嘴里牙齿掉了两颗,混着浓浓的血水“啪嗒”掉到石头上,下颚朝左侧耳根处歪,两只眼睛直往外翻。 身上有伤,又三天没好好吃过饭的夙锦儿哪经得起这一脚,只觉整个头都快散了,抽搐不停。 雪姝看着她,嘴角向上扬了扬,“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高人一等的锦儿公主么?” 压低的声音森冷凌厉,宛如从深渊爬上来索命的,随着这寒风一吹,冻得人寒毛倒竖。 夙锦儿歪着下颚抽搐,缓过来的眼睛朝雪姝脸上瞥。 她背对着桥上那两盏微弱的光,整个人陷在夜色里,那张脸也晦暗不明,唯独那双眼睛格外清楚。 阴寒冷冽,夹着无尽的仇恨,像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寻她仇来了。 夙锦儿骇然,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她想不到面前的人为何会对她有这么浓烈的恨意,她这些年虽然欺负夙雪姝,却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这一刻,夙锦儿清楚认识到。 面前的人已不再是那几年那个灾星了,她对她的仇恨远大于她的想象。 她会要她命,真的会要她命! 一时,要骂的话卡在喉咙里,夙锦儿拼命忍着浑身的抽搐,泪眼模糊的看着面前人。 “噶……啊!啊……啊!噶!” 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以前不该作弄你,你放了我吧,别杀我,别杀我! 雪姝眯眼,夙锦儿歪嘴朝她喊的样子取悦了她。 可惜了。 “想让我别杀你?” 闻言,夙锦儿的眼里闪起一道光,啊啊声大了许多,迫切了许多。 雪姝再次蹲在她面前,笑得温柔,“没、门。” 夙锦儿大骇,张着嘴不住地冲桥上喊,手脚挣扎着要往一边逃,却只来得及爬两步,从头顶传来的剧痛便席卷她全身。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一旁晕黄的光照在这张脸上,诡异可怖。 不,我不想死,母妃……皇兄,救,我…… 夙锦儿断气了,死不瞑目,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嘴巴大张,里面空荡荡的。 雪姝将摁进她头顶的东西取了出来。 尖锐明晃的针头,在冷冽的寒光中泛着青光。 第365章 告知,夙馨玉之死 夜色如墨,上空漆黑一片,见不得一丝光亮。 打更的敲响梆子喊了声,惊动了附近的狗,犬吠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街头。 两道劲风掠过,掀起空气中的冰粒子,浸骨的冷。 空旷凄寒的院子里枯枝败叶寂寥无声,小宫女揣着两只手坐在屋前边打摆子边打瞌睡,偶尔的一阵寒风让她缩起了脖子。 “唔……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咂咂嘴,脑袋一点一点的。 原来是呓语。 “刺!” 冰粒子划破空气,小宫女头一歪,彻底睡过去了。 “吱呀……” 老木门痛苦地呻吟,嘎吱嘎吱的,左侧门板快要掉了。 这么小的动静床上的人都听到了,应该是身上的伤让她难以入眠吧。 动了动,声音从那头传来:“红菊,你要死么……” 粗噶的声音像喉咙卡着一口痰,再不似往日在人前的温柔甜美。 没得到回应,床那头的人便又开口:“冷死了,还不快把门关……” 声音戛然而止,鬼魅般出现在面前的轮廓让她哑了声。 夙馨玉惊恐地睁大眼,抓着被子的手抖啊抖,“红……红菊,红菊!” 依旧没得到回应。 恐惧在心里无限放大,夙馨玉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边爬边说:“谁?是谁!别过来,别过来——” 凄厉粗糙的声音歇斯底里,仿佛要将喉咙扯破,可见她有多害怕。 猛地,屋中亮起一盏灯,那鬼魅般的黑影变得清晰。 夙馨玉一惊,想跑的动作僵住了,“你……是你?” 雪姝笑,好看的眼睛如两轮弯月,明亮漂亮,“是我,三姐姐,别来无恙。” 夙馨玉浑身颤抖,攥着被子的手手背上突地暴起几根血管。 下一刻,她顶着她那张血痕交错的脸厉鬼般朝雪姝扑过来。 “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清水苑离其他宫殿远,这凄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到别的地方就被风吹散了。 “砰!” 雪姝含笑,轻轻侧身,扑过来的人就跟癞蛤蟆似的栽到地上。 夙馨玉感觉浑身都散架了,身上没哪处不疼的。 她骨折的右腿没能好,左腿也被父皇摔断了,她试图用不满伤痕的手撑着地面起来,却在手刚碰到地面时愣住了。 咦?她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使不上劲?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都不痛了? “断了吧?痛麻了当然就不痛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一盆冷水倾泻而下。 夙馨玉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把身子往上抬了抬,果然,那只没感觉的手跟散架了似的无力地垂掉在肩膀上。 “不,不……” 她两条腿已经断了,她不能再没有手,不能…… 惊恐地想起来,不想才刚动一下手,整个身子就被踩住了,夙馨玉咬牙,恶狠狠回头看过去,“夙雪姝!” 雪姝轻笑,柔和的光照得她那双娇媚的桃花眼上更显诱人,而她身上这件出自珍绮司的繁华丝锦裙也更显这屋中的寒碜。 一如当年她生产之际,出现在她面前的夙馨玉一样。 雪姝掏掏耳朵,柔声道:“三姐姐不必这么大声,妹妹我又没聋。” “你想做什么?”夙馨玉不住喘气,森冷的寒气透过她的皮肤钻进她肉里,又疼又冷。 做什么? 雪姝但笑不语,脚下却越来越用力,就像要将整只脚都踩进夙馨玉的身体里一样。 夙馨玉痛苦不堪,喉咙里发出粗噶的惨叫声。 雪姝跟她当年一样,缓缓俯身,凑到她耳边后方轻轻道:“三姐姐不必谢我,我来,是来为姐姐你送行的。” 送行?! 夙馨玉心头一紧,浑身猛地一震,立马意识到这句话意思的她挥动仅有的一只手不住地往前爬,意图从雪姝的脚下爬出来,嘴里却是不饶人。 “贱人!你敢?!本宫是嫡公主,是我大贤的正统公主!你若害了我,母后跟父皇定会要了你狗命!你……!” 话没说完,身子已让雪姝踢翻了过来。 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铁锈味让夙馨玉直咳,却是才只咳了两声,后颈就被人扼住了,紧接着“砰”的一声被扔回了床上。 剧痛侵袭夙馨玉的四肢百骸,一时,她竟连半个字都骂不出来,神情痛苦地摸着身上被鞭打的地方叫唤。 雪姝敛起了笑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跟前,“夙锦儿死了,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夙馨玉叫唤的声音陡然一停。 除夕夜发生的事红菊跟她说了,但因为这件事里在外人听来没有六公主搀和,所以她从红菊那听说的时候并没怀疑到夙雪姝头上,但现在…… “是你?!” 夙馨玉瞳一缩,眼珠子瞪老大,脸上的伤痕好像也随她瞪眼的动作绽开了不少,血水汩汩往下流,说不出的恐怖。 “是我,”雪姝淡淡地说。 夙馨玉倒吸一口凉气,寒意自脚下升起,头皮跟着阵阵发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甘的同时眼里充满了恐惧,“所以……所以你现在是要来对付我了么?是来杀我的么?!” “是,”雪姝直言,“我对自己承诺过,不能让你们过好这个年,年后,也不想看你们蹦跶了。” 夙馨玉紧抓着被子往墙边挪。 “你敢……你敢?!我……我是嫡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就凭你个野种,你……你要杀了我,父皇母后绝不会放过你!” 对于野种一词雪姝已不想同她争什么。 跟一个死人计较这些,没品。 所以她说:“你那条蛟绢纱裙,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再穿了。” “什么?”话题转太快,夙馨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好的,提蛟绢纱裙做什么? 雪姝很快为她解惑:“知道我为什么会选那么一匹珍贵的料子以阿珝的名义送给你么?” 阿珝? “你……你叫他什么?你……” 夙馨玉不敢相信自己听的,那个人的名讳,那个人的名讳岂是一个野种能随意叫的! 雪姝倒大方,眉梢轻挑,道:“自然是阿珝。” 轰—— 脑中电闪雷鸣,夙馨玉的心陡然间坠入万丈深渊,“你……你对他……”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想到…… 这贱人睡他的床,当着她的面同他那般亲近,而他又那么护着这贱人…… “行了,继续刚才的话,”雪姝冷冷打断她的思绪。 夙馨玉一怔。 雪姝冷嗤。 夙馨玉前世虽没让她彻底明白,好歹也是为她解过惑的,她自然要礼尚往来。 “那匹蛟绢纱是由乌羽玉粉浸过的。” 乌羽玉粉来自西域,一种能致幻的迷药,无色无味,以水浸泡后效果更佳,他们大贤的太医不曾接触过那东西,自然也就查不出来。 她了解夙馨玉,她若从他那得了好东西势必爱不释手。 夙馨玉觉得抱着蛟绢纱入睡能静心,殊不知在她入睡期间乌羽玉的药效已深入她每根神经。 头一次见红莲画是纯粹的恐惧,毕竟那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但后来,一次又一次。 夙馨玉的恐惧不住加深,以至于害得那条腿再无复原的机会,其因全都是乌羽玉粉。 药会让她内心的恐惧日益剧增,也会让她的性格愈渐暴躁,会放大她心里的恨,让她在恨与怒的支配下沉不住气。 夙馨玉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恨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你布的局?” “是,”雪姝大方承认,“谁让我势单力薄,以守为攻对我来说再适合不过。” 那时她没想过阿珝会一直站在她这边,只能利用眼前一切能用的。 夙馨玉看着她,前所未有的陌生。 后背汗湿了,冰冷的墙一靠,身体里的每根血管都冻住了。 雪姝靠近,在夙馨玉挣扎前一把将她掀翻在床,扯起了一旁的被子。 “你干什么?不,你不能,夙雪姝……你不能!你……唔唔!” 破旧的薄被挡住了她的声音。 雪姝面无表情地摁着掌下的被子,使劲,再使劲。 背对着莺歌与风羽的地方,那双乌黑漂亮的桃花眼里泛起橄榄色的光,美得优雅精致。 呼! 桌上的烛火灭了,残留在空气中的馨香悠然散去。 一声鸦鸣,红菊被冻醒了,回头见门大敞着,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起来。 小会儿后,屋里传出她惊惧凄厉的尖叫声。 “来人!快来人!死人了,三公主死了——” 屋里,床上的人闭着眼,睡着了一般。 第366章 痛快,谢恩典 大半夜,尖锐惊恐又凄厉的声音总算引起骚动。 宫人们匆匆前去冷凌苑,怀仁宫,永和宫,永寿宫。 不到半个时辰,寂寥的清水苑灯火通明,众嫔妃、皇子、公主挤满整个小院。 秦婉如一步步走进简陋透亮的屋里。 她安静得出奇,细长的瞳似一潭幽深古井,平静无波,又如一闪紧闭的门,连火光都照不透。 二十九那日为夙馨玉求情时她的表情都比现在来得丰富,而今人走了,她反倒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孤傲高高在上。 “母后……” 夙睿玺趴在床前,握着夙馨玉伤痕累累的手,回头看向秦婉如,哽咽。 都这时候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禁足不禁足了。 秦婉如转动眼珠看他,片刻后又将视线放到夙馨玉脸上,举止端庄优雅地在床沿落座,然后伸手,缓缓摸上夙馨玉的脸。 太后连连摇头叹息,不忍再看,雯萱便搀着她往院子里去。 众嫔妃让出一条道来,太后走后,她们便又凑到了门前,作出不忍落泪状,也不知哪些人是真,哪些人是假。 夙承勋站在门口,漆黑的眉打成结,冷硬的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 江玉盼立在夙承勋身侧,看看他,再看看秦婉如母子俩,抬手,用手绢掩去嘴角的笑意。 秦婉如没说话,只这般摸了摸夙馨玉的脸后便起身,“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母后!” 夙睿玺震惊,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竟然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众嫔妃也忍不住惊愕。 可瞧着秦婉如的那张脸,再回想她以往的脾性,似乎也不是想不通。 皇后生性冷淡,只整颗心扑在皇上身上,她向来要的都只是听话的,二皇子如此,三公主亦然。 如果不是因为二皇子是她所出,最后机会成为东宫之主,且又听话,她或许能连亲儿子都弃了。 二十九那日,皇后为袒护三公主被皇上打伤,当时她们就十分想不通。 皇后那样的人,会真心袒护三公主,甚至赔上自己么? 显然不会。 事后想想,与其说袒护三公主,倒不如说自保。 三公主前些日子常去冷凌苑,母女二人势必说了很多她们不知道的事。 皇后担心三公主会在冲动之下将自己抖出来,不得已演了一出戏。 受点伤算什么,让三公主以为她在护她,才不至于拉她下水,从而将自己从事情中撇开。 如今三公主已死,皇后许有些伤心,但照她的性子,却不至于像一般人那样高声痛哭。 秦婉如对夙睿玺的声音置若罔闻,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看着夙承勋。 “皇上,”她开口,“馨玉心术不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蒙皇上厚爱得以留命,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她走了,也算是应了那句因果报应,还请皇上看在她是臣妾同您的亲生女儿份上让她入皇陵。” 说罢,竟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夙承勋面前。 呵。 雪姝靠夙敏站着,双眼微红,手绢掩去了她唇角的冷意。 众嫔妃暗暗吸气,秦婉如的举动让她们吃了一惊,短暂静默后,分位低的也都跟着在外头跪下。 夙承勋紧抿着唇,眸光微闪,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摆手转身,“罢了罢了。” 算是同意了。 秦婉如交叠双手,朝他的背影行了个大礼,“谢皇上恩典。” 跪着的一干嫔妃跟着道:“谢皇上恩典。” 江玉盼冷哼,瞥了一眼床上的夙馨玉后一言不发地跟在夙承勋身后走了。 清水苑重新静下来,雪姝同雯萱一道搀着步伐沉重的太后往外走,众嫔妃紧跟。 临出院门,雪姝回头看了一眼。 夙睿玺还趴在床前伤心,秦婉如已站起来了,夙承勋留了李楷下来让收拾夙馨玉的后事,正在秦婉如边上说话。 秦婉如的神情依旧平静,那双细长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李楷说完话后她便应,看着与平常无异。 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抓着太后袖子的手紧了紧,漂亮眼底掠过一丝狠戾。 回到长禧宫,白茯准备伺候雪姝洗漱,雪姝摇头,“暂时不,我想再坐坐。” 珍珠知道莺歌的存在,却只知道是昭王安排在雪姝身边负责保护人的。 雪姝每逢晚上出去就会让白茯来守夜,故珍珠对她今晚的踪迹她并不知情,自然不知她在这短短的一晚除掉了两个公主。 见其心情不佳,以为是被夙馨玉的死状吓到了,便上来说:“公主别想了,奴婢去准备热水,您好好泡个澡,明儿个又是新的一天。” 雪姝瞥向她,笑笑,“那便听你一次,去备水吧。” “好咧!”珍珠爽快地应下。 门一关,雪姝呼出一口气,“白茯……” 白茯在她边上坐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雪姝笑出声,眨眨眼问:“你觉得我现在在想什么?” 白茯怔了怔,猜测道:“除了眼中钉,畅快?” 雪姝在她指甲上掐了两下,“也不能这么说,松是松了一口气,但也谈不上有多痛快。” 白茯捏捏她的手,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下来,说:“痛快不痛快无所谓,松一口气就行了。” 雪姝咬了咬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这些事怕我。” “怕?”白茯将取下来的两支簪花放在手边,“奴婢为什么要怕?” 雪姝凑近了些,用气音说:“我杀好些人了,这你都不怕?” 白茯学她,也用气音回答:“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公主若有不测,奴婢岂不跟着抹脖子了?所以……” 给了雪姝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雪姝被逗笑了,这会儿才感觉心口畅快了不少,一把抱住白茯,像小时候那样耍赖撒娇。 她不畅快,并不是因为今晚弄死两个人有所感慨。 她本来就是要报仇的,感慨个屁。 让她不挺快的是秦婉如的表现。 夙馨玉断掉的那只手她在临走前让风羽接上了,太医过来瞧着道是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她以为秦婉如就算不像寻常当娘的那样为女儿的死恸哭,至少会象征性流几滴眼泪,可惜象征性的几滴都没有。 秦婉如跪夙承勋时她也惊讶了一把。 可随后,她就想,或许母妃走得早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她不用再面对秦婉如和江玉盼这样的人,不用动不动就跪自己的丈夫,连女儿死了葬哪里,也要跪着求。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 白茯不知怀中人所想,在她柔软的发上揉了一把,把人挖出来。 “只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赶紧收拾了就寝吧。” 雪姝摇头,转了转眼珠后说:“等珍珠把水弄进来了我就去昭王府,今晚你就在这屋吧。” “哈?”白茯看看外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王府?而且天亮就得回来,公主不嫌麻烦啊?” 雪姝嘿嘿笑,厚脸皮地说:“会情郎怕什么麻烦?” 说完就跑到柜子前去翻衣裳了。 情郎…… 白茯嘴角抽了抽,“公主现在是越发脸皮厚了,当心王爷不要你。” 雪姝拿了件厚裙子,痞里痞气地勾着唇,别有深意道:“他要不要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她自己? 白茯愣了愣,想问她自己能有什么事,结果一看她家主子眼里的暧昧顿时就心肌梗塞了。 “公主,你,你……” 雪姝这会儿就装傻了,催她:“赶紧,时间不多了,我得去给他个惊喜。” 白茯:“……” 第367章 暗潮,准备计划 “砰!” 肮脏破烂的麻袋在乱葬岗掀起一阵尘灰,一只手从麻袋里耷拉了出来。 那手不大,看着似十岁左右孩子的,满手的污垢,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手腕上那道可见白骨的伤十分可怖。 手是摊开的,掌心里像有什么东西。 是一小块石头,水滴状,看起来打磨得倒是精致。 可惜了,真就一块破石头。 “这又是哪来的?” “九耳桥。” “又是九耳桥啊?上个月才送来两个,这是开门儿红啊?” “去你娘的开门红,要不是怕发臭,老子犯得着大过年的就来抬死尸么?” “唉,也是可怜,这么大点儿就死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爹娘都干啥的。” “行了吧你,自己过得是啥日子不知道啊?还有心思在这可怜人家,人各有命,回头咱死成这样,不定别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咧。” “哈哈哈,有道理……” “……” 年初四,连着几天压在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去了。 晨光倾泻,京城镀上一层暖洋洋的金色,几只麻雀在树梢上眯着眼沐浴这晨曦,好不惬意。 阳光渗过枝叶茂盛的松柏,星星点点斑驳了脏乱恶臭的乱葬之地,也让这地方少了几分阴沉灰暗。 那麻袋扔了没多久,几个身穿灰色短打的官差便过来收拾了,边收拾边抱怨。 “大过年的也不带歇的,还得来管这些死人,真晦气!” “大哥,这京城大过年的还死人啊?阎王爷他过年不休息啊?” “谁跟你说大过年就不死人了?人阎王爷过年的日子能跟咱一样么?要一样了,咱就不是人了。” “啧啧,这娃是从哪来的啊?手脚筋都断了,够造孽的啊?” “别别,小娃子别放那边,搁这儿。” “……” 那娃身上没身份证明,九耳桥搬过来的,没人知道她从哪来,也没人知道她曾经是谁。 小麻雀叽叽喳喳叫,扑棱着翅膀飞到那小娃手边,叼起那块小石子儿就跑了。 . 暖阳透过精致雕花窗照进来,恰好照到了床前,洒在床上相拥二人的身上。 嗯…… 光感让雪姝皱了皱眉,咕哝一声后循着温暖的地方拱了拱,隐约嗅到一缕清香。 悠悠转醒,一睁眸,便对上一张俊美绝伦的脸。 哦,她想起来了,昨晚她溜到昭王府来了。 目光自男人精致的眉眼处往下,那两片浓密卷翘的鸦羽盖住了那双幽深如泉的眸子,再往下便是他挺翘有型的鼻与两片润泽的唇。 雪姝抿抿嘴,动了动心。 长睫轻颤地抬起眼帘看了看男人闭着的双目,雪姝勾起唇,凑近那粉色的薄唇印上去。 原想碰碰就退开,不料被人摁住了后脑,细密缱绻的吻让她深深陷进了漩涡。 一吻结束,雪姝红着脸捂住嘴,“没漱口……” 夙珝托着她的后脑勺,美丽的凤眸噙着柔光,“香的。” 是真香,丝丝淡淡的青草香,还带着一点晨露的清甜。 雪姝不自知,扬手在他结实的胸膛捶了一拳,然后松手抬头朝染上阳光的窗户看了看,“都这个时候了,我得回宫了。” 原本他俩定的是初四回幽之境定契,但现在这情况也没法走。 不出意外,夙馨玉的死讯下午就会出来,也不知道葬礼安排在什么时候。 夙珝拉住要起身的她,这会儿才问:“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雪姝扑哧笑出了声,“这时候才问,不觉得晚呀?” 昨晚报了大仇,她就想到他了,也不知怎么就想见见他,看看他睡觉也成。 她来的时候他正睡着,不过她知道他肯定察觉她来了,因为之前他说过他能感知到所有靠近身边的事物,尤其是带着恶意的。 所以她就想跟他说一声就走。 结果好家伙,还睡着呢,直接就把她拽上床了,闭着眼睛把她披风给褪了,然后就这么抱着她睡了过去,从头到尾半句话不说。 如果不是他喊了她一声“姝儿”,她都快以为他是不是有这习惯了。 夙珝在她惹人的桃花眼上亲了一口,笑说:“人在我这就行,原因无所谓。” 雪姝红着脸瞋了他一眼,“那你还问。” 话虽如此,却还是将昨晚的事大致跟他说了说。 夙珝全程平静脸,末了奖励似的摸了摸雪姝的头,说:“辛苦了。” 雪姝掩唇笑,同他在屋里待了会儿后便起来伪装了一番跟一道莺歌出了王府。 “王爷,”戚风在屋里现身。 夙珝侧目,眼底冰冷,“如何?” 戚风:“齐王、承王、菅南王、襄北王与宣武侯已率军启程,约月底抵京,青山派灭了,南麒将消息放了出去,各大门派已聚集赤云峭,随时可动。” 夙珝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遂又想起:“大豫国主是何态度?” 大豫,与大贤比邻而居,全国尚武个个能打,国民虽不见得多,却个个都是制造精良武器的能手。 大贤大豫一直是对头,英勇善战的始皇帝曾多次率兵攻打大豫,却总因大豫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屡屡失败。 大豫觊觎大贤丰富的自然资源与人力,从始皇帝时期就跟大贤较劲,如今过了百年,几乎每十年就会打一次。 贤宗帝时期,在夙珝出生前,大贤在大豫新造的兵器上吃亏,险些被大豫攻破。 眼看就守不住了,却是阳春四月天降大雪,一场雪封住了大豫引以为傲的山路。 即便他们的将士身强力壮,却也无力与大自然抗衡,加之他们人本就少,路一封,运送物资便变得更加艰难。 反观大贤,除前方将士外朝廷武者虽不多,谋士却不少,纷纷出谋划策。 加之本就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被困在战场上的将士很快得以解救,并趁势给了大豫沉重一击。 最后大豫以兵器为条件签了降书。 而那时,天生异象之时正是贤宗帝最小的儿子十三皇子夙珝诞生之时。 当时的大豫国主约定,他在位一年,便不再侵犯大贤边境。 那时大豫国主不过二十八九,贤宗帝当他还能活个五六十年,就应了。 谁曾想那家伙是个短命的,没多久就跟在贤宗帝后面走了。 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大豫人又开始作妖,时不时对大贤边境动手动脚。 最大的一次战役爆发后,贤明帝御驾亲征,生生用二十万大军将大豫耗投降了。 有了前车之鉴,贤明帝便不再以大豫国主的寿限为年限签约了,要了五座城池和五十年,想着五十年应该够了,再多人家也不干。 事实证明贤明帝的不以寿限为年限是正确的。 大豫国主就跟中了短命诅咒似的,签约后不到五年就驾崩了。 本以为大豫新国主会遵守条约,五十年内不犯大贤边境。 谁知恰恰相反,大豫新国主一登基便用他们的新武器屡犯边境,搞得那方民不聊生,最后甚至于九月秋收之际朝京城方向进发。 当时夙珝年方十五,却已是大贤的一把利刃。 那时他本忙于收服西北蛮族,无奈大豫这边撑不住了,夙承勋只得急召。 夙珝快刀斩乱麻,得急召那日只身潜入敌营战敌八千取地方将领首级,又连夜率三万精兵转战大豫侵犯之地章宜。 大豫占领章宜正是得意大喜之时,哪曾想半夜竟遭突袭,醒来身边武器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偷了个精光。 战场哪有不带武器的将士,纵使大豫人再能打,双拳扛不住那利刃长矛,两个时辰就被逼出了章宜,节节败退。 若非北面蛮族还未解决完,夙珝能直接破了崇壁攻入大豫。 大豫经章宜之战后这十年再未犯大贤一寸,却是私下将夙珝恨得牙咬咬,然报仇无路,只得憋在心里。 只去年,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戚风跟在夙珝身后,说:“那大豫国主还算识趣,看了您的信后就应了,为防止他出尔反尔,属下让人盯着,有消息就来报。” 夙珝勾勾唇,笑意不达,“出尔反尔,也是看本事的。” 第368章 后事,定契安排 下午,同雪姝想的一样,夙承勋张贴了夙馨玉的死讯。 却是称三公主染不治之症暴毙而亡,对其以巫蛊之术谋害六公主一事只字不提。 京城众人百姓得知消息后皆震惊不已,都好奇三公主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只那讣告上未提及,众人也就不得而知,只纷纷为其唏嘘不已。 又因在年中,这件事便成了老百姓的饭后茶余,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谈起这事。 对于讣告中未提及到的,雪姝并不介意。 秦婉如一日在冷凌苑,有关她谋害六公主的消息就一日在,她已经跟秦婉如扯上关系了,便暂时不能让百姓知道三公主的死也跟她有关。 她虽有昭王“贵人”这一护身符,却不能因此为所欲为。 若夙承勋的关注点放到她身上了,于她于阿珝都算不得好事。 夙馨玉的丧礼安排在正月十一,即七日之后。 这七日,外面百姓聊此事聊得是热火朝天,皇宫内却是暮气沉沉冷冷清清。 夙承勋整日为这个年里发生的这些事眉头紧蹙暴躁不已,朝中大臣除个别外为此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太后自夙馨玉死后也整日无精打采,初五晚便发起了热,太医说是郁结成疾,这一闹连着好几日都不见转好。 夙承勋现在没心情管夙睿玺,夙睿玺便在夙馨玉的棺柩旁守了七天,暂时也无心管夙睿兴了。 秦婉如自那日后也整天在冷凌苑闭门不出,秦宵与秦婉如她娘来过两次,都让她给拒了,唯有夙承勋进得去。 夙睿兴因成妃与夙锦儿一事病了好几天,病好时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君心难测,这个节骨眼上人人自危,整日园子里除了守卫和宫人外半个主子的影子都瞧不见。 不过,在这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喘一声的节骨眼上,倒是有一人是欢喜的,那就是江玉盼。 夙馨玉的丧事由江玉盼和礼部的人一同操办,为对手的女儿操办丧礼,对江玉盼来说就是件喜事。 当然,她自然不会蠢到将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故人前也总是一副不忍的表情。 大伙儿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少了两个仇家,雪姝比江玉盼还落得自在。 闲来无事便去永寿宫陪陪太后,回来后便关了同其他宫的主子一样关了宫门窝在自己宫里。 时而看书画画,时而同白茯珍珠二人打闹,好不自在。 冷凌苑有她的眼线,夙承勋在这七天里去过一次秦婉如那,出来没到半个时辰两人的情况就进她耳朵了。 她大概也猜到了。 秦婉如对夙馨玉的死实际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淡然,回去后便关上门哭了一场,说这件事跟她夙雪姝定然有关,让人悄悄去请了夙承勋好几回。 夙承勋可能是看在秦宵对他有用的份上去了一次,两人在屋里关了会儿后秦婉如就没有气了。 想必许诺了什么。 或者提醒秦婉如再过一个月她这个妖兽贵人就会死,他们就能长生不老了。 冷凌苑的眼线听不了这么详细,这些都是雪姝自己猜的。 不过八九不离十。 到了正月十一这天,夙馨玉入皇陵,满城百姓相送,入眼四处黑白,阵势之大。 除四皇子夙睿博外,皇子公主都去了,雪姝自然在其中。 在亲眼看到夙馨玉下葬的那一刻,她才算彻底吐出心里的这口浊气,感觉肩膀轻松不少。 说来也神。 夙馨玉下葬前几日天气一直不好,还连着阴雨了两日,到她棺柩被抬进皇陵时天上都还飘着冰粒子。 然而就在她的墓合上的那一刻,头顶突然就放晴了,跟雪姝的心情一样。 雪姝见状暗暗笑了笑,回长禧宫便让白茯去了一趟临华宫。 整日下来,从早到晚没吃什么,又错过晚膳时间,雪姝早已前胸贴后背,让珍珠去御膳房领了东西,一扫而光。 近子时,四五日没来长禧宫的夙珝悄无声息地出现,上来便逮着他的小姑娘一顿温存。 这几天他说有事,雪姝就一直乖巧地自己待着。 时隔这么几天没见,雪姝想他得紧,缠着人磨了好一会儿。 一吻结束后,夙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过了十五便同我回去定契如何?” 雪姝让他亲的手脚无力,靠在他宽阔的怀中缓气儿,闻言自他怀中抬头,“你不是忙吗?” 小家伙软嫩的嗓音有些哑,像糖丝儿,扯着人的心尖尖甜。 夙珝没忍住,又在那润泽的唇上亲了小会儿,然后说:“差不多了,之后没什么可忙的。” 藩王非王诏不得进京,他却是需得那些人的,然而要瞒住那么多藩王的行程,也不是件易事。 何况京中还得时刻防着那假和尚,他自然谨慎了些,不若也不会连着这么几天都没在小家伙面前现身了。 雪姝还不知他做了什么,当是军中的事,没多问。 “那就行呀,”她撩起男人的一缕黑发在指间绕,乖顺地说:“我都听你的,只不过……” “嗯?”夙珝轻扬眉梢。 雪姝:“游玩什么的就算了吧,咱还是想个好些的借口。” 宫里刚办完丧事就出去玩,像什么话。 夙珝笑笑,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说:“逗你玩的你也信。” 雪姝绕他头发的动作顿住了,“敢情你是逗我的啊?逗我,逗我!” 去挠他腰上的肉,结果手被他擒住了,便松了头发用另一只手攻击。 夙珝配合她躲了两下,仅用一只大掌就把人拿下化被动为主动。 雪姝见他张着结界,倒也不怕声音传出去,就同他在屋里闹了一番,之后方再说起正事。 听完他的话后雪姝一脸了然。 “所以,让莺歌代我,风羽与戚风二人都留下,王府那边是你的分身,去幽之境,便只你我二人。” “嗯,”夙珝淡淡应着,开始打起了呵欠,“定契也需不得他们。” 雪姝点点头,琢磨了小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假和尚那边暂时不管么?” 夙珝:“楚胤夙嘉在,且也还未到他测算的时间。” 雪姝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蹙着眉想了半天,“我着实不记得上一世太后晚宴时嘉哥哥与少傅在不在场了。” 因为是偷瞄,她连长兴殿都不能太靠近,之后又在园子里遇上的他,现在想想,对楚胤二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她当时留意了,许就能确定他们外出期间不会有事发生。 夙珝明白她的意思,也回想了一下他在画中所见的太后寿宴。 当时他进去只顾注意自己和小丫头了,隐约有听到端王的声音,却是未曾注意夙嘉二人。 回忆无果,他道:“明日我与他们说说。” 雪姝道“好”,见时辰已晚,便也不多闹,乖巧地钻进夙珝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过去了。 夙珝搂着她,与她同时闭眼。 然万籁俱静中,在听得怀中人均匀的呼吸时那双漂亮的凤眸又睁开了,琥珀色的细腻流光如水般在其眼中流转,冰凉中渗着几分柔情。 他的姝儿。 . “哈哈,哈哈哈……” 城郊,突然的笑声惊动了漆黑的夜,林子里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出林子。 在书案前打瞌睡的光头虚渺揉了揉酸涩的眼坐起身看向书案后的人,“师父,还没睡啊……” 空燃一脸兴奋,面前宣纸上画着一个方形阵图,寥寥几笔,图中央一堆灰烬,像刚刚烧完,还冒着烟。 虚渺扒着桌沿起来,“师父,这是……” 空燃连笑几声,抬手将那对灰烬拂开,取出边上的几根发丝,道:“看好了。” 话落,他将那发丝抛上空中,手上利落地自一旁小碟中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入阵图中央。 后双手结印,在发丝落下前朝那黑乎乎的一坨一指。 隐隐一团黑气从那黑乎乎的东西里冒出来,从空中落下的发丝一沾上那黑气就化为灰烬,悠悠落下。 虚渺双眼一亮,“师父,成了!” 空燃大笑两声,拿起那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邪气。 “封印术被封印,妙哉,妙哉啊……” 第369章 元宵,不准撒娇 转眼到了上元节,宫里因为夙馨玉的丧事不见喜气,好歹还是将白花白绸白灯笼换成了一溜儿红。 一早,雪姝照样去太后那溜达了一圈,老人家的情况有所好转。 雪姝不想她老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同她讲自己从书上看过的与上元有关的故事。 讲着讲着倒也有些效果,太后稍转移了注意力,便说起丹熏的上元习俗,又聊起大贤的。 可惜雪姝长这么大未真正过回上元节,于是就成了太后说,她在旁应和。 太后眼睛多尖,谈及大贤上元几句话就看出雪姝对她说的不知情,忍不住又是一叹,就道:“最近可见着你皇叔公了?” 话题转太快,雪姝怔了怔,后道:“自初一后就不曾见了。” 白茯站在一侧,瞧着自家主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太后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抓着雪姝的手说:“我听人说他前日里忙了些,最近倒闲下来了,往年在京总窝在府上睡觉,也没个人陪他。” 说起她那十三弟的瞌睡,太后忍不住笑。 “左右他在府上也是睡觉,宫里现在也没什么玩的,不若今日就去你皇叔公府上,让他带你出去玩。” 雪姝当老人家会说什么,不想是让那人带她出去。 虽她同他两日前就约好今晚出去了,但现在听太后说起这事,心里不禁触动。 不过,触动归触动,这件事坦诚不得,还是得演戏。 于是雪姝就难为情地笑笑,说:“那多不好,扰了他休息会惹他不高兴的。” 白茯斜眼瞥她,在心里撇了撇嘴,不怎么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太后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你皇叔公疼你,哪舍得跟你发脾气,许他见你去,都不瞌睡了。” 说着朝雯萱使了个眼色。 雯萱颔首开了一侧的柜子,转身抱了个黄花梨雕花小匣子出来。 太后接过来,开了匣子从里头拿了些金银裸子,又拨了个银锭子出来塞到雪姝怀里,“这些你拿去,想买什么就买。” 雪姝心里又是一动,推拒道:“哪就用得着您破费,我才领了月银,皇叔公先前也给了不少,您给的红包我都没动呢,要买什么我使我那的就成了。” 太后不甚赞同地看她,又将东西塞到她手边。 “你那月银能有几个?红包跟零碎使的哪能一样,且这期间也没少往外散,他是他,我是我,不若你皇叔公给的你就收,我给的,就收不得了?” 这话说的,倒是给雪姝堵上了。 雯萱接过太后手里的匣子,笑说:“公主,太后给你你收着便是,再不拿,太后就该吃上王爷的味儿了。” 雪姝让她的说法逗笑了。 话已如此,再说不要也是矫情,便连连道了谢将东西给收下了。 傍晚,夙珝照约好的时间来长禧宫接人。 夙承勋今日心力交瘁无心其他,又因有意撮合他二人,故在听闻昭王要带六公主出宫过上元时大手一挥,很大方地说:“由着他们去吧。” 夙承勋这边有意放任,昭王亲自来接人,雪姝也就不用跟江玉盼说了,收拾好了就带上白茯走人。 乘马车行至宫门,夙珝像上回那样给自己换了副皮相,雪姝则依旧戴面纱。 不,说面纱不妥,该说面巾才对。 夙珝嫌纱太薄,小家伙经过精心装扮后的容颜过于惹人眼,他不乐意旁人看了去,事先就让喜贵准备了各色各样的巾子。 雪姝不知其中还有此缘由,还以为他是怕她冻着脸了,所以才准备了厚实的巾子。 一时感动,临下车前撩起面巾在男人那润泽的唇上落了个吻。 小家伙葱白的指尖撩着红艳艳的面巾,指尖愈渐粉嫩晶莹,像极了他爱吃的嫩果子,艳色的巾面熏红了她那桃花眼尾的粉,给那双眼增添了几分风流魅色。 夙珝眸色沉了沉,在雪姝要退开时扣住她的头压着人亲了好一会儿。 之后还惩罚地在她小脸上捏了一把,很义正言辞地说:“动不动就亲,成何体统?再有下回,看我如何罚你。” 他这是将自己的失控归咎于雪姝的诱惑。 雪姝冤枉,刚撇嘴,结果就被勒令好好说话,不准撒娇。 好吧,她冤枉,但她不说。 上元自古有观灯之习俗,点灯盏,又称“送灯盏”。 古时候,人们为了驱逐黑暗的恐惧感,于是灯笼衍生为具有驱魔降福、祈许光明之意。 雪姝原以为宫中的灯便是花样颜色多的了,却不想出了宫门方知自己不过坐井观天。 一下马车,浓浓的烟火味扑面而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放眼望去,五颜六色大小不一,不同样式形状的灯盏都有,密密麻麻挂满了整条街。 游龙灯的、舞狮子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打太平鼓的,各自为阵,好不热闹。 雪姝头一次见,便觉自己是个从乡下来得土包子,看看这再看看那,应接不暇。 “好漂……” “亮”字未出口,袖下的手便被一阵温暖包围,垂眸看去,男人修长的手正攥着她的。 雪姝双颊微红,翻手腕于他十指紧扣,抬眸看他,盯着那双美丽的凤眸说:“好漂亮。” 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说所见等会。 夙珝暗咳一声,耳尖微红,捏紧了掌心的小手带着人往热闹的方向走,“放花灯要去翠柳湖,去么?” 各色花灯映照下,雪姝未能发现他微红的耳尖,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说:“去。” 跟他一起,天上地下都行,别说湖了。 对对,做得很好,就该这样。 喜贵瞧着自家王爷俊朗的背影,老父亲般的点着头。 公主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他们家王爷为今夜上元可是提前一个时辰便起了,问了他好些上元节的相关事宜。 他说了,顺道还教他。 上回牵着六公主的手逛街就妙极了,小女孩家,就喜欢这样子的小暧昧小浪漫,可不能再像上回看猴戏那样了。 谁会想到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人会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变得这些细心谨慎不耻下问。 放在一年前,打死他都不信。 白茯走了几步,发现他们的总管没过来,回头看,人家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位主子过去的方向。 她顿时忍不住笑,“总管,再不走就瞧不见爷他们了。” 喜贵敛起心思,笑得满脸褶子,“走,走,这就来。” 白茯转身,“砰”地撞上一堵肉墙,还没来得及退开,腰间就多出了一只熊掌。 “冉将军?”喜贵发出惊诧的声音。 白茯忙拍开那只熊掌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硬朗的脸后便跟喜贵说:“奴婢去找小姐。” 说完一溜烟儿似的就跑了,想起她家公主上回说的“她自己的事”,跑得更快了。 冉凌珏回头,巴巴地看着她跑去的方向,抿着唇垮了肩。 喜贵扑哧笑出声,眼珠子一转,提议道:“爷在前头呢,要不咱一起逛逛?” 大熊双目一亮,一脸老实地点了点头。 于是没多会儿,雪姝就发现他们身后多了个座小山,“冉将军也来逛灯会啊?” 冉凌珏咧嘴露出几个洁白的牙,算是默认,又看了看他们主帅,老老实实地喊了声“爷”。 雪姝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站喜贵身边的白茯,笑而不语。 冉凌珏跟夙嘉不同,不会缠他的小丫头,所以夙珝并不介意他跟着。 要放花灯,那自然先要有灯。 夙珝没过上元节的经验,瞧着满街的花灯,拉了雪姝就停在一个小摊前,开口就道:“来二十个。” 雪姝一听,二十个?当她去摆摊啊? 于是赶忙对小贩道:“五个就够了。” 算上了后面三个尾巴。 昭王有点不明白,这玩意儿难道不是越多越好? 第370章 许愿,百事都如意 雪姝从上回一起逛街的经验多少知道些,她的昭王对世间的一些“俗事”了解甚微,这也算是他身上存着的反差吧。 于是她笑笑,踮脚凑到昭王耳边,说:“不是越多越好,每人一个有这意思就行了。” 温热柔软的气息轻纱般从耳边拂过,夙珝的心动了动,不由紧了紧手,侧首垂眸目光幽深地看她。 雪姝对上他墨黑的瞳羞红了脸,转而接了小贩递过来的花灯用手肘拐他,“你付账。” 结果忘了昭王出门从不带钱。 喜贵吃吃地笑,要掏钱,被冉凌珏抢先了。 雪姝臊得脸热,没好气地使劲捏了捏夙珝的手。 夙珝会错了意,当她想跟他亲近呢,于是拉着人大步流星地往翠柳湖那边去,全然不管后面的三个。 “给,”冉凌珏将自己手上的那个兔儿形状的灯笼递给白茯,示意她把那个方方正正的给他。 白茯头也没抬一下就越过他跑去找自家主子了。 冉凌珏垮了肩,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站在原地看着那娇小的背影。 喜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拉着这挡道的木头往前走,“不是奴才说你,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追人姑娘呢?回去再修炼十年吧。” 他们家王爷都比这位上道。 冉凌珏转身就走。 喜贵:“你干嘛去?” 冉凌珏:“你不让我回去修炼么?” 喜贵:“……” 得,他以为只是个木头,是他高估了。 小会儿后,夙珝携雪姝来到翠柳湖。 翠柳湖不是人工湖,分上中下游,夙珝对这不熟,又走得快,于是就误打误撞来了人最多的中游。 以为上来就能到湖边放灯,去了才发现就这还得排队。 昭王这嫌麻烦的性子,真要这么排下去他准得不耐烦走人。 于是乎,就在雪姝感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们时,男人一把揽住她的腰。 一个提气,在诸多女子艳羡的目光下带着她御风而去,一口气的功夫就来到了离方才花灯闹区较远的下游。 除了这地方没多少人外,夙珝还存着心思。 那便是希望他与她的灯不被其他人的扰,流得更远些。 “还能这样,”雪姝从他怀里退出吃吃地笑。 夙珝不知从哪拿了火,眨眼就将两人的花灯点着了。 也不知是那小贩瞧着他们牵着的手了,还是只是巧合,点燃了才发现他俩拿的竟是一对鸳鸯状的。 刚巧雪姝与夙珝离得近,夙珝手中漂亮的雄鸳鸯的颈刚巧碰到她的雌鸳鸯上。 花灯做得精致,栩栩如生,乍一看,当真就像一对鸳鸯正交颈缠绵。 雪姝提灯笼的手让她自己这想法臊出了汗,忙甩开这念头将灯拿远了些。 但就在她准备往湖边去时,却被身旁人给拉扯住了。 欲朝他看去,还未动作,他就俯身低头环抱住了她,还用脸在她脸上蹭了蹭。 雪姝有点懵,“阿珝?” 夙珝松开她,眸光似水地看着她,沉声道:“鸳鸯。” 所以,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仅看透,还模仿了。 雪姝瞧着他灿若星河的美眸,心口处狂烈地跳动了两下,脸上热度猛升。 “嗯,”她应了声,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这样孩童般的举止有几分幼稚,却又心细如发得让人忍不住落泪。 夙珝摸摸她的头,见她嘴角勾着,就知她是喜欢的,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随即便继续牵着手里的小手去湖边。 雪姝跟着他,抬头看着他高大俊逸的背影,热了眼眶。 每盏花灯能许一个心愿,夙珝学雪姝的样子,将花灯轻轻放在水面后双手合十作许愿状,之后他问:“许了什么?” 雪姝下意识反问:“你许了什么?” 夙珝扶她起来,揽着她看着随流水而去的灯,好一会儿才道:“不告诉你。” 雪姝撇嘴,抬头看他完美的下颚,“我也不告诉你。” 夙珝轻垂眼帘,在其柔软的面颊了拧了一把,“顽皮。” 倒也不逼着说。 冬夜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湖边涟漪携着凉意荡到岸边,夙珝不想冻着人,这般相依相偎地立了会儿后便揽着人要走。 方转身,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枉我挑一场,你却转送别人了,以后你若再想从我这里得东西,可没有了!” 能这么说话的,除了夙嘉还能有谁。 再看他后面拎着花灯跟着的人,可不就是楚少傅? 二人对视一番,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 雪姝朝那头挥手:“嘉哥哥,先生!” 那头的两人朝这边看过来,夙嘉一脸的不爽在看到他二人时当即就散了,甩下身后的楚胤就大步走了过来。 闲聊了两句,楚胤到了跟前,雪姝问夙嘉:“又在生楚先生什么气?” 楚胤无奈地笑了笑,“他……” 夙嘉冷哼,不让雪姝听楚胤说,自己说开了:“我花了好长时间选的灯让他送给不认识的人了,你说气不气?” 嗯…… 雪姝瞧他一说起这事就气鼓鼓的,忍不住笑,想说她听他怎么说实际觉得气不起来。 楚胤叹了口气,说:“对方还是个小孩子,你同小孩子置什么气?” 这一说,夙嘉炸毛了,“什么叫我跟小孩子置气?我……诶?!叔公,等等我啊!” 刚跟楚胤准备争两句,说出来让他妹子评评理,结果才开了个头,他家妹子就被她身边的人揽起来飞走了。 夙嘉顿时没了争的心思,一提气,也跟着追过去了,也不管楚胤手上的灯有没有放。 不知不觉间,逛街的人由他们四人变成了七人。 不知道冉凌珏跟白茯之间发生了什么,雪姝跟夙珝跟喜贵他们汇合时二人间的气氛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僵了。 至少冉将军同她家小妮子说话,那小妮子会应了,如果她没瞧错的话,好像小脸还红了。 夙嘉走一路跟楚胤撂一路脸子,楚胤哄人无果,索性不管他,跟冉凌珏走一块说事去了。 夙嘉便来缠雪姝,吃他皇叔公的眼刀子。 几人一道看了游龙灯舞狮子,来到猜灯谜活动大会。 活动最大奖励是连猜对五十道就能获得这条街特定商家的优惠单,一月内有效,吃喝都少钱。 雪姝试着猜了几回,但都卡在第七道了,苦着小脸朝身边男人求助。 夙珝以为她想要优惠单,面无表情上去就提笔开始,最后雪姝真得了那张优惠单。 二十一道的奖励是一个精致的花灯,楚胤一言不发地猜到那接过灯递到夙嘉面前,可算将人哄好了。 冉凌珏也猜了,将得来的那把镶着米粒大小几颗珍珠的小匕首送给了白茯。 七人就这样耍了一圈后夙嘉便招呼大伙儿一道去醉香坊吃元宵。 雪姝只奶嬷嬷在时有幸吃过几颗,听夙嘉一听当即来了兴趣,两个大孩子冲在最前面。 五颜六色的元宵各个儿溜圆,有荤有素,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软糯嫩滑,馅儿的香甜瞬间从口中漫开,唇齿留香。 雪姝都不知元宵原还有这么多样式,一时兴起,同夙嘉一道不同颜色不同馅儿的点了好几碗,结果吃不完,最后全进夙珝肚子里了。 整个上元节下来,昭王最深刻的体验便是腻,嘴里腻,肚子里也腻。 亥时两刻,街头人渐渐减少,七人就此分开,夙珝乘马车将人送进宫门后让喜贵驾车先回,自己则将雪姝送到长禧宫。 目送昭王再次爬床而出后雪姝回到床上精神抖擞。 回想晚上的一切,越想越睡不着,索性把白茯喊进来跟她唠,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方有了睡意。 临睡前,她脑海里冒出在翠柳湖放花灯的事,抿嘴笑笑,叹息一声便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她的愿望是:愿吾爱之人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第371章 前往,我们的家 上元节一过,就到了前些日子两人约好的去幽之境的时间。 因着莺歌戚风几人都留下,昭王府也有夙珝的分身,故不能光明正大地出行。 白茯又不知昭王爷的另一层身份,雪姝自不能将自己要跟夙珝出去的事跟她说。 最好走的时间便是趁天未亮,众人都还未醒的时候。 于是,雪姝差不多睡了两个时辰莺歌就将其唤醒了。 拿了两套简单的衣裳,带了两支雪姝以往在元姝苑时戴的簪花,简单地收了个小包袱。 没有洗漱,一炷香后夙珝便如约出现。 莺歌搂着雪姝从窗户出,一跃上至屋顶,上去便见一身玄色金丝黑袍的男人在那候着了。 雪姝抱着小包袱过来,被男人的大斗篷裹了个严实,下一刻便凌空而起,出了皇宫后夙珝便不再用轻功,直接以灵力踏风而行。 “冷么?”夙珝将雪姝又往怀中揽了揽,垂首问。 雪姝从他宽大暖和的斗篷中露出小脸,摇了摇头,然后发现两人周围有一层水波般的罩子。 “结界吗?”她用指尖碰了碰,软软的,真像水,还带着一丝丝暖意。 “嗯,”夙珝淡淡应了声,继而抬眸朝出城方向看了一眼,“出了城就好了。” 雪姝将他的话理解为出了城后这结界内便会更暖和,不必怕冷,然出了城后她才知自己理解错了。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浅金色暖阳自东方倾洒而至,像是为这世间的一切披上了一层暖色纱衣。 洁白云朵瞬息万变,层峦叠嶂似山,碧波浪荡似水,又如街头卖得朵朵棉花糖,香甜可口入口即化。 雪姝撩着帘子,为眼前之景叹为观止,也深刻理解了他的那句“出了城就好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正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上。 骏马嘶鸣四足踏云,顷刻间便跑出数里,垂首往下看去,入眼只白茫茫一片,哪里还能找见半个城镇或人的影子。 雪姝放下帘子,回头看向马车内。 足够两人躺的软榻,榻上两个柔软靠枕,靠边处放着一床叠得整齐的蚕丝绒被。 榻前一张金丝楠木青玉小桌,桌上煮着茶,白色热气自紫砂小壶中袅袅升起,茶香四溢。 除此外,桌上还摆放着一个果盘,水果瓜子等零嘴儿都在里头。 所以,这就是他口中的“好了”。 男人则靠在一旁的软枕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半眯着他那好看的凤眸看着她:“瞌睡么?” 雪姝摇头,“你瞌睡就睡,不用管我。” 说完又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那马是神马?汗血宝马?” 夙珝往下挪了挪,抬起手腕冲她无力地招招手。 雪姝像只听话的小狗,趴过去踢掉鞋子就滚进了他怀里。 夙珝随手将自己放在一旁的斗篷扯过来盖在她身上,好脾气地回道:“昨日让喜贵备的,不是神马,也不是汗血宝马,普通马而已。” 雪姝抓住他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桃花眼里写满了崇拜与钦佩,“那这辆车就全靠你的灵力驾?” 夙珝又往下挪了挪,跟她一块躺了下来,懒懒地应着:“嗯。” 雪姝双眼亮晶晶,“阿珝好厉害。” 夙珝斜眸看她,被她眼里的崇敬取悦了,便问:“怎么就厉害了?” 雪姝就掰着手指头数,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说:“长得好看,会打仗,手下那么多人,有钱,武功好,会变脸,会飞,什么都会,这还不厉害啊?” 夙珝被逗笑了,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还有呢?” “还有……”雪姝摸着下巴盯着车顶,正儿八经地思考。 夙珝摸上她的脸,对手下的软嫩滑腻爱不释手,“还会亲你。” 雪姝顿时就不知自己想到哪里去了,一侧眸就撞进他那幽深如泉的美目中,红了脸,“嗯……” 夙珝喜欢看她为他脸红,就追问:“我亲得好不好?” 比起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将她咬痛,他自认为现在差不多已到了游刃有余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雪姝的脸更红了,心里的柴禾噼里啪啦地裂。 不过,在他面前,她一向都是诚实的,就顶着张大红脸很认真地点头,“好。” 夙珝凑近了些,“厉害么?” 雪姝点头:“厉害。” 夙珝:“那,现在想不想我亲?” 雪姝成了小龙虾,从耳尖到脖子,凡是能看到的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尤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波光盈盈,眼尾被热气熏得粉嫩。 夙珝低笑,清越动听的声音自他薄唇溢出,像一坛刚开封的美酒,醉人。 “小傻子,”他没欺负她,摸了摸她滚烫的脸后在就歪头靠在了她的小肩膀上。 雪姝松了口气,把斗篷往上扯了扯,“不是说还早么?睡吧。” 夙珝低低地“嗯”了声,揽着她的腰,嗅着浅浅馨香很快进入了梦乡。 云层之上比下面任何一处都来得安静,茶香静静在车内漂浮,小壶里的水煮得咕噜咕噜香,车外偶尔一道马鸣,之后便出奇得安静。 从身边人身上来的清幽香气仿佛有催眠的功效,没多会儿,雪姝的眼皮跟着耷拉下来。 幽之境距京城十万八千里,夙珝上回来去用了三天时间。 他灵片没齐,不能完整运用灵术。 这回以灵力驾马,速度比他与戚风同行时慢了些,加上二人一路吃饭的时间,抵达幽之境结界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幽之境外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临近时雪姝特意撩起帘子看,什么也没看到。 没多会儿,马车踏云徐徐落下,两侧崇山峻岭悬崖峭壁。 马车在险峻半山腰的路上转了弯,雪姝方准备回头问夙珝结界大概在那什么地方时,眼前之景骤然一变。 绕过那半山腰的路后入眼是一片深幽的林子,以为会就这样驶进去,谁知却在接近林子口时,雪姝看到空气波动了。 像水一样,一圈涟漪后,骏马的头就看不见了,像钻进了什么东西里。 雪姝一惊,诧异睁大眼,片刻后,眼前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幽之境的时间与外界一致,只外界早已是数九寒天,眼前却是一派春意盎然鸟语花香之景。 夕阳西下余霞成绮,似被打翻的上等彩墨,橘红色的霞光仿佛美丽的锦缎,于空中摇曳生姿如瀑而下。 脚下绿茵镀着一层浅浅的橘色,晚风拂过荡起一层浪涌。 远远朝山下看去,一座座房屋精致如画,城中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赫然一副繁华盛世,隐约还能听见闹市之声。 雪姝从车上下来,清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这……便是幽之境。” “喜欢么?”玉碎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雪姝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喜欢。” 宁静祥和,是她进结界后的第一感觉。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淡淡的青草花香味进了鼻子,心旷神怡令人沉醉。 夙珝负手站在她旁边,勾着唇俯视着脚下一切,眸光如水,“喜欢以后我们便住这里。” 抬手朝北面一处指了指,“那,就是我们以后的家。” 红墙绿瓦,其间一抹白色塔尖,余晖下更显惹眼。 我们的家。 雪姝侧首,看着夙珝精致俊美的侧颜,霞光倒映在她桃花眼里,波光盈盈。 “怎么?”察觉到在看他,夙珝扭头看过来。 雪姝抿嘴笑笑,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臂膀上,“那是你的王宫对不对?我们的家以后就在那。” 夙珝扶了扶她头上的小梅花,“嗯,我的王宫,今后便也是你的。” 雪姝上扬的唇角如何都收不下来,拽着他的手臂让他正面对着自己,踮脚搂住了他,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夙珝配合地弯了弯腰,摸摸她披散的秀发,放在她腰上的手一个使劲便同抱孩子一样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臂弯上,继而转身朝他们的马车走去。 这里离王宫有些距离,总不能就这么将马车扔到这。 于是,两人回了车上,继续驾着车朝王宫方向去。 第372章 入塔,好吃的? “夫君,看什么呢?” 方凌端了盘果子上来,见君曜凭栏眺望,好奇地凑过去,嘴里嚼得咔咔响。 君曜看着霞光中朝这方移来的小黑点,“终究还是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方凌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君曜转身,不愿同她多说,见她并非童子模样,眉尖蹙了蹙。 方凌一看他表情就知他什么意思,撇嘴将手里的果盘放到栏杆上,上前抱住了他的腰,“这就变,别对我这么冷淡。” 君曜松开眉头,在她上扬的眼尾处抚了抚。 方凌猫瞳微亮,抱着他腰的手爬上了他的脖子,美目轻眯,盯着男人浅色的唇凑上去。 眼看就要碰到了,唇上多了抹微凉之感,垂眸一看,男人的指尖正点在她唇上。 张嘴就要咬,结果那指尖伸出一点浅银色光,下一刻便端端点了她眉心间。 妖娆多姿的女子瞬间化为身穿青色小袍头顶圆髻七八岁样貌的小童。 方凌有些泄气,却还是转身端了果盘退至离君曜三尺的距离,“是,师父。” 刚说完,一阵鲜美气味吸引了方凌的注意,那双乌溜溜的杏眸红光乍现。 “凌儿,”君曜眸色冷了下来,知她是被什么吸引了。 方要伸手将人拉回,不想手才抬起,那双眸泛红的童子就扔下果盘双臂一展,朝鲜美之气散发的地方飞身而去。 好吃的,她闻见好吃的了! 君曜扶额,早知就将他二人要来的事告诉那小吃货了。 “什么?” 车内,雪姝端着茶准备润润嗓子,不料陡然袭来的恶寒感惊得她手一抖,马车剧烈摇晃,茶水从杯中洒了出来。 方扭头,就见一只雪白的藕臂快如闪电地伸了进来。 雪姝一惊,眼尖看修长漂亮的手就要碰到她,身旁快速闪过一抹玄色影子。 也不知做了什么,那截藕臂顿时缩了出去,身后的人也不见了影。 雪姝忙放下杯子,撩起帘子朝外看去,“阿珝!” 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悬空站立,琥珀色的瞳冰冷凌厉,周身隐隐波光涌动,衣袖翻飞,似有无形利刃围绕。 一阵疾风后,其身后竟化出一只巨虎,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冰冷的长牙,滔天巨浪般的劲气翻腾而来。 顷刻间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雪姝深吸一口气朝夙珝对面那一双目泛红的小童看去。 这孩子是谁? 刚刚伸进马车的那只手分明是女子的,难道是她看错了? 鲜美浓郁的味道更深了,方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稳住身形后没什么诚意地跟夙珝打了个招呼,“王上。” 然后就盯向马车门前的雪姝。 夙珝俊眉微蹙,眸底冷色深了深,未等方凌再动作,轻轻抬手朝她面门弹了一指。 就那一指,劲风翻腾,有千军万马之势,随巨虎一声吼叫,地动山摇。 方凌躲避不及,只觉脸上刀割般得疼,跟好吃的比起来她选择了她的脸,于是就捂着脸凌空后退数丈,嘴里直喊:“夫君!夫君!” 雪姝发现他们这上空罩着一层结界,难怪这么大阵势都没惊动下面。 不对。 夫君? 一个小孩子有夫君? 方想着,从不远处那白色尖塔上便凌空飞来一道浅银色身影,白鹤般悠然而至,然后就见那小童转身扑到了他怀里。 “疼,夫君,好疼……” 来人一袭云纹广袖锦服,衣摆上点缀着粒粒镜子般的碎片,行动间如开屏的孔雀,又似展翅的白鹤,一张脸清隽出尘,额上一条银色细链,中间点缀着一颗透明水晶,清雅又不失贵气。 雪姝眯眼,瞧着来人那双清冷疏离的眸子,熟悉感扑面而来。 夙珝收了灵压散去结界,一瞬间那股令人喘不上气的重压感就消失了。 他冷淡地看了看君曜和他怀里的人,冷道:“管好你的人。” 说完就飞到马车前将雪姝从车山抱了下来,“吓到了没?” 温柔似水的语气同上一刻的冰冷无情有着天差之别。 雪姝摇摇头,站在他身侧看着正垂眸不知在跟小童说什么的人,“阿珝,他们……” “先入塔吧,”君曜抱着孩子抬头说,对雪姝轻轻勾了勾唇。 于是雪姝就更觉熟悉了。 到底哪儿见过呢? 雪姝随夙珝跟君曜来到四层,经精致黑木雕花窗,从那扇雕着祥云仙鹤的黑木门入。 进屋打量了一番后几人进了内间,淡淡书墨味与茶香混合,清幽醇香。 绕过屏风,低矮的窗前摆放着一张紫檀木矮几,紧挨着窗台,周围放着几个软和的蒲垫,矮几上茶水正沸,咕咚咕咚冒着小泡。 君曜要将方凌放下来,方凌不干,扒着他的衣襟不松手,“王上一点也不手下留情,脸疼死了……” 君曜硬给她掰开了,然后将人放到了矮几前的蒲垫上,对夙珝跟雪姝说:“坐。” 夙珝跟在自己家似的说坐就坐,坐下后将旁边的垫子往身边挪了挪,看向雪姝。 雪姝点点头有些拘谨地落座,扭头看向小童,发现他白皙的小脸上根根红痕交错,看着还有些微微发肿。 雪姝瞧着有些不忍,对夙珝说:“下手太重了。” 刚说完,小童就朝她扑过来,夙珝眼疾手快,一手抓着她的腰一手挡在小童与她之间。 “方凌。” 清冷低沉的声音一响,小童不动了,眼睛里的红光跟着褪下去。 下一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将他提溜起来扔出窗外,窗户一关,没声儿了。 屋里瞬间安静,只听得茶水咕噜咕噜冒泡声。 雪姝还未认出眼前人,但想那小童脸上还有伤,便打破了沉寂:“他还有伤,这样放着不管不好吧?” “无妨,”君曜浅笑,拿起手边精致茶壶往雪姝面前的杯里斟茶,“他体质非常,能自愈。” 如此,雪姝也就不管了。 夙珝跟她说他们族中定契向来是经国师之手,雪姝方才没意识到,这会儿差不多明白了,她眼前的人就是月灵族的国师。 “认得出么?”夙珝润了润嗓,斜眸看她。 “认得……?” 雪姝懵了懵,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但看他意思,应该是在说国师了。 于是她又朝君曜看去,越看越觉熟悉。 倏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一惊,定睛看着君曜,迟疑道:“君老先生?” 一个“老”,逗得君曜笑出了声,泉鸣似的嗓音在屋中回荡。 “真是君先生……”雪姝唏嘘,这回就没有迟疑了。 她就说怎么感觉在哪见过,尤其那双眼睛。 君曜收了声,道:“小徒顽劣,多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 小徒。 雪姝捕捉到关键词,忆起方才小童的举止和那声“夫君”脑中有些混乱,但见君曜如此说,她也不好多说,便跟他客气了两句。 夙珝不是拖拉的性子,见二人客套完,他这厢开口直接说起正事。 君曜眸光微动,目光在他与雪姝间掠过,沉吟半晌后道:“既如此,便定在明日申时,你二人一路奔波,今夜便好生歇息。” 说完朝外唤了声。 没动静。 又唤了声。 还是没动静。 君曜:“……” 雪姝:“……” 方凌闹脾气了。 于是,带雪姝去房间的人就成了君曜自己。 夙珝留在刚才那屋,应该跟君曜还有话说,雪姝也就没多问,跟着君曜上了塔五层。 “若有事,摇此铃便可,”君曜立于门前,朝门内的一个小铃看了看。 雪姝点点头。 心里实际:算了吧,大晚上的,国师大人又是男子,就不劳烦了。 君曜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她同我置气,与他人无关。” 意思是她若摇铃,来的便是那小童。 不过转念一想,雪姝忍不住道:“令徒看我的神情像许久不曾进食了,唤他,真没问题?” 第373章 决定,为她续命 君曜眸光轻凝,随即勾唇道:“没问题。” 说完,朝雪姝微微颔首,继而转身往楼下去。 目送他下去,雪姝对君曜眼中方才的异色有些狐疑,但又说不上哪有问题,便进屋关了门。 然就在她转身之际,“刷”的一声,空气一破,一张脸蓦地出现在眼前。 双目赤红,嘴巴大张,非常人的两颗尖牙正泛着青色利光。 “虾!” 冲她龇牙威吓。 雪姝抿抿唇,缓缓朝上方看了看,再收回视线,对上眼前的红眼。 “你师父刚走,要我喊他回来么?” . “想好了?” 四层屋里,君曜看着面前的人,淡然问道。 夙珝撑着头靠在矮几上,幽幽看着杯中热气上升,袅袅白气在他眼前晕开,“嗯。” 君曜:“灵片未齐的情况下与她定契会出现何种变故,也跟她说了?” “嗯,”夙珝用指尖拨了拨热气,鸦羽般的长睫掩去他眸底的扇动。 君曜轻叹,“即便定了契也得不到名分,甚至有精魂被吞,由妻转仆由生至死或暴毙的风险,她也愿意?” 夙珝是王,姻亲契需启动王印方能进行完整仪式。 然王之力未觉醒,无法启动王印,他定下的王后并未获得王印承认。 日后待夙珝王之力觉醒,又或者就这样一直不觉醒。 他们的姻亲契有可能消失。 消失的那一刻,雪姝精魂被吞噬,也有可能姻亲契自发转为主仆契,生死契。 或者在夙珝找齐灵片,王力觉醒之际,雪姝会因受不住定在其体内的他的那缕精魂变化而暴毙。 作为与月灵王定契的人,都只会是承受苦难的一方。 夙珝放在矮几上的手随君曜的话渐渐收紧,瘦削的骨节上一片白。 “不会的,”他说,抬眸看向眼前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冷光,“将我的灵晶石植契约阵。” 灵晶石,凡灵神族与神兽族都有这么一颗珠子,为灵神神兽二族凝聚神魂及修为的命丹。 普通人咽气了便死了。 神族却是不同。 纵使三魂六魄消散,灵体消亡,只有灵晶石未碎,假以时日,灵体便会重聚于最初的诞生之地。 灵晶石会释放神魂复活灵体,凝聚在灵晶石内的修为也会在灵体复活时重回体内。 也就是,灵晶石不毁,人就不会死。 除非是大限将至,灵晶石内的神魂与修为枯竭,寿终正寝之际,灵晶石便随之烟消云散。 反之,人若还活着,但灵晶石碎了,那么这个人也就死了。 月灵定契,用的是一般精魂,并非灵晶石中的神魂。 夙珝现在灵片不齐,灵体不完整,照人类的说法便是三魂六魄少了一魂。 定契中取的精魂出自夙珝现今所有的两魂中的其中一缕。 待灵片集齐之时最后一缕魂回到本体时,他定在雪姝体内的那缕精魂会受本体的影响。 雪姝可能会适应此影响,也可能不会。 若适应,便没有问题,只需启用王印认她身份即刻,往后二人同生共死,有夙珝活的一天,雪姝便不会死。 若不适应,她便会暴毙。 但若照夙珝的说法,取出他体内的灵晶石定于契约阵中,便相当于他是取了一缕精魂和一缕神魂与雪姝定契。 灵晶石在中间,连着他与雪姝。 一旦雪姝有意外,嵌进雪姝体内的那缕神魂受损,灵晶石受创,他自己必定难逃伤死。 夙珝要的自然不是雪姝同他一起死。 他要的,是在灵晶石碎裂前将凝聚于内的修为都转至雪姝体内,为她续命。 夜落下来,月朗星疏虫鸣起伏,杯中茶水冷去,幽之境的春夜竟带了凉意。 君曜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挺好,为她续命。” 悦耳动听的声音似有感慨,又含几分悲戚。 夙珝无心猜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后侧首望向夜空中的一点光亮,再不言语。 他如何舍得让她去承受一切苦果。 若在相安无事这期间,除去那假和尚,查清神宫想藏匿的四千年前的事,届时会还在一起,他便同她看沧海桑田日新月异。 若不是,他死了,君曜会封存她的记忆。 管她是神也好,是人也罢,想不起他,便不会伤心难过,更不会随他而去。 “你的意思我已明了,”君曜打破沉寂,“既如此,便这么定了,奔波一路你也累了,用完饭便早些歇着吧。” 夙珝不语,起身同他一道出了屋。 刚出门,与前不久闹脾气的方凌撞到了一起。 君曜抬手稳住她,方想说慢些,就见方凌是拉着雪姝来的。 夙珝可没忘记方凌要吃掉雪姝的事,俊眉一皱就将方凌身边的人夺了过来。 方凌倒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把人还回去后笑着对君曜说:“晚膳送到了。” 宁安塔这边的用度向来是由王宫供应的,每日三餐都会有人准点送来。 不过宁安塔这边也有个小厨房,若有时吃不下王宫送来的,便可自己动手。 方凌有孕后食欲大增,君曜自回来后每日都会亲手做给她,有时她自己也会动手。 君曜见方才还赌气不搭理他的人这会儿又跟没事儿一样同他说话,暗暗失笑,面上不显,只轻轻点了点头便招呼夙珝与雪姝去用膳。 饭桌上,方凌也不避讳。 变了原本的容颜同雪姝亲近得很,不停向她推荐好吃的,张嘴闭嘴离不开吃。 夙珝刚开始还防着她,时不时冷眼威胁,却见自家小丫头并不怕方凌,还一副很熟的模样,便也不操心了。 吃了饭没多会儿,夙珝瞌睡得紧,同雪姝在塔顶消了会儿食后就回房洗漱就寝。 宁安塔原就只有君曜一人,故卧房只有一间。 后来有了方凌,君曜将藏书间腾了出来,带雪姝去的那间便是曾经方凌的住处。 夙珝以往未在宁安塔宿过,自然不会有他的房间,所以只能将他与雪姝安排在一间房。 至于两人要不要睡一张床,就不是君曜二人管得了。 夙珝睡得快,进了被窝不到一刻钟就会周公去了。 雪姝原是陪着他睡的,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睛都闭痛了依旧没睡意,她便小心翼翼起身再次去了塔顶。 月上柳梢夜雾弥漫,皓月为大地镀上一层冷光,如一层薄纱,眼前所见皆显得有些朦胧。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声音响起,雪姝回头看,就见那一身银色华服的人缓步而至,行动间清雅淡然处变不惊。 “君先生,”雪姝转身朝其行了半礼。 君曜还半礼,仰头望向夜空明月,再不作声。 雪姝眼帘微垂,亦不做声。 小会儿后,君曜看向雪姝,眸中像弥着一层雾,让人看不透,“凌儿向来难接近人,却与公主如此亲近,看来的确与公主有缘。” 雪姝对上的微凉的视线,沉默片刻,莞尔,“是有缘。” 君曜笑,皓月冷光于他眼中折射,那双桃花眼泛着细碎的光,宛若星辰。 方要说话,却见说了三个字的人忽而笑道:“我这里有一事不明,可否向先生讨教?” 君曜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脸上,眉尖微蹙。 月光下,眼前人的肌肤似比方才还来得白上几分,白皙晶莹得近乎透明,墨黑透亮的眸映着丝丝水光,润泽灵动如琉璃。 春风拂过,其衣袖翻飞,竟似要乘风而去。 “先生?”雪姝见其这般端端看着她,倒也不恼,轻轻唤了声。 婉转悠扬的声音在偌大塔顶略微空档,却不失悦耳动人,如雏凤初鸣。 君曜眉间一抹褶皱几不可见地深了深,随后松开,勾唇道:“公主请讲。” 雪姝轻哂,抬头望向明月周末的两抹星点,却是好一会儿才开口。 “上古凶兽,食怨而活,不知先生是用了何种法子,将其驯化的?” 君曜双瞳缩了缩,额间那滴水滴状的晶石忽而散发出一丝浅蓝色光,照着他俊美的脸上,更衬他精致五官仿若玉雕。 这时,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阵花草的清幽之气。 异动自君曜身后花坛传来,他回头看去,竟是百花齐放绿草茵茵。 再回首,夜色下,橄榄色瞳中波光流转,美不胜收。 第374章 打断,虚空殿 翌日,夙珝直睡到午膳时间方悠悠在耳边的轻唤声中转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来了,他的这一觉睡得异常沉且绵长。 未睁的美目因光感不适地闭紧了些,俊眉蹙成一个疙瘩,那卷翘的长睫便随他的动作轻颤,从屋外洒进来的日光于眼下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还没睡醒呐?” 耳边响起软糯悦耳的声音,夙珝眼都没睁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手,一把托住了声音主人的后脑勺将人往怀里按。 雪姝笑出声,银铃般的声音像一片青羽,大清早的,搔得夙珝心尖痒痒。 这才缓缓睁眸,露出那墨黑的瞳。 “几时了?”他问,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刚醒的沙哑。 雪姝趴在床边,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快午时了,再不起午膳都没了。” 夙珝轻哼了声,依旧将人往怀里带。 雪姝配合他,半起身倾身抱住了他,“别忘了申时我们还有事,起了。” 夙珝侧头,在她耳畔亲了亲,眸光渐渐转清明,“嗯。” 雪姝松开,把早给他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 夙珝打了个呵欠掀开被子。 柔软的蚕丝内衫腰间带子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轻薄的内衫便随他这起身的动作从滑开,露出他白皙如瓷的精壮腰身。 雪姝不经意抬眼,目光恰巧撞到了上面,立时心跳漏了一拍,双颊蹭地冒出了火。 她忙移开视线,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很自然地伸手将他腰间的带子系好,遮住那令人无限遐想的身子。 夙珝并没注意到,待雪姝为他系好带子后便起来拂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吧。” 说完一撩头发,随手便拿起了放在床上的衣裳动作麻利地一件件穿起来。 雪姝笑了笑,倒也没坚持,转而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中便多了洗漱的东西。 洗漱好,二人前后出来,刚好方凌过来喊吃饭。 饭间,方凌同昨晚一样紧挨着雪姝坐,很难得地把她爱吃的东西往雪姝碗里夹,然后吃着吃着就很诡异地往雪姝身边嗅,一脸畅快上瘾的样子。 君曜皱眉,“凌儿。” 方凌收起那副很享受的表情,睁眼冲君曜嘿嘿笑两声,也不管这里还有没有别人便凑到君曜旁边。 放下碗筷,用她那柔弱无骨的玉手揉君曜的胸膛,在他耳边吹气,“夫君莫吃醋,我更喜欢你身上的味儿。” 君曜耳尖一热,冷着俊脸将那只在身前作乱地手挥开,转而跟夙珝他们说起定契的事。 方凌舔舔嘴角,猫儿似的在他肩上蹭。 君曜一僵,放下银筷默不作声地将那只手捉了出来,然后用他那清冷的眼端端看着方凌。 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雪姝看看他,又看看方凌,最后扭头看身边的人,用眼神表示:什么情况? 夙珝给她夹了块挑过刺的鲜嫩鱼肉,“吃饭。” 方凌不动了,轻咳一声后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君曜的掌中抽出来,终于垂首开始正儿八经地吃起饭来。 饭后,刚起来没多会儿的夙珝被饱腹感搅得昏昏欲睡,雪姝不让他睡,拉他去塔顶溜达。 “这花,什么时候开得这么好了?” 来到塔顶,夙珝第一眼便瞧见了那花团锦簇的花坛,眯了眯眼走过去。 雪姝眸光轻闪,摸了摸露水还未散去的花瓣,“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昨天我看好像就全开了。” “是么?”夙珝将信将疑,却是没有计较。 没什么兴味地在花坛边转了一圈,然后拉着雪姝就歪到了一旁的长椅上眯着凤眸晒太阳。 两人十指相扣,夙珝侧首看身边人,问:“紧张么?” 雪姝知道他指的什么,抿嘴笑笑,轻轻靠到他肩上,扣着他的手紧了紧,“紧张,不过,有你在,我不怕。” 春阳下,男人的手更显白皙,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透着浅浅的粉,看着漂亮极了。 雪姝没忍住,捏着他的手放到唇边,在那好看的指尖处吻了吻。 夙珝眸光微暗,感觉被她吻过的地方被狠狠灼了一下,滚烫透过他的指尖顺着脉络冲进他心上。 他有些心悸,视线落到小姑娘精致漂亮的侧脸,用视线描绘她精致的眉眼。 “姝儿……” 他滚了滚喉,攥着手里的小手缓缓凑近,凤眸半眯,寻着她唇上的粉过去。 雪姝扭头,鼻尖恰好碰到了他的鼻子,立时呼吸交融缠绵缱绻。 雪姝微愣,手上不由一紧,根根分明的长睫随呼吸轻颤,像被诱惑了般,她也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 “王上,公主。” 方凌的声音自门前传来,她又化作了小童。 雪姝一惊,浑身都像被灼了般,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双颊酡红。 夙珝一个没留神,差点被她从椅子上推下去,待稳住身形后眸光一转,迅速对着来搅事的方凌射眼刀子。 方凌这会儿规矩得很,竟然低着头没看他们,恭敬地说:“时辰快到了,师父请王上与公主去虚空殿。” 雪姝连声应,红着脸看向因没吃到美味而极度不爽的男人,“走,走吧。” 夙珝薄唇微抿,冷然地瞥了瞥方凌后朝雪姝伸出了手。 想起自己刚才无意识做了什么,雪姝脸上的霞色愈渐浓烈,却又拒绝不了那只大掌的诱惑,便心如鼓擂地把手覆了上去。 夙珝一握,心情转好,无视门前的方凌熟门熟路地朝二层虚空殿去。 与雪姝曾待过的四五层的房间不同,虚空殿门宽且大屋广梁高,地上铺着上等纯黑大理石,光滑可鉴,迈进门槛,便觉一股浅浅的凉意扑来。 阳光自偏西位置从后方的黑木雕花窗照射进来,随步伐的移动,映照在脚下大理石的光跟着斑驳跃动。 殿正中央墙壁上挂着一方冰丝帛,约丈宽丈长,其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静”字,苍劲有力婉若游龙,字身周围隐约被一层浅白色流光包围。 字幅下是一处高台,倒也不见得多高,一尺左右。 一眼瞧去,似同样由大理石打造,但细看却又好像有些不同,隐约带着点儿墨蓝,看不太真切。 台上在字幅下放着三个柔软蒲团,一看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君曜立在台上,见他们进来时唇角微微上扬,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凌点了琉璃灯,关了大殿门,整个虚空殿便暗下来了。 意外的是,大殿内却在这时升起了阵阵暖意,雕刻精致的琉璃灯罩外萤光点点,犹如夜间的萤火虫,美得不可方物。 雪姝左右看了看,同夙珝携手来到台前。 君曜的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她面上一热,上台后赶紧松手。 手中突然空了,夙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但一想二人马上就定契了,他便松开了眉尖,撩袍与雪姝分左右两侧对坐。 君曜在中间那错开的蒲团上落座,温和的目光于二人间辗转片刻,殿中忽而响起两道清脆地响铃声。 申时到了。 君曜盘腿而坐,双臂微展,大袖轻甩,继而双手呈莲花状放于双膝,“仪式,开始。” 清冷如山间泉鸣之声在殿中回荡,带着几分飘渺。 相对的人相视一眼,缓缓闭眼。 看着像两人同时阖眼,然实则在夙珝闭上眼时,雪姝却双眸微阖浅浅的橄榄绿在其眼中流动。 君曜侧眸,那宛若琉璃的眸子便朝他这方侧了侧,再缓缓阖上。 屋中静默。 随着两人的眼阖上,三人身下骤然亮开,一道圆阵现形,于三人身下徐徐旋转。 第375章 灵片,契约中止 君曜额间的晶石泛起两眼蓝光,清冷眼眸也在这一刻发生变化,荧光琥珀中透着白银的光,仿若金阳落雪,精致绝美。 君曜轻抬手臂,指尖朝二人中间指去,浅银色光团从圆阵中徐徐升起,在二人头顶中间位置停下。 紧接着,一抹被冰雾包裹着的泛着荧光的浅蓝色光混着一点红自夙珝眉间出来,另一道近乎透明的水雾夹杂着一点红则从雪姝眉间出来。 两道流光似受从圆阵中出来的光团引导,从二人各自眉间出来后便朝中间汇流而去。 浅蓝色光被冰雾所围,刺骨寒气如一道道冰刃,在殿内掀起一阵寒意。 而那道近乎透明的水雾则散着浓浓暖意,化去了蓝光的凌厉之势。 君曜双手于胸前迅速结印,在两道流光汇聚之时停下。 中间光团赫然绽开一道耀眼的光,紧接着变得透明,逐渐形成方正纸张状,中间出现文字般的脉络。 左右两道光便如溪水般顺着脉络流入,字迹跟着成形。 这时,原本缓缓流动的浅蓝色光寒气突然加剧,整道流光猛然化身巨虎,朝着那道水雾般的流光虎啸而去。 从雪姝眉间出来的流光像被吸收了一样,迅速进了那巨虎口中,她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这是……?! 君曜大惊,十指迅速结印挽花,大喝一声:“止!” 所有流光尽数消失,中间圆阵亦退去。 “公主,”君曜起身,一把稳住要倒下去的雪姝。 夙珝恢复意识,睁眼见雪姝被君曜搀着,心头一紧,忙上前将人揽到怀中,“怎么回事?” 君曜松了手,拉开距离后默不作声。 夙珝拧眉看过去,见他正垂眸看着某处,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一缩。 雪姝的心肺脾,三处,浅浅的雾蓝色于其中忽闪。 良久后,君曜一声叹息:“最后三灵片,在公主体内。” . “醒了?” 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 雪姝迷迷糊糊,乌睫颤了颤,漂亮的眼缓缓睁开,入眼就见那张略微放大的俊脸。“阿珝。” 她唤了声,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在床上,“怎么回事?” 她撑着床坐起来,夙珝起来坐到床头,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捞起来,很自然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正欲说话,外间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公主可觉有何不适?” 雪姝循声看去,对上君曜淡然含笑的视线,“先生。” 细细感受了一下,摇头,“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说完想起事情,抬头看了搀着她的男人一眼,“契呢?定好了么?” 夙珝眸光微闪,放在她肩上的手几不可见地紧了紧,浅色的唇微抿成一条线,如此沉默了片刻后他方道:“还没。” 没? 雪姝不解,看向君曜。 君曜瞥了眼她身后的男人,唇角弯了弯,后温和地看着雪姝,正色道:“公主,你可知他最后三两片在何处?” “三灵片?” 雪姝秀眉微蹙,心道她怎么知道阿珝的三灵片在哪,最后三片他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她…… 脑中一激灵,一个念头骤然在心中形成,揪着被子的手一紧,“在我身上?” 君曜颔首,“没错,在你身上。” 说罢朝雪姝身上抬手轻轻一指。 雪姝下意识低头,被子稍往下滑了滑,刚好见她心肺脾三处有光透出,她吃了一惊,遂抓着夙珝的手,面露喜色。 “这下好了,找了这么多年的灵片竟然在我身上,你可以把它收回去了。” 屋里忽然沉寂下来。 雪姝发现不对劲儿,揪着被子的手改为揪住了男人宽大的袖子,她看看他,再看向君曜,猜测道:“怎么了?可,可是有什么问题?” 夙珝捉住了那只抓住他的小手,一声轻叹后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 雪姝:“只?” 君曜接话:“只目前还不知该如何将灵片从公主体内收回。” 一听,雪姝的眉直皱成疙瘩,看着夙珝,“怎么会不知道?以往的法子不行么?” 她听莺歌说,他们皆以意念驱动灵力,即心里想什么,灵力便能以该形式表现出来。 难道单是想着将她体内的灵片收回去不行么? “目前来看,不行,”夙珝捏了捏她的手说,“方才我尝试过。” “这……” 雪姝眉间褶皱深了几层,转了转心思,忽而灵光一闪,倏地坐起来。 “许是我刚刚睡着没意识,不若我们现在来试试?” 夙珝与君曜对视一眼,显然对雪姝提出的可能存着分歧。 雪姝现在沉浸在夙珝的最后三个灵片就在她体内的喜悦中,一心想让灵片回到他身上,自然没看到两人同她的意见的不一致,当即就松开夙珝的衣袖掀开被子下了床。 见状,君曜不好拂了她的意,笑道:“公主言之有理,如此,我们便再试上一试。” 夙珝见小丫头一心为他,心里熨帖,也没再多说。 小会儿后,三人再度跨入虚空殿,进殿内依旧照先前的位置坐下。 “我需要做什么?”雪姝盘腿与夙珝对坐,问君曜。 君曜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温和道:“既是取他自己的灵片,你我都不需做什么,公主阖眼即可。” 雪姝了然,点点头在看了对面男人一眼后便闭上了眼。 夙珝让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弄得心软成一片,旋即在看了眼君曜后跟着闭上了眼。 雪姝屏气凝神,有些忐忑。 她想让灵片回到主人身上,猜测先前的不成功是她没醒着,但终归是猜测,且还是来自她这个外行人的猜想。 要是这回能成就好了,不能成的话,那他的灵片岂不一直待在她体…… 突如其来的巨大吸力打断了她的思绪,雪姝浑身陡然一僵,一股近乎与滚烫的暖意从她心口处漫开。 一瞬间,她感觉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体内仿佛有股涓涓细流延展。 而随着细流的流动,她身上的力气不住地往外泄,强烈的脱力感使她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除此外,似乎还有种不明言状的感觉,似有一股热浪从脊尾椎处升起,随这股涓流爬上她的背,又如有一双手…… 脱力感更重了,刹那间便将这不明言状的感觉给淹没。 为不让自己倒下,雪姝咬紧牙关挺着背。 对了! 她就说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 这不就是上回在长禧宫,这人状态发生变化从她寝宫跑出去后了没多会儿她感觉到的么? 吸引,抽出,脱力…… 也就是说,上回她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当时在…… 脱力感突然停了,雪姝一惊,睁眼朝对面看去,迟疑道:“怎么样?” 对上她漆黑的瞳,夙珝有些不忍,却又不得不摇头。 雪姝一愣,旋即蹙眉看向一旁的君曜,“先生,为什么?这身上的灵片不是他的么?为什么他会拿不回去?” 君曜与其对视,缓缓摇头,却又在停顿片刻后道:“许是时机不对。” 雪姝眉头蹙得更紧,眼底一抹异色转瞬即逝。 夙珝虽面上不显,但到底是自己的灵片,心思自然也在灵片上,便也在想自己不能将灵片收回的原因,因为未能捕捉到雪姝眼底的那抹不寻常。 只是在看向君曜时,他幽深冷冽的眸底荡开一层波动。 小会儿后,三人从虚空殿出来,夙珝道与君曜有别的事说。 雪姝知道他这是有意支开她,面上不显,听话懂事地跟方凌去说话了。 夜,月凉如水。 泠泠月光为夜空下铺上一层冷色,带着一丝凉气的浅白色雾气在夜光下袅袅升起,露珠爬上娇艳花朵,在银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点点细碎的光。 清风拂过,掀起缕缕馨香。 “先生这就将他下午同你说的告诉我,就不怕我回头就跟他说?” 第376章 记忆,四千年前 月色下,女子一袭银白色广袖华服,裙摆及袖口处皆绣以白鹤,似有星光点缀,于夜色下沁出缕缕冰凉之气,一尘不染。 泠泠冷色照在她那张如瓷的脸上,桃花眼内的橄榄色流光缓缓涌动,顷刻间皓月之色都为之失色。 风动衣涌,白鹤展翅乘风,仿佛下一刻能从其衣裙上飞出。 一道低沉的轻笑后,君曜看着夜空寥寥无几的寒星,不答反问:“你会么?” 停顿片刻,收回视线,补充了两个字:“公主。” 女子正是雪姝。 不同的是,此刻的她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与白日都有着天差地别。 雪姝莞尔,侧眸朝君曜看去,“自是不会,不若于我于先生都没有好处。” 君曜唇角弯了弯,旋即看着她,道:“公主深夜约见,应该不会只想跟我说这些吧?” 雪姝粉唇轻抿,乌睫于冷色中颤了颤,沉默须臾后,她亦不作耽搁,直言道:“我知如何让你们王上召回灵片。” 果然。 君曜轻哂。 在感觉到她的灵力时他便想到了。 “愿闻其详。” 话才说完,对面的人却笑了。 君曜眉峰微拢,“公主缘何发笑?” 雪姝掩唇,只两声后便止住了声音,眸光悠悠然转向他,“失礼,不过是我想到这将灵片还予他的法子,有些忍不住。” “哦?”君曜挑了挑眉。 雪姝收地眼底的笑意,正色道:“先生让你们王上所进的幻境中,可有后续?” 说完怕君曜不明白,就又补充说:“冷宫一夜后,月灵王去了哪里?之后又为何没去元姝苑寻人?” 君曜眸光微凝,思考半晌,道:“莫非,那一夜,在公主身上的灵片便回到王上体内了?” 后续的事他至今不明,这也是使他调查止步不前的重要缘由。 他曾问过香囊中留下的净神残像,可惜一无所获。 “先生聪明人。” 雪姝轻笑,平日在夙珝面前那般容易害羞的人,眼下提起这事却面不改色,甚至从她眸子中看不出丝毫波澜。 君曜感到意外,眼中微闪,“如此说来,公主与王上便……” “没错,”雪姝颔首,“周公之礼,阴阳结合,但……” 君曜:“王上不会应允。” 雪姝摇首,“这并非关键,他应允与否,不过先生一剂香的事,月灵虎习性,没有人比先生更清楚。” 君曜了然。 月灵虎不同于一般灵智未开的动物,亦不同于人。 他们神族对一切欲念都有着极为惊人的克制,加之体质特殊,人类药物一旦到了月灵体内,都会被化解或表现出寻常风寒体热之症。 便如之前皇帝让人给他们王上下毒一样。 寻常月灵族人如此,月灵王更甚,对一般族人有用的药,在他这就不一定有效。 但这并不表示月灵的人平日就没有头疼脑热,只不过他们幽之境有自己的药,而他,则能配出对月灵王起效的药。 只不过…… “若此并非关键,”君曜道,“那依公主之意,何才是关键?” “记忆。” 君曜:“记忆?” 雪姝颔首,“昨日我曾问过先生,无论灵神族或神兽族,可会有朝一日取代人类,不以人类为依附而存活,先生的回答是否。” 君曜点头,“是,神女造人,人创灵神,神族乃人类祈愿所成,人类若消亡,神族亦不会存在。” 雪姝:“那先生可知昨夜我为何会跟你提及此事?” 君曜眉尖微拢,一番心思,他冷眸微眯,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看来先生是想到了。” 雪姝拂开被风撩到脸上的发丝,看着君曜笑了笑后将视线放到了遮蔽月光的那抹云上。 须臾后,有些飘渺的声音在夜空下荡开。 “四千一百二十一年前,有人欲取代人类,道灵神族不依附人类也能存活,于是那一年,神宫中多了人的气息。” 神王墨修,开始命人将人类带至神宫,开始了对人类这一生物的漫长研究。 人类的人体构造,人类的魂,人类的魄,逐步进行。 因为这不过是一个设想,灵神族又以圣洁为宗,墨修知道多数族人是不会支持他的,所以此事从一开始便见不得光。 他以神王的身份给了座下信得过的人神法,隐匿人类气息后将人带至神宫,那个只有神王方能进入的地下。 一开始只是人体构造,只是没有生命的。 他们像人类仵作那样将人开膛破肚,有时会卸掉手脚或者脑袋。 他们寻找着,人类身上究竟有何秘密,为何单是祈愿就能让神族成形? 这种能祈愿的,终究只有活着的人方能做到,在剖了几人未得到结果时,墨修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们便将这拆过的人重新放回地上,开始将活着的人带上神宫。 他们用对待死了的人的方式对待活着的,对其施以定身术禁言术,让其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成河四分五裂。 人痛晕了,墨修便会将他们唤醒,让他们忍着非常人能忍的痛楚继续他的研究。 然人类原就是脆弱的生物,痛感便能夺去他们的生命。 于是,开始不断有人被送去她的净神宫,她会赋予他们新的生命,会还他们一个完好如初的身体。 她若不愿,墨修便会封印她,会在她身上加诸千万倍的痛,会用月焱的生命威胁她。 她不怕痛,也不怕地窖里的黑暗,她怕的,只有月焱。 那时的月焱不到百岁,虽有着成年月灵的身躯,却是实打实的幼崽,若要用人类的年龄来算,他才二十四。 二十四的月焱不够强大,每每从梼杌打架依旧会如初识那样负伤而归。 她如何能让那样的月焱受她牵连,为她所累。 她开始让人新生,为人治伤,神宫血腥味重了会暴露墨修的计划,所以她还得以大地之力散去自王宫地底深处沁出来的血腥之气。 墨修会给她时间同月焱见面,只她一旦生了将此事告诉月焱的心思,墨修便会赶来。 年复一年,月焱与梼杌打架不会再负伤了。 可他的特殊身份还未被灵神族接受,墨修的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打出神宫,所以她得等。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年岁。 直到有一天,月焱浑身浴血,打开了地窖大门朝她伸手。 神宫之外,电闪雷鸣妖魔肆虐。 浓烈的血污之气似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顷刻间将灵神族人笼罩侵蚀,最后化为一缕缕血雾。 灵神族赐予她“大地之母”之称,她的呼吸可化作风,眼泪可化作雨,她本身便是灵力的汇聚。 在于月焱出地窖的那一刻,她才知神宫发生了什么。 充满血污的空气进入她体内,宛如一根根铁锁弯钩狠狠扎进她身上,连皮带骨地撕扯出。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灵神族人进入妖魔两族的阵法之中,看着他们眨眼间四分五裂魂飞魄散,储存神魂与灵力的灵晶石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道接一道。 “故,诅咒……” 君曜唇角下拉,眸中不再如先前疏离淡然,如一潭被搅乱的泉。 雪姝轻轻叹出一口气看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先生以为,四千年的诅咒是因月焱要救我出去,故犯下大错,神宫为惩罚我与他而降下的么?” 君曜美目微眯,“莫非不是?” 雪姝摇头,“这里面,还有后续。” 神族与妖魔勾结,无论缘由,按神律皆逃不过一死,然月焱与在那场战争中助纣为虐的她而今都活得好好的。 四千年的诅咒,比判他们死刑严重得多。 他们犯的,是逆天之罪。 第377章 异样,你来做什么? 夹着一丝凉意的风钻进屋里,屋中角落的火苗在猝然晃动后静默下来。 夙珝迷迷糊糊,嗅到一股熟悉的馨香,拢了拢眉睁眼,朝着刚进内间的人看去,“上哪了?” 未睡醒,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暗哑。 雪姝在门口抖去身上的凉意,看着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个圆脑袋的大毛球,笑了笑将披风挂在一旁架子上,然后走过去,“出恭去了,吵醒你了?” 雪白毛球从被窝里伸出爪子,懒懒地绷了绷腿,尖锐的爪子在昏暗灯火下闪着锋利的青光。 “没,”夙珝懒懒地答,在雪姝踢掉鞋子准备上床时用爪子勾开了她位置上的被子。 雪姝褪去外衫飞快钻进去,像是真怕极了冷。 她一进去,大毛球便钻进了她怀里,用他那身温暖的毛毛暖她的身子。 雪姝将自己背后掖得严严实实,低头在雪白大猫的脑袋上亲了一口,柔声道:“没事了,睡吧。” “呜……” 夙珝应了声,小脑袋在她柔软的怀中蹭了蹭,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后便继续歪头睡过去了。 一口气的功夫,怀里的大毛绒绒就将她捂暖和了,浓浓的暖意透过轻薄的中衣贴着皮肤,在透过皮肤钻进心里。 雪姝偏了偏头,将脸跟大毛绒绒的脑袋靠着,唇角上扬的弧度随怀中毛团均匀的呼吸收敛。 微弱火苗映照在她如墨的眼瞳里,却是轻轻一晃,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暂宿安宁塔。 夙珝的灵片在雪姝身上,定契一事不得不往后推,原本就只定契一件事,而今成了两件。 因此他决定暂再在幽之境待上几天,这几天便让君曜好好看看该如何将灵片从雪姝身上取出来,再完成定契。 差不多过了三天,君曜从他闭关的宁和殿出来,一出来便让方凌将在塔顶晒太阳的二人叫了下来。 “这是?”夙珝手持白玉瓶,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瓶颈抚了一圈,俊眉微挑。 君曜不经意瞟过他身边的雪姝,道:“用来静心的,开阵前服上一粒。” 夙珝蹙眉,将小瓶放回桌案,“取灵片而已,何需静心?” 君曜将药粒倒在掌心给他看了看,不过米粒大小的丸子,晶莹剔透,像极了某种果子。 “自然是要的,”君曜道,“先前结契受阻,乃不知灵片在公主身上,而今改了阵法,又是头一回从人身上召回,自然得谨慎些。” 闻言,夙珝的眉头皱更紧了,“确定你改的阵法不会对她有影响?” 君曜哂然,不答反问:“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夙珝:“倒也不是。” 君曜将药粒装好交到夙珝手中,“自然就是了,晚膳后戌时一刻,在那之前服。” 夙珝把玩着玉瓶,挑眉道:“我若不服?” 君曜回以一个不失礼貌的笑:“若不服,我可就不能保证会不会影响你的姝儿了。” 故意朝雪姝那边看了看,难得开了个小玩笑。 雪姝脸一热,视线难为情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夙珝一噎,敛起上扬的唇冷淡地睇了他一眼,旋即将瓶子放入怀中带着他的姝儿继续去晒太阳。 意外找到寻了十多年的最后三灵片,夙珝虽面上不显,实际心里却是高兴的,自然也希望能早些召回。 这样他也就不需将灵晶石内的神魂定在契内了,于他和他的小姑娘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晚膳后,两人在塔顶消食散了会儿步,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夙珝便拿出君曜给他的小瓶倒了一粒直接干吞。 因心里一直惦记着召回灵片的事,故没有察觉到在他仰头吞药时,挽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 “感觉如何?”雪姝歪头看他,问。 夙珝将瓶子放回怀中,扭头对上她的视线,“没什么感觉。” 说完他想起一件事,又重新将瓶子拿出来,“不是只服一粒就行了,为何他做了这么多?” 那当然是怕你吃一粒效果不佳。 雪姝掩唇暗咳一声,道:“既是用来静心的,想必日后也能用上,先生想得细致,你就放着吧。” 夙珝懒懒地挑了挑眉,在她白嫩细滑的脸上拧了一把,“先生想得细致,我便不细致了?” 雪姝抓住他的手,忍不住笑出声,“我不是这意思,我……” 方凌过来找人,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原以为方凌来是直接让他们去虚空殿的,谁知却带他们回了房间。 看着桌上摆着的干净衣裳,夙珝眉尖微蹙,“召回灵片而已,还需净身?” 方凌规规矩矩站在门口,说:“师父交代的。” 夙珝嗤笑,“要焚香么?” 方凌:“……” 雪姝忍不住笑,掩去眸底异色抱着衣裳走到他跟前,“既是先生要求,必定有他的打算。” 他原就是嫌麻烦的人,这一会儿又是让他吃药又是让他沐浴的,他觉得召回灵片比定契还麻烦,心里有疑问也正常。 夙珝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她,最后到底没说什么,随手拿了衣裳去了另外一间浴室。 室内静然,夜风透过轩窗徐徐而来,偌大的浴室只偶尔一道水声,白茫热气如雾如烟地晕染开,屋中氤氲一片。 说是麻烦,但当全身被暖意包围时夙珝还是忍不住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君曜那小子,倒是个会享受的,就他与方凌,这宁安塔竟也设有两间…… 嗯? 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自下升起,感觉并不陌生,夙珝皱了皱眉,垂首朝水下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这……怎么回事? 水下…… 不对! 热浪自下而上来势汹汹猝不及防,眨眼间这股热便从他方才看的地方极速升至头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胸前中一团火迅速蔓延,灼得他全身发干。 夙珝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不过是泡了澡就泡出了感觉,未免太离谱了。 他吞了吞喉,忍着自尾椎升起的异样转身来到池子的另一边,伸手从自己方才脱下的那堆衣裳里找君曜给他的药。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手刚落到衣裳上时,视野中便出现了一双玲珑玉足。 他白皙修长的手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在这时滑下。 “啪嗒” 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晕开一朵花。 胸腔中的那团火有炸开的趋势,不久前才润过的嗓子,顷刻间竟如龟裂的土地。 夙珝停了动作,视线在那双小巧的玉足上停顿片刻,而后缓缓抬起凤眸。 下一刻,他的瞳缩成了近乎一根针。 莹白如玉的小家伙,一头乌发几乎罩住她整个上半身。 黑得极致,白得纯粹,给予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美得惊人。 热气氤氲下,那张清纯与魅惑的小脸更显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水雾,眼尾泛红,也不知是哭过还是被热气熏的。 夙珝感觉整个人要裂开了,胸中的情似浪潮般涌动。 不过,好在他还能压得住,短暂的失神后他攒了攒喉,开口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低沉喑哑的嗓音夹杂着无尽的蛊惑,然而他本身分明没有这意思。 未等他想清楚自身现在的情况,那玉一样的人就朝他这边走了过来,湿润的热气仿佛在她整个人身上披上一层柔软轻纱。 夙珝眼神幽深至极,他动了动掩藏在水中的不适,头一次有些手忙脚乱。 他怕吓到他的小姑娘,便故作镇定地看着她,勾着唇温柔地问:“怎么过来了?” 低沉的声音宛如一根针轻轻扎在心尖上,听得雪姝险些双腿一软,再没有前进的勇气,好在她的理智将思绪狠狠拉了回来。 透过朦胧的热气,她的目光从夙珝精致俊朗的五官轻轻扫过,最后对上他蹿着两簇火苗的凤眸中。 在他眼前停下,头一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缓缓蹲下,抬起葱白的指尖勾起了夙珝绝美的下颌,勾唇,在那淡色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都这么明显了,难道阿珝还看不出来么?” 第378章 风暴,归还灵片 一切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光影交错,热气萦绕的浴池掀起狂风骤雨,不久后却又细雨绵绵。 ……………… 三抹浅色银光从雪姝身上飘出,在夙珝周围绕了一圈,然后从背后渗入。 灵片回到体内的那一刻,夙珝周身一僵,好似一碰凉水从头浇下,脑中霎时有种拨云见雾的明朗。 顷刻间灵力涌动,充足的灵气甚至都有了外泄的趋势,在他的周身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与此同时,抓着夙珝肩的手陡然下垂,雪姝整个身子都开始往水中沉。 夙珝心中一紧,顾不得去消化自己都干了什么,大手一捞将她稳稳托住搂进了怀里,“姝儿,姝儿?!” 感觉还未消褪,夙珝的心却格外得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浮现出自己曾在画中看到的一切。 雪姝晕晕乎乎,全身上下跟灌了铅似的,使不出丝毫力气,她知道这情况不单纯是被他累到了这么简单。 君曜跟她说过,定契之所以自动中止,并不只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灵片在她身上。 还因为她本不足月就来了这世上,身子根底弱,因为有灵片,所以才加强了她的体质。 也正因为这三个灵片,当时她与阿珝身子对调时,阿珝的魂才没有排斥她的躯体。 而她的魂因为有过灵片的滋养,灵息与阿珝的相似,所以才会那么适应他的身体。 灵片一旦被召回,她身子的根底便会回到本来的样子。 好在,这各种微末她在定契中止时便想到了。 所以,她不能……不能让他看出异样来,否则,照他这性子,定会将已经回去的灵片重新撕碎放回她身上。 不过,事已至此,再隐瞒也只是矫情。 于是,她忍着全身的不适,紧抓着夙珝的胳膊,喘着气艰难道:“灵片……回去了是么?” 夙珝攥着她的腰不敢再动,即使并没有完,在他看到怀中人这一刻近乎惨白的脸色时也不敢再继续了。 他稳稳托着雪姝,下颚绷得死紧,情丝于琥珀色的眼中如冰雪般消融,只留那风雪漫天。 “这是怎么回事?” 他开口,一字一顿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冷。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将人往怀中带了带,用灵力将身上的体温又升了升,给雪姝暖着。 雪姝仰头对上他幽冷漂亮的眸,勾唇,乖顺地在他肩窝处蹭了蹭,“你别凶我,我现在好累……” 抓着夙珝胳膊的手在说完话时陡然一松,重重地垂在水面,在那上面拨开一圈涟漪。 夙珝顾不得再说什么,迅速出来抱着人从池子里上来,随手将自己一裹后用灵力烘干雪姝身上的水,然后用自己的衣裳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出了浴室。 不知是不是将灵片还给他的缘故,雪姝此时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即使有他的灵力暖着,寒意也不断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一股莫名的慌张从夙珝心底升起,此时他的心就像被他自己的雪魂术冻住了似的,只需一把锤子轻轻一敲,就会碎。 他感受着怀里低冷的温度,恐慌如一张网将他严严实实地罩住,甚至在将她放回床上时,他都不自知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我,没事……” 感觉到了男人气息的波动,雪姝缓缓睁眼,乌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失去了它原本的光彩。 雪姝并不在意,她吃力地抬手抓住了来探她鼻息的那只手,“我只是太累了,歇……” 话没说完,她的视线落在夙珝身后某处。 夙珝猛地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恰好跟君曜那淡然的视线对个正着。 刹那间,除雪姝所在的地方外,屋中温度骤降,空气中冰裂之声不断,尘埃化作冰晶,狂暴地绕在夙珝周身。 君曜不为所动,看看他,再看看只在意瞬间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雪姝,勾了勾唇,“看来是好了。” 话音一落,周围温度更低了。 很明显,今晚的事君曜是完全知情的。 不过,这仅仅只是片刻的事,片刻后,在君曜朝这边来时夙珝收起了周身冷气。 “她身上暖不起来,你看是怎么回事。” 他是气她瞒他,气她同君曜一道瞒他。 但更气的是,以他的修为,竟然真被瞒不过去了,甚至还真在药物的驱使下违背了先前对她的承诺。 这样一来,现在的他和她上一世中的他有什么区别? 君曜就跟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在经过他面前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夙珝侧身,不让他拍。 君曜抬起的手僵了僵,眼中笑意渐盛,眼见人就要冲他发脾气,他及时收住,来到雪姝面前为她诊脉。 小会儿后。 “如何?”夙珝坐在床头,看似镇定,实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君曜收手,看了雪姝一眼后说:“无妨,暂时不适应罢了,缓上两个时辰便好,另外有些体虚,我开两副方子,照着吃就行。” 照雪姝的本身的身体情况,取出灵片后没有身殒便算好了的。 不过,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她是个普通人类的条件下。 夙珝大大松了口气,看着小姑娘失去血色的脸,心疼得厉害,很多事想问,却又不忍。 于是,待君曜写完方子交给方凌后,夙珝将雪姝安顿好,摸着她的脸低声说:“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第379章 断情,诅咒的真相 刚起身准备出去的君曜身形一怔,下一刻,直接消失在了屋内。 雪姝看在眼里,想笑,并不准备阻止,只抓着他的手在他掌心蹭了蹭,说:“那你早些回来,我冷。” 夙珝顿时就不想出去了,可眼下这情况他不出去不行,于是在她额头亲了亲,好脾气地应着:“好,很快。” 说完,把雪姝的手放进被子里,下一刻浅白色光一闪,人已不在屋里了。 雪姝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对外面即将发生的事并不担心,只回想起自己做的这个决定,这会儿才觉心有余悸。 她看过君曜的那幅画,对事后他表现出的异常有过疑惑,但很快,她就想到原因了。 怕是那会儿就是灵片回到他体内的时候。 可惜那时他中了夙承勋的奸计,服下的药并非出自君曜之手,极大可能导致灵片回到他身上的第一时间觉醒的不是他的王之力,而是在四千多年前被封印的记忆。 也或者,是王之力和记忆同时恢复。 他从冷宫离开后发生的什么,画中并未明确表现出,她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但从她完完整整将孩子怀足月来看,他暂时是没有出事的,不若她夙雪姝的这一世轮回,早在孩子出生前就该出事了。 四千年的漫长诅咒。 月灵王断情绝爱,净神情有独钟。 月灵王恢复记忆之时,净神殒命之际。 净神殒命,月灵王沉睡,待净神转世投胎,月灵王会再次醒来,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出现。 诅咒会让两人产生交集,会让净神再次爱上月灵王。 月灵王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净神会一遍又一遍为月灵王死去。 如此反复。 这,就是诅咒。 她想破除诅咒,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所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她现今所有的能力将灵片完好无损地还给他,同时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前世的情况。 接下来…… 视线开始模糊,眼皮上仿佛坠着铅,沉得雪姝无心再想其他。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恍惚看到熟悉的身影回来了。 . 再次醒来,雪姝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周身暖烘烘的,昏迷前的那种寒冷的疲倦感也没了。 “醒了?” 低沉微哑的声音从旁响起。 雪姝下意识皱了皱眉,睁眼,入眼便是男人那张俊美精致的脸。 夙珝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幽深的眸子里含着几丝担忧和心疼,“感觉如何?还冷么?” 雪姝感觉到一股温和的灵力从被他握着的手上渗进来,顺着她的脉络温暖了她整个人。 不过,在他面前,她依旧是感受不到灵力的普通人,所以…… “不冷了,”雪姝摇头,转转眸看了看屋里,紧捏着夙珝的手要坐起来,“我……睡了很久吗?” 夙珝揽着她的腰将人捞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顺带又将被子往上拽了拽,随手从床头柜端了药。 “还好,两个时辰,来,喝药。” 药香更浓了,白色的热气像一片雾,氤氲在眼前。 雪姝看了看一旁的时间,都快过丑时了,温顺地张嘴抿了一口药,苦得她舌尖发颤,脸皱成一团:“怎么这么苦?” 夙珝又舀了一勺送去她嘴边,“良药苦口。” 雪姝“嘶”了好几声,索性放弃这么一口一口的,直接抱起碗来了个牛饮。 刚喝完,嘴里便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甜味儿瞬间在嘴里漫开,雪姝整个人都得到了缓解,吁着气一脸放松。 夙珝眉梢轻扬,“有这么苦?” 雪姝又蹙了蹙眉,说:“那是你没喝过,你喝了就……唔。” 只来得及说一半,唇上便被柔软温暖覆盖。 夙珝很快撤离,笑说:“甜的。” 雪姝刚醒,一颗心瞬间遭到冲击,心如鼓擂,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先生他……” 仰头看过去,就见刚刚唇角还扬着的人一张俊脸迅速沉了下来。 雪姝想到了,散了散脸上的热气,说:“你别怪先生,他并未强迫我,是我非要他设法把灵片还到你身上的。” 夙珝瞥了她一眼,继而踢掉鞋子跟着上床,将她拥到怀里,抚着她柔软的发说:“怪倒不至于,毕竟是为我好,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瞒我。” 雪姝抿抿唇,抓住了他放在她面前的那只手,“我知道,瞒着你不好,可我也清楚,如果让你晓得了,你肯定不会同意。” 君曜给的药,并非人类寻常所见能让男女欢愉的,而是一种能在激起月灵情绪的同时使其神魂安定的东西。 从某种层面来说,的确是用以镇静的,只镇静的不是心,而是他们那比心还重要的神魂。 她算好时间的,赶在药效发作之时出现在他面前,以自身现在的情况压制灵片脱落会给她造成的身体损害。 君曜则早在虚空殿设阵,时刻关注阿珝的神魂状态。 事实证明,他们的方法没错。 她前世之所以会出现那种情况,绝对是因为空燃下的那药里有对阿珝神魂不利的东西。 夙珝笑笑,手腕一转,修长的手便握着他的小手攥在手中,低声道:“我知道,你看我现在像生气么?” 雪姝真看了过去,专注了好一会儿后得出结论,摇头:“不像。” 夙珝摸摸她的脸,抱着人一起躺下,“没事了,睡吧。” 雪姝在此前想过多种哄人的情景,看他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瞬间松了一口气,应了声后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过去了。 夙珝弹指灭了灯,一双琉璃凤眸在雪姝看不到的地方闪过一抹森冷。 第380章 复仇,假和尚的目的 夜深人静,烛火在夜里闪着幽光,茶水碧绿,白气聚散不定,空气中飘着淡而悠远的香气。 君曜着一件单薄里衫坐在榻上,润泽的发顺着他耳畔轻轻垂下,发梢微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他一手撑着下颌,另一手端着杯子轻抿着杯里的茶水,露在袖外的手腕皎白纤细,似一块雕刻精致的冷玉。 猛地一阵刺痛,惹得他微微蹙眉,捏着杯子的指尖因用力有些泛白。 在一起多年,方凌很容易掌握到他的情绪,手上动作更柔了,“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她用针别住聊起来的衣衫,抹了生肌膏的指尖顺着君曜后背脊骨处那道几可见骨的伤口缓缓抹下去。 “下手也忒狠了,这是来算总账的吧?早就让你别瞒他了,你不听,现在好了,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君曜知道她说的“总账”是什么,不禁笑道:“这算什么总账,等他以后知道我还瞒着他事,那会儿才算。” 方凌歪头看他:“你是说公主恢复……” 话没说完,男人修长玉白的手指便堵住了她的话。 柔软微凉的触感让方凌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张嘴咬住了那根手指,很快又松开。 君曜眯了眯眸,指腹在她唇角摩挲了一下。 方凌眸光微亮,刚好抹完了药,便趁着晾药的这时候双手扶在他肩上,凑过来试探性在他唇角落了个吻。 君曜眸光清冷地看着她,好看的手轻抚在她柔软的发上,没有说话。 几息的接触,两人气息缠到一起,温柔软和的呼吸交融如一股温泉静静流淌于二人之间,缓解了后背伤痕带来的痛感,也让这清冷的屋内升起了几丝温度。 君曜宠着她,冷淡的眸在幽然的烛光下柔和了几分。 一吻结束,方凌对上男人深邃柔和的眼,她感觉身上的力气被抽光了。 君曜将案上的被子拂到一边,长臂绕过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 “你的伤……”方凌小小的挣扎。 君曜按着她的腰不让动,细长的手指从她柔软的发间穿过,“时辰不早了,睡吧。” 方凌听话地窝在他怀里,嗅着他怀里淡淡的冷香,“我不困,等你。” 说完又蹙起眉头,“不知道这伤什么时候才会好,下手也太狠了,都不能用灵力恢复。” 君曜抚着她的发,像在对待一件珍宝,闻言后淡笑着说:“我有所隐瞒在先,他为我王,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家王上自己还未察觉,他对六公主的在乎,早超乎了这段时日以来该有的感情。 附在他伤上的灵力,不只是他对隐瞒这件事的愤怒和对六公主的担心,还有隐藏在其中的恐惧。 对四千多年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恐惧,对这轮回了四千多年的诅咒的恐惧。 方凌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疼且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怀里蹭了蹭,说:“可我心疼。” 君曜安抚地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我知道。” 然后便没声了。 方凌熟知他的性子,虽然心疼得紧,倒也没再说这事。 接下来两天,夙珝不放心灵片被取后的雪姝的情况,定完契后又在宁安塔了两日,确定人没事后才准备启程回去。 临走前,君曜说:“先前你让我查的从幽之境出入的可疑人员……” 夙珝将雪姝搀到马车上,回头看他。 君曜上前,随手在空气中画了个圆,数道流光似疯长的树枝在园内伸展,最后形成一个灵阵,每道流光上都有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小点儿。 “目前来看,并无可疑人员出入过幽之境,但碰过幽之境结界的人倒是有,从灵息上看,此人的灵息与空燃的一致,就是不知他为何会盯上你。” 雪姝看不懂灵阵,但话还是听得懂的,忍不住说:“难道不是为了月灵王的子嗣?” 君曜看向她,唇角弯了弯:“子嗣是一方面,不过,公主就没想过他为何会想要月灵王子嗣?只为了单纯得到月灵王的灵力,除去月灵王么?” 雪姝看了看夙珝,有点懵:“难道……不是?” 君曜莞尔,别有意味地看了看夙珝。 夙珝眉峰微蹙,抿了抿淡色的唇,“走了。” 说完直接撩袍上了车,一道劲风掠过,马车踏风而去。 方凌看着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马车,抓着君曜的袖子,说:“你怎么不跟他们说,那个叫空燃的可能就是四千多年前神宫大战中的赤磷族后裔呢?” 赤磷族属魔族,龟身牛头,因龟甲上覆着一层赤色鳞片而得名。 月灵王生来不惧污秽不惧魔,在得知自己心上人受难后开始与妖魔联手对抗神宫,赤磷族当年便在其中。 可惜灵神族虽天生忌污秽与魔物的侵蚀,但那并不表示他们对这些东西就束手无措。 那场战斗打到最后,魔尊麾下的好些魔族都被打得几近灭绝,而这其中大部分还是死于发狂后的月灵王之手,而赤磷就在其中。 不出意外,那个叫空燃的估计就是来报仇的。 君曜目送那黑点消失在视野中,含笑淡淡瞥了眼身边这总会一时糊涂的小凶兽,不发一语地悠然转身。 方凌跟过去追问:“我哪说错了?” 君曜:“你哪都说错了。” 一个是有着四千多年前记忆的净神,一个是一旦恢复记忆就会造成心爱之人再次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月灵王。 无论对他们两人中的谁,四千年几个字都是禁忌。 尤其他们的月灵王。 目前夙珝并无恢复记忆的迹象,但对四千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却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在他想到解除诅咒的法子之前,绝对不能刻意刺激了。 . 马车上,雪姝对君曜未说完的话很是耿耿于怀:“先生刚才说的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夙珝知道她会问,不想她操心太多,只笑看着她说:“我是战伐之神。” 雪姝愣了愣,随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意思是,空燃的目的不单是夺你的灵力来害你,还想向整个月灵族复仇?” 夙珝勾勾唇,幽然的凤眸内笑意未达。 他不说话,便算是默认。 雪姝看着他深邃的眸想想有些心惊。 这人曾说过,在她的前世,空燃的计划并不算完全失败,最起码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时候是真夺去了他部分灵力。 这样说来,不管当时孩子是死是活,空燃那时候应该都已经对这人出手了。 可那时候,她身上不仅有夺他灵力的小家伙,还连灵片都未还给他。 那种情况下…… “又多想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伴随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响起。 雪姝一僵,扭头看去,正对上他深邃漂亮的眸子,犹如一片收纳着星光的平静湖面,波光粼粼。 “阿珝,我对不……” 微凉如玉的触感将她未说完的“对不起”三个字堵在了唇边。 夙珝看着她,纤长的羽睫在他眼底投下一片迷人的阴影。 “别跟我说对不起,”他说,“真要说,也是我说。” 嗯? 雪姝怔了怔,脑子一时懵,刚想说这怎么能怪他,就听他说:“我不顾你的意愿便将小家伙往你肚子里塞,若非如此,你也就不会受那些苦了。” 宽大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腹部,渐渐收紧,雪姝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透过她的腹部渗进她体内。 尽管君曜说灵片取出后并未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这人这几日每日都会往她身上输送灵力。 他以为她未察觉,实际她是能感觉到的。 雪姝忍不住笑,只觉这股暖流顺着血流到了她的心田,“阿珝。” 摩挲在嘴角的那只手顿了顿,夙珝眸光微动,喉结滚了滚,偏首,将染上温度的呼吸洒在微微发红的耳根处。 “可以么?” 声音有些沙哑。 第381章 奖励,温柔么? 那晚事发突然,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对夙珝来说都不算什么好的记忆。 出于对她身子的考虑,他这两天碰都不敢碰她,也没心思在想这些事。 然而现在,这双漂亮的眼里如此动人的邀请,如一根线紧紧缠在他心尖上,轻轻一拉,又疼又痒,跟小猫爪子挠似的。 雪姝脸热得厉害,瓷白的双颊绯红。 不仅耳尖,连仰着的脖颈都布满了淡淡的粉,朝霞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钻进来,在那粉色上洒在点点珠光,好看得紧。 夙珝的眸光又沉了几分。 就像在蛊惑他似的,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催促着他:抱她,抱她。 他现在算是理解夙嘉曾经说的这丫头好香,勾动他食欲这类的话了,也明白为什么他的尾巴只会在这丫头面前不受控制了。 大地之母,天生的灵力汇聚者。 即使她现在不是神之身,也没有觉醒神识,但她本身的存在便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深吸一口气,夙珝强行将体内的躁动压下去,欲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回去还得要些时间,你……” 方才问完那句话他就后悔了,顾及她身体的同时也对自己感到懊恼。 当初承诺要等两人完婚后方与她行周公之礼的,现在不仅违背承诺,竟然还…… 可惜唇上温软的触感不仅打断了他的思绪,也将他还未说出来的话堵在了唇边。 夙珝眼中两簇眼见着熄灭下去的火苗倏地在那深沉的眸底重新冒了出来,双目一片幽深。 雪姝双颊烫得突突跳,羞得连脚指头都快蜷成一团了。 夙珝眸光漆黑的瞳倏然变成了琥珀色,流光溢彩烨烨生辉。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后,雪姝被压在了下面,几乎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榻上。 事后,雪姝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也不知睡过去时外面是什么时辰。 再次醒来,迷迷糊糊间只觉除了腰腿有些酸软外并无别的不适,柔软温暖的被窝让她贪恋地不想睁眼。 “吱呀” 隐约一道开门声后,空气中似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等等,开门? 雪姝攥着被子,蹙了蹙眉有些恍惚地睁眼。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 男人一袭玄色锦袍,身形颀长立若修竹,半张侧脸映着晕黄跳动的烛光,硬朗的轮廓愈发深邃俊美,神情瞧着有些朦胧,但那双凤眸里的柔情却格外真切。 雪姝怔了怔,“我们……” 才开口,发现声音竟沙哑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夙珝让她靠在他怀里,噙着笑低头在她额角上落下一个花瓣般的吻,低声道:“不羞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随温热的气息洒在耳朵上,雪姝没来由瑟缩了一下。 夙珝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领口下那几抹隐约的痕迹上,避免自己再心猿意马,夙珝的视线仅在那一片痕迹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了。 雪姝自然不知身边男人的想法,“我们现在在客栈吗?” 夙珝给她掖了掖被子,“嗯”了声后先端了杯热茶送到她唇边,“今晚在此歇上一晚。” 雪姝点点头,捧着杯子一顿牛饮后大致将屋里打量了一通,然后侧了侧身靠在他怀里,抬起那双红意未褪的眸子看着他,“你没睡吗?” 夙珝垂眸与她对视,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了杯子放到床头,随即端了那碗粥,“睡了,抱着你睡的。” 雪姝刚缓过来一些的脸又染了一层绯色,正不知该怎么去接他这话一勺子散着清香的粥就被喂到了嘴边。 恰好这时腹中传出了极为合时宜的声音,她臊得缩了缩脖子,索性一口咬上了勺子。 吃过饭后,雪姝这才感觉身上的力气回来了,摸着肚子极为满足地打了个嗝惬意地靠在夙珝怀里消食。 夙珝也脱了鞋靠上了床,一只手放在怀中人纤细的腰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还疼么?” 雪姝呵欠打到一半,险些被自己的气给岔到,知道他问的什么,虽然难为情,却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夙珝让她这副害羞得小模样逗得心里痒痒,便亲着她的小耳朵明知故问:“我温柔么?” 雪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点着头应他:“嗯。” 夙珝勾唇,漂亮的眸子盯着那轻颤的长睫,放低声音问:“既然如此,可有什么奖励?” “奖励?”雪姝愣了愣,扭头对上他含笑的眼,心头一震,耳根开始发起了热。 夙珝当真就跟做了好事讨奖励的孩子似的,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雪姝揪着他衣袖的手不自知地紧了紧,心里有些乱,有点像被猫儿挠成一团的毛线团子。 短暂的沉默后,她仰头飞快地在夙珝唇角印了一个吻,然后缩着脖子藏在他怀里。 夙珝忍笑忍得辛苦。 这丫头,当着别人的面精明得很,这会儿却是迟钝得可爱,连这么明显逗弄的话都听不出来。 暗咳一声,他拢了拢双臂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这就是奖励?”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雪姝感觉一坛子酒浸进了骨子里似的,不由自主地就受了蛊惑跟着点头。 夙珝原想再逗逗她的,但见她耳朵根子红得滴血,想想还是作罢,笑着同人说了两句小话后便哄着人睡了。 第382章 嘈杂,流言四起 接下来两日,因着定契和灵片的事都解决了,故回程便没有来时那么赶了。 夙珝念着自家小丫头从未出过远门,便走走停停,每到一处繁华的地方都会带人逛逛。 一路下来,差不多都快成游山玩水了,待抵达京城时,耗的时间比去时整整多了三日。 雪姝打小连宫都没怎么出过,还是跟夙珝有过相处后才得以逛逛她生活了两辈子的京城,更别说去外地了。 所以一路上都兴奋得很,在夙珝的带领下都要乐不思蜀了,到了京城才想起他们现阶段照理说不该这样的,心底不禁升起一阵愧疚。 夙珝见她神色有异,伸出长臂将其从窗户边捞了过来,“怎么了?不想回宫?” 雪姝摇头,习惯性攥住了他的袖子,“没有。” 夙珝将她散在耳边的发别到而后,温柔地在她眉尾处亲了亲,“那是怎么不高兴了?若不想回去,我们便不回去。” “没有不想回,”雪姝扭头看他,“只是觉得自己太得意忘形了,明明还有事没解决,却只想着在外面玩,肯定耽误你的事了。” 她的事倒好,相信江玉盼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次回去估计就能着手。 但他不一样,他虽然没说,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筹谋着什么。 也是她真忘形了,过于沉浸在他集齐灵片的喜悦中,没能挡住外面的诱惑。 夙珝眉梢轻扬,目光锁住她水润的眼眸,“就因为这?” 雪姝:“本来就是。” 夙珝轻哂,指腹在她漂亮的眼尾摩挲了一下,然后将人摁到了怀里,“都说了让你别总操心,傻不傻。” 雪姝笑,揪着他的衣襟抬眼看他精致的下颌,“知道了,我不说了,没耽误就好。” 夙珝在她头上揉了两把,“这才对。” 说完沉默了片刻,小会儿后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不打算问?” 雪姝身形微僵,抿了抿唇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我问,你就会说么?” 说是不让她操心,但两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夙珝无奈地笑了笑,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臭丫头。” 分明知道他暗中有谋划,却愣是一句也不问,非得等他自己开口。 他本不是憋不住事的人,然而面对过分信任他的丫头片子,却是如何也舍不得她费神在心中猜测。 不过,想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原没打算真将事情瞒到最后。 于是,夙珝放缓了马车飞行的速度,简单明了地将他近期的计划大致同雪姝说了。 雪姝听得皱眉:“也就是说,现在正在归京途中的齐王、承王、菅南王、襄北王及宣武侯已知晓妖兽一事,将计就计?” 不仅知晓,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消息还包括昭王因妖兽一事被皇帝下狱。 “这……”雪姝有些迟疑,“这未免太冒险了,你现在没下狱,时间上根本对不上。” 她对齐王、承王、菅南王、襄北王与宣武侯几位长年在自己封地与镇守边关的大人物不甚了解。 唯一清楚的是,相较于夙承勋,身为炽军主帅的这位在他们心里威严更高。 可即便如此,那也不代表人家就蠢啊,何况还封锁了藩王无召见擅自归京的消息,到时候夙承勋知道了怕不是要疯吧? 夙珝轻笑,抓着她纤细的手指把玩,眼帘轻抬,似笑非笑地看她:“丫头,你觉得,你能想到的,我便想不到么?” 对上他笑意未达眼底的目光,雪姝微鄂,旋即一个念头升起,却是不敢相信。 “阿珝,你不会在我们离京这几天已经……” “没错,”夙珝懒懒靠在榻上,“想必这几日,京中热闹得很,想不想听听底下的人现在在说什么?” 雪姝秀眉微蹙,心底说不出的撼然。 想问怎么听,就见男人伸手过来在她耳朵上捂了捂,等他松手,耳边瞬间就变得嘈杂了。 “不可能!王爷怎么可能是妖兽?!” “那天在城郊的真的是王爷?不是有人说亲眼看到王爷变成妖怪了么??” “何止城郊,昭王府的人都有亲眼看到的,说是也不知怎么的,一道光之后本来应该在那的人就不见了,成了一头大虫!” “无稽之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世间何来妖魔鬼怪,不过是人臆想罢了,好好的人,如何就成了妖兽了?” “李兄所言甚是,王爷为我大贤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若非王爷率兵护我大贤安危,而今何来我等安生日子过?” “呵呵,王爷要真是妖怪,咋还可能带兵打仗?现在妖怪都这么好了么?成日里就晓得打仗守成?” “这事啊,说不准,前些日子从城郊抬进来的那几个人看着的确是被野兽咬死的,但若说是变成妖兽的王爷所为,这……” “王爷为朝廷重臣,又是皇上的亲皇叔,皇上这几日也是心力交瘁,将人下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昭王爷为我大贤沥胆堕肝精贯白日,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万不可轻信妖言啊。” “太尉大人,你以为皇上想这样?妖兽食人乃人亲眼所见,十六十七,连续两日都有人瞧见王爷出城,连王爷自己都未否认,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何可说?” “大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等太后寿宴的时候才……怎么这就现形了啊?” “成了,皇叔公灵力消散一事已传到那假和尚耳朵里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灵片遗失……” “……” 一片嘈杂中,除各个陌生的声音外,雪姝听到了好几道熟悉的声音,包括秦宵、夙嘉、江玉盼她爹等。 这些人口中所说的事显然不只是今天之内发生的。 雪姝愣了愣,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十六,不就是我们走的那一天么?‘昭王’下狱,这……” 夙珝知道她想问什么,事已至此,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几万人的记忆不便更改,但几个人的,还是很简单的。” 记忆这东西,最能影响一个人品性行为,何况齐王、承王是他兄弟,在京时三人私下关系便还算得上好。 菅南王和襄北王都是靠他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宣武侯虽对他的行事作为有异议,却到底是个忠臣。 择良木忠明君,夙承勋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底下这些臣子们是最为清楚的。 夙承勋真以为贤宗帝的那道密旨他不知情,却不知贤宗帝对将来贤明帝的选择早有所料。 密旨立下当晚,他便藏身永和宫,且除他和贤宗帝外,谁都不知早在将密旨交于贤明帝手中时,他手里已有了一份。 贤明帝自以为销毁了那份密旨,这皇位就合该是他子孙的,甚至在弥留之际还在他面前做戏,让他应下效忠夙承勋之诺。 他手中有密旨,贤明帝驾崩前做了什么,夙承勋这些年又是如何待他,如何猜忌他的,包括此次妖兽一事。 等等。 对于那些常年驻守边关藩地的血汉子来说,这些事足以激起他们心中的血性了。 毕竟,没有人愿意效忠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君主,也没人愿意继续为一个为卸磨杀驴而不择手段的“明君”拼命。 雪姝听得头皮发麻,无意识咽了口唾沫,“所以,他们都是回来救你的。” 第383章 天意,红鸾星动 “你以为?”夙珝薄唇轻勾,漆黑的瞳平静无波,却又黑沉得令人心惊。 雪姝唏嘘,从来没想过在去幽之境的短短几天时间里,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竟然早已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难怪他先前一直在她面前强调不需要担心空燃的事。 亏得她还曾想过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故意说那些话来宽她的心的。 然而这个人却用事实告诉她,是真的不用担心。 夙珝见她盯着他久久不语,心思微转,以为她是在计较他瞒着她做这些计划,抿了抿唇,伸手覆在雪姝的手上,“抱歉。” 雪姝被他的声音喊回了神,愣了愣:“……嗯?什么?” 夙珝跟着一怔,随即从她的表情中回过味来。 意识到自己揣测有误,扯了扯唇角,要说明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在想什么?” 雪姝曲了曲手指,说:“没什么,就是在想你很厉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安排了这么多。” 说到这,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所以,其实你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带我去幽之境定契,也是为了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这回倒轮到夙珝错愕了,没想到她思绪跳跃得这么厉害。 不想她误会,于是说:“那倒不是,回幽之境定契的事原就是你我说好的,不存在什么方便不方便,不过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 雪姝了然,便不在这件事多纠结,左右他们马上也就到了,底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会儿就清楚了。 .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话朕已经不想再听了!朕现在就想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御书房,夙承勋怒气冲冲在御案前走了几个来回,一张脸沉得要滴出水来。 说到气愤处,他停下来狠狠指向屋里的两人,唾沫星子在空中四溅。 而站在屋里的两人正是秦宵和空燃。 “你!”他蓦地指向空燃,后牙槽都快让他咬烂了,“你不是说这件事无人知晓么?!” 若不是这道士说要静观其变等候时机,他早就在得知夙珝是妖兽的第一时间就找人把人给收了,何需等到这个时候! 秦宵斜眼朝空燃的位置瞥了一眼,然后看着夙承勋:“皇上息……” 才开口,就被夙承勋怒目而视:“息怒息怒!朕现在不想再听到这句话!” 秦宵喉咙哽了口气,无奈只好将视线放在空燃身上。 相较于夙承勋的气急败坏,空燃倒显得镇定极了。 他看了看夙承勋,道:“草民岂敢欺君,此事,的确只有皇上,丞相大人和草民知情……” “你!”夙承勋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正欲发作,就听空燃说:“皇上可否听草民一言?” 看着空燃一脸泰然自若的神情,夙承勋这口气一时间在喉咙上下不得,憋到最后,重重冷哼一声,“说!” 空燃:“事已至此,再追究此事是如何传出去的已无任何意义,草民原先之所以主张静观其变,一来草民修炼的阵法未成熟,二来不知妖兽如今功底如何,三则受天指示,等候时机,故需得时间来完善阵法与探听虚实。” 夙承勋皱了皱眉,虽不像方才那样暴躁,但表情却冷肃了很多。 “依你的意思,朕还要再继续等下去了?” 听得出来,但凡空燃下一刻敢说一个“是”字,夙承勋大有继续发作的趋势。 空燃自然看出来了,不过话还是要说的,“等自然是要等的。” “你……” “不过,”他及时截住夙承勋的话,嘴角浅浅勾起,胸有成竹,“不会让皇上久等,上回说到要等太后寿辰方是时机,现在,咱们不必等到那个时候。” 果然,夙承勋一听着话眼底的暗潮顿时平息了很多,在片刻的怔愣后甚至有些兴奋。 不过这只是瞬间的事,一瞬后,他的眼神变得质疑,“你刚刚才说你的阵法不成熟,受天指示,怎么,现在就成熟了,不用遵循上天指示了?” 空燃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道:“皇上明鉴,草民前些时日的确苦于阵法,但托皇上的福,有皇上龙气的指引,草民的阵法已于昨日完成,至于上天指示……” 他顿了顿。 “天意可顺不可逆,万物冥冥之中的确早有注定,但这种注定,往往前提是顺天命而行,如今既有人意图逆天改命,原定天意自然也就有所改变。” 这事他还未同秦宵说,秦宵一听显然有些懵:“逆天改命?谁?” 问完一愣,看了看同样若有所思的夙承勋,恍然大悟,“难道是昭王……” “没错,”空燃点头,虽是在回答秦宵的问题,但看的却是夙承勋,“破军异样红鸾星动。” 八个字,说得夙承勋跟秦宵同时一怔。 两人当然知道这破军说的是谁,但这红鸾星动…… 不等二人想明白,空燃就继续说:“此破军命犯孤煞,无夫妻命格,如今却在拼了命地往上凑,不是逆天改命是什么?” 夙承勋与秦宵觉得空燃现在说得每个字他们都能懂,但凑在一起,好像就不怎么明白了。 不怪他们不明白,实在是在他们眼里,夙珝跟红鸾星动这个词压根搭不到边。 还硬要凑,这更不是夙珝会干的事了。 夙承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夙珝他……有中意的人了?你之前不是说老六……” 空燃颔首,“正是六公主。” “?”夙承勋与秦宵几乎同时瞳孔一缩,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空燃:“草民先前就说过,六公主是妖兽的贵人,要想彻底除掉妖兽,除了拿到他的子嗣外还得除掉这个贵人,这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想请皇上帮忙将二人凑到一起。” 他的阵法的确还未成熟,还需从身为九五之尊的夙承勋身上炼取龙气。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爷果然是站在他这头的。 他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城,藏匿于夙珝身边,一来是为了夙承勋身上的龙气,二来则是想从夙珝身边逐个击破。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从夙珝身边的得力助手身上下手,故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夙嘉,却没想到那个六公主让他大开眼界。 虽说眼下他还未查清那六公主具体身份是什么,但能确定的是,夙珝同她的确有见不得的男女关系。 而随他近日来的观察,夙珝的红鸾星动得厉害。 相应的,他的这颗红鸾星越是动得厉害,破军本身的光芒就越黯淡,甚至已有一丝裂痕。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不让他们在一起。 他只需要在这上面加一把火,就能将破军那点仅剩的光芒吞噬殆尽。 夙承勋了然,却是忍不住有些唏嘘,“朕年前还想着如何将二人凑到一起,没想到……” 人家压根儿就不用他撮合就自个儿凑一起去了。 他说呢,就夙珝那样儿的人怎么可能真有那么好心,什么淑妃托梦,全都是屁话! 不过,他还是不懂。 像夙珝那样的人,怎么会对那野丫头有这种心思? 莫非这也是天意所为? 摇摇头,夙承勋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看着空燃,问:“既然如此,那现在要怎么做?” 昭王是妖兽这一事流出后,就有人亲眼看到好端端的人化身为食人大虫。 可惜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而那些自称看到昭王化身妖兽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根本查不出什么。 虽说他早就想把夙珝下狱,却不是想这样下的。 夙珝只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愿下天牢,可这却让他这个把人关进天牢的人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今他倒不是怕夙珝在牢里会有什么动作,有大师在,妖兽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他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传到藩地和边关,夙珝这些年军功硕硕,那些藩地和边关的将士们大多都有他的人。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将昭王下狱,那还不得翻天? 啧! 那些蠢货,连个虎符都偷不到,要他们何用! 第384章 归京,顺应天命 “皇上勿急,”空燃朝秦宵瞥了一眼,上前一步后说,“接下来要怎么做,草民方才已经说了。” 夙承勋微愣,心思转得飞快,旋即一脸恍然大悟,“顺应天命!” 空燃点头,“没错,不过,还需加把火。” 既然人家破军那么有意朝那红鸾星靠,他自然不介意做回“好人”。 “妙啊,”秦宵想明白后逮着机会就在夙承勋面前表现,“只有红鸾星大放异彩,破军方殒,大师这招果真是妙啊!” 空燃笑而不语。 夙承勋忍不住发笑,片刻后却又敛起了唇角,“既是要添把火,那就早些将火架子架起来,眼下形势,不能再拖了。” 拖一天,昭王被下狱的消息就会传得越远,他可不想应付那些蛮将,更不想做的这一切功亏一篑。 “不拖,”空燃装模做样地掐了掐指头说,“困兽阵只需五日便能炼成,五日后,便是时机。” 说完就问夙承勋:“七日,皇上以为如何?” 他以为如何? 他以为简直妙哉! 夙承勋心里狂喜,平日里冷肃的黑瞳里涌起兴奋的光,喜悦之情几乎藏不住。 亏得他方才还在想到底要等多久,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没想到竟然只要七日! 七日啊! 他只需要再等上七日,他就能摆脱夙珝了,就能摆脱那么噩梦了!只要七日! “行。” 夙承勋强逼自己隐去眼底的兴奋狂喜,佯装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大师都这么说了,七日便七日,阵法什么的,就麻烦大师了,有何需要尽管向朕提。” 闻言,空燃连声道谢,同秦宵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借口要回去炼阵同秦宵一道出了御书房。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他的阵法,至于外界的那些传言,与他无关。 “七日,七日……” 夙承勋一心只想除掉眼中钉,待人一人,立马喜不自胜,一边念叨一边在屋里兴奋得踱步。 然而他哪里知道,他所担心的那些藩王和边关将士,早已在回京的路上。 有关昭王是妖兽一事,早已从京城出去,传得整个大贤都沸沸扬扬,而那些在路上的王爷将士们,一路都在声讨他这个一国之君。 短短几日,处处都知皇帝轻信谣言罔顾忠良将昭王下狱一事。 唯有京城。 唯有京城,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在整个京城上空,将这座城与世隔绝。 . 进入京城境内,马车由夙珝设灵罩隐形悄无声息地降落于城郊一处无人之地,又跟之前好几次那样两个人都换了一副面貌驾着马车驶入城内。 一进城,明显就能感觉出不同。 虽说他们走时刚过完元宵,城里处处透着热闹,街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但跟现在比起来,明显比他们走时还来得吵闹。 仔细一听,不管走到哪,都能听到“妖兽”“昭王”“下狱”等字眼。 但因为毕竟是天子脚下,所以即使真有人对龙椅上那位的行为有诸多愤懑,有关夙承勋的话大部分人都选择在角落里小声议论,不敢高声喧哗。 行过热闹街市,两人在一家客栈门前下车,易容后的郎昊早订好房间,带来了两人用来乔装用的衣裳。 两人走的这段时间用的都是替身,现在这种情况昭王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大众面前。 从客栈出来,夙珝已扮成普通侍卫,雪姝则着普通丫鬟打扮,三人极为自然地混迹于街头,大摇大摆地进了昭王府。 眼下昭王虽被下狱,但因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妖兽。 他又是自愿下狱,故昭王府并没有被怎么样。 除了昭王刚进大牢的那两天王府的人都接受过审讯外,这几天王府还是跟平时一样,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侍卫丫鬟进了王府大门。 一进王府,夙珝就用灵术在他与雪姝身上设了障眼法,除喜贵外其他人都看不见他们,又弄了两个普通的替身在王府活动。 喜贵守在墨悠居,因早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老早就以这段时期特殊为由将墨悠居其他人打发走了,就只他守着。 “可算是回来了,”喜贵跟着进屋,一来便是一阵唏嘘。 夙珝在屋外设了结界,看着喜贵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忍不住笑,“事情你不都清楚了,用得着如此战战兢兢?” 喜贵给他同雪姝倒了热茶,边说:“京中是个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刑部的门槛都快让奴才给踏平了。” 谣言一出,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就成了最大可能包庇昭王的嫌犯。 只可惜昭王自请下狱,首先就在皇帝面前保了他们这些奴才。 所以这段时间就算上头的那个再怎么想对他动手,也只有忍着的份,去刑部也不是去受刑,反正就每天例行的审问。 问他伺候昭王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异常,然后一系列威逼利诱,就想把他掰成证人。 反正不管他们怎么问,他每天的回答都一样,跟背文章似的。 那些人也不嫌烦,每天都得例行来几次,然后再把送回府,来来去去的,刑部的人他都快认全了。 雪姝抿了口茶,看了看喜贵后问:“是我外祖父审你么?” 喜贵:“头两回是,后来就不是了,本来一开始也就是莫须有的,他们查不到证据,奴才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就没什么可审的了。” 雪姝了然地点了点头,放下杯子。 “那估计就是他们觉得每天这样例行几问,给你洗脑子,把你问烦了,然后你不胜其烦,就招了。” 喜贵听出了她的反讽,忍不住笑:“谁知道呢。” 说完看向已经歪在软榻上一动也不想动的男人,说:“那道士跟秦宵刚出宫。” 夙珝眼皮都不想睁,淡淡地“嗯”了声后好一会儿才说:“听到了。” 末了又补充:“我灵片齐了。” 他原先在秦宵体内放了用以偷听的冰晶因为他那时灵片未齐,感知受限,出了京城便听不见了。 不过,前段时间听到的那些东西在他离京的那几天已经够用了。 后来灵片一回来,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他就能感应秦宵的心声了,所以这些天秦宵跟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他们前不久才计划好的那所谓的“顺应天命”。 幽之境遥远,王府形势严峻,喜贵没跟莺歌戚风等人取得联络,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幽之境后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是去定契的。 所以这会儿听夙珝这么一说,顿时就愣住了,“齐……齐了?啥时候找到的?” 夙珝懒懒地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撇开雪姝归还他灵片的方式,三两句话就带过了。 喜贵听得眼睛发亮,知道有结界,当即就激动得又是跺脚又是大喊。 “太好了!太好了!这……这都多少年了,可算是齐了!” 说完又兴奋地看着雪姝,感慨道:“缘分,这都是缘分啊!王爷光找那三个灵片就找了十年,没想到就在公主身上,这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雪姝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看了已经在软榻上快睡着的男人一眼。 “说起来,这灵片还算是我借的,要不是有这三个灵片在身上,怕是现在就没我这个人了。” 君曜说那三个灵片最开始应该不在她身上,之前具体在哪现在也无从考究。 但能确定的是,灵片不会随母体转移,所以一开始灵片也不会在她娘身上。 应该是在她出生之时不知什么缘故到了她身上,并撑住了她虚弱的身子。 否则早在她刚出生,光着身子就被她爹放雪地里的时候她就该死了,能活到母妃来,完全是靠灵片撑着的。 喜贵听得心惊,兴奋狂喜过后就只剩下对眼前小姑娘的心疼,最后反倒成了雪姝安慰他。 在昭王府待了大半天,夙珝从回去后就窝在软榻上睡得昏天黑地,到晚膳的时候才被雪姝叫醒。 饭后,三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快过戌时时夙珝方将人送回宫。 第385章 角色,用完就扔 长禧宫里,自打雪姝离京,莺歌就尽职尽责地扮演六公主的角色。 除了每日太后那的晨昏定省外,她同雪姝平日里一样。 没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写写画画,应夙敏她们的约转转花园,倒也没什么露馅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昭王未下狱时的日子。 昭王下狱后,她这个得昭王独宠的侄孙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故在得知下狱的那一刻她就把戏给演上了。 不是去太后那为昭王说话求情,就是去夙承勋的永和宫做做样子,大多数时间都红着眼睛,这两日更是快“积郁成疾”“卧病在床”了。 至于秦婉如现在的情况。 尽管夙馨玉刚死那会儿她表现得很镇定,然实际她心里是有主意的。 她早认定雪姝是她跟夙馨玉在宫里的敌人,夙馨玉被打被逐出玉和宫也都跟雪姝有关,她自然下意识地便将夙馨玉的死归咎到雪姝头上。 据风羽探查,雪姝刚离京的那两天秦婉如便有意对雪姝动手。 只可惜她心里又惦记着凤印,犹犹豫豫拖了三天,还没干什么,有关妖兽的流言就在京城漫天飞了。 身为知情者,她还特意被夙承勋敲打了一番,让她近段时间都不要轻举妄动。 这么一来,她这个念头也就只有被掐死了。 至于她意图对雪姝动手究竟是真想为夙馨玉报仇,还是想为自己除去这个隐患,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有流言这一闹,秦婉如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在冷凌苑当鹌鹑,莺歌也就暂时不必再抽功夫去应付她了。 晚上,夙珝趁着夜色将雪姝送到长禧宫时莺歌正同白茯说着话。 “怎么样公主,有没有觉得好受些?” 白茯坐在床前,手里捏着一条团成一团裹着热鸡蛋的毛巾,正往莺歌眼睛上敷,床头还摆着一盆热水,正袅袅地往外冒白气。 为逼真,自打昭王下狱,莺歌这几日就一直表现出处于心力交瘁的状态。 虽说当着外人的面不能怎么哭,但因为自己宫里还有白茯和珍珠这些人在,所以时不时还是要掉些泪的。 尤其还营造出了一种白天强颜欢笑,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哭的效果。 这也就导致她的眼睛这两天红肿得厉害,白茯这两晚都会像这样给她敷眼睛。 莺歌靠坐在床头,顶着一张雪姝的脸闭着眼睛由着白茯热敷,心里一边想着其他事一边应着:“还好。” 白茯见她情绪低迷,声音也带着一丝喑哑,以为她这会儿还在想昭王的事。 想了想,在心底无奈叹息,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公主也别太忧心了,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话在这些天里几乎是所有莺歌遇上的人都会说上几遍的。 对于这些,她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们家王爷当然不会有事,而且这整件事还都是他们家王爷安排的呢。 当然,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 白茯见她不说话,抿了抿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瞧着自家公主这黯然伤神的样子心里酸楚得很,也跟着红了眼眶。 莺歌清楚地感觉到白茯的情绪变化,在她洗毛巾时睁开了眼,准备象征性也宽慰两句。 只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从屋顶传来的熟悉的气息便让她动作一僵。 回来了。 “怎么了?”白茯拧好毛巾,扭头见自家主子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莺歌回过神,暗咳一声,伸手把白茯手里的毛巾拿过来,自己团吧团吧将那还热乎的鸡蛋裹起来,作低落状。 “没事,我有些累了,想睡了,你也去休息吧。” 白茯哪敢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尤其担心她走后她又会一个人偷偷地哭,就说:“没事,奴婢不累,公主休息吧,奴婢就在这守着你。” 这怎么行。 莺歌暗道,旋即叹了口气,说:“不用了,没什么可守的,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末了又补充道:“放心吧,不会哭了,我哭着也难受,歇着去吧。” 说完便不给白茯说话的机会,敷着眼睛躺了下来,侧身背对着外面,一个十足的想一个人静静的姿态。 白茯还想说什么,到喉咙的话却哽住了。 无方,只好叹息一声后起身轻声对那道背影说道:“那奴婢就先出去了,奴婢就在外面,公主要有事喊一声就就行。” 莺歌没应,白茯看了两眼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确认人已经出去后,莺歌一刻也不耽误,利索地掀开被子扔掉毛巾,整理好仪态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屋中间。 “王爷。” 话音刚落,男人怀里揽着一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屋里。 同时,无形的结界在屋里张开。 雪姝从夙珝怀里退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莺歌顶着自己的那张脸,眼睛明显红肿。 怔了怔,随即想到是怎么回事,顿时是又感触又有些哭笑不得,“辛苦莺歌姐了。” 莺歌忙道:“公主言重,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夙珝瞥了眼莺歌,随即就将视线落在雪姝脸上,抬手拂去她面颊上的发丝,说:“这些日子你也累着了,晚上早些休息。” 雪姝微微偏头在他温热的指尖上蹭了蹭,“游山玩水有什么可辛苦的,倒是你,一回来就要处理这些事,我也就不留你了,万事当心。” 夙珝唇角轻勾,俯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嗯。” 他目前要面对的是外面那一摊子,后宫之事接下来如何,他相信他的小丫头会处理好。 莺歌很识相地在知道自家爷目前不会搭理她时就退下了。 看着倒是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然而夙珝放在雪姝脸上的手却并没有放下。 雪姝又往前走了一步,想着接下来两个人都要忙,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尤其这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早上睁眼便能瞧见对方。 突然又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说起来还是不习惯的。 “怎么?”夙珝捏了捏她的耳垂,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明知故问,“舍不得我走?” 雪姝耳根微热,两人分明都有更进一步的肌肤之亲了,然而每每听到他这低磁的声音,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乱了节奏。 被他碰过的地方像燃了一小团火,抿了抿唇,雪姝倒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嗯……”她点点头,挪着小碎步蹭到男人怀里,像猫儿一样在他肩头蹭。 夙珝揽着她的腰,放在她脸颊上的手滑到下颌,安抚似的摩挲了一下,然后微微捏着她的下巴低首在雪姝的唇上碰了碰。 “怎么现在这么会撒娇,嗯?” 雪姝抬手揽住了男人的脖颈,像小动物似的追着他削薄的唇跑,脸热地勾着唇角说:“怎么,不喜欢呀?” 夙珝松开她的下巴,拖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往自己面前摁了摁,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的答案。 一吻毕,两人的呼吸都染上了些许热度。 “好了,”雪姝软着嗓子在夙珝的胸膛上推了推,“时辰不早了,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么。” 夙珝抚着她的唇角,漂亮的瞳漆黑一片,深沉得紧。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使劲在雪姝脸上拧了一把,嗓音低哑,“是谁先蹭过来的?用完就扔?” 雪姝被他的说法臊得满脸通红,一边赶人一边小声说:“谁……就扔了,不要脸……” 夙珝假装被她推着走,又闹了会儿放将被他亲得腿软的小姑娘松开,叮嘱了几句后离开了长禧宫。 目送人凭空在屋里消失后,雪姝摁着心口呼出一口热气,有些忍不住唏嘘。 灵力完全觉醒和未觉醒的状态差太多了,以前都翻窗的。 缓了会儿后,雪姝将莺歌唤了出来,就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宫里的情况进行了进一步了解。 第386章 猜测,月灵王之力 从长禧宫出来,夙珝并未像跟雪姝说的那样去处理什么事,而是径直回了王府,进墨悠居便张开了一道强力结界。 自灵片回归他身上,除君曜有用灵力探看过他的情况外,他自己还未对自己的身体做更详细明确的了解。 倒不是没时间,而是不想让那丫头担心。 灵片集齐,他身为月灵王的王之力也跟着苏醒了,他自然需要将这份力量好好于体内融合。 只融合王力他的身体会出现一些在人类看来非正常反应,那丫头向来操心他,他自然没必要让她操这份心。 夙珝让戚风在侧守着,布好强劲的结界后便于内间榻上入定。 只见其冷白如玉的手掌心朝上微掐着莲花指,阖着眼。 平日里那双眼给人的冷漠感瞬间消弭,却又因这落针可闻的寂静整个人显得冷肃凛冽了许多,仿佛一座冰冷精致的玉雕。 随着时间的流逝,夙珝的周身冒起了蒙蒙白光,似水雾缭绕,透着一股朦胧的美。 灵力顺着夙珝的经脉在四肢百骸间流转,他能感觉到丹田之中涌动的气海浓雾。 忽然间,一抹莹白的光于浓雾中闪现,强烈的灼烧感自那团光散发开来。 灵晶石受灵力运转影响,原本只有一点光亮的灵晶石陡然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照亮夙珝整个识海,而他周身的光也从最初的朦胧变得清晰。 时间流走,夙珝白净的脸上兽纹时隐时现,光洁的额头上罩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咔” 细微的冰裂声一道接着一道,戚风不敢松懈,但凡结界上有一处裂纹,他当即补上。 灵晶石的光芒渐渐趋于平稳,不再像最初那样刺眼,很快与那浓浓的灵气融为一体。 内里的神魂亦一改灵片未集齐时的颓败,变得生动起来。 结界内,随着灵晶石与识海灵气的完美融合,巨大的灵压四处乱窜,沉重的威压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只听“扑通”一声,戚风承受不住这几欲灭顶的威压单膝跪倒在地,只能靠着双手抓着剑抵在地上撑着。 与此同时,他的七窍因承受不住这灵压开始往外渗血,而那由夙珝亲手设下的结界在没有戚风的修补下加快了裂开的速度。 只听得噼里啪啦之后,“砰”的一声,浓烈的灵气四蹿,如一头猛兽出笼,在结界破碎的这一瞬间冲出。 “砰!” 戚风被这猛蹿的灵气震飞,即便再有防备,也承受不住月灵王这明显高浓度的灵气。 霎时间,他整个身子宛如一只断线的风筝,重重地碰撞后直直地坠落到地上。 但,这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 眼见着那高纯度的灵气伴着强劲的灵压冲破结界大有蹿破屋顶飞上夜空的迹象,却又在榻上的人睁眼的瞬间宛如一头被驯服的猛兽飞速蹿回了男人身上。 那令人骨裂的灵压还没来得及冲断上方的横梁就被主人收回了,眨眼间整个屋子风平浪静。 只有满地的狼藉和踉跄着站起来的戚风提示着在那瞬间屋里发生了什么。 夙珝没动,端坐在榻上,他脸上的兽纹已经消了,凤眸内盛满琥珀色的光,眼眸流转间带着比平日里更胜的冷漠。 好似只需看人一眼,对方便能在顷刻间冰裂,而后化为齑粉。 眼眸一扫,视线落在嘴角渗血双目泛红的戚风身上。 后者随意用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忍着浑身的剧痛朝榻上的人走去,不想才刚迈出一步,全身骨头就跟要粉碎一样,细密的痛感扎得他又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不怪戚风被伤得如此深。 夙珝的结界是他以未融合王之力的灵力设下的,融合后,不管是灵气的纯度还是灵压的强度,都不是融合前能相提并论的。 然而融合的过程中,结界的修补是必然的。 不若如此,惊动空燃不说,灵气无法聚在结界内,会严重影响灵力的融合,而戚风能坚持至此,已经是他尽了最大的力了。 “过来,”夙珝缓缓开口,连声音里都仿佛淬了冰。 一道细微响动后,地上的狼藉全都化成了粉,最后似冰晶一样融化消失不见。 戚风咬牙,忍着身上经脉尽断的痛朝夙珝走去,短短几步的路,硬是让他觉得走完了整个人生,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往地下倒去。 但这回,他并没有感受到身体与地面的接触。 不过一个轻轻的弹指,戚风的身子便被一团水雾般的白光包围,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泡在温泉里,浑身上下的脉络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了。 知道这是自家爷在为他接灵脉疗伤,戚风也不耽搁,闭上眼一边感受周围源源不断的灵力深入体内一边将已恢复的灵脉中运转灵力。 小会儿后,戚风恢复如常,当即朝夙珝叩谢:“多谢爷救命。” 夙珝摆手不甚介意,见他已完全恢复,便说起了正事:“神宫的事查得如何了?” 有关四千多年前神宫大战的事他已然从华盈那了解一些,但关于挑起大战的原因至今却不清不楚。 在幽之境时,他晚上偶尔会做梦,梦到一些他记忆里不曾有过的画面。 但那些东西在他睁眼后就跟雾一样散开了,他只记得自己做过梦,却始终回忆不起那些画面。 直觉告诉他,他所梦到的那些画面一定与姝儿有关,也可能与他有关。 空燃与夙承勋固然要处理,而关于四千多年前神宫大战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 戚风自然知道他的想法,“灵书阁中记载有限,上头有意将这段往事抹除,就算是华盈也未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 夙珝一听他前半截话便开始蹙眉,但后面的转折又让他双瞳一亮。 戚风:“属下以为,空燃可能会知晓一些事。” 夙珝挑眉:“何以见得。” 戚风:“爷可知赤磷族?空燃,乃赤磷族后裔。” 赤磷族属魔族,龟身牛头,因龟甲上覆着一层赤色鳞片而得名。 夙珝没说话,看着戚风的目光有些沉,长睫微动,随即轻轻垂下,敛去眼底神色,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继续。” 戚风将他们近段时间监视空燃的成果一一汇报。 听完后,夙珝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戚风能明显感觉得出屋里的温度不知不觉间又低了好几个度。 赤磷族参加了当年的神宫大战,在那场神宫浩劫中与众多魔族一样几欲灭族。 不难想到,空燃之所以出现,为的便是报仇。 然魔族卑劣残暴,不用想也知道光是除掉他这个仇人是不够的。 夙珝早知道空燃的目的是他身后的月灵族,他也猜测过他是因仇而来,至于来报的哪家的仇,就不得而知了。 谁叫他是月灵王,带着“神”的身份,造的杀孽却比魔族都还大,他哪记得今天砍了谁的脑袋明天拧了谁的脖子。 只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仇人,竟然跟神宫大战有关。 这么一来,对方会想对姝儿动手,似乎也就情有可原了,毕竟她是四千多年前的净王。 如此,说明他的直觉是没有错的。 不光是他,那场至今无迹可寻的神宫大战,他现在有十成的把握,那一战,跟小丫头脱不了干系。 显然,这件事,君曜在瞒他。 戚风见他不说话,沉默片刻后问:“爷,要改计划么?” 先前不知空燃是赤磷族,只当是一般来寻仇的。 夙珝敛了敛心思,抬眼看向他,“暂时就这样吧,待襄北王等人抵京后再看情况。” 戚风:“是。” 翌日,白茯担心雪姝昨晚又偷着哭,一大早便准备了热水。 本以为人还像前几日那样心力交瘁地躺在床上,不想一进去就跟刚穿戴好准备往外走的人撞个正着。 第387章 试探,白茯的眼泪 白茯小心翼翼,堪堪稳住手上的水盆,意外道:“公主没事吧?怎么起这么早,也不喊奴婢。” 近十天不见,白茯瞧着瘦了不少,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这些天的事。 雪姝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忍,却也不能摆出热情心疼的样子,便假装咳了一声,说:“睡不着就起了,刚准备叫你。” 白茯一听她说睡不着就知道是为了什么,心下一阵心疼,尤其是看她脸色发白。 越过她,白茯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走过来掰着雪姝的肩,“眼睛倒是不肿了,脸色差。” 雪姝原就是白皮,幼时因营养不良瞧着有些面黄肌瘦,长大后皮肤就成了那种不健康的白,自打有了昭王“撑腰”后,才把人养好。 然而现在看,却又是一副苍白,丁点儿血色都没有,嘴唇又干又白,眼睛虽是不肿了,红血色却是猖狂。 白茯越看越心疼,拧了热帕子往她眼睛和脸上敷。 雪姝任她动作,瞧着她一脸担心的样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索性闭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昨晚跟莺歌聊了半个多时辰,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该是什么样子。 因此为了逼真,她昨夜生生敖了一宿,整夜都没有睡,也没用灵力护体,为的就是这个效果。 莺歌演技出神入化,即便是跟了雪姝近十年的白茯,此时此刻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早跟昨晚的人不一样了,还在那边给雪姝敷眼睛边心疼。 雪姝耐着性子听她念叨,等她念叨得差不多了才说:“一会儿跟我去永寿宫看看。” 虽然她现在应该“心力交瘁”“悲郁不已”,但到底好些天没见了,何况老人家为这些日子的事也是费心劳神的。 白茯听她要去永寿宫,不禁想起前几天的事,犹豫不已,“公主……” 她是怕自家主子这回去也是为了求太后在皇上面前为昭王说情,担心她又为这事儿难过伤心。 雪姝知道她想什么,叹了口气,从眼睛上将帕子拿下来,说:“我知道,这件事目前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所以这回去,我便只是去看皇祖母的。” 白茯不信,“真的?” “嗯。” 雪姝拿过一旁放着的杨柳枝和漱口水,做了清洁后才继续说:“前几天的确是我太着急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旋即惆怅地呼了口气,说:“这两天躺床上想了很多,想通了,这么干着急下去是没办法的,所以……” 白茯:“所以?” 雪姝瞥她一眼,“所以不如找点儿事给自己做,外头的事不是还有外祖父他们调查么?何况昭王即便下狱了,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之前,没人敢把他怎样。” 白茯一听,面上顿时一喜,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奴婢的好公主,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奴婢真快担心死了。” 想来也是关心则乱,加之妖兽这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事情一出,她家主子明显就有些失了方寸。 这些天,不管他们怎么劝,自家这主子都听不进去。 白天在人跟前强颜欢笑,一到晚上就黯然伤神,弄得她心焦不已。 可算是想明白了,这才该是她家公主的作风。 白茯哪知道,其实她家主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毕竟在外人眼里,昭王对六公主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六公主若是丁点儿反应都没有,连点儿伤心焦急都看不出,那不是太奇怪了么? 瞧着白茯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雪姝笑了笑,但想起一件事,沉默片刻后故意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问完怕白茯不明白,又补充说:“关于昭王是妖兽一事。” 她有心以后把这事跟白茯坦白,但条件是白茯能接受。 上辈子,白茯对她的确忠心,也是她上辈子短暂的一生里唯一的姐妹,白茯对她的心,完全不用怀疑。 但在这件事上,她能接受多少呢? 白茯不知面前的人怎么想,这还是自出事后两人头一回这么正经认真地说起这事。 在白茯看来,自家公主能如此平静地跟她提起这件事,果然是想通了不少。 想了想,她说:“奴婢也不知道,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子。” 雪姝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脸,边问:“那你怕么?” 白茯:“怕什么?怕王爷真是妖怪么?” 雪姝:“不然呢?不怕这个还能怕什么?外头现在这么乱,不就是为这个么?” 白茯默然,盯着雪姝看了会儿,“那公主你呢?你怎么想?” 雪姝擦脸的动作一顿,没想到她会反过来问她。 “我,”她往白茯脸上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便试探着说:“还好吧,妖怪也分好坏不是?”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去讨论这件事的真假。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理应第一时间就去否定这件事的真假,就跟外面的人一样。 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是妖怪? 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然而两人却都没有提这些问题。 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雪姝说完话后就若无其事地擦脸,又把帕子放水里洗了一遍,拧干后折好搭在盆沿上,整个过程中屋里只剩哗啦的水声。 坐到梳妆台前,雪姝抹了脸油,抹着有一会儿身后才响起脚步声。 抬眼往镜子里一看,对上白茯那双通红的眼,雪姝有些发怔。 但白茯还是没说话,就这么红着眼拿起了篦子,撩起雪姝散在身后的发,跟平常一样动作轻柔地梳着。 梳着梳着,一滴水珠狠狠砸在篦子上,接着两滴、三滴…… 白茯的动作跟着停了。 雪姝心里发涩,喉咙被堵住了似的,熬了一宿的眼睛又酸又疼。 好一会儿后,白茯才发出声音:“奴婢只听公主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话间,她没有往镜子里看,一直低着头,说完后就又继续梳。 然而手却止不住地抖,几根头发被绞到了篦齿里,她抖着手,一不小心便将那几根头发扯断了。 白茯心里一紧,连忙道:“对不起……奴婢扯疼你了,对不起……” 又是往头发上呼气,又是摸着头发不敢再动作,手足无措的,双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雪姝闭眼,再睁开,回身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你跟我说实话,怎么想的?” 看白茯这样子,要说她什么也没想,或者跟其他人想的一样,她说什么都不信。 她会开这个头,的确是存了试探之心,白茯的反应也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事已至此,事情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她不可能再沉默下去。 白茯低着头,看着抓着她的手,眼泪掉得厉害,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雪姝也不急,就这么抓着她的手仰头看她,好一会儿后才打破这沉寂,“说吧,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白茯狠狠吸了吸鼻子,总算抬眼看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道:“奴婢说了,公主说是什么,奴婢就信什么。” 雪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渐渐收紧,半晌后开口:“那我要说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呢?” 白茯浑身一僵,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雪姝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变化,心里跟着一紧,抓着她的手不经意间就用了狠劲儿。 紧接着,她听白茯说:“那就是肯定的,分好坏的……不是么?” 雪姝的手狠狠一紧,旋即缓缓松开,对上白茯通红却真挚的眼,有些说不出话。 “你……” 这回,白茯没等她再问,放下篦子后蹲在了她面前,将那只松开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第388章 回忆,白茯的决定 “公主,”白茯抓着面前人的手,虽流着泪,但眼里却含着笑。 她说:“还记得吗?奴婢以前跟你说过,奴婢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家里穷,爹娘却又一心想要男娃,可惜生了七个,七个都是女娃。 村里人笑称她家有七仙女,回头个个儿都该嫁个好人家,就跟话本上写的那样,非富即贵。 可他们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那些人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他们那地方都那样,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就好像形成了一个规矩,大家都那样,要是哪家不这样,就会很奇怪,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当然,有男娃的家里就不说了。 所以他们那个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儿子,再不济都有一个。 然而他们家,没有。 她不是家里老大,也不是老幺,中不中边不边的老四。 吃的是老大她们剩下的,穿的是老大她们不要的,她要听老大她们的话,要照顾三个妹妹。 给老大她们帮不好忙会被打,妹妹们哭了也会被打。 七个闺女,卖两三个都不是问题,只是今天卖谁明天卖谁的问题。 老大老二只差一岁,差不多同时嫁出去了,但老三跟老二差得岁数就多了。 因为她们娘中间掉了两个,所以老三隔了四年才出来,而她在老三后两年出来。 后来几年,算命的给他们家老五批了个县里姨娘的命。 老六一出生就比她们几个都长得好,村里人都说她以后是要当官娘子的。 老七还小,卖出去也做不了什么,要卖,也得再等上三四年。 可他们家早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为这事大姐二姐都跟爹娘闹了好几回了,说再给家里拿东西,婆家就不要她们了。 所以,老三和她,就这么上了出村的牛车,一人一两银钱,两个人就是二两。 老三南下,她跟人北上,一路来了京城。 原是要进楼子的,但她跑了,遇上了好心人,重新认了娘。 娘是个寡妇,家里见不得好过,也见不得不好过,但多了一个人一张嘴,日子总是艰难的。 好在老天有眼,宫里要挑一批小婢子,每月都有二两银子,她被选上了。 老嬷嬷跟她们讲了好些规矩,譬如当着主子的面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不然就是断手断脚断脑袋。 她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错事惹恼了主子把自己脖子上的东西给弄没了,怕得连续好几天都没睡觉。 可一想到家里根本没多少闲钱养她这张嘴,她也想让她娘日子能过得好些,能把那条腿给治好。 每个月二两,能买好些东西呢,只要她小心些,认真些,在主子跟前讨了喜,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所以,她要在元姝苑赖一辈子。 “这话奴婢不是说着玩的,”白茯说。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像她主子这样的公主。 其他公主都是穿得光鲜亮丽,吃得山珍海味,头上戴的脚下踩的,都够他们用命陪的。 然而就没有哪一个像她伺候的这个一样,除了个老嬷嬷外,院子里就再没其他奴才了。 主子地位低,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就抬不起头。 第一次去御膳房拿食物报出元姝苑时,她什么都没拿到,被泼了一身汤,还差点被人绊倒摔断腿。 她以为她完了,没能拿回吃的,她一定会受罚,会被六公主面前的嬷嬷往死里打。 她不敢回去,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想过无数种死法,后悔自己没听娘的就这么进宫了,而当初的雄心壮志也在这一刻被磨得什么都没了。 然而,想象中的惩罚没有,嬷嬷没有把她往死里打,比她小一岁的六公主也没有像其他其他公主那样打她巴掌。 公主跟嬷嬷一道找到了她,带她回元姝苑,让她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最后是嬷嬷去拿的饭,还让她一起吃。 虽然饭是剩的,冷的,但吃下去却是暖的,烫的。 “奴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茯看着眼前人,笑得眼泪直流,“但奴婢相信,公主永远都不用对奴婢不好,奴婢这条命,从来元姝苑起就是你的。” 大家都这样,当奴才的,一辈子的命都在主子手上,他们的命,不会随年岁的成长而涨。 爹娘当初卖她卖了一两,那她这辈子就只值一两银子。 可自从到了元姝苑,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不值这一点儿。 比她小的公主背着她趁夜色偷偷溜出元姝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欺负她不给她饭的人套了麻袋,把人揍了个半死。 她的主子,或许没有其他主子光鲜亮丽,也没有其他主子那么大权力当着外人的面护她们。 但她却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们。 那时她才知道,她的小主子是个有棱角有锋芒的人,她不过是在外人面前收敛了她的棱角与锋芒。 小主子从小深知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有什么没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而小主子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等到皇上这些尊贵的人厌弃她,她就能带嬷嬷和她一起出宫,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至于银子,小公主说了,她不是善茬,没有就去偷,偷那种不会被人看出是皇宫里的东西的东西。 可惜嬷嬷没能等到这一天,她的小公主就只有她了。 “所以,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公主好,奴婢做什么都没关系。” 说到最后,白茯脸上的眼泪干了,只剩下清晰可见的泪痕。 她目光沉静地看着雪姝,极为郑重,“相信奴婢,好吗?” 她们以前也多次这样聊天,聊回忆,聊现在,聊将来,却没哪一次有这回这样沉重认真。 雪姝的心,就这么静了。 恢复记忆前,她知道阿珝有事瞒她,也担心自己的重生会导致以后的事情发生变化,担心空燃会出其不意,担心自己护不了阿珝,担心他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恢复记忆后,她知道自己是净神,知道有些事注定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她日思夜想,想破除诅咒,又想若没有破除诅咒,她跟阿珝又该何去何从。 后来她有了打算,跟君曜坦白,做好了所有决定。 她自认为自己心如止水,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担心害怕,即使不能解除诅咒。 她的每一世,月灵王恢复记忆之时,面临的就是她的死亡。 阿珝可能会因为曾经的记忆和她的死而痛苦。 但那毕竟是短暂的不是么? 阿珝不会死,他只会痛苦那么一小会儿,就会陷入沉睡,等待她下一轮转世。 她不怕死,却怕他死。 万不得已,她愿意一次又一次面对死亡,接受死亡,只要他能活。 一切她都想好了。 她以为是这样的。 可当她面对白茯时,她的心又乱了。 是了,上辈子白茯和奶嬷嬷都比她早走,她没能体会死前牵挂另外一个人的感觉。 她想白茯接受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全部,接受阿珝跟她的身份,接受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一切。 她若接受不了,那她便放白茯离开。 然而另一方面,她又矛盾地不想就这样跟白茯形同陌路。 纠结来纠结去,到头来她根本没有做到自以为的心如止水。 然而现在,她是真的平静了。 “知道了。” 雪姝回握住白茯的手。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有很多想法,想问的问题很多,但是白茯,这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所以,再等等,再等等好吗,等……” “好,”没等她说完,白茯就笑着将她的手捏得紧紧的,“不管你要奴婢等到什么时候,只要你随时带着奴婢就成。” 雪姝笑了,倾身抱住了她,“带着,生死都带着。” 白茯听懂了,紧紧回抱住了她,“嗯,生死都带着。” 安静的屋里,小姐妹俩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紧紧拥抱着。 像回到了她们小时候,做错了事怕嬷嬷不高兴,偷偷躲在外面不敢回去,然后紧紧抱着相互取暖。 第389章 安慰,装睡的人 半晌后,雪姝吸吸鼻子,拍了拍白茯的肩松开手,“不能再哭了,再哭就不能出去见人了。” 说起这个白茯才想起,“是了,你不能再哭了。” 松了手,她第一件事就是看雪姝的眼睛,“还好,不见得肿。” 雪姝笑着往脸上随便抹了一把,白茯瞧着她这样儿表示嫌弃,就着还没冷的水淘了帕子又给她重新擦了一把脸,然后进行梳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个时辰后收拾妥当出门。 出了长禧宫大门,一路前往永寿宫,尽管心底有数,但当亲眼看到宫里现在的变化时雪姝还是忍不住唏嘘。 成妃母女的事在大年三十为这宫里虚无的热闹打了一道裂痕,夙馨玉的死将这道裂痕拉开,露出其中灰败的萧条。 而现在,整个皇宫便像是落了一层厚实的霜,不管走到哪里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回来时尚且能在街头看到上元街过去不到半个月的余红,然而宫里却抹去了所有的颜色。 瞧着丝毫不像是刚过完年不久的,倒像是年末的深冬,灰冷得没有一丝色彩光亮。 一路走来,宫女太监们一个个都跟鹌鹑似的将头垂得低低的。 这要是放在以前,昭王下狱,六公主为此积郁成疾以泪洗面,从此失势,不知多少人睁大眼睛看笑话呢。 可惜这回昭王下狱的原因没那么普通,皇帝的怒火从前朝燃烧到后宫,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当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保全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对六公主落井下石。 雪姝看得出来,从出长禧宫开始那些偷着把视线放在她身上的人或多或少对她都充满了探究。 估摸着心里想的都是昭王此番下狱,六公主没了靠山今后会如何如何。 但既然他们没说出口,雪姝也就权当不知道,一路受了他们的礼若无其事地往永寿宫走。 宫里接二连三地出事,太后早已心力交瘁,早在刚出事第二天就免了大伙儿早上的请安。 到地方时,守门的太监还有些犯难,说:“六公主,这……太后最近身子不大爽快,说是不必来请安,公主怕是白跑一趟了。” 雪姝早料到会这样,倒也没为难他,只说:“我没别的事,就只来看看皇祖母,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即可,皇祖母若真不想见人,我这就回去。” 太监看她和颜悦色,又见她脸色苍白一脸疲态,多少有些不忍。 何况人家也没无理取闹,就只是通报一声的事,又想到太后对六公主本就亲近,于是想了想就应下了。 那太监进去没多会儿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雯萱。 雪姝上前一步,先招呼道:“姑姑。” 雯萱匆匆而来,好些日子不见,她看着瘦了许多,脸上也有些疲态,瞧着雪姝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怎么这就来了,身子不大好就在寝宫里养着,快别站在外头了,进来。” 语气带着责备,但其中关切之意明显,雪姝听着暖心,回握住她温暖的手。 “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罢了,左右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这才几天不见,姑姑瞧着又瘦了。” 雯萱笑,“哪有的事,就是……” 话没说完,先叹了声气,边往太后寝屋那方走边看着雪姝,神情有些不确定,“你……没事吧?” 语气里带着小心,看着像是担心自己提到了眼前人的伤心事,很是顾忌。 雪姝自然知道她这样是为什么,昭王出事,六公主自然得有所表示,她不在的这期间,莺歌很尽职尽责地扮演了她的角色。 雪姝抿抿唇,长睫微颤,低低垂了眼帘,敛去眼底神色,小会儿后才呼出一口气说:“没事。” 声音低,听着情绪不大高。 雯萱于心不忍,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话,雪姝就已抬起了头,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姑别担心,我这两天在宫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想,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我就算急也没用,还是看父皇那边最后的调查结果吧。” 雯萱对她这番话表示惊讶,又有些不信,“真这么想?” 雪姝点头,情绪依旧低低的,“不这么想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只能等了。” 看她样子,就像是走投无路只能认命似的,雯萱想了想,这种情绪倒也正常。 “你能想开些就好,”雯萱说,“就怕你想不开,太后也担心这事,这几天都没怎么吃睡,你来了正好,一会儿也劝劝她老人家。” 雪姝点头应下。 进了寝屋,太后还靠坐在床上。 果然跟雪姝想得一样,老人家整个人看着都焉焉的,脸上神色很颓败,脸色有些发灰,一看就是没睡好,往日的精神面貌不复存在。 雪姝一瞧,心里便忍不住泛酸,喊了声皇祖母后便坐过去握住了太后的手。 “好孩子,”太后回握了握,关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通,“小下巴又尖了。” 边说边摸,手不见得粗糙,但有些干,手背上血管凸出,皮肤干燥又松弛,明明以前还挺润的。 雪姝喉咙有点堵,握紧了她的手,忍着眼里的热意说:“哪有,我不一直都这样么?” 越是这个时候,她对夙承勋和空燃秦宵他们的恨就更深。 若非如此,无辜之人也不必受这些牵连。 不想老人家为她再费心,不等太后再说话,雪姝就先一步宽慰起人来。 “现在事情是个什么样大伙儿都不清楚,前些日子也是我太急了,病急乱投医,就什么都顾不上,还好这两天想明白了。” 接着就说了自己的想法,还很昧着良心为夙承勋说了几句好话。 说他肯定能把事情查清楚还皇叔公清白,还反过来劝太后让她不要管外面的人怎么说。 太后听着欣慰至极,连夸她懂事,祖孙俩搁一块相互安慰了半日。 最后,雪姝无意在这扰她休息,却不想太后突然说:“妖怪不妖怪的我不信,要我说,你皇叔公跟妖怪就沾不上边,说他是神仙我倒是信。” 雪姝有些意外。 两人方才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安慰对方的话,大都是不要担心,这定是谣言,查清楚辟谣就成,都心照不宣地没把“妖兽”两个字说出来。 这会儿太后却是自己开口了,且说的还跟事实差不了多少。 雪姝没忍住意外和好奇,朝雯萱方向瞥了眼后试探道:“皇祖母何出此言?” 闻言,太后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就看着她笑了。 “你不知道也正常,你皇叔公出生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说着停顿了片刻,神情变得认真严肃。 “先帝比你皇叔公大三十岁,我便相当于是看着你皇叔公长大的,你皇叔公出生时嘴里含着块玉,当天还有一对凤凰在这永寿宫上头盘旋了好一阵,最后就落在外头的梧桐树上,贤宗帝请来的大师当场就给你皇叔公批了个九五之尊的命。” 这事雪姝早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但那都是私底下偷偷打听出来的。 而关于最后批命的说法,宫里的奴才没人敢瞎说,阿珝倒是亲口跟她说过,但这却是她头一回这么听人不避讳地说出来。 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的娘,按道理说本应该忌讳提这事儿才对。 雪姝心里有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只对这件事本身表现出了惊诧和震惊。 太后就说:“你就说,这世上哪有妖怪出生引来凤凰的?别的不说,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亲眼所见,难不成还能有假?皇帝也是糊涂了,吉兆啊,怎么就跟妖怪扯上关系了?” 这话也就太后敢这么说了。 雪姝很想说,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何况还是个自打装睡就没想过醒的人。 第390章 枕头,这几天行动 不过,既然连太后都说凤栖梧桐这件事在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见过,可在回来的途中她所听到的那些声音里却没人提这件事。 想来应该是那人做了什么,所以人群中暂时没这些声音。 从永寿宫出来,白茯担心自家主子又有什么想法,关心问了句:“公主,没事吧?” 雪姝捂着手炉看了她一眼,笑道:“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么?” 白茯摸摸鼻子,给她拢了拢披风,压着声音说:“这不担心你憋着事儿么?” 她这是怕雪姝又跟从前一样,有事从来都憋在心里。 而且这事又跟昭王爷有关,白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毕竟得小心着自家主子的任何情绪变化。 “没事,”雪姝淡淡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默了片刻后说:“左右也没事,去临华宫转转。” 白茯:“这会儿去?” “嗯,”雪姝点头。 白茯秀眉微蹙,不太赞同,凑到她耳边说:“怎么突然想起去临华宫了?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公主你还不清楚么?是去贵妃娘娘那儿的时候么?” 皇上因为前朝的事这段时间跟吃了火似的,丁点儿事都可能成为火引子,一点就燃,一燃就炸。 四天前琴贵人自以为善解人意体贴懂事,端着一盅子汤往御膳房送,还称那汤是自己亲手做的。 结果呢? 说是去给皇上解闷,让皇上消气,结果连御书房的门槛都没迈进去不说,还当场就被皇上下令给拖下去杖毙了。 啧啧,就在那贵人的院子里行的刑,最后真活生生给打死了,血都流了大半个院子。 要没有这事,照着后宫女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个琴贵人。 谁还没个想法啊。 白茯生怕自家主子触霉头,说个不停:“所以咱别在这时候到处溜达了,还是回自己宫待着吧。” 琴贵人的事雪姝昨晚从莺歌那听说了,不过这跟她没关系。 她说:“那是她自己送上去给人打的,我们不自己送上门,没关系。” 白茯:“咱们怎么就没自己送上门了?皇宫都是皇上的,整个后宫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个节骨眼串门,不是搞事么?” 雪姝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我说的送上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现在前朝的事都忙得不行,哪还管谁去谁那串门。” 白茯有点杞人忧天,“可是……” 雪姝打断她,“别可是了,跟我走就对了。” 说完不给白茯再说话的机会,拐了个弯儿径直就往临华宫方向去了。 没办法,白茯只好跟上,一路走一路不忘继续跟自家主子提醒。 江玉盼显然没料到雪姝会这个时候去临华宫,红襄出来接人的时候眼里的诧异几乎藏不住。 “听说六公主身子不适,怎么想起这时候来临华宫了?” 她嘴里的“这时候”明面上听着像是指的是雪姝身子不适的这个时候,实际跟白茯在路上说的一样,指的是夙承勋一点就燃的这时候。 雪姝假装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笑着说:“在床上躺了两天,身上都快长蘑菇了,出来转转来。” 说完又半玩笑地问:“怎么,可是贵妃娘娘不欢迎我来啊?” 对上她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瞳,红襄不禁想到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后背有些凉,再不敢多问,忙道:“哪有的事,六公主能来是好事。” 好险。 刚刚就只担心这丫头这时候来会出事儿,一时忘了这丫头是个狠人。 雪姝勾着唇,眼神凉凉地看了看红襄,没再接话。 跟之前那回来一样,江玉盼也在大厅等着,不同的是上回她仗着贵妃的身份自觉高雪姝一等,端着架子,这回倒是什么架子都没了。 远远地看见红襄带着人进来,她便招呼了上去嘘寒问暖。 江玉盼以前喝安嫔调制的路,皮肤看着虽然好,但因为在伤根本,寒气重,一旦卸了妆脸上便有些假白,只能靠胭脂来提肤色 这段时间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那玩意儿了,半个月以来面色红润了不少,就算这会儿没化妆气色也不见得差。 雪姝猜,估计江玉盼也受了琴贵人那件事的影响,也知道夙承勋这段时间无心后宫,所以看着不打算去触霉头。 不然放在以前,就江玉盼对夙承勋的念叨程度,那不得天天带着妆盼着人过来啊。 雪姝看得明白,面上不显,装模作样地跟江玉盼寒暄了两句。 江玉盼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没事不会这时候过来。 要不是两人是合作关系,也知道这丫头惯是个有主意的,否则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可能把人放进来。 因此在说了两句后江玉盼就随便寻了个借口将红襄打发出去了,白茯也一并跟了出去。 两人一走,江玉盼就开门见山:“公主此番来,可是有事要说?” 雪姝原本也没打算跟她寒暄多久,听此一问直接点了头,“我就想来问问,钦天监那边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不在,很多事情不好做,加上不想让江玉盼知道莺歌和风羽的存在,所以她也就没安排什么。 钦天监的事,是她年前就跟江玉盼合计好的。 江玉盼大概也猜到她来说的是这事,所以不见得惊讶,说:“刚好,李明德他们过年期间忙得焦头烂额,前些天又出了那样的事,昨天才回消息。” 说着说着,江玉盼看雪姝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和深意,“昭王爷的事……” “不说这事,”雪姝想也没想就把这个话题打断了。 江玉盼一噎,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转而道:“行,那接下来……” 江玉盼欲言又止。 说实话她不明白这丫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跟她说这事的意思,她也不懂这丫头心里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前几天还为昭王的事殚精竭虑,求太后在皇上跟前为昭王说情,甚至都费神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了,结果这会儿反而不提这事了。 而且看她那样子,似乎不怎么担心外头的事。 雪姝不管她在想什么,直接就给她丢了个巨鼎过去,“这几天就开始行动吧。” 江玉盼顿时被这鼎给砸得头晕眼花,一双漂亮的眼睛震惊地瞪得又圆又大,“这几天?!” 她几乎尖叫,还好最后堪堪控制住音调,“你……你别不是玩笑吧?这种时候……” 雪姝懒懒地靠着椅背,莹白指尖轻轻地扶手上敲着,笑道:“就是要在‘这时候’行动,别的时间反而不合适。” 她笑着,粉红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精致的眉眼舒展开,漆黑的瞳里荡开一层涟漪,却不见得暖,配上她略微漫不经心的语气,整个人看着都有些凉薄。 江玉盼心头微惊,饶是她在这后宫看多了尔虞我诈,自觉也不是什么善茬,却还是被这丫头眼底的凉意给惊住了。 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压了声音:“此话怎讲?” 自打成妃一事后,后宫女人人人自危,又有夙馨玉之死在后,整个后宫都染上一层灰色,连她都不敢轻易去皇上跟前触霉头。 谁又想到夙馨玉才死没多久,昭王那边又出事了,接二连三的,连她都觉得疲惫,何况是本就脾气不好的皇上。 她自觉这个时候搞小动作不是什么好时候。 雪姝也不卖关子,说:“娘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啊,秦婉如这凤印丢了都多久了,目前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要是这时候让父皇知道她早就把凤印弄丢了,你觉得父皇会怎么想?” 先后延春宫失火,后有宛贵人主仆之死,又有成妃与人苟且至今未寻得野男人。 除此外,秦婉如宫里还被人送过尸体,又有大过年死了个夙馨玉,而今更有大贤战神乃妖兽的传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夙承勋都快被闹疯了,他这时候正愁找不到昭王是妖兽一事是如何传出来的。 就跟瞌睡的人正需一个枕头一样,这时候若把这个枕头递给夙承勋。 他是会选择睡呢?还是会选择不睡? 第391章 探监,外祖父的傲娇 江玉盼捂嘴,在听明白雪姝的言外之意后瞳孔骤缩。 先前跟这丫头商量这件事时她们打的就是由钦天监来点燃火引子。 宫里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是个人不管怎么想都会觉得不正常。 只因为宫中规矩森严,至今无人敢提出来,没人把这颗怀疑的种子撒出去,种子也就长不起来。 所以她同这丫头商议后决定。 由她买通钦天监的人,然后将秦婉如疑似丢失凤印的这颗怀疑的种子撒到皇上心里。 再由李明德等人针对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进行推算,让皇上意识到宫里这段时间之所以祸事不断,皆是由秦婉如丢失凤印引起。 一国之后丢失凤印乃滔天大罪,而因凤印丢失导致这重重灾祸更是罪上加罪。 钦天监都断定这后位秦婉如再坐不得了,照皇上的性子,还会留秦婉如在那个位置上么? 最后这丫头那边还会为秦婉如安排“节目”,即便有秦宵那个老不死的保,皇上也绝对不会饶秦婉如的命。 皆是,等着秦婉如的只有死路一条! 年前二人商议这事时,江玉盼自认此事已是面面俱到,秦婉如即便再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然现在,这丫头却告诉她就在这几天行动,且还要将最近昭王的事也算在秦婉如头上。 这简直…… 她压根就没想到竟还能这样。 雪姝的视线淡淡扫过江玉盼脸上的诧异,看了她片刻后有些散漫地笑了笑,问:“怎么,娘娘怕了?” 江玉盼放下手,雪姝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但好歹也是武将之女,何况还在后宫这吃人的地方待了二十年的人,江玉盼很快便将情绪整理好,跟着弯了嘴角。 “怕是自然的,”她很大方地承认,“凡事相对,成功几率大的败露的几率也大,想必公主应该也有所考量吧?” 雪姝但笑不语,江玉盼就当是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 人往往都这样,若是有个人跟自己一样害怕这件事物,心里就会莫名有底。 江玉盼以为雪姝这会儿也在担心事情败露的几率,方才因雪姝这个计划而心里打鼓的情绪彻底得到了缓和。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 再聪明,胆子再大又怎样,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如此一想,江玉盼心里已然又有了计较。 雪姝假装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没回答她的话,问:“如何?做,不做?” 江玉盼的视线飞快地从雪姝脸上扫过,这回就没有一丝犹豫了,笑说:“做,为什么不做?公主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如果事情败露,她也有办法拉这丫头过来当替罪羊。 昭王现在还在牢里,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为这丫头撑腰。 雪姝勾唇,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面上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 接下来,两人就先前的计划进行了些许更改,从头到尾顺了一遍。 从临华宫出来,雪姝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不少,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江玉盼真当她不知道她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么? 呵,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的目标是秦婉如,只要不妨碍她给秦婉如最后一击,算盘打得再响她都会装没听见。 给秦婉如的最后一击啊,真期待。 出了临华宫,雪姝跟白茯回了长禧宫,跟她想的一样,宫中现在人人自危,前朝的事让夙承勋应接不暇,压根儿没有心思管她去了哪。 只不过宫里的人各个心思都跟筛子似的,她去临华宫待了近一个时辰的事过了没多会儿就传到各宫去了。 江玉盼身后是江太尉,江太尉手里又有江家军。 雪姝此行,很多人心里都在猜测是不是她为了昭王想从贵妃那下手,好让江太尉为昭王说话。 可惜后宫的大多人对前朝的事并不了解,他们哪知道,江家时代忠良,忠的始终都是朝廷。 夙承勋手里会掌握着四成兵力,实则也不过是江家为表忠心的手段。 昭王为大贤南征北战开疆扩土,可谓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即便有人同夙承勋一样忌惮昭王功高震主,但对忠于朝廷的江家军来说却觉无可厚非。 如今,为大贤开辟疆土的昭王便因外界流言这般无稽之谈而下狱,这跟江家忠于朝廷的理念很大部分是相悖的。 这些日子,夙承勋之所以会如此暴躁,除去昭王是妖兽一事莫名泄露扰乱了他们计划外。 最大的原因就是朝廷上很多为昭王求情的,而其中就有江太尉。 夙承勋或许会因为雪姝去临华宫的事心生不满,但眼下他却是最不能对雪姝如何的。 不仅仅因为雪姝是他们计划的关键,更因为眼下昭王刚下狱,若这时候他就不顾昭王的面子对雪姝做个什么,势必会引人诟病。 毕竟昭王如今还未失势,不是么? 雪姝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这么不加隐藏的去临华宫。 谁让她是昭王护着的人呢,昭王身陷囹圄,她自然要出力,合情合理。 午休后,白茯抱着件厚披风站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正在往嘴唇上扑粉的人,迟疑道:“公主,咱真的要去天牢啊?” 雪姝把自己健康的唇色用粉扑白了些,整个人气色瞬间就变了。 “去,”她抿了抿唇,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示意白茯给她更衣。 “为什么不去?皇叔公都入牢这么些天了,我这当孙女的岂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白茯撇撇嘴,劝说无方,只好给她换衣服。 虽然早上那会儿雪姝并没有跟白茯说清楚,但白茯现在也隐隐知道,关于流言这件事这会儿没什么让人担心的。 不若如此,她家公主的神情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而且转念一想,差不多也能想明白前些天自家主子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憔悴。 见白茯撇着嘴,雪姝笑了声,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行了,别不高兴了,知道你这会儿在想什么,我向你保证,等这件事结束后,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白茯手上动作一停,挑了挑眉,“这可是公主你说的。” 雪姝:“一言既出。” 白茯:“驷马难追。” 主仆俩就这么约定好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天牢。 这不是雪姝头一回来这地方,却是她第一次在白天这么正大光明地来。 原意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就算到了地方进不去,雪姝也没觉有什么。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俩到的时候刚巧碰上从牢里出来的伍浩昌,祖孙俩一碰面,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伍浩昌皱了皱眉,朝雪姝虚虚行了个礼后就说:“公主不该来此地。” 从年前延春宫失火后,雪姝跟她这位外祖父就没正儿八经说上一句话,过年时在宴会上见到也不过用眼神打几个招呼。 虽然伍浩昌的表情看着还很生疏,但从他僵硬的语气中能听得出来对雪姝态度上的改变。 雪姝心里微动,瞥了眼伍浩昌身后的人后垂了垂眼帘,“我知道,但我想来看看皇叔公。” 说完又抬眼,眼眶微红,“就看一眼。” 伍浩昌对上她发红的眼,心头一震,干燥的唇抿成一条线。 片刻后,他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示意他们候着,然后又朝雪姝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见状,雪姝带白茯赶紧跟上,“多谢外祖父。” 伍浩昌没搭话,大步行至大门跟刚刚送他们出来的狱卒打了声招呼,那狱卒便朝雪姝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公主请。” 雪姝抬头望向伍浩昌,感激地看他,结果后者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还不忘淡淡地说:“就看一眼。” 然后声音就远了,紧接着也不管雪姝进没进去,直接就跟一起来的人坐上马车走了。 雪姝目送一行人远去,垂首掩了掩嘴,隐去唇角的弧度。 正准备跟狱卒进去,身后就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第392章 惊喜,意不意外? “姝儿!” 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雪姝循声望去,就见一身雪色锦服的夙嘉刚从马车上下来大步朝这边来,宝蓝色的披风将他如玉面庞衬得分外白皙。 “嘉哥哥?”雪姝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来的就只有他跟小厮小栗子。 夙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雪姝面前,喘息间嘴里哈出一团白气,氤氲着他精致漂亮的眉眼。 夙嘉看了看周遭,压下偶遇妹子的欣喜,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碍于有外人在,雪姝也同他保持了几分客套,“来看看皇叔公。” 夙嘉有模有样地叹气,眼里带着些责备,“你不该来的。” 话虽如此,却没有阻止人进去的意思。 昭王虽入了狱,但说到底外头传的那些都是空口白话,加之又是他主动要求下狱的,牢里对他的管束自然不会有多严苛,也就没禁止人探望。 狱卒见这二人都是有来头的主,理所当然不敢发难,只支棱着耳朵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把人往牢里带。 可惜雪姝跟夙嘉都自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后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开口,狱卒就算想探听什么也听不到。 没多会儿,两人前后来到关押昭王的地方。 雪姝在来的路上有想象过很多种男人在牢里的情形,还想着自己会不会被那张脸骗了,导致一看到“他”很狼狈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疼。 结果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而且想的还不是一般的多。 同样是坐牢,一路走过来,里面哪一个犯人不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偏偏到了这,画风突变。 这哪里是来坐牢的啊,分明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雪姝的视线透过牢门前的轻纱缓缓扫过牢里的黑檀木桌椅,掠过桌上正煮得欢腾的茶水。 再经过旁边花架上的绿藤以及靠墙地方的那张雕花拔步床,最后才定格在正对着门那张软榻上的身影上。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扭头看向夙嘉,表情一言难尽。 夙嘉差点被她这一眼看得破功,干咳一声后朝那道身影喊了声:“皇叔公,我跟姝儿来看您了。” 雪姝按下心头复杂的情绪,不过瞬间就把自己受到“欺骗”的情绪甩开了。 也是,昭王啥事都没犯,还是自愿来坐牢的,哪能真跟他来天牢里的那一套。 还蓬头垢面,她果然还是太年轻。 想着,雪姝也朝那道身影喊了声:“皇叔公。” 秉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她还带了一点假哭腔,尾音跟着颤了颤,听着就像是极力忍受了多大的担忧和痛苦。 夙嘉斜眸瞥她,想笑,却又在余光瞅见旁边的狱卒时硬生生忍住了。 里面的人一开始没动,雪姝喊完后过了小会儿后才艰难地动了两下。 他缓缓转头,随着他的动作露出那张睡意惺忪的脸。 如瀑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从榻上滑落,如一块上好的丝绸,柔顺黑亮,在榻边荡起好看柔美的弧度。 雪姝伸手将门前的软纱撩起来,视野刚清晰就对上了那双带着睡意的眸子。 因为刚睡醒,那双平日里深邃的凤眸带着一丝茫然,转眸间水光潋滟,看上去整个人都褪去了平时的冷冽,温柔了不少。 他的这副样子雪姝不是没见过,前些日子同床共枕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能见着。 但不管见多少次,每次都能让她心神一颤,忍不住就想把吻落在那双眼睛上。 雪姝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有加速趋势的心跳,心里默念:这是替身,这是替身…… 飞快地默念了好几遍,才堪堪平复心情,艰难地抵抗住了“睡美人”带给她的震撼。 跟雪姝相反,夙嘉瞧着就镇定许多,也不知道是第几回来了,也不管里面的人是躺着还是坐着,开口就把安抚的话拿出来说了一套。 先是问他在牢里好不好,有没有被人为难,又装模作样地顺势把站在身边的狱卒训了一番。 要么是被子薄了,要么是茶不好,又没好气地叮嘱一日三餐,说什么要是委屈了他皇叔公会如何如何。 狱卒被训得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地应着。 训完人后,就是例行的安抚。 譬如什么皇叔公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快查清事情原委,还您一个清白,救您出去。 又说什么让他不用管外头的事,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说一定会把传谣言的人碎尸万段。 等等,语气那叫一个愤怒激情,听得明知是演戏的雪姝都差点为之动容。 然后她就发现,夙嘉都把话说完了,她没说的了。 就在她想着也差不多意思意思,假装掉两颗眼泪担心几句时,激情演绎后的夙嘉就对她说:“姝儿还是头一回来,想必有很多话要跟皇叔公说。” 说完,转头去看那狱卒,板着脸道:“你,跟本世子出来。” 雪姝:“???” 这是要留她单独在这跟替身说话? 他都把狱卒带出去了,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那她……她应该没什么必要演吧? 然而没等她开口,夙嘉就一脸高傲地带着狱卒往外走,临走时还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雪姝:嗯?? 人就这么走了,连带刚才站转角处的小栗子和白茯也都带出去了。 雪姝眉尖紧蹙,想不明白夙嘉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扭头看向软榻上已经坐起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男人低磁的笑声溢了出来,“傻站在那做什么,不是来看我的?” 雪姝:“!!!” 雪姝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抬头看过来的男人,脑子里闪过夙嘉刚刚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瞬间就愣住了。 然后她惊讶地看了看牢门,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锁竟然开了。 她有些恍惚,伸手推开了牢门,掀起软纱走进这间压根不像牢房的牢房,看着男人的表情有些复杂,直到走到他面前,都很难相信。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在这的难道不该是……” 话没说完,男人的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便拉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夙珝嘴角上扬,“没想到是我吧?” 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带着一点小骄傲,平日里的威严沉稳荡然无存。 雪姝顿时就被他给逗笑了,扶额道:“阿珝,你,你真的是……” 昨晚走的时候这人根本没跟她说这事,在路上说起他计划的时候也从来没说过他会代替替身自己跑到这里来坐牢。 夙珝心情很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坐牢的自觉,将头埋在雪姝脖颈处上压着声音笑得身子直颤。 男人温热湿润的呼吸喷洒而出,那块皮肤感觉一片滚烫。 雪姝心尖微颤,轻轻抵着他的头也忍不住笑,低头看他光洁的额头,“还笑,还不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还想着来走一遭让外人看到意思意思就行了,结果等在这儿的却是本尊。 夙珝还没笑够,压着嗓音,好听低沉的声音便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带着胸膛也跟着颤。 雪姝哭笑不得,虽然早就在两人单独相处时见过他孩子气的一面,但此时还是忍不住被他逗得心头发软。 “行吧,”她说,“要笑就笑,笑够了再跟我说话。” 夙珝又笑了两声,稍稍抬头,在她耳边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低声问:“生气了?” 雪姝被他亲的忍不住发颤,抬手挡了他一下,侧头看着他,“哪能啊,惊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生气。” 她本来还以为这些天他会忙得抽不出身,要几天才能见呢,结果这就见到了。 夙珝抓住她挡的那只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就是给我的姝儿一个惊喜。” “我的姝儿”四个字惹得雪姝耳根发热,看了看这牢里的环境,她转移话题。 “行了,哪有人专门来坐牢的,阿珝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安排?” 第393章 必选,翻牌子 面对雪姝的疑问,夙珝并未收敛神色,俊眉轻挑,捏了捏她的指尖,反问:“你觉得呢?” 雪姝拧眉,还真思考了小会儿,结果没想明白。 照理说,他会障眼法,会隐身,有替身,月灵王的灵力也全部觉醒了。 还能窥见秦宵那的动态,替身的脾性又跟本尊一样,空燃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牢里的是不是真的。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必要让他亲自来牢里走一遭? 雪姝想不明白,看着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 夙珝被她这迷茫的小模样逗得心里塌了一小块,忍不住低笑出声,细密的呼吸扫过雪姝的耳廓让她浑身都泛起一股麻意。 忍着耳根的热,雪姝闹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又推了推他。 刚想问,就听到他的声音:“不明白就对了。” 雪姝:“嗯?” 什么意思? 是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图不能告诉她的意思吗? 夙珝看出她眼底的疑惑和猜测,无奈叹息一声用指骨在她挺翘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早跟你说过,”他说,“脑袋瓜这么小,就不要小太多东西。” 雪姝抓住他作怪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好好的王府不住,跑这来做什么?” 夙珝任由她抓着,旋即搂着人就这么散漫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放在雪姝腰上,一手撑着头。 “除了想给你惊喜外,你以为我会为了什么来这地方?” 雪姝震惊了,目光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在他脸上扫了个遍,确定没看出异常,再对上那双幽深眼眸,心跳瞬间漏掉了一拍。 “难不成……”她有些不信,“真是为了给我惊喜?” 夙珝挑眉,不予置否。 雪姝又震惊了,“不是吧?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来?” 她今天过来完全就是临时起意。 夙珝将她脸颊边的发丝往而后拨了拨,懒懒地说:“自然知道。” 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你心细。” 意思是心细,很明白做戏做全套的原则。 突如其来的这一夸让雪姝控制不住脸热,看着男人的目光多少带了些难为情。 但随即她就想到一件事,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万一我今天要是不来呢?说不定我上午会来,要么再晚点过来。” 夙珝笑得懒洋洋的,若无其事地说:“无论你何时过来,我这个惊喜都在这候着。” 言下之意也就是会一直在这等着。 雪姝撞进他眸底的泉水里,心里跟着软成一滩水,情不自禁地倾身搂住了他的脖颈,忍着羞意说:“有心了,辛苦我的阿珝了。” 夙珝被“我的阿珝”四个字大大取悦了,眸底神色倏尔变得深沉,开口嗓音跟着有些低哑,“光嘴上说就行了?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亲密相处这么久了,雪姝怎会不清楚他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本来还只是有些许热的脸被他这一眼灼得当即就沸腾了。 她咬了咬下唇,冒着一脸的热气往男人跟前凑了凑,长睫微颤,视线不怎么敢跟他相对,一直定格在他精致完美的脸上。 最后又快又轻地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好了,”亲完后雪姝故作镇定,顶着一张大红脸要把人推开,脸上神情十分正经。 “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走一会儿就该有人来催了……” 下巴被两根手指钳制住了,被迫扭头对上男人深沉的目光。 不等她再开口说什么,那张俊脸便在眼前放大,紧接着唇上一软,湿热的气息转瞬间占据了她的理智。 夙珝扣着她的后脑勺,垂眸掩去眼底深色给了怀中人一个缠绵又结实的吻。 狭小的牢里瞬间被升起的暖意充斥着,淡淡的莲花香气在空气中飘动,清雅的味道有些摄人心魂。 一吻末,夙珝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被他亲的软成一小团,心下愉悦。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碰着鼻尖,夙珝看着被他亲的面红耳赤的人,笑得宠溺,“小傻瓜,怎么还没学会换气?” 雪姝整张脸都染上一片红,甚至从耳根延伸,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 她实在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有些羞恼地将脸埋进男人的肩窝,无力地抬手捶了他两下。 不痛不痒的两下,没把人打痛,倒是搔得夙珝心头直泛痒。 一把抓住那只小拳头包在手心,夙珝低笑了两声,遂垂眸温柔地看着她。 “接下来几天估计就见不到了,你在宫里凡事当心,有事让莺歌来找我,记住了?” 齐王、承王几行人不日抵京,大豫那头也是时候有所行动了。 雪姝就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惊喜是一方面,但两人接下来无暇再见也是一方面。 动容的同时自然不舍,但一想到接下来他们要打一场硬仗,心里便只剩对他的关心了。 “知道的。” 她收了收双臂,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从他怀里抬头,很自然地在夙珝下巴上印了个吻。 “还是那句话,万事当心,切不可掉以轻心。” 夙珝“嗯”了声,掐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后宫里的事我不插手,想做什么就做,人不够就说。” 雪姝乖乖点头应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又说了小会儿话,碍于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雪姝也没在这多留。 夙珝也在雪姝走后不久换了替身,施了隐形灵术回了王府。 两人前脚走,天牢的人后脚就把六公主探监的事传到了夙承勋跟前,还不忘其中细枝末节,连六公主在里头待了多长时间都汇报了。 夙承勋听后陷入沉思,遂跟李楷说道:“朕至今都不明白,夙珝究竟看上那丫头什么了。” 黄毛丫头一个,那张脸倒是能看,但夙珝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没见过? 那些年他往昭王府送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婀娜多姿妩媚动人,偏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给过,现在端就看准那么一个干瘪豆芽菜。 李楷瞧他神色认真,忍不住笑,说:“没准人王爷就喜欢那类型的,也或者是,六公主不是王爷的贵人么?用大师的说法就是命中注定,没准就吸引住了。” 夙承勋想想无果,闻言就沉默了,最后嗤笑了一声,“吸引就吸引吧,管他怎么看上的。” 左右天意也注定了,这两个人最后是走不到一起的。 思及此,夙承勋的心情好了不少。 李楷瞧着他的神情,对他现在的心情稍作揣摩,朝一旁的沙漏瞥了一眼,说:“皇上今晚是宿在永和宫,还是……” 自打出了成妃那事,夙承勋就没召过哪个妃子侍寝。 白日里偶尔江玉盼偶尔会来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晚上一直没能把人哄到她的临华宫。 算算时间,距离成妃出事都快一个月了。 夙承勋今日心情好,就说:“你瞧着排吧,一会儿拿过来给朕瞧瞧。” 李楷当即应下,晚膳后没多会儿就带着端着牌子来了。 翻牌子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轮得到的,什么人都往皇帝跟前送的。 后宫美人那么多,圣上没见过的不好排,没印象的不好排,不怎么会伺候人的,脾性习惯不好的。 等等,只要能挑出毛病的,都不行。 李楷负责这事多年,自然熟悉夙承勋的习惯,所以拿过来的都是又有分位品性又好的且夙承勋都熟悉的。 然看了一圈,夙承勋都兴致缺缺,最后拿着贵妃的牌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定下,“就临华宫吧。” 这么久没去后宫,若头一回不去临华宫,回头又有人要编排了。 这是其次,主要还是近日江太尉的态度让他很不满意,也是时候去跟贵妃说道说道了。 夙承勋自认考虑得当,却不知李楷递过来的这几个牌子是早有预谋的。 临华宫,是必选。 第394章 感情,容嫔的答案 接下来两日,雪姝恢复了和往常差不多的日常。 早上去永寿宫请安,在太后那用完早膳后回长禧宫,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任凭宫外的人怎么闹,流言怎么传,她都安安静静的。 联系两日前六公主去天牢探监一事,很多人都猜测她这是无计可施伤心欲绝。 昭王下狱都这么些天了,前前后后算起来近半月,但这半月刑部却没什么进展,外面该怎么传就怎么传。 所以人们就想没准儿这事还真是真的。 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为真,却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为假,半真不假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没有证明为假的情况下大多人都会偏向真的一方。 加上六公主这一安静,表现出来的可不就成了无计可施了么? 尽管大伙儿都没说出来,但大多人都在想六公主最近的安静是不是在想没了靠山的日子要怎么过,是不是又要搬回元姝苑那地方。 尤其秦婉如,这两天她的心情可谓好到了极点。 她原是想借着给馨玉报仇的理由除去那丫头,但就在这时候外头却有了昭王是妖的传言。 为避免在这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她不得不将成形的计划掐断。 这形势,她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皇上所说的,等。 等昭王失势,等他们的长生计划成功,等那丫头失去靠山,肚子里再揣上一个杂种,她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当然,要是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她的凤印就最好不过了。 江玉盼那贱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一个月内不知找了她多少次茬。 等着吧,等她找到凤印得了长生,看那贱人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宫里人怎么想的,雪姝看得明明白白,她不介意让人再过两天舒心日子,就是容嫔这边快让她招架不住了。 其他人看出了她这两天的安静,容嫔当然不例外。 这不,打从她探监那天起,容嫔每天都会来长禧宫一趟,逮着人就是一番担忧和劝说。 “你这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吗?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就跟你母妃一样,心思重得很。” 容嫔不信雪姝说她已经想通的话。 她觉得,她觉得,如果真想通了,就不会每天都这么安静了。 对此雪姝又感动又哭笑不得,攥着容嫔的手说:“娘娘,我说真的,真想明白了,没藏什么。” 她以前每天不也这么过的么,总不能让她这大冬天的还动不动就往园子到处跑吧? 但容嫔还是不信。 就跟你娘觉得你冷一样,容嫔身为长辈,自觉平日里对雪姝照顾不够,如今非常时期,自然要照顾到小姑娘的情绪。 她看着雪姝,疼惜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担心王爷,好不容易有人宠着了,却出了这事,你说万一王爷他……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啊?” 这话打从雪姝回来就听她说了不下五次,每次说着说着就红眼,这次也不例外。 雪姝觉得再这么说下去她都快产生自我怀疑了。 思及此,要劝人的话到嘴边一转,转到了容嫔身上:“娘娘,先前我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闻言,容嫔先是怔了怔,对上雪姝的视线才恍然明白她说的什么事,嘴巴里对雪姝关心的话顿时就被堵住了。 雪姝看她沉默不语,心里多少有了答案,跟着有些无奈,“你考虑过了吗?” 容嫔的手紧了紧,旋即松开了雪姝,眼睫轻垂,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和黯然。 雪姝重新抓住她的手,“不想走?” 容嫔整个人都僵了僵,片刻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抬眼对上雪姝的视线,“你觉得我还能走去哪?” 出去后,家是回不得了,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 这些年,为了那一份微不足道的圣恩,她自愿将自己困在牢笼里,甚至亲手打造了一把锁。 她让珠屏为她调制的香,与安嫔为贵妃调制的露一样,都为了这一张皮囊。 不同的是,后者为别人,她为自己,更为了留住男人的一晚上。 要真比较起来,她似乎还要来得不齿一些。 这几年,那香已经浸进了她的骨子里,把她整个人都腐烂了,从里到外,没一处好的。 她连珠屏都不敢说,每回在珠屏面前都只能咳嗽两声,然而事实究竟是个什么样,只有她自己清楚。 所以,离开这里后,她能去哪呢? 又有哪会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刚重生回来那会儿,雪姝是真心想避开改变身边人的悲剧收场,所以她一回来就找了容嫔。 她想得简单,这后宫里所有女人的悲剧源头,不过就是那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只要远离了那个男人,这些悲剧就能避免。 可说到底,那时候的她还处于单相思阶段,也少了四千年前那么大一段记忆,自以为将感情看得透,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可笑。 感情这东西,从古到今似乎都是对人不对事。 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可万千,但若要问起爱上一个人的理由,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定义,大体便是“爱就爱上了”。 没有理由。 容嫔大抵也是这样吧。 或许从一开始,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对那个人是没有感情的。 可后来,就那么不知不觉的,有爱了。 在她看来,夙承勋生性多疑冷漠无情,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只能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不安,不可能会有什么温柔可言。 可如今想想,对容嫔来说,或许不是这样。 雪姝想,或许就是在哪一年的哪一晚上,那个男人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触动了女人的心。 “行吧。” 雪姝在心里叹息,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打算勉强人。 “我之前跟你说的,也是想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母妃走得早,我从小也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感觉,娘娘虽然不常同我一块,但我知道娘娘真心待我好,我也就想娘娘好。” 容嫔:“公主……” 雪姝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但既然是娘娘的想法,我当然要尊重,但我还是想说,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有了,娘娘你,可得想清楚才是。” 说到最后,雪姝收起了笑,澄澈的眼睛里神色淡然却坚定。 容嫔看得明白,感觉有一把铁锤狠狠砸在了心上。 往事历历在目,曾几何时,那个瘦瘦小小看似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莫名的,容嫔有种这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这样谈话的错觉,惊得她后背一凉,冷汗直冒。 连忙在心里摇了摇头甩开这种令人心惊的错觉,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发红。 “放心,我想得很清楚,我也知道,知道这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可是孩子,我还是想……想留下,不仅为了你父皇,还为了你母妃。” 雪姝心里不是滋味,“为了母妃?” 容嫔颔首,抬手摸上雪姝的头,慈爱的目光滑过她的眉眼。 “我与你母妃早年相熟姐妹相称,人人都能弃她不顾,我却不能,我想留在这,陪她到最后。” 雪姝鼻头一酸,开口竟不知该如何接她这话,“娘娘,你……” 容嫔笑了,轻轻摸着她发红的眼角慈爱地说:“小丫头长大了,知道为别人考虑,可惜在你成长的年岁里我却什么都没做,说起来也是惭愧,所以……” 雪姝捧着她的手,摇头,“别这么说。” 容嫔:“所以至少,我得再看着你再长大些,日后去地下见你母妃,也才好有的跟她说的。” 可你看不到那个时候啊,我就要走了,死了。 雪姝不敢再说,她怕自己再跟容嫔说得多了,心里的留念就越多,越舍不得。 “行吧,”她还是那样,故作镇定地笑着点了点头。 明明红着眼圈,带着一丝丝难受和委屈,却非要努力作大人模样。 容嫔觉着心疼又好笑,搂着人哄,像是把人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第395章 分忧,朕恕你无罪 雪姝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容嫔就快有身孕了,可这辈子因为种种事情,夙承勋并没有临幸瑾容宫,那个孩子自然也就来不了。 这么说起来,也算是稍微避开了容嫔小产的悲剧吧。 这么一想,雪姝也算是给了自己安慰,心里好受了不少,接下来便没再跟容嫔说这事。 送容嫔离去,眼见夜幕降临天色已晚,珍珠从外头回来,进屋后便对雪姝说:“皇上正在去临华宫的路上,跟贵妃娘娘一道。” 两天前夙承勋翻了江玉盼的牌子,具体谈了什么江玉盼并没有跟雪姝通消息。 她跟江玉盼合作,共同目标只是秦婉如一个,她也一早就知道照江玉盼对夙承勋的感情是不会跟人一起联合对付他的。 所以无关乎秦婉如的话题,雪姝没要求江玉盼跟她说。 不过,即便她不说,雪姝也有办法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江玉盼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有她的考量,总不能明知对方会在身后捅刀还不防备吧。 “他们心情倒是好,”雪姝嗤笑,坐上饭桌招呼珍珠跟白茯俩一道过来吃。 珍珠为她盛了碗鱼汤,很意外地问:“别说,皇上和娘娘瞅着心情还真很好,公主真是神机妙算。” 雪姝接过白茯递过来的筷子,被珍珠逗笑了,“这算什么神机妙算,稍微一猜就猜到了。” 夙承勋在每天早朝的时候都表现得对外头流言很上心的样子,朝堂上的人却不知道他们这皇上心底早乐开了花儿。 她外祖父倒是尽心尽力在查这事,但显然夙承勋也清楚这事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明面上给人施压,任由那些人调查折腾,实际只是在告诉老百姓他这个皇帝并不是无作为,只是查不到罢了。 真相查不到,流言却不见得消散,老百姓心里怀疑的种子越来越大,对昭王的不利也就越大。 夙承勋他们又自以为掌握了一切,不高兴才怪了。 吃过饭后,白茯陪雪姝在院子里消食,确定周遭没人,便忍不住问:“公主,你说他们现在在聊些什么?” 他们,自然指的是这会儿应该也刚吃完饭不久的江玉盼和夙承勋。 雪姝一脸怡然,看着路灯下被黯淡的光晕染开的草丛,笑得漫不经心,“那谁知道呢。” 暗黄色的光从她头顶倾泻而下,自上而下晕开,在她脸上勾勒出优美的明暗线条,也显得那张小脸越发精致。 只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在这夜里似乎有些凉薄。 短暂的沉默后,雪姝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问:“上回外祖母送我的手镯,你收哪儿了?” 白茯:“都在放首饰的匣子里。” 回答完后又问:“公主怎么突然想起那个镯子了?要戴么?” 雪姝张嘴,一团柔软的白气从她面前氤氲开来,很快又消失不见,“戴。” 白茯了然,说:“奴婢一会儿回去就找出来。” 雪姝莞尔,古井无波的瞳在暗黄的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随着她的移动忽明忽暗。 “不急。” . 此时,临华宫内,吃完饭后闲来无事,江玉盼同夙承勋久违地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了几局。 随着夙承勋最后一子落下,江玉盼扔掉手中方拿起来的黑子,犹怨似嗔地说:“臣妾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 夙承勋被棋盘上的局讨好了,笑道:“愿赌服输,爱妃可不能输不起。” 江玉盼撇嘴,拂了拂棋盘上自己的黑子,道:“皇上棋高一着,每回都将臣妾吃得死死的,臣妾输得心都疼了。” 闻言,夙承勋笑出了声,左右是消遣,倒也没真的计较。 自打三天前到临华宫同江玉盼聊过后,夙承勋连着这两日心情都不错,江太尉这两日在朝堂上也没表示什么。 夙承勋自认为是自己将江玉盼说服了,对江玉盼的态度自然比这之前要来得热络得多。 江玉盼让人将棋盘收拾下去,红襄上了茶上来,二人便同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有了三天前的“秉烛夜谈”,江玉盼同夙承勋的相处现今有些跟他同秦婉如的相处相似。 江玉盼心头惦记着事,便在装模作样地同夙承勋聊了小会儿后顺着他的话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最近的事情上来。 “也不知道那些传谣言的人是怎么想的,”她说,“皇上日理万机,为国家大事已是操碎了心,那些个人一天不安安分分过日子也就罢了,竟还想着给皇上找麻烦。” 换成其他人,要是在夙承勋这会儿心情好的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夙承勋没准会当场翻脸。 谁叫他最近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件事,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但江玉盼却不一样。 一来她身后的江太尉,江家军,夙承勋自认已经将人安抚好,不想同她为这件事争吵。 二来则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也一天天出于迫切兴奋的状态,心情好,那些烦躁自然不存在,相应的警惕心也会放松不少。 “爱妃有心了,”他伸手,掌心覆在江玉盼放在小案上的手上,“若人人都像爱妃这么想,朕也就省心了。” 江玉盼抬起另一手握住了他的,“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说到这,她故意低垂了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夙承勋看在眼里,留了心思,“爱妃可是有何烦心事?” 闻言,江玉盼抬眼,长睫轻颤,面上些许犯难,“臣妾只是想到一些事,不知怎么跟皇上您说。” 夙承勋:“但说无妨。” 江玉盼抿抿唇,握着夙承勋的手稍稍松开,一番踌躇后开口道:“自去年起,宫中频频生事,先是延春宫走水,接着就是死人,后来竟是连过年也不安生……” 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些后怕的颜色。 “皇上,您不觉得,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么?这……正常么?” 经她这么一提,夙承勋眼底的笑意隐去了大半。 倒不是江玉盼说的这话他不爱听,而是刚好,江玉盼的这话又将他的疑心病给引了出来。 江玉盼暗中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察觉到他神情上那点儿细微的变化时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夙承勋黑眸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继续?” 江玉盼继续作为难状,迟疑片刻后方继续,“以往宫里可从没这样过,俗语说‘事出反常即为妖’,皇上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宫里会频频出事吗?” 这倒把夙承勋给问到了。 别说,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后宫这些人闲不住。 死人什么的,又不是没有过。 后宫死的女人还少么?说过来说过去都是为了他,左右不闹到他面前来就行了。 但若不是贵妃提起,他都没注意,年前年后的这两个月,哪一次不是闹到他面前的? 而今想想,好像的确过于反常了。 思及此,夙承勋神色冷肃了几分,端端看着江玉盼,审视一番后问:“爱妃可是想说什么?” 江玉盼被他盯得心头发慌。 倒不是怕,在宫里这二十年,当着这人的面给人使绊子的次数还少么? 然而这回的目标是一上来就瞄准了龙椅旁边的那把椅子,情绪或多或少都被调了起来,且还有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风险。 江玉盼暗暗吞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对上夙承勋的视线后又移开了。 “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这事是臣妾最近才听说的,臣妾没把握。” 这么一说,夙承勋就更想知道了,晓得她在顾忌什么,开口就道:“说,朕恕你无罪。” 江玉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脸上表现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犹豫片刻后,她压低声音,说:“皇后娘娘的凤印,好像没了。” 第396章 相信,晚安好梦 “什么?!” 江玉盼的话一落,夙承勋瞳孔骤缩,不过眨眼间,周身就泛起了一股冷肃暴戾之气。 江玉盼面色一白,忙不迭站起来告罪,“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便当是臣妾胡说的。” 然而话都说出来了,夙承勋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 他快速调整情绪,目光凌厉地盯着江玉盼,沉声道:“说,究竟怎么回事?” 江玉盼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生怕他怪罪的模样。 夙承勋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摆,耐着性子说:“继续,朕不治你的罪。” 江玉盼一听,又表现出一副把心收回肚子里的样子。 “臣妾并非信口雌黄,皇上将后宫交由臣妾打理,臣妾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分忧解难,但皇后娘娘那边,的确是……” 说到这,她一脸为难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年前年后有事找秦婉如盖印的事挑挑拣拣给夙承勋说了,边说边观察夙承勋的神色。 “臣妾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此举为何,始终不盖印,一两次还好,但次数多了,臣妾也为难啊,总不能次次都去劳烦太后,何况娘娘原就为后宫之主,这印……” 夙承勋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她没说完的话会是什么。 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凭江玉盼的这句话就真觉得他的皇后把凤印给弄没了,于是就问:“所以爱妃就凭此认为皇后丢了凤印?” 这么明显的偏袒,江玉盼恨得咬牙,紧紧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摇了摇头。 “丢失凤印乃大罪,臣妾岂敢随意猜测,皇后娘娘为后宫劳心伤神二十年,纵使臣妾再没有良心,也不敢轻易怀疑娘娘。” 这话说的,倒是给秦婉如扣了顶高帽子。 夙承勋知道她言不由衷,但既然人家没有明面上表现出来,他当然不可能拆穿,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江玉盼心里恨死了,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臣妾只是听说,打从延春宫还未走水时,皇后娘娘似乎就在让底下的人在寻什么东西,从年前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找。” 边说着,江玉盼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上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后宫之事,自然不知从那时起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被发落了多少,但臣妾却是知道的。” 在主子眼里,奴才的命的确不是命,但再怎么说从别人眼里看来,那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从进宫起就记录在册的人。 秦婉如就算做得再隐蔽,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身边换过的那些新面孔。 江玉盼说:“皇上仁慈,自当政起便主张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天下百姓,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高帽子戴了,马匹拍了,而且明显这马匹拍对地方了。 夙承勋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不少,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爱妃懂朕。” 爱妃当然懂了,爱妃还不懂不行。 江玉盼在心里腹诽,面上神情诚恳真挚。 “宫里是皇上的家,臣妾自不希望家里出现这些事有损皇上英明,所以,臣妾未经皇上允许,私自做主找人来询问了一番。” 听到这,夙承勋对江玉盼的话信了六七分。 江玉盼趁热打铁,压着声音说:“那些个奴才说的话都一样,说是换的那些人都是因为找不到凤印才被发落的。” 眼瞧男人的脸黑得要滴出水了,江玉盼这时却是话头一转。 “臣妾知道,私下做这些是大逆不道,可臣妾是真的担心皇上,若皇后娘娘真将凤印弄丢了,延春宫走水,宛贵人,景萃宫,三公主,这些事都,也不知道钦天监的人……” 江玉盼假装不敢说了,尤其是景萃宫的事。 她清楚地看到,她才将“景萃宫”三个字说出来,男人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不过她也没必要再说了。 她已经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顺得很清楚,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就是因为秦婉如那女人把凤印弄丢了所以才频频出事的。 钦天监信天象顺天命,自大贤开国便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朝中大小人事变动都依据钦天监循天象做相关事宜安排。 江玉盼的话相当于很清楚地在向夙承勋建议,若不信她的,大可命钦天监的人来推算。 夙承勋眼底再无半分柔色,他可以不信江玉盼的话,却不能不信钦天监,他有心偏袒秦婉如,却不得不遵循钦天监的意思。 夙承勋回忆了年前年后的这两个月,前前后后顺了一遍,受江玉盼的影响,他的记忆始于延春宫走水,止于最近的流言漫天。 越回忆,夙承勋的脸色沉得越难看,凌厉的眸子里风雨欲来。 江玉盼点到为止,这会儿在一旁当鹌鹑。 良久后,夙承勋冷声道:“明日朕便召见李明德等人,皆是爱妃同朕一道。” 闻言,江玉盼心下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地应下了。 但这件事这么一说,夙承勋也没心思留在临华宫了,跟江玉盼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李楷走了。 江玉盼才完成这样一样大事,心如擂鼓,自然也没心情谈那些情啊爱啊的,一脸真情实意地把人送走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缓神。 待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又确定临华宫周围没有夙承勋的人后,她才派人去长禧宫传消息。 离开临华宫夙承勋径直回了自己的永和宫。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随着对已经发生的事的回忆,这种子就跟野草似的疯长。 回到永和宫,夙承勋阴沉着一张脸在寝屋里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后问站在一旁的李楷,“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楷身为夙承勋身边的大总管,伺候了这么些年,可以说比秦宵还来得让夙承勋信任。 他跟江玉盼俩人说事的时候李楷不在跟前,但回来的路上夙承勋就跟李楷说了这事。 李楷看了看他,却没直接回答,只躬身说:“奴才不敢妄言。” 夙承勋现在心情极为糟糕,正缺一个人说道,自然不会真不让他说。 于是就把前不久才跟江玉盼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朕恕你无罪!” 李楷有片刻的迟疑,旋即斟酌道:“奴才以为,贵妃娘娘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两个月不顺心的事的确太多了,冷凌苑的事,奴才先前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夙承勋脚下一顿,厉眼扫向他,“这事你知道?” 李楷:“略有所闻。” 夙承勋顿时就怒了,“知道为何不跟朕说?!” 李楷惶恐,“皇上息怒,奴才也只是听说皇后娘娘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让人找什么东西,具体为何却是丝毫不知。” 夙承勋重重冷哼一声,“说!把你知道的都给朕说出来!” 李楷连声称是,“奴才知道的比贵妃娘娘知晓的要少,只听说延春宫走水前皇后娘娘就在让人找东西了,找的好像是个什么盒子。” 什么盒子,李楷说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李楷也不知道,又说冷凌苑的奴才换得勤。 至于为什么换得勤,也没说的必要。 “砰!” 夙承勋一掌拍在桌子上,眸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岂有此理!她竟然,竟然连凤印都看不住!还当什么皇后!” 对夙承勋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两个人相差无几的说法差不多就已经是对这件事的实锤了。 李楷不敢多言,掩去眼底异色,诚惶诚恐地候在一边。 夙承勋是一刻也等不了,当即就让李楷去把李明德给叫来了,叫他跟钦天监的人务必明天就给他回复。 雪姝从风羽那得知消失时都已经洗漱完毕了。 “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她上了床,捧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明天可有得忙了。” 风羽最近也一直在注意冷凌苑的动静,闻言笑了笑说:“这样说来,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晚安生日子。” 雪姝从书中抬眼,精致的眉眼舒展开,眼中晕染着温暖柔软的光。 “那就好好让她睡一晚。” 说完合上书,交到白茯手中,神色柔软地躺下,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也睡了,好梦。” 第397章 英雄,大豫国主 同一时间冷凌苑里。 流芳伺候秦婉如洗漱完,见她上床后一直揉着太阳穴面色不虞,下意识紧张得不行,“娘娘,可是头疼?” 秦婉如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被子严严实实搭在腰部以上,满头长发随意披散着。 她低着头,眉头紧蹙,床头的光斜斜照在她脸上,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 秦婉如这些天的精神并不见得好。 夙承勋让她稍安勿躁,等着长生即可,她便当真压下心头对长禧宫的怨恨安安生生在冷凌苑等着。 外头的流言于她而言的确能让她心情转好,一想到马上就能除掉夙珝这个皇上心底的眼中钉,还能折磨那小贱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能长生不老。 一想到这些,秦婉如心里就止不住兴奋。 可兴奋下来后,她想的就是她已经丢了一个月的凤印。 嬷嬷拼了老命从火里送出来的凤印,被她丢了不说,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 除掉夙珝也好,折磨那小贱人,甚至长生不老也好,这些都是好事,可要想长长久久地当皇上的枕边人,凤印是她绝对不能丢的啊。 江玉盼那贱人已经来她这好几回了,回回都要盖印。 她已经用身子不适当了这么久的挡箭牌,再当下去,就算那贱人再蠢也会起疑的。 可她的凤印究竟丢哪儿了啊! 见主子半天不说话,流芳心里七上八下,硬着头皮上前又问了一遍:“娘娘,是哪儿不舒服吗?” 要死了,皇后娘娘最近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大。 她随时随地都觉得自己脖子上这颗东西会掉,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被自己吓死! 秦婉如心情不好,被问得躁了,猛地一抬头瞪向流芳,“废话多,下去!” 流芳巴不得,二话不说应了声麻利地跑路。 秦婉如右眼眼皮跳得她头皮发麻,怎么按都按不下去,最后跳得她实在烦了,没好气地使劲往眼皮上捏了一把。 “别跳了!” 吼了这么一声,然后赌气似的躺下,翻来覆去,把床板翻得嘎吱嘎吱作响。 清寒料峭,漆黑的夜空只剩下议论弯月,凌厉的寒风从夜空掠过,拂过凝霜的枝桠。 只听得呼呼几声,夹杂着冰渣子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人的皮肤。 与外面的地冻天寒截然不同,屋里暖如三月,浓浓的暖意熏得那坐着的人面颊发红,混合着屋内淡淡的酒香,让人好不惬意。 “哈哈哈哈,大贤的战神,果然爽快!” 大豫国主葛弩发出震天响的笑声,雄浑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大有将屋顶掀开的迹象。 夙珝懒懒勾唇,随手将手里碗大的酒盏扔在案上,殷红削薄的唇染上酒水正泛着润泽的光,几滴透明的酒水顺着他的嘴角自完美精致的下颌滑过,滴落在上好的绸缎上。 谁也想不到,白日里还在大贤京城的人,此时竟会出现在距离京城几百里外的大豫与大贤的分界处,章宜。 章宜,正是夙珝十五岁那年,大豫不顾条约,大贤最先被侵犯的地方。 而此时,在章宜城全体守城将士不知情的情况下,大豫军距离兵临城下已不过三十里,却硬是没有侦查发现。 夙珝喝了酒后淡淡地看着葛弩,“大豫国主才是爽快,应了本王这不情之请,本王敬国主一杯。” 戚风心领神会,上前为二人的酒盏中添满。 葛弩笑得满脸开花,“哪里谈得上不情之请,能帮上战神的忙,乃孤的荣幸,请!” 说罢,又是豪气的一仰头。 夙珝笑得淡然,相较于葛弩的豪迈,他饮酒的动作可称得上优雅漂亮。 酒过三杯,葛弩往嘴上抹了一把,“十一年前,要不是孤那王叔拦着,孤兴许早就同你一较高下了。” 夙珝动作斯文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笑道:“如今也为时不晚。” 葛弩感慨地“害”了声,眼神已有些不清明。 “说实话孤早看你们大贤皇帝不顺眼了,早知有今日,当初你就不该来阻拦孤的兵!” 想当初他初登大位,满肚子的雄心壮志,做梦都在吃大贤这块肥肉。 眼瞅着就能一口一口吞下去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关键这程咬金还只有十五岁。 下毒暗算,无所不用其极,他娘的他连这程咬金的脸都没瞅着就差点被一杯茶给毒倒了。 葛弩越说越不甘心,“娘的,你心也太黑了,要不是孤命大,孤那场就折你手里了。” 夙珝泰然自若,幽幽地朝他脸上瞥了一眼,慢吞吞地说:“兵不厌诈。” 葛弩“嘁”了声,又跟夙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了小半个时辰,又抱着酒盏干了好几杯,渐渐一张脸通红,说话也不利索了。 一旁的副将搀着自家主上对夙珝连声说抱歉,葛弩却晃晃悠悠起来,面红耳赤地走到夙珝面前,说话都大舌头了。 “你……你应了孤的,跟孤,跟孤一较高下!孤若赢了,你……你不仅要把你那几座城送到孤面前,还要,嗝……还要当着你大贤百姓的面承认,你……你比不上孤!” 谁会想到,跟大豫国主合作的条件是一场比试。 比起葛弩酩酊大醉的模样,夙珝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而面对葛弩的挑战,他并没有回应,只略略跟搀着葛弩的副将点了点头便起身带戚风出了屋。 暗黑的夜空上,微不可见的弯月隐匿于那团黑压压的云后。 霜落漫天,屋檐下的冰棱折射着微弱的光,宛如暗黑中的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窥探着一切。 身后葛弩还在嚷嚷着喝,说是要在喝酒上也要战胜大贤的战神,还嚷嚷着说他比夙珝大十岁,不会输给一个小孩子。 站在门口的二人对此置若罔闻,戚风将厚实的披风搭上夙珝肩头,声音压得很低,“齐王爷跟承王爷就在这附近。” 夙珝淡淡用鼻音应了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屋里撒酒劲儿的葛弩,好看的唇角无声地勾了勾,旋即在小兵的带领下离开院子。 “行了大王,人都走了,别装了。” 确定两人走后,一直搀着人的副将松开了抓着葛弩臂膀的手。 前一刻还在拽着人嚷嚷着要喝酒的人,这一刻却稳住身形,眼中一扫方才的浑浊,清明得不见丝毫酒态。 葛弩站定,看着外头两人离开的地方,嗤笑一声,转而往自己位置上走,“孤的演技可还行?” 副将耸肩,很诚实地说:“恕属下直言,不太行。” “嘁,”葛弩咂了咂嘴,饶有兴味地问:“你说孤刚刚骗到他了么?” 副将不答反问:“大王觉得?” 于是又换来葛弩很不屑的一声“嘁”,随即又忍不住笑出声,“孤早说过,夙承勋那窝囊废的皇位坐不了多久。” 副将:“臣不明白,那昭王若真想要皇位,为何会等到现在,照他的本事,取下皇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葛弩笑了声,又往自己酒盏里倒了酒,“那谁知道。” 副将嘴角抽了抽,“大王什么都不知道还答应帮他?” 葛弩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挑眉看着自己的副将,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英雄,懂么?” 副将怔了怔表示:“不太能懂。” 葛弩不耐地咂了声,“咚”的一声放下酒盏,强调:“英雄相惜,懂?孤是大豫的英雄,他是大贤的英雄,懂?” 副将:“……” 行吧,谁叫他们大豫崇武,强者为尊,能打就强。 就是他们带出来的那十万将士,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大王带他们出来这一趟只为了跟大贤的昭王一战。 属实憨憨。 . 是夜,整个丞相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漆黑的夜仿佛一张大嘴,随风声发出呜呜嗥叫,好似下一刻就要将整个丞相府吞食。 秦宵睡得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只身出现在一片荒原之中。 第398章 失禁,秦宵的噩梦 荒原的天是黑的,周遭荒芜萧条,只隐隐能看见周围大片地,视线模糊,其余什么就都看不见了。 耳边寂静无声,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吞了口唾沫,环视四周,“有……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沥沥风声,他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只来得及打了个卷儿,就被风吹散了。 秦宵打了个寒颤,头顶忽而传来一阵鸦鸣,惊得他头皮发麻,彻骨寒意自尾椎而上,穿过他的脊椎,弥漫在他全身。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能摸索着前进。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迅速调整站稳,然后心有余悸地低头往地上看去。 太暗了,他眯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看出绊他的东西是几块白色的东西。 这种环境下,秦宵一心想快速离开,不想在此逗留。 但不知怎么的,他明明没有蹲下来看的想法,回过神的时候人却已经蹲下来了,甚至手里还捡起了一块白色的东西。 入手细腻温暖,摸上去手感倒是好,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他直觉认为自己手上拿的应该是个宝贝。 于是秦宵凑近了些,眯着眼,努力看清手里的东西。 视线突然就清楚了,他本以为自己拿了个好宝贝,谁知待他看清后才发现。 这哪是什么好宝贝啊,这……这就是块手骨啊! 五根手指完好无损地躺在在手上,明明拿着的时候还没动,这一刻竟然动起来了! 甚至死死抠住了他的手! “啊——” 秦宵吓得浑身一抖,尖叫一声拼了命想把这只手甩开。 然而任凭他使多大的劲,那手就跟生在他手上似的,死死粘着,甚至还蠕动着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啊!啊——” 秦宵死命甩手,卯足劲儿跌跌撞撞地跑着,想要呼救,到嘴边的话出来后却只剩一声声苍白的啊。 就在他惊恐不已之时,一阵狂风突然迎面吹来,又把他吹回了刚才的位置。 同一时间,大地震动,山崩地裂,好似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 秦宵睁大眼,眼珠剧烈颤动,整个人这一刻像是坠入了寒潭里,凛冽的寒意像一根根针细密地往他身体里钻。 惊惧间,那呼啸而来的东西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漆黑庞大的身体宛如一座小山,健壮强劲的四肢包裹着一层黑色的鬃毛,满脸都是铜铃般的眼睛,一双双全都泛着通红的光。 饿了很久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涎水顺着它那巨大的牙缝流下来,整片荒原都是这股腥臭味。 “啊,啊……啊!” 眼睁睁瞧着那野兽朝他这方向奔来,秦宵的恐惧升至极点,一股难闻的味道后裤子被打湿了。 本能地想跑,然而双腿却跟钉住了似的,下一刻他才一动,整个人却软在了地上。 “吼——” 巨大的咆哮撕裂天际,整片大地为之震动,黑压压的云以极快的速度压顶而来,浪涛般的狂风裹挟着浓烈的腥味味随那野兽冲过来。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秦宵猛地惊坐起来,大喊一声,惊恐在屋里久久回荡,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如雨下,浑身湿淋淋。 “怎么了?做噩梦了?” 丞相夫人被吵醒,边出声边跟着坐起来,然而手刚撑到床上,就感觉到一片湿热。 她搓了搓手指,下意识拿到鼻子跟前闻了一下,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儿。 秦宵还未回过神来,他心有余悸地喘气,脑子里全是梦里的一幕。 丞相夫人疑惑皱眉,唤人拿了灯过来,坐起来想问究竟怎么回事,却发现身边的人浑身都湿了,而他坐的地方跟裤子都湿了。 结合自己刚闻到的味道,丞相夫人脸上有一丝裂痕,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秦宵喘个不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扭头就对上丞相夫人古怪的表情。 秦宵闭眼,头疼地揉了揉睛明穴,安抚地去拍丞相夫人的肩膀,“没事,就做了个不好的梦。” 然而手还没落到丞相夫人的肩上就被她给躲开了。 秦宵皱眉,想说话,却见丞相夫人突然一脸复杂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对拿灯进来的下人说:“给老爷备水沐浴。” 下人应声出去。 秦宵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汗湿了,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自家夫人,说:“有劳夫人了。” 也掀了被子要起来,不想却在这时发现了异样。 他的屁…… 丞相夫人适时从柜子里拿了换洗的衣裳,又吩咐人拿干净的被褥,然后一言难尽地瞥了眼床上的人。 秦宵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龟裂。 抬眼对上丞相夫人一脸的古怪,秦宵有些绷不住,“夫人,我这是……” 丞相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压下心底的复杂僵硬地扯出一丝安抚的笑,冲外面喊:“水好了没?” 等下人回完话,丞相夫人原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声音却没能出得来。 秦宵的脸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 翌日。 早朝刚下,夙承勋就有些等不及地把李明德等人叫到了御书房,想询问他们昨晚占卜推算的结果。 遗憾的是李明德等人并没能马上给他回答,夙承勋气得拍桌子,怒斥了几句把人赶出了御书房。 江玉盼让人来消息的时候雪姝刚从永寿宫回来,一派从容。 悠哉地过了一日,差不多刚用完晚膳,江玉盼那边就又来消息了,说李明德他们这会儿在御书房。 雪姝让江玉盼的人回去回话,从躺了一天的穿上下来,换了身衣裳后由着白茯在她脸上折腾。 最后戴上了白茯昨晚就找出来的那只姜氏送给她的,据说是她母妃戴过的镯子。 一切收拾妥当后,雪姝带着人,在夜色中出了长禧宫往冷凌苑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御书房内。 李明德跪在夙承勋面前,“凤星移位,紫微异动,观之布局凌乱参差,有相克相冲之相,乃……大凶。” 一句话说完,包括李明德在内的其他两个钦天监的人几乎把人垂到地上。 夙承勋自昨日听了江玉盼和李楷的话后情绪就一直不大好,等了整日,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暴戾阴沉的气息。 李楷的话如同点燃了一根捻子,“蹭”地一下就让他的怒火烧了起来。 他看着李明德三人,咬牙狠道:“此话当真?” 李明德三人齐刷刷回道:“臣等不敢欺君!” 夙承勋几乎要捏碎手底下的扶手,他咬牙怒忍,片刻后却难得没有发作,而是让李楷暂时将李明德等人领下去。 等李楷再回来,夙承勋二话不说就让人去请空燃,并嘱咐道:“不要让丞相知道。” 空燃原本为躲夙珝他们一直宿在城郊某处农家院内。 但最近因为还有几天就能着手行动了,为方便找人,夙承勋特意为他在城内置了处地方,且就离皇宫不远。 李楷交代了人快马加鞭去叫人,人一到,夙承勋立马就跟空燃说起了这事。 在夙承勋看来,钦天监所言固然可取,但跟钦天监比起来,能降妖伏魔的空燃自然更技高一筹。 可他哪知道,空燃来京城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月灵王灵力。 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与他无关。 所以,当夙承勋问起凤星移位之事时,空燃的回答是:“钦天监各位大人所言极是。” 他一说,夙承勋没有丝毫怀疑,但转念,夙承勋顾及道:“丞相那边……” 既是跟他这紫薇相克,他自然不会再把人留下让其威胁到他的性命。 但考虑到这件事有秦宵参与,他并非顾及会跟秦宵因此生间隙,只担心除掉秦婉如会不会扰乱他们的计划。 旁人的生死与空燃无关,空燃直接便道:“皇上此举亦是顺应天命。” 一言定生死,既然人大师都这么说了,夙承勋立时就将心放到肚子里了。 然而他哪里知道,被他称为“大师”的人,压根儿就不懂什么星象八卦。 他所说的那些观星,天命,不过是他为取得信任随口编的。 夙承勋又哪里知道。 夙珝,从头到尾就不是破军。 第399章 叙旧,我母妃也记得 冷凌苑,流芳小跑着进屋,神色有些慌乱,“娘娘,娘娘!” 秦婉如方用完晚膳不久,正在屋里看书,闻言眉头紧蹙,“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流芳忙不迭告罪,却不得不道:“娘娘,六……六公主求见。” 自打出了皇后谋害六公主一事后,宫里是个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跟六公主的关系势如水火。 尽管两人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撕破脸皮,但结合这两个发生的种种,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二人间的剑拔弩张。 而这种感觉,对于成天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流芳他们来说最为清楚。 所以流芳说这话的时候战战兢兢,说完一颗心都快出胸膛里蹦出来了,就怕人大发雷霆。 秦婉如原就因昨晚没睡好,整日心情都不佳,方看了会儿书调整了些,结果就听流芳带了这么个消息来。 在秦婉如心里,但凡是跟雪姝有关的,就一定不会有好事。 因此她脸猛地一沉,没好气地瞪了流芳一眼,道:“不见。” 流芳害怕地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可……可是……” “啪”的一声,秦婉如把书重重拍在小案上,疾言厉色,“可是什么可是?本宫说不见就不见!” 流芳猛地一缩脖子,不敢多话,“是……” 说完便转身要出去,才走了一步,就被秦婉如叫住了,“她来做什么?” 流芳忙道:“回娘娘的话,六公主说,说是来看望娘娘。” 看望? 她? 秦婉如只觉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摆摆手示意流芳退下。 那小贱人会想到来看望她? 她一没哪里痛二没哪里病,无缘无故地来看望,当她是傻子不成? 想着,发现本该出去赶人的流芳还杵在门口,秦婉如登时来气了,“还杵在那做什……” “六……六公主。” 话没说完,流芳就一脸惊慌地朝外面叫了声,然后回头往她这边看。 秦婉如心头一紧,攥着书的手险些将这页书攥烂,一直被她压在心头的那股怒气几乎立马就有冲上头的趋势。 不等她开口,外头的人就已经带人进来了。 一袭莹白色软纱长裙,袖口与裙摆用银线勾着几朵淡雅小花,裙上几只栩栩如生仙鹤振翅欲飞仙气飘飘,外搭那件铁锈色披风却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再往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披风上的那圈毛裘里,艳丽的铁锈色将那露在外面的那张脸衬得愈渐白皙晶莹,甚至眼尾都映着一抹浅浅粉色。 从秦婉如的位置来看,进来的人可谓是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和连着好一段时间没好好睡过觉导致脸色苍白皮肤松弛,眼下乌青一大片的她一比,简直不堪入目。 说起来,两人还是上回在夙馨玉的葬礼上见过,至今已有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几乎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秦婉如就“蹭”地站了起来,眼底恨意似要从眼底溢出来一般。 然而,让秦婉如一时间如此愤恨的并非单单看到雪姝,而是来人出现的第一时间,那张脸给她的熟悉感。 太像了,太像了! 这张脸,跟淑贱人的那张脸太像了! 秦婉如感觉一盆冷水陡然从头兜下,彻骨寒意自下而上,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差点将进来的人认成了那贱人! 屋子里安静极了,双方都没有说话,流芳心惊胆战站在一旁当鹌鹑,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没多会儿,雪姝笑着走到距离秦婉如一丈远的地方,极没有诚意地朝秦婉如福了福身,打破这屋里的安静。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 这语气,可以说非常敷衍了事了。 秦婉如先是一怔,随即从自己刚才失神的反应中回过神来,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笑意浅浅的人。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既是两人单独见面,自然也就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雪姝笑笑,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里似泛着水光,看上去温柔极了。 同时,她的语气也很温柔,“母后息怒。” 就四个字,只有这么四个字,秦婉如在她开口时还以为她有什么长篇大论,结果就说了这么四个字就没了。 秦婉如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此通亮的烛光也没能把她的脸照亮,看着暗沉不已。 雪姝说完让人息怒四个字后就真没继续,粉润的唇堪堪勾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视线笑盈盈落在秦婉如脸上,温和的目光与秦婉如那阴沉的目光相撞。 坐塌两侧各一个灯罩,灯罩内火光明亮,淡黄色的光端端照在雪姝脸上,也让她眼底的星光愈发闪耀。 秦婉如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她看得清楚,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可偏偏她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那个让她只看一眼就恶心不已的人的影子。 秦婉如受不了如此诡异的气氛,梗着一口气看着雪姝,“没了?你要来跟我说的就这个?” 问完,她深吸一口气,不住在心底自我暗示,安慰。 不行,不能,一定要忍,要忍! 这是小贱人,不是淑贱人。 这小贱人留着还有大用处,即便她目前还没找到凤印,但那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她生来就是要一辈子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凤印也早晚会回到她这个主人手里。 所以,她要忍,一定要忍,绝不能再像前几回那样受这小贱人的挑衅跳进她的陷进里,绝不。 忍一时之气,往后的她便能长生不老,便能永远坐在这个位置上,跟皇上一起。 雪姝没放过秦婉如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恨和隐忍,她觉得有些发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我猜母后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才能忍着不对我发脾气吧?” 秦婉如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前两日才做的蔻丹因为发力逐渐有被折断的迹象。 她假装没听明白雪姝话里的意思,冷笑一声。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本宫明明白白告诉你,本宫这里不欢迎你,是你主动离开,还是要本宫叫人请你走?” 她故意把“请”这个字咬得很重,想也知道这个“请”会是什么方式。 这不禁让雪姝回忆起先前秦婉如让林嬷嬷把她领到延春宫私刑房的事。 想到那次,雪姝再次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低低的嗓音有些像某段乐曲,听着格外悦耳。 然而秦婉如却听不得这声音,她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双手指骨被她攥得泛白,“你在笑什么?”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像淬了毒,又仿佛凝了层冰,眼看着就绷不住要裂开了。 雪姝并不畏惧,实话实说:“母后可还记得上回让林嬷嬷带我去你那私刑房的事?我想起那时候的事了,一时没忍住,对不住啊母后,别生气。” 说是让人别生气,但语气里连半点歉意都没有,听着甚至有些轻浮。 就……很欠打的那种。 来之前白茯就知道自家主子要做什么,但现在听到她这语气还是忍不住笑,又不能真笑出来,只好垂着头微不可查地咳一声把笑意憋回去。 流芳自打伺候秦婉如起就领教过他们这位后宫之主的脾气了,心里自有怨言,这会儿见人吃瘪,也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害怕自己笑出来,她也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短短片刻,秦婉如念了好几遍静心经,一闭眼侧身,冷道:“来人,送客。” 眼不见为净,既然不能把这小贱人如何,她不见就是了。 流芳闻言要朝雪姝这方走过来。 雪姝并不受影响,语气柔和地说:“别啊,我可是来找母后叙旧的,即使要走,也得等我跟母后叙完旧再走,急什么?” 秦婉如眼底阴翳一片,瞥向她,“本宫不记得有什么旧跟你叙的,识相的就滚!” 雪姝:“那恐怕不能如母后的意了,母后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不对,”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说,“除了我之外,我母妃,也记得。” 第400章 崩溃,本宫是皇后! 秦婉如本没有再跟雪姝在这纠缠的意思,心里的火已经烧到了顶,雪姝才一张嘴她就要开口让人把人撵出去。 却不曾想雪姝会在这时候提起她母妃。 这小贱人的母妃是谁,不就是淑贱人么? 她这时候在她跟前提淑贱人做什么? 一时间,秦婉如要赶人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眼里除了不耐外,还有浓浓的审视和阴霾。 心里有鬼,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忽视得了。 于是她看着雪姝,冷声问:“你想说什么?” 对上那双灯火下明亮纯澈的眼睛,秦婉如莫名感觉一阵凉,自脚底上升,顺着脊髓,深深地钻进她的后背,脑子里。 她快速想到一种可能。 但很快,这种可能就被她自己很干脆地否定了。 不,不可能的。 知道十五年前那些事的人,除了她,都死了。 章晋松那老东西进大牢后,她的人就一直看着。 在那老东西的家被抄之前,她也让人去那老东西的家里搜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当年有任何可能成为证据证明淑贱人的死跟她有关的东西。 所以,有关淑贱人的事,这贱丫头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心里有了肯定后,再看面前的人,秦婉如就镇定了许多,再次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雪姝嗤笑了声,却故意吊人胃口,“我想说什么,嗯……母后觉得呢?要说起我母妃,母后认为我会跟你叙些什么?” 秦婉如眉头紧蹙表现出十分的不耐,“装神弄鬼,本宫没空在这陪你浪费时间。” 又要叫人送客,却在这时听面前的人忽然来了一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又来了,那种被寒意兜头笼罩的感觉。 秦婉如把视线重新放回说话人的脸上,心底隐隐发寒,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究竟为何。 “你来,就是要给本宫这首诗的?” 雪姝含笑,自觉站得累了,绕过秦婉如坐到了她身后的榻上,“母后可有觉得这首诗里有母后熟悉的字眼?”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仰头看过来,背着侧方的灯,有些逆光,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得亮。 而那张脸,也因为背光的原因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明明是坐着的人在仰视,却莫名给人一种她才是站着的,她是在俯视人的感觉。 秦婉如看着这张脸,心底的寒意更胜,她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这贱丫头给套进去。 于是她也笑了声,不想用这个角度看人,她也坐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冷道:“三岁小孩都能背的俗诗。” 雪姝颇为赞同地点头,“确实,那么烦请母后告知,这俗诗里,可有母后熟知的字眼?” 停顿了一下,她说:“或者我换个说法,十五年前,母后可知道这首俗诗?” 十五年前?! 秦婉如脸上的表情有一丝龟裂,但她很快进行自我调整,“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摆出一副像是被问烦了的样子,怒道:“没事就滚,本宫乏了。” “那可不行,”雪姝毫无扰人清净的自觉,“我说了,我过来是为了跟母后叙旧的,旧都没叙,怎么可能走,再者……” 她敛起唇角,眼底柔和之色瞬间隐去,眼里的光上一刻还明亮温暖,这一刻却泛起了彻骨的寒意。 秦婉如心头一跳,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听她冰冷而强硬地说道:“我没让你乏,你就不准乏。” 嘶…… 一旁的流芳倒吸一口凉气,打死她都想不到六公主竟然敢这么跟后宫之主这么说话。 秦婉如被气笑了,双手几乎都在抖,气的。 “好大的口气,”她笑出声,笑意不达眼底。 笑了这么两声后“腾”地站起来,二话不说扬手照着那张让她愈发觉得熟悉的脸就扇了下去。 动作快得白茯跟流芳都没来得及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白茯要喊出声的时候,那只即将触碰到她家主子的手却在这时,在距离她家主子的脸仅半寸的距离停下了。 陡然从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秦婉如当场变了脸色,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目光森冷地看着抓着她手腕的人。 “夙、雪、姝,你竟敢跟本宫动手?” 这还是她头一回喊雪姝的名字。 雪姝“受宠若惊”,不仅没松手,还捏得更紧了,“有什么不敢的?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么?” 一句话,跟箭似的,专往人心口上扎,也成功点燃了秦婉如一直压在心里的火引子。 “好,好,好啊!”她气得浑身发抖,连说三个好字。 随即她猛地抬手,用另一只手死扣着雪姝那只抓她的手,尖锐的指甲几乎立马就抠进了雪姝的肉里。 她一边使劲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一边没什么形象地嚷嚷:“好一个胆大妄为的贱丫头,本宫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来人!六公主目中无人以下犯上,给本宫拖出去杖责五十,狠狠地打!” 喊完,她回头重新将视线放在雪姝脸上,细长的双眼泛红,丝毫不掩藏在里头的狠戾,甚至朝雪姝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那样子,就像在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在本宫面前跳? 白茯担心自家主子被秦婉如抓疼,欲上前来护着,被雪姝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流芳听着秦婉如的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外面,没有来人。 雪姝瞥向自己被抓的地方,灯光掩饰下,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橄榄色光。 秦婉如低头,还没察觉自己喊了人后根本没人进来,她想看自己是如何把指甲抠进雪姝肉里的,想从雪姝脸上看到痛苦之色。 让她震惊的是,她刚刚明明就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抠进去了,明明就感觉到血都流出来了。 可为什么这会儿她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都这么使劲了,怎么……怎么连一点印子都没在这只手腕上留下,也没有血?? 愣神间,雪姝已经开口:“看样子,母后威严大减啊,都喊得这么大声了,别说人影子了,就连鬼影子,都没进来半个。” 秦婉如猛地回神,经她这一提才发现这个问题。 她陡然回头看向门口,就只看到跪在地上的流芳和站在屋里的白茯。 秦婉如心头瞬间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心里一恨,她愤愤甩开雪姝的手,大步走到门口往外看,然后厉声问流芳:“人呢?!” 流芳身子一抖,磕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不知。” 话才落,秦婉如一脚踹到她身上,“没用的东西!去给本宫找人!” 流芳被踹倒在地,又麻利地爬起来,不敢再说半个字,战战兢兢就要去找人。 “不用找了,”雪姝坐在那,冷冷淡淡的。 一个简单的眼神后,白茯福至心灵地将房门给关上。 秦婉如立马就明白了,“你干的?你把本宫院里的人都弄到哪去了?!” 雪姝掀起眼皮看她,眼里的冷淡宛若实质。 分明淡得什么神色都看不出,偏偏秦婉如从她那漠然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屑,轻蔑,嘲讽。 甚至还有一丝鄙夷。 秦婉如何等高傲,从小被人娇宠着长大,出嫁后更是风光无限一直坐在后院的最高位上。 什么时候,又有谁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这一瞬间,盘踞在秦婉如胸腔里的怒火如同被放出笼的野兽,熊熊火焰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胸前因为这高涨的怒火不断起伏。 她瞪着雪姝,睚眦欲裂,猛地就朝雪姝冲来。 “贱人!谁准你这么看本宫了?!本宫是皇后!谁准你这么跟本宫说话的!” 第401章 承认,他们该死! 毫无皇后仪态,几十年如一日的端庄优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雪姝起身,轻松闪开秦婉如的攻击。 她知道,让秦婉如情绪如此失控的,不仅仅是她对她的态度。 更因为她的这张脸,因为秦婉如深埋在心底丑事,因为她的嫉妒,和自卑。 面对秦婉如的疯狂,雪姝用极为漠然的态度就制止了她的动作。 “十五年前,你将相思用在我母妃身上时,可有想过有今天?” 话音落,院外已然行至门前的脚步也跟着停下。 万籁俱静。 屋里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秦婉如动作一顿,几乎在她话落的同时浑身僵住,脑子里片刻的空白限制了她的动作。 她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什么十五年前?什么相思?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又要叫人送客,雪姝却不愿给她说这话的机会。 “你觉得呢?皇后娘娘,事已至此,你觉得再装下去,还有意思么?” 从没有哪一刻,秦婉如会觉得眼前的这张脸,竟然跟记忆中的讨人厌的那张重合了。 曾几何时,那个人也这样看似温和,实则却冷冷淡淡地站在她面前,跟她说:“姐姐,你觉得,我们这样下去,有意思么?” 人人都说淑妃端庄大方贤良淑德,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个人实际是个连骨子里都透着冷的人。 她看似对谁都好,对谁都温柔,看似心里怀着一切柔情,可事实呢? 越是温柔的人,心越狠,那个人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呵,”秦婉如忽然就冷静下来,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 她不再目眦欲裂地瞪着雪姝,也不再张牙舞爪地冲她奔去,而是坦坦荡荡地迎上那似曾相识的目光。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本宫也就没什么可藏着掖着。” “不过,本宫倒是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又都具体知道了些什么?不如,你跟本宫说说?” 说完朝流芳跟白茯的方向瞥了眼,看不出情绪的一眼,但意思很明白。 雪姝没将她这一眼放在眼里。 她知道秦婉如什么意思,无非是知道了这么大个秘密,今晚谁都别想再活着出冷凌苑大门。 但不好意思。 她从来就没打算今天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然也不可能费劲心思在这跟秦婉如拖时间。 “还行。” 雪姝说。 “知道得不算多,也不算少,差不多就是晓得你为了除掉我母妃,将不会被人察觉的慢性毒以熏香的方式用在父皇身上,再经由父皇,让我母妃沾染上。” 她说得轻松,仿佛不是在跟人聊什么阴谋诡计,而是在跟人聊日常。 “母妃身子骨底子差,父皇想尽办法才给她调理得差不多,你眼瞧着母妃的精神日渐转好,你坐不住了。” 深冬的夜出奇得静,所有声音都被掩埋在严寒之下,封在冰冻之下。 唯独人说话的声音听得清。 “你让章晋松暗中调香,为不被察觉,你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香用在父皇身上,父皇日日去明淑宫,夜夜宿美人榻,他身上的香气,便时刻侵蚀他爱人的肺腑骨血,最终,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爱人?”秦婉如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雪姝不为所动,淡淡地盯着她,不厌其烦地继续回答秦婉如方才的问题。 “你为此香取名相思,你自觉这是在嘲讽我母妃,暗示父皇,便是再爱又如何,到头来,终究不过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秦婉如收了声,唇角的弧度却透着明晃晃的阴森。 “难道不是么?” 她笑,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意。 “我为什么要将相思用在他身上?痴情又如何?喜欢又怎样?他不是自认痴情么?” 她自小便认定他,自十七便嫁进太子府,为他生儿育女。 在察觉出自己对他的心思的那一刻她就深知,他这辈子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女人,是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她有着全天下所有女人的私欲。 她相信,若非逼不得已,天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会羡慕那些平民百姓。 他们可能日子过得清苦,可也正因为这份清苦,他们能实现真正的白头偕老,做到他们这些高墙之内的人所做不到的事。 或者,再不济一般有钱人家也行,尽管也是三妻四妾,好歹十个指头就能数清。 哪里像她,别说十个指头了,就是几十个指头,也数不清啊。 “呵,”秦婉如笑,垂首掩嘴,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雪姝,像在看一个笑话。 “你以为这宫里有爱么?本宫告诉你,没有,他爱伍玉珑吗?不,他不爱。” 雪姝没打断她,任她自顾自地说。 秦婉如:“做给谁看呢?要死要活的,若真爱,他会在得知伍玉珑不能生育后去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么?若真爱,他会让那些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么?不,他不会。” 说到最后,秦婉如近乎呢喃,像是说给雪姝听,却又仿佛在说给她自己听。 是啊,他爱么? 他不爱。 江玉盼为何会处处与她作对,就因为她先她这个太子妃一步进太子府。 她贵为太子妃,却不是丈夫的第一个女人。 多正常的事啊,多不值一提的事啊。 她不仅不能计较,还要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与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忽然,秦婉如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出了声,再抬头时,眼底神色说不出的狰狞。 “不过没关系,本宫才是皇后,本宫才是这一国之后,于本宫而言,那些女人不过蝼蚁,本宫想捏死就捏死了。” 伍玉珑也好,江玉盼也罢,其他女人更不在话下。 到最后,他会知道谁才是最爱他的人,谁才是最适合坐在他身边的人,谁才是陪他到最后的人。 秦婉如没把话说完,但想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雪姝对她眼里的疯狂无动于衷,只等她说完后才接话:“所以你就杀死了我母妃。” 不知质问或疑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秦婉如毫不避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又如何?” 说完又像想起什么,勾唇笑着,“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是他害死了你母妃。” 说完后她端端盯着雪姝,想从她淡漠的神情中看到裂痕。 她想,装得再泰然自若又怎样,左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她要让小贱人知道,在这后宫,她说了才算,即便有皇上护着又如何,命最后还不是掌握在她手上? 可惜秦婉如的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雪姝对她言外的威胁依旧不为所动,只说:“所以,除了我母妃,其他人也都折在你手上。” 末了补充:“包括那些孩子。” 秦婉如没有发现,雪姝一直用的都是陈述语气。 她面露得意,抬了抬下巴,眼里的疯狂宛若实质地从眼眶溢出来,“他们该死!” 抢走她丈夫的爱也就罢了,竟还敢肖想为他生育子嗣! 这事,分明只有她能做! 想到这,秦婉如的情绪就起来了,还想说什么,却被雪姝无情打断。 “可我听说,你现在连凤印都没有,宝册被收,凤印没了,这样的你还算皇后么?” 她的话头转得太快,秦婉如险些没反应过来。 又听她提起凤印,秦婉如猛地一怔,下一刻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可话都说了,再收回,只会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知道了就知道了,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思及此,秦婉如干脆大大方方承认:“本宫不管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本宫只想说,是本宫的注定丢不了,而你……” “砰!” 一声巨响,门被一股大力从外头踹开,巨大沉闷的声音震耳欲聋,屋里的横梁都在为之颤动。 第402章 夫妻,我也在等你 “谁?!” 秦婉如猛地一惊,回头,开口就要怒斥。 然而等她看清来人时,一盆冷水从头兜下,脸上“刷”的一下就白了。 门口,夙承勋一袭黑金常服站在光下,暗黄的光从他头顶打下,勾勒着他高大的身形。 这一刻,他全身像笼罩着一层黑气,浑身散发着冷气,沉重而巨大的威压显露无形。 他就站在那,分明什么都没说,却让人感到窒息。 江玉盼站在他身后,藏在男人的阴影下看着屋内,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视线从秦婉如身后的雪姝脸上划过。 四目相视,不言而喻。 从没有哪一刻让秦婉如觉得她这院子原是如此安静的,也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原是如此吵闹的。 兜头的恐惧犹如实质从后脊髓爬过,像无数冰冷的小蛇在她身上肆意攀爬。 边爬,还边吐着令人作呕的鲜红蛇信子,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嘶”声。 夙承勋就站在那,冰冷的视线如利剑射向屋内,在看到秦婉如身后的人时蓦地一怔,待看清她手腕上所戴之物时浑身一僵。 然而却也只是一瞬的事,随着雪姝不经意的动作,夙承勋的眼神变得清明了许多。 但紧接着,清明过后便是惊涛骇浪的愤怒。 “皇……” 秦婉如想开口,却在张嘴的瞬间对上男人那双冰冷至极的眸子,喉咙瞬时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紧。 不等她僵硬的脑子开始运转,夙承勋大步跨进门槛,不过几步就来到了秦婉如面前。 秦婉如这才看到,明亮的光照在男人俊朗的脸上。 分明是再柔和温暖不过的光,却连他眉眼处的锋利和眼底的潮涌一丝都没能化开。 那只大手扬起,再落下,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随之响起,声音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接二连三。 一旁的灯架子倒了,灯罩里的烛火灭了。 灯架旁边的帘子掉了,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珠子与地面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屋外跪了一地的人,脆响之后便是夙承勋粗重的呼吸声,安静得令人恐惧。 秦婉如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从脖子处传来的一声脆响,像骨头被扭断的声音,但实际却没有断。 有那么一瞬间,她失去了意识,眼前一片黑,耳边“轰”的一声,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紧接着,喉咙里漫出一股铁锈味,有点咸,又有些涩,温热顺着她嘴角往下流。 她想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局面,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到了多少,她想回忆一下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但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想这些。 夙承勋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喘着粗气,结实的胸膛随他的动作上下剧烈起伏,那双眼睛更是通红,血丝布满他整个黑瞳。 “原来,原来是你害死了她!” 他怒吼,不给秦婉如任何喘气的机会,大步上前一把攥住秦婉如的领子宛如拎小鸡般将人拎了起来。 人气到极致反而说不出什么话。 夙承勋将秦婉如拎起来,下一刻直接就把人举离了地面,揪着秦婉如领子的那只手也倏地扣到了她脖子上。 他死死咬牙,额上青筋满布,掐着秦婉如的那只手更是血管暴起,毫不留情。 像恨不得这就将人撕碎了,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再将她骨头敲碎,碎尸万段! 饶是江玉盼在想看秦婉如的笑话,此时此刻也被夙承勋愤怒至极的模样骇到头皮发麻。 而秦婉如,双脚离地,根本来不及作任何思考她的一张脸就被涨得满脸发紫。 夙承勋狠狠盯着她,眼底的怒火似乎要把人的魂魄都烧毁,手上力道大得更像是要把她的头给掐断。 秦婉如本能地攥着那只掐她脖子的手,眼泪顺着她发紫的脸流下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泪究竟是脖子上的痛带来的,还是心里的痛带来的。 泪眼婆娑地对上男人通红的眼,秦婉如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便经过嘴角滑进嘴里。 斜眸,朦胧之下,那张脸就更像那个女人了。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呵。 是了,只要是跟这小贱人在一起,就没有哪一次是如意的。 在见到人之前她分明都想到了,却偏偏还是跳进了陷进里。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明明她最爱的人就在眼前,明明他是这么得愤怒,明明她想告诉他自己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他。 明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不能说么? 不,好像是不想说。 “你、还、笑!” 夙承勋被秦婉如嘴角的弧度激得怒火高涨,手上陡然再一使劲,秦婉如就开始翻白眼了。 “玉儿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她曾跟朕说你对她好,却哪知道你竟是这般毒妇!你对得起她?!朕现在就杀了你!替玉儿报仇!” 秦婉如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的,剧烈的窒息感宛如浪潮般涌来,像一个巨大的深渊不住地将她往里头吸。 “知书达理……温柔,善良……你,你永远都在夸她,她在你……在你眼里,心里,永远……永远都是最好的,可……” 十几年,近二十年都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 夙承勋冷笑,大掌一收,一字一句从他齿缝中挤出来。 “是!她在朕这永远都是最好的,你这毒妇永远比不上她!” “毒妇……么?” 秦婉如嘶哑着,声音像是在沙地里滚过一圈,又像被人撕得血淋淋的,像破烂的风箱。 “呵呵,呵呵……” 她笑,笑着笑着那双眼看着就要失去焦距的眼睛陡然睁开,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是,我是毒妇,我比不上她……可,可是夙承勋,你别忘了,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是你!” 脖子上的力道倏然松了松,秦婉如这时却不急着把自己解救出来,而是趁这时候冲夙承勋吼。 “要不是你偏宠她,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会郁郁寡欢积郁成疾,都是拜你所赐!你以为我有什么机会在你身上下相思?那都是因为你给了我机会啊!” “你不是爱她么?你不是喜欢她么?哈哈哈……你既然都那么爱她了,又怎么会来我这睡?她在病床上孤枕难眠之时你人又在哪里?!” 是啊,我在延春宫孤枕难眠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呢? “口口声声说爱她,喜欢她,可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你在其他女人那的时候,可有想过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可有想过,我也在等你。 “哈,哈哈……相思……” 秦婉如看向雪姝,笑得满脸眼泪,笑得双眼充血,那鲜艳的颜色,像要从眼眶漫出来一般。 “不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如她,出生起并不知相思,然一见夙家儿郎,才知此为何物,又何曾想过,她才相思,就便要深受其苦。 是了,为何会将那香取名相思。 不是她想看他的笑话,而是把她对他的情,都染在了他身上。 雪姝很意外,没想到都这个时候秦婉如竟然还会想着回答她之前的话。 然而现场的人,除了她,没人听懂她这些话里的意思。 江玉盼不会,而害她相思的男人更不会。 果不其然,秦婉如刚说完这些话,夙承勋就从她刚才的那番话里回过了神,几乎在同一时间收了力道扼紧她的脖子。 夙承勋浑身都在抖,似是被气极了,尤其那只扼住秦婉如的手,几乎再没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秦婉如的脚离地面越来越远,甚至于连雪姝都能听到她颈骨发出的裂声。 偏偏秦婉如在念完那句词后就不再出声了。 第403章 想见,废后赐死 她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她要置她于死地的男人,看着她爱了几十年的男人。 勾着唇,放下手,最后闭上眼。 温热的泪水掠过她的下颌一滴滴滴落在夙承勋手上,变得冰冷彻骨。 然而陡然间,夙承勋的手却跟被烫了一般,猛地一松。 没了支撑,秦婉如“咚”的一声掉落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饶是如此,她也始终没再睁眼,甚至连动都没有再动一下。 有什么意义呢? 再动,有什么意义呢?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她憋得太久了,太累了。 夙承勋背脊发凉,收回的那只手还在止不住地颤,像是被气极了,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下一瞬,夙承勋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愤怒暴戾减了不少。 “皇后品行不端嫉贤妒能,残害皇嗣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更甚者遗失凤印玉毁椟中,即日起褫夺皇后称号,送南风阁。” 甩袖,转身往外走去,而他最后的几个字,也随他带起的风落入秦婉如耳中。 他说:“赐鹤顶红。” 南风阁,冷宫。 鹤顶红,剧毒。 男人走了,他来得悄无声息,又走得风轻云淡,一如那年出现在她视野里一样。 不经意间将她的满腔情意带到这世间,又将她连皮带骨打入地狱。 秦婉如没动,任凭李楷叫了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任凭眼泪狼狈地流了一地。 她知道,江玉盼还在,那个女人抱回来的小贱人也在。 那人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少不了她俩暗中动作。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好像也不惦记什么长生不老了,担惊受怕了这么久,焦头烂额了这么久,到头来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是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了一件事,停了一下,就这么闭着眼开口:“在你那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除了知情的雪姝和江玉盼外,包括李楷在内的其余人全都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说给谁听的。 “算了,”秦婉如说。 凤印在谁那也都不重要了,左右现在也不是她的东西了。 或许,在察觉到凤印丢失的那一刻,她就该想到,世间本没有那么多巧合,人们口中的“巧合”不过都是人为的罢了。 延春宫刚被烧,凤印就不见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往往也是“巧合”。 秦婉如也走了,被李楷叫人就这么拖出去的,没有了往日的高不可攀盛气凌人,但比起除夕夜的成妃,也不见得多狼狈。 只雪姝从她那张脸上看的神态,却是比成妃当时还要给人一种疲惫感。 也是,能不累么? 从不知何为儿女之情初识“喜欢”心里就藏着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成为枕边人,却出于身份,出于地位不得不接受丈夫在有她的同时拥有其他女子。 二十多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换成她,早不干了。 雪姝想,秦婉如对夙承勋的爱,她不予以任何评价,至今也无一丝动容。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秦婉如偿还从她这里夺走的,精神与身体上的痛楚。 可以说是报仇,但她却依旧没觉得痛快,一如当初除去夙锦儿与夙馨玉一样,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是顺了,却感觉不到报仇的爽快。 或许,这就是人吧。 她不是菩萨,没有慈悲心,不会因为看到仇人痛苦就生恻隐之心,可这人世间的种种感情却也是她所不能全然明白的。 秦婉如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夙承勋,为了能永远留在那个男人心里。 秦婉如有错吗? 有,为爱不择手段手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她自然有错。 可从她自身来看,却又是没有的。 爱一个人,哪有什么对错。 她与夙承勋是夫妻啊,妻子想独占丈夫的爱哪有什么错。 只能说这世间的人,有些苛刻了。 要让女子贤惠持家,又要女子胸襟宽阔温和大度,不仅要接受与别的女子一道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接受分享她丈夫的这些人。 雪姝看着已经没有秦婉如身影的院子,没有哪一刻像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爱上的人,是那个被奉为战神的男人。 秦婉如隐去在了黑夜里,碍于还有他人在场,江玉盼只朝雪姝看了一眼就跟了出去。 冷情的冷凌苑,院如其名,这会儿该是真正的冷清了。 寒风拂过,桌上的灯悄然熄灭,只剩榻侧一盏,雪姝背光而站,笔直的身形宛如一颗小青松。 她垂下头,轻轻拨弄手腕上的那只小镯子,身后烛光为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也将她柔美的面部线条勾勒得更加柔和。 就这么短短沉默了片刻,雪姝抬首,轻飘飘地说了声:“走吧。” 出冷凌苑走了一段路,主仆二人谁都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近长禧宫,雪姝呵出一口白气望着天上那轮弯月,“这会儿,该喝下去了吧?” 白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翕了翕唇,“应该……吧。” 说完拿眼去瞧雪姝,带着一丝试探和小心翼翼。 她看得出来,自家主子的情绪,远没有她之前想象中的高。 雪姝看过来,笑得淡淡的,漫不经心地问她:“想什么呢?” 白茯抿着唇,沉默了小会儿后说:“想你在想什么。” 雪姝笑,继续往长禧宫方向走,没说话。 就在白茯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茯,说:“想见他。”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用再说了。 只不过白茯有点懵,心想她们刚刚说的难道不是皇后被废被赐死的事么,怎么好端端的就想到王爷了? 不过,没等她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她家主子就又说:“啊……好想见他啊,现在就想。” 有点感慨的味道,柔软的白气从她嘴里出来,像一片纱,被拖得长长的,语气有点像想吃糖的小孩子。 而且,这好像还是她这主子头一回这么直白地说出对王爷的想念。 明明是这种让人害臊的话,偏偏这会儿听着却没有让人觉得害臊的感觉。 白茯小声笑了声,顺着她的话打趣地说:“也不知是谁说的,最近都不会在想着某人了,说什么顺其自然,结果这才见了几天。” 雪姝没把他们的秘密告诉白茯,白茯也没问,但她知道,眼下局势远没有她之前想得艰难。 她这两天甚至还用自家主子身上看出了一丝惬意和散漫。 所以,她也就没必要担心了。 雪姝撇了撇嘴,同白茯一前一后进了长禧宫大门。 一路沉默着,回到房间歇息了会儿,又洗漱完毕后,她决定:“我还是想见他,这就去见他。” 这种情绪,从看到夙承勋与秦婉如对峙时就出来了,然后在秦婉如被带离冷凌苑时高涨。 她想见他,想跟他说话,想听他的声音,然后再抱抱他。 白茯不清楚她是去大牢看人还是去哪,也没问,只在雪姝决定后换了件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又给她戴了手套,拿了手炉。 “这两天格外得冷,别冻着了。” 雪姝浅笑着看着她,“知道了。” 白茯给她理头发的手顿了顿,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她总觉得,自打三天前起,她面前的人身上就像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纱,分明比以前更温柔了,却总给人一种似有若无的感觉。 她的公主,好像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淡淡的,却又说不上冷漠疏离。 就是淡。 那种好像看透一切的从容淡然。 白茯忽然就紧张了,以致于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把雪姝勾得有些疼。 雪姝“嘶”了声,侧头往后看,“怎么了?” 第404章 野心,各自的谋划 看,就是这种,淡然清雅,没有一丝起伏。 白茯的心微微发疼,扯了扯嘴角,想说不小心,但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一把抓住了雪姝的手。 也没说别的,就说:“好好的,别冻着了,奴婢等你,不回来就让莺歌姐来个信。” 其实她更想问:公主,你怎么看着情绪不高?是不高兴么? 她也想问:公主,你去哪看王爷,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能现在就把秘密给奴婢说么? 但思来想去,白茯都没问出口,只看着眼前人,在心里默默地想:不要离开奴婢。 雪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只当她是真怕她风寒,便安抚道:“没事,我又不是瓷做的,不用等,困了就睡,就在我这屋里睡。” 言下之意也就是今晚很大可能不会回来了。 白茯抿了抿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就目送二人离开了。 现在成妃母女没了,秦婉如母女也没了。 夙承勋向来是没把她这边放在心里的,今晚又有秦婉如的事,想来夙承勋也是没心情管她,所以雪姝走得大方,支走了院里的其他人跟莺歌直接走的门。 夙珝自三天前去大牢给过雪姝“惊喜”后就再没去那个地方,没事便一直用障眼法在王府待着。 不过他这几天也难得有没事的时候。 秦宵肖想夙承勋的那个位置已久,他会答应空燃与之联手,为的也正是那个位置。 夙承勋以为秦宵同他始终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却不知秦宵早早在他身后造了艘画舫。 空燃没有跟夙承勋说实话,却跟秦宵兜了部分真话。 空燃的目的的确是想通过夙珝与人结合让人受孕,趁着月灵虎幼崽从母体出来夺走夙珝灵力。 这部分空燃给秦宵和夙承勋说的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就是食幼子肉可长生不老一说。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族能长生不老,就连那住在神宫的灵神族,寿命也不过几百上千。 若真有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首先实现永生的,难道不该是神么,何时轮到人类了。 秦宵从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利用夙承勋斗倒夙珝。 在他看来,夙承勋再不济毕竟是皇帝,夙珝再能打也不过臣子,只要名头得当,有朝一日总能从夙珝手中夺得大权。 这期间他便只需为夙承勋出谋划策,而后坐山观虎斗。 待夙承勋从夙珝那拿到炽军统帅权,他再联手秦婉如对夙承勋下手,最后再将这罪名安到夙珝余孽头上,他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皇帝驾崩时那必须得有一道遗诏。 遗诏的内容就是将皇位传给二皇子夙睿玺。 他是国丈,姓秦,不能理所当然出现在遗诏内。 但他是丞相啊,夙睿玺是他外孙,他是丞相,又是国丈,他不能直接坐上那个位置,但他能辅政啊。 夙睿玺那般听他母后的,要架空权力不在话下。 如此,夙姓江山改为秦姓不就指日可待? 秦宵起先就是这么打算的,夙睿玺之所以会这么听秦婉如的话,也是他一早就跟秦婉如说过,一定要好好把人拿捏住。 这是秦宵最初的想法,空燃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毫无疑问给了他新的想法。 原先的方法是周到,但耐不住要花的时间太长,少说也得好些年。 但空燃的法子就便利多了。 他只需配合空燃设计夙珝,不到一年时间便能彻底除掉夙珝这个眼中钉,能省去他好些时间。 空燃要幼子给他便是,夙承勋又哪里分得清妖兽幼子肉和其他肉有什么区别,届时他只需一招偷梁换柱便能瞒天过海。 然后就从夙承勋吃这肉开始,毒药就可以下起来了。 秦宵都想好理由了,夙承勋要是怀疑他为什么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他就说这是吃了长生不老肉后的过渡期,过了就好了。 待时机差不多了,哄着夙承勋写下传位遗诏,他也就算是事成了。 秦宵想得周祥,私下虽跟空燃有所保留,但因为他们才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对空燃说的倒也不算少。 而这些,夙珝只需躺在床上就能听到。 秦宵要时间,要设计他,他当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接触葛弩,设计让齐王、承王等人进京,为的就是一次性要把秦宵与夙承勋那一窝蛇鼠一网打尽。 所以这两天,除了跟葛弩取得密切联系外,他这两日还接触了进京的几路大军。 当然,昭王现在还在牢里,他自然不能跟人面对面,而他的接触也不仅仅只是见一面。 他之前窜改了几位王爷侯爷的记忆,为避免他们进京的消息传到京城惊动夙承勋等人,耗费大量灵力监测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事。 在他们与人接触离开后,又耗费大量灵力改动跟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的记忆。 所以这两日,眼瞧着几位藩王侯爷即将抵京,要送给夙承勋和秦宵的“惊喜”就到门口了,他也该收起所有结界,顺便让这京城里的流言愈演愈烈。 他的结界也算是遍布整个大贤,又是监测且又是提防结界灵气波动惊动空燃,还是这么长时间的耗费灵力。 几番动作下来,即便他再怎么恢复月灵王本来的力量,最后的损耗也有些让他吃不消。 何况这些还都是他去幽之境之前安排的。 那时候他还不知剩余的三个灵片在雪姝身上,更不知会拿回来。 因此那时的打算便是,耗费完灵力后就服下君曜为他特制的聚灵丹。 聚灵丹也在短时间内让人快速恢复灵力,恢复程度与原有灵力相当,时限为二十四个时辰。 时限一过,他的灵力也就会恢复到彻底耗完的状态,并由人形化为兽形,接下来的四十八个时辰内都不能化成人形。 事后也许的确会不方便,但二十四个时辰,足够他与空燃周旋了。 解决完空燃,夙承勋跟秦宵都不必放在心上,让夙嘉随随便便变成他应付一下,等他恢复人形后再来收拾一堆烂摊子。 好在现在用不着聚灵丹了,虽然累是累了点,但这种程度睡上一段时间就行了。 因此,雪姝到墨悠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损耗了灵力不得已化为原形养精蓄锐睡得昏天黑地的一个大猫饼。 “累着了,”喜贵站在床边,压低声音跟雪姝说,“好一段时间没好好睡觉了,又忙活了整两天。” 雪姝知道他这两天没闲着,但没想到会累成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犯疼,忍不住叹气。 喜贵看她坐到床边,神情温和地盯着床上的猫饼,想想后笑着说:“要叫么?要是知道公主您来了,肯定高兴呢。” 雪姝摇头,温和地看了喜贵一眼,说:“不用了,我也就来看看他,辛苦公公了,歇着去吧。” 这是要单独待待了。 喜贵心领神会,笑着应下出去了。 他一走,屋子里就安静得出奇,只偶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微不可闻。 雪姝眼底荡开一层柔意,温暖漂亮的橄榄绿如水般在她眼里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盯着那柔软的大猫饼看了小会儿,雪姝伸手,动作无比轻柔缓慢地将盘成一团的家伙抱到怀里让他睡在她腿上。 指尖轻抬,一抹浅浅的荧光绿色在指尖绽放,随着她指尖在大猫圆乎乎的头上轻轻一点,那一点绿色便分成了好些小光团。 如萤火虫一般围着大猫飞舞,转了一圈后融进那雪白的绒毛里。 就这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直到怀里的团子有醒来的迹象,雪姝方收手,绕着大团子的萤火虫也陡然消失不见。 夙承勋这一觉睡得沉,也没做梦。 就觉得周身暖呼呼的,四肢百骸都被暖意包围,如同浸入了一汪温泉里,浑身上下所有筋脉都顺畅了。 丹田里更是灵气充盈,甚至快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他从没睡得这么舒服过,感觉睡了很久。 迷迷糊糊睁眼,熟悉的香气让他有些恍惚,人还没清醒,倒是先开口喊了人,“姝儿……” 第405章 冷暖,亲不亲? 雪姝瞧他迷糊的样子着实可爱,情不自禁低头用唇在他头上碰了碰,将头顶亲了个小坑,又用手抚平。 “嗯,是我。” 听到声音,夙珝清醒了不少,睁眼甩了甩头,就看到那张精致娇美的脸近在咫尺。 他抬起爪子,用肉垫在她脸上碰了碰,用刚睡醒还有些沙哑的声音问:“怎么来了?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雪姝踢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上,耐心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来了有一小会儿,快子时了,来的时候就见你在睡。” 夙珝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用爪子轻轻推了推雪姝的手。 雪姝会意地松开了他。 夙珝踩着优雅的步子从雪姝怀里下来,旋即浅白色的光一晃,哪还有什么大猫的影子。 “怎么想起过来了?”夙珝伸手把人捞到面前,凤眸里盛满温柔的光。 雪姝顺势往他怀里一靠,抱住他精瘦的腰在他肩头蹭,“想你就来见你了。” 说完抬头,对上男人看下来的视线,笑问:“怎么,你这里也不欢迎我啊?” 夙珝挑眉,捕捉到她话里的那个“也”字,大手安抚似的从她后背顺着背脊往下,一下一下地轻抚,“说说,谁敢不欢迎你?” 雪姝被他抚得舒服,半眯着眼,抱着他腰的手又收紧了些,往他肩窝里蹭,深吸了一口后就将今晚在冷凌苑发生的事给他说了。 “凤印我给贵妃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就是她的事了。” 让白茯将她化得与母妃有三分相似是为了刺激秦婉如。 戴外祖母送的那只镯子,则是为了引起夙承勋注意。 很明显她成功了,母妃的那只镯子,夙承勋的确见过。 如今,上辈子带给她伤痛的人已经没了,剩下的一个夙承勋没她插手的份,她现在也算是功成身退到一半了。 “嗯,”夙珝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辛苦了。” 雪姝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明明是害人的事,被你说得我好像做了什么丰功伟绩似的。” 夙珝轻挑唇角,“我并不认为你在害人,丰功伟绩虽谈不上,却也能说是为民除害。” 雪姝又笑了,“何以见得是为民除害了?我不过是为自己报仇罢了,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得了。” 夙珝抱着人往床头挪了挪,又拿了枕头垫在身后,姿态散漫地靠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雪姝的头发。 “何为皇族?能为天下百姓之表率,身处富贵心怀天下,受百姓跪拜,能要为百姓谋福祉者,方为皇族,你认为,宫里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 他一说,雪姝瞬间就明白了。 “也是,”她想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宫里吃穿用度的花费也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很多都是老百姓的纳税钱啊。 雪姝:“这么说来,我还真做了好事。” 夙珝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在她勾起的唇角轻轻摩挲,哄小孩似的说:“自然,我的姝儿很厉害。” 雪姝发现,自从他这么唤她后,就总喜欢用“我的姝儿”这四个字,而她也喜欢听。 就感觉心里暖暖涨涨的,通体舒畅。 她抬起头看他,无意识舔了舔唇,视线从男人微粉的唇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他眼睛上,耳根微微发热,“亲不亲?” 两人虽有肌肤之亲,但要主动开口说起这事,还是很难为情的。 夙珝轻抚她背脊的手顿住,眸底神色蓦然转深,视线从那张说出这话的小嘴上扫过,最后与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睛对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想亲了?” 开口声音明显沙哑了很多,有点像刚从砂砾中滚过,带着粗粝感,磨得人心尖发颤发痒。 雪姝耳尖都红了,刚才还表现得挺大方,但经男人这一问,底气顿时就有些虚了,撇开视线干咳了一声,“我说着……” “玩的”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下巴就遭到了桎梏。 夙珝双指钳着她不准她躲开视线,唇角勾着一个惑人的弧度,眼底幽深灼热。 雪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后悔问出刚才那话了,想随便找个话题把这段圆过去,结果看男人那眼神,她觉得…… 好像不怎么能圆得过去。 好吧,她承认是她想了。 但这也不能怪她,他俩感情好,想亲近,这不是人之常情的事么,何况这两天他们连面都没见着。 思及此,雪姝也不逃避了,红着脸大大方方迎上男人幽深的目光,点点头,“想,想亲。” 坦诚的态度极大地取悦了夙珝。 一声低笑从他喉间轻轻溢出,低磁的嗓音像无数小勾子,勾得人心痒痒。 下一刻,他缓缓低头与怀里的人额头相抵,双唇靠近雪姝,“说实话的乖孩子,必须得奖励。” 双唇触碰间,说不出的亲昵宠溺,下一瞬,就被一层柔软温暖覆上了。 一吻结束,两人一如既往对比鲜明。 一个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一个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单看两人现在的样子,不知情的人估计会觉得两人方才做的不是同一件事。 雪姝被他亲得无力,浑身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缓气。 夙珝以指腹抹去她眼睫上的湿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这么不经亲。” 低哑的声音明显夹杂一丝丝情动,好听,却又灼人。 雪姝听他的声音眼角越发得红了,攥着拳头在他胸膛上捶了一小下,无济于事。 夙珝笑,胸膛微震,抬手攥住了她的那只手,故意逗她:“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小别胜新婚?” 刚说完,他就看到怀里人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耳尖红得近乎渗血。 晓得她这是害臊了,夙珝上扬的嘴角怎么也下不来,眼神一沉,攥紧掌中纤细的腰肢翻身将人压到了床上。 耳鬓厮磨,极尽温柔。 屋内温度渐升,屋外寒风呼号,两处地方天差地别。 南风阁里四处荒凉,幽暗的烛光在破旧的桌上随风奄奄一息。 哪里都是冷的,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四周安静得出奇,只剩屋里的呼吸声最为明显。 李楷冷冷站在门口,门对院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从被带来后就趴在地上的人。 一个眼神,一旁端着托盘的人再次上前,“娘娘,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请吧。” 平静的声音在屋里荡开,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样的话在今晚已经说了三遍了,这是第四遍,离第一遍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 再怎么说也曾是一国之后,是皇上的结发之妻,与皇上同床共枕二十余年。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总不好真就这么强着人把药给灌进去。 可惜第四遍已经说了,地上的人却还是一动不动,伸手探过去,有鼻息,凑近看,还能看到她眼角渗出的泪。 小太监为难了,求助地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李楷。 李楷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眉头轻皱,第一次显出不耐。 “娘娘还是尽快上路吧,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提起“皇上”,地上的人总算有些反应了。 秦婉如趴在地上,身子与冰冷的地面紧紧贴着,浑身僵硬麻木,生死似乎都感觉不到。 唯有那两个字,像针扎一样,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她抖了抖,搭在地上的手指大幅度颤了一下。 两滴泪从她眼角渗出来,部分浸入发间,部分低落地面,与地上已经晕染开的一滩水渍融为一体。 她开口,喉咙像被撕开过一样,“你……什么时候成江玉盼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临到死了,脑子似乎越发得清晰了。 那个人多疑,过去二十年连她都怀疑过很多次,自然不可能就那么相信江玉盼的话。 而且他虽不管后宫事,却也对女人间的尔虞我诈清楚得很。 若非是信得过的人在他耳边提几句,他不可能大晚上的跟江玉盼同时出现在冷凌苑。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李楷。 第406章 收场,秦婉如之死 但,面对秦婉如突如其来的质问,李楷面不改色,直接避开了她的问题。 “奴才不知娘娘在说什么,娘娘,请。” 说话间,又给了一个人眼神。 无方,那小太监只好忍着胳膊的酸痛再次将那瓶鹤顶红凑到秦婉如面前。 从被夙承勋掐着脖子甩开起,秦婉如就一直闭着眼,至今都没睁开过。 她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有什么意思呢?睁眼做什么呢? 是看那人对她有多无情,还是对她有多怨恨,又或者有多愤怒? 她明明知道他对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男女之间的爱,明明知道,他对她和对伍玉珑是不一样的,她却选择了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伍玉珑问她,有意思吗?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说:有没有意思你说了不算,本宫觉得有意思就行。 伍玉珑当时回了她一句什么? 她好像没有回,只是用她那双眼睛淡淡地看着她,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当时的她却觉后背发凉,以为一切都被那双眼睛看透了。 现在想来,伍玉珑当时应该是真的都看透了吧,又或者,从进宫的那一刻起,那个女人就从未想过活着出宫门。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进宫,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得去了。 她以前不懂伍玉珑为什么那么爱养鸟,她的明淑宫房檐下挂了不下十只鸟笼。 每一个都是那人让人精心打造的,每一个的价值都够普通人家过几辈子。 然而里面关着的,却始终都只是随处可见,最为普通的鸟。 那人为讨她欢心,说要让人给她寻这世间最珍贵的鸟来,伍玉珑却拒绝了。 秦婉如清楚得记得,她当时得知这事后生生掰断了一根她最为喜爱的小羊毫,道那女人不知好歹。 而伍玉珑养的那些鸟,每过一个月就会被她放了,宫人便又为她捕,其中麻雀最为居多。 养一个月再放,再一个月再放,如此反复。 现在想想,她突然就明白伍玉珑为什么那么爱养鸟,又为什么总做那些让人费解的事了。 秦婉如想,进宫前的伍玉珑应该就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是真温柔,她也曾在未嫁之时偶然瞥见过她脸上的那抹真诚的笑。 但进宫后的伍玉珑,呈现在她脸上的那抹笑,意思却再不是那年的。 她养在笼子里的那些鸟每隔一个月方能被重新给予自由。 但被装在这个名为“皇宫”的笼子里的女人们,却永远都飞不出去。 伍玉珑爱过那个人么? 不知道。 可能爱过,也可能没爱过。 但能确定的是,除了被抱养过来的野丫头,伍玉珑临终前应该真没什么牵挂。 因为那一刻,她飞出去了,自由了。 “呵……” 秦婉如忍不住笑,笑得很自嘲,“怎么回事,都这个时候了,本宫……本宫的脑子里想的居然全都是她,疯了不成。” 小太监朝李楷看去,彼此眼中都藏着不解,不明白她口中的人是谁。 李楷以为她想的夙承勋,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刚想“劝说”几句,地上的人却已经撑着地动起来了。 秦婉如艰难地动着被冻得没什么直觉的手半坐起来,吸了吸鼻子后闭眼缓了缓情绪。 再睁眼,她的眼底已经一片清明,看不出丝毫悲色,唯有脸上的泪痕显露着狼狈。 秦婉如的视线定在托盘内的那瓶药上,勾着唇,颤着手将药拿到手上。 “啵” 很轻的一声,塞子被她拔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好像没什么味道,又好像有。 秦婉如没深究,拿着瓶子的手因寒冷抖个不停。 小太监看得战战兢兢,生怕她这时候把瓶子抖掉了或者扔了,又或者趁他不注意突然把药往他嘴里灌。 “怕什么?”秦婉如瞥了他一眼,一脸无所谓。 她转向李楷,在将瓶子里的东西往嘴里倒之前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东西朝李楷递过去。 “不会让你难做,这算是最后让你为本宫做的一件事。” 摊开掌心,是一枚成色极好的鸳鸯玉,很小很精致,约莫小孩子的半个巴掌大。 李楷迟疑片刻,上前将那枚玉拿过来。 几乎在他拿到玉的同一时间,秦婉如猛然仰头,喝水一样将瓶子里的东西尽数倒进嘴里。 “啪!” 清脆的声音狠狠砸在地板上,除却碎片外,一滴水渍都没有。 这是全喝完了。 小太监心惊,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拿着帕子去收碎片,一会儿好去复命。 “哈哈哈,哈哈哈!” 秦婉如笑,跪坐在地上,看着一脸复杂的李楷,看向他身后漆黑的院子,望向屋内不见光的屋顶,笑得肆意。 “伍玉珑!本宫输了!输给你那女儿了!你高兴了?!得意了?!” —你瞧,那不就是刑部尚书家的二姑娘么?百闻不如一见,生得可真好。 —婉如,伍二姑娘人冲你笑呢,你怎么不搭理人家? —皇上是真喜爱这位伍二姑娘,一进宫就给封贵人了,姐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皇后懂朕,玉儿身子骨不好,还得麻烦皇后了。 —姐姐,有意思吗? —娘娘,好消息啊!淑妃娘娘,没了! —玉儿知书达理温柔善良,她曾跟朕说你对她好……朕现在就杀了你!替玉儿报仇! 往事匆匆历历在目,恍惚间,秦婉如觉得她这二十年,仿佛自打伍玉珑进宫后她就一直活在她之下。 可明明,她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那年,伍玉珑为什么对她笑,她为什么没搭理她? 秦婉如不知道,她只觉得好笑,笑伍玉珑,笑这宫里的所有女人,更笑自己。 剧痛来得突然,像岩浆一样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眼前阵阵发黑,黑得连站在门口的李楷都看不见了。 秦婉如却止不住声,哈哈笑着,笑得喉咙嘶哑双眼渗血,泛黑的血大股大股从她嘴里涌出来。 —婉如,即日起,你便是孤的太子妃了,孤准你在孤面前放肆。 —婉如辛苦了,待这小子出来,孤定收拾他,让他折腾他娘。 —婉如,朕是皇上了,你看朕穿这身龙袍好看么? —皇后,贵妃不过是无心之说,你就不能心胸开阔些么? —娘娘,皇上今晚宿在临华宫了,怕是不会来了。 —娘娘,皇上今晚宿在端妃娘娘那了,您看…… —皇后,你让朕很失望。 冷宫里泛着霉味,这味道随风飘进鼻子里,令人作呕。 院里树梢上的霜落下来,树枝微颤,昏暗的烛光下泛着点点冷光。 不知从哪来的小麻雀还没入睡,落在屋檐上睁着它黑溜溜的眼静静地看着屋里,似乎在好奇屋里的人在做什么。 小太监被秦婉如的异样吓坏了,匆匆收起碎片后躲到李楷身旁,一言难尽。 秦婉如支撑不住了,一口血兀地喷出来,洒了一地,倒下去的瞬间,她隐约听到了两道声音。 —姐姐…… —婉如…… 秦婉如阖上眼,到底再没了力气,抽搐了两下后便悄无声息。 小太监看看李楷,再看看没声音的人,最后大着胆子上前去探鼻息,却又在这时猛地发现她嘴巴动了动,像在说什么。 小太监俯身,凑近了听。 “殿下和婉如的第一个孩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调宝瑟,拨金猊。 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 多年前,惊鸿一瞥,自此再心不由己。 我这一生,没什么大的追求,只愿我夫心中有我,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我愿与我夫同在。 从今往后,有我伴着你。 第407章 圈套,江玉盼的怀疑 翌日,雪姝在墨悠居吃过早饭后便伪装着回宫,进宫时天刚亮不久。 一进宫门,似乎连空气都沉重了许多,讶异沉闷的气息铺天盖地,一瞬间便压到人头顶。 “皇后被废了,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一丝征兆都没有?” “皇后把凤印丢了?!天……” “皇后先是被收了宝册,又丢了凤印,这皇后自然是做不成的了。” “皇后是什么时候丢的凤印?皇上真请钦天监的人看了?” “钦天监的人说正因为皇后丢了凤印,什么凤星移位,跟皇上相克,这可不得了。” “既然连钦天监的人都这么说了,那皇后注定是活不成了。” “皇后被赐死,好像……跟淑妃娘娘有关。” “说是皇后娘娘,害死了淑妃,药就下在皇上的衣服上……” “……” 宫人步履匆匆,整个皇宫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但隔着各宫宫墙,主子奴才们却是心惊不已,压着声音就这件事议论纷纷。 众说纷纭惊愕万分,谁都没想到不过睡一觉的功夫。 第二天睁眼,变天了。 而让众人最最不能想到的是,皇后之事竟然跟贵妃和六公主两个人有关,甚至还跟淑妃的死有关? 这是何等的无巧不成书又惊心动魄啊? 谁都知道淑妃是皇上的逆鳞,怎么这逆鳞,就被皇后给揭了呢? 红襄支走了屋里的人,一边为自家主子布早膳一边压着声音:“娘娘,现在各宫人都知道这事了,都悄悄派人打听呢。” 江玉盼面无表情,用勺子在碗里搅拌了小会儿,片刻后又放下,若有所思。 红襄停下动作,“怎么了?可是今日的饭不合胃口?” 江玉盼一手扶着碗,指尖在碗上的花纹摩挲,看她,“你说,那昭王到底想做什么?” 红襄:“娘娘何出此言?怎么好好的提起昭王爷了?” 江玉盼紧抿着唇,没立马作答,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不知怎么的,本宫现在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红襄也顾不上布菜了,“娘娘怎么想?” 江玉盼把碗推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炉。 “昭王不是任人摆布的人,照他的性子,外面流言都传得那么热闹了,怎还会任其发散?你说这事,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昭王入狱,外头人对此事的看法好坏参半。 一半不予以赞同,坚决反对谣言,认为皇上不该轻信流言如此对待大贤的战神,功臣。 另一半则并非予以赞同,而是觉得昭王入狱后并非真正遭牢狱之灾,只不过是给朝中一个调查流言,找出造谣的人。 这些人,不管赞同与否,最终都是站在昭王那边的。 除去这些人外,只有少部分胆小怯弱之人对此事坚信不疑,认为无风不起浪,凡事不可能空穴来风。 而也正因为有这小部分人的存在,目前那些巴巴等着调查结果的人才会摇摆不定。 江玉盼不觉得昭王是会就这么任由事情发酵的人,她总感觉,昭王只是表面顺着皇上来,私下可能在计划什么。 可她拿不出证据,还越想越绕,尤其这段时间她爹还总让人给她带话,说让她在皇上身边为昭王说说话。 要死了,她爹肯定是被他的那颗忠义之心弄得鬼迷心窍了。 也不想想皇上这些年跟昭王是怎么过来的,表面倒是你来我往张弛有度,然而背地里那叫一个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她不信她那天天站在明政殿上的爹看不出来。 还让她在皇上面前为昭王说话,怕不是嫌她命太长。 红襄不是很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想到昭王的事情上了。 按理说昨晚皇后那边刚出事,今儿个要想的也该是皇后的事。 不过,既然主子都这么问了,红襄也不好不说。 她想来想去,也理不顺其中门道,就问:“娘娘觉得会是什么圈套?” 江玉盼没说话,沉默了会儿才琢磨道:“有没有可能,外头的一切实际都是昭王自导自演,为的就是他下狱后引出舆论,进而让皇上处于两难之境,动摇军心与百姓心里的那杆秤?” 不若如此,她想不出昭王那样随性又桀骜的脾气这回为什么会顺着皇上来。 红襄不明白:“想是能这么想,但然后呢?引出舆论动摇军心,之后又要如何?总不能是就这样让人谈论下去吧?那样应该没什么意义。” 红襄想得简单。 她跟了自家这么多年,好歹对宫里宫外的情形是清楚的。 昭王自十岁就成了大贤对外的一把刀,他若真有心觊觎上面那个位置,机会多得是,又怎么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 红襄的话让江玉盼再度陷入沉思,只最后头皮都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反而让红襄给说服了。 “也是,”她点着头说,“要是昭王有心,本宫这会儿也不会坐这儿了。” 红襄没接这话,转而提起另外的事,“娘娘,那凤印……” 说起这个,江玉盼立马就把昭王的事抛到脑后,笑得愉悦,“不急,还不到那玩意儿出场的时候。” 凤印现在是她在手里没错,却不能从她手里拿出来,更不能跟她沾上半点关系。 红襄见她已有主意,也没再多问,只笑了笑说:“六公主是个说话作数的人,说给您就给了。” 江玉盼轻笑一声,“你以为她为什么会给得这么干脆?” 红襄:“难道不是娘娘同她一早就协商好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 江玉盼随意喝了两口粥,拿了块小糕点在手上。 “是协商好的没错,可你认为,那丫头会毫无防备就将东西送到我手上?” 红襄立即就悟了,“娘娘的意思是,她留了后路?” 江玉盼不予置否,“说起来,那丫头的心思,可比咱们所看到的重得多,难道你昨晚就没看出来她与平日不一样么?” 红襄认真回想了一下,昨晚他们赶到的时候刚好就听到六公主说起淑妃。 后来皇上动气,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哪敢再明目张胆地抬着头往里看,她也就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没等红襄想明白,江玉盼就为她解了惑。 “本宫同她协商的,可没有让她把她那张脸化得跟淑妃相似这一项,何况,本宫先前只安排了李明德,但你知道么?皇上见了李明德之后,可是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往冷凌苑去。” 皇上多疑易怒,照计划,李明德等人从他那出来后他就该带人去冷凌苑,然后与去找他的她偶然相遇,最后一起去冷凌苑。 她那时候都收拾好了,可派出去的人却说李明德等人走后皇上并没出来,后来似乎又见了什么人。 兴许是做的伪装,她派出去的人并未看到那人的真面目,只看到是太监模样的打扮,后来再去跟,就没跟到了。 不得已,她只能在临华宫等着。 暂不说皇上究竟见了谁,很明显,皇上召见那人是临时起意,除了皇上自己,没人知道。 可偏偏,那丫头把时间把握得那么恰到好处。 她之前还担心那丫头会按原计划进行,还特意派人去跟那丫头通气,好让她也等上一等。 可谁知,压根不用她派人去,那丫头自己就在外头溜达把时间掐准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丫头知道的比她多得多啊。 她知道皇上会在见了李明德等人后再见其他人,把时间掐得刚刚好,才会有他们后面去冷凌苑的“碰巧”。 红襄听得头皮发麻,“这,这六公主也太……她真的只有十五吗?” 江玉盼被她逗笑了,呼出一口气玩笑道:“也许?没准人看着只有十五,实际灵魂七老八十了?” 经她这一说笑,红襄后背的凉意瞬间就散去了。 江玉盼:“所以,暂不急,先看着吧。” 外头的流言没解决,对她来说就始终都不是时机。 第408章 失魂,杀人诛心啊 毫无疑问,冷凌苑的事震惊了整个后宫。 雪姝对旁人所表现出来的或难以置信或幸灾乐祸或人人自危都不感兴趣,她回长禧宫收拾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永寿宫。 别人什么反应她不在乎,但太后现在的情绪她却不得不管。 雯萱领着雪姝往太后的寝屋去,路上连叹了好几口气。 “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真是给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雪姝:“皇祖母还好么?” 前阵子接连发生的事给老人家的打击就挺大的,这些天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精神气。 可惜她跟阿珝这边都没时间再等,秦婉如这些人也不得不处理。 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好好把人安抚着。 提起太后,雯萱又是一声叹息,“三公主跟锦儿公主已经够她怄的了,现在又来了个皇后,你觉得她能好到哪里去?” 雪姝翕了翕唇,没再接话。 雯萱把身边的人都支走,拉着雪姝停了下来,“你跟我说实话,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去冷凌苑?” 虽然昨晚去冷凌苑的只有皇上跟贵妃,但身后带的奴才可不少。 加之废后赐死这么大的事,即便瞒得住宫外,也瞒不住宫里的人。 雯萱会这么问,也是因为今儿个她都还没起就被人喊醒了。 喊醒她的人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没了。 没有任何征兆,一晚上的功夫又是摘了人的头衔封号,又是赐死。 好歹是一国之后,怎么可能瞒得过,更别说还是在皇上没有下令封口的情况下。 皇后被废被此药,事发突然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 然而现在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这件事竟然还跟六公主扯上关系了。 皇后会去冷凌苑不就跟六公主有关么?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但凡长了心眼的人就不会不多想。 雪姝来之前就知道会面临什么。 对雯萱,她没打算瞒,但也不打算全说实话。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目光认真地看着雯萱,说:“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昨晚会去见她,是因为……” 说到这,她作出有些不好说的模样顿了顿后才继续。 “前段时间快过年的时候我不是去临华宫拜访了么,本来想的只是单纯地去给贵妃娘娘拜年,但没想到,娘娘却跟我说了件事。” 雯萱不疑有他,问:“什么事?” 雪姝压了压声音,“关于我母妃的。” 雯萱蹙眉,“淑妃娘娘?” 雪姝点头,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对。” 雯萱看出来了,心里一紧,有些于心不忍,但毕竟事关皇后之死,她还是问道:“她说什么了?” 雪姝眼帘微垂,纤长睫毛掩去她眼里的黯淡之色,“她说,我母妃的死跟皇后有关。” “什么?!” 雯萱震惊,连音调都拔高了不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忙暗咳一声把声音压了下去。 雪姝抬眼看她,长话短说地把事情跟她说了。 当然,她不可能跟雯萱说这些事是她调查出来的,她之前也跟江玉盼通过气,夙承勋一旦问起来,就说是她调查出来的。 至于江玉盼这些年为什么没把这事给夙承勋说,理由无非就是不想夙承勋为这事伤心啊,跟皇后有隔阂之类的。 夙承勋可能会气,但这气绝对不会冲江玉盼发。 相反,江玉盼还会因为这事在夙承勋心底留下个好印象。 毕竟跟阴险歹毒手狠手辣的皇后相比,明知淑妃当年死因却选择为人考量隐瞒不说不争不抢的贵妃更得人心。 所以雪姝当初的这个提议,江玉盼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雯萱听得心惊,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人怎么,怎么……” 震惊之余,雯萱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很小便没了爹娘,跟了太后之后就一直在灵妙山,一待就是十八九年。 她知道这宫里头不会简单,回来之前还特意恶补了很多规矩礼仪,跟出入行宫的人打听了很多宫里的事。 发生了绮贵人的事后她觉得女人之间的争斗估计就是这些了,结果没想到,还有这般的。 “这……这不是杀人诛心么?”雯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天天的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 雪姝勾唇,笑得嘲讽,“谁说不是呢,好在,这诛的,不是母妃的心。”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秦婉如的一个遗漏吧。 虽然秦婉如说她母妃没有心,对夙承勋的温柔体贴也不过是认命,做了当妃子该做的事。 但她却知道,母妃对那个男人,是动过心的。 即便后来,她释然了放弃了,但动过心的这件事,却是真实存在过,她只是擅于伪装,擅于将一切都埋在她心底最深处。 奶嬷嬷不会骗她,她曾经看到的那幅画里的美人笑也不会骗她,那笑里的爱意更不会。 只不过是母妃看得清楚明白,她知道自己对谁动的心,也知道自己的这份心能得到多少回应。 所以在夙承勋看来,他的玉儿是爱他的,在秦婉如看来,她的对手是不爱的。 只能说,她母妃是真的冷静。 冷静得让人胆寒,让人钦佩。 “难怪,”雯萱心里很乱,叹了最近以来最沉重的气,“难怪皇上会如此震怒,难怪都这个时候了也没见皇上再下什么旨。” 废后,废后再赐死,这俩圣意,无论哪一个,都绝对是不能瞒的。 只不过,皇上这会儿应该没心思想别的吧。 最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本就够让人难受的了,如今又得知心爱的女人是被自己害死的。 这要换成她,估计得疯。 雯萱想想,对眼前的人更心疼了,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你受委屈了。” 亲爹娘不要就罢了,好心将她抱回来的母妃竟是这样的走法,换成谁估计都难以承受。 雪姝回应地捏了捏她的手,淡淡地笑,“没事,都过去了。” 雯萱把她这个笑当成强颜欢笑,还想再安慰小姑娘一会儿。 雪姝没给她机会,“好了,我知道的,谢谢姑姑,不过我们在这已经耽误这么久了,再说下去,皇祖母就该派人来找人了。” 她这一说雯萱才猛然想起,“你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太后还说外头冷,让我快些接你进去呢。” 说完也不耽搁,拉着雪姝就往屋里去。 事实证明,雯萱想得没错。 夙承勋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接下来要将废后怎么处理。 他从冷凌苑出来后回了永和宫,然后将自己关在寝屋,盯着那张画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这会儿都没从屋里出来。 李楷复完命后就守在屋外,一守也是整整一宿。 负责早膳的小太监在去过御膳房三次后忍不住来到李楷面前,说:“公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皇上昨晚就没用多少,再不用早膳,这龙体……” 小太监问得极小声,如果不是他专门负责这块,他现在压根儿不想出现在这。 李楷侧头,往小太监身后几个宫人手上端着的饭菜上瞥了一眼,没说话。 小会儿后,他认命地叹气,转身来到门前敲了敲。 没回应。 李楷面上也不慌,等了小会儿后轻手轻脚推门进去,再次看到坐在榻上对着画的人,李楷还是忍不住叹息。 古人说得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即便是帝王,也难逃这一定律。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夙承勋的身上便看不到平日里的沉稳冷冽。 青色胡茬一夜就爬满了他的下巴,眼下青色沉得惊人,连坐在那的身躯也不似平日来得高大挺拔了。 整个人便像是失了魂。 李楷无声走近,“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淑妃娘娘若是还在,也定不希望看到您这样啊。” 第409章 情殇,要变天咯 陈旧泛黄的画平整地摊在榻上小案上,画中郎情妾意笑意绵绵。 温柔可人的女子小鸟依人地靠着高大挺拔的男人,眼里的温柔宛若实质,仿佛要溢出来了。 夙承勋双手放在画的两侧,一动不动,也不知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李楷知道他在在意什么,“不知者不罪,淑妃娘娘是个明理之人,她不会怪皇上的。” 显然,李楷的这句话触动了夙承勋心里那根残缺的弦,放在小案上的手颤抖般动了动。 夙承勋张嘴,没什么血色的唇近乎干裂。 他想开口说话,但喉咙却像撕裂了一般,声音冲到那处就疼得血淋淋的,好一会儿后他才发出粗粝干枯的声音。 “不,她……她会怪朕,怨朕,恨朕……” 夙承勋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极大的愤怒后是极大的伤痛。 他只要一想到他的玉儿临死前的模样,他的心就凌迟,一片片,满是锯口的刀子将他的心割裂,他痛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李楷不知该怎么劝。 都道帝王家无情,可这情究竟有没有,只有本人才知道。 只不过,李楷现在能确定的是,他面前的帝王,对这画里的女子,是的确怀着真情实意的。 眼前的人当了多少年的九五之尊,他便跟了多少年,而后宫的那些女子中,没有一个,像淑妃这样,能让这位帝王惦念这么多年。 所以,该是有情的。 也许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使然,所以人们才会觉得,为君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乃常理。 也许是帝王在动情的时候还太年轻。 不知失去所爱之人的痛,不知在这宫里,要想得一份自己喜欢,而又喜欢自己的纯粹的感情有多珍贵。 更不知,这纯粹的感情里是容不下第三人的。 他的主子在对待后宫女子的感情上是对是错,李楷不予评判,也不好说,只能安抚。 “怎么会,淑妃娘娘生性纯良至善至美,对皇上又用情至深,哪里会恨皇上。” “用情,至深……” 夙承勋的手一点点挪到画上,用微颤的指尖轻轻去触碰画上女子的脸,却又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宛如被灼了一般猛地一顿缩了回来。 他开口,用嘶哑粗噶的声音说:“秦婉如有一点……或许说得没错。” 李楷:“皇……” “朕明知她身子不好,夜里最为难受,朕在的时候,她每每夜半醒来身上都冷得像块冰,只有朕暖得了她。” 她起初不愿同他相拥而眠。 第一次侍完寝后他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让她去或者留,她就自己主动开口说:“皇上明日还要早起,臣妾就不扰皇上清净了,皇上早些安歇吧。” 会召她侍寝,不过他一时兴起,突然想起自己后宫新纳了这么个人。 生得好,清雅如玉。 聪明,玲珑剔透。 他总觉得能从她身上看到与旁人不一样的一种气质,说不上是种什么气质,却是让人瞧着就舒服。 这种感觉,是他在皇后跟贵妃她们身上未曾感觉到的。 他后宫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一侍寝就想人留整夜的,却唯独她,完事就准备走人,干脆得有种不真实感。 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当时在听到她这样说后的心情。 怔愣、不解、窝火,然后跟个不成熟的毛头小子一样不甘心。 她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呢?就这么不想他抱,不想跟他睡觉么? 哦,他明白了。 这招叫做欲擒故纵。 行吧,不留就不留,他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于是,自那之后,他不翻牌子了,只要有时间让人侍寝,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就往她那去。 却又赌气一样的不再让人侍寝,霸占她的床,该睡睡该起起,偏不让人侍寝,就看她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可他等啊等,连续等了大半个月,她竟真有本事每天晚上都坐在一旁干守着他睡,等他睡了再回偏殿。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他甚至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 可她说话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对他明明很顺从,明明比他小好几岁,却明理懂事得让人心疼。 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桃花树下,柔软粉红的花瓣载着暖阳自她头顶洒落。 那一刹那的抬眸,他只见眸光似水如风,勾着他的心也为之一颤。 他那时才知,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她是不一样的,他从她的眼里,看不到在其他女人身上才能看到的欲,贪欲。 她好像很爱他,像他爱她一样;却又好像不爱他,因为她太温顺懂事了。 她会劝他去别的妃嫔的寝宫,会在他面前说其他女人的好话,会亲自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去其他人那。 可她也会在他站在她面前时展露欢颜,那眼里的笑温柔而明媚,没有一丝掺假。 也会在温存时在他怀里撒娇,情动时会不自察地依恋他。 所以,玉儿爱他吗? 李楷见他迟迟不语,就只盯着画瞧,一时无方,也只能任他去了。 关门声落下,屋里再次恢复落针可闻的安静,似乎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飞舞。 夙承勋放在小案上的双手长时间维持这一个动作都已经麻木了,可他却好像一点没察觉。 他盯着画上的人,目光仔细而小心地一寸一寸描绘那张熟悉的脸,最终还是颤着指尖朝那张脸轻轻抚了上去。 —你既然都那么爱她了,又怎么会来我这睡?她在病床上孤枕难眠之时你人又在哪里?! —口口声声说爱她,喜欢她,可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你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时候,可有想过她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秦婉如歇斯底里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恐怕,这是她二十多年来说得最真的话了。 抚在画上的指尖感觉不到温度,夙承勋回想着秦婉如说的这些话,当时听着只觉得愤怒,眼下,却只想笑。 “啪嗒” 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屋里想起,落下的水珠刚好滴落在画中人的脸上,然后晕开一片。 “别哭……” 夙承勋笑着,想哄她,谁知才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来,喉咙渗出一丝血腥味。 颤着手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可是“啪嗒啪嗒”几声,她脸上的泪更多了。 夙承勋慌了,痛了,喑哑着声音僵硬着手一点点将画往怀里抱,“别哭,玉儿别哭……” “皇上,”李楷这回没进来,只在外头喊了声。 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便直接开口道:“不知是谁,将秦氏的事传出去了,现在外头老百姓都晓得皇后没了,您看这……” 话没说完,屋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滚。” 很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意思很肯定。 “这……”前来请示的人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楷将人带离门口,“皇上现在没心情,外头让闹就闹去吧。” 没办法,那人只好离开。 等那人走远,李楷转身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道深深的叹息。 . “绝对是真的!我姑姑的儿子的舅舅的妹子的姑娘就在宫里当差,消息绝对可靠!” “那这也太荒谬了,皇后居然把毒用在皇上身上,岂不等于是皇上把淑妃娘娘害死的?” “当初是谁说淑妃娘娘是六公主克死的?六公主委屈了这么些年,可算是出头了。” “那女人就不是个东西!大人小孩一个不放过,这早犯七出之条了,放在寻常人家要不早休了?皇上竟然……” “得了吧,往年再风光有啥用?我就没见过当皇后把凤印弄丢了的,我就说这年前年后咋老出事。” “那个老娘们儿,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子现在也不怕了,反正都不是皇后了。” “再让她这个皇后当下去,咱大贤恐怕是……” “别说了,要变天咯。” 第410章 正名,人心惶惶 雪姝在永寿宫陪了太后一个多时辰,回了长禧宫后莺歌便将外面的情况汇报给她。 白茯听了忍不住问:“咱就这么把消息散出去了,皇上回头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啊?” 再怎么死得也是曾经的皇后,而且这件事本身还就跟她家主子有牵扯,闹得这么大,她担心会对她家公主不利。 雪姝换了身衣裳,理着头发笑了笑,反问:“他为什么要查?” 白茯将她换下的衣服放在一边,闻言有些茫然,“那这不是死得不光彩吗?一般大户人家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还有什么国家根基动摇能来得让人人心惶惶? 没有。 一国之后弄丢凤印且知情不报,这可不是简单的欺君之罪就能完事的。 更遑论,淑妃娘娘之死还牵涉到皇上本人,这两件事不管哪一件,对皇家来说都是极大的丑闻,而前者更是与大贤根本有关。 那还不得把知道这些事的人的嘴巴给封得严严实实啊? 雪姝轻轻笑了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觉得现在这情况,永和宫那位有心思管吗?” 的确,夙承勋是对他的江山“一往情深”,但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欺骗,更别说夙承勋本身还就是多疑的性子。 他这些年都那么谨慎小心了,到头来却被枕边人骗得彻头彻尾,夙承勋没当场杀了秦婉如还真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夙承勋当时的做法也直接让她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夙承勋对她母妃的感情。 她原以为夙承勋对母妃的感情不过是嘴上说说。 本来嘛,夙承勋当年已有夙睿玺,要说传宗接代,这任务也算完成了,也算是后继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母妃若真有情,就不会在意母妃能不能生。 退一步说,就算在意,那也可以先把人的身体慢慢调理好,而不是在大臣的几句话后就去跟别的女人相亲相爱,还把种子撒下去。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秦婉如那时候说得一点没错。 夙承勋的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的自我感动,他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深情。 可当夙承勋放下秦婉如,转身离开冷凌苑且并未下令封口时,她就意外了。 夙承勋,一个多在乎自己颜面的男人啊,那时候竟然连封口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更别说这都过了这么几个时辰了,他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秦婉如的话带给他的打击远比他们看到的要深刻得多。 此次将流言散出去,也算是对夙承勋的一个试探,试探结果表明,夙承勋对她母妃的确是有情的。 这个结果真的是…… 白茯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想想觉得解气,同时又很高兴。 “这下好了,看谁还敢说淑妃娘娘是被公主克死的,我们公主可是再清白不过的。” 雪姝:“清不清白无所谓,我也不是为自己正名才把消息放出去的。” 莺歌接话:“公主是为了淑妃娘娘。” 雪姝闻言看了她一眼,“没错,不想我母妃死得不明不白,现在也算是……” “公主,”珍珠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白茯去开门,“什么事?” 珍珠:“尚书夫人来了。” 白茯朝雪姝看去,用询问的眼神请示她的意思。 雪姝早有所料,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叮嘱珍珠先将人好好招待着,自己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仪表才过去。 来的人除了她外祖母姜氏外还有她姨母伍氏,才进屋,两人就朝她走过来,两人的眼眶都是红的。 姜氏一把将雪姝搂进怀里,哽咽道:“我可怜的孙儿,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伍氏跟过来与二人抱作一团,同样带着哭腔,“我可怜的妹妹,若非当年为我,也不至于……幸好有你,幸好有姝儿啊……” 两人上来就哭,情绪波动大,连几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太出来。 雪姝想,她们原没有多少接触的,情绪会这么大估计也是因为知道了她母妃死得这么冤,继而将这份情绪过渡到她身上了。 任由她们抱着,雪姝也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更或者,没感觉。 换成以前,如此温馨又触动的情形,她定然会受到影响,没准会跟着一块儿哭。 可现在,她感觉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看人喜怒哀乐,内心好似除了感慨就再无别的情绪了。 不过,好歹算是亲人,雪姝到底还是抱着人安慰了好一会儿。 上了年纪的人,感触就比年轻人来得大,姜氏哭了好一会儿没收得了,伍氏倒是先收住了。 雪姝同姜氏坐在一块,一边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问伍氏:“外祖父现在如何了?” 伍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还稍有些哽咽。 “本来一大早天没亮就要来上朝的,但一出府就听说了这事,还没来得及进宫问个明白就接到了皇上今日不早朝的通知。” 雪姝点头表示知道了。 姜氏这会儿稍微缓过来了些,紧抓着雪姝的手问:“孩子,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氏端端看着她,眼里带着些急切。 事已至此,雪姝自然不会瞒她们,将自己对雯萱的那套说辞搬给了出来,毫无痕迹地瞒了自己跟江玉盼合作的事。 姜氏本来缓了些,然而听完她的话后又止不住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玉儿……” 伍氏也忍不住,低着头无声垂泪。 雪姝只好再劝,好不容易将人劝得差不多了,时间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姜氏伍氏二人眼睛都哭肿了。 雪姝让人弄了热水帕子进来给二人敷眼睛,边跟伍氏说:“看这情况近来我也不好出去,尚书府怕是暂时去不得,就得劳烦姨母回去多劝劝外祖父了。” 伍氏摁着左眼上的帕子,用另一只眼去看她,“你这孩子,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本就是该做的,倒是你自己,想开些。” 姜氏这时候接话,“难得你有这份心还记挂着他,这些年,要不是我们信了那起子人,你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眼瞧着又要哭,雪姝赶紧劝,力图及时将这话头给打住。 三人说了大半日,雪姝留了二人在长禧宫用午膳,午膳后又聊了会儿方让人送两人回去。 永和宫那边中午没什么动静。 风羽传来消息,说秦宵为秦婉如的事跑了几趟,始终没见到人。 最后一趟也不知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还是秦宵真为秦婉如想,竟然在永和宫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别说,还真有用。 不过秦宵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大概就只有一炷香时间。 秦宵出来后没多久,夙承勋的旨意也下来了。 不多到傍晚时分才传来有关夙承勋旨意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这次的事事关国运和自己所爱之人,夙承勋竟难得没用“突然恶疾暴毙而亡”来掩盖事实。 夕阳西下,宫门外公告下围得水泄不通,小小的地方可谓人山人海,大伙儿不敢高声喧哗,就都围着那公告小声议论。 “瞧瞧,我说得咋样?真得不能再真!” “我的个老天爷,皇后这,这也太……竟然真把凤印弄丢了,还什么凤星移位,与紫薇相克,皇上不就是紫薇啊?” “不得了不得了,晚到十几年的真相,淑妃娘娘竟真死于皇后之手,这些女人啊。” “一入宫门深似海,谁说进了宫就能过好日子了,这里头的水,可是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啊。” “这上头没说凤印找没找到,那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完了,都完了,看看这都什么事,克皇上不就是克咱大贤?怕不是又要打仗了。” “可别啊,昭王爷都还在牢里,咱派谁去打啊?” “这上头说赐死废后就没事了,可信么?” “……” 众说纷纭人心惶惶,而伴随这些猜测来的,是恐惧。 动摇,大抵便是如此。 第411章 选择,虚伪的人 戚风将外面的情况汇报给夙珝。 夙珝在床上懒懒地窝着,裹着被子睡得好不惬意,听完戚风的话后还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很自豪地表示:“不愧是本王的人,周到细致面面俱到。” 经过这些日子,戚风已经习惯自家王爷对六公主这王婆卖瓜似的夸奖,不动声色地汇报完后准备再不动声色地退下。 “慢着。” 夙珝坐起来,柔软的蚕丝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中衣穿得松松垮垮的上半身。 “通知葛弩,今晚即可进军章宜。” 戚风颔首:“是。” 夙珝:“齐王他们走到哪了?” 戚风:“离京不到三十公里。” 三十公里,顶多也就要一天多时间就到了。 夙珝勾唇,眼底浮出满意之色,旋即想到一件事,“本王一会儿去夙嘉那一趟,你去楚胤那一趟,把这个给他。” 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黑色锦袋。 戚风拿到手上,“爷,这是?” 夙珝把枕头当抱枕垫在身后,懒洋洋靠在床头,“给他便是,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 既然空燃有意对夙嘉出手,又拿到了楚胤给夙嘉的护身荷包,说明空燃对楚胤已有防备。 楚胤的封印术固然强劲,但天地万物讲究相生相克,没有什么绝对不可破。 上回他去幽之境时为防止空燃对楚胤动手给过楚胤护身灵术,但他那时候灵力大部分用在那些大结界上,灵片又不足,故只能防一次。 事实证明有所防备总是对的。 尽管空燃与楚胤并没有直接对上,但楚胤的封印术却正儿八经被破了一次。 如今他灵片已齐,月灵王之力已完全恢复,自然要将自己人护周全。 戚风走后,夙珝在床上赖了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他二十多年没体会过灵力充沛的感觉,都快忘了自己身为月灵王时恢复灵力是什么速度了。 原以为恢复起来少说得三日,不想那丫头来了一趟就差不多全部恢复了。 “大地之母。” 夙珝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低声呢喃,随即却嘲讽地勾起了唇。 净神也好,大地之母也罢,在他这都不过一个模糊的概念。 是那丫头的能力么? 夙珝想再想想,但想得一久,脑袋就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算了。 夙珝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抬眼看了看时辰,掀开被子唤了喜贵进来更衣。 丞相府,跟夙珝与雪姝的轻松自得相反,秦宵从宫里出来后就急得在书房打转。 总管秦翰一敲门,他浑身都是一震,没等秦翰说话啊,大步跨过去就把门开了。 一看到站在秦翰身后的空燃,秦宵二话不说就将人拉进了屋关上门,急道:“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突生变故了?” 倒不是他对他那女儿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他现在可就只能靠着他那女儿来掌握宫里的动静了。 尤其去年夙珝血洗枫香村,闹得江湖鸡飞狗跳,还把那什么武林盟主给引来后,他身边的那些江湖高手一个都没有剩,想再去找人都找不到了。 没了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暗线,他就跟两眼一抹黑似的,心里一点儿不踏实,现在居然还发生这种事。 空燃现今正处于意外得知夙珝与雪姝相爱,他的计划从而只会更加顺利,以及他要做的困兽阵出乎意料得顺利双重欣喜中,哪还有心情管秦宵的野心。 不过,想是这么想,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因此,面对秦宵的焦躁,空燃面上表现依旧淡然,“大人稍安勿躁。” 秦宵在他面前踱步,又停下来,把手拍得啪啪响。 “如何不急?你让我如何不急?昨天都还好好的,结果睡一觉起来就变天了,这,这……” 秦宵感觉自己头都要秃了。 空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不耐,对付安抚秦宵,他几乎信手拈来。 “大人,贫道倒是有话说,就怕你不爱听。” 秦宵一怔,“什么话?” 空燃没马上回答,只认真看他,问:“大人先回答贫道一个问题可好?” 秦宵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就等着有人帮他想想办法解决问题。 要是空燃有办法,别说一个问题了,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只要是他能答得上的,他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空燃没让他久等,问:“大人的大计,皇后娘娘,若要大人在这二者中做出选择,大人会怎么选?” 秦宵有些错愕,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个问题。 空燃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说:“大人先不要问贫道为什么会这么问,大人只需给出回答就行。” 秦宵端详他脸上的神色,却未看出什么异样来,可这话也不好说啊。 秦宵想,若是他回答他选大计,那不就相当于直接表明他为了自己可六亲不认么? 可若让他选后者,他又实在昧着自己的心,何况万一自己选了后者,面前的人就不帮他了,那可如何是好? 呵,虚伪的人类。 空燃没错过他眼里的踌躇与虚假,在心里冷笑了声,并不催。 没多会儿,秦宵像是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面露痛心与纠结,“前者。” 空燃:“大人的大计与皇后娘娘,大人选前者,弃后者,对么?” 秦宵:“也不能说弃……” 说到一半对上空燃那看似浑浊却清明的视线,秦宵心头一紧,那一瞬,仿佛自己藏在心底的东西都被窥探到了一般。 他有些噎,有些狼狈地点了头。 空燃假装没看到他神情的微样,说:“大人英明,换成贫道,贫道也会选前者。” 秦宵顿感心头一松,不过却有所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空燃绕过他,缓步落座,“凤星移位,冲紫薇,大人可知此为何意?” 秦宵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隔着茶几坐到空燃对面,微微点了点头。 空燃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帝王者,紫薇星,紫薇动天下惊,大人身上也是有紫薇之气护体的,将来可是要登大位的,若执意留着即将陨落之凤星,大人觉得届时会发生什么?” 若空燃说点别的,秦宵可能还会计较几句。 再怎么说他也是当爹的,纵使心里那点父女之情淡薄,也总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可空燃偏偏没说别的,只拿这命格说事,秦宵便是再想说,也找不到说的。 空燃看他被自己的话唬住了,暗暗嗤笑,“刚才的问题贫道也可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生死之间,大人选生还是死?” 言外之意也就是,只要秦婉如活着,那秦宵的计划便不会成功,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秦宵后背一凉,感觉自脚下升起一股瘆人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颤。 可他又有一点不明,“当初婉如进宫,便有得到高僧为其断命,说她生来便是凤主之命,理当母仪天下,怎么现在就……就移位了?” 空燃耐着性子,“星宿命格之说无定数,且凡事皆有因果,皇后娘娘丢了凤印,而此便是她命数变动的根本原因,也是她宿命的分界岭。” 他说得有模有样,尤其秦宵还已经见识过他的本事。 但因为现在他不好往宫里安排人,便对接下来的事很不放心,“那,那确定不会影响咱们的大计?” 空燃打从一开始心里就只有自己的计划,管他影不影响,只要不影响他就行了。 哄人的事,他张口就来:“大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万事有贫道在。” 这话一说,秦宵跟吃了定心丸似的,瞬间就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跟空燃的谈话也轻快了不少。 然而他哪里知道,在他体内作用于偷听的冰晶早将他与空燃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送到了某人的耳朵里。 “你笑什么?” 屋里,雪姝从外面进来,刚巧捕捉到男人嘴角的那点弧度,忍不住问道。 第412章 来犯,这么黏人? 夙珝刚从夙嘉那过来,身上的凉意散得差不多了,看她进来,收了收眼底的冷意,在她走到面前时很自然地伸手将人拉到他腿上坐着。 “没,就是听了两个蠢货的对话。” 雪姝知道他口中的“两个蠢货”是谁,跟着笑了下,“他们是又在计划什么了?” 夙珝用大手包住雪姝的手,一边给她暖手一边说:“能计划什么,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命数天意,也就用来糊弄些蠢货了。” 雪姝笑而不语,任由他包着手,轻轻往他肩上靠,温顺地在他颈侧蹭了蹭,“确定明天就动手?” 夙珝松开一只手放在她腰上,低头去看她,在她挺翘的鼻尖上亲了一口,“嗯。” 雪姝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又去寻他的唇。 夙珝顺着她,又低了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离开后蹭着她与她呼吸交缠。 雪姝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亲。 夙珝低笑出声,低磁的声音带着钩子,“今晚怎么这么黏人?” 放在以往,雪姝断然是不好意思这么缠着人的。 但她毕竟是已经恢复记忆的人,心理方面自是比真正十五六岁的她成熟了不止一星半点,何况两人又有了肌肤之亲,再像之前那样,未免过于矫情了。 不过,面对心爱之人的心悸和羞涩该有的还是有些的。 她脸上有点发热,但并不影响她说话,“不喜欢吗?” 夙珝跟她对视,被她眼底潋滟的水光荡得心里又软又痒,忍不住就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喜欢,”他说,亲密地把呼吸洒在她耳廓,“我的姝儿做什么我都喜欢。” 谁能想到,在外无情狠绝的人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让人心软的情话。 但雪姝很清楚,四千多年前,她的阿珝,她的月灵王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她面前,都不是冷漠无情的人。 初见时,他带着少年人都有的桀骜不训意气风发,骄傲得连发丝都带着锋利。 尽管他在神宫宴会上表现得令人难以亲近,却并不是冷漠得让人难以近身,而是孤傲。 他看不上神宫人,看不上魔族,看不上邪祟,于是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和傲气,眉宇间的乖戾都快溢出来了。 然即便如此,在她面前,情话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就像现在,他会夸她,会哄她,会将对她的喜欢一一表现出来,会不怕牙酸得一遍又一遍说他爱她。 要说从前与现在的不同,那估计就只有那句“我爱你”,她怕是等不到了。 他们之间有诅咒,他对她说的那句“我爱你”也被诅咒了。 诅咒不解除,无论她轮回多少次,他换多少次身份,她始终都听不到那句话从他嘴里出来。 但是,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至少他说喜欢了。 笑笑,雪姝忍着眼底涌上来的热意抬起指尖轻抚他的眉间,然后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花言巧语。” 夙珝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蹭,把她刚才的那句话还给她,“不喜欢?” 雪姝感受从指尖传来的温热,一颗心也跟着他呼吸的频率跳个不停,“喜欢,很喜欢。” 夙珝抵着她的额头,故意逗她:“很喜欢是有多喜欢?” 雪姝撞进他深邃漆黑的瞳里,脚下仿佛踩在悬崖边,呼吸一滞,心脏的生命力再这一刻达到鼎盛。 她是净神,有个足以让天下之人敬仰的称谓——大地之母。 可说白了,大地之母究竟是什么身份? 好像,用人类的话来说就只是个大夫。 只是她这个大夫与寻常大夫不同,她能医的,是有生命的世间万物。 她是创世神女神力的延续,生命之源不过一个汇聚着神力的光团。 幼时不知如何控制灵力,所到之处总能引起骚动,生命所能承受的灵气灵力是有限的,然而她能给予的却是无限的。 短短眨眼间,不知多少人死于灵力过甚的炸裂下。 神宫的人也没想到轮到她这一代,竟然继承了创世神女的所有神力。 于是,历代净神中,就数她这一代的净明殿上结界最强。 整个灵神族的人对当年的爆裂都心有余悸,饶是她早已能成功掌控灵力,也不能出净明殿大门半步。 神王,神王妃会在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跟她说: 记住雪姝,你是神女之后,你的灵力是无穷无尽的,旁人连你身上的一丝灵气都承受不住,所以你绝不能出净明殿。 翻来覆去春去秋来,彼时她不过五岁,那样的话却好像已经听了无数遍。 甚至梦里都是神王和其他王的叮嘱。 她年幼的心,就在那日复一日的叮嘱中慢慢死去,从红色变成灰色,再是漫无边际的黑。 她很奇怪,别人的五岁什么都不懂,她却什么都懂。 她能给予世间颜色,却始终给予不了自己颜色,直到八岁那年,她在碧荷池捡到一只猛虎。 他的颜色是白的,却给予了她白色以外的所有彩色。 就像此时此了,雪姝光是看着他,心里就暖涨得厉害。 她有些情不自禁,松开勾着男人脖子的手捧住了他的脸,眸光温柔动人地看着他,“很喜欢就是……” 她用行动给了夙珝答案,捧着他的脸起身照着他淡色的唇吻下去。 这种事上,她先前从来都是羞涩被动的,可现在,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夙珝被她眼里的温柔看得心里塌了一小块,笑了笑任由她亲,大掌抄过她的腿弯,就这么一边亲吻一边抱着人往床榻的方向去。 一番温柔小意,男人吃饱餍足。 亲怀里人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子,又在她嘴角啄了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瞌睡就睡,硬撑着做什么?” 雪姝懒在他怀里,几不可闻地哼了声,一只手还放在他衣襟里,抬头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夙珝去捂她的眼,“睡觉。” 雪姝没说话,眨了好几下眼。 纤长的睫毛搔得夙珝掌心痒,还未平复下来的心更痒。 他忍不住笑,松开手对上那双还泛红的眼睛,哑声问:“不累是不是?” 雪姝下意识要摇头,但才准备动作立马又改成了点头,表示自己不累。 夙珝岂会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明日起便不得安生,后又有与空燃的争斗,担心罢了。 夙珝无奈又心疼,最后索性顺着她,眼神一暗,嗓音低低地说:“不累就再来一次……” 温暖的室内再次升温,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墙上两道相拥的影子。 烛光渐渐变得微弱,不知何时彻底暗了下去。 一场温柔风雨后,身旁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雪姝睁着眼,漆黑的夜里,她的那双盛着橄榄绿光的眸子仿若上等琉璃,在这夜里美不胜收。 她盯着帐顶,不知过了多久,又侧首看向身旁人的睡颜。 温柔如风的目光不仅没有攻击力,相反还带着满满的安抚与暖意,饶是对视线如此敏感的夙珝也未能察觉出。 雪姝就这样看着他,直到眼睛涩得快睁不开也没有移开视线。 不知不觉间,外面响起一道微弱的鸡鸣声,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才惊觉原来都这个时辰了。 贪恋地钻进他怀里,嫌抱得不够紧,雪姝又牵起他的手往自己腰上紧了紧。 男人有所察,轻哼一声收紧双臂,低头亲她,“乖,不闹。”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雪姝闭眼,掩去满眼的流光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世间仿佛彻底安静了。 天际方明,开始乱了。 “皇上!皇上!” 李楷带人匆匆而来,失了往日的镇定,连敲门声都大了不少。 一阵静默后,屋里传来夙承勋沙哑的声音:“何事?” 李楷看了眼跟在身边的人,那人立马扬声道:“启禀皇上!大豫来犯,即将抵达章宜!” 第413章 商讨,朝堂争议 “什么?”夙承勋拔高音调,能听得出嗓子依旧干哑得很厉害,“进来!” 李楷不敢耽搁,赶紧将门推开,“大人请。” 来报消息的人跟着进屋,进去后目不斜视,由李楷领着来到夙承勋面前。 夙承勋穿着身明黄中衣,原就因晚上没睡好脸色发青,现在一看,脸上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豫为何突犯边境?” 那人道:“回皇上的话,大豫昨夜进军章宜,此前将士们并未收到任何大豫出兵的消息,来犯缘由,目前还不知。” 夙承勋感觉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彻夜未眠的脑子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大豫来了多少兵?” “回皇上,十万。” “由谁领兵?” “大豫国主。” 夙承勋这口气没能及时上得来,干哑的喉咙被气流冲得一阵疼,止不住就咳了起来。 李楷赶紧上前给他顺气。 夙承勋拂开他的手,冷冷看着这来报信的人,厉声道:“十万大军侵犯我边境,章宜守城的那些人是死了么?!那么大动静都不知道!” 那可是十万大军啊,不是十个人! 报信的人被他训得浑身一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皇上恕罪,张将军李将军也正在调查此事。” “混账东西!” “咚!” 夙承勋怒骂,猛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就往那人身上砸去,杯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夙承勋气得站起来,指着那人怒道:“十万大军,十万!这么大动静都未能提前知晓,还查什么查?!” 李楷担心他一时气极做下错误决策,忙不迭劝道:“皇上息怒,当务之急还是要早些下旨才是。” 与章宜的条约签了才不过十一年,大贤又有昭王这么个战神的名头镇着。 当年昭王打得大豫节节败退哭爹喊娘,连大豫国主都差点在那一战中没了,都以为大豫这回该遵守条约。 再不济也该是三四十年后的事了,一时难免掉以轻心,章宜那地方近几年就只有三万兵力。 十万对三万,压根没有可比性,更何况还是葛弩率兵。 葛弩一上战场那就是个疯子,十一年前的那场战役,单看他们大贤的死伤就知道那人的疯狂程度。 若非他们有一个更疯的,大豫的铁蹄绝对能一路踏到京城来! 夙承勋狂怒地在屋里打了几个转,停下,狠狠闭眼又睁开,“传朕旨意,朝中大臣速速进宫不得有误!” 李楷不敢耽搁,应了声出去火速派人去叫人。 一炷香时间后,天色还未大亮,明政殿已灯火通明。 为避免闹得人心惶惶,李楷派去的人并未直接说明皇帝如此火急火燎地召见大伙儿是为了什么,还当是废后之事的后续,众人不禁猜测纷纷。 秦婉如被废,又有毒害淑妃在前,照理连一般庶民都是不如的,更别说入皇陵了。 夙承勋昨日在圣旨上已说得清清楚楚,秦婉如死后不进皇陵,遗体也在那之后被送去了丞相府。 众人对这件事思来想去,无果,又见秦宵来了,就又都停止了小声议论。 秦宵虽有空燃在旁支招,但在外面,还是作出了一副备受打击后的悲痛潦倒的模样。 大臣们见状也不敢说了,都站在各自的位置等上面的人来。 夙承勋一路带风,来得气势汹汹,没等众臣参拜,到了位置上后直接厉声就道:“大豫突袭,现今离章宜不到十里,众卿可有退敌良策?” 偌大的明政殿,夙承勋的声音藏着明显的怒意,沉重沙哑,跟一口大钟似的砸得人措手不及,连秦宵都愣住了。 “这,这……” “好好的,大豫为何来犯?条约不才签了十一年么?” “哼!大豫国主那狗贼,一向不遵从条约,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来了!” “那……那现在咱们……” 武将还好,尤其文臣,一遇上这种事心底难免没底,大殿一时显得热闹了起来。 夙承勋心情原本就不好,再经这一闹,他的怒火已高涨到一个极限,当即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只听“砰”的一声,震耳欲聋,声音在大殿上空久久不散。 “朕叫你们过来是来解决问题,不是让你们当着朕的话交头接耳!” 众臣再不敢小声议论,江太尉率先上前,道:“皇上,大豫与我大贤十一年前签订和平条约,不知大豫此次来犯是何缘由?” 众人纷纷颔首。 夙承勋冷哼一声,“朕若知缘由,就不必叫你们来商议此事了。” 这…… 大臣们瞬间面面相觑,大部分人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一时悄然后,夙承勋的视线锁定在秦宵身上,“秦爱卿可有话说?” 为秦婉如的事,夙承勋还不算气昏头。 这些年,秦宵一直为他出主意对付夙珝,虽每每都未能如人意,但这么些年过来,夙承勋是信任他的。 如今,又是秦宵为夙承勋引荐空燃,才让夙承勋除掉夙珝的计划有成功的可能。 加之还有长生不老在夙承勋心里卡着,纵使他对秦婉如再火大,也因此未波及到秦宵身上。 相反,夙承勋现在问秦宵的这个问题里,还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被点名的秦宵没表现出意外,当着众人的面上前一步道:“章宜唯有三万兵力,当务之急理当调兵遣将支援章宜,至于大豫来犯缘由,臣以为应当从长计议。” 他所表现出的镇定和提议很大程度取悦了夙承勋。 夙承勋点了点头,“不愧是秦爱卿,与朕不谋而合。” 夸奖秦宵的同时他的视线还不忘从其他人脸上扫过,如此明显的比较,叫其他人更不敢怎么出声了。 但说起调兵遣将,问题又来了。 大豫全民尚武个个能打,且都是制造精良武器的能手。 在武器方面,大贤是大大比不上的,更遑论大贤现今所用的车弩还是大贤前些年交好相送的。 大豫现国主葛弩是大豫的巴德,也是大豫历代国主中最骁勇善战之人,而巴德在大豫便是“武神”。 葛弩十二年前继位,继位的次年便向大贤出兵,他在战场上的疯狂程度,足以令所有见识过的人望而生畏。 十一年前的那场战役,他们这边的统帅全都死于葛弩手下。 当时迎战统帅未有人能与之一战,那么现在呢? 十一年前,十五岁的昭王率三万精兵抵御大贤,只差一步取下大豫国主葛弩的首级。 当时大豫死伤惨重,国主性命更是危在旦夕,大豫那回也是完全被打怕了,不若以葛弩的疯狂,岂会那般轻易举白旗。 眼下唯一能与葛弩一战的昭王还在大牢里,驻守各地边境的藩王将军还不知这次突袭,即便要往回召,那也需要时间。 可章宜已经等不得了啊。 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上跟昭王之间的微妙,且还有外界流言在。 若此时此刻他们再提出将昭王释放出狱,让昭王迎战,岂不等于在跟他们的皇上说他们大贤除了昭王就再没有人能打了么? 这……太难了。 好在他们中间也有耿直的人,一心想着大贤,压根儿没去计较什么关系不关系。 江太尉道:“既然如此,臣以为此次当由炽军出战,由昭王率兵前往大豫。” 只要有人开头,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太尉说得极是,大豫突袭,我军未能防备,已来不及召各地藩王将士进京,炽军如今正驻扎在京,最为合适出兵章宜。” “臣附议。” “臣附议。” “……” 接二连三的,大臣们都站了出来,唯有秦宵没有开口。 夙承勋的脸白了黑黑了白,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 “现今外界流言纷纷,昭王是什么处境你们不知道么?!左一个炽军又一个炽军,我大贤是没有人了么?!” 第414章 减肥,夙承勋气疯了 要说夙承勋现在最不想听人提起的字眼就是“昭王”,最不想在这时想起的人,就是夙珝。 因为每从别人口中听到“昭王”这两个字一次,就像在提醒他,没了昭王,他夙承勋这个皇帝就什么都不是,这个位置他就坐不稳! 为什么? 夙承勋想。 他是皇帝啊,是一国之君啊,他会坐在这把龙椅上,那是名正言顺的,是命中注定的。 大贤这江山,是夙珝在守没错,可这片江山的主人是他啊! 难不成没了夙珝这个人,这片江山就要易主? 夙承勋越想越火大,指着底下的人,双眼都快喷出火来了。 “你们一个个的,平日里不是最有主意么?现在除了昭王除了附议,你们倒是说些别的啊!一个个都是饭桶!饭桶!” 连着两个“饭桶”,说得一些文臣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只能默默地受着。 秦宵看准时机,道:“皇上息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人既然来了,我方便后退不得,现今驻扎在京的除炽军外不是还有江家军么?江太尉得高望重,又为国忠心耿耿,臣提议,可由江太尉率兵率兵前往章宜。” 秦宵的话就跟一盆水似的,滋啦浇到夙承勋头顶,把他头上的熊熊大火浇熄了不少。 夙承勋:“还是秦爱卿有主意。” 说完就看向江太尉,道:“朕以为丞相说得在理,太尉如何看?” 炽军如今逼近二十万,江家军虽比不得炽军,到底也有十万,加上章宜的三万,对上大豫,便是十三万对十万。 夙承勋觉得可行。 但耿直的江太尉觉得不太行,“皇上,臣有异议。” 夙承勋刚舒展开的眉头一听他这个“异议”立马又蹙在了一起,声音立时就冷了下去,“有何异议?” 江太尉道:“回皇上,打仗比拼的并非数量,大豫国主在战场上手段狠辣,非一般将士能相对,且大豫武器精良,远程武器更是多不胜数,臣惭愧,并不觉得江家军能与之一战,贸然出兵,只会徒增伤亡。” 江太尉之所以这么说,在场的文臣武将都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十一年前的章宜之战,昭王率兵三万迎敌,死伤却不过百。 而再这之前,已有近十万大军折损在大豫手中。 昭王仅用三万精兵,不仅破了大豫的防,还将对方打得节节败退。 这是何等的英武不凡。 战场上拼的本来就不是人数,当年贤宗帝率兵二十万与大豫周旋,最后仗倒是打赢了。 但大贤军死亡高大十六万,剩下的四万还伤了大半,真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贤自那次战役后元气大伤,其他边境国得知此事都蠢蠢欲动,大贤在那段时间岌岌可危,若非边境将士拼死御敌,后果不堪设想。 江太尉的一席话跟油似的,将夙承勋头上那被秦宵几乎浇灭的火又给烧了起来,而且烧得还比先前更旺。 “你!” “报——” 眼看着夙承勋就要发作,明政殿外传来一道高亢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人匆匆来到殿门前。 夙承勋:“说!” 那人道:“启禀皇上,齐王爷、承王爷、菅南王爷、襄北王爷、宣武侯爷已抵京,现在宫门外请旨求见!” 夙承勋只觉眼前一黑,“腾”地起身险些没能站稳。 在场大臣纷纷骇然,脸上震惊错愕如出一辙。 “这,这几位王爷跟侯爷怎么突然进京了?皇上应该没召见吧?” “藩王将领无召见不得进京,几位王爷意欲何为?”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难不成是为了……” 为了什么,有人有所猜测,但不敢说。 夙承勋气得耳鸣,“谁准他们回京的?!” 没人应,也没人敢说。 夙承勋已经气得脑袋发闷了,胸膛起伏得厉害,“说啊!谁准他们进京的?!他们这些人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么?!” 不知道,没人应,反正就是不敢说。 秦宵审时度势,迟疑片刻后道:“皇上,既然几位王爷跟侯爷都来了,不如先将人请进宫,何况还有章宜之事未解决,不如请王爷侯爷进宫,共商此事?” 有了刚才的附议被斥,这会儿就没人敢站出来附议了。 夙承勋还想发作,但对上秦宵的视线忽然福至心灵地就明白了他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不是正在商量由谁带兵前去章宜么? 眼下能率兵的人不请自来,他们不正好可以…… 不再多想,夙承勋不愧是坐在上位的人,当即就把情绪给压下去了,冷道:“让他们进来。” 众人不觉松了一口气,秦宵更是暗暗勾起了唇。 齐王承王二人与夙珝乃异母兄弟,贤宗帝在世时三人关系就不错。 后来齐王承王二人被派出去驻守藩地,三人虽多年不曾见面,但秦宵却知道他们三人私下一直都书信往来。 而这两位,无疑是夙珝派的最大拥护者,除此之外其他三人便不足为惧。 他先前还在想,除了夙珝后要对付这些人势必要费不少心思,但现在,不就正好是一个机会么? 想必齐王二人也是听说了京中的事,想回来为夙珝出来的。 皇上本就视夙珝为眼中钉,费尽心思夺去夙珝手中权,又岂能容忍这些人拉帮结派。 等皇上除了夙珝这根最碍眼的眼中钉肉中刺,肃清夙珝一派,回来的这二人势必首当其冲。 呵,他们哪里是回来帮夙珝的,分明就是自己送上门让人宰! 秦宵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在殿内的人心里也是百转千回。 没多会儿,齐王、承王、菅南王、襄北王跟宣武侯由人领进来,分前后进殿。 夙承勋原打算先对几人来一番斥责,而后再来个将功赎罪,让这几人率兵抵御大豫。 然而,他这些话根本都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强力壮的齐王上来就开门见山,直言他们此次回来只为昭王,皇上若不释放昭王,他们集体抗旨。 这……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夙承勋气得当场掀桌子,噼里啪啦的,御案上的东西自上而下滚了一地,整个明政殿乱成一团,众人心惊胆战。 秦宵有意当和事佬,话里话外无不为夙承勋表忠心,结果被心直口快的承王和宣武侯一通训斥,说他不明事理不顾大局等等。 反正就是他这个丞相瞬间毫无排面。 一番争执下来,齐王承王等人被下令看管在他们暂住的地方,章宜之事未能解决,夙珝也没有被放出来。 而就在朝中乱成一团时,章宜却已将面临敌军兵临城下的威胁。 下午的时候,夙嘉又去牢里探视,把早上在明政殿发生的事当成笑话讲给夙珝听。 夙珝听完没多大反应,只懒懒地挑着眉问夙嘉:“你父王平日不是最沉不住气么?今儿倒是忍得住。” 说起这个夙嘉就笑得肚子疼。 “您可别说了,我父王最近被你这事气疯了,半个月掉了二十斤肉,别说表态了,他今天连朝都没有去上,在家‘病’着呢。” 端王平日里就最是欣赏夙珝,凡是遇上有关夙珝的事,他向来都是站理不站派。 这些日子外头流言纷纷,端王为这事在夙承勋面前嘴皮都说干了,也没能说服夙承勋把人放出来。 这不,赌气着呢。 夙嘉模仿他爹,板着脸严肃道:“他不是本事大么?不是信任秦宵么?怎么不让秦宵率兵去章宜?能得他。” 一句话里,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嫌弃。 夙嘉说完还不忘打趣他爹,说:“母妃天天嚷嚷着让他减肉,多少年了都没减下去,现在好了,一掉就二十斤,母妃说再少十斤,就能减到他三十岁时的身形。” 夙珝是看着端王发福的,夙嘉这一说,他脑子里立马就有画面了,也跟着笑了两声,轻松得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笑完,夙珝又说:“好戏今晚开场,本王不在,就看你跟楚胤的了。” 夙嘉拍胸脯保证:“保证完成任务!” 第415章 求娶,尖叫破长空 白茯将从外面听来的消息说给雪姝听,说完后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是要打仗了吧?可王爷还在狱中,没有王爷,大豫那边咱也打不赢啊,这可咋整?” 雪姝昨晚没怎么睡,加上又好几次,今儿白天一直都处于困倦状态,吃完午饭到现在一直窝在床上。 “看不出来,你还有颗忧国忧民的心,”她看着白茯,说。 白茯挪了个凳子到她床边坐着,“奴婢怎么说也是大贤人。” 说完转了话头,压着声音说:“你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就算外头流言再怎么传,那不都还是流言么?没有事实证明外头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啊,难不成天下安危还比不上几句流言?” 换成是她,昭王守了大贤这么些年,她说什么都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把功臣给下狱的。 雪姝懒懒靠在枕头上,扯着被子把自己捂得严实,被面上放着几本打发时间的话本。 白茯的话把她逗笑了,“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你觉得那些人会不明白?” 白茯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继而撇嘴说:“装睡的人咱是叫不醒,可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么?那大豫国主要真好对付,当年的二十万大军也不可能折损十六万了。” 十六万啊,全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雪姝冷笑,淡然的眼底浮出一丝凉意,却到底没有说话。 不是没得说,是不想说。 这些上位者都一样,口口声声为族人为百姓,却转头不将人命当回事。 灵神族是,人族也是。 当年玉颜仙逝后墨修任新神王,明知故犯地铸成大错后开始取人性命。 她能治好人身上的伤,抹去他们身上的血,却治不好他们曾经体会过的痛。 一场错误的战争中,没有一个上位者是无辜的。 四千多前她管不了,四千年后她不想管。 白茯没看到自家主子嘴角荡起的凉意,感慨般地叹了口气,“要真打起仗来,不知道这一仗会打多久,也不知道王爷啥时候才能出得来。” 看样子话本是看不下去了。 雪姝随手翻了翻,然后就这么捧着书看着她,“你跟冉将军……” 才起了个头,白茯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就僵硬了。 雪姝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紧张什么?” 白茯眼神一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却坚持为自己辩解:“奴婢……奴婢怎么紧张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奴婢紧张了?” 雪姝不留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拆台道:“两只。” 白茯嗫嗫,眼珠子转了两圈,正想随便找个话头把这个话题转移开,就听自家主子说:“行了,别藏着掖着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句话说得白茯就跟一个被戳破的球似的,顿时就泄了气。 她顶着两颊的酡红,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去看雪姝的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抠抠袖子,对对手指,小动作一大堆,“也……也没什么……” 雪姝被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逗笑了,“没什么是什么?要真没什么,那你告诉我前天晚上大半夜的出去做什么了?还有三天前半夜。” 这么明确地指出时间,白茯脸上的红色瞬间深了一个度,“你,你……” 雪姝:“问我怎么知道?” 白茯咬着唇,红着脸点了点头。 雪姝冲她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我自己的人我还不清楚?” 白茯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看她后就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奴婢……” “别多想,”雪姝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的话。 白茯身子一僵,些许迟疑地缓缓抬头看她,对上那双温和如水的眼,心头没来由一怔,紧跟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平静了许多。 雪姝温和且认真地看着她,说:“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跟你提这事不是为了棒打鸳鸯的。” 鸳鸯…… 白茯面上一臊。 雪姝看在眼里,眸底的光愈渐柔和,“冉将军那个人,我看着还不错,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白茯翕了翕唇没马上给出回答,雪姝倒也不急。 纠结了小会儿后,白茯深吸一口气,脸上红晕褪了不少,跟着点头,“他对我,很好,他说……” 雪姝:“说?” 白茯眼眶泛起一丝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说,等太平了,若他还活着,就……就向公主求娶了我。” 那人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连她都知道昭王入狱意味着什么。 流言到最后或许终究只是流言,但昭王入狱这件事却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虽不管外头在发生什么,大人物们又都在谋划着什么,但她不傻也不瞎,她看得出来。 雪姝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的想法,心中微微一叹,她放下手里的话本拉起了白茯放在膝盖上的手。 “哭什么?这是好事不是么?回头他要求娶你,难不成我还能拦着?我巴不得你找个好人家。” 白茯握紧她的手,摇头,“不是的……我,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只是……” 只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一天。 打从懂事以来,她就没想过自己往后的日子会往好了过。 当然,这并不是在诅咒自家主子不会有好日子过,而是她没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像他们这种干着伺候人的活儿的人,还是在这个规矩森严的深宫,性命握在主子手里,一不留神就没了。 她从小到大的愿望就只是能活着,好坏不重要,活着就行了。 嫁人什么的,是连梦里都没出现过的事,根本就是奢望,她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这种奢望会变得触手可及。 雪姝轻哂,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把人给抱住了,声音轻得有些飘渺。 “可以想的,都可以想,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都不是什么不可以想的,冉将军是好男儿,将来必定也会是好丈夫,好父亲。” 白茯回抱住了她,还是摇头,哽咽声大了不少。 雪姝轻抚她的头发,闭了闭眼,浅笑道:“不必舍不得我,你我做了这么些年的姐妹,我岂忍心让你伺候一辈子,白茯,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气氛突然就感伤了。 明明头顶的声音那么温柔平和,白茯却觉得冷,冷得她都已经这么紧地把人抱着了,身子却忍不住发颤。 她有些心悸,暗暗甩头把这怪异的感觉甩开,吸着鼻子笑着从雪姝怀里退出来。 “我们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行了行了,不说了,公主你不还瞌睡么?奴婢就不在这扰你了,睡吧。” 说着,没给雪姝留人的机会就把凳子拖到了一边。 雪姝只轻轻笑了一下,没阻止,看着白茯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视线定格在摇晃的门帘上。 一炷香时辰后,珍珠被唤进屋,没多会儿就又出去了。 白茯见她出来后就往外走,问:“干什么去?” 珍珠回头看她,笑着说:“公主晚上有想吃的菜,我去御膳房说一声。” 白茯“哦”了声,不疑有他,只静静地看着珍珠出去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幕降临,深冬的夜依旧来得格外早,方才酉时街头就已灯火通明,抬头望去,天上乌压压的。 像一床从水里捞起来的厚被子,一头压下来,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距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大宅子里,齐王承王等人被看管在各自房中。 晚饭时间,宅子里开始忙碌起来,丫鬟小厮小心翼翼地端着晚饭给各房主子送去。 走廊上,隐隐能听见各主子在屋里动气的声音。 不仅连朝中的大臣们骂进去了,齐王跟承王还在各自屋里说着皇上的不是,下人们大气都不敢说一声。 不过,说是把人看管着,在吃食方面却还是准备得很周到,荤素搭配,连酒都有。 都是大男人,深知身体的重要性,当然没必要用绝食的方式抗议,连骂得最大声的承王都把饭菜用完了。 收回空餐具,下人们都不禁舒了一口气,好歹没迁怒到他们身上,庆幸。 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一声尖叫打破了宅子里一整日下来好不容易的安静。 第416章 中毒,他们要造反! 一声尖叫声,然后接二连三都是这些惊慌失措的声音。 “来人!快来人!齐王爷中毒了” “承王爷!” “不好了不好了!侯爷晕过去了!” “太医,快去请太医——” 一盏茶时间前刚用完晚饭的齐王还坐在屋里喝茶,这会儿却已是面色发黑嘴唇发紫,双眼紧闭毫无意识。 下人们匆匆把人抬到床上,都还没来得及干什么,院子的声音就一道接一道。 霎时间,整个宅子都乱起来了,而在这些慌乱声中,一抹黑影跃上房顶,很快便与这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夙承勋为早朝的事整整气了一日,别说晚膳,连午膳都没用。 端着晚上过来的人还在外候着,李楷在屋里苦口婆心地劝:“皇上,保重龙体啊,您早上就只用了半碗粥,午膳都没吃,早不吃,龙体还受不住了。” 话音刚落,就是“咚”的一声。 夙承勋一掌拍在小案上,冷笑道:“他们巴不得朕龙体受损,朕倒下了,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 李楷让他这话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皇上,这话可说不得,您是皇上,您的身子不仅是您自己的,更是大贤子民的。” 夙承勋接着冷笑,“是么?呵,都知道的事,偏朕那两个皇叔不知道,朕看他们就是想造反!” 一个“造反”出来,屋里屋外立马跪了一地。 李楷跟着“扑通”跪下,“皇上可别再吓奴才了,皇上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奴才如何是好。” 李楷弓着背,差不多把头贴在地上。 夙承勋看着他,面色缓和了不少,“也就你是真心想朕好了。” 李楷:“皇上不仅是奴才的主子,更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奴才能伺候皇上是奴才三生有幸,皇上再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夙承勋摆手,“罢了罢了。” 到底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他总不能因为那些人就迁怒到自己人身上。 只是一想到那些人竟然无视规矩,在没有他召见的情况下就擅自来京,甚至还带了兵,如此分明的威胁,他岂能容忍! 光是想到那些人干出的这些事,夙承勋的太阳穴就突突跳,继而冷笑着说:“朕还真就不信了,当着天下人的面,他们还能堂而皇之地把朕怎么样。” 他就不信,他大贤没了夙珝,就打不赢这场仗! “你去,传朕旨意,让江太尉……”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大事不好了!” 要说夙承勋现在最不想听到的话就是“不好了”这三个字,偏偏今天内还不少人在他面前嚷嚷。 李楷起身,正欲呵斥,就听那太监说:“启禀皇上,齐王爷、承王爷、菅南王爷、襄北王爷还有宣武侯爷,他们都……都中毒了!” “什么?” “你说什么?” 李楷跟夙承勋异口同声,夙承勋更是“蹭”地站了起来,眉眼锋利如刀。 那人硬着头皮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还说:“晏大人已率太医院各位大人前去为主子们诊治,说是……说全都是中毒!” 李楷骇然,下意识看向夙承勋,“皇上,这……” 夙承勋双手负后,当即来回在屋里走了两拳,遂又厉眼射向那报信的人,“刑部的人去了?” “回皇上,去了,只是……只是……” 眼见人要发作,李楷先一步呵斥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报信太监身上抖得跟筛子似的,“是,是!只是据宅子里的人说有人看到可疑之人从宅子里出去,几位王爷的人也跟着追出去了,最后发现,那可疑之人进了丞相府。” 说完,报信太监就缩着脖子把额头贴在地上当鹌鹑。 夙承勋脑子里又开始嗡嗡响了,一时怒火攻心,竟出现强烈的眩晕感。 “皇上!”李楷赶忙一把把人搀住。 就在这时,夙承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外头就又有人来报:“皇上,伍大人求见。” 消息刚来,伍浩昌就到了,不用想也知道来是为了什么。 夙承勋任由李楷扶着他坐下,推开人后勉强恢复镇定,“宣!” 外面人的声音刚落下,伍浩昌的脚就踏进了门槛,上来就表明让夙承勋准许他带人搜查丞相府。 事关跟自己有共同秘密的秦宵,夙承勋岂能轻易就准了。 等伍浩昌表明来意,他故意问:“可有证据证明那人真是来自丞相府?” 伍浩昌回道:“回皇上,齐王爷跟承王爷的人追着那下毒之人出去的,他们亲眼所见……” “他们亲眼所见?” 夙承勋截住伍浩昌的话,蹙着眉满脸都是对他这回答的不满。 “朕那两个皇叔同菅南王、襄北王以及宣武侯,他们是为何来京,伍爱卿不会不知道吧?何况朕都已经下旨了,让他们好好反思,没有朕的允许他们带来的任何人都不得擅自离开宅子一步。” 伍浩昌心头一紧,下一刻,果然就听夙承勋说:“一次抗旨不遵就罢了,这接二连三的,要朕如何相信?” 伍浩昌眉头紧皱,试图说道:“皇上息怒,王爷们跟侯爷中毒,事发突然事关重大,这……” “爱卿是想说,事出突然事关重大就能不顾皇明抗旨不遵了?” 夙承勋问。 “那照爱卿所言,朕的旨意岂不人人都能不遵?那朕的旨意算什么?伍爱卿也想效仿他们不成?” 这么大一顶帽子往头上扣,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了。 伍浩昌知道面前的人是有意护着丞相府,但他没想到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居然还护得这么光明正大。 那可是各地藩王跟驻守在边关有军功在身的侯爷啊。 要真就这么不管不顾,那可不是引人诟病这么简单了,那是寒了人心,逼着人造反啊! 显然李楷也想到了这一点,就要劝,不曾想才喊了声“皇上”起了个头,外头就有人来说:“皇上,端王爷与世子爷已带人闯入丞相府搜查了。” 夙承勋才在为自己堵住了伍浩昌而得意,这个消息就像是在他脸上狠狠落了个巴掌,又脆又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再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掌掀翻坐塌上的小案,额角青筋暴涨,脖子上的血管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朕的皇叔,朕的皇弟,朕的臣子!他们……他们一个个的,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狂怒的声音跟石头似的砸在在场人心上,震耳欲聋的。 饶是李楷,这会儿也不敢劝了。 夙承勋发了一通气,也不管伍浩昌还跪在屋里,衣袍一甩,厉声就道:“去丞相府!朕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造反!” 李楷不敢多言,在夙承勋后面悄悄招呼了声伍浩昌便急匆匆跟出去。 与此同时,宫外这会儿也乱成了套,丞相府外更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咋了咋了?出啥事了?哪来这么多兵?” “嗐,这还不知道啊,这是端王府的兵啊,端王爷跟世子爷带的。” “这丞相府是出啥事了?我看这不止是端王府的兵吧?” “听说,我只是听说啊,说是今儿个早上刚来的齐王爷跟承王爷几个人都被人下毒了,而这下毒之人,就藏在丞相府!” “我也听说了,还说几位王爷跟侯爷这次回来是为了替昭王爷说话的,要皇上把人放出来。” “皇上应该没下旨让他们回来吧?我就说怎么好好的几个大人物都来了,原来是为了昭王爷。” “我大贤男儿果真都是讲义气的真汉子,为昭王连圣旨都不顾了,这情义,佩服!” “……” 外面人围着一圈看热闹嗑瓜子,丞相府里却是乱成了一团。 秦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吃完饭在院子里遛弯消食,回头就听人来报说刑部的人要来搜查。 不等他缓过神派人去宫里找皇上,端王爷的人就来了,甚至还硬闯他府邸?? 第417章 有刺客,护驾! 看着这些人就这般肆无忌惮地在他院子里四处乱窜,秦宵额角青筋直冒,拿出了毕生的忍耐力才将心里的怒火狠压下去。 “王爷,”他看着端王爷,咬牙道,“凡事讲究真凭实据,王爷既然没有证据证明可疑之人是丞相府的,就不能盖棺定论冤枉好人。” 端王爷这半个月瘦了二十斤,其中以腰腹变化最为明显。 分明还是那个个头,却因为少了这二十斤显得身形更为颀长,秦宵站在他面前好似又矮了半个头。 “冤枉好人?” 端王爷嘴角一勾,凤眸微弯,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 “这话,别人说,本王倒是信,偏从丞相大人口中出来,本王只觉听到了个笑话。” 秦宵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是染上了一层菜色,偏端王爷还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宅子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那可疑之人进了你这丞相府,丞相大人却偏说要真凭实据,这要真凭实据,那不也得搜才搜出来,平白无故的,本王上哪儿给你弄个证据来?若要本王拿证据,那岂不是,更加冤枉了丞相大人?” 秦宵险些没把后牙槽给咬烂。 “王爷这分明是无中生有强词夺理!退一万步说,臣好歹也是当朝丞相,王爷即便要搜,也得进宫向皇上请旨,没有皇上旨意,王爷这便是私闯民宅!” 端王嗤笑,正要说话,指挥完人过来的夙嘉就插话了。 “到底是想向皇伯伯请旨,还是想搬救兵让皇伯伯维护你,丞相大人一口话说得真漂亮,都司马昭之心了,你以为还藏得住?” 夙嘉说得那叫一个直白,本来就快被端王气吐血的秦宵经他这一说,直接气得说不出话了。 夙嘉却不愿就这么算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宵,说:“现在大豫进犯,昭王入狱,正是需得人率兵支援章宜之时,可好端端的,这些恰巧回京的,又能带兵打仗的人突然一下子都中毒了,秦大人,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秦宵被夙嘉脸上的那抹笑给气疯了。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对眼前人怒斥的冲动,神情隐忍而严肃道:“敢问世子爷此话怎讲?” 原以为按夙嘉的性子一定会再跟他说些什么,结果没想到他问完后夙嘉就只是耸耸肩撇撇嘴,嘲讽地哼了一声扭头就又去指挥人搜查去了。 秦宵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感觉浑身上下一把火全往头上冲去了。 他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被这父子俩给气死。 院子里人来人往一片混乱,屋里更是被人翻箱倒柜弄得一团乱,更遑论大门外那一堆看热闹的。 刚好这时去宫里偷偷报信的人回来了,秦宵忍着满腔愤恨趁着那父子俩去别处指挥人时低声问那人:“皇上怎么说?” 那人面上犯难,如实道:“皇上有意阻拦伍大人,但端王爷跟世子爷却是让人始料未及,皇上震怒,这会儿正带人往丞相府这边来。” 秦宵一听,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成了。 他原就想在皇上那弄一道不准人擅闯丞相府搜查的圣旨来,现在皇上亲自往这边来,再好不过了。 思及此,秦宵立马也不慌了,努力调整好情绪后作出一副面对此情此景愤怒却无可奈何的忍耐状,人就站在院子里看他们。 “行,既然王爷与世子爷要搜,那就搜,我倒要看看王爷同世子爷能从我这府上搜出什么来,搜不出便罢了,要是搜不出来……” 他故意不把话说完,但只要带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要是搜不出来,那这件事就没完,他一定会向人讨个公道! 端王闻言瞥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淡淡了,冷嗤了一声不接他的话。 夙嘉闲不住又走了过来,非得逗人,“怎么我看,秦大人好像不着急的样子?是找到救兵了?” 秦宵嘴角一抽,没想到自己装得这么好竟然被这小兔崽子看出来了。 他冷笑,努力维持自己的隐忍愤怒,板着脸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世子爷冤枉了人都不着急,我有何可急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有指使人去给各位王爷和侯爷下毒,更没有私藏嫌犯。 夙嘉轻嗤,“是吗?” 轻飘飘地丢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秦宵的一场戏硬是做给了瞎子看。 秦宵也不想搭理他们了,重重哼了声便不再言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外面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而整个丞相府也在端王父子俩的指挥下被翻得乱七八糟,可惜始终没有找出他们口中的可疑之人。 秦宵看着院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心里越发得意,走到端王面前故意问:“敢问王爷,可有找人王爷要找的人?” 闻言,端王扭头看他,正欲说话,就听大门外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府里府外的人皆是一震,大门外在片刻的安静后响起人高呼万岁的声音。 秦宵大喜,很是得意地朝端王父子二人看了过去。 夙承勋沉脸下了龙轿,行走间带起一阵寒风,衣袍翻飞间裹挟着凌厉,气势威严地大步迈进丞相府大门。 “皇……” 秦宵心里一松,正要开口前去迎人,不想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就在夙承勋一脸威严地迈进门槛站立在门口,极其不悦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眼看要开口斥责人时,原本跪在大门右侧的丞相府家丁却在这时突然起身。 一抹冰冷凌厉的寒光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一闪而过,那家丁起来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步就跨到夙承勋面前。 然后,天上地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亡。 刹那间,大门口吹进来的风里夹杂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电光火石间,那家丁迅速从夙承勋面前撤离。 伴随大门外的一声尖叫,端王最快从突变中回过神来,“有刺客!护驾——” 强劲雄浑的一声吼,宛如一道炸开的惊雷响彻云霄,场面瞬间再度混乱了。 “大胆贼人哪里逃?!” 夙嘉双眸一凝,一掌掀开挡在身前的秦宵风驰电掣般飞身自大门追了出去。 外头那些上一刻还在跪拜皇帝的老百姓们,这一刻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大惊大喊之下飞快为夙嘉让出一条道。 家丁扮相的人在从夙承勋面前撤离后迅速出门,一身轻功使得出神入化,几乎就见几道重影闪过。 再定睛,人已在数丈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大伙儿正担心会让那贼人给跑了,就觉一道厉风从眼前掠过,紧接着他们世子爷就追了上去,如一支利箭势如破竹。 很快,世子爷就跟那贼人在大街上的一排排屋顶上打斗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门口乱作一团,那一刀正中夙承勋腹部,刀子扎得很深,几乎连刀柄都进去了。 他那身象征着身份的明黄色龙袍身前已被大量血迹染红,空气中飘着的血腥味浓得呛喉咙,而他的那张脸也因失血过多很快就白成一片。 李楷已经吓得双腿软下去了,跪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端王为夙承勋进行急救,“皇上,皇上……” 端王半搂着人,已经快速撕开了夙承勋的衣裳,并飞在他身上点了好几处穴道止血。 夙承勋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不好移动,只能在这等人把太医们请过来,好在晏扬等人在宅子里给齐王承王等人解毒,距离丞相府并不远。 秦宵已经吓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家大门口会发生这种事。 “皇……皇上……”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干哑得快发不出来了,每个音节都在抖。 然而他才出声,随着端王一声令下,端王府侍卫上来就把他钳制住了,包括丞相夫人在内的其他丞相府的人也全都在这个时候被控制了起来。 第418章 伤势,秦宵入狱 秦宵的脑子里不停闪过一些画面。 皇上一早派人来召他进宫,到了明政殿后才知大豫突袭;事情未商议出结果,宫中侍卫来报各藩王侯爷无抵京;齐王承王等人全体中毒;端王父子擅闯丞相府进行搜查…… —秦大人,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巧的事…… 夙嘉的那句话一遍遍自动在脑子里重复,秦宵恍然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夙嘉的那个笑里…… 霎时间,好像所有事都串联在了一起,秦宵脑子里“砰”地炸开一道惊雷,震得他浑身发颤发寒,周身上下爬满一条又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不是我,不是我……” 他恐惧地看着被端王搂着的夙承勋,蓦地开始疯狂挣扎。 “皇上,皇上!不是臣……臣什么都不知道,臣真的什么都不知知道!那人是谁,臣从未见过,皇上,皇上!” 他有意挣脱禁锢,然押着他的人双手就跟铁锁似的,别说挣开了,他的两条胳膊都快被卸下来了。 夙承勋这会儿已处于半昏迷状态。 剧痛来得太突然,那家丁从他眼前撤离的时候,他感觉体内的血就跟开了闸似的往喉咙上冒。 此时此刻,他脸上血色全无,本就浅淡的唇色这会儿白得像纸,感官开始放大,秦宵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像嘈杂的鼓声。 他没心思去想别的,只记得手下的人说端王带人来丞相府是为了搜给齐王他们下毒的贼人的,然后就记住了往他身上扎刀子的是丞相府的家丁。 面对秦宵突然的疯狂,夙承勋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两个音节,“秦宵,你,你……” 秦宵惊慌不已,疯狂摇头,“不是臣,皇上,不是臣……” 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一阵惊呼声,原来是世子爷逮到了刺客,正押着人过来。 大伙儿都往门外看去,就见那被制服着的人一边挣扎一边冲丞相府这边喊:“秦大人救我!这跟你和我们王上说得不一样!救我!” 救他? 王上? 府里府外的人都听到了,闭上眼听觉被放大的夙承勋更是把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不等秦宵再发出声音,失去意识之前,夙承勋只闭着眼说了这样一句话:“将秦宵,打入大牢……” 在秦宵为自己疯狂的申冤声中,丞相府的所有人无一幸免,一个时辰前还安静平和的丞相府转眼间便成了一片狼藉。 晏扬等人来得不算晚,却耐不住那一刀子扎得又凶又狠。 夙承勋在丞相府大门前做了紧急处理,一路被人护着回到永和宫时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永和宫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热闹”。 眼见着宫人们一个个进去了出来在进去再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前来看情况的妃嫔了全都红了眼。 太后就坐在寝屋的外间,虽没有那些个嫔妃表现得激烈,但那双泛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现在的心情。 雪姝站在太后身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太后肩上,安抚性地捏着。 很快,一晃又两个时辰过去了,可那一盆盆血水还是在不断地往外端。 太后终究有些坐不住,起身由雪姝搀着来到内间门口,“皇帝的伤究竟如何了?怎么还不见好?” 张太医得空过来回复:“回太后的话,皇上伤势过于严重,伤到脾胃了内脏了,缝合难度较大,还请太后……” 话没说完,晏扬那边已经在喊麻醉不够了,张太医忙不迭回去帮忙。 晏扬移动位置的时间稍微暴露了点儿夙承勋受伤的地方,太后恰好看到了,眼前一黑,险些被骇得晕厥。 雪姝一边搀着人回位置,一边扭头往里看了一眼。 夙承勋这样子的伤她在四千年前见得数不胜数,若她来治,只需在他受伤的地方抹一把就行了,灵力几乎都可以不用。 可惜这里轮不到她出手,她对此也没感觉,因为要不了多会儿,就会有人来支招了。 果不其然,一炷香时辰后,端王把从丞相府出来后的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过来了。 端王一进来先是进屋看了夙承勋,看到情况后眉头几乎打成结,“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好?” 太医又把不久前跟太后说的话对端王复述了一遍。 端王听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内间出来,端王来到太后跟前,看放在桌上的饭菜一点没动,就说:“母后,多少吃些东西。” 从夙承勋被送回永和宫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近三个时辰,这会儿早过了晚膳的点。 太后摇头,抬眼看着小儿子,“你皇兄还生死不明,我哪有心情吃东西。” 说完还是问了端王一句,“齐王他们怎么样了?” 端王落座,“解毒了,刺杀皇兄的人就是下毒的人,好一番审问才让人给招了。” 太后:“真跟丞相有关?” 端王点了点头,“嗯”了声,因为屋里还坐着其他妃子,他不打算细说,太后也没问,只无力地叹了口气后就不发生了。 “等等,”端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出声。 太后:“什么?” 端王看着她,说:“皇叔不也会医术么?那年嘉儿险落虎口,不也伤了内脏,还是皇叔妙手回春把人给救回来的。” 当然,这话里一半真一般假。 真的是夙嘉幼年出事的确是被猛虎给叼了。 他那时还是个未觉醒的幼崽,大概是因为本来就快觉醒回复记忆,所以身上有现形的特征。 只不过月灵虎跟一般虎累的气息不一样,导致那只雄虎以为他是别的什么幼崽,就开始了它的狩猎,咬穿了夙嘉的肚子。 假的是夙珝那会儿把夙嘉从悬崖下虎口中捞出来后用来救治的并不是医术,而是他的重塑之术。 重塑之术顾名思义,就是将已有损伤的东西重新恢复原貌。 只不过这一招并不是专门用来救人的,所以夙嘉内脏得以重塑后并不能立马就活蹦乱跳,还是请了大夫的。 晏扬等人的医术的确精湛高明,但那毕竟是人的内脏,又是大出血,这种情况已经不是普通的医术精湛高明的大夫能驾驭得了的了。 夙嘉受伤那年太后还在灵妙山,只知夙珝救过夙嘉的事,并不知详情。 眼下听端王这么说,太后眼睛顿时一亮,“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快去请你皇叔?” 端王在刚才的激动之后就开始犯难,“这……皇叔这不是在牢里么?怎么请?” 太后没好气道:“在牢里就去牢里请。” 端王:“可我皇兄那……” 太后一拍桌子,沉声道:“就说是我让请的,我就不信届时人救了他性命,他还要将人如何!” 流言之初,太后就对夙承勋处理这件事的方法表示不满。 这个不满不仅仅因为她压根不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更因为夙珝这些年为大贤做的贡献,因为那张被先帝毁掉的密旨。 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她的儿子现今为何会坐在那个位置,她比谁都明白,也正因为这明白,她这些年对夙珝一直心怀愧疚。 可惜人都是有私心的。 她是愧疚,但对于既定局面,除了这愧疚外,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如愿以偿。 然今时不同往日,回宫的这一年多,她深刻感觉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 她老了,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每这时候,她都会回想起很多往事。 不止一次,她悔不当初。 总想着,若是当年先帝遵从了贤宗帝的那道密旨,将皇位传给十三弟,今天的大贤是不是早就不一样了? 明明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年头却突然冒出来,怎么摁都摁不下去。 端王不知道太后什么心思,只看她态度如此坚决,也就不劝了,当即亲自去牢里接夙珝出来。 第419章 父亲,为了夙嘉 在宫里人仰马翻之时,天牢里这片小地方却是静谧闲适过了头。 夙珝在收到夙嘉传来的夙承勋已被送回永和宫时便慢慢悠悠地隐着身形从昭王府晃到这小牢房里。 外头的人忙得跟无头苍蝇似的,他在这里不仅跟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负责跟葛弩接触的人取得了联系,得知章宜的情况。 还把他送去给齐王等人“下毒”的“贼人”用这牢里的死刑犯给替换了。 甚至,还睡了一觉补了些精神,端王来的时候夙珝睡得正好。 支走狱卒后,端王推门进了牢房,看着连睡着了都不失优雅的男人无奈又好笑,“皇叔可真是好兴致。” 夙珝早在他踏入外面天牢大门时就感知到了,闻言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就又给闭上了。 端王哭笑不得,上前道:“皇叔可不能再睡了,我可跟母后说了,会带皇叔去救人的。” 夙珝闭着眼醒了会儿神,然后慢悠悠坐起来,嗤笑了声,“你说,若是你皇兄知晓你与本王同流合污,是不是就不需得治了。” 当场气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端王知道他是故意的,笑了笑,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凳子上,“皇叔说错了,我与皇叔如何能说是同流合污。” 夙珝扬了扬眉梢,“那叫什么?” 端王含笑,眉宇间沉稳尽显,“自然该叫同气相求。” 夙珝打了个呵欠,笑得随意慵懒,“那不叫同气相求,该叫‘同夙嘉相求’。” 他会允许端王同他走近,一来他年幼时期端王对他照顾有加,二来因为端王的性子合他意,两人也时常进行武艺切磋,三来就是夙嘉了。 夙嘉觉醒月灵虎能力时君曜施加在他身上的能在人前固定人形的灵术松动,夙嘉当着端王妃二人的面化为幼崽。 他几乎在夙嘉化为幼崽的同时就对端王二人下了杀心,尤其是在二人脸上露出震惊之时。 当时灵术都已经发动了,二人接下去的表现却让他迟疑了片刻。 因为在震惊之后,他没能从夫妻俩脸上看到任何畏惧惊恐之色,除了惊慌再无其他。 端王妃并未因此扔掉手上的夙嘉,端王也不仅没有远离,相反手还摸上了夙嘉,然后问他:皇叔,这是嘉儿吗? 那时他就想,或许他可以给这两个人类一个机会。 世间善恶,不是每个人都跟他当年遇上的那些狗奴才一样。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判断没有错。 端王夫妻二人在君曜赶到后同月灵族定了契,定的,还是人类与月灵族之间最不公平的主仆契。 主仆契,仆随主死,却不随主生,他们对月灵族在契约上所呈现出来的是单方面的忠诚和追随。 他们会受契约影响比普通人类活得久,却也仅仅是久了十几二十年罢了。 百岁,有的普通人类都能活过的岁数,契约上却定了他们只能活百岁。 百年后,奴仆一方的生命会极速枯竭,在满百岁的当日散去魂魄,遁入轮回之道。 夙嘉至今都以为端王二人同他定的是家亲契,以为他们也被赋予了月灵族该有的寿命。 其实不然。 提起夙嘉,端王眉宇间的冷冽柔软了许多,叹了口气,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夙珝瞥瞥他,没再说话。 牢里短暂的沉默后,端王的声音重新响起:“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皇叔。” 夙珝没开口,以眼神示意他说。 片刻踟躇,端王目不转睛地对上夙珝的视线,问:“皇叔此前一连串谋划,当真只是皇叔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么?” 关于贤宗帝密旨一事端王起初并不知情,还是同夙嘉定契后才从君曜那听来的。 对此,他将信将疑,他无意朝堂争斗,更无意被卷入皇位之争,故即便心有疑惑,也对这件事并没有多想。 但就在去年,他对这件事有了确定。 去年冬月下旬,昭王率炽军凯旋,却在归来后不久便身体抱恙以致于不得不在府上休养。 他和朝中其他大臣一样,起初也只当是昭王染了风寒。 但一次偶然之下,在他去宫里找皇兄时竟意外听到了皇兄同皇后的对话,而对话内容,不过区区一个梦而已。 他无心听墙角,然而两人接下去的话却让他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原以为皇兄会这般忌惮炽军,只因为炽军这些年发展迅猛势头过盛,而身为炽军主帅,左不过一个“功高震主”。 然事实证明到底是他想简单了。 那个人固然忌惮炽军,忌讳昭王震主,可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那个人忌惮的,从来都只是那张椅子会被人收回去。 帝王之梦不容忽视,不详之梦更是如此,而照他皇兄那多疑的性子,那个梦显然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联想此前君曜看的那道贤宗帝密旨的虚像,一串联,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但他现在却有一点不确定,那就是时机。 如果昭王真有心上头那把椅子,早年应该多得是机会,怎么会迟迟拖到现在? 夙珝迎上端王严肃却不带一丝审视怀疑的目光,笑了笑,倒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问:“既然你心有怀疑,为何还会选择站在本王这边?” 端王回答得很直接,“其一,我相信皇叔,其二,为了夙嘉。” 夙珝:“既然如此,为何不在本王动手前询问,而要等到现在?” 闻言,端王无所谓地笑笑,“也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只要我知道皇叔不会伤害嘉儿就行了,皇叔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便到此为止。” “没什么不能答的,”夙珝很干脆地说。 端王眸光微凝,连身子都坐直了不少。 夙珝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没让他久等,“护人,心悦之人。” 端王虎躯一震,身子蓦地一僵,脑子里片刻空白后忽而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夙珝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旋即还补充了一句:“当然,顺便完成任务。” 大贤本不在他掌管范围,但厉天却给他指派了护全大贤的任务,以前他没问缘由,也懒得去想这些东西。 但现在,不用他想,事情也清楚了。 厉天要他护的,不是真正的大贤,而是有着净神转世的大贤,有着大地之母的大贤。 换言之,他从头到尾要护的,都不是什么大贤,而是他的姝儿。 关于任务一事,除了夙珝这边的人和夙嘉外旁人不知,端王自然无从得知。 但这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毕竟他早就知道他的儿子跟他这位皇叔不是普通人。 可饶是他再怎么通透,想到自己刚刚才得知的真相还是忍不住唏嘘,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我就说皇叔你怎么突然对六公主如此关心……” 敢情是看上人家了。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年头,铁树也都开花了啊。 夙珝莞尔,“还有什么要问的?” 端王忙不迭摇头。 夙珝懒洋洋掀开搭在腰间的绒毯,懒懒地伸了个拦腰后起身,“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提起正事,端王顿时心无旁骛,很快就跟夙珝一道进了宫。 他们进宫时已经快亥时了,离夙承勋遇刺已过去四个多时辰,这期间,整个太医院的人对其的救治就没有中断过。 然而夙珝他们还没到永和宫就在路上碰上了来催他们的人,哭着求夙珝救人。 夙珝赶到时,包括太后在内屋里的所有人都像看到了救星,更有嫔妃在这时表忠心,当众给夙珝下跪,求他救治。 夙珝还是平时那副懒散疏冷的模样。 面对一屋子求人救命的人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只淡淡地朝太后身后的雪姝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进了内间。 太医院的人早已精疲力竭,看到他,就跟看到神仙下凡一样,纷纷为其让位置。 第420章 缝合,昭王的救命之恩 夙珝淡然自若,先到床前看了一眼夙承勋现在的情况,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太医们,不怎么真诚地说:“做得不错,还有气出来。” 虽然语气不怎么真诚,但看表情倒不像是在嘲讽人。 只不过跟一脸镇定的男人相比,太医院众人就觉得他们实在过于狼狈。 都过了三个多时辰了,他们使尽全力都只能勉强维持人的生命体征,内脏的缝合只进行到了一半,这着实让人汗颜。 夙珝在手上抹了胰子,一边仔仔细细地净手,一边懒洋洋地跟晏扬等人说话。 “是真不错,本王向来不说假话,内脏伤得过重,这几个时辰能把气吊着已经不容易了。” 太医们听着他的话,简直汗如雨下。 这床上躺的可是九五之尊啊,都快危及天子性命了,他竟然还说得这么轻松。 这也就昭王敢这么说了,要换成其他人,脖子上的脑袋都不够用来搬家。 不过,既然昭王都这么说了两遍了,他们也只得讪笑着连声应着。 夙珝净好了手,给手上套上了薄膜做的手套,先让人快速给夙承勋腹腔周围做了一次清洁,随意看了一眼。 “开腹是哪位大人?” 站晏扬身后的李太医赶忙汗津津地回答:“回王爷,是微臣……” 就这简单几个字,李太医的声音颤得都快打成结了,生怕自己没做好脑袋就跟脖子分了家。 好在夙珝并没有说责备的话,相反还懒懒地夸了他一句。 “古书记载的开腹之术不算成熟,你做得不错。” 李太医感觉自己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差点一个腿软就跪下去了,“谢王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夙珝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用重塑之术,何况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对夙承勋用重塑术。 这事端王是知道的,他最初跟太后提夙珝会医术时本来也没想着让夙珝用重塑术。 左右把人从牢里带出来,让他立个大功,把人从鬼门关先拉回来,接下去的事接下去再说。 夙珝手上飞快,一手拿针一手拿夹子,围在边上帮忙的人看得是眼花缭乱。 只见他不仅把晏扬之前已经进行过精密缝合的线给拆除了,还就这么飞速地重新缝了起来。 内脏内的血都来不及往外流,那处的口子就已经缝好了。 晏扬真是大开眼界。 正想说王爷医术着实高明,受教了之类的话,就听夙珝手上边动作边说:“晏大人缝得很漂亮,但若是能再冷静些便更好了。” 能被招进太医院的,自然不会是平庸之辈,平日里针对缝合伤口这类的训练自然也不少。 只平时在宫里,看得最多的也就是各宫主子的风寒风热等鲜少见血的病症,加之他们用来试验的也都是些小动物。 用在人身上,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眼下不仅一上来就要处理这么严重的伤,这伤还是在一国之君身上,要是胆子再小些,没准伤没处理,自己就先倒了。 晏扬听出男人是在安慰他,心里十分动然,看夙珝的目光更是钦佩不已。 就这么短短说几句话的时间,夙珝便将伤口缝合好了,还在线头末尾处打了个精致小巧的结,末了他还将因为这几个时辰的折腾而受到创伤的其他地方也做了处理。 看看时间,整个伤口缝合以及其他创伤处理的时间就只用了一炷香时间。 眼瞅着腹腔内的伤口缝合的如此完美,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不住地往外出血,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个个脸上汗如雨下。 做到最后,夙珝扔了针线夹子,摘了手套起身,扫了眼离得最近的晏扬,“外边儿交给你了。” 这也算是对晏扬缝合技术的一种肯定。 晏扬大骇,随即迅速调整情绪冷静下来,朝夙珝道了谢后一刻不耽误地开始做伤口缝合。 而这一次,因为他的冷静手不抖了不说,速度也快了不少。 夙珝没心情在这旁观,净了手后就迈着散漫的步子出了内间。 太后等人在门边等着,他一出去,太后立马拽着他的手臂不住地说谢。 夙珝对太后还是耐心颇多的,耐着性子安抚了好一会儿后才跟着李楷去换了身衣裳。 夙珝没让李楷伺候更衣,三两下就自个儿换好了衣裳,正准备出去,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熟悉的气息让夙珝忍不住勾了勾唇,他也不急着出去了,悠然自在地在坐塌上落座,慵懒地道了声“进来”。 来人应声推门而进,进来后便将门给关上了。 夙珝靠坐在榻上,朝来人懒懒地张开双臂。 雪姝好笑地摇了摇头,缓步过去后扑进了他张开的怀里,一顿拱蹭后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夙珝低低地笑,在她柔软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又垂首在碰了碰她的唇。 “刚想着一会儿去找你,你就来了,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雪姝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他腿上,轻笑了声说:“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夙珝轻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顺滑的头发,看她,凤眸里波光荡漾,“想我了?” 雪姝直迎他视线,沉默片刻后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想。” 夙珝的唇角高高扬起,低头埋进她脖颈处,深深吸了口她身上的香气,“我也想你。”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那块皮肤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层红,雪姝的耳根子也跟着染了层温度。 正想说话,就感觉男人在她肩颈处蹭了蹭,然后便抬起头,神情温柔地看着她。 “没事,”夙珝说,“很快就好了。” 雪姝知道他说的“很快就好了”指的是什么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觉得有些不够,就又在他精致的下巴上亲了亲。 夙珝噙着笑,望进眼前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有些意动地扣着人的后脑勺来了个温柔如水的深吻。 到底场合时间不对,两人只在屋里温存了小会儿便前后出来了,出来时刚巧遇上过来的李楷。 李楷看了看先后从屋里出来的两人,然后面色如常地行了个礼后对夙珝说:“王爷,晏大人他们已经好了,太后让奴才来寻王爷过去。” 夙珝颔首表示知道了。 再次来到夙承勋寝屋,嫔妃们都被太后以皇帝要静养给打发走了,太医们都在外间,收拾妥当的龙床上夙承勋面色苍白呼吸虚弱地躺在床上。 夙珝进去象征性看了一眼就出来了,出来时正好听晏扬对太后说:“皇上已无性命之忧,只此次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怕是会等两日再醒。” 既然已无性命之忧,太后也算是把心放下了。 对晏扬几人说了几句夸奖的话,又打了赏便叫人走了,只留了两人在永和宫负责照顾人。 没了那么多人在,太后自己也放松了不少,疲惫地看着从屋里出来的夙珝,说:“辛苦十三弟了,我这就叫人送你回王府。” “不必了,”夙珝说。 太后只以为他要自己回去,结果就听他说:“戴罪之身,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得好。” 太后一听,唇角当即就拉了下来。 当然,她的不悦并不是针对夙珝。 “什么戴罪之身!” 顾及夙承勋还躺在屋里,太后压了声音,但语气里明显透着怒意,“若非他皇叔,他这条命今儿个早没了,我不准!” 夙珝笑笑,“皇嫂的心意我领了,不过……” “没什么不过,”太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说没罪就没罪,都道滴水之恩涌泉报,更遑论救命之恩,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说罢,当即唤来李楷,耳提面命地让人把昭王顺顺当当送回昭王府。 这个结果夙珝早有所料,会拒绝,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既然太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没再推辞,在深深地看了一眼雪姝后就跟李楷出了永和宫。 躺在床上的夙承勋这时候还不知道,关于夙珝救了他性命的事经过一晚上发酵后几乎传遍了整个大贤。 第421章 牢狱,空燃的药 夜半时分,昏暗潮湿的大牢里,空气中弥漫着几近呛鼻的霉味,幽暗的壁光苟延残喘,映照着墙上那道颓败寂寥的影子。 仔细一看,那影子晃动的幅度跟投在墙上牢门的影子摇晃的幅度并不一致,细看能看出些瑟瑟发抖的痕迹。 “吱吱” 这时,一只通体漆黑且硕大的老鼠熟门熟路地从牢门的缝隙窜进去,径直奔向放在牢门口的那盘已经凉透了却一丝没动的饭菜。 “不是我,我没有……” 低哑枯涩的声音像揉碎的干草,回荡在空荡荡的牢房里。 上午还是锦衣玉冠的丞相大人,此时已褪去那身象征着身份和财富的锦衣,穿了身灰不溜秋的囚服,发冠也摘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枯草般的披头散发。 他盘着腿低着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幽暗的壁光透过牢门缝照进去,只照亮了他没被头发遮住的下巴上。 如此看,他脸色近乎发灰,短短不到大半天的时间,他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颓败凄凉的死气。 但他依旧不甘心,几乎梦呓般地说着重复的话。 “不是我,我没有,皇上……皇上……不是我,不是我……” 他的嗓音不止干哑,似乎还沾着一点点血气,顺着不亮的光往地上看去,还能看见地上的点点血沫子。 也是,从被人押到牢里就开始嘶喊,期间一直没间断过,喉咙不撕裂才怪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那偷食的老鼠都已经撑得圆滚滚,心满意足地走了,秦宵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身子摇摇欲坠,嘴里喃喃不断。 这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寒风吹灭了本就奄奄一息的壁灯,整个牢房陷入一片漆黑。 “不是我,我没有……” 这一回,话音还没落,就有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接了他的话。 这冰冷的声音说:“不,是你,你有。” 秦宵浑身一僵,呼吸短暂一滞,紧接着便摸黑抬头,望着眼前的漆黑警惕道:“谁?谁在装神弄鬼?!” 安静得几乎诡异的牢房里回荡着他嘶哑的声音,然而等回音散去了,也没人回答他,就好像刚才的那句话是他的幻听一样。 秦宵不信。 他听到了,他听得清清楚楚,刚刚分明就有人说话! 想着,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吃力地撑着无力地身子站起来,不想却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麻了。 “扑通”一声,他在黑暗里狠狠栽到了地上。 秦宵吃痛,吸了口凉气打算撑着地板重新站起来,结果手才一动,竟然碰到了一片衣角。 秦宵心头一紧,周身瞬间寒意遍布。 他尝试着去摸,然后就摸到了一双鞋,再摸,是一双样式简单但料子却极其精致的短靴。 然而现在周围一片漆黑,秦宵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自己被什么死死盯住了。 他大着胆子颤着把手收回来,厉声道:“有本事别装神弄鬼!夙珝,是你对不对?!是你害得我?!” 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漆黑空荡的牢房内只有他的声音,甚至身边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就仿佛秦宵方才所摸到的听到的全都是假的。 越是这么安静,秦宵脑子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他仿佛能听见那根弦在脑子里绷裂的声音。 等了会儿没等到人的回应,秦宵受不住这折磨人的寂静,开始不顾一切地嘶喊起来。 “我告诉你夙珝!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我知道是你!你以为你那点儿心思真就没人知道吗?!你不就是觊觎那把龙椅吗!呸!就你也配?!”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叛国通敌啊,哈哈哈,那可是叛国通敌,夙珝,你那就是纯粹地找死!” “皇上最信任我,明天就会有人来放我出去!而你,你就等死吧!” “啊,我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了?我忘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变的!你就是个畜……” 最后一个字猝不及防卡在了秦宵的喉咙里。 就在他刚说完第一个“畜生”后,悄然无声的黑暗里骤然漫开彻骨寒意,空气中陡然升起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气,空气中的尘埃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粘稠。 这一瞬间,秦宵清感觉到从脚底漫起的阴森之气,头顶更似坠下一个千斤顶,压得他当即就喘不上来气。 背脊在这一刻承重过激,他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是他脊椎断裂的声音。 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疯狂涌来,秦宵脑子一响,蓦地就想起了那个造成自己失禁的梦来。 他慌了,欲开口求饶。 然而一张嘴,就只顾得上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嘶哑的声音犹如破烂的风箱。 他下意识捏紧脖子,艰难地抬头朝着刚才自己摸到鞋子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双幽绿的眼,那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幽暗深邃冷得浸骨。 像一头正处于捕食状态的野兽,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的猎物做最后的挣扎。 秦宵整个人僵在那,心里止不住想逃,但僵硬的双腿和无力的双脚都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别过来……别过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此丧于野兽之口时,那双眼睛忽而移动了,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闪现到了他眼前。 同一时刻,秦宵彻底动不了了。 如果此时有光,就能看到在那双眼睛闪现到他面前的同时,他的眼睛突然散去了光,双瞳空洞得犹如一个木偶人。 漆黑的牢里,随着一抹浅青色光亮起,自秦宵太阳穴中缓缓出现一张被浅青色柔光围着的薄片。 薄片之上出现的,正是属于秦宵的记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墙壁上的油灯不知为何又亮了,牢里再次恢复寂静。 秦宵依旧是那个盘腿坐的姿势,就像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样,不同的是,他的神情变了,嘴里也不再振振有词。 天际翻起白肚皮,安静了一夜的大街开始热闹起来。 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宅子里,小和尚虚渺敲响了主卧的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进,“师父。” 空燃于床上打坐,听到声音后眼都没睁一下,问:“如何?” 虚渺回头看了眼跟他一块进屋的师兄圆道,说:“听说是昭王救了皇帝性命,不过都过了一晚上了人都还没醒,秦宵在牢里待了一晚上,状态不是很好,一大早外面的人就在说昨天的事,看样子估计得闹一阵了。” 空燃扯了扯嘴角,对此没发表意见,只问:“秦宵那老匹夫可有说漏嘴?” 圆道摇头,“没,从昨天到现在外头没一个人提咱们。” 空燃不说话了,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虚渺忍不住问:“师父,你说那老匹夫怎么到现在都没供出咱们?咱要不还是出去避避吧?” “不必,”空燃这次回应得倒很快。 虚渺:“可是……” 空燃终于睁眼,神色淡然。 “困兽阵炼是炼成了,却还需龙气滋养,威力方可大增,如今正是需要大量龙气的关键,皇帝受伤龙气泄露,正是好时机,离得远了,不便阵法吸收龙气。” 圆道:“那秦宵那边怎么办?可要徒儿们去将人救出来?” 空燃摆手,掀了掀袍子从床上下来,冷笑了声说:“也没必要,他不过是为师手中的一颗棋子,现今也不需得他了,弃了也就弃了。” 虚渺挠头琢磨了一下,“可咱们原计划不是还得利用他给妖兽服下散魂欲吗?” 散魂欲,雪姝前世中夙珝服下的药。 顾名思义,服下此药的人会出现像是中了那种药的症状,身上也会跟着有所反应。 不同的是,这散魂欲是空燃专门针对月灵这类神兽族所炼制的,越是压抑本能,反应便越剧烈。 而越是压制,服药的人便会被散魂欲控制,变成一个被控制的偶人,最后身体不被自己管束。 所以不管怎么样,只要这玩意儿被服下去了,就绝对会发挥他的效用。 而之所以空燃将其命名为散魂欲,自然是因为,这玩意儿会在事后散去服药人的三魂,达到削去神兽族行动能力的作用。 第422章 罪证,早该想到…… 当然,空燃并没打算散去夙珝的三魂后就开始对月灵族出手,他还没自不量力到这种地步。 他知道,即便夺去了月灵王的行动能力和意识,存在于月灵王身上的强大灵力还是在月灵王身上。 而月灵整族都是骁勇善战的,月灵历代国师更是有借用月灵王灵力的能力。 夙珝中了散魂欲不能行动,但国师却是可以借他能力的。 这种情况下,他没必要去动夙珝而跟整个月灵为敌,他要的,是属于月灵王的强大灵力。 原计划要让那六公主怀上夙珝的血脉,避开月灵族的追踪,待孩子落地,他便能将那夺取了夙珝能力的崽种一口吞了,最终将夙珝的能力占为己有。 但如今,受夙珝红鸾星动影响,为防事情有变,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夙珝跟那丫头片子已行周公之礼,这么几次,夙珝的血脉差不多也该留在那丫头身上了。 既然吃不了熟透了的小崽子,那就连他的母体一块吞了! 不过,散魂欲还是得让夙珝服下,一来让二人再行一次周公之礼,二来削去夙珝的行动能力也能保万无一失。 想罢,空燃对虚渺二人道:“散魂欲是必然要其服下的,却并不一定需要秦宵,等过两天,你们……” 两人边听边点头,最后皆露出了然的笑。 这边师徒三人瞧着是一点儿不急,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京城甚至大贤却都陷在大豫军过境的恐慌中。 可再恐慌,朝中目前也拿不出任何解决方案。 齐王几位藩王跟宣武侯自中毒日起便接连两天都处于昏迷状态。 第三天齐王跟承王倒是醒了,却在听了皇帝在丞相府遇刺之事后一时气急攻心又给气晕过去了。 夙承勋比宅子里的几位睡得时间还长,到了第四天方悠悠转醒,而此时,距离大豫军过境也过去了整整四天。 就在大伙儿都以为这场仗非得不可的时候,章宜守城将军却传信来说对方就过了个境,然后这几天都驻扎在离章宜城五里处不动了?? 消息传到皇宫来时,恰好就在夙承勋转醒的时候。 夙承勋刚醒的脑子本来就还没来得及转,一听这消息,懵了。 几位朝中众臣聚集在永和宫,汇报了情况后就等夙承勋下达命令,“皇上,您看这……” 夙承勋刚醒来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还没来得及追究自己遇刺这事,也就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夙珝救回来的。 他的伤还不允许他坐,只能就这么躺着,想了想后,他看向江太尉,问:“太尉如何看?” 江太尉琢磨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夙承勋皱眉,眼底是没掩饰的烦躁和不耐,这时,门口传来宫人问安的声音,紧接着端王就带夙嘉进了屋。 几位大臣纷纷起身行礼,夙嘉来到床榻前喊了声“皇伯伯”。 夙承勋微微颔首示意李楷看座。 端王先看了看夙承勋的情况,然后看着江太尉等人,明知故问:“几位大人可是来商议章宜之事的?”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由兵部尚书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端王点头表示:“此事本王也有所耳闻。” 夙嘉难得规矩地坐在一旁吃宫人刚端进来的小糕点,一边看他家父王演戏。 夙承勋转动不似往日精神的眸子看着端王,“皇弟有何见解?” 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连着最亲的骨血,就算平日里有吵闹过,两人实际的关系并未真撕裂过。 端王装模做样地沉思了小会儿,最后一边摇着头一边却猜测道:“过境数日却不发兵……你们说,葛弩等人可是在等一个契机?或者,时机?” 夙承勋的脸色倏地一变。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这……” 端王又开始了他的装模作样,说:“柳大人几位就不说了,太尉不应该不知道吧?” 被点名的江太尉先是怔了怔,旋即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敌军的发兵时机是经过推算的?” 江太尉也就是这些年上了年纪才没有再上战场,往年年轻的时候也是纵横沙场的猛将。 只他那些年没遇上大豫这次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一时忽略了这一点。 迎战出兵的且不说,作为率先发兵的一方,发兵时辰往往要经精密推算,是以寻求最为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就好比酒楼开业需得找人推算时辰一样,发兵也一样。 江太尉这一说,其他几位大臣就都跟着明白了,稍微一琢磨,都觉得是这么回事。 夙承勋因几天前失血过多而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上这会儿神情僵硬到了极致。 他有猜想,但他打从心底不愿去信,就问端王:“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么?” 端王看向他,无奈扯了扯嘴角,说:“以前是不信,但有皇后的事摆在那,皇兄又受了伤,不敢不信了。” 说起皇后,夙承勋的唇角又往下拉了一个度。 端王没打算跟他扯这些,在他发作前朝夙嘉招了招手。 夙嘉吞下最后一口糕点麻利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来交到端王手上。 几位大臣纷纷面露疑惑,夙承勋亦不知他此举为何,询问:“这是什么?” 端王从夙嘉手里接过那一沓子纸,却不是第一时间给夙承勋看,而是分发到江太尉几人手里。 屋里短暂的静默后,江太尉及其他几人都面色如纸,拿着那一张张纸的手抖成筛子。 “皇上,这,这是……” “没想到,秦大人他竟然……” “我早该想到……” 几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都说话说一半,连江太尉都这样,颤抖地拿着手里的纸难以置信地看着夙承勋:“皇上……” 夙承勋怒了,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什么东西?给朕拿来!” 一发作,牵扯到腹部的伤,疼得他唇色又是一白,细密的汗几乎立马就爬上了他的额角。 李楷弓着身子从各位大人手上把东西收起来呈到夙承勋跟前,把纸上的内容展示给他看。 夙承勋脸上起初还带着些疑虑,可随着他越来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最后一双眼睛都气红了。 “好,好……”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了,吃力地撑着床要坐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嘴角都气得抽搐,加上又忍着疼,一时间他脸上的神情趋近于扭曲。 “皇上当……” “心”字没出口,李楷就被重重推开了。 夙承勋一手撑着床一手从李楷手上夺了那些纸。 “好,好一个秦宵,好一个忧国忧民的丞相大人!他竟是如此狼子野心胆大包天,连叛国通敌之事都做得出来,枉朕如此信任于他!” 说完,猛地把那些纸扔下床,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上面赫然便是以秦宵的笔迹书写的一封封与大豫宫廷往来的书信。 书信上,不仅字迹是秦宵的,还带了秦宵的私章,内容包括了他与皇帝私下的谈话内容和设计谋害夙珝,以及空燃为大豫测算的发兵时辰。 一条条一件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旁人或许不知信上写的那些关于和皇帝一同合计谋害夙珝的事是真是假,但夙承勋却一清二楚。 那就是真的! 也就难怪几个看了信的人脸上会露出那种难以置信又略带古怪的神情了。 他们知道皇上跟昭王之间有间隙,但两人在朝中到底维持的表面关系,他们私底下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拉帮结派。 即便知道皇上经常有些小动作,也没谁会说出来,却没想到,他们有一天竟然会看到这玩意儿。 他们才知道,哦,原来去年昭王刚回京不久就病了,却原来不是得的风寒,而是被皇上跟丞相算计中毒了。 第423章 气晕,皮一下很开心 再原来,此次的妖兽传言原来是丞相大人背后指使人散出去的,甚至还有“高人”可以收妖。 他们的目的就在于让昭王成为众矢之的,让大贤失去他们的战神。 大豫之所以会过境不发兵,也就在等这个昭王被彻底消灭的时机,再一举进攻大贤,拿下皇城。 不得不说,丞相大人这招真是高啊。 连妖怪跟收妖大师都整出来了…… 端王淡淡瞥了眼散了一地的信纸,象征性安抚了夙承勋一句后问:“臣弟前来,便是想问皇兄,那秦宵皇兄欲作何处置?” 夙承勋疼得满头大汗,着实撑不住又倒回了床上,胸膛起伏得厉害。 “还能如何处置?”他咬牙,脖子都气得发红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立即传……传朕旨意下去,秦宵目无王法谋害忠良,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诛九族!” 一句话说完,夙承勋疼得说不出话来,放在被子上的手捂着腹部处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下落没入鬓发中。 众人赶紧劝慰,李楷当即又找来候在外面的太医进来。 一片混乱下,端王神情一言难尽,并没有马上去传旨,而是等夙承勋稍微缓和了些时问:“好歹是一国丞相,皇兄不审问?” 底下的几位大臣可劲儿地给端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刺激人了,端王假装没看见,视线很认真地放在夙承勋脸上。 夙承勋闭眼,忍着心头高涨的怒火道:“证据确凿,有何审问的?” 端王:“臣弟审问了。” 夙承勋:“……” 睁眼,他冷冷地看着端王,“你都审问了,还来问朕做什么?” 端王示意李楷把捡起来的书信给他,一本正经道:“臣弟就是想皇兄以往挺信任他的,怕皇兄觉得这些东西是别人伪造来陷害丞相大人的,所以想要不要皇兄亲自审问来得妥当。” 夙嘉看着自家父王那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夙承勋不说话,没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好一会儿才出声:“那审问的结果如何?” 端王把手里的东西翻得“唰唰”响,最后把一张罪状展在夙承勋面前,很贴心地指着下方署名的地方。 “认罪了,看,亲手画的押。” 夙承勋的目光定格在那个大大的“秦宵”两个字和手印上,狠狠磨牙。 近四十年来,他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这般觉得他这个皇弟如此令人,令人…… “都签字画押了你还让朕审?!夙承晔你找死是不是?!” 夙承勋忍不住了,一巴掌把端王拍开,吼得唾沫横飞,最后一口气没上得来,两眼一白就这么晕厥了过去。 于是下一刻,永和宫又乱作了一团。 从永和宫出来,夙嘉再也忍不住了,一到没人的地方就扒着他爹的肩笑出鹅叫,“啊,我不行了不行了,肚子,我的肚子……” 端王给了他一个爆栗,耍人而不自知,还一脸严肃地说:“非常时期,当心笑出事。” 夙嘉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拽着他爹的胳膊挂在他爹身上,笑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没办法,谁,谁叫你……哈哈哈,皇伯伯的表情,不行了,快,父王快拧我一下,要笑死了……” 端王表示不想管他,“长禧宫那边我不便去,你去就行了,把谢意带到啊。” 最初计划时从王爷那得知六公主有仿字神技他还不信,暗中找了好几个能仿字的,他觉得他找的那几个已经足以以假乱真了。 结果没想到六公主的更真,无论粗看细看,都只能看出那就是出自秦宵之手,甚至连秦宵的私章都画得跟真的无异。 现在想想,这些年宫里的确忽略那小丫头太久了。 夙嘉敷衍了两声就往长禧宫走,端王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什么又把夙嘉给叫住了,“等等。” 夙嘉依言停下来,“?” 端王的表情比刚才更严肃,语气也很严厉,“不准再把人欺负哭,听到没?要让我知道你又欺负人,仔细你的皮!” 夙嘉惊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什么时候……” 端王冷哼一声,不听他说,转身就留给了自家儿子一个潇洒俊逸的背影。 夙嘉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扭头就问小栗子:“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根本就没有好不好?” 小栗子憋笑,很贴心地提醒道:“王爷说得大概是你年前在沁香楼把六公主气哭的事吧。” 夙嘉本来还想抱怨自家老子两句,结果一听小栗子的话,顿时就哑火了。 好吧,他承认,那时候的确是有欺负的成分在里面。 不仅是欺负,当时的他甚至还对姝儿起过杀心。 唉,谁还没年少无知过。 长禧宫里,自夙嘉早上天没亮从自己这拿走伪造书信后雪姝便一直等着消息,这会儿看夙嘉一身潇洒地进屋的样子就知道事成了。 夙嘉把端王当着太尉等人演戏的事给雪姝说了一通,还戏精上头地给雪姝模仿他爹当时的样子,动作语气,惟妙惟肖的。 雪姝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跟着也松了口气,“成了就好,我还在想会不会有哪没写好露馅呢。” 为此,她自两天前写好到把书信送到夙嘉手上,期间照着秦宵的笔迹检查了好几遍。 夙嘉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大口茶润嗓子,对着雪姝又是一通夸,“哪能啊,就你那一手神技,以假乱真都配不上。” 雪姝又让他给逗笑了,旋即想起一件事,“听莺歌说空燃现在没动作,还在父皇给他的那宅子里?” 夙嘉颔首,“对,在呢,他的人这两天都在天牢外晃荡过,想必是为了查秦宵有没有供出他吧,皇叔公说不管他,由着他去。” 雪姝了然,“暂时是不能管,要动手也得让父皇先动。” “皇叔公也这个意思,”夙嘉说,“那就看皇伯伯什么时候醒了,我看他看到‘高人’估计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事毕竟是他跟秦宵私底下做的见不得人的,所以就算动手也不会大张旗鼓。” 雪姝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聊了小会儿。 到最后,夙嘉纵使再不舍这偷懒的时光也不得不起身告辞,“趁人这会儿还晕着,得再干点儿实事。” 雪姝知道他口中的“实事”指的什么,边送他到门口边笑说:“嘉哥哥辛苦了。” 夙嘉脸上瞬间露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送走夙嘉,雪姝也回了自己屋。 江玉盼原打算凤印到手过段时间后再次出动钦天监,把取代秦婉如的事提上日程。 但如今夙承勋遇刺,大豫军压境,内忧外患,实在寻不到时机,后宫各主子这几天除了去永和宫探望,平时在自己宫里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白茯跟在雪姝身后,见自家公主好似在忧心什么,便问:“公主可是在担心王爷?” 雪姝不予置否,但她担心的并不是他会出纰漏或者在这之后跟空燃的交手中会落下风,而是其他。 思及此,雪姝随意应付了白茯两句,然后便唤来了莺歌跟风羽。 莺歌以为她要派他们出去做什么事,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她说:“从现在起,我要你们时刻提高警惕,保护我。” 她的神情跟这段时间没什么两样,淡淡的,眉眼间不见一丝愁绪,眸光看着很温柔,但眸底深处却透着一丝丝凉意。 给人一种冷静又强大的感觉。 莺歌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表情也跟着严肃冷凝了几分,但到底什么也没问,只说:“公主放心,属下定当断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雪姝没多说,笑了笑便让二人退下了。 两人一走,屋里就安静了下来,坐在软榻上的手抬在心口处放了放,宽大袖子下很快闪过一抹深绿色的光,转瞬即逝。 冬阳遍洒的下午,宽大的布告栏上,继废后赐死后又新增了一张篇幅极长的告示。 满城哗然。 第424章 呼声,宝贝真香 长两丈,宽一丈的布告栏上,一张淡黄色的皇榜告示上逐字写明了皇帝遇刺与丞相下狱的始末。 原是他们大贤的丞相卖国通敌,联合大豫人刺杀圣上。 这还不止,外头这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妖兽一事,竟也是秦宵伙同人给昭王设的局,为大豫进攻大贤铺路。 然而秦宵却没想到齐王承王等人会回来保昭王,不得已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伙同那个大豫人对齐王等人下毒。 此举既能让昭王无人作保,又能让大贤无御敌之帅,以此达一石二鸟之目的。 皇榜末尾,写明了丞相秦宵对通敌卖国一事供认不讳的审问结果,以及硕大鲜红的“诛九族”三个字。 最后一个醒目的玉玺国印让这件事彻底成为既定事实。 而在皇榜的侧面,一张张信纸铺满了整个布告栏,密密麻麻又清清楚楚,布告栏的最边上,则是那张有秦宵亲手画押的罪状。 自打出了三公主身染恶疾暴毙而亡的事后,一部分人对这个布告栏就有了新关注。 后来又有了皇后被废,死于冷宫的事后又有一部分人对这个布告栏产生了兴趣,尤其是这段时间大伙儿都在关注皇后的那张皇榜里“凤星异动”的后续。 原本就被高度关注的布告栏,在这被贴得满满当当的情况下迎来了空前盛况。 众人先是义愤填膺地批判秦宵的做法,然后批判着批判着就有人高喊:“打倒贼人,还我大贤战神清白!” 凡事有一就有二,一声高喊后,接二连三地就出现了同样的声音。 “打倒贼人!还我大贤战神清白!” “打倒贼人!还我大贤战神清白!” “打倒贼人!还我大贤战神清白!” 从布告栏到宫门,士农工商,短短一个下午时间,这些人就聚集到了一起,口号一致响彻云霄,整个京城上空都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大贤的战神正隐着身形,就站在他们的上方。 “不够,”矜贵低沉的嗓音自薄唇溢出,夙珝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 戚风扭头看他。 夙珝看着屋檐下方的人海,为戚风解惑,“远远不够,本王要的,可不只是还本王清白。” 戚风瞬间明白了,抬眼瞥了瞥下方的情势,正想说话,视线突然触及到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 戚风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爷,是空燃身边那小和尚。” 夙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又换了身装扮的小和尚艰难地被人挤在人群中,看样子是刚看到皇榜然后跟过来打探情况却被困住出不去了。 夙珝看了他一眼,也就只一眼。 一眼后,他懒懒地收回视线御风往皇宫方向去。 戚风紧跟其后,知道他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要去长禧宫的,就没有多问。 可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却说:“夙承勋醒之前本王都住长禧宫,你不必跟着本王,去夙嘉那吧。” 戚风愣了愣,不觉得他们家爷是关键时刻还只惦记着儿女情长的人,但又想不明白。 夙珝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空燃的阵法还需加持,这时候断然是不会离开京城的,起码夙承勋醒之前不会。” 戚风自然明白其中关系,“那葛弩那边可有吩咐?” “没,”夙珝说,“葛弩不发兵,章宜守城军更不会主动出击,葛弩一直不发兵,章宜守城军只会以为是他们的‘时机’未到。” 戚风了然,不过行了一段路后又忍不住问:“爷为何如此肯定大豫不会发兵?您与葛弩不过口头约定,如今京城大乱,正是好时机,葛弩身为一国之君一军之帅,难保不会趁此机会攻占大贤城池。” 自家爷做事向来不主动解释缘由,而他们这些被月灵王选中的人只需服从便是。 但眼见自家爷从去年年末开始至今脾气已好了许多,饶是戚风在他跟前跟了这么长时间,也忍不住多一句嘴。 好在夙珝并没像从前那样计较擅自揣测他心思这一事,唇角浅淡地弯起了一个弧度。 “本王先前就说了,他要反悔,也得他有那么本事,炽军现在何处?本王现今又在何处?侵占的城池可是不需要还回来?” 连续三个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戚风的问题,但却实实在在地给了一个极其明确的答案。 戚风对上男人深邃漆黑的瞳,瞬间就悟了。 是了,炽军现在大贤京城,他们大贤的战神更身处其中,葛弩要有那个本事与胆量直面二十万炽军精兵,那就尽管违反约定吧,左右到了最后,吃进去的都要吐出来,当年这位大贤战神率三万精兵就将大豫军打怕了,而今可是整个炽军。 倒不如说,正因为葛弩是一国之君一军之帅,他才更不敢擅自出动。 遵守约定不仅能让他如愿以偿地与大贤第一猛将痛快一战,更能在每年年末获得来自大贤而他们大豫没有的资源。 甚至能得到昭王登位后五十年内不侵他大豫边境的承诺,可以说百里无一害。 “属下愚钝了,”戚风道。 夙珝笑笑,再没说这事,跟戚风分开后便径直往长禧宫的方向去。 雪姝跟莺歌风羽两人说完话后在屋里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白茯在外头说王爷来了。 雪姝开门迎去,等人进屋后不解地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夙珝进屋将人抱了个满怀,弯腰低头将自己埋进她脖颈里,深深地吸了口她身上的香气。 雪姝的颈子被他的呼吸喷得痒痒,娇笑着推了他一下,“做什么呢?” 夙珝又吸了一口,然后在那处娇嫩的皮肤上吮了一口,声音低低地说:“我的宝贝好香,吸一口神清气爽。” 他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意,“宝贝”两个字便像在他舌尖上滚了一圈,透着股温柔缱绻的味道,勾人得紧。 这不是雪姝头一回听他这么叫,但那却已经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这两个字眼从他嘴里出来,雪姝的心又酸又涨,还久违地感到了一些臊。 “油嘴滑舌。” 她推开了人,拉着他的袖子带人去坐,又问:“外面这会儿乱成套,你怎么还有时间来我这?” 夙珝由她牵着,宛如一只被驯服的大兽,坐下后,他习惯性把人捞到身边,跟她说了眼下的局势后便又开始去吸人了。 雪姝哭笑不得,倒也由着他去,“所以这两日你没事就住我这了?” 夙珝说吸了雪姝身上的香让人神清气爽这话一点儿不假,就像现在,他光是吸了会儿就感觉体内灵力充沛丰盈,浑身的困倦都没了。 他闷闷地“嗯”了声,感觉有点上头。 雪姝感觉出来了,回想四千多年前,这人也对她身上的味道极为贪恋。 不过,倒不是她身上的香气真有那么怡人,不然这之前怎么不见这人在她身上吸吸吸。 想来应该是她身为净神的记忆完全恢复后她的灵力也逐渐在恢复,虽然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但对神兽族却有本能的吸引力。 这人没有四千多年前的记忆,所以才没察觉自己现在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原因,估计就只以为真是她身上抹了什么让人上头的香。 雪姝摸着他的发,忍着脖颈处的痒意压下心里的酸楚,很不上道地拆穿了他只是因为没事所以才来长禧宫窝着的说辞。 “我看你不是没事才来我这,”她说,“空燃盯上我了,所以你才来的吧?” 忙着吸香气的人动作一顿,俊眉跟着蹙起来,接着总算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你知道?” 雪姝理了理被他弄乱的领子,“猜的。” 夙珝眉头微扬,眼底浮起一丝兴味,“哦?姝儿这么聪明?说说看?” 第425章 猜测,女人的直觉 雪姝浅笑地看着他,就在夙珝以为她会发表些长篇大论时,她轻飘飘地抛出两个字:“直觉。” 夙珝:“……” 夙珝瞬间哭笑不得,撩起她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圈,“宝贝,你真是……” 难得让眼前这人哑然一次,雪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成就感,扬了扬秀气好看的眉毛,说:“可别小看女人的直觉。” 夙珝被她这副骄傲的小孔雀样儿逗笑了,心软成一片,一时忍不住,抱着人就朝她嘴上咬去。 咬了一口后他将人松开,好脾气地顺着她说:“是,小瞧谁都不能小瞧我的小丫头。” 雪姝原就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反倒弄得她不好意思。 难为情地干咳了一声,她适时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先不说这个,他手上的那个药呢?他应该不会放弃让你服那药。” 当她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后她就不觉得空燃的那药是只能促成人结合的东西,结果真让她猜中了。 从这人跟她说过的秦宵与其的对话内容可知。 空燃此前来京的主要目的是接近夙承勋,吸收身为帝王的夙承勋身上的龙气用以炼成能困住这人的阵法并夺取这人的子嗣。 空燃跟秦宵说的要想长生,就一定得要这人的子嗣存活下来。 秦宵跟夙承勋都以为,空燃要留下孩子,只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夺去父体的“妖力”,趁父体虚弱时将其捕获。 但实际,空燃届时会将孩子占为己有,秦宵跟夙承勋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至于前世空燃为什么真就让她怀着这人的孩子到分娩之际他却一直没被月灵族的人追杀,秦宵跟夙承勋也相安无事。 她跟君曜以及这人的想法一样。 那就是,空燃当初下的那个药,是足以让月灵王受到实质损害的。 族王若处于重伤无法救治的情况,群龙无首,月灵族便不会轻举妄动。 而为什么在她怀孕期间月灵族都没查到空燃,或者查到了是空燃下的手,但空燃却一直相安无事? 他们猜想,定是空燃又做了什么,至今做了什么,那是她前世的事。 没有她参与的地方,饶是君曜本事再大,也无从考究。 但归根到底,这个未曾被空燃在秦宵面前详细提过的药是绝对的关键。 可至今为止,他们只探得有此药存在,空燃未提出口,他们便不知这药的效用究竟是什么。 这算是一个盲点,还是个会影响结果的重大盲点。 相较雪姝的担忧,夙珝神色自在许多。 他抬起温润的指尖,将雪姝眉间那点若有似无的褶皱抚平,懒洋洋地说:“没事,他不会得逞。” 雪姝以为自己没提起药的这几天里他对空燃手上的药已取得新的调查进展,不由面露喜色,“是知道他那药的效用是什么了?” 夙珝:“何出此言?” 雪姝怔住了,“那你这么……” 胸有成竹的? 夙珝一脸淡然,没等雪姝把话说完就无所谓道:“我不吃,他不就无法得逞了?” 雪姝:“……” “不是。” 雪姝抓住他那只在她耳垂上作怪的手。 “他不就是想你无意中服下么?而且那东西无色无味,是他特意用来对付你的,你都察觉不出,你怎么知道平日里的东西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这不是等于废话吗? 夙珝见她这般一本正经,忍不住笑出声,抬起食指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 “小笨蛋,你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这会儿就想不到了?我是神,不是普通人类,我能辟谷的,忘了?” 以往他灵片不全,虽不至于辟谷不吃任何人间的东西也能存活,但十天半个月不吃食物也是行的。 现在他灵片全了,他已经恢复成原有的模样,是真真正正的月灵王。 饶是从此都不食人间之物,也不会损害身体半分。 雪姝愣住了,满腹忧心一瞬间消得干干净净,又忍不住笑,“好吧,我忘了你可以不吃了。” 做人类做习惯了。 夙珝捏了捏她的手,说:“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雪姝点头,“行吧,我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刚说完话,男人就低头,指尖在她唇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眸光深了几分,“吃不了食物,让我吃点别的,好不好?” 雪姝被他眸底的热度灼得心跳漏了一拍,紧跟着耳根一阵热。 不等男人再说出让人臊的话,雪姝勾着他的脖颈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满室温柔。 . “师父师父!不得了了!那秦宵……秦宵把人供出来了!” 虚渺急匆匆跑到空燃面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空燃老神在在地坐在小院子里一个人下棋,眼都没抬一下就说:“别吵。” 虚渺急得团团转,“师父你怎么不急啊?那老匹夫都把你给供出来了,一会儿肯定就要来人抓你了啊!” 空燃执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几时了?” 虚渺不懂他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问时间,但还是说了:“酉时三刻了。” 空燃又问:“皇榜何时发的?” 虚渺挠挠头,想了会儿才说:“差不多申时吧。” 说完又急上头,“师父你问这做什么啊?你说的那药师兄都还没送到夙珝面前让他服下,都没到咱动手的时候,咱要不还是先收拾收拾躲躲吧!” 空燃嗤笑,终于掀起眼皮看他。 “躲什么?”他说,“申时发榜快戌时了都没动静,你觉得皇帝为什么还没派人来此?” 问是这么问,但他没等虚渺回答就说了他的答案。 “皇帝命在旦夕,秦宵卖国通敌暴露,不用想也知道皇帝现在被气得要死要活,他之所以现在都没动静,不就是人还没醒么?既然人没醒,便不必躲藏。” 他对秦宵卖不卖国通不通敌不敢兴趣,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左右已经是弃子。 他现在需要龙气,只要夙承勋还活着,夙承勋晕着最好。 即便没晕,他也打算趁机溜进宫里让人晕。 虚渺还想说几句的,可看自家师父如此镇定自若,心里竟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只想了想他有些纳闷地问:“秦宵那老匹夫,咱们明明是一条船上的,他倒好,把什么都倒出来了,之前还是他一个劲儿地让咱们不要泄露,现在倒好,自己就先招了,呸!” 空燃看他一脸愤世嫉俗的样子,咧着嘴无声地笑。 “世人最不能受两大苦,穷苦与痛苦,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承受不住肉体上的痛苦,只能选择一种解脱方式。” 虚渺:“师父的意思是老匹夫是被屈打成招的?” 空燃不言,算是默认。 他很想说,人类不都是这样么,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欲,秦宵为了自己的生欲选择暴露他的存在。 这在他选定秦宵之时就已经想到的,没什么可惊讶的。 虚渺见他又不说话了,挠挠头,吐出一口气,“好吧,那咱就只有再等等吧,我出去看看师兄那边。” 说完便飞快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转身噔噔噔往外跑。 空燃依然端坐在那,寂寥的风掀起他单薄的灰色衣袍,一枚白字落下,黑字无路可退。 空燃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随即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胜了……” 风自他脸边掠过,他的声音也在这时候显得有些飘渺。 然而他自以为看透了人类,以为秦宵是被屈打成招的,却不知秦宵之所以认罪,不过是戚风剪去了他脑中的一部分记忆,用另一部分给替代了。 第426章 形势,老子不干! 自当今丞相卖国通敌被昭告天下后接下来的两天里,先是丞相府一百零九口人全被下狱,当晚,秦家旁支皆被打入大牢。 距离远些的,也都是第二天第三天被送到了京城。 至此,秦家满门尽数入狱,只需得皇帝醒来后决定问斩时间。 而随着这两日的发酵,“打倒贼人,还战神清白”的口号也在有心人的引导下飞速高涨。 呼声以京城为径传到周边城镇,更有维护昭王的血性汉子开始组织起向朝廷抗议。 与此同时,炽军中就职的某位有着职衔的士兵“说漏了嘴”。 说是皇帝曾许诺炽军右卫将军叶智宇好处,唆使叶智宇叛变,指使其在年前腊月二十九的炽军军中宴会上在昭王的酒里下毒,并同时潜入昭王府盗窃炽军虎符。 想当然,这一连串动作并未得逞,被昭王的一双慧眼识破,最后秘密给解决了。 炽军将士原有意将事闹大,找皇帝当面对质。 不曾想都这时候了昭王心里还想着大贤,想着为皇帝尽忠,不准任何人将此事外传。 所以才有了后来炽军右卫将军后来的旧疾复发药石罔医。 消息一传出,立马就站出了很多人引导舆论。 譬如:我就说右卫将军不可能这么个死法; 什么旧疾复发,那就是扯淡,真要旧疾复发,皇陵祭祖的时候咋还见他面色红润一脸精神? 再譬如,有人亲眼看到右卫将军在没有左卫冉将军和昭王的情况下层数次出入皇宫。 等等。 有了这些人的引导,那些喊着要还昭王清白的人就喊得更大声了。 甚至在京城,天子脚下就有志之士提笔讨伐皇帝的不仁不义,更甚至有人在这些声音中提出了让昭王登大位的大胆言论。 短短两日,这场舆论便如燎原之火从京城一路蔓延。 夙承勋自那日被端王气晕后连着两日都没醒来,太医院的人彻夜不休不眠,生怕有个闪失。 宫里原就乱成一团,外头的情势又传了进来,一时间,宫里人也是人心惶惶战战兢兢。 朝中大臣针对现今外界疯长的呼声欲寻一个能做主的人下令肃清一干组织和相关人士,最后都将目光定在了身为皇帝胞弟的端王身上。 端王当场表示:老子不干! 还义正言辞地将朝中一些老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们只会嘴皮子功夫,不尊重事实,认不清形势,跟秦宵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秦宵现今可是重中之重的罪犯啊,谁跟他是一丘之貉那不是找死吗? 加上齐王承王等人此次回京本就是为昭王说话的,现在又听年前炽军发生过这种事,更是明确了他们的坚持。 以耿直血性的承王为首,骂皇帝骂得最大声,甚至拖着病体到明政殿指着那些劝人搞肃清的人的鼻子骂。 于是乎,大臣们也不敢再劝了,即便是那些原本就站在夙承勋和秦宵一派的人,也不敢在这时候多说半个字。 就这么混乱了三天,夙承勋终于睁眼了,太医们一个个险些喜极而泣。 可一想到朝中及外面现在的局势,他们瞬间又喜不出来了,时刻准备着迎接圣上的第二波晕厥。 夙承勋白着脸,短短几天时间脸颊就凹陷了进去,浑身上下都透着病态。 因为伤的是腹部,也不能进食,连汤药都不能直接进胃里,就只能依靠太医们特制的药片含着来补充身体所需。 夙承勋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询问秦宵的情况,听闻秦家人都进了大牢,眉宇间的冷凝也不见缓和。 当即就让李楷去传旨,定下了秦家人的行刑时间。 而且夙承勋这回是被秦宵骗得狠了,为以防变动,夙承勋直接将问斩时间定在三日后。 定了处斩秦家人的时间后,夙承勋想着还有个空燃。 因着秦宵在给大豫人的书信里写得清清楚楚,说那高人是用来对付夙珝的,并明白地指明夙珝是妖兽这回事是假的。 所以夙承勋在定了秦宵的结果后一想到空燃只剩被骗的愤怒。 无论是夙珝是妖兽,还是夙珝的孩子能让人长生不老,夙承勋现在是一点儿都不信了。 却又因为长生不老一事秦宵并未在信中提及过,不想自己的这些私欲让人看到,夙承勋只能暗中下旨,让自己的暗卫去空燃的宅子里直接把空燃给抹杀了。 结果且先不说,夙承勋在麻利地下了两道令后才让李楷将跪在永和宫外求见的几位大臣请进屋。 几人进来后先是象征性地问候了夙承勋,然后都排练过似的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毫无疑问夙承勋发现了问题,就问他们想说什么。 夙承勋当他们要说章宜的事,还在他们开口前就开始琢磨章宜那边究竟派谁去比较好。 结果没想到,几个人一开口,差点没把他气死。 虽不至于再昏厥过去,但一番激烈情绪后夙承勋的伤口差点崩开了不说,嘴角因一口气没上来都咳得渗出血来了。 “外面……外面的人真这么说?” 夙承勋捂着嘴说,嘶哑的嗓音宛如一个破烂的老风箱。 吏部尚书战战兢兢,抖着身子说:“是啊皇上,您昏迷的这几日,外头的老百姓都快闹翻天了,全都吵着让人调查叶智宇的死因,要咱们给昭王爷一个交代,您说这……” 夙承勋咳得周身几乎抽搐,原已经有所缓和的腹部这会儿因为他剧烈的咳嗽又开始抽痛,“混账……混账!” 几个人不敢再说了,生怕又把人给气晕过去了,就都缩在那当鹌鹑。 夙承勋咳了好一阵才缓和过来,他想起还有章宜那边的事没解决,就问:“章宜那边情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据章宜李将军说,大豫军至今为止仍驻扎在距离章宜城五里的地方,未有动作。” 夙承勋想到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时机”,忍不住冷笑,“他们倒是耐心,还想着等时机。” 可惜了,他们的这个时机怕是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想着,夙承勋发现他说了这话后面前这几个人的神情透着些古怪,就冷脸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说就滚。” 几人面面相觑后由御史大夫于泽明迟疑了片刻后开口道:“皇上,现在外面都说大豫不发兵,并非是在等时机。” 夙承勋在李楷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床上,“哦?不是在等时机,那是在等什么?总不至于驻扎在那处看风景吧?” 于泽明:“外面人说,大豫军之所以不发兵,是因为忌惮炽军在京,自然更忌惮在京的昭王,所以……” “咳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被夙承勋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而这回,夙承勋一咳起来就止不住,嘴里不断往外冒血,而腹部缝合处的伤口也开始渗血。 众人吓得不轻,再不敢多言,李楷扬声让人请太医,紧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夙承勋元气大伤,剧烈的疼痛和无力让他好半天没缓过气来,睁着眼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双眼无神地盯着帐顶喘着大气。 混乱过后,夙承勋俨然已没了再处理什么事的精力,吏部尚书几人只能无功而返。 晚上,夙承勋派出去杀空燃的暗卫一直没音讯,夙承勋差不多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空燃或许没多大本事,但那唬人的一套还是有的,就像当初当着他跟秦宵的面让他看夙珝变成大虫一样。 他的暗卫虽功夫不弱,但要对付起空燃那类人会吃亏也很正常。 道理想得痛,尽管伤处还在痛,但夙承勋自认思绪还算清楚,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原本还算清楚的思绪在经过他一番思考后突然变得混乱,就像无数根线打成了一个死结。 他想不通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算计怎么就落得这步田地。 李楷见他若有所思,欲上前宽慰几句,但想想却又不知要怎么说,多少话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门关上后,屋里安静得可怕,守在床前的小太监规规矩矩地垂着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夙承勋的眼睛都干涩得快闭不上了,屋里突然响起“咚”的一声。 第427章 对峙,夙承勋VS假道士 夙承勋一惊,身上突然的一僵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眨了眨干涩的眼无力地扭头朝声音发出的大概方向看去,就见原本好好跪在床尾的小太监竟栽倒在地。 夙承勋以为小太监睡着了,眉头顿时皱得紧紧的,刚要出声训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 “皇上,别来无恙。” 粗噶的声音似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又像在粗糙的干树皮上摩擦,有些尖细的音节让人头皮发麻。 夙承勋先是怔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时瞳孔一缩,眼睛都瞪大了不少,眼底的怒火宛若实质般地往外蹿。 “空、燃!” 他咬牙,顾不得肚子上的伤,撑着床半坐起身来。 烛光未照到的阴影中,在夙承勋话落的同时,空燃的身形自床头方向现出。 他侧身走到床榻前,斜后方桌上的火光照着他半边身子,半张脸隐匿在昏暗处,枯黄瘦削的脸透着一丝阴郁。 他穿着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衣袍,灰色的袍子就像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一动,衣裳就跟着晃荡得厉害。 “原来皇上还没忘记草民啊,”空燃居高临下地看着夙承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疼痛让夙承勋撑在床上的那只手不住地发颤,眼前人对他说话的态度更是让他气得身上都开始发冷了。 “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朕面前!”他瞪着空燃,说。 旋即,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往屋里看,看了一圈后视线重新回到空燃脸上。 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空燃出声截住了他的话头。 “别看了,”他说,“皇上的那些暗卫一个个都是草包,草民将他们扔出去了。” 夙承勋:“你!” “皇上息怒,”空燃顺手把一旁的凳子挪过来自顾自地坐下,“放心,草民不会把你如何,草民来此,不过是想跟皇上打个商量。” 夙承勋再支撑不住,“咚”地瘫回床上,额角那豆大的汗珠因他这个动作迅速滑落,最后没入他的鬓发中。 他虽疼得眼前发黑,却不愿在空燃面前输了气势,冷哼一声道:“你同秦宵一道把朕骗得团团转,朕与你还有何可商量的。” 说着就要朝外面喊人。 空燃轻笑一声,适时打断他的声音,说:“是,这事不假,的确是草民同秦宵一道犯了欺君罔上之罪。” “你!” “不过,草民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那夙珝本就是妖,草民来此,也是为了捉妖。” 换在平时,夙承勋即便再生气,但只要有人提出有能对付夙珝的法子,他再怎么都会忍着火气不发作听人把话说完的。 但现在,夙承勋白天刚了解了外面的局势,又听了那些大豫军忌惮炽军的说法。 可以说夙承勋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旁人在他耳边提夙珝。 结合外面现今的局势,在夙承勋看来,他费尽心机布的局,到头来却被自己人背叛,落得个重伤卧床人人喊打的局面,偏偏他能捡回这条命还得亏夙珝。 这是何等的讽刺。 无论是他身上的伤,还是外头老百姓的声音,无一不在嘲讽他机关算尽却一事无成。 空燃在这时候还说夙珝是妖,他自己是来捉妖的,这无疑是在给夙承勋的火里又加一桶油。 夙珝是妖,他是来捉妖的。 然后呢? 然后又要他做什么?算计什么?谁能保证之后又不是一场空? 所以夙承勋现在还会信吗? 当然不! “呵,”夙承勋轻蔑地看着空燃,冷笑着说,“你以为朕现在还会信你?” 说完,也不再给空燃开口的机会,张嘴扬声就要朝外面喊:“来……” “人”字没来得及喊出来,坐着的空燃就突然站了起来,并在他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的同时猛地伸出右手食指朝他这边一指。 夙承勋的声音立时被卡在了喉咙里,像被人点了穴一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他睁大眼,清楚地看到一团黑气从空燃的食指指尖上“唰”地扎过来,瞬时间一股森冷之意裹得严严实实。 夙承勋感觉脑子都要炸了,浓烈的阴寒气息仿佛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他罩住。 伴随这团围着他的黑气的蠕动,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出来了似的。 空燃走近了一步,眉宇间的神色比方才又阴郁了不少,然他的唇角却始终是勾着的。 自跟秦宵接触起,他便一直这副清修道人的模样。 只不过现在,他的两颊比以往凹陷得更厉害些,两边的颧骨高高隆着,一张脸就像只包了一层皮似的。 然而透过这一层黑雾,他那张枯瘦得可怕的脸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膨胀了,连头上的头发也恍惚在这瞬间消失不见了。 大圆脸三角眼,右边脸眼睛上三道狰狞的伤疤,肥厚的唇两侧一眼便能看出是经缝合的,几乎快咧到耳根去了。 夙承勋以为自己看错了,瞪大眼等着周身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端端往空燃脸上盯。 可这一刻,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枯瘦的脸,仿佛那一瞬间的确是他看晃了眼。 空燃并不介意自己的真实容貌是不是被夙承勋看了去,他就这么阴恻恻地笑着。 “你们人类,真讲究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套,我好好跟你说你不愿,那我就只有……” 话没说完,被外面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皇上,醒着么?昭王爷来了。” 几乎在李楷提及“昭王爷”三个字眼的同时,空燃脸上的神情陡然狰狞狠戾,还有一丝赍恨。 与此同时,笼罩在夙承勋身上的黑气像蛇一样倏地收了回去,夙承勋没来得及喘气,屋里就已没了空燃的影子。 夙承勋全身冷汗直流,他盯着空燃消失的地方,脑子里还有些不清明。 这十几年来,从没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能听到“昭王”两个字。 李楷又在门外喊了一声。 夙承勋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让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出声了:“进来。” 耳边嗡嗡作响,在等人进来这短暂的时间里,夙承勋扭着头飞快环顾屋里,方才那一瞬的窒息和寒意就像是做梦一样。 开门声响起后,他下意识往门口方向看去。 在看到身着一袭深紫色锦服,身姿挺拔颀长的男人缓步朝他走来时,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感觉。 他觉得,空燃之所以突然收手并不是因为怕被人发现,而是怕跟这个男人碰面。 分明方才刚经历过那样的事,夙承勋现在的思绪却像被理顺了一样。 为什么? 他想。 若真如空燃所说夙珝是妖,注定了要被收,那身为道士,身为捉妖者的空燃为什么会惧怕身为妖的夙珝? 他的眼睛不瞎,这个正朝他走来,被他喊了二十多年的皇叔的男人容貌无双气质出众。 跟那会弄出一团黑气,一张脸跟鬼一样的空燃比起来,明明这个人才更像捉妖之人。 “在想什么?” 男人清冷的声音打断夙承勋的思绪。 猛地回过神一看,人已经到床前了,而那个栽倒在地的小太监正被李楷喊进来的人往外拖。 夙承勋感觉自己有些麻木,仿佛感觉不到伤处的疼。 他的视线自夙珝精致俊朗的眉眼处掠过,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捏成了拳。 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夙珝在李楷搬过来的椅子上落座,缓缓伸出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如上好的语调,在晕黄的火光下泛着清润温暖的手。 夙承勋莫名移不开眼,拳头攥得更紧了,一言不发地任由李楷为他擦拭脸上的汗。 手背上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原来是夙珝在拍他的手让他放松,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放平为他把脉。 夙承勋脑子一乱,张了张嘴,嗓音沙哑道:“……皇叔。” 这一刻,时光好似有一刹那的倒流,回到了十二年前他登基前的一个月。 那时,他二十有六,恰好是眼前这人现在的年纪。 而眼前为他把脉的人,彼时不过年十四。 夙承勋恍然,这才记起,自己也是曾真实崇拜尊敬过这人的。 第428章 爱恨,叔与侄 夙承勋清楚地记得,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十三皇叔降世了。 那一天,天空美得摄人心魄。 绚烂夺目鲜艳美丽的两只凤凰自明媚的天上俯冲而下,映照着太阳的金光,它们身上的羽翎熠熠生辉耀眼灿烂。 它们自天上来,绕着整个皇宫翱翔了一圈,而后定在永寿宫上方盘旋。 清丽高亢的凤凰鸣叫在那一刻响彻云霄,于无际天空久久回荡,美妙的旋律绕着京城缭缭不绝,凤凰的光辉似佛光般照亮整个京城。 人们沐浴在祥瑞之光中,百姓们在那一刻跪满了京城大街小巷,他们高喊神仙降临,惊呼天佑大贤。 嘹亮整齐的声音穿透高高厚厚的宫墙传进皇宫,传进宫里的每个人耳朵里,震动听到这些声音的每个人心里。 十二岁的他站在母妃身旁,同所有人一起跪拜神兽。 饶是皇爷爷,那时候都不敢抬头直视那两只鸣叫的凤凰,只敢抬眼悄悄地瞥。 于是他也跟着偷瞧。 这一瞧,他不仅瞧到了那两只绮丽绚烂的神鸟,还瞧到了满宫人的喜色,尤其皇爷爷,他脸上的欢喜若有实质,怕是会当场溢出来。 那时的他已经十二岁了,而他的父亲是太子,他又是嫡长子。 从小受皇室教育的他很清楚,他的父亲将来会继承大统,成为皇帝,而在他父亲之后,便是他。 然而在看到皇爷爷那满脸无以言表的喜色时,他蓦地就有些恍惚,下意识地便朝父亲看去。 父亲在笑,跟皇爷爷一样,却又不一样,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父亲唇角那抹弧度上夹杂着一点点嘲讽和苦涩。 那时他还有着些许的懵懂,他不怎么明白,分明是如此可喜可贺之时,父亲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笑。 但那仅仅一瞬间,眨眼的功夫,父亲唇角的那抹苦涩和嘲讽就不见了。 于是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在神鸟离去后还问母妃:十三皇叔不会真是神仙转世吧? 可惜母妃没有给他回答,因为就在这时,一位自称“紫玄”的僧人从天而降,如仙人一般飘飘落于他们面前。 他说,夙家十三子,乃神人降世生来帝王之相,大贤,必将迎来太平盛世。 帝王之相啊,出身皇家的皇子们不就喜欢听这样的话吗? 他清楚地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清楚地看到了父亲那略带嘲讽和苦涩的笑。 院子里那时唯一称得上真正高兴的,或许只有皇爷爷一人吧。 当晚,皇爷爷连夜下旨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宫外百姓们的欢呼声如同浪潮一般疯狂。 一月后,十三皇叔受封昭王,成为大贤历来年纪最小的受封王爷。 十三皇叔还是个婴孩,他有时候去看他的时候往往被他可爱漂亮的小模样逗得心软,甚至还主动要求抱他。 年轻的昭王会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抓他的头发,攥着他的一缕头发往嘴里塞。 那时候的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视怀里这个惹人喜的婴孩为眼中钉肉中刺。 随着十三皇叔的长大,父亲脸上的笑更少了。 他隐约能感觉出什么,但那一丝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总让他抓不住,直到某日无意中听到父亲和母妃的谈话他才明白父亲的忧愁来自何处。 父亲担心皇爷爷会将皇位传给十三皇叔,担心身为太子的他不久之后会成为废太子。 他没有多听,却也彻底明白自己来不及抓到的是什么。 再去永寿宫看十三皇叔时,他有些笑不出来,连皇祖母让他抱抱十三叔他都拒绝了。 从那以后,他再不去永寿宫了,也再不主动关心这个比他小十二岁的皇叔的事了。 好在关于皇爷爷要另立储君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出,父亲的太子之位还算牢固。 就这么过了五年,小昭王在皇爷爷滴水不漏的保护下从一个婴儿长成了五岁孩童。 而那一年,皇爷爷病重,开始卧床不起。 某日,父亲下朝后被皇爷爷叫去了永和宫,众人心中猜测不已,他也包括在内。 只他的猜测跟其他人的不同。 其他人在五年前小昭王出生时只知天降异象,未曾到永寿宫,也就不知高僧如何为小昭王断过命。 而当时那些知道这事的宫人们,都被皇爷爷下令给暗中处理了。 再高兴,再好的事,都该属于皇家秘事,尤其在这种太子已立的情况下。 所以他当时的猜测便是:皇爷爷不会真如父亲说的那样,要改旨重立太子吧?如果是那样,不仅父亲以后不能继承大统,他也不能了。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不至于去怨一个孩童,却又心有不甘,总之很复杂。 就这么怀着复杂的心情先回了太子府等父亲回来,而这一等,就等了整整一日,直到晚上,父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看到父亲那一脸颓败的神情时,他的心也跟着冷了那么一瞬,可惜不管他问什么,父亲都不多说,只摸着他的头说没事。 他不信,于是当晚就潜到了主院,他到的时候,刚巧听到父亲这样说: “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将来把皇位传给十三弟,圣意已决,明日便让人拟旨。” 所以,被放弃的不是父亲,是他。 所以,十三皇叔没有夺去属于父亲的,只是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 他听到父亲在屋里拍桌子的声音,不甘的声音,听到母妃无奈叹息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院的,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被守在永寿宫的暗卫击倒跌落在永寿宫的院子里惊动了熟睡中的小昭王。 他穿着一身柔软贴身的小衣裳,板着一张小脸带着喜贵来到他面前,问:“皇侄半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小小年纪的他,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与冷傲。 分明个头连跪着的他都比不上,那一刻,他却那么清晰地感觉出自己被生生压了一头。 他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心情,只知自己竟当着这五岁孩童的面落泪了,他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曾让他喜欢过的,心软过的,抱在手上过的,甚至曾想过不仅要让父亲护着这位小皇叔,等自己登了大位后,也得将最好的给他。 更甚至,他还想得老远,想着等自己死后便把皇位也一并给小皇叔算了。 夙承勋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那么久远的事,而对小皇叔的这位喜欢,他连自己的亲皇弟都没给。 他曾想过原因,却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只当是小皇叔合了自己的眼缘,他就是纯粹地喜欢上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又为什么,小时候还伸手让他抱的孩子,如今竟以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他? 难道他知道了皇爷爷的意思,所以从现在开始就瞧不起他了吗?! 可他明明曾那么喜欢他的,凭什么现在要被一个孩子轻视? 夙承勋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他以为他不过是个占了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命的便宜,为此满心的愤懑与不甘。 直到五年后的明政殿斩杀来使率兵退敌,他才知道,他的这个小皇叔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从那时起就不知不觉一直在用崇敬的目光追着那道青涩稚嫩的身影跑。 久久的沉默让这无声的夜似落入水中的墨般深沉,随着彼此呼吸的搅动,这墨开始无尽无声地蔓延。 “皇上在看什么?” 清冷低沉的声音搅乱了水墨。 夙承勋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把完脉了。 他有些恍惚,不知是伤口造成的还是方才空燃的到来造成的,此时此刻的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眼前都快看不清人了。 但他不想在夙珝面前示弱,冷哼了一声后生硬地道:“皇叔这么晚了,还有空来朕这?” 第429章 亲属,开诚布公 夙珝笑笑,并不在意他语气中的生冷,摆手示意李楷退下。 李楷踌躇片刻,以眼神请示夙承勋。 夙承勋很是不情愿,心说这可是他的永和宫,什么时候轮到他夙珝在这对他的人发号施令了? 不过这话到底是没说出来,尤其才刚经历了性命的威胁。 就算他不想承认,但现在这个情况,这个人在这应该比较保险些。 这么一想,夙承勋又止不住地全身一僵。 他……他竟然会想着靠夙珝保命?? 他都不确定夙珝是不是真的是妖,更不清楚夙珝大晚上来他这的目的是什么。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身边的人赶走,留夙珝在这同他独处呢?! 不行! 夙承勋当即有了决定,冷脸说:“皇叔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左右李楷是他的人,空燃的事也好,当初那道密旨的事也好,李楷虽不全然了解,却都是知情的。 夙承勋没错过他藏在眼底的那些复杂情绪,好些忍着没笑出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又朝李楷睇了一眼,不答反问:“皇上真要让他在这?” 夙承勋被他这深深的一眼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说是,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夙珝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说:“既然如此,那本王就……” 夙承勋心下又是一紧,没等他说完就对李楷冷冷地开口道:“行了,你下去。” 李楷巴不得走快些,当即就应声出去了。 李楷走后,夙承勋没好气地看着夙珝,时刻不忘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满,冷声催促:“说。” 才说了这么一个字,夙承勋感觉视线好似又模糊了些。 是真疲惫了?还是刚才的那一团黑气把他怎么样了? 没等夙承勋想明白,男人的声音就响起了:“既然眼下只有本王同皇上二人,不如开诚布公地谈谈?” 夙承勋顿时没了计较其他的心思,凤眼微眯,眼神冷而危险,“皇叔想以下犯上?” “不敢。” 夙珝说,唇角的弧度依旧,漆黑的瞳里却不见一丝温度。 “本王只是想知道,皇上是何时对本王起杀心的,本王不觉自己有何对不起你,对不起大贤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得空,不如皇上就此为本王解解惑如何?” 夙承勋掩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捏成拳。 外头现今闹得风风雨雨,他白天就在想接下来要怎样面对夙珝。 想的最多的便是夙珝直接带着他的炽军造反,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夙珝竟然会找这个时间来跟他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 不过,他是皇帝,即便有心思,也绝不能在本就忌惮的人面前显露。 想着,夙承勋冷笑了一声,尽量维持面上的镇定,道:“杀心不至于,你是朕的皇叔,朕身为一国之君天下表率,不至于六亲不认赶尽杀绝。” 夙珝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低低的声音如一段悦耳的旋律,轻轻打在人的耳膜上。 然而声音再好听,夙承勋现下也没心情欣赏。 他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正欲问有什么好笑的,就听夙珝说:“自古以来,皇室最不需的难道不正是血脉亲属么?皇上所言,怕是连三岁幼童都不会信,本王可能信么?” 说完,夙珝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说起来,皇上的确幸运,先帝至情之人,膝下仅有三子,端王无心大位,瑞王早早被先帝派去了封地,未等储君之位定下便不幸病逝,皇上不曾经历夺位之争,自不曾体会骨肉相争兄弟相残,倒是本王的疏忽了。” “你!” 夙承勋没想到他竟然把皇位拿出来说笑,顿时气极,张口就要斥责,然而才开口就被灌进喉咙的冷水给呛到了。 夙珝老神在在,半点安抚人的表示都没有,还问:“难道本王说得不对么?” 对,真是他娘的对极了! 夙承勋拼命忍着喉咙的痒意和腹部传来的剧痛,用那双干涩通红的眼死死瞪着夙珝。 “夙珝,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 “皇上谬赞。” 夙珝似笑非笑地接了话,旋即却敛起唇角,一脸冷肃,“难道本王说得不对么?” 同样一句话,却是不同的神情不同的语气,冰冷的语调像嵌了冰渣子,狠狠扎进人的血肉里。 夙承勋呼吸一滞,一时连咳嗽都忘了,想驳斥一番,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夙珝也没想等他说什么,冷着俊脸继续说:“你不至于六亲不认赶尽杀绝,却联同秦宵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本王下毒手,本王若非命大,如今早不知死多少回了,你还真当自己心怀仁慈么?” 温暖的烛光笼罩在男人周身,像覆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柔软朦胧。 可在夙承勋看来,那层光却像是一层随时会化为利刃的冰,会直直地朝他扎过来。 他喉咙紧了又紧,恍惚中又想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一晚。 他跪在年仅五岁的夙珝面前,不及跪着的他高的人站在离他不过一丈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俯视着他。 夙承勋瞬间有些慌神,“夙珝,你……” 夙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勾起一抹冷笑,面容冷峻如雕塑,微微朝夙承勋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本王为何这般为大贤尽心尽力?你以为,本王若真想坐你屁股下的那把椅子,用得着等到今天?用得着如此大费苦心?景云,你不会是当皇帝当久了就忘了这个位置原本是谁的了吧?” 轰隆—— 惊雷劈过,所及之处大火燎原寸草不生。 夙承勋脑子里空白一片,视线所及是那张与自己的眉眼有着三分相似的脸。 然而明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这一刻他却只感觉到了陌生。 “还记得你当年是在那一天夜闯永寿宫么?”夙珝问。 夙承勋这会儿几乎停止了思考,就更不知夙珝为什么会恰好提起他刚刚才想起的事。 夙珝说:“二月十五,本王生辰那日,本王那时刚满五岁,那也是本王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让人庆祝的生辰,景云可知,本王在得知你来时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是‘景云来庆贺我生辰了’,你皇爷爷那会儿已经病得快不省人事了,不记得本王的生辰也情有可原,本王那时亦不曾怪他,只想他能早些好起来。” “或许是担心你皇爷爷的病吧,想老头子能跟往年一样热闹地笑,所以那年的生辰,本王头一回觉得清冷。” 他那时虽有身为月灵王的记忆,却因那时残留在身体里的灵片过少,行为举止有时候跟正常小孩无异,情绪也一样。 当时喜贵跟他说大皇孙来了,没等喜贵说大皇孙来做什么,他第一反应便是皇侄还记得他的生辰,真好。 可当他来到院子里,看清院内的形势后他的心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皇侄不是因为记得他生辰才来的,更不是为了给他过生辰来的。 皇侄怨他,恨他,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他抢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本王那时还不知究竟抢了你何物,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潜入永寿宫与本王对峙,直到翌日寅时,本王再次被人从梦中惊醒。” 喜贵匆匆为他更衣,同一干宫人一道匆匆前往永和宫。 永和宫外不知何时跪了一大片人,一个个如丧考妣面色苍白,明明人来人往,整个皇宫却寂静得可怕。 他被抱进永和宫时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贤明帝也在,他去的时候太子刚好往怀里塞了东西。 病得皮包骨的父皇招手让他去他床前,他听了,去床榻前握住了父皇的手。 太子见父皇与他有话说,便起身要走,父皇让其留下,然后屏退了屋里的其他人。 “知道你皇爷爷留本王与先帝说了什么吗?”夙珝问,神情淡淡的,眼底是微不可查的嘲讽。 夙承勋知道,他眼里的讽刺并非针对贤宗帝,而是先帝,他父皇。 第430章 真相,贤宗帝的密旨 夙承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颤抖得快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说,说……什么……” 夙珝对上他的眼,冷静地告诉他:“你皇爷爷当着本王的面告诉本王,你父皇将来百年后就会将皇位传给本王。” 咚的一声,一记闷锤狠狠砸在夙承勋心上,震得他心脉俱断,堪堪找到自己的呼吸。 接下来的话,他分明无心再听,男人的声音却如洪钟般撞破他的耳膜。 夙珝说:“你皇爷爷让你父皇拿了密旨本王看,还让你父皇亲口念给本王听,念到最后直到你皇爷爷点头确认你父皇所念无误方交代对本王的叮嘱。” 父皇说,你是最小的弟弟,皇兄们都是喜爱你的,父皇走后,你记得万不可任性妄为,切记听皇兄们的话。 父皇说,父皇去找你母后了,今后便由皇兄照看于你,你皇兄即日起就是皇帝,要管很多事,你乖些,不要惹他动怒。 父皇又说,当然了,你皇兄若是为朝中之事迁怒于你,无妨,父皇不是给了你金牌么?届时你把那个拿出来你皇兄就不敢对你动气了。 父皇最后说,阿珝啊,你皇兄之后会把这位子给你,在这之前,你有本事了,就护着他吧,有你在,你皇兄兴许便不会那么累了。 父皇最后说不出话了,只能拉着他的手,然后将皇兄的手也拉起来放在他的手上面。 老头子没再说话,只能用那双浑浊的病眼看他们,看他。 他干枯皴裂的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依旧什么都没说,可他那时不知怎么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头子最后想说的,还是让他护着皇兄,护着从现在这一刻起就是皇帝的皇兄。 因为他是被高僧断过命的,所以老头子才会说,有他在,皇兄就不会那么累了。 有他在,大贤势必会迎来大平盛世。 “没想到?” 夙珝见夙承勋状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唇角勾了勾,笑意不达眼底。 “是没想到本王知道密旨一事?还是没想到,先帝未将此事告知于你?” 夙承勋攥成拳头的手指甲是什么时候陷进肉里他都不知道,无论是腹部的痛还是手掌心的痛,此时此刻他似乎都感觉不到。 他只觉整个身子仿佛都麻木了,眼前的模糊越来越严重,可偏偏男人的这张脸他却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 他翕翕唇,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不过是你片……” 片面之词几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夙珝打断了。 “你不愿信也没关系,”夙珝说,“毕竟是贤宗帝时候的事,本王若说是承了贤宗帝的诺而护着大贤至今,也不见得有什么说服力,毕竟本王那时方五岁。” 夙承勋又说不出话来了。 眼前的人就像时刻能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但他不懂,事已至此,夙珝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难不成还指望几句话就缓解两人的关系? 还是说想把自己说服后就让自己把龙椅交给他? 不,绝对不可能! 就像印证了他的想法一般,夙珝再次开口:“放心,本王今夜来并非为了说服你什么。” 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一物。 巴掌大的卷轴,熟悉的明黄色绸布,两轴上有精致繁杂的雕花,从两轴下方处的两处摩擦来看,这卷轴是有些年头了。 对从没见过世面的人来说,或许并不能看出夙珝拿出来的是什么,但对长年跟这玩意儿打交道的夙承勋来说,却是比任何人都熟悉。 他浑身一怔,死死盯着夙珝的手,苍白的唇颤抖不止,一边吃力地把手从被子里往外抬,一边颤着声音说:“你,你……你怎么会有,会有…… “本王为何会有这东西?” 夙珝很贴心地帮他把话说完,还很贴心地把卷轴打开给他看上头的内容。 夙承勋的手到底没抬起来,被子下的他整个身子都在颤,偌大的龙床给出强烈的反应,“嘎吱嘎吱”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屋里。 “先帝并未毁掉这道密旨,”夙珝说,“换任何人来看,都只会得出密旨为真的结论。” 为什么? 夙承勋脑子里嗡嗡的声音如一道道闷雷,原就一团乱的心绪因这道密旨更复杂了。 密旨……父皇分明就是当着他的面销毁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纵使父皇骗他,他的眼睛也不可能…… 夙承勋一僵,喉咙撕裂般得疼,“假,假的……” 父皇当他面销毁的,是假的?!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夙珝把东西收了起来,然后就当着夙承勋的面把玩起小小的圣旨,“不过,我想你应该想不明白先帝为何这么做。” 夙承勋神经猛地一绷,咬牙盯着他。 夙珝也并未让他久等。 “方才同你说的,是你皇爷爷的遗愿,本王也做到了,先帝于本王有养育之恩,他走时本王不及十五,却也替他谋了几年的繁盛,起初先帝的确有想过销毁密旨。” 但终究还是没有,可最后,贤宗帝传下来的位置却依旧没到他手上。 为什么呢? 因为人是有私心的。 于百姓而言,先帝是仁君明君,于他而言,先帝是兄长,是半个父亲。 可于夙承勋而言,他是父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古人诚不欺我,世上大多数父母不都是如此么? 夙承勋文武双全年少有成,不及弱冠便已军功在身,儿子这般优秀,试问天底下哪个父亲不为其骄傲,为其谋划更光明的前途? 一方是自己优秀的长子,一方是自己费心养大的兄弟。 就如同民间一句俗语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凡先帝狠得下心,都不会如此难以抉择。 在经过漫长的考量后,先帝到底还是将他这个兄弟叫了去。 他的皇兄跟他说:小十三,景云自小便由朕作储君培养,若真遵父皇遗旨将这位子交由你,景云怕是会成疯成魔。 他说:小十三,皇兄这些年待你如何?皇兄知晓你崇尚自由,不想被束之高阁,所以,暂时不当皇帝好不好? 皇兄还说:小十三一身本事,该是生来就上战场的,答应皇兄,皇兄走后帮皇兄守着这江山,守着景云,你放心,皇兄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包括景云在内,都伤你不得。 故,他的皇兄在临终前将密旨交给了他,将打王金鞭交给了他。 还跟他说:景云若不听话,你便打得他听,他若再不听,就把你给他的一切都拿回来吧。 “所以……” 夙珝指腹在密旨上轻轻摩挲,清冷矜贵的声音宛如在诉说最悦耳的情话,可他看着床上人的双眼却如漆黑的海面,内里波涛蓄势待发。 “知道你现今的一切是谁给的了么?不是你皇爷爷,亦不是你父皇,是本王,本王给的。” 夙承勋就这么僵硬地瘫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涣散,一切思绪溃不成军。 他以为,就只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置是怎么来的。 然时至今日才发现,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他才是那个不被信任的人! “所以,你现在是想从朕手中把一切都拿回去么?”他看着夙珝,问。 夙珝没直接给“是”或者“不是”的回答,只说:“你不适合当皇帝。” 所以意思很明白,夙承勋不适合,有人适合,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呵,呵呵,哈哈哈哈!” 夙承勋突然就笑了,他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刚才一直抬不起来的手突然就抬起来了。 他满头大汗地撑着床半坐起来,咬牙切齿地忍着,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猩红一片,接着他抄起枕头就朝夙珝扔去。 “是朕的!全都应该是朕的!该朕的朕一分都不会给你!滚,滚——” 第431章 戏子,谁在骗谁? 歇斯底里的嘶喊声,粗重的喘气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殿外瞬间又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夙珝灵巧躲开他无力的枕头袭击,站起身眉眼含笑,声音轻得有些虚无。 “错了,不是你的,是本王的,本王借了你十二年,现今,也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是时候还给…… 是时候…… 这句话,与曾经梦境里的重合。 夙承勋惊恐地睁大了眼,眼里的愤怒仅在一瞬间就被恐惧代替,紧接着喊得更大声了。 “不,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是朕的,是朕的!” “你们,先帝骗朕,你……你也骗朕!你们……你们都该死,该死——” 夙承勋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究竟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如此愚弄他。 他是眼看着皇祖母腹中的小皇叔一天天长大的,每每去永寿宫问安时,他都会时不时地看上一眼。 他想啊,小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能呼吸吗?能动吗?又吃什么喝什么? 偶然一次,想得出神了,皇祖母便冲他招手,说:景云不过来看看小皇姑? 是了,很小的时候就总听父亲说,皇祖母从一开始就想要个小公主,父亲幼时还曾被皇祖母当成小公主打扮过。 他便过去,由着皇祖母把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皇祖母笑着跟他说:小皇姑在动,景云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但:皇祖母如何这般肯定就是小皇姑,孙儿倒是觉得是小皇叔。 事实证明他说得没错,的确是小皇叔。 从他的小皇叔还在娘胎里起,他就从未想过跟他争什么,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怨恨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他为父亲着想,替父亲忧心,担心父亲早就定下的储君之位真让皇爷爷换给了小皇叔,有错吗? 他自认没有,身为人子,不就是要为父母分忧解难吗? 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过使手段伤害小皇叔啊。 亲耳听到父亲说皇爷爷要在之后把皇位传给小皇叔,他难道不该愤怒,不该悲痛吗? 因为父亲从小就跟他说,他长大是要当皇帝的,是要统率文武百官为大贤谋福祉的。 父亲说了,他信了,那些年他也一直按照父亲的要求做。 可后来却告诉他:不,你当不了皇帝,你的小皇叔才能当? 为什么?为什么他当不了?为什么要把本来要给他的东西转手给另外的人? 他心里难过,悲愤,从此不再对那小孩抱有最初的喜欢之情,有错吗? 饶是如此,他依旧未想过伤害他半分。 父皇将他喊到面前,当着他的面将密旨销毁,告诉他,他是他的儿子,皇帝的位子自然是要留给他。 他欣喜,一方面却又觉是不是对不起小皇叔。 因为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皇爷爷的安排了,接受了以后会对着比他小十二岁的皇叔跪拜的事实。 可这个时候父皇却告诉他,这个位置还是他的。 就好像,本来你已经决定好对自己所爱之物放手时,有人又把东西实实在在给你塞到手上,跟你说“拿好”一样。 从小便有人告诉他,这东西是你的,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东西的确是他的。 后来来了人跟他抢,他不得不放手,可就在他要放手的时候,东西又回来了。 他为此欣喜疯狂,有错吗? 夙承勋认为,至今为止的他依旧是没有错的。 只是连他都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初对小皇叔的那丝愧疚在今后的日子里逐渐变质,可他却又觉得这样的变质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比东西是在你手里了,可曾经跟你抢夺的人却一直在眼前晃荡,你便会想,他会不会是来抢东西的,从而不得不提防着。 提防着提防着,用尽手段护着手中之物,最后一败涂地不说,还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最亲的人欺骗。 夙承勋是真不明白。 “朕有错吗?” 他看着夙珝,血丝爬满他的双瞳,腹部的伤裂开,染红了他明黄色的中衣。 他像想从夙珝那得到回答,却又怕得到不如意的回答一样,眼底夹杂着悲痛与愤怒,还有一丝丝小心和畏惧。 “朕没错!”他嘶哑着喊,眼中的愤怒宛如实质般扎向夙珝,“是你们,你们都来骗朕!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问着原因,扭头却又抓起床头上的物件朝夙珝扔,“滚!朕不想看到你,滚!” 噼里啪啦的,空气中开始漫开血腥味。 夙承勋如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喘着气,短暂的停顿后眼神彻底涣散,最后只听得一声“咚”,两眼一翻又昏死了过去,屋里再度恢复安静。 夙珝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在那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尊精美无情的雕像。 他看到了夙承勋眼底的猩红,听到了他心里的悲痛愤怒和嫉恨挣扎。 时间倒流,曾几何时,他也清楚地从这个人脸上看到过对他的尊敬与崇拜,看到过那属于少年的青涩和笨拙。 就像夙承勋说的那样,有错吗? 夙珝想,应该是没有的。 在这场由先帝一手安排的大戏里,他与夙承勋都不过其中的戏子。 民间称,戏子最为低下卑贱,夙珝觉得,他与夙承勋好像就是如此。 夙承勋因为这道密旨吞下被人放弃的苦涩与悲痛,又因为这道密旨尝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伴随这一喜悦到来的,是对他的怀疑跟仇视,到最后还是因为这道密旨,变得癫狂疯魔。 而手中持有这道密旨的,是先帝。 而他,先帝将他抚养长大,最初用贤宗帝的遗愿捆绑着他,后来又用兄弟情叔侄情让他许下承诺。 先帝筹划得多好。 清楚他不想被束之高阁,便许诺他不屈居于人下的权力和自由。 知道他记着养育之恩,便不费吹灰之力让他留在战场。 知道有朝一日夙承勋可能会对他心存疑虑,便又将这密旨交到他手中,一来对他表诚意,二来防止万不得已时由他来保大贤。 兴许真应了人类那句老话——知子莫若父,先帝在将密旨给他之时应该就将今后的种种都考虑进去了。 他应下先帝之求,与向老头子承诺一样,承诺辅政,承诺护着他们的江山。 他自以为通透,凡事看得淡然,却到头来还是被先帝掌控在手里。 所以,他与夙承勋,没什么两样。 “呵,”夙珝笑了笑,闭眼,再睁开,旋即再不看床上的人一眼转身离去。 李楷候在外面,听到动静赶忙上前,在伸脖子朝屋里看了一眼后他跟在夙珝身后,压着声音:“王爷,接下来……” 夙珝脚下不停,“传太医给皇上看病,可以适当喝些汤药进去了。” 李楷弓着身子停下来,“是。” . “师父,龙气到手了吗?” 虚渺候在院子里,一看到空燃立马欣喜地迎了上去。 空燃面色冷冽,眼底一片阴翳,“该死的夙珝,早不来晚不来。” 虚渺瞬间就明白了,跟着空燃进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忍不住说:“老匹夫一家子没几天就问斩了,师父,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啊?” 空燃并不关心老匹夫什么时候被问斩,他这会儿满肚子的气。 但庆幸的是自己的气息应该隐匿得很好,月灵虎那家伙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否则不可能到这时候了都没追来。 捏着拳头缓和了好一会儿,空燃没好气道:“自然是再等时机,我就不信,回回都能让他有这么好运气!” 第432章 狗贼!死不足惜 夙承勋的生命正不断地虚弱,光靠阵法自然吸收龙气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将他身上的龙气吸尽。 他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近身将皇帝身上仅剩的龙气一次全拿到手。 夙珝的近来的动作太大了,再不快些,等到夙珝继承大统有真龙护身,那他就这辈子都别想为族人报仇了,他必须得尽快再找机会。 思及此,他看向虚渺,问:“那丫头现在什么情况?” 虚渺:“回师父的话,这几日昭王一直在那丫头身边待着,暗处应该还有好几个人守,要想把人从宫里带出去,只能引出个大乱子才行,否则一次性引开不了那么多人。” 空燃冷笑,“呵,他倒是有心,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也值他如此大费周章。” 果真是在人类中混久了,身心都快接近人类了,又是男女情爱又是皇权势力。 这月灵族,注定是要败在他手上了。 “师父,”虚渺踌躇,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您忘了,那六公主可不是普通的黄毛丫头,人家也是会法术的。” 然而空燃并不把这放在眼里,“什么法术?雕虫小技罢了,不足为惧。” 想当初他也调查过那丫头的身份,可惜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查到。 虽然他也曾怀疑过那丫头跟族中长老们曾经提过的传说中的神族至高神净神有关系,但想想怎么可能。 他打听过了,天底下就一个净神,而那净神现今就在神宫,而且净神能力特别,神族之人是不会放任其在人间游荡的。 那丫头之所以能救夙嘉,不出意外应该是夙珝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如若不然早该二次露出马脚了。 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仗着神兽族灵力护身的凡人。 虚渺见其不介意,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空燃:“近期大的动作不会少,夙珝还有事要做,不会长期留在长禧宫,咱们任他们闹去,看准时机就将那丫头带出来,你盯紧些。” 虚渺:“是。” 虚渺转身就走,到门口刚把手放到门上身后的人又把他叫住了。 空燃让他伸出手,而后在其掌心中写写画画,他指尖的一抹黑色雾气便在虚渺掌心烙下一根根鲜明的线条,随空燃停手而组成一个清晰的符文。 符文在虚渺掌心亮了一瞬又熄灭了,等再定睛看时,虚渺的掌心已空无一物。 空燃:“此乃封印楚胤封印术之阵法,你寻个机会近身,将此符印在其身上即可。” 虚渺看着自己的掌心,了然地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徒儿定不辱师命。” 空燃满意地看着他出去,门阖上的那一瞬间,他那张瘦削枯黄的脸被他本来面目所取代。 泛白的三角眼里浮着一层阴翳,紧接着下一瞬他的双眼便蓦地变得通红,满脸横肉因他咬牙切齿的东西不断抖动,而嘴角那两道被缝合过的疤也随他面部肌肉抖动而抽搐。 突然,他那张抽搐的脸上现出几张黑色鳞片,为他脸上狰狞的神情增添了几分阴冷狠厉。 月灵王,此次,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空中气息骤然波动,丝丝带着污浊的灵息在空气中扭动蔓延。 像一条从深渊爬出来的蛇,吐着信子用它那双冰冷的眼死死盯着他的猎物。 它以为它将自己极具侵略性攻击性以及仇恨的视线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早在它从深渊里爬上来时它那浑身的恶臭和冰冷就从身上渗出来了。 雪姝正跟夙珝说着话,手上动作突然一顿。 紧接着一道可以忽略不计的风从身后掠过,戚风与莺歌风羽三人同时从暗处现身,三人神情冷厉面色凝然。 戚风:“爷。” 雪姝几乎条件反射地就要问他们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是“凡人”,堪堪将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怎么了?” 夙珝从永和宫回来不久,刚洗漱完准备休息。 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比起戚风三人的如临大敌,他就闲适悠哉得多。 “没事,”他伸手捏了捏雪姝的手稍作安抚,遂摆摆手示意戚风三人退下,“他暂不会轻举妄动,不必如此风声鹤唳。” 戚风三人退下后雪姝才继续摘发饰,假装不知道他们察觉到了空气中灵气的波动,问:“是空燃又做什么了?你们察觉到什么了?” 夙珝不疑有他,两三句便将刚才的事给他提了一嘴,并不打算多说。 雪姝作了然状,也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今晚夙珝去永和宫的事,“你说他这回准备晕多久?” 夙珝褪下外衣先上了床,闻言笑着扯了扯唇:“再来个两三日?” 雪姝从梳妆台的镜子里朝床那边看了一眼,被他戏谑的语气逗笑了,“那估计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没准秦宵一家都问斩了。” 夙珝打着哈欠裹着被子往雪姝睡得那块挪了挪,习惯性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把被我暖热。 “挺好的,用不着再一提秦家就气急败坏,少发作一顿,对龙体好。” 雪姝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夙承勋的龙体还能不能好,他们都心照不宣。 事实证明雪姝一语成谶,夙承勋再次睁眼时刚好就是秦宵满门问斩的时候,且恰巧他睁眼的时间正是狱卒押着秦宵一家前往法场的时辰。 今日的天气尤其好,连着阴了三四天的天总算放晴了,久违的晴空万里,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把人晒得懒洋洋的。 不过,像今天这种特殊日子,即便有让人发懒的太阳照在身上,人们也没心思犯懒。 从天牢牢门通往菜市口法场的这条路上打从天一亮就聚集了围观百姓,他们很有自觉地从大街这头排到那头,伸长了脖子朝犯人来的方向看。 “这都多少年没这么大场面过了,上一次抄家诛九族的还是哪家哪一年来着?” “那就记不得了,不过这应该还是头一次这么快就砍头的吧,一般不都是延期三个月么,这回就三天。” “当然咯,也不看看人家犯的是多重的罪,我听人说啊,咱皇上这几天可是一直都昏迷不醒。” “嘁,谁知道是真昏还是假昏,现在咱大贤整个儿都在闹着朝廷还昭王清白,我听说好些地方都有人组织人往京城来了,这种局面,他应该不想面对吧?” “嘘,可小声点儿吧,说谁不好说那位,不要命了?” “一瞧这位兄弟就是老实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果不是上头有意纵着,这些天少说也逮了百八十人进大牢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好好的丞相不当,偏要做那卖国通敌的事,连皇上都敢刺杀,还就在自家门口,简直狗胆包天!” “谁说不是,要不人家咋当上丞相呢,就因为是在他自家门口,所以才会让人起疑,这样不就会让人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才在他家门口对皇上下手的么?” “不愧是读过书的,脑子就是灵活,想把这脏水往昭王爷头上泼,我呸!” “……” 说话间,太阳又往头顶正中位置移了几寸,前方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人们一道接一道的骂声。 “死贼人不要脸!让你卖国!让你通敌!” “呸!老都老了还不想做些好事,要死了都还在干这些损阴德的事,老天爷简直开眼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你女儿跟你一样一肚子坏水,我呸!” “贼人,去死吧!” “卖国狗贼,死不足惜!” “……” 烂叶子臭鸡蛋,凡是能往人脸上招呼的,在人们的怒骂声中都卯足了劲儿往秦宵脸上招呼,紧跟在其身后的丞相夫人等其他秦家人都无一幸免。 短短几天的牢狱之灾,秦宵恍若老了好几十岁,原先还是满头青丝,如今却已一头白发。 鸡蛋“咚”地狠砸在他额头,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顿时在空中漫开,而那粘稠的蛋液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流了整张脸。 繁华热闹的京城街头,曾经位极人臣的国丈丞相大人终究也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正应了那句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433章 观刑,秦宵之死 刑场上,秦宵跪在正中间,他身上沾满了腥臭蛋液,枯草一样的头发上还挂着好几片稀烂的白菜叶子。 曾经有多风光无限,而今便有多狼狈不堪。 宽大肮脏的囚服挂在他枯瘦的身上,空荡荡的,仿佛底下就一个骨架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为自己辩解,会冲着前来围观他被砍头的百姓大喊自己是被冤枉的。 可他没有。 从被狱卒从大牢押出来开始,走了这一路,最后到刑场,面对手上依旧拿着东西有意往刑场上扔却被官兵拦下来的百姓,秦宵一句喊冤的话都没说。 人们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对生的留恋,也看不到对他此时所处之境的恐惧。 有的,只有那浑身的悲凉满目的悔恨以及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来的泪。 人群中骂声纷纷,所有人都对他那一脸的泪嗤之以鼻,都一句接着一句说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般的话。 丞相夫人在他身侧低头哭得几乎断气,口中不断念念有词:“老爷……你说话啊,你说啊,你是被冤枉的,你根本就没干过这些事……” 他身后的人都哭,有的女眷着实经不住这精神上的折磨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地在刑场上吼叫,语无伦次的,什么都喊什么都说。 然饶是如此,秦宵依旧不为所动。 在外人看来,他看着就像真的在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悔不当初,与身后其他要被问斩的人的态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而这对比,也让底下的谩骂声越发大了起来。 “人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饭,他们家的人也是造孽。” “害人害己,老不死的把自己祖祖辈辈都害惨了。” “可怜他们家的一些旁支,估计都没咋跟他们家联系过就被抓来砍头了,啧啧。” 虚渺混迹在人群中,化身小贩跟着骂了几句,扯着他家师兄的袖子小声说:“师兄,你说那老匹夫究竟咋想的啊?鱼死都得板两下,咋他连板都不板的?” 师兄圆道也不是道士装扮,跟虚渺一道装扮成贩子,闻言嗤笑了声。 “有何挣扎的,”他说,“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倒不如留些力气到了底下去跟阎王爷掰扯。” 虚渺双眼亮了亮,“不愧是师兄,凡事都看得开。” 圆道笑笑没接话,只瞥了一眼刑场后便移开视线在人群中搜寻,边道:“咱们要找的人,来了吗?” 虚渺转动脑袋,一双鼠眼转得贼快,“不知道啊,我没瞅见人啊,不会是师兄你的消息不准吧?” 圆道:“不可能,我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虚渺撇嘴又看了几圈,旋即把视线放到圆道易过容的脸上,压低声音说:“不是说妖怪不管是眼力还是嗅觉听觉都挺灵的吗?师兄你混进端王府这么几天,不会早被发现了吧?” 圆道轻飘飘地睇了他一下。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师父教得蔽息法可是最基础简单的法术,你连这么简单的法术都用不好,好意思说我?” “嘿嘿,”虚渺笑,脸上没一点儿虚心的,“那不是那两天风寒身子不大舒服烧脑子么,纯粹意外。” 那次意外刚好是他初次近距离接触夙嘉跟楚胤,虽然蔽息术出了点意外,暴露了自己本来的气息,但好在东西拿到手了。 后来可还是靠他的气息把夙嘉引到那林子里去的,说到底,他可是丁点儿纰漏都没出。 圆道一看他那一脸得意的笑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刚想说话,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当即捂住了虚渺的嘴,“来了。” 虚渺不插科打诨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过去就看到人群中两道显眼的身影。 圆道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师兄的消息准吗?” 虚渺点头如捣蒜,“准,准得不能再准了。” 说完,跟圆道相视一笑,在周围人的掩饰下开始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往那两道身影移去。 “午时已到,行刑——” 太阳已移至头顶正上方,热闹的人群随监斩官的一声高喊静下来。 接着,主监斩官刑部尚书伍浩昌将代表行刑的火签往地上一扔,秦宵身旁的刽子手在下一刻将其脖子后的牌子抽出来也扔到了地上。 啪啪几声,秦宵身后的一众秦家人背上的牌子都被扔了。 牛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的刽子手几乎同时往手上啐了两口唾沫。 现场更加悄然无声,胆大的都在这一刻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胆小的则不住往后退,不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就是抱住身边的亲人朋友。 唰!唰! 阳光下,大刀凛凛扬起,锋利的刀刃在暖阳下泛起森森寒意,举刀的瞬间,好似空气都被这利刃给切破了。 手起刀落,利刃快速划过由微风带起秦宵脑后的几根发丝,一过轻轻一掠,那几根发丝就断了。 人头落地,一滴血珠子都没喷出来,眼见着脑袋落地人身倒下,那血方才流下。 前后不过眨眼的这一瞬间,刑场上十几个秦家人便都身首分家了无生息了。 不甘的、惊恐的、麻木的、茫然的,亦或者盯着秦宵所在的方向无比仇恨的,近乎一半的人,死不瞑目。 然而被他们盯着的秦宵,却仿佛一脸安详地合着眼,苍老如树皮的干枯面容上还淌着泪,一滴一滴,最后混合着他自己鲜红的在地上晕开一片。 算得上清澈的血水里,映照着上方万里晴空,风止了,树也静了。 没有人知道秦宵在牢里的这几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也没有人知道临死前的他在想些什么。 是真的在悔不当初吗? 不是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秦宵在看着底下众人时会不会也想说几句好话? 还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悔连累家人了? 又或者,他在想临死前都无法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废后? 不知道,秦宵临死嘴都没张,没人知道他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也没人有那么心思去猜想一个叛国通敌的罪人在想什么。 只不过,大概有一点可以确认。 那就是,这个罪人也曾经年轻过,也曾有雄心壮志一片赤诚。 “公主,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咱回宫了!” 白茯坐在马车里,一点儿也不敢往外看,不停地拽自家公主的袖子,实在不明白这砍头的事儿怎么这么多人爱凑热闹。 那血淋淋的,身首分家的场面有什么好看的啊? 雪姝由她拽着,却没有放下帘子,只安抚地捏了捏白茯的手,便一言不发地继续盯着远处的刑场。 她会来这,不是为了来看热闹。 而是只想看看,上辈子害了她与孩子跟那人的人死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场景。 看完后发现,似乎跟秦婉如死时一样,她眼睁睁看着人人头落地,心里却没多大感觉,甚至可以说一丝波动都没有。 雪姝有些自嘲。 恢复了记忆,恢复了身为神灵族的部分灵力,感情似乎也跟着恢复了。 神灵族有七情六欲,跟人一样,只不过她没有罢了。 她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在她还不能熟练控制自身灵力时会化为实质,变成足以操控天气的存在。 所以她不能有这些情绪,久而久之,即便大些了,能控制自身了,这些情绪似乎也离她远去了。 唯有在对上月灵王时,她才活得像个人。 而眼下,那人不在面前,周遭的一切于她而言似乎都调动不了她的任何情绪。 纵使眼前是一片红,耳边是一阵闹。 珍珠也不敢看,缩在马车里跟白茯抱团取暖,雪姝余光瞥见她们,浅浅地笑笑打算放下帘子打道回宫。 但就在这时,杂乱的空气中出现一丝明显的异常波动,而这波动的气息,跟昨晚所感受到的大体相似。 雪姝循着这缕异常看去,一眼锁定了紧挨着夙嘉和楚胤二人的两人,也清楚地看到稍矮些的那个趁着人群拥挤的时候将手放在了楚胤的后背。 第434章 内疚,掉金豆子? 白茯:“咦?那不是世子爷跟楚先生吗?他俩怎么不在马车上看去人挤人了?” 雪姝轻哂,放下帘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你们世子爷的主意。” 白茯很赞同地点了下头,问:“咱们不用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再走吗?” 雪姝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回宫吧。” 现在的她不管是在阿珝那还是夙嘉楚胤二人这都不过是个普通人。 纵使他们有察觉到她与一般人的不寻常之处,在灵书阁未有记载的情况下也查不出什么。 何况,她也相信楚胤跟夙嘉是不会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轻易让人近身的。 所以,她还是暂时继续当她的普通人吧,也省得节外生枝。 马车离人群渐渐远去,夙嘉被挤得连连后退,头上的发绦都快被人扯下来了。 他唏嘘了一声,紧抓着楚胤的手往人群外挪,嘴里叭叭个不停。 “慢点慢点,急什么急,嘶……我说我后面这位兄弟,你就不能不扯我头发吗?不认得本世子这张脸是吧?信不信我把你这鸡爪子给剁了?” “怎么,都急着回家吐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不是,姑娘,本世子知道本世子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你能不能不要趁乱往本世子怀里钻,本世子还得娶媳妇儿呢。” “楚胤,楚胤啊,你看你这都挑的什么地儿,全都是来占本世子便宜的,楚胤!你特娘的在摸老子哪?!” 楚胤实在被他吵得头疼,使劲在他腰间狠捏了一把,然后在他声音变调前提溜着人的后领把人给拖出了人群。 夙嘉不长教训地还要冲他叭叭,被楚胤凉凉地剜了一眼,“是谁说远了看不过瘾非得下来的?活该。” 夙嘉被他刚刚拧疼了,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我活该,那你也不能拧这么大力啊,本世子的肉是能随便拧的吗?” 楚胤就笑了,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白眼后照着他刚拧的地方又是一掐。 夙嘉疼得要喊出来,结果才一张嘴就被楚胤残忍地一把捂住嘴把声音给阻隔了。 楚胤才惯他毛病,拽着人就往不远处他们的马车那边走。 夙嘉咋咋呼呼的,作势要跟楚胤争个高下,被后者轻而易举地扔进了马车,跟着自己也进去了。 直到马车远离人群,夙嘉才一改他刚刚的咋呼劲儿,挥手便在马车上罩了个无形的结界,然后看着楚胤,问:“如何?” 楚胤看他设好了结界,挺直的背脊瞬间弯了。 那张在人群中就有些发白的脸这会儿跟抹了一层白灰似的,整张脸都散发着一丝颓败的死气。 “无妨,”楚胤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后阖上眼,“人定然还未走,先回去再说。” 夙嘉二话不说撩了撩帘子催车夫赶车。 不过跟人说一句话的功夫,夙嘉再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楚胤脸上已是汗津津的了,额角的细汗汇聚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子顺着他清隽的侧脸滑下来。 夙嘉看得眉头皱得死紧,感觉一颗心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坐到楚胤边上,将手覆在楚胤放在膝盖上攥成拳头的手上,“你试试看是不是真不能用了。” 上回那假道士的人就对楚胤用过抑制封印术的符咒,但所幸皇叔公临走前给楚胤和他都留了抵制任何咒术的噬魔灵石。 虽那噬魔灵石用过一次便作废了,但好歹真护了楚胤一次。 不若如此,别说抵制符咒了,就是那假道士的咒术是何时印在楚胤身上的他们都察觉不到。 楚胤照夙嘉的话抬手试着运行了一下封印术,无奈周身无力,什么动静都没发生。 夙嘉的脸瞬时黑成锅底,按着楚胤的手不让他动了,“行了,暂时用不了就用不了吧,回去再说,你暂时别想任何事,把脑袋放空。” 说话间,他掰开楚胤的拳头,掌心对掌心地一点点为楚胤渡灵力。 楚胤闭了会儿眼,难得没听到身边人咋咋呼呼,还有些不习惯。 他睁眼看了一眼,发现平时咋呼得厉害的人这会儿垂着眸子,微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直线,嘴角下拉得厉害,满脸都写着“别惹本世子”。 楚胤的视线在他纤长低垂的睫毛上停留了一下,心里某个角落随那鸦睫的微颤松软了一块。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碰了碰夙嘉的眼角,“生气了?” 低低的声音因忍耐含着明显的沙哑,跟小针似的,扎得人浑身不舒服。 夙嘉偏头躲开他的动作,抿唇继续不说话。 楚胤的动作跟着他躲避的动作僵了僵,旋即移到他后颈,安抚地在他后颈揉了两下。 “不气,回去将这咒术驱了就行,不会再有下次了。” 空燃的符咒上占有魔气,且因空燃潜伏了这么些年要向月灵寻仇,他的那些咒术里尽添了不易让身为神兽的月灵族察觉到的术法。 别说普通人,若非他们提前知道空燃会对夙珝跟夙珝身边的人不利,怕是连夙珝都难以察觉,更遑论做好应对之策了。 因此,噬魔灵石的作用不单单能吸食咒术上的魔气,最关键的一步便是让咒术与魔气现形。 用脚趾想也知道,空燃会对他下手,定然是因为先前夙嘉丢失的那个荷包。 那荷包里装有他裁给夙嘉作护身符的头发,想必沾染了属于他的气息和能驱动封印术的灵力被空燃察觉了。 若非噬魔灵石,上回他就真该被人摆一道了。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夙嘉不太情愿地挪了挪身子,避开后颈处的手。 楚胤开口又要安抚,就听说话的人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归根结底,这事还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弄丢了荷包,对方也不可能动你。” 楚胤怔了怔,看着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顿了片刻后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该明……” “我明白,”夙嘉抬头看他,眼眶发红,“我知道上回他只是试验,想看看他的咒术能不能起作用,不管起不起,为了保险他都会再改进,再对你下手,这些我都知道。” 楚胤好些年没见过他正儿八经哭了。 或者,应该换种说法,应该是好些年都没见过小崽子为他哭了。 他心里动容,难得不跟这崽子对呛,在他头上薅了一把,“知道还哭什么哭?谁跟我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 夙嘉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打掉他的手又垂下了眼帘。 “这不一样,”他说。 楚胤看着他,“怎么不一样了?你这不就是在掉金豆子?” 夙嘉也是很难得没有给他一通怼回去,而是沉默了小会儿,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怪我,要是我没有把荷包丢了就好了。” 因着是由皇叔公的灵力制作出来的灵石,是以此噬魔灵石是种在人体内的,在血肉的掩盖下不会被魔族察觉。 灵石碰上魔气并不会引出什么波动,遭受魔气侵蚀的人外表看着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因为空燃的咒术也是悄无声息地抑制楚胤的封印术,所以噬魔灵石与魔气的碰撞只有经受魔气侵蚀和灵石护体的正主承受。 灵石能让正主察觉到自己中招了,并在与魔气碰撞的第一时间吸食掉魔气。 听着似乎很简单,但只有承受二者碰撞疼痛的正主本人才知道这过程是多痛苦。 然而为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们又不得不这么做,若不然,他们今日也不必来此看秦宵受刑了。 夙嘉正是因为上回亲眼见过楚胤是如何痛苦地承受灵石吸食魔气的样子,所以才会如此介意,偏偏他又不能拦着。 思来想去,都觉得是他的错。 眼见着那垂挂在下睫毛的小泪珠子就要往下掉,楚胤叹息一声,揽着夙嘉的肩头把人往身边带了带。 “崽崽……” 第435章 崽崽,这误会可大了! 他不喊这一声还好,一喊,那滴挂在夙嘉下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子就随他眨眼的动作掉下来了。 先是一颗,紧接着两颗、三颗…… 楚胤好多年都不曾见过这崽子为他掉金豆子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同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别哭,”他忍着浑身经脉仿佛即将断裂的痛意图坐起身把人捞到怀里,像崽子小时候那样哄他。 然而他才动,掉着金豆子的虎崽子就一脸凶狠地把他按回去,动作看着粗鲁,下手力道却很轻。 “动什么动?!” 夙嘉没好气地瞪他,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语气倒是凶,就是脸上的恶不仅没展现出一丝半点,相反还有些像撒娇。 楚胤扬着唇,平日里脸上那抹疏离温和的笑染上了一层温度,“好,我不动,你别哭。” “我没哭!”夙嘉凶他,手上加大了往楚胤身上输送的灵力。 夙嘉的能力是治愈,虽在某些方面与净神的能力相似,却有着最本质的不同。 他治愈人的前提条件是无论伤势大小,人的三魂七魄必须齐全,只要三魂七魄在,即便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能把人的命吊回来。 净神的治愈则代表着新生,纵使人的三魂七魄都被阎王爷的人勾走了,她也能为人重塑魂魄。 就连灵神族与神兽族的神魂,她都能使其重塑新生。 当然,这种逆天的能力相应的都是会付出一定代价的。 楚胤现在感觉不到夙嘉的灵力在他体内流转,但身上已有所缓解的疼痛给了他最直白的反应。 听着小崽子逞强似的强调自己没哭,楚胤心里又软又酸。 到底没忍住,揉着小崽子的后颈把人捞到了怀里,“嗯,崽崽没哭,是我想哭了。” 夙嘉本就憋着酸劲儿,这会儿听他这么说,不由有些绷不住,但又不想在楚胤面前丢脸,便故意把眼泪往楚胤衣裳上蹭。 楚胤噙着笑垂眸看他,由他蹭,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揉着夙嘉的后颈。 两人一路都没再说什么话,楚胤倒是想再哄哄人,结果被夙嘉凶巴巴地又吼了两句。 楚胤难得任他这么“以下犯上”,一路上都很配合。 没多会儿功夫,马车停在端王府门口,夙嘉不得不停止输送灵力,不放心地看着楚胤发白的脸色。 “能走吗?要不我背你?” 表情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楚胤觉得自己这会儿就不能配合了,再配合下去,别说他这个当先生的英明全无,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人也该发现不对劲了。 “行了。” 他面不改色地坐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当着夙嘉的面稍微整理了一下,不等夙嘉再说话便伸手撩起了帘子,还率先下了车。 夙嘉看他下车后站得笔直,除了脸色稍有些苍白外看着跟平常无异,心里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气。 楚胤见他一脸复杂地坐在车里盯着他看,觉得好笑又无奈。 宠溺地笑了笑,他把手伸了过去,“怎么,世子爷还要微臣抱下车不成?” 成,这就跟他又贫上了。 夙嘉心里的疼都还没散去,这一口气就给梗在了喉咙里,明知这人是做样子给人看的,偏偏他这口气就是缓不过气。 面对楚先生那一脸雅痞的笑,夙嘉决定眼不见为净,一闭眼一挥手,深吸着气没再看楚胤一眼就下了车。 楚胤瞥了眼一旁忍笑的车夫,无奈地笑笑追人去了。 临进端王府时,楚胤借着跟出来接他们的小栗子说话的功夫用余光往一旁角落瞥了瞥。 在瞥见石柱后的一抹衣角后,他唇角的弧度微不可查地扩大了几分。 夙嘉在外还能端得住,一进他自己屋,浑身的气势瞬间就散了架。 楚胤跟在他后面前脚跨进门槛,夙嘉立马就回身绕到他身后“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顺带落了栓子。 楚胤回头的那刹那刚好对上原本想进来的小栗子的那双茫然的眼睛。 夙嘉关了门就上来一把抓住了楚胤的手把人往内间带,进去后又火急火燎地去脱人的外衣把人往床上带。 楚胤从看到小栗子那一脸懵的眼神时就开始憋,这会儿终于憋不住了。 他抓住夙嘉的手腕,阻止人把他按倒在床上,双眸含笑地抬头看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夙嘉愣了,“什么?” 他不就是想把楚胤的衣裳除去,看看这回那假道士又把符咒烙在楚胤身上哪个位置。 然后再用皇叔公给的锦囊内的洗髓丹辅以他的灵力加速噬魔灵石吸食魔气,顺便再重塑一下楚胤被魔气灼伤的经脉吗? 楚胤被他茫然的小模样逗得心痒痒,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到他身边,习惯性在夙嘉后颈上揉了两把,在他耳边低声说:“像急于洞房的小新郎官。” 随着他嘴巴的一张一合,温热的呼吸毫无预兆地轻洒在夙嘉耳朵上。 夙嘉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楚胤!” 他没好气地一把推开楚胤的手,“你有病啊?!你才急着洞房,你全家都急着洞房!” 外面正准备敲门的小栗子:“???” 夙嘉气急败坏的样子成功取悦了楚胤,心说他要的就是这效果,也免得崽子总想些有的没的。 就是可怜了他这身子,夙嘉这一推完全是照着平时的力道来的,他真感觉自己全身的经脉跟骨头要断了。 “好好好,”楚胤勉强撑起来,顺着夙嘉的话说,“我急着洞房,我急着洞房,赶紧的……我不行了。” 小栗子本来是想喊他们去饭厅吃饭的,端王妃还等着呢。 结果才准备开口,刚好就把楚胤后半句听进耳朵里了,小栗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洞房? 跟谁洞房? 赶紧做什么? 小栗子……小栗子就震惊了,恐慌了,跑了!他必须把这事告诉王妃! 当然,屋里的两个人对外面的一切都不知情,还不知道两人的清誉在小栗子那已经毁了个彻底,并且端王妃就在来的路上。 夙嘉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手劲儿大了,一看到楚胤那满头大汗的样子转眼就把洞房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正儿八经地设了结界拿出夙珝给的洗髓丹。 这回的咒印在楚胤的后背靠近后腰的地方,且果然如他们料想的一样,空燃这回的咒印有极大的改进。 咒印扩张的速度是上回的数倍,从刑场到端王府不到一炷香的路程,那魔咒就已占据了楚胤的整个后背,甚至还在隐隐乡下扩展。 侵蚀楚胤渗入其内部的魔气出自这个咒印,会短时间内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损伤楚胤周身经脉,堵塞使楚胤与生俱来的灵息,进一步再将这些能用来驱动封印术的灵息吞掉。 上回没有洗髓丹,他们只能干等,等着噬魔灵石一点点吸食掉往楚胤身内钻的魔气。 等灵石吸食掉全部魔气已经是十二个时辰后的事了,楚胤也痛了整整十二时辰。 他体内虽生来就有能驱动封印术的灵息,但身体说到底也是普通人类的身体。 血肉不断地被魔气进了十二个时辰,经脉在一定程度上受了损伤,到底吃不消,经夙嘉治疗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才算恢复。 不过,那时的噬魔灵石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会自动从楚胤体内掉落出来了,并不能进行后续调养。 楚胤又是凡人之躯,虽看着无恙,但魔气却在他经脉上留下了侵蚀过的痕迹。 普通人身上留有魔族痕迹,即便现在不会出问题,往后等楚胤上了年纪身体也会出毛病。 夙嘉一刻也不再耽误,为防止楚胤一张嘴又说出气他的话,他直接点了楚胤的哑穴,启用灵力。 小栗子带着端王妃匆匆赶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也不知小栗子是怎么跟端王妃说的,端王妃一来先是敲了敲门,问:“儿子,好了吗?” 第436章 质问,你跟夙珝 夙嘉以为他娘是从哪知道了楚胤受伤的事,晓得他在给楚胤疗伤,下意识就回道:“再等等。” 他在发力运转灵力,故声音有些哑,能明显听出忍耐。 端王妃在外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行吧,你们都悠着点吧,别仗着年轻就……” 就怎么夙嘉没听清,但因为不想分神,应得倒是快:“知道了,忙着呢,还得要会儿,母妃要有事一会儿再说吧。” 端王妃:“知道你们忙……” 夙嘉全心全意都放在楚胤身上,他娘后面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总之应得含含糊糊的,听着倒像那回事。 外头很快就没了声音。 等他花了两个时辰除去楚胤身上的咒印和魔气,又为其重塑经脉后开门出去时意外地发现他院子里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夙嘉有点懵,喊了好几声才把人喊过来,因为出了一身汗两个人都要沐浴,所以一开口就要洗澡水。 小栗子听得一言难尽,一边吩咐人去打水一边满脸复杂地盯着他家主子,试探地问:“小楚大人呢?” 按理说难道不该是小楚大人先现身? 难道……?! 这一刻,小栗子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偏夙嘉还没意识到他跟小栗子脑子里想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件事,还煞有其事地接话说:“嗯,他有些累,让他睡会儿。” 小栗子:“!!!” 小栗子:“世子爷放心,小的一定保密,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不然小楚大人一世英名就毁了啊! 夙嘉刚刚使用灵力过度,这会儿脑子还有点懵,心想他们这事儿的确得保密,于是也没多想,敷衍地点了点头就又进屋了。 主仆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完成了一番对话,至于这番对话后来又引发了什么误会那就是后话了。 再说夙承勋这边。 夙承勋睁眼时恰好是秦宵一众人被押往刑场的时候,相当于他才睁眼一口气都还没缓过来就又听到了秦宵的名字。 夙承勋现在对秦宵的愤怒和仇视可不仅仅是秦宵叛国通敌,找人刺杀他这么简单了。 现在的夙承勋一听到秦宵就想起自己多年的信任付诸东流。 想起还停留在章宜的十万大豫军,想起差点弄死他的空燃,进一步再想起那晚空燃来过之后他从夙珝那得到的真相。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串联到了一起,且所有事都是针对他的,就像一张大网,将他从头到尾笼罩得动弹不得。 想当然的。 刚醒来的夙承勋在听了秦宵即将被问斩的事后通过自己一番联想后又险些把自己气晕过去,好在最后堪堪把这口气给吊了起来。 但紧接着让夙承勋心慌的是,他……他好像不怎么能看见了。 他知道现在是白天,他醒来时看得分明,就是白天。 可在他跟来汇报刑场情况的人说完话后他恍惚瞅着外面的天黑了不少,眼前的模糊越发严重。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夙承勋记得他在昏迷前跟夙珝说话时恍惚中后来就不怎么看得清夙珝的脸。 他当时被夙珝气极,哪有心思想这些,可现在…… 不等他想出所以然,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失重感蓦地让他心头一紧,跟着眼前天旋地转,他下意识一只手一把攥住被子,另一只手朝床外伸出。 “李楷,李楷!” “皇上,奴才在呢,”李楷的声音从床尾处传来。 夙承勋心慌不已,使劲朝他伸手,直到碰到李楷的衣裳才算安心。 “皇上怎么了?”李楷问。 夙承勋如搁浅的鱼,艰难地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等他心头稍有放松时意外发现,他的视野又清楚了。 意识到自己竟紧抓着李楷的袖子,夙承勋面上有些绷不住,不着痕迹地把手松开,跟李楷说了自己的症状。 自打夙承勋遇刺永和宫就没少过太医,李楷听完当即就去偏殿把负责今晚守夜的晏扬和其他两位太医请了过来。 夙承勋说自己时而能看清时而看不清,该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然一番望闻问切后三位太医都未诊察出什么问题,最后得出“皇上失血过多容易出现眩晕症”这样的结果。 夙承勋不懂医理,听太医一番讲述后倒也觉得没什么不能明白的,便暂时松了一口气把太医们打发下去了。 这一番折腾后夙承勋有些疲惫,跟李楷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这一觉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 李楷背着光端着药汤碗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安静的屋子里忽而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夙承勋做了个梦。 还是那个梦,梦里夙珝执剑一步步气势凛然地走向他,将他逼得无路可退,他说:“你这皇位坐得也够久了,是时候还给本王了。” 奇怪的是,梦里的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想开口反驳夙珝的话,张嘴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就在他以为夙珝会一剑冲他劈下来时,夙珝的身后忽然来了两个人。 定睛一看,竟是很早便去世的贤宗帝跟先帝贤明帝,二人都穿着龙袍定立在夙珝两侧。 贤宗帝面色慈祥地看着他,说:“孙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永远不要妄想图之。” 先帝则皱着眉,眼底含着无奈和失望,“景云,这皇位原就是你皇叔的,是朕从你皇叔那拿了这位置给你,事已至此,你再在这位置上也是徒劳,把皇位还给你皇叔吧。” 贤宗帝看向先帝,竟就这般斥责起人来了。“ 朕当初怎么说来着?让你死了就把位子给小十三,你是怎么做的?若没你搞的这些事,事情何至于此?” 先帝:“儿臣有错,不该凭一己之私罔顾父皇旨意。” 二人就这般当着他与夙珝的面一人一句地说了起来。 夙承勋看看贤宗帝,再看看先帝,视线几番掠过处在他们中间的夙珝,脑子似要爆炸一般,耳边一直重复着先帝那句“把皇位还给你皇叔吧”。 把皇位还给你皇叔吧…… 还给你皇叔吧…… “不,不要,是朕的……都是朕的,不要——” 夙承勋惊叫醒来,双目睁圆大汗淋漓,汗水浸透了他整个背,一滴又一滴汗珠不住地顺着他的鬓发往下落。 “皇上?皇上?”李楷喊了好几声。 夙承勋这才从刚才的梦里回过神来,张着嘴急促地呼吸,胸膛跟着剧烈起伏。 他问李楷现在几时了,李楷说刚过了亥时。 夙承勋没再接话,想到自己前几日昏迷前夙珝跟他说的那些事和刚才的梦他就再无睡意。 思来想去,夙承勋突然想起曾经被空燃认为是夙珝贵人的那个人,怒火瞬间就填满了整个胸腔。 他把李楷唤到跟前,“叫人去把六公主给朕叫过来。” 李楷面色微滞,旋即垂眸眼下眼底异色把这事应了。 雪姝接到永和宫来人消息时刚巧洗漱完准备就寝。 这几日,夙珝为提防空燃一直宿在长禧宫,只今日临时有事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白茯听说皇上这个时辰了还要见自家主子,从开始给雪姝重新梳头发就一直在屋里抱怨。 雪姝倒是无所谓,她能猜到夙承勋是为了什么大晚上派人叫她过去。 果不其然。 等她到了永和宫出现在夙承勋面前,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朕问你,你跟夙珝是何时勾搭到一起的?夙珝做的这些事里,有没有你的参与?” 夙承勋口中的“这些事”无非是他自己目前已经明白的事。 包括他先前每每针对夙珝都会被其轻易识破,最近的便是去年腊月二十九叶智宇经他授意盗窃炽军虎符未遂以及这些天外头喊的那些口号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的道理为统帅者最是清楚明白不过,早在他醒来听闻京城现今的情况就知道。 夙珝当时之所以不公开叶智宇的事,便是在这等着他,等着这个能为他造势的机会。 现在他当着雪姝的面故意没说明“这些事里”包括哪些,就是想试探雪姝。 第437章 回答,皇上又晕了 雪姝一听夙承勋这话就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了。 她知道,夙承勋会这么问,一来可能的确想知道这些事里她有没有参与,毕竟她是那人命中的贵人。 即便现在夙承勋已经跟空燃掰了,但以夙承勋多疑的性子来看,他抱的永远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 只要她点头承认,那么夙承勋可能会当场治她的罪,且极大可能以她做要挟让那人停手。 二来,夙承勋这么试探她估计是想从她这套话,最好能让她在心慌的情况下抖出那人今后的更多计划,如此也好让他应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夙承勋算盘打得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始终被算计在内的那个人。 敛起心思,雪姝神色淡然地跟夙承勋对视,说:“父皇说错了。” 夙承勋让人喊她来原是想看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惊慌失措失言的模样,却没想到他想象中的惊慌竟然没有,相反这丫头竟这般镇定。 夙承勋心梗,对雪姝淡然的态度也极为愤怒。 但顾及到自己的伤不能再受情绪影响了,夙承勋生生把怒火压下去,沉声问:“朕哪说错了?” 雪姝双手放在身前,不卑不亢,站在那背脊挺直得宛如一棵坚韧的小白杨。 “父皇哪都说错了,”她说,“其一,皇叔公与儿臣都是夙家人,原就有关系,何来勾搭一说?其二,父皇并未说明‘这些事’指的哪些事,儿臣不知如何回答父皇。” 夙承勋深吸一口气,紧咬着后槽牙,攥紧的手背上的血管因忍耐一根根凸起。 “伶牙俐齿的东西。” 他冷嗤,继而眼神变得嘲讽。 “别以为朕不知你跟夙珝背地里是如何厮混的,话倒是说得好,都是夙家人,既知你与他都为夙家人,竟还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还有何脸面在此牙尖嘴利?” 伤风败俗? 雪姝笑了,“父皇这话又说错了,撇开我与皇叔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不存在有违伦理纲常不说,我能与他‘厮混’,不正是父皇所希望所默许的吗?若真说起这伤风败俗的人,难道不该是父皇吗?” 真当她是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呢? “你,你!” 夙承勋讽人不成反被人揭穿顿时恼羞成怒,气得指着雪姝的手都颤了。 “做了如此伤风败厚颜无耻之事,竟还如此强词夺理,简直岂有此理!你,你……” 到底是没压着怒火,一时气急攻心,又是一次话没说完一口气就没能上得来,咳得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似的。 一直在一旁当人形柱子的李楷赶紧上前安抚。 夙承勋边咳边瞪着雪姝,刚想再说点什么,喉间骤然一股腥甜,跟着嘴里一热,腥红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李楷手里的帕子。 雪姝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淡淡道:“父皇还是好好保重身子得好,儿臣告退。” 说完,没等夙承勋说话漠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 夙承勋咳得整张床都在抖,看着雪姝离去的背影他只觉一股火气不要命地往上蹿,烧得他耳边一阵嗡嗡响,眼前跟着发黑。 “你,你,你!” “你”了半天,人都出去好一会儿了他都没能“你”出来。 “皇上快别说话了,”李楷安抚着人,又高声叫了外头的人请太医。 这一来二去的,夙承勋被折腾得彻底没了力气,晏扬几人赶到床前的时候他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哪还有时间跟心思去计较治雪姝的罪。 回去的路上,白茯实在忍不住,在没人的地方小声问:“公主,你跟皇上说了什么?奴婢在外头都听见皇上发火的声音了,你做了啥把人气得那么狠?” 雪姝捧着手炉,步伐悠然缓慢地走着,丝毫不像是刚把皇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没什么,”她说,“他问我什么时候跟皇叔公勾搭上的,还问我有没有帮皇叔公对付他。” “哈?!” 白茯震惊了,眼珠子让她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似的。 她一把拽住雪姝,压着声音急吼吼地说:“这……这还叫‘没什么’?!皇上他,他知道你跟王爷的事了?!” 因着雪姝至今还没把有关夙珝身份的事告诉白茯,所以白茯也就不知道夙承勋有意把她主子跟昭王凑一块这事。 雪姝笑笑,稍微绕开了她继续往前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那父皇原本就有意把我跟王爷凑到一块,他早知道我跟王爷的事了。” “早知道……”白茯又震惊了,震惊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雪姝看她一眼,慢吞吞说:“这事过段时间就跟你说,管好你的表情,有人来了。” 白茯也听到不远处的动静了,赶忙把自己要掉的下巴扶好,又眨眨眼把眼珠子还原到平常状态。 不远处的几盏宫灯缓缓靠近,几道模糊而来的人影也跟着变得清晰,江玉盼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有些失真。 白茯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到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红襄也在跟雪姝行完礼后带着身后几人后退隐到了暗处。 这还是二人对付完秦婉如后第一次私底下面对面。 不似以往的精致明艳,江玉盼看着憔悴了许多,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疲惫。 尤其在对上雪姝的视线,她秀眉紧蹙,眼里透着一股浓烈的无力感。 “你都知道对不对?”她问。 知道昭王有动作,所以才会提出跟她合作。 江玉盼觉得自己挺好笑的,在后宫待了这么些年,最后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玩弄于鼓掌之中。 雪姝看着江玉盼,目光落在她没怎么戴首饰的头发上,落在她没有精心描过的秀眉上,落在她干裂得起皮的嘴巴上,最后轻飘飘落在她爬着血丝的眼睛上。 “嗯,”她点点头,用鼻音应了声就没再多说。 快立春了,冬夜的风却丝毫不减深冬的寒意,一旁的树枝孤零零晃荡着,投在人脸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衬得人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呵……” 江玉盼笑出声,声音很轻,很自嘲的那种,又好像有些无奈跟欣赏。 总之很复杂。 雪姝不太能明白江玉盼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发出这笑声的,只知道她这一声在这安静的冬夜里莫名有些寂寥荒芜。 “行吧,”江玉盼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看雪姝,脸上很意外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神色。 她冲雪姝抬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后拍拍她的肩,“夜深了,早些休息。” 说完就跟雪姝错开身朝永和宫方向走去,身后的红襄等人见状纷纷朝雪姝行了一个礼后紧跟过去。 雪姝回身,看着那一道匆匆而去的人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都没动。 她抬起手摸了摸被江玉盼碰过的地方,头发很凉,但却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白茯不明所以,把灯拎起来照着雪姝摸的地方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出什么猫腻。 “不会又是那种无色无味无形的毒药吧?”白茯问。 雪姝歪了歪头,好半晌才转身继续往自己寝宫走,“不是。” 白茯:“公主为什么这么肯定?那可是贵妃娘娘,比前皇后还心狠的!” 雪姝摇头,“不会。” 白茯又问为什么,雪姝便没再应她。 柔软的披风带过一阵风,扫过一旁的低矮灌木丛,扫过这一夜的寂静,轻轻的,好像这夜里的风也没那么刺骨了。 眼泪无声从脸上滑过,江玉盼接过红襄递过来的帕子,停在永和宫大门外。 “娘娘……” 红襄心疼她,靠近了为她挡住一旁的风,话出口却是不知该怎么劝。 第438章 温柔,将门之女啊…… 江玉盼摇头,闭眼垂首又摇了摇头,像是在回应红襄的话,又像在跟自己说什么。 她猜到那丫头跟昭王之间有着他们所有人为不知道的秘密,也想到那丫头会来跟她合作极大可能有别的目的。 从第一次在太后宫里见面接收到那丫头向她投来的视线开始她就清楚,自己在那时便成为了那丫头手里的一把刀,一把对付秦婉如的刀。 可人就是这样,往往明知不可为却为之,待有所成果时还会自我得意,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判断的结果,是意料中的。 好比她,明知自己会成为对方手里的刀为对方所用,却自负地以为对方才是自己手里的刀。 即便杀了人,那也是刀的错,与她这借刀的人无关。 这大抵便是她常用来说别人的那句话四个字——自以为是。 那丫头用安嫔卖了个顺水人情给她,把凤印给她让她有了同她一道对付秦婉如的筹码。 她原以为事情到此就为止了,就当是那丫头报了这些年在宫里吃了那么多苦的仇,然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中要晦涩曲折得多。 当她在为后宫之争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时,对方却早已对准了能挡在她前面的盾。 盾破之时,也就是她将死之时,在这场借刀杀人的游戏中,秦婉如也好她也罢,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是如此。 事已至此,她若再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年她也就白活了。 可莫名的,她竟觉得事情本该如此发展,她甚至对那丫头一点都怨恨不起来。 难不成真因为连她都觉得夙珝比皇上更适合那个位置,所以才有这种感觉? 江玉盼觉得好笑。 身为贵妃的她竟会有这种想法,当真是被她那个心里只有大贤的爹害得不浅。 将门之女啊…… “娘娘,”李楷出来,走到江玉盼面前说,“皇上刚换了药,这会儿正睡着呢,您要不明日等皇上醒了再来?” 江玉盼整理好表情,“不必了,本宫就只去看看,不会打扰到皇上休息。” 李楷犯了会儿难,最后还是侧了侧身,“娘娘请。” 江玉盼不再多想,敛起心思跟在李楷后面。 李楷说:“皇上这几日睡得多醒得少,但总体来说没有性命之危,就皇上这情绪……” 江玉盼叹息一声,“皇上本就是容易多心的性子,如今朝中大乱外头也见得平静,操心得多了,难免控制不住,还得劳公公多费心了。” 李楷顺了一旁的灯凑近了照亮台阶,“娘娘客气了,奴才该做的,谈不上费心,就是苦了娘娘们跟着担惊受怕。” “也不都是不能想明白事的人,”江玉盼说,“该怎么想怎么做,想来她们也都清楚。” “诶,”李楷应了声。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夙承勋寝屋,李楷开了门,支走守在床榻前的小太监把江玉盼领进屋。 江玉盼让红襄在外候着,自己跟李楷进去,来到床前借着晕黄幽暗的光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人。 在视线触及到那张瘦削苍白的脸时,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江玉盼捂着嘴不让声音漏出来,对李楷投来的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然后缓步来到床前。 自打遇刺一事发生,除了头一天跟众人一起来永和宫看过,这还是江玉盼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病床上的人。 倒不是她无意关心人,而是朝中外面现在乱成一团,她哪能再来添乱。 现在看着床上的人,江玉盼只觉心如刀割,在她的记忆里,他还从未如此脆弱过。 江玉盼紧咬着牙吞下喉咙里的哽咽,擦去挡她视线的眼泪伸手去碰夙承勋的手,才刚刚碰到,就感觉他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江玉盼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人闹醒了,心里一紧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不想才一抬眼就对上了夙承勋看过来的眼。 “皇上……”江玉盼压着嗓子,声音低低的。 夙承勋的眼神有片刻的空洞,他的眼前模糊了小会儿,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 “是贵妃啊……” 他才一出声,江玉盼险些哭出声,堪堪忍住,轻轻握住了他的那只手,“是臣妾,臣妾来看皇上了。” 夙承勋晕过去一阵子后就醒了,折腾着换了药睡得并不熟。 也不知是不是刚喝了药的缘故,他现在浑身乏力的厉害,头很重,也就没心思去回忆这之前让他动气的事了。 他感觉到江玉盼手上的微凉,动了动手捏紧了她的手,哑着嗓子说:“怎么这时候来了?手这么凉……” 江玉盼起身坐到床沿上,双手抱着他的那只手,笑着说:“臣妾来看看皇上,是皇上的手太暖了,所以才显得臣妾的手凉。” 夙承勋还是感觉耳边有什么嗡嗡响,所幸听清了江玉盼的话。 握着江玉盼的手紧了紧,他无力地扯了扯唇角,近乎叹息地说:“贵妃有心了……” 说完在江玉盼手背上拍了拍,有些虚弱地闭上了眼。 江玉盼看着他眼下的青色和紧抿着的没有血色的唇,刚忍下去的眼泪险些再次夺眶而出。 她干涩地咽下喉间的不适,安抚地轻声道:“皇上累了就睡,臣妾在这守着您,睡吧。” 夙承勋没有应,屋里继江玉盼低柔的声音后就静得落针可闻,江玉盼听清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 她原来也有这般温柔有耐心的时候,呵,她都不记得上回这么跟人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就在江玉盼以为夙承勋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他又缓缓睁开了眼,漆黑却略显浑浊的眼睛有片刻的空洞。 好一会儿后,夙承勋眼前重新聚焦,刚巧将江玉盼脸上的那抹柔色收进眼里。 夙承勋翕翕唇,哑着嗓子问:“贵妃在想什么?” 江玉盼眨去眼底的湿意对上他的眼,浅笑着回道:“自然是想皇上了。” 夙承勋:“朕就在你面前,你在想朕什么?” “想皇上何时痊愈,”江玉盼说,“想皇上痊愈后何时再去临华宫,想同皇上再散散步赏赏花,臣妾想得可多了,不过都是些不怎么务正业的事,皇上别笑话臣妾。” 夙承勋看着她,自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如一片羽翼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心。 视线有些模糊,好在只是片刻的时间,也不知是受伤让他心理变得脆弱,还是这样的夜太安静了。 他瞧着眼前的手,竟是从未感受过的静谧温暖,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他身边还有这么个人。 “贵妃,”夙承勋紧了紧手,嘴唇轻颤地喊。 “臣妾在。” 夙承勋慢慢吐出一口气,捏紧江玉盼的手问:“贵妃可怪朕?” 江玉盼耐着性子问:“皇上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需得臣妾怪罪?” 夙承勋又慢了一拍,此时的他便如垂暮的老人,做什么都有迟缓。 他分明清楚看见贵妃的嘴动了,却没在她动嘴的这时候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她的嘴没动了的时候声音才传到他耳朵里。 夙承勋在恍惚中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可他太疲惫了,疲惫得他不想去计较这些。 短暂的沉默后,夙承勋回答江玉盼的话,感慨般地说:“自然是怪朕没将这皇后的位子给你,朕将后位给了秦婉如。” 要换成以前,提及后位,江玉盼势必会在心里有一番小心思。 何况夙承勋还是这么说的,要是以前的她,这个时候完全可以顺着他的话说下来,趁着时机正好把后位收到自己手中。 可现在,江玉盼已经无力想这些了。 她清楚,想有什么用呢,过去了这么久,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笑了笑,柔声说:“皇上多虑了,这有什么?给了便给了,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再者,只要能在皇上身边,皇上时不时能看上臣妾几眼,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夙承勋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后才有气无力地说出一句:“贵妃……有心了。” 第439章 红烛,有事瞒着我吗? 夙承勋说完,就这么抱着江玉盼的手闭上了眼,呼吸变得绵长而轻缓。 江玉盼眼眶发热,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自己的手颤抖,心里又酸又痛。 酸的是曾经那般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人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痛的是,贵妃两个字便如一把火,灼得她皮开肉绽。 她都不记得这个人喊她名字时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甚至有些自我怀疑,这个人曾经真的喊过她的名吗? 握着的大手动了动,江玉盼忙敛起心思朝男人脸上看去,以为他刚刚没睡着又要睁眼,但等了会儿,男人并没有睁眼的迹象。 就在江玉盼缓过一阵吐出一口气时,他的嘴张了张,干涩沙哑的声音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来:“盼儿……” 音节落下,那只略微粗粝的大手握着她手的力道似乎又大了些,像在确定人还在不在这。 这般安静的环境下,再小的声音也能收进人耳朵里。 几乎在这两个微弱的音节飘到耳边的同时,江玉盼的心便仿佛被手里握着的这只手给紧紧攥住了,力道之大,以致于在艰难呼吸的同时她的心跟着一阵又一阵绞痛。 唇抑制不住地颤抖,自进屋看到人的那一刻起就憋着的眼泪再收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滑过江玉盼苍白的脸上,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啪嗒” 一滴、两滴…… 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江玉盼有片刻的慌乱,她怕自己的眼泪把人吵醒,又怕自己挪开手的动作过大把人吵醒。 她狠狠咬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手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不住地在心底自我安慰,然越发模糊的视线却几乎夺走她的所有思绪。 她勉强维持理智,不让自己把人闹醒,泪眼婆娑地把视线定定地放在夙承勋脸上。 她的目光掠过他硬朗的轮廓,在他俊朗锋利的眉眼间停留,一寸寸滑到他挺直的鼻梁,扫过他毫无血色的薄唇。 一寸又一寸,朦胧间江玉盼将这张脸狠狠烙进心里,却又在那么一瞬间恍若从男人脸上看到了他年轻时的模样。 刚及弱冠的他意气风发,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冲在最前头。 他自愿请旨前去剿匪,却在即将大获全胜时被对方暗算受伤,那时他也像这般在床上躺着,却是白着脸无论如何也不愿喝那些苦掉牙的药。 恰逢这时皇上下旨,让他迎娶丞相之女秦婉如,他不愿,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儿女情长,何况我已经有盼儿了,不着急。” 那时的他,刚被封太子不久,众人都急着让他娶太子妃,他却只念着她。 为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死活不再喝药,连睡觉都抓着她的手说梦话,说他不要娶秦婉如。 江玉盼记得很清楚自己那时候有多喜不自胜,有多想跟他说:就这样吧,殿下不愿娶就不娶。 可她不能啊,她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立场。 她能做的,便只能配合着他,在他在梦里想确认她存在时就把手给他让他握着。 如今想来,江玉盼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当年的他对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那时候的他真心所想,还是只是为了做样子给皇帝看。 可惜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她,而她心爱的这个人,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娘娘,夜深了,”李楷压着声音走到她身边。 江玉盼不愿再想过去的那些事,但也不忍就这么离去,轻轻吸了吸鼻子侧眸对李楷说:“你下去吧,本宫今晚留在这陪陪皇上。” 李楷看了看她,应了声“是”后悄然退下。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李楷拿出去了一盏灯,屋里的光便又暗了一个度,床上人的脸庞看得似乎不真切。 江玉盼无声拭去脸上的泪,抓着夙承勋的手缓缓地,缓缓地俯身轻轻靠着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江玉盼做了个梦,是她当年嫁到太子府时的场景。 夙家儿郎英武俊朗,脚踩紫云绣纹靴身着锦缎金蟒袍,言笑间冰雪消融春意盎然,眼底潋滟柔情不知俘虏多少芳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掀开轿帘时朝她伸手,刹那间她迷醉于那硬朗俊逸的眉眼,年少心动不可自拔。 她将手交付出去,自此便将自己也交付出去了。 夜风静红烛燃,细想当年,那自红烛上流下的烛油,恍若她的泪。 . 天际泛白,再多的泪也有干涸的时候,再如何伤痛,时间这无情物都不会因此而停止。 随着夙承勋这些日子的昏迷,京城也早已没有一方安静的地方。 齐王承王等人相继醒来,经过这几日的休息治疗后都已能行走自如,只不可大动干戈。 如同人们猜想的那样,大豫军就像真的在等候一个黄道吉日良辰,都这些日子了却依旧迟迟没有发兵。 离大贤章宜不过五里地的大豫军对大贤来说如同一个随时都会破风而来的利箭。 章宜军不仅时刻要盯着大豫军的动静,还要时刻关注皇城的动静,时刻候着圣旨,等着援军。 这么多天过去,章宜城所有将士如同一张紧绷着弦的弓。 纵使还没有开战,但连日来的紧绷也早已让他们精疲力尽,偏偏京城迟迟没有传来援军的消息。 这天天不亮,来自章宜的再次请求援军的奏章就送到了永和宫,可惜夙承勋这一觉睡得沉,李楷喊了好几次都没把人喊醒。 担心这么睡下去会出事,李楷探了夙承勋好几次鼻息,又让太医看了好几次,所幸得出的结论只是睡着了。 这可苦了带着章宜守城将军传来的书信的人,只能就这么跪在永和宫外等夙承勋醒。 午膳十分,戚风将这些情况汇报给夙珝,夙珝听过便过了,称:“醒了也无济于事,等着吧。” 如今大贤得空带兵迎战的人还都躺在床上,夙承勋的那根骨头,最是傲气,在得知自己方被秦宵跟空燃摆了这么一道,将他下狱。 这个节骨眼上夙承勋是断然放不下那个面子决定让他率炽军前往。 何况夙承勋那人他清楚得很,空燃都跑到他跟前要取他性命了,夙承勋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把抓空燃的事公开,却又偏在他那日去永和宫时露出那种迫不及待需要他保护的神情。 呵,的确是够要面子的。 既然他这么要面子,那就继续要下去吧,他倒想看看夙承勋能硬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也因为他要面子,所以也应该快了。 何况,就算他夙承勋能憋,那假道士也等不下去了。 思及此,夙珝让戚风退下,给身边人夹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说:“今晚我可能顾不到你这边,莺歌风羽都会留下,晚膳后夙嘉也会来,你乖乖在这等我,知道么?” 这几日,为了提防空燃给他下药,夙珝连水都没再喝过,即便到了用膳时间,也都只是看着雪姝吃。 不过,辟谷归辟谷,样子还是得做的。 也得给人把药用掉的机会,省得那药一直在对方手上留着,变成一支随时都能伤他的暗箭。 不过想想夙珝觉得挺好笑的。 雪姝看他盯着自己吃鱼,无缘无故就笑出声,疑惑道:“你笑什么?” 夙珝摇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勾起雪姝的袖子抚摸上面的绣花,慢吞吞地说:“我这还是头一回如此防备一个人,也算他的本事。” 跟夙承勋以往的那些小打小闹比起来,能让他为此连饭都不吃,可不就是有本事? 雪姝跟着笑了笑,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说:“对方好歹钻研了这么些年,再拿不出什么东西就说不过去了。” 说完,雪姝拿着调羹往嘴里送汤的动作顿了顿,扭头看夙珝,“国师大人可来了?” 夙珝颔首,“今早到的,忘记跟你说了。” “哦……” 雪姝把头转回去喝了一口汤没再说话,也没看到她身后的男人将她刚刚转瞬即逝的那抹心不在焉都看收进了眼里。 夙珝眸光微动,懒洋洋地盯着雪姝的侧脸,意有所指地问:“你跟君曜,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440章 狂躁,反被聪明误 雪姝捏着调羹的手顿时紧了紧,她快速稳定心绪,故意扭头看向夙珝,眨了眨眼,问:“什么事?” 夙珝的目光落在她轻颤的长睫上,心尖也跟着被扫了一下。 换成以往,这时候瞧着小丫头做出这副单纯无辜的模样夙珝的心也会跟着触动,定然会凑过去跟她亲近一番。 但这回夙珝却没有。 他只扬着唇,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指勾起雪姝的一缕发丝,似笑非笑地说:“那就要问你自己了,老实交代,你跟君曜瞒了我什么?” 雪姝有些心虚地吞了口唾沫,却是把表面功夫维持得稳稳的。 她挑了挑眉,一副没把夙珝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很大方地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一边说:“你可别冤枉人,除了上回瞒着你把灵片还给你外我可没瞒你什么了。” 说完把菜放到碗里,扭头对上夙珝的眸子。 “你不是会读心吗?我若真有事瞒你,你读读我的心不就知道了?” 夙珝勾动她发丝的手蓦然一顿,片刻索性松了手,笑了。 雪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纳闷:“这回又笑什么?” 夙珝摇头,在她鼻子上拧了一把,“笑你记性好,还记得我会读心,说得也是,你有没有事瞒我一看便知。” 雪姝扔给他一个小小的白眼,“那不就得了,亏得你还记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冤枉我……” 说完就不再去看人了,转头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在她没看到的身后,夙珝扬起的唇角拉了下去,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眼底柔意不在,透着一丝丝浸骨的凉意。 他很想说,姝儿你可知道你并不擅长撒谎,别人心虚时会不敢跟人对上眼,你却恰好相反,一旦你撒谎,你便会端端盯着人的眼睛瞧。 另外,他读不出她的心这事他早在跟她坦白身份的时候就跟她说清楚了,当时的她还有着跟他同样的疑惑。 可现在,她不仅把他曾跟她说过的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还主动提起让他读心的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正在他面前努力装做一个普通人,努力得连他曾经告诉过她的事都忘了。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说,就是因为她笃定他读不了她的心,分辨不出她究竟有没有瞒着他事。 再者,小丫头最近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她那一身淡如菊的气质他自一开始便感觉到了。 现在来跟他做出这副天真无辜的小模样,真当自己的戏演得炉火纯青呢? 夙珝很想问这丫头一句:可知何为“聪明反被聪明误”? 然而他不能,他不仅不能,相反得陪她演戏,只有配合,才能顺藤摸瓜。 “行了,我的错,不该冤枉你,”夙珝很配合地重新勾起唇角,在她后脑勺揉了一把。 雪姝不想继续把话题停留在这上面,哼了一声说:“你不是还有事回王府么,还不走?” 夙珝蹙了蹙眉,捏着她的后颈倾身凑到她面前,“怎么,这就不耐烦赶我走了?” 雪姝后颈被他勾得痒痒,忍不住缩着脖子笑得讨好。 “哪有,这不是你说的空燃的阵法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最晚今夜就会再去永和宫找夙承勋么?你得回去安排布局啊。” “再说了,”她把那只大手从脖子上拿开。 “你刚刚还说要想再对下药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你得回去‘喝药’,给别人下药的机会不是?”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样子,夙珝一眼看过去,脑海蓦然浮现出两人刚交换身子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的他,最不想看到自己的脸上出现不符合他性格的那些丰富的表情,每回同她说话,都会只选择去看他自己的眼睛,看他眼睛里的她的那张脸。 因为只有那样,他看到的才是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在同她说话,而不是面对他自己的那张脸。 可现在,对面黑瞳里映照的不再是小姑娘的模样,而是他自己的。 他爱极了她看着他的模样,爱极了她眼里只有他的专注,可现在她越是这么看着他,夙珝就越压制不住内心的狂躁。 他知道他的这份狂躁来自哪里。 他向来不喜人瞒着他任何事,不喜人骗他,不喜这种别人知道而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更遑论这瞒着他事的人还是他最亲密的人。 他抑制不住地想去破坏她眼里的平静,抑制不住地想把她的这份伪装撕碎,甚至抑制不住地想把眼前的人一口吞掉。 可偏偏他又很清楚她的这份伪装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他至今都未查明白的四千多年前的那场神宫大战。 因为不知被隐瞒而狂躁,又因不知而无能为力。 每当心里的这份狂躁不住地往外冲时,他便宁愿自己能活得糊涂些。 暗吸一口气,夙珝堪堪将要即将泄露的狂躁压在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扬起一个温柔宠溺的笑,“是,姝丫头说得都对。” 恰好雪姝也吃好了,擦擦嘴起身,“走吧,送你到门口。” 夙珝不再多言,脸上挂着慵懒散漫的笑伸手接过雪姝递过来的斗篷往外走。 “等等,”雪姝把人叫住,又从他手上把斗篷拿了过来亲自给他披上。 系绳子时,雪姝的动作放得极慢,一个小小的结她打了半天,白茯带人进来收拾碗筷被她一个眼神打发出去了。 夙珝低头看着她,看她白嫩的手指绕着那两根红色的细绳,看她掩着眼神的鸦羽般的长睫,最后抬手包住了她的两只手。 雪姝抬头,刚好与他看下来的视线对上。 她心里有事,夙珝的这一眼便看得她又乱又涩,偏偏还得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夙珝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亲她微凉的指尖,纤细的指节,脆弱的指骨,最后亲她柔软的掌心,把温暖又潮湿的呼吸洒在她手上。 亲完后他问:“担心我?” 雪姝下意识就要点头,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他继续问:“还是……舍不得我?” 夙珝问得别有深意。 这个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担心还说得过去,舍不得却是没必要,按照常人的思维,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 这要放在平时,雪姝肯定会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不对劲,但可惜雪姝心里藏着的事不小,她平静外表下的慌乱没让她注意到男人话来的异常。 几乎条件反射地点了头,点完头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没想到究竟哪里不对。 就说:“肯定担心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那个药,你可千万别在明知对方要动手的情况下还中招啊,千万啊。” 她这边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唯独担心这一点。 夙珝见她始终没打算给出他想要的回答,也不问了,“嗯,知道。” 说完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就要走。 雪姝踮脚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贴上他的唇,轻轻咬了一口。 力道很轻,说不出的温柔,道不尽的眷恋缱绻。 夙珝有片刻的怔愣,漂亮的凤眸里轻轻荡开一层涟漪,耳边恍若响起一道低语正向他诉说着温柔却浓烈的爱意。 她说:我爱你,生死都爱你。 可再一听,却又没有声音了。 夙珝只看见她没有闭眼,没有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样羞涩地闭着眼跟他亲吻。 她就这么温柔又专注地看着他,能看到她眼里的担心,真挚而深沉的忧心。 如果不是他知道她有事瞒着,没准会真以为她眼里的这些担心是只针对他即将对上空燃的这件事。 可他很清楚,不是。 这一刻,夙珝几乎压制不住体内的狂躁,猛地一把揽住面前人的腰肢将人狠狠带进怀里,然后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狂躁得想出声狂吼,这个不似以往半分温柔的吻里充满了攻击与侵略,夹杂着浓烈炽热的狠劲,像要把人撕碎了一般。 第441章 背影,你听话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两人的唇几乎失去知觉,双方都尝到了彼此口中的血腥味后方才堪堪停下。 夙珝没给雪姝喘气时间,吻完后目光深沉地盯着她,指腹狠狠在那块破皮的地方摁着,也不顾那地方正不断被他摁出血珠。 “等我,”他说,“你听话,等我回来,听话,懂?” 他对夙承勋的皇位至今都没有兴趣,却又不得不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他不知道四千多年前的那场神宫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眼前这个曾被所有人敬为至高神的人是经历了什么才沦落至此。 他不问她究竟,并不是因为他自负,觉得自己就算不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自己也能查出来。 相反,他很清楚,至今而至的事实告诉他,即便他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因为他的任务不是守护大贤,而是守护身在大贤的净神,这是他的任务,是他滞留在人族的最终目的。 所以,他若想知道一切,就得顺着他的计划走。 夙珝想,他最初打算从夙承勋手里夺皇位时,不就想的是保护她吗? 现在有了这个声音告诉他,只有这样做才能守护她完成他的任务,那么他就更要继续做下去了。 他相信,她之所以不告诉他瞒着他什么,并非因为她有心瞒着,而是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他真威胁了,逼她开口。 他相信他所得到的回答也不会是他想要的,更甚至,会害了他跟她两个人。 所以他不会再问,他只有这一个要求,等他回来就好。 他连说了两个“听话”,每说一个,手上的力道就加大不少。 雪姝疼得发颤,却还是忍着连眼眶都没红一下,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对他点头。 再抓住他的手在他手上亲了一下,留下属于她的血印子。 夙珝没再说话,紧紧抱了她一下后便紧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从饭厅到长禧宫大门的这段距离很短,却又仿佛很长,长到夙珝觉得自己好像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次,走过很久很久。 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毫不避讳地亲密地拉着手,长禧宫的宫人都习以为常了。 夙珝来长禧宫住宿的事没有刻意瞒着长禧宫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长禧宫的人也深知自己伺候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这些东西白茯跟珍珠都已经反复敲打过了。 无论当初有多震惊意外不可思议,现在的他们也已将雪姝当成未来的昭王妃对待。 两人紧拉着的手到大门口时同时松开,夙珝没有一丝耽搁,仅仅摸了摸雪姝的脸就走了。 离开的那一瞬间,衣角翻飞,轻柔且快速地擦过雪姝的手背,带走留在那的最后一丝余温。 雪姝几乎下意识地就伸手要去追逐那片掠过的衣角,却是将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了。 男人离开的背影渐渐与四千年前的那一天重叠,熟悉的场景让雪姝再也没能忍得住,眼眶没红,眼泪却已经突如其来的下来了。 白茯在她身后,原就觉得一路走来两人间的气氛不怎么对劲,现在见自家主子眼泪来得如此汹涌突然,瞬间就慌了。 “怎么了公主?别哭别哭,王爷只是有事要去处理,等他忙完了就过来看你了,快别哭了,咱回屋去。” 雪姝没有多强烈的情绪,她本无意让身边跟着的人担心。 可当四千多年前的场景与现今的重合时,整颗心就像突然被剜去了似的,空荡荡的窒息和压抑,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无碍,”雪姝自己没慌,也并未因白茯的担忧和慌乱而再失态。 拭去脸上的湿意,她淡淡一笑,又是一身淡雅无忧的气质。 白茯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因她这淡然的笑顿在半空中,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声音却怎么也出不来。 雪姝看了她一眼,勾着唇角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而后转身往回走。 回到屋里,白茯再也忍不住,拉着雪姝问:“公主,你……你之前不是说过段时间就跟奴婢说你的秘密吗?难道还没到时候吗?” 她预感接下来会发生大事,这个大事兴许会超乎她的所有想象。 她当然知道即便真的发生了什么,自家主子跟王爷也早有所准备,轮不到她操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尤其是每每面对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总会有种没来由的心慌感。 雪姝任她拉着手,对她的问题并未表现出任何为难和犹豫,只沉默了片刻就点头,“行,我跟你说。” 白茯心中一紧,明明刚刚问出这问题的是她,可现在真得到肯定回答时她竟又没来由地紧张。 雪姝拨开她的手,缓缓进屋,边走边叮嘱她把门锁好,说完自己就到了内间。 白茯栓好门跟进去,紧扣着的双手掌心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 雪姝在软榻上落座,用眼神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白茯坐,并先白茯一步把两人的茶倒好了。 白茯如临大敌,走过去正襟危坐,整个人规矩地就像在勤学院上课的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 雪姝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莞尔,抿了一口茶说:“放松些。” 白茯点头如捣蒜,可她哪里放松得起来。 本来自己心里就有猜测,自家主子又端得是这么一副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蹦到嗓子眼儿来了。 但不管白茯怎么紧张,既然话都说到这上面来了,便没有不继续下去的道理。 那人预测夙承勋即便再要面子也硬撑不了多久,最迟今晚便会有所决定,这个预测并非胡乱猜测。 大豫军压境,然而能率兵迎敌的人却都在京中,大豫来时突然,而今这消息却已传得满天飞,难保邻边其他国家不会因此而蠢蠢欲动。 然而这个时候,几个能打的还中毒没有痊愈,情势却又是不能再拖的局面。 倘若这时候夙承勋再因为自己的私欲继续执着昭王,不仅会动摇人心,还会面临更多类似大豫这般的突袭。 甚至到最后会变得毫无招架之力。 夙承勋不知阿珝有安排,这种情况下只有他自己能想办法做决策。 他很清楚自己要是再拖下去会迎来什么结果,所以他不会硬撑多久,何况还有个空燃。 据消息,空燃的阵法若不是夙承勋遇刺受伤,该早些时候就炼成了。 空燃不关心朝中如何大乱,只关心他的阵法。 对现在的他来说,夙承勋还存在最后的可利用之处,而他现在已经把能压制楚胤封印术的魔咒施在了楚胤身上。 他们这边已经失去了楚胤一个有力帮手,接下来只需要他的人在今下午这个最后的机会里看着那人把药服下去,空燃他们就成功七八成了。 最后几成,自然需要空燃榨干夙承勋的最后价值。 而他们这边在这之前需要做的,就只是起到一个催化作用。 在他们这个外部催化下,空燃今夜势必要有行动,所以她现在也只有这一下午时间了。 白茯不知其中蜿蜒曲折,雪姝也没打算都告诉她。 略去自己身份跟记忆一事,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为白茯讲述了自己与夙珝的前世,告知了大贤战神身上的秘密以及秦宵书信上所写的“高人”与他们的恩怨等。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她温柔清晰的声音,可对白茯来说,她所说的每一个音节都如一道道惊雷一般在她心上脑子里炸开。 末了回荡着一声又一声回声和余韵,而近日来的所有担心与紧张都在最后化作了眼泪。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家主子自去年以来所有的变化,都源自“过去的”死亡。 第442章 散魂,套中套 傍晚时分,昭王府。 前往墨悠居的必经之路上,青澜手持小巧食盘领着身后一众丫鬟往墨悠居送晚膳,临近走廊转弯,跟一个匆忙跑过来的小丫鬟相撞。 青澜没来得及躲开,食盘上的一小盅汤被撞洒了,当即就在她胸前洇湿了一大片。 青澜发出一道惊呼:“诶诶!干什么干什么呢?!” 身后一众丫鬟堪堪刹住脚才避青澜一样的遭遇。 青澜身前湿了大块儿,在身后人的搀扶下稳住身形。 小丫鬟竹香吓得不轻,一边忙着向青澜赔不是一边拿着手绢给她擦。 “真的对不住青澜姐姐,我……我不知道你们往这边来了,对不住对不住!” 青澜眉头紧蹙,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拨开竹香那只在她面前胡乱擦的手没好气地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昭王府的规矩都让狗吃了?” 竹香忙退后拉开一段距离,低头道:“对不住青澜姐姐,是……是喜贵公公催奴婢过来看看,说是王爷醒了,方才问晚膳呢,所以奴婢就……” 青澜看着汤洒得乱七八糟的食盘,脸上的躁意更深,“王爷候着晚膳,你这一来却……算了算。” 她扭头交代身后的人先把她们手上的东西送到墨悠居,自己则转身往厨房走去。 竹香怯怯地跟着她,说:“青澜姐姐,要不你先回去换身衣裳,王爷的汤就由奴婢送过去吧?” 青澜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用了,就你这般冒冒失失的,真让你送,王爷还不知何时能喝上汤。” 竹香嗫嗫。 眼见着小丫鬟的眼眶红了,青澜停下来,无奈叹息,将食盘递到她面前,“好了,我去换衣裳,你先去厨房换汤,完了来这等我。” 竹香瞬时松了口气,轻快地应了声后便迈着大步往厨房方向去。 青澜转身往她与青盈住的小院子走去,然而行了一小段路后却在途径活水鱼池时快速往一旁闪躲。 “啧。” 烦躁地咂了咂嘴,她抬起手将掌心放在被洇湿的地方,片刻,被汤弄湿的地反就被烘干了,丝毫看不出有被打湿过。 弄干衣裳后她伸手到衣襟里摸了摸,确认完里面的东西后环顾四周无人便又从暗处现身,回身顺着来时的路往厨房走去。 同一时间,在她不知情的另一头。 竹香端着食盘也在走了一段路后山进了一旁的假山里,在闪身进去的那一瞬间,娇小柔弱的小姑娘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名灰衣男人。 灰衣男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进去手上的食盘就不见了,掌心只剩一小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他的对面,漆黑一片中仅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眼睛主人从灰衣男人手里拿了那东西,试图打开那小包时小包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白色咒文将整个小包密密麻麻包裹住。 “阵法,”灰衣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眼睛主人轻嗤一声,低道:“不出爷所料。” 说完对灰衣男人道:“人过来了,你当心别被人察觉。” 话音一落,那双泛着幽绿色光的眼睛立时消失在灰衣男人眼前。 灰衣男人转身,一双眼赫然闪过一抹灰碧色流光。 旋即他掌心一抬,消失的食盘重新出现在他手中,下一瞬,假山内哪还有他的身影。 竹香刚从厨房出来就跟过来的青澜打了个照面,小小地吃了一惊,睁大眼说:“青澜姐姐你换好衣服了?好快啊。” 青澜把食盘从她手里接过来,淡淡地道:“是你太慢了。” 竹香撇嘴挠头,跟在青澜身边,边走边说:“青澜姐姐照顾王爷辛苦了,其实姐姐可以不用这么赶过来的,这汤我送过去也一样。” 青澜端着食盘的手紧了紧,随即轻笑了一声,状似好脾气地打趣道:“你?还是算了吧,平时做什么都莽莽撞撞的,我担心让你送王爷今晚一晚上都喝不上汤。” 竹香还想为自己说话,青澜没给她机会。 “行了,我这里不需要你跟着,王爷刚醒也不喜欢很多人去他那晃悠,该干嘛干嘛去吧。” 竹香:“好吧,那青澜姐姐你当心些,天黑路滑别摔了。” 青澜敷衍地“嗯”了声便走了,她脚下匆匆,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竹香眼底的异色。 墨悠居内,夙珝从内间出来,懒洋洋来到桌前,听喜贵说君先生来了,夙珝颔首示意人进来。 君曜一身深灰色长袍,依旧是那副白眉白须的装扮,进来时还装模作样地说:“王爷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啊,草民都以为您这一觉要到明日去了。” 夙珝心里记着他与雪姝联合隐瞒他的事,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凉凉瞥了一眼。 君曜多少猜到他的心思,并不在意,有模有样地在他对面落座,抚着白须在桌上一干佳肴上扫视了一圈。 方要说话,听得外面的一段脚步声,君曜到嘴边的话立时拐了个弯。 “王爷这病算是好了,总算有些食欲了,看来,草民的新药效果还不错。” 夙珝这几日虽人在长禧宫住着,但昭王府的分身一直都在,而王府的这个他为避免误食空燃的药一直处于身感风寒食欲不振的状态中。 在外人看来,夙珝风寒这几天一直没吃东西。 他脾气又大,说什么都不看大夫,也不让人请太医来,自打那日为皇上看完伤后就一直不曾出府,一睡就是好几天,连外头的纷纷扰扰都不闻不问。 他的这些举动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他有意向朝廷与上头那位宣泄自己被冤枉的不满。 而他也并未对外界瞒着自己的情况,也因此,外头这几天闹得才越发得凶。 这位传说中的江湖高人君先生之所以在这,还是喜贵不忍看自家主子如此糟践自己身子,前两天就背着主子派人把人找过来的。 君先生今儿个天没亮就过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药方都没写,直接一粒不知道是什么药做的丸子往人口中一塞。 这不,才过去大半天,王爷这病就……就药到病除了。 甚至下午睡觉前还专门让喜贵去厨房吩咐,说晚上的饭食照着平时来就行了,可算是主动要求吃东西了。 王府人不禁惊叹,不愧是闻名江湖的“鬼手老人”,这一手医术,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君曜在这捋着胡须演戏,夙珝压根儿不接他的戏,一个眼神,喜贵立马心领神会地过来为二人布菜。 “先喝汤吧,”夙珝余光瞥见那抹青色身影,转着漂亮的眸子扫视桌子。 “汤……”喜贵想说汤还没到,门口过来的青澜就出声了。 “汤在这呢。” 青澜微笑地走过来,一边将汤盅往桌上放一边说。 “底下的人冒冒失失的,路上出了点儿意外,奴婢重新去厨房拿的,王爷与先生趁热喝。” 说话间,动作娴熟地打开汤盅为夙珝盛了一碗,又给君曜面前放了一碗。 做完这些后青澜转头将食盘交给过来的小丫鬟,自己则退到夙珝侧后方,状似规矩地当人形柱子,实则余光一直定在夙珝身上。 君曜垂眸用调羹在碗里搅了搅,别有深意地笑道:“王爷这府上的汤煮得就是好,草民光是闻着味儿就垂涎三尺了。” 青澜并未听出他这话里有什么深意,一心只管扑在夙珝身上。 夙珝依旧没接君曜的话,一只手手肘放在桌上懒洋洋撑着头,另一只手慢吞吞地在碗里搅动了会儿,好一会儿后才舀了一调羹往嘴边送。 一连串动作下来,透着一股浓浓的漫不经心,动作慢得像是被人施了什么法术似的。 喜贵瞅着自家主子的慢动作险些没笑出声。 他们家这位祖宗还真是心大,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思去逗人。 不着痕迹地朝侧后方瞥了瞥,刚好把青澜那一瞬皱眉的样子收进眼里。 不过,夙珝到底不像喜贵想的那样有心思逗人逗到底,最初的一小勺后接下来他直接端碗干,青澜便眼瞅着他把那碗汤喝了个精光。 第443章 包围,捉拿假道士 戌时两刻,距离皇宫不远处的小宅子里,圆道从外面匆匆回来,脸上喜色明显。 虚渺远远瞧见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跑过去问:“可是成了?” 圆道一路跑回来,还有些喘不上来气,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喜悦,在冲虚渺点了点头后问:“师父呢?” “书房呢,”虚渺跟着欢喜,跟在圆道身边也往书房跑,“可算是成了,师兄你是不知道,你要再不成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圆道:“怎么说?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好什么啊?” 虚渺很无奈地叹了很长一口气。 “这几天你大多时间都在昭王府待着所以你不知道,师父打从那日从宫里回来后脾气就越发得古怪,每回我去送饭都让他给赶出来了,而且他一天至少问三次问你那边怎么样了,最后就把气撒到我身上。” 虚渺也是心累。 他与师兄也算有缘分,两人从娘胎里带来一身残疾,都是被自己爹娘随手往路边一扔的。 后来是师父捡到了他们,不仅如此还治好了他们身上的残疾,师父将他们养大,为他们传道受业,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此次会来京城,也是因为师父告诉他们在京城有一个大妖怪。 他们必须收了这妖怪,否则不仅大贤会遭受生灵涂炭,整个天下都会被其祸害。 大妖怪生性狡猾诡计多端,长年混迹于人类,本领高手段狠,要想捉拿妖怪,他们不得不做出最周祥的计划与安排。 可饶是如此,虚渺这段时间精神上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道行浅,不能像师父跟师兄那样随意改变外形,只有通过不断的伪装易容来收集外面的消息情报,还得时时刻刻都防着自己会不会被那些个妖怪发现。 长期精神这样紧绷着就算了,回来还得担心会不会惹师父他老人家生气。 虚渺觉得,自己真的太累了,要不是他法术修得不够好,他宁愿选择去昭王府也不想待在师父身边…… 大概是因为他们二人的命运差不多,圆道打小就疼这比他小两岁的师弟。 他摸摸师弟光溜溜的脑袋,温声说:“咱们渺渺辛苦了,待师父完成捉妖大计,有的是休息时间,届时师兄便带你出去玩。” 虚渺跟着圆道摸他脑袋的动作歪了歪头,睁大眼挑眉问:“真的?” 圆道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虽以小道士身份来京城,却是实打实修佛道的。 虚渺咧嘴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捉着圆道的手晃啊晃,“师兄最好了。” 圆道笑而不语,说话间同虚渺到了书房外,在门口喊了一声,屋里传来让他进去的声音。 虚渺最近有些怵空燃,帮圆道推开书房的门后就冲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师兄我就不进去了,你小心别被师父骂。 说完就撒脚丫子溜得老远,躲在院子里的石桌后面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圆道宠溺地笑了笑,转身进屋带上门。 进屋后,圆道看着屋里的情况怔了怔。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很暗,屋子外间的地上是一个几乎沾满整个屋子的阵法,他们的师父就坐在阵法内。 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的屋内并没有平日里那种清幽怡人的檀香气,空气中只有一股很浓的霉味,迎面而来的空气有种明显的潮湿粘稠感。 而坐在阵法中央的人也不再维持这段时间以来的道士模样,恢复了本来面貌的人嘴角两侧那两道缝合的疤咧至耳下,诡异恐怖之感浓烈。 圆道的视线落在空燃周身绕着的那一团团黑气上,压下心头的疑惑重新迈开步子绕到一侧。 考虑到师弟说师父脾气不好的那些话,圆道的声音放得极轻极小心:“师父,散魂欲夙珝已服下了。” 话音方落,空燃立时猛地睁眼,浑浊的眼珠子泛着深灰色的光,右眼上的三道疤随之一张,满面的暴戾阴狠显露无疑。 他眼珠子一转,森冷的视线定在圆道眼上。 却是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这么看了圆道一眼后随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圆来。 一个类似镜子一样的东西出现在半空中,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从镜面上散发出来的光瞬间把屋里照亮了些。 空燃之所以会如此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圆道去做,一是因为圆道的本事足以胜任,二则因为,圆道在他面前说不了谎。 好比现在,他只需跟圆道对上视线,圆道的记忆便会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他眼前。 镜面内,空燃清楚看到化身为昭王府丫鬟的圆道在四下无人之时将他耗时多年炼制的散魂欲放进要给夙珝的汤里,再将那汤放到夙珝面前。 在看到夙珝将碗里的汤喝得精光时,圆道那泛着深灰色光的眼睛里赫然一片疯狂,疯狂到他甚至都没有去追究坐在夙珝对面的那个老头子是谁。 “喝了,喝了!” 他两眼放光,深灰色的眼珠子几乎快夺眶而出,干哑嘶哑如枯树皮摩擦一样的声音在屋里荡开一道又一道回声。 他伸出粗肥的手紧紧抓住圆道,欣喜若狂地喊着。 “喝了,他喝了!好徒儿,好徒儿!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啊!哈哈哈哈!他喝了,喝了!” 圆道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说实话这样的师父在圆道看来是极其陌生的。 他记忆中的师父,脾气的确不好,也不似寻常高僧那样严于律己,但他却亲眼见过师父广大的神通,清楚他只是脾气不好,所修法术比寻常佛教之人来得狠厉一些。 但说到底,师父之所以会修这么狠的法术,为的也只是斩妖除魔。 师父的父母师父,都死于妖魔之手,换作他,他也会恨透世间妖魔,誓要将其斩草除根方罢休。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坚定地和师弟一起跟着师父。 可现在,他从师父的身上看不到往日的丁点儿佛性,师父的样子,不像对待一般妖魔的难以容忍,反倒像是对待……仇人? 对待仇人时的仇恨?? 可师父为什么会对夙珝存在仇恨? 他们此行来收的这大妖怪? 可师父的神情……难不成,杀害师父爹娘跟师父的人就是……?! 圆道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没等他细想,书房的门就被虚渺从外面推开了,“不……不好了师父!我们的房子……被官兵包围了!” 圆道神色一凝,再无心想其他,“领头的人是谁?” 虚渺大喘着气,“是……是炽军左卫冉凌珏!” “冉凌珏?”圆道拧眉,似乎没想到领头的人是炽军的人,“这么说来,他带的,是炽军的人?” 虚渺点头。 “不应该啊……” 圆道扭头看空燃,心说他在昭王府的这几天昭王一直在睡觉,皇帝也不是今天晕就是明天晕。 两人别说和解,便是连面都没见,如何就能出动炽军左卫了? 难道这是他离开昭王府后发生的事? 那就更不应该了,从他离开昭王府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夙珝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 顷刻间,圆道已是思绪万千,然当他看到自己师父现在的样子时却忍不住一言难尽,导致什么想法都中止了。 空燃就像没有听到虚渺的话似的,丝毫不在意他们所在的地方已被炽军的人包围。 他坐在阵法中,虽空中的镜面已消失不见,但他却依旧处于兴奋之中。 那两道咧至耳下的伤疤似乎咧得更大了,周身的黑气不住往外冒,几乎将他整个人团团包裹,他那近乎狰狞的脸也在这团黑气中显得愈发恐怖阴森。 就在圆道与虚渺眨眼的刹那间,他的左半边脸骤然现出一张张凛凛的鳞片。 圆道大骇,然再一眼,却又不见那些鳞片了。 刚刚那……是幻觉? 虚渺站得远,屋里光线又暗,他没看到空燃脸上的异常。 见师父跟师兄都没动,虚渺急了,“师兄!赶紧的啊,人都进到院子了,咱赶紧想想办法啊!” 第444章 圣旨,瞒天过海 虚渺这一嗓子把圆道喊回神了,也把沉浸在疯狂喜悦中的空燃给拉了回来。 圆道来不及去计较自己刚刚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觉,慌忙看向空燃,“师父,您看这……” 空燃散去了周身的黑气,眉宇间的喜悦虽藏不住,但好歹恢复了正常。 “不慌,”他自阵法中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对圆道虚渺说道,“你二人暂用隐身法出去,去为师布阵的地方候着。” 虚渺:“师父要上哪?” 问完又对看着圆道,说:“师兄你是啥时候看人把散魂欲吃下去的?那散魂欲,这会儿起作用了吗?” 不怪虚渺现在这么慌。 实在是师父当初跟他们说过,夙珝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大妖怪,早已修行数千年,连师父都没有把握赢,如若不然他们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了。 可现在,炽军是夙珝手下的,要是散魂欲还没起作用夙珝就杀过来。 那……那他们不就玩完了吗? 圆道自然知道师弟在慌什么,可惜他也不清楚散魂欲这个时候起没起作用。 空燃收起阵法,镇定自若得比两个徒弟形成强烈对比。 “散魂欲一盏茶后便会在妖兽体内作用,”空燃道。 他缝合的嘴角勾起一个很大的弧度,冷嗤了一声,空燃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 “他这会儿,应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来这。” “一盏茶……”虚渺算了算时间,大喜,“那就是已经起作用了,那妖兽现在……” 虽然两人的话都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但就知情的三人而言意思再明白不过。 可虚渺又有问题了,“在那药效发作前的一盏茶功夫里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为什么炽军的人现在会来咱们这?” 空燃对此不屑一顾,冷嗤道:“想来也是那窝囊皇帝束手无策让夙珝一早做了主,何况皇帝自己已经没有人了,他不用夙珝的人还能用谁?” 皇帝派过来的那些人类暗卫可是一个不少地都进了他的肚子。 眼瞅着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空燃再不耽搁,没等两个徒弟再说话,抬手就朝二人指了去,团团黑气瞬间将两人围住。 “去半隗坡候着,为师稍后就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里已没了虚渺与圆道二人的影子。 “砰”的一声。 在冉凌珏等人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的同时,空燃甩袖关上门隔绝了众人的视线,勾起一个阴恻恻的笑,周身从下而上化为一团黑气消失在屋里。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书房的门被大步而来的冉凌珏踹开。 副将率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将军,没人!” 冉凌珏一身冰冷甲胄,鹰眼冷冽扫过这散发着污浊霉气的屋里,冷哼一声,并未因此作任何停留,转身就厉声道:“进宫!” 爷的目的原本就不是这鬼地方。 众人听令,齐刷刷地跟在冉凌珏身后走出宅院,在百姓们的围观下气势汹汹地前往皇宫。 老百姓们围在一起,目送气势凛然的炽军从自己眼前经过,无一不被炽军周身磅礴浩荡的气势折服。 “真不愧是昭王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的都跟我家那门神一样,那叫一个威严。” “可不是,要不咋凭几万人就把敌人打得哭爹喊娘,我家那小子从年头念叨到年尾,就想知道炽军啥时候征兵。” “啧,炽军都快三年没征兵了,人图的就不是人头。” “这又是咋回事?不是说炽军是过来抓那跟秦宵一伙的臭道士么?咋没瞅见人呢?” “不好了不好了!我听说宫里好像进贼人了!” “快快快,宫里出大事了!一伙儿贼人全冲皇上去了!” “……” 百姓们喊得热闹,人群中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大嗓门儿,搅得整个京城的夜不得安宁。 百姓们纷纷涌向宫门,宫中不得不出动禁军阻拦。 然耐不住不断从军营方向往皇宫里进发的炽军气势太盛,弄得不禁老百姓人心惶惶,连禁军们都一个个动摇不已。 宫里真进贼人了吗?什么时候潜伏进去的? 为什么没人发现?潜进了多少人?是大豫人么? 皇上呢?皇上没事吧? 天上黑得不见一丝光亮,京城内的灯火却将整个黑夜照得恍如白昼。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无一不将心思放在正经受贼人入侵的皇宫里。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被照得透亮的夜空上方,一道无声的浅绿色光自他们头顶一闪而过。 也没人知道,此时的皇宫与他们想象中的混乱还相差甚远。 永和宫内,夙承勋躺在床上,在经历了好几个时辰极其心不甘情不愿的纠结下做下决定,敛起心思来却被外面隐隐传来的声音引起了注意。 “李楷,李楷?” 李楷应声推门而进。 夙承勋问:“外面出什么事了,朕怎么听着闹腾得厉害?” 李楷来到他床前,弓着身子说:“没什么,不过是个手脏的奴才偷了主子的东西,这会儿正抓人呢,闹着皇上了,奴才这就去让他们小声着点儿。” 夙承勋皱眉,不耐地说道:“算了,早上来报章宜之信的人可还在?” 李楷:“在呢,早上就在外头候着了,一步也没走。” 夙承勋满意地颔了颔首,又问:“于泽明呢?” 李楷回道:“御史大人也是一早就来了,就怕皇上有什么旨意,这会儿也跟一块儿在外头候着。” 夙承勋眉间褶皱松了些,“你去,让他们都进来,把朕的玉玺也拿过来。” 李楷称是,迈着急促的步子出去喊了二人进来。 夙承勋而今不能坐起身,更不能执笔,拟写圣旨的事自然由御史大夫于泽明代笔。 于泽明与候旨的人一道进来,夙承勋说,他写,没多会儿功夫便拟好了两道圣旨。 李楷恭敬地端着圣旨给夙承勋看,夙承勋眼睛涩得很,费力地仔仔细细将圣旨看了一遍便摆手道:“行了,盖印吧。” 这第一道圣旨,不仅公开向昭王深表歉意,还为其做了补偿。 这第二道圣旨,便是封昭王为无上护国大元帅,命其即刻起率兵前往章宜支援。 空燃的事固然要解决,但敌军兵临城下,自然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且夙承勋看来,那空燃邪门得很,要想将其拿下,光靠武力是不行的。 夙珝带兵打仗固然厉害,可要真对付起那等邪门之人,不一定就是对方的对手。 夙承勋想,当下已解决敌军压境之事,接下来便是想法子收拾那妖道了。 可要对付啊妖道,究竟…… 他想的入神,丝毫未注意到将圣旨从他眼前拿开的李楷与于泽明以及那候旨的人眼底的异色。 李楷将玉玺印盖好,又拿到夙承勋面前让其确认。 夙承勋的视线在那两道圣旨上扫了一眼,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略微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三人出去顺手带上门,偌大的永和宫早已没了往日守在外头的宫人侍卫,萧瑟大院内,漆黑的夜空下便只三人围在一起。 给夙承勋看过的两道圣旨由于泽明身边的人拿着。 李楷从怀中取出另一道瞒天过海得来的第三道圣旨交到于泽明手中,“大人,奴才可就将这东西交给你了,你可得保管好了。” 于泽明颔首,仔细将圣旨揣进怀中,冲李楷拱手道:“有劳公公。” 李楷不说话,三人在这安静的院子里一时相顾无言,短暂沉默后于泽明带人离开。 李楷转身,缓缓挺直长年弓着的身子。 他就这般站在寂寥的院落里,抬头看着寝屋门口的牌匾,细长的眼睛里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怅然和相继而来的凌厉。 只不过这抹凌厉的光转瞬即逝,闭眼后再睁开,他还是那个温和清隽的总管大太监。 屋里,夙承勋紧绷了整日的神经在这安静的夜里得到放松。 意识涣散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却是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转头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角落黑暗里响起。 第445章 愚蠢,圣旨的内容 “咯咯咯咯,皇帝啊皇帝,你可真是愚蠢至极啊。” 沙哑粗噶的声音从床头传出来,粗粝冰冷得宛如一把锯子,一股剧烈的阴寒之气瞬间割裂夙承勋的神经。 这声音一响,夙承勋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这一刻凝滞,“空燃?!” 可话音落下,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却迟迟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上回恍惚中看到的那张诡异恐怖的脸是他一时眼花看错了,却没想到当时他并没有看错。 已经知道眼前这人不是普通的道士,甚至可以说他就是这么一个看似诡异可怖非常的和尚,夙承勋心里差不多也有底了。 只是不管他如何在心底安抚自己镇定,一想到眼前这人从一开始就不明确的目的和他的手段,夙承勋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心里直打鼓。 他努力作出一副身为皇帝该有的冷静镇定,眸光凛凛地看着空燃,冷声道:“你来做什么?朕不记得有召见过你。” “啧啧,”空燃咂嘴,语气掩饰不住地不屑与嫌弃。 那张布着恐怖疤痕的大圆盘子脸往龙榻前凑上去,他嘴角两侧的两道疤也让夙承勋看得更明显了。 夙承勋倒吸凉气,方要说话,就听空燃说:“说你蠢你还真蠢,都这时候了,江山都没了,还有心思在这摆皇帝的谱,你们人类,都是这么可笑么?” 夙承勋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当即就要发作,斥责空燃的无礼。 不想嘴才一张,却猛然意识到空燃说了什么,“你说什么?谁的江山没了?” 过于震惊,以至于空燃说的那句“你们人类”他都没心思去计较。 淡淡黑气自空燃身上溢出,伴随缕缕阴风凉意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就降下去了,而他从他身上冒出来的黑气便像有意识一般伸出一只只爪子朝夙承勋抓去。 空燃手持佛珠,嘴角含笑,端得是高僧做派,眼瞳却泛着一片深灰色的光,眸光说不出的阴沉黏腻与恶心。 他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夙承勋,像在看一具早已腐蚀的尸体,“自然是皇上你的江山了。” 夙承勋原就提起来的一颗心因他的这句话更是猛地一紧,下意识脱口就要骂,“放肆!你……” 空燃一声冷笑打断其势头。 他身上的黑气在这时变得浓烈,围绕在夙承勋周身的黑气也很快就将其包裹得只剩一张脸还完整地露在外面。 空燃眉头微动,看着夙承勋那张近乎扭曲的脸,说:“还不知道吧?你那贴心的奴才和臣子可是当着你的面弄出了第三道圣旨?” 夙承勋原就因身上的伤反复发作而体力不支,而今全身上下的力气又被空燃抽走,正处于虚弱状态。 再一听空燃这话,脑中瞬间一阵翁响,眼前也一阵阵跟着发黑。 “你……你,简直胡言乱语!” 他咬牙忍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带来的颤抖,一边对空燃怒目而视。 可惜这会儿耳边声音突然大得厉害,视线更是模糊得几乎一片漆黑,双瞳连光都聚不了,只看得清空燃的一个大体的身形,声音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空燃看着他,那双深灰色眼瞳里的神色似发笑又似怜悯。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只惦记你的皇位,啧啧……” 夙承勋没心思去管他的感慨,脑子里就只回荡着他刚才说的那句“第三道圣旨”。 他不信。 李楷还在太子府的时候就在他跟前伺候了,他不可能背叛他,不会背叛他!不会! 想着,夙承勋朝外喊道:“李楷,李楷!” 然而连喊好几声,回应他的都只是一片寂然。 夙承勋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四肢百骸都透着冷,甚至全身都僵硬了。 他不信,恍惚中竟然病急乱投医似的重新把视线放到空燃身上,哆哆嗦嗦问:“第……第三道圣旨,写了什么?写了什么?!” 他近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连自己周身被那不知名的黑气包裹也顾不上了,眼底猩红一片,脖子上的血管因情绪激动一条条蹦出来。 他实在没法了,竟然已经到了这么重要的事都要问空燃的地步了。 空燃弯着他那可怖的唇角,倒是大方,说:“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看在你如此真心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啊还能以慈悲的出家人自居。 可惜夙承勋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他着急知道现在的情况,怒吼道:“说!” 空燃冷嗤了一声,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方才在暗处看到的给夙承勋说了。 夙承勋当即僵在床上,两眼空洞四肢僵硬,几乎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放在被子上的手不住地颤抖,“不……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第三道圣旨,遵照贤宗帝遗诏,将皇位……将皇位交还于昭王。 不是将皇位“传给”昭王,是“交还于”。 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他身负重伤卧病在床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在他因伤头晕眼花的情况下。 他的近侍,他的臣子瞒着他拟了这第三道圣旨,而他,却是从这妖僧口中得知这一切。 极大的冲击后是滔天的怒意,熊熊怒火毫无预兆却又在意料之中地倏然自胸腔炸裂。 可惜夙承勋根本来不及发作,他才方有发作的念头,喉头便猛然炸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噗——” 一时气急攻心,夙承勋当即喷出一口血,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双眼泛白,竟是开始张大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空燃眯了眯三角眼,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蓦地一顿。 下一刻,随着他双瞳深灰色的光乍然一亮,一直包裹着夙承勋的那团黑气彻底将夙承勋的脸也裹了个严严实实。 夙承勋四肢抽搐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艰难喘气声,如一个老旧破烂的风箱。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一条条藤蔓般的黑气内一缕缕金光顺着黑气似流水般流向空燃手中的佛珠上。 而随着这一缕缕金光的流动,空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疯狂与狰狞。 直到最后一缕金光彻底从夙承勋体内流逝,空燃的那双深灰色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来者何人?!” 这时,屋外一道警惕肃然的喊声响起,空燃裂开的嘴角蓦地一僵。 很快,外头响起一阵又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 笼罩在夙承勋身上的黑气尽数散开,空燃动作利落地收起佛珠,警惕地朝门口看去,继而勾起一个黏腻邪气的笑视线重新回到夙承勋脸上。 夙承勋依旧张大嘴吭哧吭哧艰难地喘着气,身上不住地小幅度地抽搐着。 与方才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便像失了智一般,双眼彻底失去光芒,只剩一片空洞。 而他的那张脸,更是被一片浓浓的灰败死气笼罩,就像下一刻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似的。 屋外刀刃相接的声音越发杂乱,下一瞬,寝屋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破开。 冉凌珏手持大刀,一身铁甲戾气,冷硬凛然的脸上沾满鲜血,神情凶狠得宛如那索命罗刹,上来便将滴着血的刀刃指向站在龙榻前的人影。 他背后,刀剑相交的铮鸣声还在继续。 空燃缓缓转身与冉凌珏对上视线,却在下一瞬朝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阴森诡异的笑。 “原来如此,这蠢皇帝便是这般让你们摆了一道。” 先是在这蠢皇帝的日常用药中混入让其双眼失明双耳失聪的毒药。 再利用敌军压境之事连同那御史大夫一道拟出第三道圣旨,而后利用他,安排人做出刺杀假象。 最后给夙珝赢得个救驾有功的盛名让这第三道圣旨显得更加名正言顺。 如此,夙珝也就能更加光明正大顺顺当当地坐上那张龙椅了。 如此看来,秦宵那老匹夫卖国通敌一事也全都是夙珝安排的了。 啧啧。 看来这月灵族也是堕落得不能再堕落了,竟是连人类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用得如此“炉火纯青”,还为了区区一个人类的皇位这般大费周章。 第446章 消失,咯咯咯…… “可惜了,”空燃说。 可惜即便利用了他,夙珝也注定坐不上人类的那把椅子。 冉凌珏厉眼射向空燃,沉声问:“你是谁?还不束手就擒?!” 空燃嗤笑,不屑同冉凌珏说话。 下一瞬,他的身体自脚下迅速化为一团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自屋内蹿出,看那架势,好似是冲着冉凌珏而去的。 “将军!”冉凌珏身后的人见状大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裹挟着森森寒意的黑雾冲到冉凌珏面前。 眼见着化成一把矛扎向冉凌珏时后者眸光一凝,一个急速闪身身手矫健地躲开了黑雾的袭击。 冉凌珏闪身后双手一展脚尖迅速一蹬不过眨眼便向院内远离数丈。 “呵。” 空中响起一声嗤笑,紧接着不等院子里打斗的两拨人反应过来便迅速漫开将院内所有人团团围住。 冉凌珏大惊,双脚往地上一点,利用轻功敏捷上树躲开黑雾蔓延范围。 “啊——” 就在他双脚方在屋顶站稳,底下那一阵阵黑雾中便响起一道接着一道的惨叫声。 而那些被黑雾缠绕的人一个个就像是被谁给扼住脖子似的,双脚离地全身抽搐,一双双眼睛不住地翻着白眼。 冉凌珏心中一凛,拿着大刀的手蓦地收紧,漆黑眼瞳内一片惊涛骇浪。 尽管他们家爷早就跟他说过,由秦宵引到皇帝跟前的人并非常人,他也一早便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家爷口中的“并非常人”是这般姿态。 不过…… 冉凌珏捏紧双手,凌厉如刀的视线扎向那站在对面屋顶上的黑影,咬紧牙关生生忍住了即将迈开的步子。 整个永和宫在那一道道惨叫声后忽而陷入诡异的沉寂中,冉凌珏一身铁甲地定立在树上,底下的那些人眼见着便要咽气。 空燃与冉凌珏相对地站在永和宫寝屋的屋顶中央,将冉凌珏的不动声色当成他胆小怕事。 又一声带着鄙夷的嗤笑后,他正欲就此拿下院中所有人性命,然就在这时,背后毫无预兆地升起一道寒意。 几乎在他察觉出这股寒意的同时,一阵强大灵压瞬时铺天盖地兜头而下。 空燃一惊,几乎立时就顾不上被他拿捏在手中的人,将散在院子里的黑气一收,转身一个蹬脚瞬间离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数丈之远。 冉凌珏心头一紧,继而又是一喜,“爷!” 话音刚落,一道快出残影的俊逸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空燃身后。 空燃的那双三角眼顿时睁圆,深灰色眼瞳骤地一缩。 却是不等他再做任何反应,那强大的灵压便在顷刻间将他重重朝地面压去。 与此同时,没等空燃放开自身灵压,那俊逸的身形便已出现在他眼前,且在电光火石间朝他伸手。 “砰——” 巨响震耳欲聋,偌大的院内地面上竟是生生让夙珝这一招砸出一个大坑,刹那间整个永和宫都随之晃动。 空燃来不及化形,在这兜头而下的足以毁天灭地的灵压下让夙珝生生摁头受了这一招。 冉凌珏抓紧树干堪堪稳住身形,平静冷硬的面容下内心早已掀起一片波涛。 这就是他们家爷,他们的炽军主帅,不管看多少次,他这一手毁天灭地的强悍都让人为之折服钦佩。 夙珝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半蹲着,仅一只手便摁着那颗光秃秃的脑袋将空燃禁锢住。 侧首,散漫地掀起眼皮瞥了冉凌珏一眼,“还愣着做什么?” 男人清冷的声音唤回冉凌珏的思绪,冉凌珏接收到他的眼神立马从树上下来,快速同从暗处现身的暗卫们一道将倒了一院子的人带出永和宫。 冉凌珏走在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爷,你手底下的那个人……” 夙珝没有回头,“走。” 淡淡地抛下一个字后,他空着的那只手朝永和宫大门一甩。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大门瞬时阻挡住了冉凌珏的视线。 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的浓,永和宫宫门外的两盏灯竟连那扇大门都没能照亮,在这浓郁的夜色下,阻挡着他视线的宫门仿佛也变高了。 冉凌珏看着这扇宫门,脚下仿佛被钉住了,他心里莫名就乱了。 可明明以往无论再凶险的争斗他都不曾担心过他们主帅的安危啊,难道是因为那个和尚跟常人不同? 可是也不对啊。 他们家爷说了,只有他才能对付那妖僧,而他方才不也亲眼所见了么? 他们家爷就只用了一招就把那妖僧给制服了,那妖僧可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就是他们家主帅一招制敌,这有何可担心的? 可他就是…… “将军?将军?” 伪装成刺客的暗卫在一旁连喊了好几声。 冉凌珏骤然回神,在看了一眼出声的暗卫后将手上搀着的伤员交到他手上,“你们带着人先走。” 暗卫:“那将军呢?” 冉凌珏随手撕下战袍的一块边角料擦拭自己的刀,眼都没抬一下地说:“不用管我,我在这等爷。” 暗卫:“可王爷说……” “走啊!”一提到“王爷”,冉凌珏的心更乱了,忍不住对着人就是一通吼。 那暗卫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说了句“将军保重”便跟众人先撤了。 来永和宫的几条路已尽数被炽军拦截,外人眼中情势严峻的永和宫实则早已孤立无援。 冉凌珏赶走了人,也没了擦拭刀的心情,厉眼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后转而定在永和宫的大门上,然后大刀金马地靠着石柱子就坐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门。 “咯咯咯咯……” 门的另一面,寂静的院内响起粗噶嘶哑的笑声,可被夙珝摁着头的空燃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夙珝凤眸轻眯,摁着空燃脑袋的手加大了力道。 他没心思,也没心情去追究空燃对他的仇恨和复仇计划,他就想知道一件事。 “四千多年前的神宫大战,你知道多少?” 空燃没动,声音从地面传上来,却是答非所问:“看来,那所谓的‘神之诅咒’是真的了。” 夙珝垂放在一侧的手蓦地一紧,“神之诅咒?” “咯咯咯……” 空燃再次发出笑声,却并没有打算告诉他详情。 没等夙珝再发难,他那原本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身体就在夙珝掌下迅速化为一道黑雾蹿了出来,在空中重新化为人形。 夙珝眸光微凝,即将追上去的步伐却因空燃那一脸的镇定自若而顿了顿。 果不其然,空燃下一刻就开口了:“月灵王确定要在这和我大动干戈?” 夙珝对上空燃深灰色的瞳,眸底冷冽森寒,“你不是空燃。” 空燃不说话,却是始终勾着他那可怖的嘴角看着夙珝。 夙珝心中一凝,当即以只有月灵族知晓的传音术联系被他派去长禧宫的戚风一众人,以及下午就被打发去长禧宫的夙嘉。 然而让他心惊的是,不管是戚风莺歌还是夙嘉,都迟迟没有回他。 “你找死。” 夙珝眸中冷光一闪而过,天地间瞬时寒风凛冽冰刃齐发,一道残影挟着强劲灵压极速冲向空燃。 不想就在那些冰刃即将没入空燃身体时,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人却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空燃粗噶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想来那丫头就来半隗坡,月灵王若迟来一步,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丫头的死活了。” 随着空燃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整个永和宫再次陷入诡异的沉寂中。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一眼望去,只有那突兀的大坑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原本波澜不惊的内心在这一片寂静里陡然掀起惊涛骇浪,夙珝的心底倏地升起一股巨大的狂躁,这股狂躁便犹如一团火在他胸腔中炸裂。 立时间,夙珝那双漆黑的眸变成了琥珀色,俊美精致的眼角赫然爬上一簇雪白兽毛,掩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利爪乍现,本就不平静的空气炸开一道道冰裂声。 冉凌珏守在门外,把空燃的笑声清清楚楚地收进了耳朵里。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飞身上了屋檐。 而后,正好将男人飞身去擒拿空燃,空燃消失以及此时此刻男人脸上发生的变化清晰地收进了眼底。 第447章 求救,昭王若不在呢? 宫里的动静不小,尤其是各宫外都有炽军的人守着,嫔妃们人心惶惶,胆小的甚至跟贴身宫婢哭作一团。 “这……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有刺客了?” “我想回家,我不要在宫里了,爹娘,我想回家……” “定是秦宵那老匹夫留下的余孽残党!” “永和宫情况如何了?昭王,昭王可救驾了?” “……” 雯萱从外面回来,将自己从守在永寿宫外的炽军口中打探的消息告诉太后。 “确定主谋便是秦宵那些书信中所写的‘高人’,如今昭王正率炽军与其周旋,应该不会有问题。” 太后自打夙承勋遇刺便跟着病倒了,连着这些日子差不多都在床上躺着,御医说她是积郁成疾忧思过重所致,让她放宽心病才好得快。 可这心也不是说放宽就能放宽的,尤其还是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况下。 “我早说了,”太后靠坐在床头,长长地叹着气。 “那个高人一日未擒便一日是个祸害,偏生皇帝就是那么死心眼儿要面子,早早的不动人捉拿,这时候想起出动炽军了,晚了。” 太后这些日子虽都在永寿宫,但因着担心夙承勋的状况,故一直让人盯着永和宫。 夙承勋召见于泽明拟旨封昭王为无上护国大元帅的事她方才也得知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感叹便又来了刺客潜入永和宫昭王率炽军护驾的消息。 这时候,太后是真觉得有些累了。 雯萱坐在床边,握着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宽慰道:“不会的,有昭王在,无论是皇上还是咱们大贤,都不会有事。” 说着又拍了拍老人家的手。 “太医不是都说了您忧思过重需得放宽心么?快别想这么多了,没准呀,等您明儿个一醒,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样一说,太后反而笑得有些许嘲意。 “你也认为,只要大贤有昭王在,便会相安无事,那我问你,昭王若是有朝一日不在了呢?” 雯萱面色微僵,担心太后误会,忙道:“您老人家别多意,我没有其他意思,便是觉得昭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不会打败仗,此前没有,此后应该也不会。” 太后摇摇头,叹息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我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何况事实本就如此。” 雯萱:“太后……” 太后抬眼看她,脸上带着疲惫,眼神瞧着像是看透了许多事。 “你会这么认为,其他人亦然,而今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都吵着要朝廷还昭王一个清白,都说昭王比皇帝更合适坐那把椅子。” “太后……” 太后抬手制止了雯萱,怅然道:“而今昭王不计前嫌领炽军迎贼人,事后呼声该是更高了,皇帝眼下又是那副模样。” “别想了,”雯萱起身搀着她,扶她躺下,“皇上乃真龙天子,不会为这点事所累,您今日操的心有些过了,早些歇息吧。” 太后没再说话,也没应雯萱,只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顺着雯萱的动作躺下,然后闭上了眼。 雯萱支走屋里的人,独自在一旁守着,静默许久后也忍不住无声地叹息。 当真是事事无常,谁会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夜渐深,炽军的一身甲胄也随这黑夜隐没了泠泠寒光,整个皇宫在那一声巨响后归于平静,而后被这一声声叹息充斥着。 . 永和宫, 冉凌珏站在宫门之上,冷硬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爷……” 没等他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便捕捉到男人那道冷冽地朝他看过来的视线。 然而下一刻,男人的身影便以几乎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自他眼前掠过,衣袍猎猎地朝长禧宫方向径直而去。 冉凌珏怔愣了片刻,旋即不知想起了什么,足尖一点,立时自屋顶飞身而起,朝着那身影早已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而此时此刻,长禧宫。 夜已深,珍珠在寝屋外守着,听见动静后回身看去,问道:“公主没事吧?” 白茯对上她关切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笑了笑说:“能有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主的性子,就是天塌下来她也觉得有高个儿撑着,这会儿睡得可沉了。” 珍珠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忍不住笑。 但笑着笑着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拉着白茯压低声音说小话。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天要变了?我听他们都在说,说皇上他……” “珍珠!”白茯低斥,拧眉严肃地瞪了她一眼。 珍珠立马就懂了,吐了吐舌头讪笑道:“我那不是也是听人家说的么,你在公主跟前伺候得多,这几天王爷在咱们这待着,我想公主应该……”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白茯没好气地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本来就是,你我在宫中这么些年,难不成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心祸从口出!” 珍珠连声说是,随即便跟她插科打诨起来。 可惜白茯现在没心情跟她唠,说了小会儿话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让珍珠下去休息,自己则重新回到屋里顺道栓上了门。 若珍珠在这,就一定会看到,白茯口中本该睡得很沉的人根本就不在屋里,唯有床上掀开的被子提醒着在这之前那里有人待过。 但白茯却很清楚,即便就在半盏茶之前那里有人躺过,那个人也不是她家公主。 来到床前,看着床上那有人睡过的痕迹,白茯视线蓦地就模糊了,第一滴眼泪一掉下来,后面的就再也止不住。 亏得她曾经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己这辈子一定会守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伺候公主一辈子。 然而到头来,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护好,害得公主遭了白芪那起子小人的道,肚里的孩子也…… 事到如今,再想那些曾经只在纸上看到过的怪物志有什么用,她早就想到了不是么? 她的公主自小在这冷冰冰的宫里过的什么日子她不是最清楚么,而今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待她好的,能让她依靠的人。 是人,不是人又有何关系。 可……可打死她都不会信,她分明才刚得知这些,却就要面临与相依为命了近十年的人分别。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对她的公主好些? 想到下午时自家主子告诉她这些事时的一脸淡然,想到她早早做出的决定以及就在刚才,在这间屋子发生的事…… 方想着,屋内忽而掀起一阵凛冽寒风,几乎是风吹起的那一刻白茯就止不住一个哆嗦。 扭头,男人一身玄色锦袍裹挟着利刃风霜已然站立在屋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尽是凌厉冰冷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夙珝眸光定在空无一人的床上,美目往怔愣的白茯身上一扫,声音似沁着冰带着刀,“人?” 分明不大的声音却跟惊雷似的在白茯耳畔炸开,使得她倏地就回了神。 “王爷!”白茯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夙珝面前,泪流满面。 “求您救救公主吧!公主她……她天没黑就出去了,她让莺歌假扮她在这等那妖僧,就在刚刚,那妖僧过来……过来把莺歌掳走了,世子爷追出去了,可世子打不过他,王爷,求您,求您救救公主!” 说完,也不管夙珝把她的话听没听清,冲着夙珝狠狠磕了好几个响头。 就这么几下,再抬头时已是头破血流。 虽然白茯说得简单,压根没有中间细节,但夙珝却听得清楚,几乎瞬间就想明白眼下的情况了。 然而他现在却没有任何心思去想那丫头是何时得知她净身的身份,又有何打算。 在知道她只身犯险的这一刻,巨大的恐慌如潮水涌来,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着,浓烈的窒息感有那么一刹那夺去了他所有的理智。 “王爷……” 白茯抬头,想再开口为自家主子说两句话。 却是一抬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玄色残影,一阵凌厉刺骨的寒风后屋里归于平静。 定睛一瞧,哪还有男人的半个影子。 第448章 离别,死亡与失去 回头,在空荡荡的屋里扫视一圈,温热的液体自眉间留下。 白茯抬手摸到一手的滑腻,垂眸一看,鲜红的颜色刺激着她的视觉。 她不禁有些恍惚,下午公主同她说那些事时她还不曾有多大感觉,而今看着这空荡的屋子似乎才有些实感。 王爷跟公主,真的跟他们不同。 “白茯,白茯!” 晃神间,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白茯赶忙敛起心思胡乱在额头上抹了几把后赶去开门,“小声些,公主……” 门才开,小果子就打断了她的话,说:“冉将军来了,这会儿就在外头,说是要见你!” 白茯闻言眉头一蹙,下意识就问:“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小果子被她这熟稔的语气说愣住了。 白茯也在说完话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不等小果子答话,她便出了屋子顺手把门给关上,一边叮嘱小果子一边往外走。 “公主正歇着,你在这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扰了公主歇息,我去去就来。” 小果子连声应下。 一离开小果子的视野白茯就跑了起来。 而今宫中四处都是炽军,不久前才听说左卫将军率兵前去永和宫救驾了,这时候会来长禧宫,极大可能是跟着王爷来的。 那么关于王爷的身份以及公主的事冉凌珏知道多少? 永和宫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冉凌珏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长禧宫? 白茯心里满满的装得都是事,一着急脚下速度快了不少,一时没注意周围的情况,以致于刚一转弯就狠狠地跟一块“铁墙”撞了个正着。 “砰!” “嘶——” 鼻梁遭受重创,白茯立时狠吸凉气后退数步,眼瞅着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往后仰去,下一刻腰间一紧。 “当心。” 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打破走廊的寂静,从他那微微有些喘的呼吸来看他来得很急。 白茯捂着鼻子,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但她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靠着冉凌珏的力道站稳后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皇上怎么样了?” 屋檐下的几盏灯晃晃悠悠,幽暗的光自顶上打在冉凌珏身上,他那身铁甲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愈发冰冷,也衬得他那硬朗的面庞愈加冷峻。 冉凌珏的大掌还放在白茯腰上。 垂眸一看白茯红肿甚至还渗着血的额头以及被他身上的铁甲撞得通红的鼻子满脸的泪水,冉凌珏的浓眉皱得仿似能夹死蚊子。 他抬手用指腹揩去白茯脸上的眼泪,又去碰她红肿的额头,“这伤怎么回事?” 白茯被他碰得嘶了声,挥开他的手摇头说:“没事,你还没跟我说你来做什么,王爷刚刚来了又走了,永和宫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说起正事,冉凌珏也只能先把白茯额头上的伤放到一边。 “皇上没事,你说王爷方才来过,又走了,他去哪了?” 白茯摇头,旋即看着冉凌珏那张严肃冷峻的脸,咬咬唇,欲言又止。 她先前不清楚冉凌珏知不知道王爷不是人而是神的事,眼下看这人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的。 既然不知情,那这些事就不能跟他说,这种事并非什么人都能接受得了。 可另一方面白茯又有些犹豫,撇开这人同她而今不能为外人道的关系,她直觉认为这人对王爷是真的忠心。 她想信他,信他纵使知道了王爷的身份,也会十年如一日的对王爷忠心耿耿。 若真是这样,这人多少应该也能帮上些忙。 可如果…… 白茯的踌躇与纠结没有瞒过冉凌珏的眼睛,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冉凌珏松开白茯,摸着她的脸,郑重其事地问:“小茯,你信我吗?” 他一低头,头顶便有些背光,冷峻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冷冷的光将他俊朗立体的五官勾勒得更显深邃与锋利。 尤其是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瞳,黑得深得似能滴出墨来,里头藏着的坚定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白茯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她抬手握住男人的大手,同样坚定地点了点头,“不久前有个妖僧来把公主掳走了,特意留了话,说是要救人的话就去半隗坡。” 时间不多,白茯没说自家主子先行一步,妖僧掳走的人是莺歌假扮的。 “半隗坡,”冉凌珏了然,单手一把将白茯往怀里搂了搂,“我这就去,你等我回来。” 冰冷的铁甲触碰到脸上有些浸骨,然而白茯的眼眶忽地就热了。 宫中连日来的剧变,公主这些日子以来的性情变化,今日所得知的一切,她的心情这段时间以来也是大起大落。 白茯揪紧冉凌珏的袖子,很想很想说把她也带上,她也想去救公主。 可她很清楚,她不能。 即便心头再不安,对接下来还未发生却即将发生的事再恐惧,她也不能要求冉凌珏把她带去。 公主跟她说得很清楚,今夜一战怕是凶多吉少,甚至九成可能她的公主不会再回来。 但公主也说了,她说:“白茯,我轮回百世,唯有这一世有机会改命,纵使风险再大我也想试试,我这百世轮回难得有次清醒,难得不是暴毙,你是我这唯一清醒中最亲的姐妹,我不想你为我以身犯险,若我此去没能回来,请务必替我活下去。” 是了。 她的公主与王爷身负神的诅咒,每一世,但凡王爷恢复那些记忆,无论她的公主身在何地处在何时,哪怕她正与人谈笑。 在王爷记忆回笼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公主说,诅咒的第一世,她是在私塾见到王爷的,当时的王爷亦见着了她。 可就是那一刻四目相对,死亡就来了,她甚至都还不知这新来的夫子姓谁名谁就失去意识了。 唯一清楚的是,在她对上那道目光时,她的心动了。 都说神乃慈悲,然而神的诅咒却又这般残忍得令人发指。 他们每一世都会有交集,都会对彼此动心,然后相爱。 可有时候,他们都来不及相爱,仅仅只为对方心动了一下,神的诅咒就此触动了。 他们的第二世,一个是富家千金,一个是官家少爷。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然成亲那日遭奸人所害新房走水,新娘都快被新郎救出火海了,记忆却在此刻回笼。 横梁倒得猝不及防,新郎便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将他推开,最后葬身火海。 她的公主每个轮回都会承受死亡,每次死亡的那一刻,她身为净神的记忆也都会复苏。 如此,死亡带给她的痛便是千倍,万倍。 而王爷,则在这每个轮回中都要承受一回失去毕生挚爱的痛,然后神魂陷入沉睡等待心爱之人的下一个轮回,睁眼的那一刻他又是一个新的身份。 神对他们的惩罚,一个是死亡的痛,一个是失去的痛。 白茯不懂,如果相爱动情有错,那这创世之神又为何要赋予人七情六欲? 若神仙要断情绝爱,那为何,又是人类的欲念创造了他们? 白茯想,她不过一个区区普通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在手中,又如何能救得了她的公主。 可至少,她还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好好活着,听他们公主的话,活着。 深吸一口气,白茯退出冉凌珏怀里,郑重且坚定地抬头,“将军,我不求你定要救回公主和王爷,只求你竭尽全力,万不得已定要保全自己。” 她自私,无论是她的公主还是她的将军,她都不想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事。 可她要听公主的话,既然公主不想他们任何人为她豁出去性命,那她便求他们这些人都能活着。 冉凌珏没说话,只在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茯站在原地,任由初春的寒凉浸入皮肉,如利刃般割裂她的骨血。 第449章 天罚,神宫之战 春寒料峭,树梢上刚冒出丁点的新芽在这寒夜里瑟瑟发抖,不见半点星光的黑夜下几簇流光拢聚成一盏盏高挂枝头的灯。 泠泠流光为这漆黑荒凉的夜镀上一层清冷,动静间宛如一幅泼墨的画。 君曜一袭白衣端坐于于黑夜,脚下是一圈直径不过丈长的圆阵,浅银色的灵光在圆阵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繁杂美丽的符文。 雪姝呈莲花坐姿坐于圆阵中央,那些繁杂漂亮的符文在阵中流转一圈后汇聚与她身下,泠泠银光为其周身铺上一层朦胧的纱。 分明是如此寒冷的夜,这般森冷的光,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却出奇得温柔,好似能忍受这世间一切的苦楚与寒冷。 圆阵外,夙嘉与楚胤分南北而坐,彼此脸上也都是一片肃然冷冽。 片刻,夙嘉神情一凝,打破沉默:“来了!” 话音落,阴风阵阵,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腐臭污浊之气,瑟瑟发抖的新芽伴随一道道断裂声响落于地面。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半隗坡五里有余,然而这股污浊的魔族之气却在顷刻间就散到了此处,可见那叫空燃的赤磷族魔性有多重。 楚胤是普通人的身体,虽也感觉到了寒风骤起,却嗅不到空气中的那股魔族之气。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护阵。 他双眼一阖,身后数跟巨大铁链倏地张开,一根根铁链张牙舞爪,仿佛有意识一般在圆阵上空环绕,将整个圆阵连带君曜设的护阵结界一道如藤蔓般缠绕住。 漆黑冰冷铁链下坐于圆阵中央的雪姝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更别说那阵魔风会影响她什么了。 君曜睁眼,眸中银色流光如潺潺流水,温和中又沁着丝丝凉意。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指向中央的雪姝,一抹淡光如萤火虫般朝雪姝眉心飞去,旋即在触碰到雪姝时在其周围晕开一个巨大的圆弧。 圆弧闪亮了一下后迅速返回君曜面前,最后再重新汇聚成一点,没入君曜额间。 君曜眼底的光骤然黯淡,耳边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他看见了一片白,茫茫无边仿佛没有尽头,周遭亦没有任何声响,然走着走着就能发现,不远处的那片白色中多了两道身影。 她们一个着雪色长裙,俨然与周遭的这片白完美融于一体,另一个则着一身铁锈红宫裙,与这无际的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同的是,一个苍白虚弱,一个温和平静; 一个身体仿若时隐时现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一个稳然不动好似不受任何动摇。 忽然间,天地异变,浩然无际的雪白消失不见,两人也没了踪影,眼前之景取而代之的是神宫那扇沉重巍然仿佛望不到顶的大门。 门内传来一道又一道悲鸣哀嚎,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鲜艳的颜色喷洒于那扇雪白的大门上,勾勒着门上那一道道繁杂庄严的花纹。 神宫之上的天,变了,天雷滚滚波诡云谲,顷刻间风吹怒号乌云压顶而来。 月灵族联合魔族攻上神宫,吞噬神宫天兵十万,好不容易破了神宫大门。 有月灵王打头,各魔族首领率族人一举进发,意图一鼓作气一举拿下整个神宫。 然而令他们没能想到的是,神宫天兵十万不过是灵神族的诱敌之饵,那被他们攻破的神宫大门也在他们全体踏入神宫的那一刻突然恢复原样。 沉重的关门声落下,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高高在上的灵神族多大的手笔啊,为使这招瓮中捉鳖不惜将足足十万神兵送入他们口中。 灵神族之王墨修与席下三位至高神立于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血淋淋的一幕,眼中无悲无喜。 有的,只是鄙夷与嘲讽。 月灵王月焱一身银甲于四王对峙,衣袍猎猎杀气腾腾,那张俊美精致的脸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挡他路的魔族的,亦或是不将他心爱之人交到他手中的灵神族人的。 神与神的斗争,王与王的对决,往往是山崩地裂毁天灭地。 不过须臾间,那些被月焱忽悠上来闯神宫的魔族便在这天地为之变色的波动下化为齑粉,最后只剩下一众首领,靠着最后的意识与魔力强撑。 然双拳难敌四手,一王与四王的对决结果显而易见,更别说这对面四王中还有一王乃整个灵神族的统帅,掌管世间万物。 月焱断了一条手臂,在四王联合的镇压之下未能维持住人形。 雄健壮硕的大白虎,浑身雪白的毛像是被一盆盆鲜红的血涮洗过一般,平日里柔顺光泽的毛发结成了团。 他仰头长啸,发出一声又一声咆哮哀嚎,粗壮的兽尾似一条铁鞭,甩动间横扫整个神宫,仅剩的三条腿上皮毛之下结实粗壮的肌肉随着他的挣扎不住地鼓动。 瞬时间,恍若整个神宫都为之震动,那一声又一声的咆哮中充斥着的不甘与愤怒和心痛。 然而这些不甘愤怒和痛楚却未能影响那高高在上的神族之王,相反,他越是这般咆哮悲鸣,王那双眼里的嘲讽与鄙夷便越深。 他说:“愚蠢野蛮且肮脏的野兽之子,吾赐你天罚洗髓涮骨,就此褪去神骨贬下凡尘,死后永世不得轮回。” 灵神族之王墨修,生来的悲天悯人之相。 饶是他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他依旧能做到用那一脸满面宽容的神色,以他那如沐春风的嗓音说出自以为仁慈的话。 月焱只想带心爱之人远离神宫,只想让心爱之人不再受伤害不再流血,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也满足不了。 他的爱人,便因着她那一身创世神力终身困于天地一隅。 整个灵神族都道他们的相爱是错的,整个灵书阁的神律都在否定他们的相爱。 因为他们一个是该高高在上的神人,一个是有着神籍却依旧卑微的神兽。 种族的不同,就注定了他们的爱而不得,身份的不同,就注定了至高神的不可玷污。 可他们真的只是相爱了,没有再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啊。 在贴身宫人的帮助下打破净明殿禁锢的净神在神王天罚即将落下时跌跌撞撞奔向她的心上人,那道足以毁灭天地的天罚便落于她娇小的身躯之上。 那一刻,地动山摇哀鸿遍野,神宫之下的人间无一幸免,月灵王灵力所波及的地方无一不荒凉,无一不满目疮痍。 灵神族四大至高神之一净神乃创世神女力汇聚而生,到了雪姝这一代,更是几乎直接继承了创世神女的所有神力。 照理说,净神一直便是整个神族的特殊存在,雪姝更深。 墨修还得靠雪姝继续完成他的试验,雪姝替月焱挡天罚,他应当有所反应才对。 然而,眼看着那道天罚落在雪姝身上,月灵王为此变得癫狂,神王墨修却丝毫不见紧张。 不为其他,只因他笃定自己同其他三王所设困神阵月焱破解不得。 二则因,历代净神的消亡,除非神力到了自然消耗完时期,在这之前,净神是不会为外力所伤而死亡的。 即便她替月灵王挡了这道天罚,她的灵体也会自然治愈,这便是净神。 墨修自然不急,净神不会因天罚而死,他比谁都清楚。 倒不如说,净神的出现为其那不悲不喜的双眸点燃了一丝兴味和光亮,他就这般俯视着那浑身浴血的猛兽嘶吼咆哮。 看着那失去了一条腿还不能化成人形的猛兽连最心爱的人都拥抱不了。 墨修都算好了的,以天罚了结月灵王,结束这段两族间的孽缘,今日一战,将会成为神宫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即将打算降下第二道天罚时,本已失去一条腿无法化作人形的月焱周身突然金光弥漫。 不仅周身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条断腿也在眨眼间重新长出来了,下一瞬顷刻间双目猩红的男人便到了他面前。 第450章 身份,神的审判 墨修可算有一丝慌乱了,却也不过一瞬的事。 刹那后,在月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他发起攻势时墨修化为无形躲开了。 墨修震惊于月焱的变化,以为是雪姝所为,却在打斗间隙抽空朝底下看去时发现雪姝还在恢复期,并无动作。 就是这一间隙,灵神族一王的墨修被月焱所伤,若非有历代神王的护身金罩墨修这一遭非死即伤。 月焱的这一利爪彻底激怒了墨修,接下去的争斗双方都下了死手。 也就在这时,墨修终于发现月焱恢复如此迅速,且阵法无法将他困住的原因 ——月灵王月焱身上,有属于灵神族之王的护体金罩! 神王护体金罩,唯历代神王所有,持有护体金罩的神王刀枪不进百毒不侵,便连邪魔族的污浊也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唯有拥有灵智的神王之印能对其造成实质伤害,亦或者能驱动神王之印的人能直接免去他身上的金罩。 可神宫众人皆知,金罩有灵智,只护灵神族一族之王,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月灵王身上? 于是,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地动山摇间,双方没有任何一人占到便宜,墨修联合三位至高神对月焱招招致命,却再未能伤及有金罩护体的月焱半分。 月焱心里念着墨修对雪姝的伤害,对阻拦他的四人亦下了死手。 可双方终究谁都没能伤到谁。 有神王金罩护体,墨修也知自己无法伤及月焱性命,可眼见整个神宫即将毁于月焱之手,自己身为神王的威严更是遭月焱数次轻视挑衅。 愤怒之下,墨修打消置其死地的念头,召唤神印神律,联合三位至高神设下镇神阵对月焱下达最高审判。 月焱固然有金罩护体,可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侵入神宫,他此行之举都已犯罪神律。 只要经由神王启动神印对其定罪,镇神阵便会永远将其困于其中。 月焱的灵体固然不会受到伤害,但神魂却会在镇神阵中遭受无休止的折磨煎熬。 直至最后神魂消散,其灵体变为一具行尸走肉,直至最后形魂俱灭。 然而这还不是神之最高审判的残忍之处。 它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这样的审判会在镇神阵中永无休止地进行。 折磨煎熬致死的神魂会在阵中无数次复活,再无数次撕裂消散,镇神阵不散审判不撤,被审判者便只能无数次经历这些痛苦折磨。 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中,他最在意什么,便会在幻境中失去什么。 金罩能护身,神之审判却能对其无视,审判只认神律不认是非对错,唯一能破除审判的只有创世神女。 神女造人,人之欲念生灵神,净神又乃神女之后,当净神的神力完全接近神女时便可再造人。 换言之,作为灵神族第八十九代净神,唯一继承了神女几乎所有神力的雪姝,若继续修炼,最终便可像神女那样创造人类。 人类不死不灭,灵神族将永存天上天。 若说这神宫之中神律约束不了谁,放眼世间,便只有创世神女一人。 而神宫出了八十九净神,前八十八代的名字都能写进神律,唯有雪姝,自出生便在神律中未落下名字。 她的神力最接近神女,而神律无法约束神女任何行为。 故如今,能进入镇神阵解除审判的,除墨修外便只有雪姝。 墨修与三位至高神灵力耗尽都等着雪姝为其恢复,可月焱的神魂撕裂化成了齑粉。 镇神阵中,男人的那双眼空洞无神,血泪自他猩红的眼眶落下。 “扑通” 他失智地跌坐在地上,脸上的冷峻狠戾不在,周身的凌人气势不在,他便那般茫然地张着嘴,任由口水混着鲜血往下流。 曾经的月灵族王,何时这般狼狈过,又何时这般凄凉不堪过。 墨修在一旁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净神,唤她为他们疗伤恢复灵力。 已然从天罚中恢复的雪姝对其充耳不闻,周遭的一切她听不到,亦看不到,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那浑身狼狈的男人。 他是月灵族的王啊,是执掌人间的战神啊,是支撑整个神宫防守结界的主将啊。 世间邪魔,有多少人觊觎着神宫这三界之巅的位置,又有多少人做着统治六界的美梦。 历代月灵族肩负守护灵神族,守护神宫的使命,至死都在与邪魔相争相斗。 赤鹿夫诸、银狐荧邪、墨蛟苍玄,他们守着人间三方,却也仅仅是守着人类。 可月灵,不仅要守着人类,还要护着所有神族,无论神宫内的灵神族,还是神宫外的兽族。 就因为月灵一族的强悍,月灵一族的不被任何邪魔侵蚀的能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人,而今却如此狼狈凄惨。 “焱哥哥,我们错了吗?” 雪姝跌跌撞撞,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踉跄着进了镇神阵来到男人身边,伸手触碰他沾满鲜血的脸。 可向来见着她便会露出笑容的男人而今却对她的到来与触碰无动于衷。 神之审判下达了便无法再收回,它认定了有罪的神魂便永无被释放的可能,神王也没有收回审判的权力。 镇神阵专镇压有神籍之人,没人敢在这时候去接近镇神阵,墨修也不能。 神的审判是对有神籍之人的最高惩罚,凡是神律中记载过的神族之人,只要进入审判的范围内便会被判为罪神。 于是,纵使墨修在旁斥责得再厉害,如何喊着叫着让雪姝出来,雪姝自己不出来便没人敢上前半步。 雪姝没有回应墨修半句,她就这般跌坐在阵中,与神魂再遭折磨撕裂的男人相对而坐。 她没有再哭,只笑着抚摸着月焱的脸,一滴滴未能控制住的眼泪砸落于地面,在阵中绽放无数多漂亮小花。 她亲了他,亲他锋利俊朗的眉眼,亲他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然后靠在他肩上,小声地说着话。 “焱哥哥,我们好像错了,我早该告诉你墨修所做的一切,而你早该告诉我你的打算。” “我们总这样,就像你给的那些话本中写的那样,自以为都是为了对方好,到头却哪方都没有好。” “焱哥哥,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好不好?我修炼得不够,最后还是只能等你来带我走,所以……” “所以我们暂时分开一下,等你好了再来带我走,好不好?” “可,可是还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我怕黑,怕一个人,你一定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四周忽然就安静了,连墨修都再发不出声音。 他们没有听见她对男人说了什么,却看见她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扯出了自己的神魂,以心炼心,以魂塑魂。 她将自己的心移入男人心口之中,又重塑了他已破碎的用以安养神魂的灵晶石,最后用自己的神魂与他的精血相融炼成了新的神魂。 新神魂有着月灵王的模样,安详温和,整个神魂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神魂模样的他就这样阖着眼,像睡着了一般。 雪姝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在力气用尽的前一刻将其放入了他的灵晶石内。 “我还不能死呢,”她说,“我得再等等,等你的神魂适应灵体,等人……来带你走,黛妩去……去幽之境了,还得要会儿再回来,我就再跟焱哥哥说会儿话……” 她的名字没在神律之上,审判对她无用,而用了她的神魂重塑的新魂带着她的灵息,审判便会自动将其识别为她。 故新神魂与灵体相适应之时便是审判解除之时,审判解除了,也就表示镇神阵失了效用。 她不能将他暴露在镇神阵之外,在月灵族来人前,她便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得把新神魂与灵晶石的相融拖延下去。 等人来了就好了…… “好啊,月焱,月焱!” 墨修在外不知怎的突然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指着镇神阵的月焱,气得口中鲜血直吐。 “本神万没有想到,你,你竟是……竟是……” 雪姝总算给了他一个眼神,很温和,也很淡的一个眼神,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你以为他为何会有护体金罩,自然是因为月焱与你,乃同母异父的兄弟。” 第451章 死别,诅咒的真相 雪姝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任由墨修如何发问,如何气急败坏她都没有再理会,亦没有力气再理会。 黛妩回来了,跟着来的还有月灵族的国师,月灵族除族王外的最高战力。 雪姝冲他二人笑了笑,终于放任了新的神魂与灵晶石的相融。 那一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镇神阵与审判消失的同时神宫宫殿相继坍塌,整个神宫内的所有象征着生命的东西悉数衰败。 雪白与鲜红的神宫染上一层浓浓的灰色,萦绕在神宫内的灵气倏地散尽。 空气中再没有能净化污浊的鲜活灵气,有的只是那些已失去或未死去的邪魔身上的污秽。 经神之审判的神魂以寻常的重塑法显然起不了作用,净神以魂塑魂的结果便是死亡。 一代净神的殒命,往常不过象征着新一代净神的诞生。 她们会在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之时便做好凝聚足以诞出新一代净神之力的准备,而后坐化灵体。 她们的神魂在灵体坐化时会慢慢变小,直到坐化那一刻,已然没了所有记忆的神魂会与神力相融形成一个崭新的净神之魂。 可而今净神的神魂在别人的灵晶石内相融,即便还存着净神的灵息,到底也成了别人的魂。 没有了神魂,属于净神的所有神力便快速衰败。 极致的衰后便是极致的盛,没有神魂凝聚的神力将在这一阵衰败后散落于世间各地,最后疯狂苏醒。 可以想象,当世间万物都拥有了神女的神力后这世上还会是个怎样的景象。 “黛妩……”雪姝看着月灵国师将月焱纳入保护范围,唤来了黛妩。 黛妩哭得不能自已,嘴里不断地喊着“大人”。 雪姝没有力气安抚她了,艰难地抬手,将还未溢出神力的她自己的灵晶石移入黛妩体内。 她说:“神女不死,人族不灭,神族便不亡,说实话我想就这么死了,可却又不能……若任由神力散去,世间必将迎来大祸,他族之人何其无辜……何况……何况我还跟焱哥哥说好了等他来找我,所以黛妩……” 代我成为第九十代净神吧,代我等候月焱回来吧。 让月焱带你走,他会看在我的份上带你离开神宫。 你不是打小就不喜欢在神宫待吗,等他带你走了,你想在人间怎么走都行。 “不,不——” 雪姝死了,神宫第八十九代净神殒落了,新一代的净神无需再经过漫长的坐化与孕育神魂的时期。 黛妩哭成了泪人儿,她还不会控制属于净神的神力,哭喊间复活了神宫所有生命,净化了空气中所有污秽。 原以为此战到此结束准备跑路的各族邪魔无法承受净神的这份过于纯粹干净的神力而腐烂,仅有的少部分人逃出神宫后皆命在旦夕。 雪姝闭上了眼,像睡着了一样,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到最后只剩下一截衣袖一缕头发。 “啪嗒” 碧绿的玉髓掉落在地面,往常那翠盈盈的润泽不再,只剩一片黯淡。 “月焱——” 在黛妩外放的神力之下墨修恢复了八成,他不甘月灵国师就此带走月焱,欲上前阻拦却遭三位至高神拦截。 他们很清楚,而今他们处于劣势,已无力启用镇神阵,更别说现今月焱体内的神魂残留着净神的灵息。 别说他们无力启动镇神阵,便是有,也再也无法困住月焱。 可墨修不愿就此将这件事作罢。 为捉拿月灵王,他不惜以十万神兵为诱饵,而今更是连净神都搭进去了,神宫为此满目疮痍,他如何能甘心! 再者,月焱他竟是他母后曾日思夜想的那个孽种! 墨修不甘,愤恨。 他困住了雪姝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最后一丝灵念,就困在了那颗被他上了封印术的玉髓里。 墨修想,行啊,你们不是爱得如此惊天动地吗? 你不是这般盼着等着他来带你走吗?那我就让你们永生永世都爱而不得阴阳相隔! 墨修对着雪姝的这一丝残念下了诅咒,三位至高神对此颇为赞同。 他们加固了墨修的诅咒,就在月焱被月灵国师带离神宫的那一刻用诅咒洗去了月焱的所有记忆并将雪姝死前最后的执念永远禁锢在了那枚玉髓里。 雪姝的念念不忘。 是曾经与月焱一道度过的美好岁月,是曾经与他立下的山盟海誓,是生死别离时对他说的那句等待。 以雪姝神魂重塑了神魂的月焱拥有了与净神一同的寿命。 墨修便想,凭什么月焱能得永生呢,他要他纵使活着,也要承受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于是,诅咒便从这时开始了,而君曜在神识中所看到的画面也在这里开始发生变化。 诅咒会自动为雪姝的每个轮回寻得新的身份,亦给予月焱新的身份与记忆。 雪姝的每一次转世投胎都是一个新的人生,而月焱,却不是。 他每一次沉睡后都会以不同身份不同年龄出现在雪姝面前,他的记忆是扭曲的。 他的记忆里,他的身份从来就不是人类常说的投胎转世,他从来都是带着任务而来的。 他会在突然间觉醒自己是月灵王的“记忆”,然后怀着一颗生而为神的慈悲心做着他自认为没有必要的好人好事。 他会在某个瞬间偶遇曾经的心上人,然后再经历动心到相爱的过程。 只可惜诅咒永远都不会让他们顺利相爱,他甚至会在动心的那一刻突然恢复真正的记忆,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君曜看到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雪姝剖杀腹中子后的事—— 中了散魂欲被散了魂丧失行动能力处于沉睡中的夙珝突然在某一天苏醒了。 君曜看到,画面中的“他”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的治疗有效了,却不曾想醒来后的夙珝当即便出了幽之境回到大贤。 “他”一路跟着他来到大贤皇宫,来到那个破败的院落,正逢那个无路可退精疲力竭的女子将刀子扎向腹中。 “不,不!姝儿——” 夙珝怔愣了一瞬,然后疯了。 他一手挥开了夙馨玉与夙锦儿,不过一个甩袖,二人顿时粉身碎骨血浆四溅,飞起的碎骨利刃般扎到那些宫人的身上,脸上。 顷刻间尖叫四起惊恐万分,偌大的元姝苑不过眨眼间就仿若成了无边地狱,地上满是那二人的血肉。 “姝儿,姝儿?!” 夙珝抱着女子,双手颤抖不停,不满青筋的手想去触碰那把扎在她腹部的刀,却无论如何也握不上去。 他哽咽,从没流过眼泪的男人倏然泪如雨下,惨白的唇如风中落叶打着颤,整张脸涨成了红紫色。 他回忆起了所有,跟之前的每一个轮回一样。 他抱着她,宛如一只被抛弃的小兽,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问她,“你同我说好的,说好要等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我来了姝儿,焱哥哥来了,焱哥哥来带你走了,你醒醒好不好?” “姝儿乖,你听话,睁眼看看焱哥哥,看看我……姝儿,我们有孩子了,你听,他好像在哭……” “你说过要等我的!我让你等我啊!我来了你为什么不睁眼看我,为什么?!” 夙珝真的疯了,魔障了,他上一刻还那么亲昵地抱着她,下一刻就把人松开了,然后站起身指着她大声怒斥。 他斥责她出尔反尔,斥责她没有保护好自己,斥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没有那场大战后的记忆,但诅咒却已在他恢复四千多年前的记忆之时不足了部分有关诅咒的记忆。 墨修算计得多好。 他不仅将有关诅咒的记忆修补给了月焱,还将雪姝死前的场景一并植入了他的脑子,却偏不将雪姝是因何而死的记忆放进去。 他知道如何能让月焱心痛万千,就像人人都知打蛇打七寸一样。 第452章 寂静,先吃哪? 夙珝如今的脑海里所浮现的。 除去四千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外,便是雪姝的每一个轮回中一次又一次的在夙珝面前死亡的场景。 他很清楚心爱之人的死源自于神的诅咒,照他的脾性,该是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便想方设法救回心爱之人的脾性。 然后再闯入神宫,揪出神王,千方百计解除诅咒。 但他没有。 数百回的生死离别充斥着他的神经沸腾着他的血液,数百回的直面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数百回的爱而不得所带来的痛楚彻底攻占他的理智。 夙珝癫狂了,疯魔了。 惊雷劈燃了院中的老树,火舌波及整个元姝苑。 火光漫天下,泼墨般的夜被照得透亮,大火照着地上浴血的女子,照着夙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似疯如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夙珝任由那娇小的身子浸在血水中,突然失神大笑,血泪染红他白皙的面容,顺着硬朗俊美的轮廓落于地面,与地上那滩血红相融。 夙珝原就中了散魂欲,一睡就是一整年,如今便是诅咒生生将其唤醒的。 君曜在画面中看到,“自己”看着眼前情况不妙,不得已只能先带夙珝走,然就在这时候,院中多了一抹人影。 “谁?!” “他”挡在夙珝与雪姝前头厉声质问,画面却在此再次发生变化。 他们回来了,回归于最初所见的茫茫雪白中。 “君曜,快好了吗?” 夙嘉的声音将君曜拉了回来。 君曜缓缓睁眼,就见方才周身才不曾浅淡光晕的雪姝现在周身都覆着一层绿色,她的身形在这片光中时隐时现。 北面不远处传来响动,动静大得震得他们这方都跟着晃动。 君曜往半隗坡方向瞥了一眼,遂忽地抬起左手,掌心朝上,一个巴掌大的浅银色光球在他掌心缓慢转动。 蓦地,他将光球往上一抛。 表面似流水的光球骤然放大,须臾后在数丈之高的夜空下伞似的绽放开来,星星点点的光点瞬间洒向大地。 在那些如涟漪般的光点散落于大地的那一刻,万籁俱静悄然无声,自城中方向原本还能隐隐听到的吵闹中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刹那间,仿佛整个京城。 不,仿佛整个大贤境内都陷入了无尽沉睡中,连藏匿在草丛中的虫鸣都消失不见。 永寿宫—— “姑姑,夜已深,您已经连着三日不曾好生歇息了,换奴婢来吧。” 雯萱看着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老人家,捏了捏鼻梁疲惫地摇头,“不用,下去歇着吧,我……” 话音未落,连续好几道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响起。 雯萱眼前一黑,压根没时间去想这突如其来的困倦是为什么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床沿昏睡过去了。 太后在沉睡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屋里屋外守夜的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整个永寿宫清净无比。 临华宫—— 江玉盼靠坐在床头,手中持着一本书,只显然心思并未在书上。 紧靠床头的小桌上烛光轻轻闪了一下,屋外几声响动后江玉盼的手无力地垂落于被面,“啪”的一声,书掉落在地毯上合上了。 瑾容宫—— “咳!咳咳咳……” 容嫔披着袄子,面容苍白地坐在床上,珠屏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过来,小心翼翼地伺候容嫔喝下。 容嫔喝下那碗黑漆漆的汤药,熟练得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光是闻着味儿就觉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她完全当水服下了。 珠屏瞧着心疼,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太医说了,娘娘你这病就跟太后是一样的,都是忧思过重,可不能再多想了,啊?” 容嫔轻笑,无力地瞥了她一眼,咳嗽两声后有些自嘲地说:“我这病究竟如何,你我……还不清楚么?” 早年为了能让那人多看她一眼,她丢弃了自己,一味地模仿淑妃。 虽事实证明她的模仿没错,多少留住了人,但说到底不过是东施效颦,那人对淑妃用情至深,如何会不知真品与赝品的区别。 她这些年,终究活成了以往最为讨厌的模样。 珠屏心里不是滋味,然最近这两年该说的话都说了,而今宫中情势大变,人人自危,她亦不知该作何解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多说,珠屏伺候着人躺下后便退下了。 容嫔并无睡意,盯着帐顶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盯着盯着,眼泪便顺着两侧眼角落了下来,在那两滴眼泪即将没入鬓发中时忽而闭上了眼,瑾容宫也安静了。 铁甲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暗黑的夜里此起彼伏,声音落下后一切归于平静。 热闹的天子脚下,繁华的京城大街陷入沉睡,仔细听,恍若能听见从各家传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噼啪的燃烧声。 半隗坡结界内,剑拔弩张的几人若有所感,跟商量好的似的都在这一刻抬头朝天上看去。 到底年纪小,遇事不够冷静沉稳,虚渺一见夜空中的异象便心头一紧,“师父!”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罩在他们头顶的那偌大的结界便骤然消失了。 夙珝一袭玄色衣袍立于半空中,几乎与这沉寂的黑夜融为一体,凌厉俊朗的脸上如罩着一层冰霜,眸底流转的光冷厉暴戾,能看得出他已在极致地忍耐。 此时的他,宛如一把森冷锋利又漂亮的刀,又似刚从修罗场爬出的艳鬼,顶着一张英俊无双的脸,眸底的阴森刺骨却恍若实质。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他缓缓朝空燃的方向伸手,开口的嗓音淬着毒含着冰,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明显的血气,“人,交出来。” 就在半盏茶时辰前,夙珝追着人出来,双方一前一后到达半隗坡,上来便对了一招,造成了方才的地动山摇。 但夙珝实际收着力,不为别的,只因空燃手中现在正拿捏着假扮成雪姝的莺歌。 白茯在这之前已三言两语跟夙珝说过被空燃劫持的公主是莺歌假扮的,夙珝在来得途中也一直记着这件事。 但他现在有些恍惚,脑中回荡过数次的“由莺歌假扮的”这句话似乎变得很模糊。 尤其是在再次看到“雪姝”那张脸时,那句假扮便像是被人抹去了一般,到最后白茯给出的消息就成了:那妖僧过来把公主掳走了! 于是,那双冷厉的眸子下暴戾与嗜血的气息越发得浓郁了。 面对这样的夙珝,空燃的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他就从那一瞬的恐惧中回过了神。 “呵,”他冷笑,粗糙的大手一只紧捉着莺歌的腰一只捏得她的脖子,张嘴时露出两颗泛起黑气的獠牙。 “我早应该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服下散魂欲。” 也是他一时欣喜若狂有些得意过头了,竟忘了这些所谓的神的秉性。 四千多年前的月焱也好,而今的夙珝也罢,他们始终都是一个人,始终都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 “还好,”空燃收紧了扼住莺歌脖子的手,每每一张嘴,污浊的黑气便从他嘴里冒出来,“我也没指望会这么顺利下去,只是可惜了。” 他笑得阴森,“可惜了这么个小美人,你说我是先吃头呢,还是先吃她的手?” 说着话,他那只放在莺歌腰上的手还真挪到了莺歌手上。 莺歌体内藏着噬魔灵石,空燃周身污浊的魔气对她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她闭眼听声,在空燃触碰到她手时看准时机猛地睁眼。 就在她刚准备阴空燃一把时,那道玄色身影比她的动作快上数倍,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直接闪身到了面前。 夙珝不惧自空燃身上散出来的魔气,相反,在闪身过来的同时他以自身的杀戮之气直接将空燃的魔气给冲击了回去。 空燃在永和宫时便领教过夙珝的速度,自认为在与夙珝对峙前便做好了防范,然而夙珝的这一冲击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好在他早就提防着夙珝过来抢人,在夙珝将他的魔气冲散,朝他这边伸手的同时,空燃眸中深灰色的光陡然一亮。 莺歌原想趁此机会脱离空燃的掌控,不想余光突然瞥见夙珝身后的异样,立时大惊。 “身后!” 第453章 豪赌,夙珝被困 莺歌声音落下的同时,夙珝一个凌厉侧身躲开了来自身后的暗袭。 原以为不过一记偷袭,不想待莺歌定睛一瞧才看清方才意图偷袭他们家爷的竟是无数只冒着浓浓肮脏之气的大手。 那些手没有实体却有意识。 眼见夙珝挥袖将其齐齐斩断,下一刻那些东西却又冒了出来,气味污浊黏稠动作迅猛。 无论斩断多少次都会重生,且迅速在夙珝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墙,恶臭黏稠肮脏的魔气绕着圈将夙珝团团围住。 戚风风羽等早隐匿气息藏身暗处的月灵族人在这时倏地闪身而上,一个个体内带着噬魔灵石的月灵族暗卫上来便照着那由魔气铸成的墙发起攻势。 “咯咯咯咯!” 空燃放声大笑,空旷的半隗坡回荡着他粗噶难听的声音,其中的得意几乎化为实质。 “没用的,没用的!你们月灵族固然能打,却说到底不过区区神兽,没了神籍,你们便连普通畜生都不如,你们抵御不了魔气的侵蚀!” 没错,抵御不了。 灵神神兽二族的灵术纯净,最受不得的便是这些肮脏污秽,月灵族较其他三族神兽在抵御这些污秽的侵蚀上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可即便如此,在空燃这种污浊得如此纯粹的魔气的侵袭下戚风等人还是或多或少受了影响,落在魔气墙上的攻击一碰上那污浊的东西势头便减了五六成。 在戚风等人的攻击下,那由一只只“手”拼凑而成的墙带起阵阵狂风,卷起满地狼藉沙石眨眼间形成一个圆,将被困于其中的夙珝包裹得严严实实。 空燃越瞧眼前的情况嘴角咧得越大,嘴角两侧那两道缝合的疤几乎把他整个下颌跟脸分开了。 随着他张嘴大笑的动嘴,他的下颌就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似的。 显然,空燃得意得根本没注意到莺歌方才对夙珝喊了什么,也压根还未意识到自己拿捏在手中用以威胁夙珝,并作为他提升魔力的最后保障从头到尾便不是真品。 莺歌眯眼,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那一团足以让其他神兽族族人化为血水的魔气。 旋即,她强忍着空燃身上传来的恶臭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放到底下空燃的两个弟子身上。 据他们所查,空燃之所以将他们引至此地,是因为这里早布下了阵法,至于是什么阵法…… 空燃未意识到莺歌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一切。 狂笑后收声,他在迅速给了虚渺和圆道两个眼神后便紧攥着莺歌自半空中俯冲而下落于地面。 半隗坡这一块已经彻底被浓浓的魔气占据,空气中的尘埃也裹上了一层腥臭与血污。 即便体内有噬魔灵石,莺歌也还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现在每吸进一口气,身上的经脉便痛得仿若要断裂一般。 此战于他们,势必速战速决的好,可…… 在瞥了一眼戚风等人的方向后莺歌将目光放到了南面,即君曜雪姝等人所在的方向。 他们而今在做三场豪赌。 赌在净神灵息有意识的安抚下他们的王上不会这么快地恢复记忆,赌在他恢复记忆前便能解除诅咒,也赌他们在这之前能解决空燃。 只现如今,王上的记忆于他们来说是绝对的不安因素,倘若在六公主解除诅咒之前就恢复了,那他们所做的一切便白费了。 她能感觉到。 王上的灵力波动很大,说明他的情绪和理智正在遭受冲击,不然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个空燃的魔气壁给控制。 “虚渺,圆道。” 空燃的声音拉回莺歌的思绪,虚渺与圆道二人在空燃叫了他俩的名字后齐齐应道:“师父,准备好了!” 空燃颔首。 在他面前的虚渺二人旋即迅速闪身远离魔气壁下数丈之远,在西南东南两角定立。 空燃则径直往上于北面定立,三人形成三足定立之形。 莺歌假意挣扎了两下,心说这应该就是空燃所布的阵法了,只是他们并不清楚该阵法的性质,绝不能贸然上前。 方想着,莺歌就发现数丈外还在经受戚风等人攻击的魔气壁便朝他们这个方向移来,看样子是要将他们的王上带到阵中心。 莺歌心里大致有了底,她冷静侧首看向身后的空燃,“说吧,你带我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威胁王爷吧?” 莺歌在假扮成雪姝的第一时间便隐匿了身上属于月灵的气息,又有噬魔灵石相助,她看似不受魔气的影响。 而空燃又没能查出雪姝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空燃眼里,现在的莺歌就是一个跟夙珝有关,极大可能已经孕育了夙珝骨血的普通人类。 困住了夙珝,眼见人就要进入他的困兽阵,空燃正得意,将莺歌的冷静也当成了是她强装镇定。 于是,他很难得且好心情地回答了莺歌的疑问,说:“这是其一,其二,那自然是要把你吞进我的肚子。” 莺歌有了计较,脑子转得飞快。 空燃不过赤磷族的后裔,即便再怎么听他祖上相传,对神宫大战也该是一知半解。 且据他们所调查,空燃虽让手下的弟子查过六公主,却并没有查到什么,应该不知道六公主的真实身份。 如此,就算要杀,也不至于采用吃的方式。 因为赤磷食人以助长魔性增强修为,吃的都是些得道之人。 就好比他现在的这副皮囊便是一位得道高僧的,吃普通人不仅不能助赤磷修炼,相反有时会让赤磷的修炼紊乱,最严重甚至能让其之前的修炼功亏一篑。 所以,空燃为什么会想着吃六公主?难不成是想单纯地惹怒他们王上? 莺歌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空燃而今眼见胜利在即,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就当了好心人来为莺歌解惑。 “咯咯咯咯,看你这模样,该是对夙珝的真身一清二楚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告诉我,稍后,夙珝的那一身灵力便归我所有,而你,自然就……” 自然就什么,莺歌突然不感兴趣了,她只觉得好笑,甚至真很难得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倒是她忘了。 在那些妖魔族中始终有着“得新生月灵子得月灵王之力”的传闻,甚至她曾经还亲眼在魔族的史书上看过有关这方面的记载。 不过也不怪他们都把这个传闻放置一边,实在是连公主自己都未曾想到她的这一世一开始便无法生育。 可怜空燃,在他们王上有意为之下得了他二人已结合的消息,还真以为公主肚子里现在就已经孕育了王上的子嗣。 嗯…… 莺歌先前还因他们的这三场豪赌紧张,眼下却觉得很是一言难尽。 她真不知该说空燃蠢笨还是聪明。 说蠢笨吧,他炼了散魂欲,无色无味,专门针对神兽族,若不事先知道有这东西的存在,他们兴许就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中招了。 再者,他还炼了这个阵,尽管不知其究竟作何用,好歹也是个法子。 可要说他聪明吧,他竟然真信了这子虚乌有的事,压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公主肚子里有没有王上的子嗣就想着把人给吞了夺取王上的灵力。 这真的是…… 眼见那个魔气壁即将进入阵中,莺歌明白拖延的时间只能到此了。 眸光一凝,她不再收敛自身的气息,眸底浅紫色光一闪,极速褪去伪装转身便是一记回首掏。 同一时间,原本在攻击魔气壁的戚风风羽二人神情巨变,双双一甩泛着寒光的利剑朝虚渺圆道二人飞身而去。 莺歌一记回首掏直击空燃心口,插进其心口的手瞬时化为利爪,直取空燃心脏。 “师父!” 虚渺本已做好启动阵法的准备,被风羽这么一攻击,瞬间乱了神。 圆道倒是镇定,只未想到戚风他们会直接放弃魔气壁来攻击他们,无方,圆道只能起身挡住戚风凌厉的招式。 第454章 变故,措手不及 这还不止。 圆道原以为这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戚风风羽两个明显修为高深的人放弃破除魔气壁后剩下的人根本阻挡不了魔气壁向阵中的移动。 谁知就在这时,自漆黑夜空中忽而落下三个身着黑袍的人。 三人脸上都戴着半张面具,看不清真容,唯有随之而来的强大灵压彰显了他们修为的高深。 随着三人的到来,强大的灵压铺天盖地而来,无法制止的魔气壁几乎在三人自空中落下的同时便停了下来。 空燃三人显然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样的援军。 圆道一时分神,被戚风两招制服了,虚渺更是不济,在那面具三人落下前便被风羽锁喉施了定身术无法再动弹。 再看那自夜空中下来的三人,悬于魔气壁附近,分三方形成一个阵法。 三道不同颜色的流光随他们抬手的动作飞快蹿出,绕着魔气壁形成一个禁锢,魔气壁便被定在了阵法中无法再移动半寸。 “王上,属下等人救驾来迟,请王上恕罪。” 其中一人出声,嗓音低低沉沉,听着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冷得恍若渗着丝丝寒气,在这偌大的半隗坡上显得异常空洞。 然而,这道声音之后,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魔气壁内的人未出现任何动静,魔气壁外层亦不再如方才那般黑雾萦绕流转。 一个巨大的污浊黑团就这么突然静止了。 明显,发声的人也不知眼下是何种情况,此状况分明有异,三人齐齐将冰冷的视线投向地上的戚风莺歌等人。 戚风风羽二人制服了圆道虚渺二人后便一同到了莺歌这边,三人将被莺歌掏了心久久立在原地未动的空燃团团围住。 突然间,整个半隗坡没了动静,圆道与虚渺被施了定身术且不说,被莺歌掏了心的空燃也在这时一动不动。 万籁俱静,寂静无声的半隗坡竟忽然间多了几分寂寥荒凉。 扑通,扑通…… 莺歌五指成爪捏着自空燃胸腔中取出的心脏,漆黑的心脏连血都是黑色的,离开身体的心脏还宛如活物般生动地跳着。 莺歌冷眼一眯,并不耽搁。 “噗呲”一声,上一刻还不住跳动的黑心脏猛地被莺歌爆浆了。 可就在这时,就在戚风风羽及莺歌三人在捏爆空燃心脏,正极其警惕地观察着空燃的动静时,原本毫无动静的魔气壁内突然一阵暴动。 黑袍三人露在外面的三双眼睛皆在此刻染上冷厉,覆在魔气壁外层的符文加速转动,其下的阵法亦在这时发出强烈且刺眼的光芒。 倏地,狂风乍起沙石漫天,树枝断裂声噼啪不断,大片黑鸦自不远处的林子骤然窜出,黑沉沉一片于空中盘旋嘶喊。 黑鸦翅膀拍动掀起一阵又一阵飓风,一双双绯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 那样子,便像是在盯着即将入口的猎物。 而在继这一片沉沉黑鸦之后,不远处的丛林深处忽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碎的声音齐刷刷响起,激得人头皮发麻。 定睛看去,这一阵高过一阵的窸窣声不是别的,竟是一层叠着一层蹿出来的蛇! 或长或短或粗或细,一条又一条的蛇身上泛着层层寒光,滑腻恶心的鳞片不住地往空气中增添浓重的腥臭之气。 它们都张着大嘴,露出寒光凛凛锋利的毒牙,通红的蛇信子不住地往外冒,道道“嘶嘶”声几乎快要盖住空中黑鸦们的粗噶叫声。 空气中迅速漫开浓浓的血腥味,密密麻麻的肮脏污秽几乎都在这一刻使劲不停地往人的皮肤里钻。 噬魔灵石飞速在莺歌等人的体内吸食净化,速度却赶不上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浸入人体的速度。 这一刻,包括莺歌戚风等人在内的所有月灵族人几乎同一时间感觉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直击天灵盖。 月灵族人的确相较于其他三族擅长与邪魔斗争,对这些污秽之气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却也是分程度的。 若魔气太重,污秽之气过沉,也会出现他们压制不住的情况。 尽管参加此次争斗的族人体内都移入了搀着月灵王之血的强力噬魔灵石。 但很明显,眼下相继出现的魔物已然超过了莺歌戚风等人的修为能抵御的程度。 即便有噬魔灵石加持,这种天性间的压制依旧激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空燃的心脏已成一滩血浆,自人类那夺来的这副皮囊也定立在原地不曾动半寸,然眼前之景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莺歌神情肃然地朝戚风风羽二人看去,以眼神询问现在的情况是出于何原因。 可惜的是,戚风与风羽两人的神色与其如出一辙,都不知接下来会再生什么变故。 就在三人准备沉着应对这些魔物时,原本没有动静的魔气壁忽然出现强烈波动。 负责控制镇压,并意图撕裂壁障将里面的人救出来的三人脸上的面具忽而在这一刻出现崩裂。 莺歌三人神色一凝,一刻也不敢耽误,三人当即决定暂将空燃的这副皮囊直接毁去,然后迎敌。 可就在这时,变故又发生了。 只听一阵兽嚎,本被莺歌戚风控制住的虚渺圆道二人身体突然炸开。 血浆四溅,碎成一块一块的肉块漫天飞舞,落在地面时所及之处瞬时将地面烧出一个大洞。 变故生得太过,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过于细碎,风羽躲避不及,不慎被二人的血浆溅到。 风羽身上的衣裳立时被腐蚀大片,几乎眨眼间,血浆就已将她那块地方的皮肤给腐蚀了,甚至发出细碎的“滋滋”声,瞬间见骨。 风羽那张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出现裂痕。 眼见不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整条手臂就被腐蚀得快只剩骨头了,风羽咬牙,迅速抬剑照着臂膀处就是一剑。 “风羽!” 莺歌瞳孔一缩,躲闪间却只来得及喊出风羽的名字,话音落下,风羽的那条胳膊也在空中化为齑粉,顷刻间连骨头都不剩。 然而这还不止。 风羽虽然砍断了自己的手臂阻止整个身体被腐蚀,但附在那血浆上的魔气却没能被砍断,此时更沾在风羽的断臂处宛如活物般地往她的肉里钻。 风羽眼底猩红一片,密密麻麻的痛侵蚀着她的经脉与四肢百骸,噬魔灵石与魔气在她体内疯狂相争。 莺歌有意飞过去将风羽带到自己身边,谁知都已经炸了的虚渺圆道二人突然在她与戚风身后现身。 浓烈的腥臭污浊之气喷洒在二人身后,二人几乎立马被激出了兽态。 “吼——” 莺歌化身一头红斑纹虎,闪身躲开来自身后的袭击,转身定睛一看,兽瞳骤然一缩。 眼前的人虽能凭气息断定就是方才被她制服的空燃那小弟子,但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龟身牛头,原本身高不及八尺的小和尚此时足有两丈之高,清秀面容被一张狰狞兽脸代替。 青面獠牙双目似铜铃,血盆大嘴中几颗尖锐毒牙不住往下滴毒液,随他吭哧吭哧喘气的动作,股股恶臭自其中喷发而出。 莺歌绷直背脊蓄势待发,本性中的胜负欲被眼前的赤磷族兽形激出来了,当即与虚渺过了数百招。 可赤磷族有魔族最强防御之称,他们身上的鳞片会随战斗的激况加深颜色,颜色越深,他们的鳞片便越坚不可摧。 而且,赤磷族虽形态似龟,其本性跟龟却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他们并不依靠四肢爬行,而是像人一样两足直立行走,四肢也不似龟那般没有什么攻击性,速度更是敏捷迅猛。 短短须臾间数百个回合下来,莺歌不仅未能伤及虚渺分毫,相反自己的攻击还被虚渺那身赤红的鳞片给反弹回来了,以致于渐渐落于下风。 戚风化身黑斑纹大虎,形似一座小山。 眼见莺歌落于下风,他狂啸一声兽尾猛地一扫化去同样化身赤磷族形态的圆道的攻击飞身上前挡在莺歌身前,并在接下虚渺一招后迅速回身将莺歌叼走。 第455章 夺舍,夙珝的异样 事发突然,别说莺歌他们,显然连虚渺圆道两人自己都没料到他们的身体早被人夺舍了。 赤磷族有一法,能在短短一瞬间对修行之人进行夺舍。 说夺舍,其实也不然。 包括赤磷族在内,魔族中人普遍瞧不上人形态。 魔族人一贯自负,在他们眼里,人族形态乃最低等的形态,他们不屑也不会使用人形态,因此从未修炼化为人形之术。 因此,他们若要化为人形行走在人类中不被人类察觉,他们只有假冒模仿。 即,趁人活着时将其皮肤剥下,再将此人吞食,如此便能披上人皮直接化成该人,且非修行之人不食。 空燃的两副人形态都是用的这法子。 这样的法子与神族化形在本质上就存着区别,神族化形仅凭意念便能化为自己想变成的模样。 不过,魔族除这个法子外还有一化人形的法子,那便是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覆在要化形的人身上。 这个法子的好处便是—— 修行之人的气息会完全掩盖住魔人的魔性,要化形的魔族人能不断从这些修行之人身上获得养分以达修炼的目的。 另外,即便要化形的人远在十万八千里,用此方法化形,他们也能出现在该人所在的地方。 就像虚渺与圆道一样。 想必空燃早早便将手下的族人身上的一部分鳞片覆在了他二人身上,待两人身上的修为在不知不觉间被赤磷族人吸食完毕,得到空燃的指令时便对二人进行夺舍。 别看他们身体已被炸得四分五裂,实际对魔族的化形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因为被夺舍之人的魂魄会就此被永久禁锢于魔族体内,魔族人靠着他们的样子想变人就变人。 所以,虚渺圆道二人至死都不知道他们自被空燃看中的那一刻起就早被放弃了。 魔族之人绝大部分都窝在魔林,先前在计划应对空燃策略时戚风等人对赤磷一族亦做了调查。 只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 经神宫一战后,有关那场大战的一切不仅仅是灵书阁中没有记载,凡是参加那场大战的魔族妖族的历史也都被抹去了。 他们只查到当时赤磷族首领的确率所剩无几的族人逃离了神宫,关于他们逃到了哪,逃出了多少人等并未获得明确消息。 甚至几经周转,还有消息成赤磷族全族早在四千多年前就灭绝了,又加之他们对那场大战不甚了解,故有关赤磷族的后续发展都不够具体。 现在看夺舍了虚渺圆道二人的这两个赤磷族人魔性如此重,明显修为高深。 又有天性相对,戚风莺歌俩人担心魔气壁内的情况,何况静下来的空燃也不知留了什么后招。 戚风二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率领他们带来的月灵族暗卫同那些魔物展开了一场山崩地裂般的殊死之争。 整个半隗坡笼罩在黑夜下的血污之中,飞沙走石风吹怒号。 那一群群黑鸦时而化为黑雾时而化为青面獠牙的少年厉鬼,一条条吐着蛇信的蛇在这腥风血雨中化身为一个个曲线姣好勾人心魄的艳鬼。 阴风阵阵血气漫天,漫山遍野中一阵又一阵鬼哭狼嚎之声,不过须臾间,这片土地便宛如地狱。 虚渺圆道二人先后发出兽嗥,甩动身后粗壮的尾巴瞬时间山石崩塌巨响震耳欲聋。 风羽带伤同戚风二人并肩作战,却不料被圆道一个强劲甩尾所伤,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眨眼飞出数丈远,一路撞断数棵大树,最后浑身浴血瘫倒在地。 莺歌见状心里一急,与虚渺对招时闪躲不及被其护身鳞片反弹回来的攻击伤了腹部,被一名暗卫接住旋即再次投身战斗。 戚风莺歌这头不轻松负责魔气壁的三人也没好到哪去。 随着这片地方的血污气愈渐浓重,魔气壁的波动也愈发激烈,他们的阵法不仅不能制止住魔气壁的波动,相反好似在为魔气壁不断地注入新的力量。 “不能再继续了,”三人中其中一人道,“王上情绪不稳,显然让魔人钻了空子,再继续下去,我等灵力会被王上吸尽。” 另一人接话:“国师那头显然还需时间,没有净神的安抚,王上不知何时恢复记忆,我等现如今进退两难。” 没错,进退两难。 赤磷的目的是将王上送进阵中,会有此魔气壁,想必也是盯准王上心绪不稳。 照理,不让王上进阵,他们只需毁掉赤磷的阵法便是,可问题就在于,脚下一片惨烈,并未有任何布阵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他们并不知赤磷的阵法作用主要为何。 能查到的有关神宫大战的事太少了,天上天做事也太绝了。 上头的人明显设了禁令,不管是事还是人,只要牵扯到那场大战,他们几乎一无所获,不然也不至于瞻前顾后。 “如此,咱们现如今如何是好?”三人中有人出声。 话刚说完,魔气壁破得毫无征兆。 “轰隆——” 惊雷乍起,激烈森白的闪电将黑夜劈成两半,所及之处瞬时燃气熊熊烈焰,赤红的火焰周围明显绕着一层浅银色的光。 戚风率众人极速躲闪,背着嘴里叼着风羽的莺歌立时远离地面数丈之高。 守着魔气壁的三人亦在这惊变中快速躲闪,却到底还是有一人被伤了灵脉,被另外两人虚虚接住后与戚风等人汇合。 “王上!” 暗卫中有人惊呼,戚风莺歌更是呼吸一滞,生怕再见到的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浓浓的血污在那道闪电劈下来的那一刻尽数散开,黑鸦也好毒蛇也罢,全都在这道闪电之下化为粉末,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驰电掣之下,半隗坡已看不出原样。 耀眼火光中,男人一身银甲威风凛凛巍然不动,墨发飞扬掠过他锋利俊朗的眉眼,精致的脸上是冰冷的笑。 山崩虎啸中,那道森白的闪电缩小成了他手中的矛。 漫天血雨纷纷落下,却未在他身上留下半点污渍,唯有他左眼下的那枚朱砂红痣艳得刺眼。 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在此等绝对的力量下都是枉然。 戚风将莺歌放下,化作人形来到夙珝身侧,“爷。” 夙珝微微斜眸,琥珀色的瞳流光微转,平静得有些异常,“她呢?” 这个她问的谁自然不言而喻,戚风顿了一下,刚要开口,莺歌就上来了,说:“爷放心,公主现在很安全。” 本以为接下来就该说空燃的事了,结果男人还是一脸平静地问:“她呢?” 他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淡然,声音清清冷冷的,身上看不到丝毫杀戮之气,连身上的灵息都平静得如无风的水面。 漫天血雾及魔气都被夙珝散去了,他甚至在出来的那一刻便张开了结界。 戚风与莺歌等人能清楚感觉到从他们体内流失的灵力在结界的保护下流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他们体内,连风羽伤口的血都没再流了。 他们的王上以一己之力破了他们的困境,还很理智清晰地护着他们。 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他们的王,不正常。 这个不正常具体表现在,他在得到回答后又连续问了三次,然后就再不问了,而是缓缓落于地面,手持森白长矛轻轻地喊“姝儿”。 莺歌吓了一跳,面容惨白地看着戚风,“不会是……不会是恢复记忆了吧?” 可国师那边至今没有一个人过来,说明诅咒还未解除,诅咒未解除,那不就表示…… 莺歌不敢想,猛地抬手一把捂住心口,转身就往南方去。 戚风将其拦住,道:“这个时候你还往哪去?空燃显然留着手。” 莺歌:“可是……” 戚风松开她,目光冷冽地盯着不远处的夙珝,“你我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王上,即便触动了诅咒,也势必保证第一时间将王上安全送回幽之境。” 换言之,净神也好,六公主也罢,都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 莺歌默了,短暂的惊慌后再睁眼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第456章 窥视,天助我也! 风掀起夙珝的战袍。 那身银甲,是他皮毛所化,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手中的森白长矛是历代月灵王的神器。 纵使赤磷族的防御再强,甚至有着反弹攻击的能力,但在月灵王的神器之下都不过徒劳。 可此时的月灵王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侵略与攻击性。 他就站在那平静地转动眼眸,削薄的唇微微动着,“姝儿,姝儿?” 照原计划,不管空燃出什么招,在月灵王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翻不出什么浪。 戚风莺歌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连君曜最初也这么想。 因为月灵王实在太强,放眼六界,没有谁能以天地惊雷为攻闪电为神器,此等能掌握自然的力量连神宫之人都忌惮不已。 他太强了,没有妖邪魔族能在他手中放肆。 年少时期或许修炼得不够,导致少年月灵王数次败于梼杌的兽爪之下。 可在经历岁月的历练,经过浩劫的洗礼后,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不若如此,他如何会护得月灵族成为四大神兽中的最强一族,如何在这漫长的四千年中撑起神宫结界。 如此强悍的一个人,区区魔族赤磷,连与他对战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今,问题就出在谁都没料到恢复记忆前的夙珝会突然心绪不稳,不若如此这场不足以称得上争斗的仗才就打完了。 眼下他们更没料到,他会在破了赤磷的魔气壁后变成这样。 所以这是恢复记忆了还是没有恢复? 空燃究竟去了何处? 魔气壁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夙珝迟迟没有出来,出来后又变成这般模样? 戚风与莺歌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与费解。 空燃的那副皮囊也在放下惊雷下来时被炸成了粉末,至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这些在主子身后跟着的人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就怕下一刻空燃就搞突然袭击。 担心着担心着,突然,前面的男人停了下来,薄唇中溢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莺歌等人未发现空燃有出现的异常,以为他受记忆的影响要做什么,不禁心头一紧如临大敌,纷纷布阵归位。 想着若真如国师所言王上恢复记忆后失去理智,他们至少也得将其拖到国师过来那时候。 但莺歌等人还未来得及动作,空气中忽地发生波动,淡淡的腐臭味再次钻进月灵敏锐的鼻子里。 “咯咯咯咯……” 空燃那难听的笑声再次响起,嘶哑得宛如老树皮撕裂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半隗坡回荡。 莺歌等人意图找到声音传出的地方将人揪出来,视线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声源。 空燃又笑,笑完了后状若悠哉地说:“有趣,着实有趣,没想到竟能看到这场大戏,想不到,堂堂月灵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狼狈? 莺歌神情一凝,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但并没有看出他身上哪里狼狈了。 莺歌眸光微凝,对着空荡荡的地方冷声道:“躲躲藏藏算什么,有本事出来!” 空燃不为所动,反而很不要脸地说:“知道何为伺机而动么?出来不就被你们抓到没机会了?” 莺歌气噎,欲给身后几人使眼色分头找人,被戚风拦住了,“不可冲动,当前爷的安危要紧,我等不得离爷太远。” 莺歌也是被空燃这躲在背后搞小动作给气得不轻,戚风这一说立时将她的理智拉了回来,也不想再去搭理空燃了。 倒是空燃,比起先前来许是更得意了,躲在暗处继续道:“月灵王,缺失一部分记忆的滋味不好受吧?想不想知道你都忘了什么?” 这话一说,莺歌戚风两人脸上原本就不见得好看的神色顿时愈发深沉冷厉。 戚风看了看自家主子,也不知他此时眼中所见为何,心中所想为何,见他依旧一副失神的模样,便代为开口问空燃:“把话说清楚。” 空中响起空燃一声嗤笑。 “看样子,你们都还不知道,也难怪,月灵王都忘了,你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连他都没想到会得来这么个意外惊喜。 他在来京城前就通过各种法子从魔林各魔族探得消息,月灵王不知犯了何事被神宫送到了人间投生皇家。 就神宫的做派,不管月灵王犯了什么事都势必要将功赎罪才得以重返神宫,重返幽之境继任一族之王。 起初他怀疑消息的准确性。 赤磷先祖留下的史书上倒是记载了月灵王如何残忍,如何害得他们赤磷一族濒临灭绝,却并未记载他害赤磷濒临灭绝的原因是什么。 唯一让所有赤磷警戒的是,这代月灵王是从四千多年前活过来的,比他们太祖年纪都来得大。 在决定报仇前他东奔西走调查了十来年,想尽办法才找到月灵老巢灵玉山幽之境,在结界外潜伏了两年,总算让他得到了月灵王灵力有损的消息。 之后的一年里,他用各种法子终于确定这一消息的可靠性,继而最终决定为族人报仇。 彼时夙珝年方十五,他让普通人接近他,能感觉得出夙珝彼时的灵力很弱,若真要报仇,就得趁早下手。 可惜夙珝身边一直藏着月灵族人,还有他们的国师护着,他一次下手的机会都没找到,还险些被人察觉。 于是,他翻阅魔族古籍,耗费整整三年方发现专门用以对付神兽的秘招。 修行之人,神也好妖魔也罢,于他们而言,修行有损便如同完好的盘子出现裂痕,要将这道裂痕撕开,有的是法子。 抓错人是他的疏忽,但他早就知这些人不会这么容易对付,故方才才将计就计,任由那个月灵女人毁掉心脏。 呵,之后的事果然如他所料。 就算月灵族同其他三族不同,能在一定程度上与魔气相抗,但说到底本性还是神兽,一碰上妖魔的侵蚀反应就慢了。 他们又哪里知道,在那女人毁他心脏的那一刻他就移花接木将本体转移到束缚夙珝的魔气中了。 他原是想通过夙珝灵力受损的这道裂缝钻空子,侵入夙珝的意识,让他进入幻境。 没想到,夙珝竟然给了他如此大一个惊喜。 得知夙珝灵力已全然恢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但那道比灵力受损所造成的裂痕还要大的缝隙却给了他意外之喜。 没想到,夙珝在来此之前神识就发生巨大波动,意识上早已出现裂缝。 更没想到,他竟能通过这道裂缝轻易看到四千多年前的那场神宫大战与当时的神王墨修在夙珝身上下的诅咒。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空燃越想越得意,不过好在他深知轻敌冒进乃大忌。 饶是他现如今算盘已打得啪啪响,他多少也将这份得意收着,并未对戚风等人说明自己是如何知晓关于夙珝失忆一事的。 只答非所问地回:“想不到,月灵王还是个痴情人,都过去四千多年了,竟还不能忘怀,还让自己落得个被诅咒的地步。” 戚风等人本就担心夙珝在这时候恢复记忆,偏空燃还在这刻意提及此事。 一时间,莺歌夫妻俩愈加紧张,立时都没心思去听空燃在那叨叨了,都警惕地看着站在那处没动的人。 空燃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他们动摇了,再看夙珝,明显所受影响更大。 蓦地,他计上心头,咯咯笑了几声后再次开口道:“月灵王,想不想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 到嘴的食物因自己的疏忽飞了,空燃对此也懊恼过,那毕竟是夺取月灵王力量的一个法子。 虽然他留了很多后手,但若能快一步成功,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急了。 既然神宫那些人给夙珝下的诅咒是夙珝恢复记忆,那个投胎转世为六公主的净神就会死,夙珝会为此因折磨而疯魔。 那么他何不趁其疯魔失智的时候动手,将困兽阵的作用发挥至最大呢? 如此一想,空燃心中已有了明确计划。 下一刻,他便欲将自己在夙珝身上看到的展示到夙珝眼前,谁知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原本杵在那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动了。 第457章 入阵,夙珝入魔 粼粼火光中,男人身形如魅快如闪电,只余一道银色残影。 下个瞬间,强劲灵压铺天盖地自天上落下,“嘭”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力将地面砸出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黑洞。 再下一刻,银色身影便倏地自黑洞蹿出稳稳落于地面。 定睛一瞧,他竟是徒手捏着身高足有三丈有余,身形如小山的野兽的头。 那野兽连一声悲鸣都还未来得及发出,便被他那只化为兽爪的手捏爆了头,顿时血浆四溅血肉横飞。 夙珝的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可谓行云流水,周身分明没有一丝杀戮之气,偏招招致命狠戾毒辣。 空燃没想到自己最擅长的隐藏,其他月灵族人都没察觉的隐匿竟这般轻易就被夙珝给逮了个正着,甚至直接被夙珝的灵压压制,连化形都来不及。 夙珝下了死手,但好歹空燃也是魔族,且还有着魔族最强防御之称。 在夙珝未用雷击电打的情况下,空燃堪堪将头部的冲击在电光火石间转到身后龟甲上。 被夙珝扔出去的那一刻,它整个身子如巨石般狠狠撞击在地上。 地面承受不住夙珝的力道和他的重量,噼啪两声裂开数道几指宽的裂缝,空燃落下的地方又是一个几乎不见底的深坑。 夙珝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不欲给他喘息的机会,倏然抬起右手将手中闪电化形的长毛掷向巨坑。 那一瞬,风沙漫天电闪雷鸣,隆隆雷声震耳欲聋,锋利迅猛的矛刺破空气,带着强劲灵压掀起的空气化为片片利刃。 说时迟那时快,在长矛裹挟利刃入洞口的千钧一发之际,空燃堪堪化身一记黑烟自巨坑中蹿出并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逃离夙珝攻击范围。 赤磷在魔族中非等闲之辈,若非如此,四千多年前的夙珝也不会把人忽悠去帮他打神宫。 只不过,夙珝方才连发的几招的确伤到了空燃的要害,这一躲差不多耗尽了他这些年吞食的所有道行。 空燃领教到了夙珝的手段,再不敢轻敌得意了。 眼见夙珝又挟那足以毁天灭地的灵压朝他过来,空燃顾不得腹中焚烧的痛,极速运起大量魔力惊心动魄地躲开夙珝的攻势。 就如空燃想的那般,夙珝那部分被刻意窜改遗忘的记忆于他而言可谓心魔。 也正因为有了这么心魔,才会让身为魔族的空燃钻了空子。 空燃在透过心魔窥视夙珝神识时将他那道心绪上的裂痕彻底撕裂开了。 眼下的夙珝并未恢复记忆,却因那道被撕裂开的口子被心魔控制了。 心魔由心而生,非魔气入体,不得净化,而夙珝的心魔又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其心中存了四千多年。 四千多年的执念早已在夙珝无意识的情况下刻进了他的血肉骨髓神魂中,也足以让由此形成的心魔控制他。 夙珝现在像被困在了一片黑暗里。 他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双耳化为了兽形,有着最为敏锐的听觉,此时此刻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他的耳边只有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的,虚弱的声音。 她说:焱哥哥,救我……救我出去,我不想等了,你快来带我走,带我走啊…… 他要带姝儿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姝儿,别哭。 再等等,焱哥哥这就来带你走。 “不好,”戴面具的人来到戚风身侧,沉声说,“王上快入魔了。” 风羽吓了一跳,“入魔?怎么会,我看王上身上没有任何入魔的迹象啊。” 另一个面具人上来道:“又并非修炼魔道之术入魔,魔由心生哪会这般容易魔化,事不宜迟……” 话没说完,三个戴面具的人相视一眼,遂齐齐点头后即刻化出兽形冲向空中。 三道身形在空中盘旋几周编织成一张镌刻着繁杂符文的天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找准夙珝的位置后兜头而下。 夙珝化为残影的身影顿时停住了,手中所持长毛亦在同时消失不见。 待戚风众人靠近了才发现,他们王上的确入魔了,琥珀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一片赤红,似血一样的光在其眼底流转。 空燃在躲避之间又被夙珝伤得几乎爬不起来,但因着他有目的,故拼命咬牙一次又一次站了起来。 而今眼看离他目的实现只一步之遥,空燃怎会就此放弃。 戚风莺歌二人及上面三人的注意力都在夙珝身上,剩下的几个暗卫便准备去将身负重伤的空燃控制住。 然而就在这时,空燃看准时机魔化,一边作势与几名暗卫周旋,一边将一缕魔气渡向夙珝方向。 面具三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便是君曜为防止夙珝在打斗过程中突然恢复记忆癫狂而做的镇压准备。 待三人刻下的灵咒刻入夙珝体内后,夙珝便会陷入沉睡。 镇压控制夙珝癫狂的灵咒与阵法都是月灵族的最高机密。 早在夙珝遭受诅咒沉睡那一年起那时的国师便开始了无止境的研究镇压之法,直到经历了三代国师,此灵咒阵法方完成。 在此之前,每当诅咒发动夙珝恢复记忆,神宫都会遭受一次来自月灵王的攻击。 不过,在下诅咒的时候墨修与三位至高神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只给了他一刻钟的清醒时间。 时间一到,无论他如何发狂如何能战,这段记忆都会再次从他脑中抽出使之陷入沉睡等待雪姝转世。 君曜自从先代国师手中接下国师之位时便一早为这一天做准备,这三人也是他瞒着夙珝一直放在夙珝暗处的。 尽管夙珝现在并非真的恢复记忆,但阵法对其癫狂的压制却是一样的。 当然,前提是无外力魔气的影响。 而此时此刻,负责压制夙珝的三人显然没料到空燃会想着引夙珝入魔。 所以,在那缕魔气触碰到灵咒,引得灵咒与阵法在同一时间消失时,三人遭受了夙珝心魔的猝不及防的反噬,三人连护体都来不及就被夙珝震到了数丈之外。 “无痕、无尽、无边!”莺歌率两名族人飞身前去救援。 戚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迅速张开结界并以手中灵剑为挡生受了夙珝这一波灵压的冲击。 几个刚要去控制空燃的暗卫经这一遭都只来得及自保,空燃趁机钻了空子,故意以兽形去攻击刚破开镇压阵法的夙珝。 夙珝厉眼一扫,眸底猩红不已,森白长矛重新回到他手中。 可当他准备对空燃一击毙命时,空燃却突然猛地后退,而后又拐了个弯。 夙珝眼耳被幻境蒙蔽,一心取眼前魔族性命,心里念着破了眼前黑暗便能见到所见之人,故根本没有去思考空燃的异样是为何。 等到戚风出声提醒并上前打算拦住夙珝时,夙珝已进了空燃的困兽阵。 “砰!” 戚风被处于困兽阵中的空燃启动阵法弹至数丈之外,那只没来得及碰到夙珝衣角的手也在瞬间粉碎。 “啊——” 夙珝发出一声嘶吼,几乎在进到阵中的同时就被数道光柱穿透身体。 雷鸣再次响起,然而这回却不是由夙珝引起的。 粗大的闪电撕开黑夜,一抹金光自天际俯冲而来,龙吟虎啸中,那抹金光化为一条巨龙在困兽阵上方盘旋嘶鸣。 空燃浑身是血地端坐于阵中,中央的夙珝则还在不断地被无数道光柱穿透身体,那些光柱形成了一个牢笼,将夙珝死死钉在阵中。 夙珝那张一向俊逸精致的脸因痛楚变得狰狞,眼里的红仿若血一般几乎快滴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血肉正在经受不停的撕裂,有一只手拿着一把刀,挑起一层皮肉后便停下了,然后那只手直接捻起那层皮慢慢往下撕扯。 惨无人道的剧痛侵占了夙珝所有的神经与理智,他分明夜能视物,偏偏眼前的黑更沉了。 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嘶喊悲鸣,他好像丧失了一切能抵御污秽肮脏的能力。 浓烈的血腥气,腐臭不停地往鼻子里钻,然后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 第458章 记忆,你爱月焱吗? 夙珝又听到了,听到了那道虚弱的声音。 “焱哥哥,我们好像错了……” “我们总这样……自以为都是为了对方好,到头却哪方都没有好。” “焱哥哥,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好不好?” “等你好了再来带我走,好不好?” “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我怕黑,怕一个人,你一定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我得再等等,等你的神魂适应灵体……我就再跟焱哥哥说会儿话……” 姝儿,是姝儿的声音! 夙珝心神一凝,无尽的恐慌随之而来。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不断地失去,心脏一下子就空了,那种失去带来的空洞与失重感让他颤抖狂躁。 不分开,不分开……姝儿,焱哥哥不要跟你分开,不要! 夙珝的内心在嘶吼,他对眼前的这片暗黑暴躁到了极致。 咬牙抬手试图将这片颜色撕开,却不管他如何用力,这挡在他面前的黑丝毫不为所动。 —大人,大人你不要死,你不能死啊…… —大人,你快睁眼看看,审判结束了,月灵王被你救了,他没有危险了,你们现在就可以走啊,你快起来跟他走啊! —不,神王大人,求您,求您……不要诅咒我们大人,奴婢给您磕头,奴婢求您不要…… —月灵王勾结魔族伤我神兵毁我神宫,本神就看谁敢再为这二人求情! —明明就是你!你若不将人类掳来做你那些所谓的试验让雪姝大人一次又一次治疗耗尽神力,月灵王又何以至此?! —你自己爱而不得便见不得别人好,你算什么神!算什么一族之王?! 尖锐的女声不断刺激夙珝的神经,最后那一记嘶喊恍若掀起了他的天灵盖,无尽的寒意密密麻麻自脚底爬上来。 恍惚中,夙珝有些失力。 他靠在看不见的黑墙上,明明眼前依旧是如墨的黑,脑海中的画面却随这道女声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他丢失了四千多年的记忆; 是他联合众妖魔族打开神宫大门的初衷; 是他与心爱之人数百次的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他的姝儿,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那样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 “雪姝,是他,是他来找我了,你听到了吗?是他来了!” 与夙珝那方深沉又拨不开的黑相反,这方天地间是茫茫望不到尽头的白。 苍白不见血色的人维持着她半透明的形态欣喜地拉着雪姝的手,晶莹的泪似断线的珠子从她脸上滚落下来,入手却一片冰冷。 她喜悦地跟眼前人诉说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虚弱的脸上总算浮现一丝鲜活。 “焱哥哥来找我了,雪姝,他来带我走了,你听……是他的声音。” 她被封在这,等啊等,她都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年,可到底……到底让她等着了。 雪姝坐在她对面,平静地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她的欣喜做出回应。 “是吗?”雪姝回握了握她的手说,“可我怎么没听见,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摇头,眼泪随之滚落不停,“不会的,他的声音我怎么也不会听错的,一定是他,绝对是他!” 说罢,松开雪姝的手,双手撑着地面虚弱地朝她听到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爬。 没错,是爬。 她在这里数着日子过,一天、两天……最后都数不尽了,但她自被封印进来的那一刻便没有放弃等待。 她一心念着月焱来寻她,带她走。 为此不惜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不顾自身所剩无几的神力启动时光回溯之术,将一切都赌在这最后一次。 她太想离开这了,太想让月焱找到她,太想让他带她离开了。 所以,她凭着雪姝从夙珝体内带出的那点属于净神的灵息入了她自己——也就是雪姝的梦。 靠着雪姝与夙珝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将夙珝神魂中属于净神的灵息一点点移入雪姝身上,再复活她属于净神的记忆。 之前的数百次轮回她都是用等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在心爱之人面前死,又眼睁睁看心爱的人为此痛苦癫狂。 可她没有办法啊,她神力不够,再想出手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今好不容易等到神力储蓄得差不多了,她真的不愿再等了。 即便被封印的她永远都不会死,她也还是骗了“自己”,骗“自己”说这次之后她就死了。 因为她知道,作为人的“自己”最怕的便是死别。 所以她将复活记忆的种子就此埋进了“自己”心底,然后再让其慢慢发芽成长,最后结果。 她殚精竭虑,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又哪里注意到她现在只有上半身身子。 又哪里意识到,即便她在这封印里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当她最后一丝神力散尽后,她便再无法化为人形态。 无法再拥有人的思考方式及脾性,只会以灵念的方式在这地方飘荡。 雪姝的视线自她半透明的腰背掠过,自她铺了一地的头发滑过,最后落在她流着泪的脸上。 “雪姝,”她喊她一声,伸手重新将她半透明的手握住。 “嗯?”她正处于听到心爱之人声音的狂喜中,满心欢喜地想去找她,满心欢喜地想让他快些找到她。 雪姝平静温和地看她,漂亮的桃花眼里古井无波。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温和的模样,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眼前人眼睛里的光逐渐黯淡,神情从难以置信到愤怒再到悲伤绝望。 “不,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是我……” 她摇头,不敢相信造成四千多年的悲剧收尾的源头竟是她自己。 雪姝摸她的脸,触碰到那一片冰冷的泪,温和又肯定地回答她。 “是你,在你被封印至此前,你不过是一缕没有灵识的灵念,自然不知被封印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 “还记得你在死前对月焱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怕黑,你让他早些去找你,你不能否认,那时候的你虽抱着必死的决心,内心却并不想与月焱分开。” “你不想死,想同月焱实现你们曾立下的山盟海誓,便因为你心有执念,才会被墨修利用。” “墨修的诅咒契机是你对月焱执念,这么多年过去,你难道没发现吗?你一年比一年想月焱找到你,你分明身处光明中,在你眼中却伸手不见五指。” “为什么?因为你对月焱说过你怕黑,而你也确实怕黑,你怕黑,黑便不会散,你想月焱,月焱便不会出现。” “明白吗?” 雪姝无悲无喜地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字一句平缓而笃定,就好像口中的“你”不是她自己一样。 “明白吗……”半透明的张张嘴,声音再无先前的清亮温柔,嘶哑得几乎快听不见了。 她喃喃,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自己都说了,她这边比哪都亮堂,比哪都一尘不染,可她这四千多年来看到的,触碰到的却都是漫无边际的黑。 即便是现在,除面前的“自己”外,周遭也依旧浸在这深沉的墨里。 雪姝替她擦拭眼泪,问她:“你爱月焱吗?” 她笑了,异常苦涩,“你说呢?” 雪姝:“我知道,自然是爱的,不若也不会等这么久,可你应该清楚,正是你的这份等待才让你们的诅咒延续了四千年之久,你确定,你还要等下去吗?你确定,你爱月焱吗?” 她翕了翕唇,却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抽泣好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发声,却是不答反问。 “你呢?难道你不爱他?你不想跟他过只有你们两人的日子?” 好似她就在等这个问题似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雪姝浅淡地笑了笑就给出了回答。 第459章 放下,诅咒解除了 “爱,也想。”雪姝说。 她就像找到共同话题,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似的,黯然的双眼蓦地一亮,“那你……” 雪姝神情未变,适时截住她的话。 “我爱他,并不一定要求他也爱我,我想与他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却也不过我想,如果我的爱与想法注定会成为他的束缚,那我放弃。” 如同她没有净神记忆时那样,如同她前世那样。 她至今才明白。 曾经的她,将这份单方面的爱恋与默默无言解读为她是因为自卑才不敢大大方方出现在那人面前,才不敢将这份心思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然而就在前不久,她便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曾经的她,自卑是有,却不是她对这份爱恋默默无言的主要原因。 她不言语,并非担心他会因为身份看不上她,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言语,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与麻烦,不若她也不会宁愿受刑也不愿说出孩子的爹是谁。 或许这份爱恋在他人眼中会被解读为卑微,会有人觉得她异常没有出息,连最简单的爱都不敢说出口,一点也不坦荡痛快。 可什么又是有出息呢? 坦荡地在喜欢的人面前说出爱便是勇敢,大方追上去言明喜欢便能痛快吗? 然而说到底,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世间情爱说简单,有时候是真简单,说复杂,有时候也是真复杂。 别说她与他两人身在皇家,身不由己的地方太多,就算他们二人都身在普通百姓家,这份爱就真的能轻而易举的说出口吗? 不一定。 或许她理解得不够透彻,但在她是真爱他,想与他白头偕老共此一生。 可如果要在共此一生与保护他之间选,她想,她还是会做和前世一样的选择,选择保护他。 那样,她或许会痛苦,可至少在某段时间里保护了他。 他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定契时一直念着他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便用他的神魂救她的命。 那么反之,她也一样。 她所理解的爱之轰轰烈烈,并非二人同生共死,而是哪怕一丝活着的可能,也要将这丝可能放在对方身上。 旁人可说她懦弱,可说她没出息,但旁人终究不是她。 就如同民间所言“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一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又安知鱼之不乐。 雪姝看着这个比之方才愈发透明的自己,依旧淡淡地笑着,只是语气比刚刚来得温柔了许多。 “四千多年的孤独与等待还不够吗?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她颤抖着唇,如鲠在喉,不过才听得“放过”二字,她的心口便骤然空了。 “我……我不是,不是没想过放弃,可……可我怕,真的怕……” 若未得见光明,不知光明为何样,她或许会有所不甘,却不会如此执着。 可偏生,她是在见过光明后坠入了这永无止境的黑。 先代净神坐化后以神力孕育了她,她还未成人形时便早开灵智,那时的净明殿是真的安静,也是真的黑。 她不过开了灵智,不知五感为何,只知睁眼便是一片深沉的黑,听不到,也看不到。 后来化成人形,有人照顾了,能看见也能听见了,她才知原来她所在的地方是这般有色彩,这般光景。 在这里的四千年,她不断地数着日子,目之所及暗无天日,她能看到的,只有每一个轮回中自己死的那一刻。 也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看到那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 若真从头到尾都看不见倒也罢了,偏生隔一段时间能见着,见着却摸不着,盼不着。 久而久之,她就慌了,怕了。 雪姝面色平和地将几乎没有重量的她从地上搀起来,温柔地拥抱了她,轻抚着她的背。 “等了四千年,实在辛苦,不过没关系,我这次来了便没再打算走,我在这里陪你可好?” 她怔住了,抽泣了一下,“你……你在这陪我?” 雪姝点头,“是啊,你是我,我是你,你我本为一体,如何能分开?” 她:“可是你……你不是还……” “是,我还爱着他,我与他都还活着,可你忘了吗?我们被诅咒了,活着的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当然,死了也未必就能在冥府相遇。 她:“照你这么说,那解除诅咒,解除诅咒就……” 雪姝松开她,认真地看她,“解除诅咒的前提是你放弃执念。” 她的瞳有一瞬间的紧缩,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再看时,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那就放弃。” 说完像怕雪姝不信,还紧握着她的手强调:“我不等了,我不让他来寻我带我走了,我说到做到。” 雪姝拍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却再次道出了让其绝望的事实。 “放弃执念确实能解除诅咒,我此前来也正是为了说服你,可有件事我不想骗你,那就是,纵使解除诅咒,你依旧不能从这里出去。” 这是墨修对净神雪姝的惩罚。 神宫大战中,净神之举放在任何一个神族人身上都是违反神律,理当接受天罚。 可这一代的净神之名并未入神律,神律对其约束不得,然神律不能,诅咒却能做到。 墨修诅咒中的最后一部分,哪怕诅咒解除轮回不再,月灵王也不会再失去记忆,第八十九代净神与月灵王月焱的情爱也不得善终。 净神就此不会再轮回,她生前最后的灵念会始终禁锢在此,她这个人就此在天地间消失。 雪姝告诉眼前的她,“黛妩继承了净神的神力,这些,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没有掺假,没有欺骗,也没有隐瞒。” 由君曜牵线,在宁安塔的那一晚,她得以与黛妩见面。 提起黛妩,对面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哀伤,颤抖的唇张了张,哑不成调,“我……” 雪姝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后,抽泣的声音停了,她擦去脸上的泪笑了,“我知道了,好……” 好什么,她没说。 只那双看着雪姝的眼不再像方才那样黯淡无光,眼底含着一缕浅淡的笑意,随她勾唇的动作渗出丝丝泪光。 她张开双臂拥抱雪姝,她学着雪姝方才的动作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声音很哑,但很温柔,像哄孩子一样。 “我们可真是可怜人呀,不过没关系,不见就不见吧,我不想与他同生共死了,我可以死,但他不能,你也别怕,有我在呢,我们一起。” 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毫无预兆。 雪姝紧紧抱着怀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她在说完这些话后原就半透明的上半身从腰部逐渐消失。 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还在安慰她,说以后她们俩再这也不算孤单,也算是有说话的人。 雪姝没有去管脸上那些不受控制的湿意,紧拥着她,平静温柔地应着,“好,我在这陪你,我们相依为命。” “嗯,相依为命。” 话音落下,怀中的人消失了,一缕近乎透明的灵念自怀中飞出,绕着她盘旋了几周后便彻底散去。 雪姝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她知道,“她”没有死去,她只是成了一缕没有灵智的灵念,与这方天地的空气融为一体,不会再言语,不会再出现。 “她”放下了执念,不再等不再盼不再畏惧。 墨修的诅咒,解除了。 雪姝深吸一口气,慢吞吞放下因拥抱而抬起的手,闭眼,再睁开时不远处出现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她心爱之人的路。 雪姝笑了笑,身上的那件红披风不知何时不见了。 傍晚出宫时穿的那件她最喜欢的裙子也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这里的“她”穿的那件。 雪姝并不在意这些变化,她看着那条路,撑着地面缓慢地爬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诅咒解除了,在这里的她心里不再有任何的执念。 她要永远地被困在这了。 所以,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第460章 破阵,空燃被擒 半隗坡,如墨的黑夜在继续,熊熊火焰依旧在燃烧,火焰上的浅色流光如一朵朵绽放的花,温柔静谧地开着。 困兽阵之上,龙吟虎啸,威风凛凛的金龙将阵中的白虎压得动弹不得。 仔细看,能看见金龙那双如灯笼般的眼睛不见眼珠,眸底黑红交加,缕缕魔气正不断自它的眼睛与血盆大嘴里渗出来。 空燃在阵中狂笑,人形的身后是由一团团黑气组成的本体。 张牙舞爪的,那双漆黑的利爪正将那被逼出本体的月灵王的神魂一点点往外撕扯。 “咯咯咯,咯咯咯!痛快,痛快啊!月灵王,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濒死的滋味好受吧?都看到了吧?咯咯咯,咯咯咯咯……” 空燃的表情彻底变得狰狞扭曲,嘴角那两道缝合的疤竟生生让他笑裂开了,血淋淋的,他的整个下颌都快要掉下来了。 可他就像毫无所查似的,还在不停地笑。 目前事态的发展也是空燃没想到的。 他最初的计划是让夙珝服下散魂欲留下子嗣,散去夙珝的三魂七魄,然后用困兽阵将其困住后彻底斩杀。 而后等上一年取了月灵幼崽夺得月灵王的灵力后率族人一举歼灭月灵族。 只事情后来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不过好在并未完全失策。 即便夙珝没有服散魂欲,他也未曾拿到他的子嗣,但他的困兽阵可是专为夙珝炼的,纵使不能将其彻底斩杀,也能伤其根本。 他没想过在阵中抽取夙珝的神魂。 神族神魂之强大他早在幼时便知晓了,没有登顶的修为要想取一族之王的神魂可谓难于登天。 但他也没想过就这么放过夙珝,他原打算趁夙珝被困被伤之时侵占夙珝的身体,虽短时间内做不到夺舍,但凭他的本事至少能长期藏匿于他体内不被察觉。 如此,纵使不能当场要了夙珝的命,也能日复一日地侵蚀掉夙珝这被困兽阵所伤的神魂。 夙珝没了,灭掉月灵族还不指日可待? 然而万万没想到,老天爷果真是厚待他,让他发现了夙珝的破绽不说,还成功让他引夙珝入魔了。 这时候不取其神魂夺其力量,更待何时? 阵中央的夙珝以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跪跪坐在地上,无数光柱将他困住,无数光柱将他的身体扎得体无完肤。 但这并不是导致他如此狼狈的根本原因。 他会这般痛苦,全因他的神识乱得一塌糊涂,他的神魂也因此在困兽阵的作用下被空燃抽出。 神识混乱,心魔趁机而入,神魂不再受任何压制,,距离出灵晶石也不过方寸的事。 戚风与莺歌等人接近困兽阵无果,一个个难免开始惊慌。 眼下的发展是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所有人都清楚对灵神与神兽二族而言神魂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神魂一旦脱离灵晶石被空燃吞下,他们王上的一身本事不但会为空燃所有,剩下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莺歌看着阵中的人,神情焦躁,频频往南面看,“国师那边究竟好没好?” 戚风紧抿着唇不发一语,被困兽阵断掉的那条胳膊断开处血流不止。 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转身便径直往南面去。 莺歌拦住他,正想说他伤势较重她去就行了,这时,一阵狂风自南面疾驰而来。 旋即听得好一阵铁链相磨的窸窣声,放眼看去,便见一道道黑色铁链有意识般朝着阵法张牙舞爪地伸了过去。 莺歌与戚风快速闪躲,堪堪避开铁链。 一条条铁链在触及到困兽阵后飞快上升,最后将盘旋在阵中上方的金龙绑了个结结实实。 一声高过一声的龙吟声响彻云霄,前一刻还庞大无比威风凛凛的金龙顷刻间被铁链捏得粉碎。 金龙粉碎消失那一刻,地上阵法的光符也在这瞬间消散,那些将夙珝困住,将其伤得遍体鳞伤的光柱也在同一时间没了踪迹。 事发突然,空燃大骇,万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耗费多年的阵法就这么让人给破了。 当他躲开戚风的攻击后定睛往铁链伸过来的方向看去,这一看,空燃的脸都气得变形了,“楚、胤!” 这是怎么回事,楚胤的封印术不是被他封印了么?他分明暗中都试探过了! 楚胤方从五里开外过来,气都还未喘匀便启动了封印术。 他很早前其实并不知自己这封印术能起什么作用。 从小到大,他用封印术做过最多的事就是被他爹用来给家里驱邪祟。 但在他第一次为他娘驱邪后,他们府上就再没什么鬼祟玩意儿了,倒是有两次被他爹带到大伯家赶走了两只鬼。 直到后来君曜告知,他才知他的封印术除驱鬼驱邪外最大的作用便是使这些什么法术灵术无效化。 到底是头一回跟这样的魔物与阵法交手,他不敢放松警惕,不管空燃如何跟他叫嚣他连眼都未眨,操控着从自己身后长出的铁链护在夙珝周围。 空燃在困兽阵中恢复了八成魔力,在与月灵暗卫周旋的间隙中咬牙切齿直朝楚胤闪身而去。 可惜他才飞了不到两丈的距离就被从天而降的灵箭扎了个对穿,紧接着一口巨大的牢笼兜头而下。 空燃意图化为无法让人捕捉的黑雾形态逃窜,不料那支灵箭竟是用以压制他的雾态。 空燃心头当即一紧,旋身欲化兽形与从天而降的牢笼对招,却不想有人早一步洞察他的意图。 “孽障,哪里跑。” 清冷如佩环相撞的嗓音自天际响起,随之一记夹杂着纯净灵气的强劲攻击从身后袭来。 空燃被攻击了个猝不及防,没来得及与之相抗便被这记攻击扫进了落下来的牢笼里。 “啊——” 空燃在被困住的瞬间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有最为纯净纯粹的灵力炼制而成的牢笼在短短这一刹那与空燃身上的魔气发生碰撞。 空燃的魔气明显不敌,竟是轻易就被这灵力给净化了。 随着空燃发出的一声野兽的嘶吼声,他被逼出了本体,并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牢笼也随着他身体的缩小而缩小,最后变成了巴掌大。 君曜自空中降落地面,弯腰将笼子拎了起来,空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知暗箭伤人的小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 话没说完就被君曜禁了声。 “国师大人!”莺歌几人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的表情,但随即就是对夙珝的担忧,“大人,王上他……” 君曜将关着空燃的小笼子暂收入袖中,来到夙珝跟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夙珝的神魂在困兽阵被破时便回了灵晶石内,只不过神魂出体损伤过大,夙珝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楚胤跟夙嘉一前一后过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变了铁链的形态缠绕在夙珝周围一边看向君曜,道:“君先生,王爷身上的魔气我消不了。” 他的封印术虽能使这些法术无效化,但已经入体的魔气和心魔却无法,他能封印的只有能触碰到的。 君曜:“月灵不擅净化,眼下情势也是你我始料未及的。” 夙珝心中有魔,因此还给了赤磷可乘之机,这是连他与雪姝也没想到的。 不若依夙珝的能力,何以让区区赤磷耗费至此。 夙嘉试着为夙珝疗伤,但因为夙珝体内魔气浓郁,又是被魔族的招所伤,导致夙嘉的治疗有些杯水车薪。 夙嘉着急得不行,问君曜:“那怎么办?皇叔公现在都没有自我意识,总不能指望他把这些魔气吓走吧?” 没错,是吓走。 第461章 相见,迟来的拥抱 神兽族不擅净化,月灵族一样,月灵族也不是人人都能抵御得了脏污邪魔的侵蚀。 就好比夙嘉,他的能力不能用于战斗,体质也容易被魔族侵蚀。 夙嘉上回险些被侵蚀也正是他体质的原因。 但每代月灵王却不一样,初代月灵王乃初代神王点化成神,接下去的代代月灵王都继承了初代的能力,生来一身煞气。 夙珝至今神魂已有数千年之久,其中煞气更是无人能及。 他手中沾染的性命让他的这身杀戮之气与煞气比之初代更是浓厚,凡是意图伤害他的邪祟肮脏,通常都是没近身就被他周身的气息给吓跑了。 要不是他在与空燃对峙的最初心绪就动摇了,空燃哪能在他手底下蹦跶这么久。 君曜没应夙嘉的话,只在仔细查看了夙珝的情况后道了句:“再等等。” 等什么,君曜没说,只不过在他说完这话没多会儿,空中便漫开缕缕清幽淡雅的香气。 紧接着,原本一片狼藉的半隗坡四周忽而亮了起来。 无数浅绿色似萤火虫的光点在空中盈盈飞动,抹去了周遭深沉的颜色,让入目疮痍枯枝败叶的半隗坡重新染上生命的色彩。 众人怔了怔,夙嘉伸手去触碰那点点萤光,小小的光点轻柔落到他指尖,自那处立时漫开一股小小的暖意。 暖意钻进皮肤,渗透至血液,夙嘉瞬间便感觉到体内有小缕灵气在窜动。 不等他思考出什么,原本因困兽阵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夙珝忽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嘶哑干枯的声音如同喉咙撕裂般,浸着血含着泪,悲恸万分。 夙嘉一怔,他离夙珝最近,夙珝突然发生抱头站立起来,周身巨大波动的灵力将夙嘉撞了个猝不及防。 夙嘉来不及防御便被这股灵力撞飞,身子立时似脱弦的箭一般飞速往一旁飞去。 众人心惊,纷纷准备去救人,但下一刻发生的事让他们的动作都不由顿住了。 本被夙珝撞飞的夙嘉在飞了几丈远后竟被一团聚拢的萤光接住了。 温暖柔软的光团稳稳接住夙嘉,如白云般托着人缓缓落于地面,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融于夙嘉身上。 夙嘉原以为这一撞势必会撞出个好歹来,都做好自己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心理准备了。 结果不仅没有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治好了被撞击弄出来的伤。 萤光融于他身上时,他不但没感觉到疼痛,相反只觉四肢百骸被源源不断的暖意包围。 夙嘉的情况让众人诧异不已,但他们明显暂时没有心思去管那么多。 夙珝在嘶吼着站起来后便神色痛苦地紧紧抱头,眼底因入魔黑红一片,缕缕黑气自他眼底冒出。 也不知在他眼里这时看到了什么,他就这般痛苦地抱着头,嘴里吭哧吭哧地呼着气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姝儿,姝儿……” 他情绪极其不稳定,倒是全身灵力外放,强劲巨大的灵压挟着狂风大有翻云覆雨之势。 灵压的袭来与灵力的波动摧残着方恢复生机盎然之景的半隗坡,众人不得不抵挡攻势。 楚胤到底是凡人之躯,在夙珝这般灵压的压制下他很快就被压趴在了地上。 原本还想着不知道自己的封印术对夙珝这种情况能不能起作用,这会儿的他也全然没有心思跟时间去计较这些了。 夙嘉在恢复的第一时间便飞过去将楚胤带里危险范围,张开结界暂护着所有人。 夙珝对自己所为毫无察觉,他佝偻着腰身抱头,两只手手背血管恍若要爆裂似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额间的青筋不停地鼓动。 夙嘉看得心紧得不行,侧首见君曜似乎并不打算有什么动作,不由着急上火地道:“都什么时候了,咱就这样看着吗?!” 众人纷纷看向君曜。 君曜面不改色,盯着夙珝,还是方才那句话:“再等等。” 夙嘉被这三个字噎住了,因担心夙珝的状况无端生出一股无名火。 他正要朝君曜嚷嚷,就在这时,由夙珝引起的狂风巨浪在这刹那间像突然被吹灭的灯火,骤然平息了。 本在嘶喊痛苦的夙珝也跟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定在那处。 除君曜外,众人皆是一怔,心里不约而同冒出疑惑:这是…… 很快,眼前所见告诉了他们答案。 轻盈玲珑的身影在半空中如隐若现,最后定格在有些透明的形态上。 她身着雪白素衣,满头黑发似在水中洇开的墨,静谧温柔地披散在身后。 那双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内盛满温柔平静,颇给人一种单单看着她心绪便宁静不已的感觉。 她静静地悬于半空中,温柔深情地看着地上的男人,香风袅袅,雪衣翻动间她飘然飞到了男人面前,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他。 这一刻,在夙珝眼底晕染开的黑红突然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身上那些被困兽阵造成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先前不断往外冒的魔气也在这时荡然无存。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夙珝抱头的动作在短暂的停顿后缓缓松开。 他双目空洞无神地放下手,直起腰,漆黑眸底荡开一圈琥珀色的涟漪。 雪姝微微阖眼,哄孩子一般轻抚他的背脊,然后稍稍松开,与其面对面,“焱哥哥,我来了。” 温柔的嗓音似春风化雨,轻得身后几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于夙珝而言却宛如惊雷。 阻挡在眼前的黑暗就这么化开了,他在丝丝熟悉的馨香中看到了那张令他癫狂的脸。 雪姝摸他的脸,指尖在他犯湿的眼角轻轻摩挲,浅笑如花,“看你,怎么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话虽如此,却没有丁点责备的声音,熟稔温柔的语气就像他们中间根本没有分开这四千多年一样。 夙珝空荡的心口突然就被填满了,可随之而来的痛却又让他窒息。 他紧抿着唇死咬着牙,拼了命想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偏偏他却是想看清,眼前越是模糊得厉害。 苍白的薄唇张了闭闭了张,最后堪堪自伤痕累累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干哑的音节:“姝……姝儿……”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吗? 雪姝捧着他的脸,轻笑着点头,“嗯,是我。” 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了男人冰凉却又格外温暖的怀里。 夙珝紧紧抱着她,双手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其箍进血肉里,“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收紧双臂,用嘶哑的声音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如同一只做错事乞求原谅的小兽,无助可怜到了极致。 雪姝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侧脸一片濡湿冰冷。 她的泪仿佛早在作为被困的灵念时就流光了,她此时的心分明如此疼,却连表达痛楚和悲伤的眼泪都没有。 她嘴角始终勾着一抹弧度,轻拍着夙珝的背,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一声声歉意。 直到夙珝声音嘶哑得几乎再说不出来话,她才开口说话。 她说:“别去想好不好?你所看到的,你所想到的,不过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焱哥哥知道吗?墨修的诅咒解除了。” 是的,解除了。 但她并不打算详说这诅咒是如何解除的。 她像从前那样蹭了蹭他的肩,说:“四千年,我出了净明殿,出了神宫,我在人间看到了曾经不曾看到过的风景,你没有食言,你带我离开了神宫,我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与你相识相知相爱了。” 同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时许过对方的生生世世一样。 “结局或许不尽人意,但好歹我们都没有食言不是吗?” “不,不是,不是……” 夙珝收紧双臂,前所未有的悲戚。 他要带她看的,是繁华盛世,是相伴白首,是生同衾死同穴,而不是世世的爱别离求不得。 第462章 相爱,你怎么舍得 雪姝听着他哽咽沙哑的声音只觉那早已空洞的地方又被锯刀一点点割裂,疼得想逃却舍不得逃。 她哪里舍得呢。 她等了四千多年才有的重逢,等了上百了轮回才等到离开前与他这般好好说话的机会,她如何能舍得因为自己痛便从他面前逃开呢。 数百个轮回中,属于他们的记忆总是在她濒临死亡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的时候回来。 她看的最多的,便是他面对她死去时的惊恐与伤痛,然而那时的她,却总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机会说。 雪姝庆幸,暗喜,现在的她总算有机会在两人都活着,都清醒的时候同他说说话了。 “羞不羞?”雪姝侧了侧头,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如同平常聊天那样说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哭,就不怕人笑话呀?” 夙珝摇头,抱着人丝毫也不愿松开。 此时的他像极了害怕被抛弃的孩子,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清冷孤傲。 只旁人不知他这副模样,雪姝却是很熟悉的。 不管是四千多年前的月焱,还是现在的夙珝,外人眼中的他向来都是清冷矜傲不近人情的。 可只有她清楚,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他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少年郎。 不可一世意气风发,连头发丝都透着乖戾,高傲冷漠的面具下始终藏着他鲜艳耀眼的少年性情。 他是灵神神兽二族结合的结果,是本该被灵神族视为弃子的存在,却因他那因违反神律而被堕下神坛的母亲的爱存活下来。 他自小崇尚强大,看似不可一世地到处找架打,都道他是没事找事不自量力,可实际他只是简单地想让自己变强罢了。 雪姝拥抱着现在的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两人相爱前她在他身上看到的种种变化。 她的焱哥哥啊,实际比她更怕黑,更怕一个人。 无声笑了笑,雪姝不敢再想,也舍不得拿两人难得的时间去回忆。 于是她拉开两人的距离,温柔地看着夙珝,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漂亮的橄榄色的湖水,澄澈柔和似能包容这世间的一切。 夙珝与其中的温柔相撞,心神忽而恍惚了一下,他自那澄澈平静的湖面上看到自己与她的模样。 他们初见时的模样,相知时的模样,相爱时的模样。 她一点点长大,褪去稚嫩青涩的幼年时的样子,他慢慢年长,收敛起满身的戾气与自负。 他们的感情在某个萤火漫天的夜里发生变化。 他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用自己的唇碰了她的。 一时间,他从她的瞳里看到了自己的惊愕和困窘以及先发制人般的恼羞成怒,到最后的佯装冷静。 “讨厌吗?”他问。 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不知什么时候掌心被汗洇湿了。 小姑娘睁着她那双漂亮的眼,错愕地抬手摸着微张的嘴,然后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答非所问地问:“你……为什么亲我呀?” 他无法读她的心,奈何小丫头的伪装过于粗糙,他一眼就看透了。 他都已经给她带了两年的人类民间话本了,明明一个月前还在他跟前为故事中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男女哭,这会儿倒是在他跟前装傻了。 他突然一下子就不紧张了,连日来的想念忽然就有了名头,萦绕在心里的迷雾豁然开朗。 哦,为什么亲她? 因为喜欢啊。 可他不想就这么告诉她怎么办? 于是他笑了,用指腹在她唇角摁了摁,不答反问:“你觉得呢?我为什么亲你。” 小丫头的脸红霞遍布,卷翘的长睫在萤光中颤个不停,“我……我不知道,那得问你啊……” “嗯……”他沉吟,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最后却给出了她这样一个回答。 他说:“你都不清楚,我又如何清楚?” “你!”小丫头气结,立时就拿她那漂亮的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估计是在想这人怎么这样啊,竟然连自己为什么亲她都不清楚,他本人都不清楚,她又怎么…… 她的神情变了,他猜,她意识到了。 可他就是想逗她,便松开了她悠哉又恶劣地自河边站起来,打着呵欠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人小姑娘说话,直接闪身走人,他都能想象到小丫头气急败坏的样子。 浅浅的橄榄绿水面上漾开一圈柔柔的涟漪。 再相见,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相依相偎,在初见时的湖边谈笑,说着只有情人间才会说的悄悄话。 他特意去人间走了一遭,学了好些人类中情人相处的东西,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唐突她了,姑娘家家的,名节最重要。 可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的笑靥如花,好喜欢她的垂眸低语,好喜欢他的娇俏可人。 她似乎无论做什么,他都抑制不住对她的喜爱。 去他的男女授受不亲,他就要亲! 就这样,每次见面他都会亲吻她,而她也在一次次的亲昵后学会主动揽着他的脖颈动作青涩地亲近他。 他们牵手在净明殿漫步,十指相扣,都不想松开。 他自人间带小玩意儿给她,同她讲人间的趣事,她笑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领了任务,率族人围剿侵害人类的妖族,临走前她将自己炼的治伤药丸子给他,安静又懂事地看着他走。 他还不够强,竟然跟夫诸那家伙打成平手。 于是他开始闭关修炼,临走前她问他何时出关。 他想了想,给了她一个大概的时间,然而在见面,却已是五年之后。 五年的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却让她周身的气质更为沉敛稳重了,唯有在见到他时才显露出小女儿的娇羞。 黛妩私下里同他哭,说大人这五年都变得不爱说话了,总一个人待着,把他从前带的话本看了一遍又一遍。 除了修炼就是思念。 他听着心疼,不够成熟地给了她承诺,说以后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以后,会带她离开神宫这个牢笼。 她笑得很开心,满心满眼的都是对往后的期待,掰着手指头细数离开神宫后要去哪去哪。 可他食言了,他急于求成,修炼时走火入魔伤了根本,一睡就是十年。 再睁眼时神王玉颜殒了,新王墨修即位,而她,也早过了双十年华,年岁三十了。 神族人动辄三五百岁,三十的她未曾有丝毫老去的迹象,一如他十年前如寻常的每次相见后转身离去时一样,他甚至都以为自己不过睡了一天。 他恼恨自己的食言,终于意识到变强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他向她道歉,开始彻底沉淀自己。 他放下对整个灵神族的仇恨,不再计较幼时所遭遇的恶,他变强的最终目的不再是复仇。 他要带她走,带她离开神宫脱离,这个念头在他得知墨修的所作所为后变得更为强烈。 可当那平静的湖面再次荡开一层涟漪时,一切又倒回去了,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画面。 雪姝轻抚他的脸颊,拉回他的思绪。 “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从始至终便只想与你相守白头,我希望你记得的,都是属于我们的美好与宁静,所以焱哥哥,看着我只看着我,记得我,也只记得我,好不好?” 夙珝咽下喉间的堵塞,视野被泪意模糊,眼前的这张脸这双眼却又格外清晰。 他看见她说,听见她说。 “等你的这些年,我总做噩梦,梦里来去都是你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样子,你可知每每这时候我的心有多痛?” “焱哥哥,我有多爱你有多心疼你,你不会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比之你对我的分毫不差,可我便不舍得你疼不舍得伤,你又何其忍心舍得我疼,舍得我伤呢?” “我不求你放下因我而生的仇恨,可至少为了我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不要让我再在午夜梦回间看到你伤痕累累的模样了,好吗?” 第463章 姝儿,睡吧 她的声音始终那么温柔,清晰深刻的钻进他的耳膜,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荡。 夙珝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恐慌清醒,心痛无力。 他从她的眼里那般清晰地看到自己离去的背影。 由近到远,出了净明殿,出了神宫,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这是他每次去看过她离开时她眼中所看到的样子,可最后一次,他离开的身影变成了她的。 夙珝知道,他自此,真的要失去她了。 徐徐清风中,君曜他们都看到了,雪姝的身体一点点变透明。 风吹起她飘在空中的衣摆,她的双脚几乎完全透明,原本飞舞在周围的萤火逐渐消失。 雪姝看到夙珝眼里的痛色,不知是抽搐疼痛的心早已麻木,还是此时的她连情绪波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他,她只觉平静,回忆里全是他对她笑时的画面。 她轻叹一声,缓缓靠到夙珝的肩上,枕着他冰凉的银甲,搂着他的脖颈,宛如自言自语般地说: “焱哥哥,我好累,可是……我不敢睡,我怕我睡着了又看到你受伤,我好疼……” 好疼…… 须臾,照亮半隗坡的萤火无影无踪,唯有地上刚绽放的花在风中摇曳,青草窸窣低语,仿佛在诉说着悲伤与不舍。 夙珝怎么会看不到,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怀里的人自始至终便没有重量,掌心下时隐时现的落空感每出现一次,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就凝结一次,窒息般的痛绞着他全身的经脉。 他很想将她再抱紧些,很想大声命令她不准睡,不可以睡。 可话到嘴边,却失了它原本的所有力量,连他要表达的意思也跟着变了。 他任由满脸濡湿冷凉,收了收双臂低头亲她的额,亲她的鼻子,最后在她唇瓣上落下一个吻。 “睡吧,睡着了就不累了,焱哥哥不会受伤不会流血,即便你睡着了,也不会再梦到,也不会疼了。” 雪姝不信,虚弱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双唇轻颤,“真的?” 夙珝点头,眨去眼里的婆娑泪意又亲她,咬她的下唇,化去一身的银甲暖着她。 “嗯,焱哥哥答应你,不会受伤流血,不会让你做噩梦,姝儿安心睡就是了。” 雪姝笑,吃力地动了动手去摸他的脸,“最后一次,不能再食言了?” 夙珝知道她口中的食言指的是什么。 他说要闭关,给出的具体出关时间是半年,最后却是一晃五年。 他说他会变强,要带她走,却因自己的心急错过了十年。 在总算突破月灵最高秘术的修炼后,他封印了梼杌打败了赤鹿夫诸、银狐荧邪、墨蛟苍玄,去神宫见她时得知墨修做的一切。 可他骗了她。 他自以为为她好的假装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然后转身就与妖魔两族联手,不与她商议便带人攻打神宫,让他们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到最后都没能带走她。 他总在让她等,总在给了她无尽的希望后将她只身一人留在无休止的等待与黑暗里。 而这回,她不过是想安安心心地睡一觉罢了,他又如何能再让她连觉都不敢睡呢。 “嗯,”夙珝勾着唇应她,抱着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最后一次,绝不食言。” 雪姝放心了,轻牵着嘴角满眼笑意地看着他,直到双眼漂亮的颜色变得黯淡,直到放在男人脸上的手缓缓落下。 夙珝将唇咬出了血,在温热的湿润流下前低头亲吻她,给她失色的双唇染上一层鲜艳。 颜色沾染上的那一刻,天际浮出一片亮色。 天亮了,风停了,人也,走了。 夙珝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在黎明的天光中低喃着一个名字。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是他爱了四千年的小丫头,是他刻进骨髓里心疼的小妻子。 莺歌再戴不住冷漠的面具,靠在戚风肩头无声地哭。 夙嘉红着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最后把脸埋进楚胤的颈边哭出声,“姝儿死了,姝儿死了……” 君曜站在那,久久不言。 自空燃被逮的那一刻起君曜就解开了灵术,全城的人该睡的睡该醒的醒。 白茯自醒来压下心头的不安,无意识中便匆匆赶到了这,却只来得及看她家公主最后一眼。 “公主……” 她跪坐在地泪如雨下,早到一炷香的冉凌珏察觉到她的到来后来到她身边将人拥进怀中。 - 延和十八年二月初十。 叛贼秦宵残党潜入皇宫刺杀贤昌帝,昭王率炽军护驾,遭贼人偷袭负伤,炽军奋力与贼人周旋。 二月十一,卯时三刻,贼人以六公主为人质,打斗间伤其性命,六公主殒。 同时刻,贤昌帝为贼人所伤药石罔效,召人拟遗旨,驾崩。 延和十八年二月十二,百官齐聚,贤昌帝有旨,交还皇位于贤宗帝十三子夙珝。 当日,昭王下旨支援章宜,大豫无故退兵,章宜城相安无事。 当日,昭王追封六公主为大贤靖煦公主,入皇陵。 三月初一,大吉。 天大晴,春风和煦,新皇登基,改年号延戍,称延戍元年,大赦天下。 先皇驾崩举国戴孝,延戍三月初十,新皇遣散后宫,遣送众妃嫔入皇陵为贤昌帝守孝。 太后年迈,无心后宫大小事,新皇特命炽军护送其至灵妙山。 临走前夜,雯萱再次来到长禧宫,方进大门触景生情,眼泪簌簌便往下掉。 这些日子以来,别说雯萱,就是宫里好些人都还未能接受六公主亡故这一事实,谁能想到,贼人竟拿六公主作人质威胁昭王。 白茯自那日回来后便再未出过长禧宫,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了好几日,还是冉凌珏好不容易抽空来好说歹说才将其劝开口。 眼下再见到雯萱,白茯忍了二十来天的伤痛再绷不住,见到雯萱便扑了过去,“姑姑!” 雯萱的眼泪也是簌簌地下,紧抱着白茯哭得泣不成声,“好丫头,苦了你了……” 白茯喉咙如卡着根刺,一吞咽就痛得呕心抽肠,“姑姑,姑姑,姑姑……” 她也不说别的,便只抱着雯萱一个劲地喊她,发泄着自亲眼见自家主子消失的那刻起便藏着的悲恸哀伤。 珍珠听到动静过来,也才看一眼就跟着哭出了声。 除白茯外,长禧宫其他人对六公主逝去的真正原因一无所知。 在他们看来,他们不曾睡那一觉,意识过来时便得知他们的公主被贼人劫持,天亮时就收到他们公主死于贼人之手的噩耗。 楚胤与夙嘉伪造了雪姝的遗体,在外人看来,皇上是真疼靖煦公主,连公主去皇陵那天都是皇上亲送。 除他们知情者外,此举自然合情合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丝毫怀疑。 雯萱与长禧宫众人自然如此,全都当雪姝真死于贼人手上。 白茯与雯萱哭作一团,好一会儿都未能收住声,半晌后方才说上话。 白茯问雯萱:“姑姑与太后明日几时走?” 雯萱拉着人一块坐下,擦着眼角道:“辰时三刻吧,近日天气又凉了不少,等明儿太阳出来了再走。” 白茯点头,“也是,太后现今病得重,按理也不该舟车劳顿,只是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哪还有心情待在这,”雯萱说,“原本在灵妙山待了十几年,回来都不太适应宫中生活了,只到底走了这么些年,也该在宫里待待了。” 白茯将珍珠端上来的茶往雯萱面前推了推。 雯萱端起抿了一口润润喉,“只是谁都没想到宫里事儿这么多,其实过年前那会儿她就在琢磨回灵妙山了,后来……” 后来延春宫走水,宫里又死了人,偏偏除夕夜成妃还出了事。 接二连三的,就没让人喘口气,这时候哪能走啊。 雯萱即使不说白茯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回想先前出的那些事儿都是怎么出的,白茯的心又抽着疼,垂首无声地掉泪。 第464章 族谱,公主的遗愿 雯萱一看她又哭就知道她这是想起雪姝还在的时候了,立时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两人兀自默然垂泪一阵后,雯萱道:“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我听说,你家主子给冉将军去过信,该是把你托付给他了?” 说起这个,白茯眼泪掉得更凶了,点了点头后又摇头,喉咙堵塞得说不出话。 一个月前的那次谈话。 她只当是公主突然想起她与那人的事便同她聊了些,并未多想,连在她出来后她又叫了珍珠进去都没有任何怀疑。 哪知就在二十天前回宫那天,六公主已去的消息散开后珍珠才哭着同她说了这事。 说是公主那日差她去了趟将军府,给了冉将军一封信。 她不知公主给那人的信里写了什么,猜测一二敢肯定其中定然提到了她。 果不其然,珍珠跟她说完这事不久,那人便拿着公主给的那封信到她跟前。 但那信封里却不仅仅是一封信,里面装着好几张银票以及她屋里几个小箱子的钥匙。 信上说,难得将军与白茯两情相悦,白茯是个好姑娘,我就此将她托付给将军,望将军对其珍而重之。 薄薄的两张信纸,寥寥数行,一张对冉凌珏跟了昭王这么些年表示感谢,另一张则是将她托付给他。 冉凌珏说,公主有言,让他暂时不要打开来看,待她说能看了,再打开。 后来,公主自然没有时间来提醒冉凌珏看这封信,她人都走了,自然也就到打开这封信的时候。 所以,她的公主早预见了自己的将来,早早地便安排了后事。 她说她上辈子最大的懊悔便是没能在这后宫保住她与奶嬷嬷,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想与她做一辈子的姐妹。 然而最终,她们这姐妹依旧没能做一辈子。 雯萱不知其中详情,只当是白茯念及雪姝对她的好,所以哭得厉害了些。 雯萱也不好多说别的,只能劝:“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知你是个忠心的,却也别钻了死胡同,她为你好你便听她的,也好不辜负了她。” 白茯原打算的是往后就这么一直待在长禧宫,守着她家公主曾经待过的地方到老到死,可雯萱的最后一句话却深深触动了她。 是啊,她怎么能忘了公主为她费过的心思呢。 那人由着她,是看她从悲痛中走不出来,可她真的就能这样在长禧宫待一辈子吗? 她能将那人与她之间的山盟海誓放在一边,可她能将公主的遗愿也置之不理吗? 而那人,又做错了什么,皇上都无可奈何的事,她如何能将未能救回公主的错归咎到那人头上呢? 雯萱见她不说话,又想起来的途中意外从宫人们那听来的事,到底是放不下,又说了几句。 “冉将军忠厚老实,也为大贤立下过汗马功劳,是个不错的人选,何况有雪姝这一层情谊在,往后你若跟了他,想来也是不会受苦的,你再好好想想,啊?” 白茯抽泣着沉默了小会儿,抬头擦去眼泪冲雯萱点了点头。 “姑姑说得对,倒是奴婢真的钻了死胡同,险些就辜负了公主的好意。” 雯萱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你能想通最好,皇上这些日子心情就没好过,你们这些曾经伺候过小公主的人可不能再这样了,传到皇上那也不好。” 白茯低声应着,旋即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僵了僵,想想试探地看着雯萱,问:“姑姑,皇上跟公主……” 雯萱没想到她会问这事,面上怔了怔,随即却是苦笑了声,“看样子真是这么回事了。” 白茯心头一紧,顿时就紧张了,念头一转想把这话题给跳过去。 雯萱看出她在想什么,哀伤地叹了一声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早该想到的。” 白茯抿抿唇,暂时不敢多说。 雯萱倒坦诚,说:“你家主子虽身在皇家,却无皇室血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连皇室族谱都没上。” 白茯惊了,“皇室族谱都没上?” “嗯,”雯萱点头,“太后先前也不知道,还是上个月置办……” 她看了看白茯,没将置办丧事说出口,“上个月翻族谱时没找到她的名才晓得的。” 白茯的心情瞬间从哀转为怒。 “怎么能这样?就算没有皇家血脉,好歹也是在婴孩时期就进宫了,先帝这样做,也不怕淑妃娘娘在天之灵不瞑目吗?!” 雯萱没拦她,因为她跟太后当时也很愤怒,愤怒过后就是对小丫头的心疼了。 她嘲讽的笑了笑,不过转念就又劝白茯,说:“现在想想不上族谱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我看来,那丫头应该也不屑得上这皇家族谱,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白茯一听,立马就哑火了,但还是凉凉地笑了声。 “是,我家公主早就不想在宫里待了,也不屑得把名字写上头,可是姑姑,咱们公主想不想是一回事,人事先写不写,打不打算写又是另一回事,好歹也跟着叫声爹不是么?” 白茯现在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丁点儿都不怕祸从口出。 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与她家公主两情相悦的人,就公主生前在宫中遭遇的那些事,她便是当着那位的面说,也绝不会触犯龙颜。 雯萱颇为赞同地点头,“话虽如此,不过还是得庆幸当时没上族谱,不然皇上还得多费口舌将名字给摘出来。” 白茯对这事就不太知情了,不解地看她。 雯萱就说:“皇上跟雪姝的关系也不适合两人都待在族谱上,这回虽说给了封号,按嫡公主的规矩走的,但族谱还是没上。” 她这么一说白茯就懂了。 两人虽没血缘关系,但不上族谱与上族谱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何况公主对皇姓跟皇宫都没什么留恋,不上族谱反而让公主走得舒服些。 白茯见雯萱已经知道她家主子与皇上的关系,看着也没别的心思,不由也放了心,两人也没再继续族谱的话题。 聊了一阵,雯萱将带过来的一些珠宝首饰与小玩意儿给白茯。 说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去了灵妙山也用不了,就送给她了,她若不要,就随意发给底下的人。 白茯倒也没跟她客气,聊到最后说起雯萱跟晏扬的事。 雯萱说:“原本我是打算两人暂时先分开一阵的,等太后身子有所好转了再说这事,但他回去考虑了一番后决定与我们同行,加之太后在京这一年多也习惯他照顾了。” 白茯问:“晏大人的院首不当了?” 雯萱笑笑,“不当了,太医院也不差他一个。” 晏扬会跟章晋松不对付,不是他想夺章晋松手里的权,而是章晋松的很多理念都与晏扬不合。 晏扬原就不喜官场上阳奉阴违的这一套,这才想着把院首的位置拿下来,事后再进行太医院改革。 然而前段日子下来,尤其是秦宵叛国通敌与敌国勾结刺杀皇上的事出来,晏扬对朝廷就没什么心思了。 白茯见他们都决定好了便也没多说什么,说了些好话祝福他们。 两人又东一点西一点拉了会儿闲话,白茯带雯萱去雪姝的寝屋转了一圈,二人触景生情情绪又染上了些哀色。 刚才才说了哭哭啼啼不好,两人便跟商量好的似的都没再提屋子的主人。 送走雯萱后,白茯一个人在雪姝屋里待了一阵。 再出来时白茯一改过去二十天的伤痛麻木,带着牌子去了一趟将军府。 晚上快过子时夙珝方从御书房出来,喜贵适时跟上,“奴才让御膳房备了些夜宵,皇上可要用些?” 夙珝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肩上单薄的披风径直往长禧宫去。 喜贵应了一声后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阵心痛。 二十天前,他家爷是由楚少傅跟世子爷送回王府的。 当天,二十多年来即使付了毒也不过风寒一阵的人发了整整一日的高烧。 整个人跟从火里捞出来的似的,一边烧着一边梦呓,嘴里从头到尾都喊着“姝儿”两个字。 第465章 春夜,又闻牡丹亭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喜贵心里酸疼得不行。 尤其再看眼前这挺拔的身影,喜贵只觉得最近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都快把他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夜光泠泠,冰凉的月在漆黑的上空弯出一道寂寥的弧度。 冬天是彻底过了,夜风中浅淡的凉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中夹杂的花香与青草味儿却很清晰。 听雨湖畔,上月方冒出新芽的柳树而今已枝叶繁茂,于夜色下舞动着它那婀娜的身姿。 脚落在浅浅草地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夙珝意识到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处。 他有些恍惚。 实际自那日以来,这些天他好像一直都处于这般似梦非梦的恍惚中,曾经人在时脑中那些显得模糊的记忆,这些天却历历在目。 就好比这听雨湖。 他还记得跟那丫头调换身子之初,他已然想不起自己何时还有这么一个侄孙女。 如果不是在听到她名字时脑中浮现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他可能就会觉得那时的他们是第一次见。 而现在,他站在这,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当时的她是从何处跳进这湖中为他捞扇的。 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为想什么才将扇子掉进湖里的,却清楚地记得在落水声响起前余光中瞥见的那抹轻盈的身影。 那时的她,好小,好瘦,单薄如纸,却又那么耀眼活泼。 她自水中冒出头的那一刻,好似所有日光都聚在了她身上,晶莹剔透的水中自小家伙已显风华的精致眉眼处滑过。 彼时的那双眼,盛满了细碎的光。 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就在那一刻突然悸动了一下,快得当时的他并未捕捉到,只记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明朗了。 原本可以不要的扇子也在她递过来时收下了,然后,他给了她那枚玉髓。 那枚见证了他们所有的时间与离别的玉髓。 夙珝停了下来,站在当初他落扇的地方,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寂然无声中,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段熟悉的唱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风微台殿响笙簧,空翠冷霓裳。池畔藕花深处,清澈夜闻香 。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 “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夙珝不知湖面何时变成了戏台,一圈涟漪后,台上小柳儿的身姿变得清楚,一开口,起承转合间尽显凄凉苦楚。 当时听这首牡丹亭时,夙珝记得自己被这凄凄凉凉的唱腔吵得心烦,偏生他的小姑娘听得入神。 他只当姑娘心性,瞧她哭时比起心疼,更多的是觉着好笑,直到她收不住眼泪,他才发现这首曲子对她影响多大。 当时将人带进屋安慰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傻,说这二人最后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有何可哭的。 可小丫头的回答是什么? 她好像从头到尾嘴里便念着一句,她念: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好一个“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在那数百次的轮回中,在他们分别前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那一幕幕,哪一幕不像幻景呢。 那数百次的轮回中他都在忘记,忘记他们的相识,忘记他们的相爱,忘记他们曾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纵使那时的她记忆还未苏醒,但数百次想往的痛彻心扉却已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使她对他们一切可能的离别都成了恐慌。 ——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句……便是你我的写照,日后你将我忘了。 我想你了怎么办,你不认得我了,我又要怎么办……阿珝,你告诉我,该怎么样才能不痛? “呵。” 低低的笑声随风飘入湖中,夙珝眼前倏地就模糊了,他向前迈开步子,欲走上那凄凉的戏台子,抓住那还在咿咿呀呀的人,告诉她不要再唱了。 “皇上!” 喜贵一惊,眼瞧他的一只脚已悬在湖边台阶上,赶忙伸手将其拦住。 夙珝停下来看他,墨瞳内暗涌层层,“让她不要唱了,朕不喜。” 她?唱? 喜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眼却只是一片清冷的湖面,然再看他家主子脸上的冷厉,喜贵心惊不已。 他不敢擅自揣测,便连声应了下来,朝着夙珝看的地方高声道:“皇上有旨,不准再唱了!” 偌大的听雨湖,喜贵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湖面,最后被晚风带走。 喜贵喊完,戏台子也跟着消失了,夙珝皱了皱眉,没再说话,他便这般站着,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神情有些许的明暗不明。 喜贵看看他,又看看他的脚下,思忖片刻后小心提醒道:“皇上,时辰晚了。” 夙珝薄唇紧抿,依旧不发一语,却在喜贵以为他不会搭理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 喜贵松了口气,可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就听前头的男人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是该回去了,姝儿还在等我。” 说话间,脚下步伐匆匆,只那一脸的平静却如何也不像是焦急回去见心里念的那个人。 喜贵的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他快速地眨着眼不想失态,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掉。 他想到那回他家爷带他飞到长禧宫的时候了。 那时的昭王多张扬啊,意气风发的,恶劣地勾着唇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懂他们这种急切地去见喜欢的人的心情的。 可同样的方向,同样的人,此情此景的心境却与那时截然相反。 他步履匆匆,却不再张扬肆意,心心念念去见心悦之人,那地方却再无等候他的人。 喜贵就想啊,这老天爷该有多无情才会让这一对儿佳人就这般阴阳相离天人永隔啊? 夙珝回了长禧宫,像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个晚上,回来后便径直往寝屋去了。 可今晚到底是不同的。 他来到小院子,来到屋门前,褪了披风顺手交给身侧的喜贵,抬眼便问方从屋里出来的白茯:“睡了?” 白茯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喜贵。 喜贵紧皱着眉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 白茯没能一下子明白喜贵这一摇头的意思,带着疑惑给夙珝行礼。 夙珝好似也没等她回答,撩袍而入,进去后径直朝内间走去,撩开门口珠帘,直接到了床榻前。 白茯趁这时候在喜贵跟前悄悄地问:“皇上怎么了?” 喜贵眼眶通红,经她这一问眼睛又湿润了,不过他没明说,只说:“看着吧,看着就知道了。” 白茯白日跟雯萱聊了一通后好不容易把情绪调节得差不多,这会儿听喜贵这么说,还以为皇上只是跟前些日子一样怀念她家主子。 心里虽难受,却也不至于像前些天那样难以忍受了。 可就在这时,走到床前的男人却在坐到床沿后看着空无一物的床上,勾起了唇,随即白茯就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不是让你不用等我么?怎么还没睡着?” 白茯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喜贵,“公公,这……这……” “怎么回事”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床前的人便又动作了。 他勾着唇含着笑,伸出修长好看的手,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轻轻触摸,眼里的宠溺与纵容恍若实质。 “傻,我哪天晚上没回来?你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 第466章 魔障,公主回来了? 白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在使劲瞧了瞧夙珝摸着的地方后拼命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 然而不管她怎么揉眼睛,她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面。 男人温柔地抚摸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下一刻笑出了声,然后当着她与喜贵的面做出搂抱的动作。 不管是脸上的神情还是手上的动作都出奇得温柔。 他笑着,侧首做出蹭了蹭的样子,又低头做出亲吻的样子,嘴里说着怀里人黏人的话,语气却不见丝毫嫌弃。 他就这么抱了会儿,没多久就抬眼对站在门口的喜贵说:“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备水?” 喜贵忍着心头的酸涩应下,白茯见状忙跟了出去。 等喜贵把事情交代下去后白茯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有些急躁地问:“公公,这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皇上他……他能看见公主吗?公主回来了吗?” 她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她跟喜贵都清楚自家主子的真实身份,想着会不会是皇上真看见她家公主了,只是他们看不见罢了。 喜贵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皇上真看见了吗?” 白茯愣住,抓着喜贵袖子的手松了又紧,“难道……不是吗?” 她知道她家公主的身份,晓得她就是她曾经在话本中看过的神仙。 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会觉得要是有人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因为死去的人鬼魂作祟的原因,或者是活着的人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会觉得细思极恐。 可……可她却觉得不尽然。 万一呢? 万一真是他们公主回来了,只是他们看不见呢? 她家公主可是神仙啊,神仙哪会真死了呢?就算她亲眼看到她消失在眼前,可公主是神仙啊! 喜贵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于心不忍,却不得不说:“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真觉得你家主子了,是咱们看不见?” 他这话乍一听的确倒真像是在疑问,可仔细听却能辨别出,他正在很肯定地回答。 白茯的唇颤了颤,对上喜贵伤痛却镇定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眼泪就这么刷地一下掉了下来。 “那皇上,皇上他……” 屋里细碎的声音隐约传出来,夹杂着男人低沉悦耳的笑声。 “行,忙过这段时间便带你出去转转。” “听戏?听戏就算了吧,我不喜欢听人咿咿呀呀,吵得人头疼。” “可以,到时候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想吃灌藕?嗯,味道是不错,喜欢?那就买。” “怎么变成小馋猫了?大晚上的,说得人都流口水了。” “两人”又不知说了什么,夙珝笑的声音更大了些,悦耳的声音在屋檐下盘旋,为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暖色。 然而站在屋外的喜贵与白茯却是听得心惊与心痛。 喜贵没敢耽搁,叮嘱了白茯几句后便连夜往端王府赶去。 他走了没多会儿下面的人就把热水备好了,白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重新进了屋,指挥着人把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后才到内间。 “皇上,沐浴了。” 夙珝向来没有让人伺候沐浴的习惯,即便是喜贵,也只伺候他更衣。 夙珝在长禧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茯便只喊了他一声,然后就看到他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说:“瞌睡了就先睡。” 说完便站起来将手放在扣子上准备脱衣裳。 白茯往床上看了一眼,心如刀割,刚准备退下,就见夙珝解扣子的动作顿了顿,旋即便转身笑看着床上,说:“行了别折腾了,睡你的。” 听上去就像是床上已经躺下的人要起来服侍他宽衣似的。 白茯心里又是一阵绞痛,担心自己再留下去会忍不住哭出声,她不敢再在屋里多待,紧捂着嘴小跑着便出了屋。 与此同时,夙嘉也还没睡,或者说,他已经连着二十来天都没有睡觉了。 安静的院落里,时不时地便从屋里传来几道压抑的抽泣声,楚胤实在没法,只得放下手中还没处理完的事进去。 柔软宽大的窝里,约莫两尺大小的毛团蜷缩在厚厚的软垫上,细软的小尾巴无意识地小幅度动着,头顶两只半圆的耳朵抿得紧紧的。 楚胤缓步来到窝前蹲下,将缩成一团的毛团捞进怀里,无奈道:“都这么些天了,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毛团一进他怀里就转身伸出爪子将他爪得死死的,上好的衣裳面料立马就被他抓出几个小窟窿。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攥着楚胤的衣裳哭。 楚胤叹息,抱着他坐下,一边轻轻揉着他的后颈一边温和地安抚他,“逝者已矣,这是六公主自己的选择,你这样又何苦,她若知晓,又如何安心。” 夙嘉抓得更紧了,在他怀里摇头,“早知如此,我们当初……我们当初就不该答应她,这样的话她就不用,不用死了……” 楚胤停下了揉他后颈的动作,垂眸看他。 “这种假设这半月以来你已做了无数次,我也同你说过,当时你我若不应她,诅咒就会继续,你既不忍心她死,又如何忍心看她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夙嘉哽咽得更厉害了,松开楚胤的衣裳站起来用两只爪子去抱他的脖子,委屈得浑身打颤。 “我知道,我知道这回要是不把事情解决,他们的诅咒就会继续,可……可是阿胤,我难受,我想姝儿,我想她……” 他哪里会不知道没有这一次的死亡,等待姝儿与皇叔公的就是无数次的死亡与离别。 可人总是这样不是吗? 知道是一回事,心里期盼的,挂念的又是另一回事。 曾经无知,真以为只有小孩才做选择,大人二者都要。 可实际上,真正做选择的只有长大后的人,小孩方能在选择中任性耍赖,大人却不能,就像楚胤曾教他的,人的成长历程中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选择,这些决定了今后的人生,人越年长,选择便越艰难越慎重。 姝儿的选择是用这一次永死亡换以后可能的无数次生离死别。 从结果来看,于她而言可能并不如意,因为她这一次的死亡是永久的,而若做这样的选择,她便有一次又一次转世为人的机会。 可如果这样,等待她的,便不仅仅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还有皇叔公一次又一次地疯魔与痛苦。 夙嘉想起。 曾几何时,当他看着话本里那些风花雪月以悲剧收场的故事时,总会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总觉得那里面的人都不过是无病呻吟。 爱情嘛,两情相悦便结为夫妇白首偕老,若一方不爱了,另一方放手便是了,又何苦苦苦挽留黯然伤神。 爱情而已。 人这一生又不是只有这些情情爱爱,又不靠着这些情情爱爱活,何必苦苦纠结徒增烦劳。 可如今他才发现,人的确不靠情爱活,人这一生也不单单只有爱情。 可偏生有时候,爱过了就是一生的事,人的七情六欲,哪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总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出于某个原因出现一道让人选择的题。 只是夙嘉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存在。 楚胤看着他长大,他一个眼神,他就知他又在想什么,楚胤不想在这时候逼他,却不觉得他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二十多天来,白天还好些,忙里忙外的,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但一到晚上就不行了。 楚胤想了想,握着它的小爪子将他从自己面前撕开,温和地看他。 夙嘉心里难受,想靠着他,便伸了伸爪子意图挣脱他的手。 不想却在这时候听楚胤说:“我会比你先死,我死了,你准备哭多久?” 夙嘉几乎当时浑身便一僵,耳边一阵轰鸣,一颗心宛如坠入无尽深渊,密密麻麻的疼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467章 安抚,你别离开我 楚胤见他这样,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心疼。 但他也知道,若今日不将这事跟他说明白,照夙嘉这性子,就得一直钻牛角尖下去。 于是他捏了捏夙嘉的后颈,催他回答,“说话,我死了,你准备哭多久?” 夙嘉跟他对视,幽蓝色的眸子里水雾漫漫,澄澈的水光迅速汇聚,最后变成一颗有一颗剔透的珠子。 温热的水珠砸在楚胤的手背上很快便变得冰凉一片。 半晌的沉默后,夙嘉近乎崩溃地抓紧楚胤的衣襟,开口竟有些失声。 “我……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你……可你何必说这些话来激我!你明知道我听不得这些,你……你做什么要说这些……” 他自记事以来楚胤就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对他来说,楚胤先是他的哥哥,再是他的先生。 他看着他长大,教他识文断字人伦纲常。 母妃与父王一直都想要个闺女,他又生得不似其他男孩英挺,自小他听过最多的话便是“端王世子爷比姑娘还要漂亮”。 于是他那不着调的父王便将他将姑娘养,给他穿花裙子,戴花首饰,以致于他三岁初入学时便被人掀了裙子,说是检查他是不是姑娘。 那时,楚胤挡在他前面,将那些嘲笑他的人揍得落花流水。 也就是那时他才发现,他自小便认识的这个哥哥是真的厉害。 他赶跑了那些想看他是不是男孩子的人,给他拍去衣裳上的脏东西,系好小裙子的腰带,扶好摇摇欲坠的簪花,给了他一颗糖,哄他。 又厉害,又温柔。 不知不觉间,等他意识到过来时,他与楚胤早已形影不离。 楚胤接受了他的身份,与身为月灵的他定了契,他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胤会死,哪怕这回经历了姝儿的离开,他也没想过楚胤会离开他。 夙嘉越想越伤心,哭得几乎昏厥,眼前忽地一黑,竟是连本体都没维持住。 楚胤有意让他意识到这世间生死的必然性,却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被他想象的来得还要激烈。 毛茸茸的小崽子就这么忽然在怀里变成了一个身长八尺的大小伙子,楚胤又心疼又无奈。 “做什么哭成这样,”他给夙嘉擦了擦眼泪,欲抓着夙嘉的胳膊将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 然而夙嘉还没意识到自己变成人形了,楚胤越是想拉开二人的距离他情绪越激动,搂着楚胤脖颈的力道越大。 “我错了我错了!楚胤,我不哭了不哭了……你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他心里有对楚胤刚才说的死的恐惧,有雪姝在夙珝面前消失的画面,他怕自己就此松手后,楚胤便会像雪姝那样消失在自己面前。 夙嘉在幽之境被厉天点为陪同夙珝来大贤时年岁也不过十八,算上在大贤生活的十八年,加起来便是三十六。 在他这三十六年的生命里,他从未经历过任何生离死别,雪姝第一个。 尽管在她走之前都跟他们说清楚事情的最终结果,但于夙嘉而言,听着是一回事,亲眼所见,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雪姝消失时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此时此刻,回忆画面里离开的人便变成了楚胤。 夙嘉只觉一颗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死紧,窒息得几乎要将他整颗心脏捏爆一般,疼得他忍不住全身抽搐。 侧颈一片濡湿,怀里的人更是抖得跟筛子似的,楚胤喉咙微堵,摸着他的后脑勺像小时候哄他那样也把人抱紧了些。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生死乃世间规律,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有消亡的时候,我也好,端王与端王妃也好,我们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不要……” 夙嘉收紧双臂,宛如一只怕被抛弃的小兽,委屈恐惧,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楚胤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忍心说激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背脊给他顺气,温柔道:“不要就不要,不过崽崽,你听话些,今日过后便不要再不吃不喝不眠了,嗯?” 夙嘉呜咽一声,打了个哭嗝,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楚胤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眼泪,哄道:“还记得六公主先前怎么同你说的?你应了她什么?难道,你想她在天之灵也不安心吗?” 夙嘉当即摇头,“不是的,我……我没有想让她不安心,我只是忍不住,楚胤,我……” “我知道。” 楚胤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说。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心疼她,但就像我方才说的,你我总有一天也会面临这些问题,你若就此将你的时间全都用来感伤,那同我又如何相处呢?你想以后想起我时,记忆只停留在你的这十八年里吗?” 夙嘉原就因他说这种话伤心不已,再一听今后可能还会连他们的回忆都没有,立时就有些慌了,忙不迭摇头。 “不,不是的……” “那就到此为止。” 楚胤使了巧劲,到底还是将他拉开了,目光温和却又认真严肃。 “六公主离开,皇上悲痛么?悲痛,白茯心痛么?心痛,他们比之你,与六公主相处的时间更多,可他们谁不是将这些情绪藏在心里的?” 楚胤还想说,这世间的岁月不会绕着任何一个人转,这世上,没有谁失去了谁便无法生活,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有着花开花落的周而复始。 人的成长历程中,除了会不断地做出选择外,都会经历离别得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亲密的人都会因死亡而分开,他们或许会在死前约定好来生,可来生究竟如何,他们实则比任何人都清楚。 夙嘉被楚胤眼里的认真严肃震撼到了,一时怔愣连哭都忘了。 楚胤擦去他脸上的泪痕,纵容又深沉地看着他,问他:“不哭了,好不好?” 夙嘉眼睛酸涩得紧,楚胤的温柔让他脑海中离别的画面更清晰了。 可他不敢再哭,他怕事情会像楚胤说的那样发展,他不想把跟楚胤在一起的时间都用来伤感,他不想他们以后没有回忆。 因此他点了头,颤着唇应下,“好,好。” 楚胤勾了勾唇,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轻抱了抱他。 夙嘉没再哭,眼泪若控制不下来他便无声地擦去,连哽咽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楚胤心疼他,抱着人又哄了会儿。 夙嘉差不多也是真累了,这段时间不吃不喝不睡,白天又忙得跟只小陀螺似的,这会儿心里可算放下了点儿事,夙嘉在楚胤温柔的嗓音中意识开始涣散。 见把人哄得差不多,楚胤侧首看了看他,“去窝里睡还是在床上睡?” 夙嘉没应,只抱他抱得更紧了些。 楚胤觉得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人形,不禁有些失笑,倒也没有再问,索性就跟哄小猫似的就这么抱着他。 这时,门被敲醒了。 楚胤皱了皱眉,安抚了夙嘉后才出声:“什么事?” 小栗子:“先生,喜贵公公来了,说有急事。” 楚胤手上一顿,旋即便起身将夙嘉放到床上。 夙嘉迷迷糊糊,感觉到他要走后下意识一把拽住了他,“你去哪?” 喜贵这个时候过来说有急事,楚胤自然不敢耽搁,又考虑到夙嘉最是尊敬他皇叔公,便如实说了。 夙嘉一听,当下瞌睡就醒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下来,比楚胤还着急地走去开门。 喜贵将夙珝的情况给他二人说了,着实担心。 “君先生前些天也回去了,奴才也不知道这事该找谁才好了,少傅大人,世子爷,你们说这可咋办啊?” 楚胤二人相视一眼,最后决定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就这样,夙嘉跟小栗子交代了一番后便跟楚胤和喜贵一道进宫。 一炷香时辰后,三人抵达长禧宫。 白茯见喜贵回来了,可算是松了一口气,“皇上刚沐浴完不久,这会儿正……正跟‘公主’说着话。” 第468章 防御,思念成疾 说起“公主,”楚胤下意识朝夙嘉看去,见他神情如常才放下心来,但考虑到夙珝现在的情况,不由得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喜贵敲了敲门,屋里传来夙珝冷冷淡淡的声音:“何事?” 喜贵眼珠子转了一圈,低声说:“回皇上,世子爷与少傅大人求见。” 屋里没了声音,外面几人相视了几眼,没多会儿,在他们以为里面的人不会见他们时门就开了。 夙珝一身明黄中衣,显然已经睡下了,微蹙的眉头显示着他的不悦。 楚胤与夙嘉朝他行了礼,由楚胤斟酌后开口:“公主可安歇了?” 提起屋里的人,夙珝神色明显柔和了不少,在点了点头后出了屋,顺手还带上了门,低声道:“什么事非得这个时辰来说?” 楚胤来时便想好了借口,夙珝没听出问题,很快就给了楚胤决策。 楚胤恭敬地听着应下,寻了个由头又把话题转到了六公主身上,夙嘉配合得好,跟夙珝说最近天气好,问夙珝他明天能不能带姝儿去踏青。 夙珝当真还想了一下,最后说了句他去问问她后就进了屋,很快,外面的人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夙嘉说明日带你去踏青,想去么?” “小丫头今晚怎么这么会说话?说糖了?” “好。” 也不知屋里的“人”说了什么让他应下,反正夙嘉是听得心惊胆战,抓着楚胤的袖子很是焦急地看着他。 楚胤稍作安抚,正好夙珝出来,他便将要对夙嘉说的话咽了下去。 夙珝看着夙嘉,说:“她近日身子不利索,改日她想去朕带她就行了。” 说完目光在楚胤脸上溜了一圈,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冲他们摆手,“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话说完,人也进了屋。 喜贵关上门,小跑到楚胤他们等他的地方,急得跺脚。 “你说这都什么事啊,我本来还在想都过了这么些天了,差不多这事儿也该埋心里了,结果……唉!” 四千多年前的事他是从戚风那知道的,戚风会跟他说,则是君先生授的意。 他当然知道六公主对他们家爷来说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千万小心着不去触碰他们家主子的伤心事,宫里那些个碎嘴的都让他处理了好几批了。 可他千小心万小心,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夙嘉也急也想雪姝,想哭。 可楚胤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他还牢牢记着,所以强忍着不让自己多想,堪堪保持镇定。 “皇叔公此乃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治,这事我肯定是不行的,而且看他这样子,咱们还不能在他面前把话说穿。” “没错,”楚胤颔首予以赞同,“我在古书上见过类似病例,人在悲痛至极时我们的脑子会自发形成一个防御,眼前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这个防御便像一个护身罩,贸然打破势必会引起过激反应。” 喜贵愁得眉毛打结,直低头抹泪。 “我可怜的皇上,战场上都不见他防着什么,怎么偏偏就……少傅大人,那咱们接下来咋整啊?这又不是外伤,心药又没有,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 说起这个心药没有,夙嘉眼眶蓦地便是一热,好在他及时忍住。 “我的千里眼倒是能窥视内心,可以先探清他眼中所见具体是什么画面,再想办法,但这窥视的前提是对方有破绽。” 他扭头看向楚胤,“皇叔公现在算是有破绽吗?” 他的这个窥视跟空燃的窥探有着相似之处,只不过空燃在窥视了人的内心后能见缝插针引出被窥视对象的心魔,勾出其性格中恶的部分。 他的不能,他只能“看”。 楚胤表示不确定,“如果皇上对六公主的思念成疾算破绽的话,那便是有,不过,关键在于有机会吗?” 被窥视的对象往往处于一种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不经意间被人侵入。 空燃会有机会窥视夙珝,完全是因为夙珝当时就心绪不稳,受诅咒影响心魔早早地就潜伏在了体内。 而且心魔亦属魔,空燃的魔气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心魔是相似的,这才让其有机可乘。 可现在,夙珝的心魔被雪姝除得干干净净,本人对灵气灵息的感知又异常警觉,再加上大脑的防御,要想侵入其内心窥视,想想就艰难。 楚胤这会儿才知道他会这个,想了想后问:“如果被发现,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夙嘉:“如果是还没探入他内心,只被他察觉,那没什么影响,顶多就是受皇叔公的神识反弹攻击,我躲开就行了。” “那若是在窥视中途呢?”楚胤问。 夙嘉道:“如果是在窥视中途被发现,那就没办法了,皇叔公修为高,神识能具化,我的神识到时候肯定会被抓住,伤是必然的,皇叔公若是下手重了,把我变成傻子都行。” 喜贵听得瑟瑟发抖,瞪大他那双小眼睛把头摇成拨浪鼓,没等楚胤说话就先把这法子给否定了。 “不不不,这可不行,皇上这会儿正敏感着,要真让他给抓住了,估计还真不是变傻这么简单的。” 别说这个节骨眼了,就是放在平时,他伺候的人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这都侵入人神识,窥探他内心了,那等他把人抓住,还不得当场把人给弄死啊? 楚胤也这么想,“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身犯险,依我看,还是找君先生吧。” 喜贵忙不迭点头,“对对,找君先生,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肯定有法子。” 一番商议后,最后决定由夙嘉跟风羽一道前往幽之境。 楚胤考虑到夙嘉情绪刚稳定下来,不怎么放心,心里就琢磨着事,回王府的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话。 夙嘉以为他是在琢磨他皇叔公的事,也没扰他,加上他的情绪也不算有多稳定,两人便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回了王府。 临睡觉,楚胤把变成小崽子的夙嘉捞到面前,说:“我跟你们去。” 他说得突然,夙嘉听得有些懵,“什么?” 楚胤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他的后颈,对上他幽蓝色的眼睛,“我不放心你,我跟你们一起去幽之境。” 夙嘉的睡意又没了,长长的眉毛拢到一块,不是很赞同,“我跟风羽的速度快着呢,就算我带你,那风吹得,刷刷的,不把你皮刮下一层才怪了。” 楚胤被他小孩子的说话语气给逗笑了,摸了摸他湿润的小鼻子,“傻了?不想被风吹张个结界不就行了,我就不信,你们自己也任由风把皮给刮下来。” 夙嘉一听。 嘿,好像还真是,就他们的飞行速度,可不得随时随地张开结界? 不过考虑到楚胤到底是凡人之躯,他还是不太赞同。 “你怎么想去幽之境了?那么远,咱们两三天都得赶路,阖眼的时间都没有,我觉得你吃不消。” 楚胤在他圆乎乎的脑袋上摁出一个小坑,又摸摸那小坑给填平,实话实说:“我不放心你,空燃及其族人虽都被抓了,但除赤磷外还有其他魔族,保不准会从哪得知我们这里的事,路上会不会遇上危险自然成了未知数。” “我虽不会你们的灵术,好歹有封印术傍身,若真遇上魔族,还能消去他们的招助你们一臂之力。” 夙嘉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行,”他点点小脑袋说,“明日咱们寻个借口跟皇叔公打声招呼就出发。” 楚胤没有异议,考虑到他这么多天都没睡觉,便也没同他多说。 夙嘉闭着眼想最近发生的事,到底心力有些交瘁,想着想着没多会儿就打起了小小的呼噜,咕咕咕的,楚胤没多会儿也在他这小呼噜声中睡过去了。 第二天。 白茯前一天晚上受到喜贵嘱咐,即使看到夙珝一早的行为也没露出异色,还很配合地当着夙珝的面提起自家主子,问皇上是先用早膳还是跟公主一道。 夙珝跟昨晚一样,闻言后还是去床前问了“雪姝”的意思,然后跟白茯说让她再睡会儿。 白茯照办,忍着心酸与难过伺候夙珝用了早膳,又被夙珝叮嘱要好好照顾她主子,白茯都给应下了。 第469章 但愿,做噩梦了? 有关新皇对靖煦公主的心意,近日来朝中也有人有所察觉,却都没人提出。 一来因为靖煦公主已经去了,再拿这出来说事,难免不会被安上一个诋毁亡人的罪名; 二来则因为心慌的脾气早在他还是昭王时众人就有目共睹。 加之新皇登基后对秦宵派雷厉风行的肃清手段,朝中大臣都清楚地领教了他的狠辣与情绪上的不快。 除非脑子进水,不然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忌讳。 因此,朝中这些人即使对他们的新皇与靖煦公主之间的异样有所察觉,大家也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京城的百姓们,短时间内还没忘记曾被称为灾星的六公主,说起靖煦公主,大家无不惋惜,心肠软一点的人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 “天可怜见的,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了,能享福了吧,结果偏遇上那该死的贼人,唉……” “谁说不是呢,听说再半月才满十六呢,十六岁的丫头片子,正是嫁人的好时候,结果就这么去了,真造孽。” “去年淑妃娘娘还托梦给皇上,那会儿不还闹得满城风雨么,现在人就这么去了,淑妃娘娘在天之灵怕是安心不了了。”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说到底本来也不该她当这个公主,要不是淑妃娘娘,她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得皇上的宠,死了还入了皇陵,别说造孽,该说福气才对。” “嗬,你可真是敢说,还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行了,不想死就闭嘴,前些天不还有几个说公主不好的结果被拔了舌头么,你不想要你那舌头别连累我们。” “就是就是。” “……” 端王妃从八宝斋出来在门口站了会儿,听着不远处几人的议论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嬷嬷拎着糕点出来,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了一眼,劝道:“别听那些个人的,都是些嘴碎的,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端王妃叹息一声后跟赵嬷嬷往前走,“那些话我倒没放在心上,只可惜了好好一个丫头,我先前还想着,要不是她喊先帝一声父皇,我都想认她做干女儿了。” 赵嬷嬷附和地点了点头,“正好咱们世子爷也喜欢,若王妃真收了这干女儿,也算一桩喜事。” “可不是,”端王妃说,“王爷一直想要个丫头,生嘉儿的时候就日日念叨着,事后见是个男孩,还哭丧着脸跟我委屈呢。” 倒也不是重女轻男,就是那人总想着看她小时候的样子,说是女儿若长得像她,便相当于参与她幼年时期了。 赵嬷嬷见她忆起了往昔,也不由得回想以前的日子,想了会儿就忍不住笑。 “世子爷为这事跟王爷闹了好一段时间呢,府上那段时间鸡飞狗跳的,世子爷顽劣的名声不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小世子最初对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没有多大概念,裙子什么的也是大人给穿就穿了,谁知道才去了勤学院一天,回来就又哭又闹的。 三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一般不都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惜他们的小世子可不是普通小孩,打小就不是容易吃亏的,回来不仅哭闹着以后再不穿小裙子了,还把他父王柜子的衣裳直接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差点没把端王府给烧了。 那王爷肯定不能由他这么闹啊,逮着小不点儿就是一通揍,却偏遇上颗小硬石头。 小硬石头不仅不认错,还直接张嘴把自家父王咬得鲜血直流,闹的阵势那叫一个大,最后还是王爷一掌把人给劈晕了才算完事。 不过,父子俩的梁子也算是在那时给结下了,自那以后一见面就掐,拦都拦不住。 端王妃也想到了那时候的事,无奈地笑了笑,却是越想越觉着那个合自己眼缘的小公主可怜。 从街上回去,端王妃把买的糕点送到夙嘉院里,让他当外出干粮,回到主院时端王也刚好从外面回来。 端王妃趁着他这会儿有空,就问他:“皇上情况如何?” 端王换了身衣裳,闻言后扭头看了她一眼,一言难尽,“嘉儿说得没错,我办完事特意去宫里了一趟,赶在午膳时候皇上回长禧宫,我就去了。” 上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异样,在御书房也没有,总之在不事关靖煦公主的场合,皇上的表现与寻常无异。 可一旦与靖煦公主相关,皇上的行为就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就没有那个人在场,偏偏他的言行举止看上去就像是那人真在他身边似的。 就譬如他跟皇上刚进长禧宫那会儿,皇上让人将他带至饭厅,旋即开口就问那宫女:你家主子呢? 然后“主子”就来了,同他们一道进饭厅,一道上桌。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副碗筷,皇上很贴心地亲自为那多余的碗里盛了大半碗汤,温声说:“趁热喝”。 这就够让人不寒而栗的了,然而这还不止。 皇上自己同身边“人”说话便罢了,还要拉着他一块,吃着吃着开口就来一句:皇兄,她在同你说话。 说起这个,端王冷汗涔涔,对端王妃说:“你是不知道,我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心说完了,我不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啊,我怎么回?” 端王妃就问:“那你之后怎么接的?” 端王用小手帕擦着头上心有余悸的汗,说:“接不了,只能干笑,说自己刚刚走神,没听清。” 端王妃蹙了蹙眉,问:“皇上就没让‘公主’重说一遍?” 端王把小手帕折成小方块放桌上,“你可别说,我当时怕的就是这,不过还好皇上心情好,自己把‘话’给我转述了一遍。” 端王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本来只想打探打探夙嘉口中的话有几分真实,结果差点把自己给打探出去。 端王妃与他隔着小矮几坐着,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君先生有没有办法,若没有,皇上岂不一直要这样。” “唉!”端王重重一叹,不确定地说,“应该……有吧,君先生不是他们幽之境的国师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本事那么大。” 端王妃不赞同地皱眉看了他一眼。 “再大本事也有其应付不了的,他们月灵历代国师谁本事不大,不还是没有解得了皇上跟公主身上的诅咒?” 端王想也是,于是又是一声叹。 端王妃下意识跟着叹,但突然想起一件事,压低声音问:“眼下诅咒已除,皇上为月灵族王,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幽之境?” 端王立时明白她的意思,“我之前也这么想的,但看皇上好像没这个意思。” 端王妃怔了怔,陷入沉思。 端王握了握她放在小矮几上的手,说:“别想了,皇上不是没有主意的人,目前这情况,嘉儿不是马上就要跟楚胤去幽之境请君先生么,一定会没事的。” 端王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但愿吧。” - 同一时间,被他们担心的夙珝刚午睡醒来,睁眼入目浅青色纱帐,他脑中有片刻的混沌,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混沌中隐隐约约,他好似嗅到一缕浅淡馨香,眼前忽地一阵黑。 在这一阵黑里,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怀里周身半透明的人,风带起这一缕馨香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耳边隐约响起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 —“焱哥哥,我好累,可是……我不敢睡,我怕我睡着了又看到你受伤,我好疼……” 夙珝的心猛地不停往下坠,无法控制的失重感与恐慌立时就让他遍体生寒。 眼见那透明的人即将在他怀里消失,夙珝心头一紧,倏地伸手去够,那人却在他指尖方要碰到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姝儿!” 夙珝“腾”地坐起来,汹涌的窒息感引起他剧烈喘息,短短这片刻内,他脸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侧的发丝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 “做噩梦了?” 轻柔的声音似春风拂过,轻轻几个字便抚平了内心的不安恐惧。 第470章 痴儿,回头皆幻景 夙珝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回首,便见身旁的人正缓缓起身,面露关切。 夙珝定定地看着她,坠入深渊的心脏突然停下来,呼吸微滞,夙珝对上那漂亮温柔的桃花眼,勾起一抹笑,抬手抚上她的脸。 “嗯,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了。” “雪姝”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随手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帕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夙珝目光留恋地落在她脸上每一寸地方,缓慢而深刻地描绘着她精致的眉眼。 他原没打算说的,不想让她为这种没必要的事挂心,但莫名的,眼眶有点酸涩。 于是他倾身在她唇上碰了碰,那只还摸着她脸的手因这样的得而复失微不可查地轻颤着。 “梦见我的姝儿离开我了,”他说,看着她的双目盛满柔情,“所以我的姝儿会离开我吗?” “雪姝”理着他汗湿的几率头发,心疼得紧,没有丝毫踌躇地摇了摇头,倾身去抱他。 “怎么会,我离开谁也不会离开阿珝,不会离开焱哥哥。” 说完又安抚似的自他怀里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夙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落下的心脏总算回到了它本来的位置,又一下一下鲜活地跳了起来。 夙珝收紧双臂,低头亲亲她的发顶,跟她就这么在床上安静地拥抱了会儿。 而后看看时间,边理着她的头发边问:“左右没什么事,再睡会儿?” “雪姝”摇头,慢吞吞蹭着他的肩头说:“不睡了,这几天身子不利索便一直在睡,睡得我都快长蘑菇了。” 夙珝很配合地拉着她的手臂,逗小孩似的在她身上左右看,“是吗?蘑菇要长在哪?让我看看?” “雪姝”扑哧笑出声,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怎么,我要真长蘑菇了,难不成你还要把它们煮成汤啊?” 夙珝嘴角的弧度大了好些,抬手就拧住了她的脸,还晃了晃,“煮什么汤,我就这么吃。” 说着,起身就将人压到了床上。 两人闹腾了会儿,欢乐的笑声穿过珠帘,透过房门传到外面。 白茯站在外面,双手成拳,浅浅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珍珠紧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脸色有点发白,拽了拽白茯的袖子,担心道:“皇上……皇上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要真这样,那也太吓人了。 白茯松了松手,一言难尽地看向她,“你怕?” 珍珠倒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说:“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明明就没有……” “人”字没说出口,就收到了白茯一声低斥:“珍珠!” 珍珠心一紧,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翕了翕唇,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就是,她当然知道皇上会这样是因为什么,公主走了,他们这些曾经伺候过的人心里都不好受。 可不好受归不好受,日子总得过下去,伤心哭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相信公主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他们这样。 白茯哪会不知道她没有恶意,也就说说罢了,可这话到底是不能乱说的。 “最后一次,”白茯说,“之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其他人也一样,你们要是还想要脖子上这颗东西的话。” 后面半句是她顿了会儿后补充的,为了让珍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珍珠不是滋味地看了看她,被她眼底的悲伤触动,再听从屋里传出的笑声时也不由跟着红了眼。 “知道,我没别的意思,我也就是……就是担心皇上,这样下去,皇上的龙体……” 她是真没恶意,她也难受,可也正因为难受,所以她才不想身边的人一直沉浸在失去公主的悲痛中。 尤其是皇上,皇上对公主情根深种,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也正常。 可他是皇上啊,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去解决,他的身体容不得一点差错。 若皇上因为他们公主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肯定会有人站出来拿这事来说事,他们公主不就成罪人了吗? 白茯对珍珠的想法没有深究,只见她双眼红红也没忍心再责备,正想说话,屋里传来喊人的声音。 白茯不敢耽误,拍了拍珍珠的肩就进去了,珍珠也连忙擦干眼泪,规规矩矩地站着。 夙珝将白茯叫过去,让她准备些差点,说今日阳光甚好,带她家主子出去晒晒太阳。 白茯连声应下,转身便要出去交代下去。 只临出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内间,就见身姿挺拔高大的男人站在梳妆台前,一副身前坐了个人的模样。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小花簪,对着镜子将小花簪为身前的“人”戴上,好看的手指轻扶着簪子,看着镜子,笑问:“就这个?” 他笑得温柔宠溺,眼底是藏不住的纵容。 也不知道他身前的“人”说了什么,他好脾气地把那支小花簪放回去,又拿了另外一支,“那这个呢?”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夹杂着无尽的柔情,微红的薄唇唇角轻勾,似一朵精致漂亮的花。 白茯只觉自己的心被紧揪着,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在这瞬间重新涌了上来,喉咙里像卡着一根刺,轻轻一吞咽,便被刺得鲜血淋淋疼痛无比。 她不敢再看,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关上了门,快速地把茶点的事吩咐下去后她交代了珍珠一声后便再也忍不住地跑了出去。 她捂着嘴不让哭声泄露出来,出了长禧宫后漫无目的地往一个方向跑。 跑啊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湖。 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白茯再忍不住,扑通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她记得她们这近十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记得初见小公主时的忐忑不安,记得因为没有从御膳房拿到吃食的恐惧,记得小公主找到她时的震惊感动,记得小公主承诺保护她的酸涩。 白茯就想啊,她哪里能忘得了,又哪里能藏得住。 她跟皇上一样,他们是藏不住对公主的想念的,藏不住啊! 冉凌珏好不容易处理完事情得空,近日来的挂念终究让他放心不下,尤其心上人昨日还特意去了将军府一趟。 可惜他近日连轴转,忙得屁股不沾板凳的,好不容易听管家说她情绪看着好些了,他却把人错过了。 于是,冉凌珏一得空就溜进了宫,还寻思着一会儿找个什么借口跟皇上说说。 正琢磨着,越渐清晰的哭声引起他的注意,立足听了会儿,冉凌珏神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看清哭的人后,冉凌珏的剑眉皱得死紧,“小茯,你怎么……” 话没说完,听到他声音的白茯便回头看了过来,一看是他,当即哭声更大了,一起来便跌跌撞撞冲他扑过来。 冉凌珏担心人摔着了,赶忙上前几步把人接到怀里。 白茯抱着他,声嘶力竭,“怎么办,我放不下公主,我忘不了她,我明知她并不希望看到我这样,可我忍不住,控制不住……将军,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冉凌珏本就因为她哭心揪成一团,又听她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颗心险些痛爆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抱着人安抚,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的他很笨拙地说着哄人的话,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没了声音。 白茯哭了这么一通心里好受多了,这才擦擦眼泪从他怀里退出来,问:“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冉凌珏如实说:“今天的事忙得差不多了,不放心你,进来看看。” 说完顿了顿,俯身低头不确定地往白茯脸上看,“你……你没事了吧?” 白茯摇头,想起一件事,就跟冉凌珏提起:“我倒没事,皇上就不尽然了,你知道不?” 第471章 春日,白茯的决定 冉凌珏因为那日的事也得知了夙珝的身份,不过不是夙珝跟他说的,是夙嘉和楚胤告诉他的。 虽说冉凌珏对夙珝向来都是绝对的忠诚,但以防万一,君曜还是给他和夙嘉定了个临时契,想着等夙珝有时间了再说冉凌珏的事。 白茯倒也想跟月灵定契,却没定成。 倒不是夙嘉他们对她已经信任到可以不用定契的地步,而是君曜发现雪姝在白茯身上施了灵术。 白茯一旦有将月灵族和他们的事给不相关的人说出去的念头,灵术便会自发启动抹去白茯这十几年的所有记忆。 很明显,这是从始至终都未想过要白茯的性命。 冉凌珏听她提起皇上,神情顿时一凝,忙追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白茯擦擦眼泪,吸了吸鼻子,“也是,只要不跟皇上提起公主,皇上在外头便跟寻常无异。” 说着,她便将这几天的事跟冉凌珏说了,冉凌珏听得眉头打结,“这……” 白茯擤了一下鼻子,说:“我跟你说这不是为了让你到皇上跟前提的,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要是到了皇上跟前,可千万不能当着他的面提公主,一句也不能。” 又跟冉凌珏说了夙嘉和楚胤的决定,怕冉凌珏这个不会转弯的理解不了,还给他打了比方。 “梦游,梦游知道吧?一旦把梦游的人贸然叫醒,就有可能刺激到做梦人的脑子,之后做出什么事都是料想不到的,所以你可千万别提公主走了的事。” 冉凌珏听明白了,原本就不算开朗的心情不由更加沉重了。 白茯看他点了头才放下心来,这才想起自己离开了好长时间,于是匆匆跟冉凌珏说了两句后就准备回去。 冉凌珏因夙珝的事愣神了小会儿,现在看她要走才突然想起自己来是干什么的。 “等等,”他把人拦下,“听管伯说你昨天去将军府了,我昨天忙,半夜才知道,是有什么事么?” 白茯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听他提才想起,但一想起这事吧,就想起她家公主把她托付给面前人的事,心里沉重得紧。 想了想,她不打算在这时候说这事,就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让你担心这么久心里过不去。” 冉凌珏还当多大的事呢,闻言不禁松了口气,笑着在白茯头上揉了一把,“没什么过不去的,别当回事,好好的就成。” 自从六公主出事,冉凌珏就从没在白茯面前提及过“公主”二字。 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哄人,但他很清楚这段时间以来周围人都是什么心情。 所以冉凌珏觉得,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默默陪在她身后,她若累了,他随时都能将人抱进怀里让她靠靠。 白茯原是要点头的,她而今什么心思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为男人的亲密感到羞怯。 可当她抬头对上冉凌珏漆黑的眼时,她的心忽然静了下来,她没再着急走,而是抓紧了冉凌珏的大手放在脸上轻轻贴了贴。 “我没有不想跟你一起的意思,对你也没有任何不耐,我昨天去将军府其实是想跟你说我改变主意了。” 冉凌珏:“改主意了?” 白茯点头,“我先前觉得自己放不下,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所以……所以我不想耽搁你……” 闻言,冉凌珏明显急了,“小茯,我说了,你……” “你先别急,”白茯捏了捏他的手说,“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好不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面前的人想说什么。 早在公主走后她从他手上拿到那封信时他就说了,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即便真要老死在长禧宫,他也愿意一辈子等她,陪她。 可她何德何能,如何能耽误他一辈子。 但转念一想,人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匆匆几十年,却足以让人忘却很多事。 或许他现在说得笃定,但等过上几年,他可能就把这事给忘了,也就不至于真耽搁人一辈子。 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我不能这么自私,”白茯说,“我既然跟你表明了心意,就有责任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我不能,我不可以因为自己一时的心情伤害你。” 冉凌珏紧抿着唇,跟白茯相握的手紧了紧,没有因白茯的这番话感到高兴。 “小茯,我说了我没关系的,我等你多久都可以,你不用勉强自己。” 白茯摇头,“不是勉强,没有勉强,我说真的,还是姑姑点通了我,我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钻牛角尖。” 无论是公主在她身上施灵术还是给这人的信,都是公主希望她能好好的,好好为自己而活。 可她却只知沉浸在失去公主的痛苦中,对公主的关心视而不见,对面前这人的担心视而不见。 可这人又做错什么了呢,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无端承受她一时之下的决定带给他的痛苦。 这不公平。 “我想得很明白。” 白茯看着冉凌珏,眼神认真坚定。 “我可能还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我不再打算跟将军分开,也不想将军忘了我,但请将军再等等我,等我半年,可以吗?” 冉凌珏为她眼底的坚定怔了怔,感觉自己的心像突然被人重拳出击了一下。 虽然他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有这种喜悦的心情,但内心深处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蹿出来,“小茯,你,你的意思是?” 白茯笑笑,“我的意思是,等我半年,半年后就接我去将军府吧,我们这三年可能成不了亲,但离你近些总是好的。” 撇开要为先帝守孝不说,她也想为公主守。 另外,可能是她的妄想吧,她到底是抱着希望的,希望公主真的没死,希望她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冉凌珏收紧双臂将白茯紧紧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连日来的担心终于放了下去,“好,我等你,你也等我,等我来接你。” 白茯伸手回抱了他,两人都没再说话。 就这么抱了小会儿后,白茯跟冉凌珏分开回了长禧宫,回去便看见他们的皇上正跟“公主”在院里晒太阳。 白茯调整好心情过去同他“们”说话。 春燕自枝头飞过,春风挟着春日的暖拂面而来。 长禧宫的花都开了,粉的桃,黄的迎春,紫的三色堇,金灿灿的阳光似一层浅金色的纱,轻轻铺在这些竞相开放的花朵上,美得不可方物。 夙珝侧首看过来,树上枝头在他俊朗深邃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细碎的光盛满他柔情似水的眸,可他的眸底,却不再似当初那般,映照着那抹娇俏的身影。 一阵夹杂着清香的风吹过后,谁都没有注意到,暖阳之下,藏于夙珝衣襟下黯然失色的玉髓燃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光亮,转瞬即逝。 就这么过了三天,夙嘉与楚胤及风羽三人顺利抵达幽之境。 放在往日,快二十年都没回来过的地方夙嘉说什么也要先转上一圈再说,尤其他这次还带楚胤回来了。 可现在的他显然没这个心思,一到幽之境径直奔向王城宁安塔。 夙嘉原打算的是见了君曜说明夙珝的情况后便跟君曜一同回京城的,结果他人还没到宁安塔,就被方凌半路拦了个正着。 夙嘉向来性子活泼,往年在幽之境时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宁安塔。 因为宁安塔平时严禁靠近或进入,除了月灵王外其他人都只有在仪式或者国师有请时靠近或进去。 每当这时候,规矩就特别多,以致于夙嘉长这么大去过宁安塔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没见过方凌的本来面目,只晓得君曜有个小徒弟。 方凌照君曜的意思在这等人,拦住夙嘉后告诉他君曜去了神宫暂不在这,也让他们不要等,直接回京城就可,而她则跟他们一道。 方凌身上有君曜的灵力压制,凶兽的气息没有外漏。 不过,大概是天性相克吧,夙嘉一见到方凌本能地就生出敌意,说什么也不相信方凌的话,最后直接大打出手。 第472章 后悔,不知羞耻! 不过,若真打起来,照夙嘉的修行是如何也打不过方凌的。 方凌看在君曜的面子上也没跟夙嘉动真格,几个来回下来都是夙嘉攻方凌守。 风羽对方凌的存在也不尽知晓,有意护着夙嘉,局势瞬间就成了二打一。 方凌肚子里还揣着崽,原就不大好的性子几个来回后就被闹得烦了,秀眉一蹙便有了攻击的意思。 楚胤比夙嘉冷静得多,期间一直观察方凌,没错过方凌眼底的不耐,眼见方凌要出招,楚胤适时放出封印术。 黑沉的铁链“刷”地横陈在双方之间,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只不过很显然没有像对空燃时的凌厉。 “哦?”方凌的动作随铁链的出现停下,眉头轻挑,饶有兴味地看看铁链,再看看放出铁链的楚胤。 夙嘉因为楚胤的阻止跟着停下来,但因为方凌看楚胤的视线充满了兴味和轻挑,夙嘉不由又窝了一肚子气。 正准备说话,就见原本在他对面的方凌“嗖”地一下就朝楚胤飞过去了。 夙嘉瞳孔一缩,转身奔过去想为楚胤挡住方凌,但横陈的空中的铁链的动作比他快一步。 有意识般的铁链飞快从夙嘉面前抽离,以快出残影的速度回到楚胤面前,气势汹汹地挡在楚胤面前。 冰冷的铁链也在这时散发出淡淡的黑色雾水,冰得有些刺骨,带上了一点点攻击性。 方凌原意靠近楚胤,见状不得不停在离其一丈外的地方,依旧是那副饶有兴味的表情,她问楚胤:“你刚才说,你叫楚胤?” 方凌至今还未自我介绍,连夙嘉都不清楚的人,楚胤自然不认识,只看她没有恶意,便稍微收了铁链上的攻击性,略微颔首,“是。” 方凌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随后在他面前的黑沉铁链上转了转,“你是人类?” 楚胤:“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方凌被他的回答逗笑了,反问道:“不出意外的话是,那若是出了意外呢,你又是什么?” 楚胤还真思考了一下她这个问题,然后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那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么些年,我都以为自己是人类。” 夙嘉出于本能感受到来自方凌的不善,他怕楚胤会被方凌攻击,赶忙在来到他身旁后在楚胤周身张开了一道结界。 “你到底是谁?”他问方凌,“我不知道宁安塔什么时候有你这号人物了,君曜那小童呢?你把他藏哪去了?” 方凌现在的兴趣不在夙嘉身上,瞥了他一眼后懒懒地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管你。” “你!”夙嘉顿时噎着一口气,开口便要为自己辩几句,但他又惦记夙珝的事,只得咬牙将这口不上不下的气给咽下去。 “你说是君曜让你在这等我们,还让你跟我们一道去大贤,谁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如何证明?” 不怪乎夙嘉这般警惕,而是幽之境外结界虽然强大,外人很难进入,但在经历了空燃的事后,夙嘉担心结界察觉不到魔族那特殊的夺舍法子。 而且幽之境先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也不确定结界能不能察觉到人已被魔族人盯上了。 凡事都有万一,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事不代表现在不会发生,他们修为有精进,魔族的修为也没有停止。 更何况要是再出现像空燃这种十几二十年如一日地研究如何对付他们的人,没准真让他们研究出破他们幽之境结界的法子呢。 这么一来的话,眼前这人是伪装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方凌总算将目光撤离铁链,只不过却在看了一眼夙嘉后并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扔了一个东西给他。 夙嘉见状忙伸手接住,就听方凌问:“认识这玩意儿吧?” 夙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接住的是一块近乎透明的白玉,玉面晶莹剔透纯粹无瑕,小片浪花的形状,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在触碰到夙嘉掌心时,光洁玉面上几道浅金丝绘成的灵咒若隐若现,能清楚感知到一股充沛的灵力。 这玉佩夙嘉是见过的,君曜的贴身之物,随时都能见其将这玩意儿佩在腰间,算君曜的一个小神器。 非君曜授意,旁人便是碰都碰不得这玉佩,更别说居心叵测之心意图盗窃这东西了。 好吧。 夙嘉虽对方凌的出现充满了疑惑。 但见玉佩如见人,他也就再没追究,尽管本能还是觉得方凌危险,却还是同方凌一道出了幽之境。 路上,方凌的注意力依旧在楚胤身上,时不时便会往楚胤身上看。 起初一两眼就算了,但后来方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一脸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恍然大悟,再过不久看楚胤的眼神里又是充满了兴味。 别说夙嘉,连楚胤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扭头对上方凌的视线,“方姑娘可是有话要跟在下说?” 方凌原本就没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现在听楚胤这么问,表情瞬间更生动了。 本来是想回答楚胤的话,但余光里的人那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情存在感太强,方凌想,反正赶路也闲着,不如找点乐子。 于是到嘴边的话一拐,她对楚胤很风情万种地挑了挑眉,“倒也没别的,就是看楚先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知楚先生可有家室?” 楚胤:“……” 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楚胤还没说话,一边的夙嘉就抬手把楚胤的腰揽得紧紧的,一副鸡母亲护鸡崽崽的警惕样。 “你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这就对他动心了?” 方凌觉得夙嘉这小崽子可真是太好玩了,很挑衅地看过去,问:“不行么?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不是同样的道理?” “你想得美!”夙嘉把楚胤搂到自己另一边,把两人隔得远远的,“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找别的君子去吧。” 方凌歪歪头,逗他逗得有点上头。 “为什么?我这样貌虽不见得顶好,却也不是不能入眼的吧?我倒是觉得,我同楚先生真可谓郎才女貌,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再配不过了。” 这话说得,连明知她不是这意思的楚胤都有些难为情了。 夙嘉没料到方凌竟当着楚胤本人的面说得这般直接,差点被上来的这口气噎得满脸涨红,“你,你你……不知羞耻!” 方凌才不管他,对他翻了个白眼后就对楚胤勾着唇说:“楚先生以为如何,我这样貌,配不配得你?” 夙嘉从小就知道楚胤受姑娘欢迎,但他见过的那些对楚胤抱有好感的姑娘可没有一个像方凌这样的。 他想骂方凌太不知廉耻了,想狠狠骂她一番,奈何从小的家教没让他搜索出骂姑娘的话。 又想着方凌的样貌着实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女子都好,担心楚胤被她这张脸给骗了,于是一时间,夙嘉急得脸都红了。 他顾不上去管方凌,赶忙拧着楚胤的袖子晃,急道:“你可不能被美色所迷啊?她不是我族人,想来定是专门魅惑人的精怪,你别被她骗了,算了,你还是别看她了吧。” 光说不止,他干脆抬手捂住楚胤的眼睛,然后狠狠瞪方凌。 “不管你是谁,回头我一定要跟君曜说,不能再把你这样……这样不知羞的人留在幽之境了。” 省得幽之境的男子都被这精怪给迷了双眼,没准还会弄出一堆月灵不像月灵,精怪不像精怪的小崽子。 噫! 夙嘉想到那个画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凌被夙嘉的表情逗得乐不开支,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 夙嘉恼红了脸,冲她喊:“不准笑!你……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夙嘉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这些年为了所谓的风度没学两句骂姑娘家的话。 第473章 气哭,封印术的秘密 楚胤哪能不知道夙嘉这会儿心里想的什么,不想把人逗得狠了,他笑了声,把夙嘉的手从自己眼前拿下来,有些无奈地看向方凌。 “方姑娘可别再逗他了,他打小就是个实心眼的,会把你的话当真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方凌笑得更欢了。 还好他们飞得高,又设了结界,不然估计一路过来的人都听到她的笑声了。 “你还笑!”夙嘉没好气地瞪她。 方凌偏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夙嘉不会骂姑娘,又因为她是君曜的人,不能真把人怎么样,何况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打又打不过他,一时恼得眼睛都红了。 “你!” 最后一跺脚,一把抱住楚胤还不忘蒙他的眼睛跟耳朵,“你别看她,别听她的声音。” 咬牙的声音里夹杂着点儿哽咽,听上去像被欺负得狠了似的。 楚胤有些讶异,心说这崽子被人气哭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记得小崽子仅有的几次被气哭好像都是端王爷的手笔,除了他,外面可没人有那个本事世子爷气哭。 四人只张开了一个结界,方凌听觉敏锐,自然将夙嘉这声小小的哽咽听进去了。 她的声音立时一顿,凶兽的劣根性让她差点比刚才还笑得大声,好在她给忍住了,对上楚胤无奈的视线,方凌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嗯……” 楚胤轻轻对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抬手在虽然已经十八岁,但在月灵族内还可以称得上是幼崽的夙嘉后颈上安抚地揉了揉,哄他。 “好了好了,方姑娘不过玩笑两句,别当真,嗯?” 夙嘉瘪瘪嘴不说话,听方凌不笑了,就把捂着楚胤耳朵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却还是抱着人不肯松手。 楚胤摸摸他的后脑勺,“方姑娘的话不是很容易都能听出是玩笑话?你不是最聪明了么?” 方凌以前没见过夙嘉,不过她在幽之境的这些年对这些神兽崽崽的习性也摸了个大概。 月灵族属猫类,矜贵又娇气的,在化为成年月灵兽态之前,都会保留幼崽的骄纵娇贵,时不时地便出出现类似撒娇的行为。 方凌这段时间因为肚子里揣着的这个也做了不少功课,也就没觉着夙嘉这样有什么怪异的,还跟着楚胤一块哄。 “对不起啊嘉嘉,”她不是很有诚意地靠近了他们一点点,“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不哭了,啊?” 夙嘉其实向来都是楚胤哄他两句就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方凌也没笑了。 他本来打算说“算了”的,结果一听方凌这一句“不哭了”顿时恼羞成怒,回头就冲方凌喊了句:“你才哭了!我没哭!” 方凌看着他泛红的眼睛,“你确定?” “我确定!”夙嘉跺脚,见方凌又要说话,他气得转身又一把抱住楚胤紧紧捂着自己耳朵。 方凌本来想说“你就是哭了啊”,但接收到楚胤的眼神后,她福至心灵地选择闭嘴。 好吧,月灵族的人好像都比较口是心非,得顺着毛摸。 方凌想着,又在看着夙嘉的背影时不由得有些遗憾。 唉,要是她能再早些认识她家夫君就好了,没准就能收获一只被气得哭唧唧的小君曜。 楚胤倒是不知方凌此刻心里作何想,抱着夙嘉哄。 夙嘉不想听他帮方凌说话,委委屈屈地去捂他的眼睛,“你别看她……” 楚胤:“没看,不看。” 夙嘉哼哼唧唧,楚胤又给他顺毛。 顺毛这种事,做多了也是可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的,夙嘉身上再刺耳的毛,没多会儿就让楚胤给顺顺溜了。 不过接下来的路途上,方凌算是被夙嘉关心里的小黑屋了,不管方凌怎么哄他,他就不搭理。 楚胤对此哭笑不得,索性由着他去,跟方凌说起了别的事儿。 他实际从懂事起就对自己的封印术存着疑虑,在他无意中启动封印术救了他娘后,他以为其他小朋友也有跟他一样的。 但他爹却在那之后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能跟其他小朋友说。 以此得出,他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不是每个小孩身后都会无端伸出那么多条沉甸甸的铁链。 后来他查阅了很多古籍志异,却始终无果,唯一跟他情况相似的,只有那些民间话本上写的跟妖魔鬼怪有关的话本上的姑娘。 得知夙嘉的身份之前,他将这些话本归类为无用之书,得知夙嘉身份后,他觉得话本上的故事还是有迹可循的。 只不过像他这种用以封印的术式表现方式他这些年一直都没能找出一样的。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自小便同旁人不同,也不明白为何他一启用术式身后便会长出犹如尾巴的铁链,直到看到方凌的反应。 很显然,方凌对他的封印术应该略知一二。 方凌不是有事藏着掖着的性子,先前会跟君曜雪姝一道瞒着夙珝事儿也是因为跟君曜的约定,这会儿没有什么约定,她没道理藏着不说。 于是她问:“地府,人类常说的十八层地狱,知道吧?” 楚胤愣了一下,点头,“知道。” 他们人类是信神鬼的,明白投胎转世的概念,自然也知道地府,不是还有两句话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要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吗? 只不过信归信,真正见过的人应该没有,而且这些年跟皇上夙嘉他们一道,也从没听他们提过地府什么事。 楚胤对地府跟十八层地狱的认识不太深。 方凌:“看你这样应该就只是知道,但不了解,甚至对地府的存在都存在怀疑,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 方凌顿了顿,瞥了眼在心里把她关了小黑屋这会儿却在偷偷听他们说话的夙嘉,忍不住笑出了声。 夙嘉一僵,暗哼一声后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方凌觉得这小崽子可真逗,不过没打算真逗他。 楚胤摸摸夙嘉的头,问方凌:“此话怎讲?” 方凌:“月灵族虽跟其他三神兽族不同,根据体质的不同,体质好的能抵御污秽邪祟与之一战,但到底不是所有人,像嘉嘉,就碰不得这些东西。” 楚胤想起夙嘉被侵蚀的那次,心有余悸。 方凌继续说:“所以通常情况下,一个魔族,一个阴界,这二者与灵神神兽二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除非一方挑起争斗,不过这其中又属跟阴界的界限划分最为明确。” 为什么? 因为阴界阎罗掌管世间生死,连魔族最后的归属都会经由阴界安排,就好比人类有句话说得好 ——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事关生死,即便是魔族这样与污秽肮脏有染的种族也不会轻易对阴界发起挑战。 而阴界,汇聚了世间所有恶鬼阴灵,乃天下至阴至恶至肮脏的地方,因此,除非死了,不然没神族人会想着去接近阴界地域。 “所以你对此不知情就算情有可原了,”方凌说。 楚胤了然,不难想通,“原来如此。” 夙嘉听出了神,忘了把方凌关小黑屋的事,插嘴道:“这么说,楚胤的封印术跟阴界有关?” “没错,”方凌看着他俩,点了点头,接着就跟他们说起了自己知道的事。 人类中信鬼神之说之人经常会提及“阎王”,以为整个阴曹地府都只阎王一人管辖,实际不然。 真实的阴界分十殿十王,真正的阎王乃阴界第五殿,专司叫唤大地狱,主还阳伸雪,即人们容易理解的审判,定罪。 除此外,便是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 与楚胤封印术有关系的,正是九殿平等王,司掌大海之底,西南沃石下,阿鼻地狱。 第474章 容器,信不信? “阿鼻地狱……”夙嘉听得头皮发麻,再看楚胤时眼里多了一丝复杂。 楚胤以为他这就怕上他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向方凌,说:“方姑娘接下来不会说在下是平等王转世吧?” 方凌还没回答,夙嘉就先有反应,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胤,还不知是敬畏还是害怕地吞了口唾沫。 楚胤扶额,在夙嘉脑门儿上敲了一指头,“想什么呢?” 夙嘉又吞了口唾沫,抓着他袖子的手有点虚虚的,口是心非地说:“要真是掌管阿鼻地狱的平等王转世,那,那你可真厉害哈。” 话虽这么说,但他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么意思,就差没把畏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那倒不是,”方凌很及时地抛出了回答,“十殿十王每个都只有一个人,哪有转世之说,人都在地狱了,又不存在历什么劫,何况要真转世了,那九殿谁管?” 夙嘉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就跟净神只有一个一样。 方凌也不吊他们胃口,“已经死了的人,普通人就不说,就说神魔二族,死后实际还是有修为的,但这些修为对阴界的人来说却不足为惧,去了阴界,那就是阴界的管辖范围,他们有的是法子压制。” “平等王掌阿鼻地狱,密设铁网之内,另设十六小地狱,凡是去那的,由平等王抹去一切修为,而平等王最常使用的,便是铁锁链,直接把人给绑了往小地狱一扔。” 楚胤之所以会平等王的能力,是因为五百年前,平等王携鬼侍上人间微服私访,期间遇千年修行恶鬼。 平等王为将此恶鬼收入地狱,与之展开一场恶战,被恶鬼咬断一条手臂。 恶鬼属实凶残,平等王未顾得上自己的断臂,将之封印后当即带回了阴界,断掉的手臂在一段时间后重新长出,于是掉在人间的断臂便算落在了人间。 像平等王这样修为高深的阴界王,身体的各个部位即使脱离本体也会存在意识,会化形。 因此,平等王的断臂便在被遗落于人间后化为铁锁链于阴寒之地辗转,四处找寻阴阳交界之处意欲回到主人身边。 方凌是在三百年前觅食时同铁锁链相遇的。 她是凶兽,铁锁链是平等王的一部分,留有平等王部分意识,对上方凌当即便来了场惩奸除恶的正义之战。 可惜它就只是平等王的一条断臂,加之又在世上耗了两百年有余,身上的灵力也在一天天消耗,自然抵不过方凌。 于是断臂就来了一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方凌又向来爱玩,索性由它去了,还在临别之际建议它最好找个容器,不然等灵力耗尽别说回阴界了,它这条断臂都直接没了。 后面的几百年,方凌就再没碰到过它,也早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楚胤出现。 至于平等王的断臂就如何在三百年后找到楚胤这个容器的,方凌就不清楚了。 夙嘉听得目瞪口呆,楚胤则满心唏嘘,“换言之,我之所以会封印术,并非生来与常人有异,而是后来被平等王的断臂寻为了容器?” 方凌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了。” 楚胤那张一向温和儒雅的俊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裂痕。 好家伙,被寻为容器就算了,竟然还是被一条断臂给当成了容器,这…… 楚胤简直一言难尽,心下一念放出一条小小铁锁链。 瞧着那似有意识,围着他绕了一圈后在他腰间蹭了蹭的小铁锁链,楚胤的心情当真是难以言喻极了。 方凌觉得有意思,弯腰伸出指尖碰了碰那小铁锁链,结果刚一戳,她就像是被烫了手一般把手缩了回来。 楚胤不觉得当初放跑它的方凌会被它所伤,就问:“怎么了?” 方凌收回手后“嘶”了一声,甩甩手垂眸看,发现指尖当真被灼烧了一小块。 她笑了声,盯着那泛着小圈黑雾的细铁锁链说:“真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它的灵力不仅没有再衰弱,相反还增强了,看它这样,应该是你这么容器十成十与它相适了。” 夙嘉也想学她戳戳蹭楚胤腰的小锁链,以前的话他丁点儿都不会犹豫就敢上手,因为顶多就是触碰的那一瞬间被封住灵力。 但现在,夙嘉就有点不敢了。 废话,这……这玩意儿可是平等王身上掉下来的肉! 平等王谁啊? 阴界九殿王啊,管阿鼻地狱的啊! 不过夙嘉有一点不明白,“既然是从平等王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十成十相适的难道不该是平等王本人吗?为什么说楚胤跟它相适?” “平等王身上掉下来的肉……” 方凌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摊摊手表示:“那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它这几百年上哪溜达去了?” 好吧。 夙嘉低头看在楚胤面前乖得不行的小锁链,又心情复杂地抬头看方凌。 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说责怪吧,不像,说感激吧,也不像。 方凌可太知道他这眼神的意思了,耸肩表示:“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提醒了一句,谁知道它真那么能耐在人间逗留几百年,还找上了楚先生。” 楚胤倒不知道自己至今竟然被平等王的一条断臂当成了容器,还跟它这么合适,也不知该感到幸还是不幸,但想想又忍不住发笑。 “别怕,摸吧,”他对夙嘉说,“它这会儿乖得很。” 说着看方凌,“估计是还记得方姑娘。” 所以才不让方凌碰。 有楚胤的话,夙嘉胆子就大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小锁链,结果这一戳,差点没从空中掉下去。 风羽眼疾手快地把他跟楚胤捞起来,方凌这边已经笑开了。 “哈哈哈哈,你俩……你俩是不是傻,人家生来就是封印修为的,居然还去碰,哈哈哈哈!” 夙嘉这会儿倒对她的笑声不排斥了。 只是一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好奇差点让楚胤从天下掉下去,立时就惊得满头大汗,紧抓着楚胤问:“没事吧?啊?” 楚胤原想随口一句没事,一抬眼,就看到了夙嘉苍白的脸色和抓着他的微微颤抖的手,心下不由心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道:“没事,我这不好好站在你面前?” 夙嘉没理会方凌的笑声,对楚胤的回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后怕地抓紧他的袖子没再说话。 方凌也察觉出他的害怕,干咳了一声后没再说话。 楚胤不想夙嘉老想着这事,就开口转移话题问起君曜去神宫的事,可惜方凌这回却说得少了,到最后甚至一问三不知。 方凌见二人一副明显不信的模样,无奈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们,而是我真不清楚。” 才怪了。 楚胤觉得她的演技并不见得多好,但见她这般坚持,倒也没逼她说,左右到时候就知道了,于是一路上几人便再没提这事。 两日后,几人抵京,楚胤与夙嘉回京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见夙珝,方凌作为君曜身边的人也跟着一道。 他们到长禧宫时正值晚膳时分,夙嘉调整好情绪,来到饭厅第一句话就是:“我来妹妹这蹭饭来了,妹妹可欢迎?” 夙珝明显对夙嘉跟“雪姝”说话感到高兴,往“她”的位置看了一眼后转述道:“她说欢迎。” 又见方凌也来了,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楚胤脸上。 “不是跟夙嘉去踏青?怎么跟方凌一起回来了?君曜来了?” 楚胤俩人在路上跟方凌说了夙珝的现状,倒也不怕露馅。 楚胤温温和和地回答:“最初的确是要去踏青的,只中途偶遇方姑娘,夙嘉听她认识君先生跟皇上,便说什么也要带方姑娘来见见皇上。” 他的话就到此为止,剩下的就由夙嘉来编了。 他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方凌也跟着配合。 夙珝就看他们表演,给边上的“人”盛了碗汤后似笑非笑地问:“你们看朕是信,还是不信?” 第475章 希望,他等得起吗? 答案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夙珝无意当着“雪姝”的面说这事,听夙嘉支支吾吾辩解了一句后就自己把话题先翻篇了。 三人最后倒也没真留在长禧宫用膳,夙嘉本打算跟楚胤回去从方凌口中得知的已知消息猜测君曜此去神宫的目的。 但夙珝若有所察地并未给他们很多时间,临他们走时说了一句“晚膳后去御书房”,显然是要追究他们与方凌一起回来的事。 无方,夙嘉只得暂时应下来。 夙珝这会儿有“雪姝”相陪,没把方凌的出现跟“雪姝”联系到一块。 但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君曜为何会愿意让方凌这样的上古凶兽出现在幽之境之外,他想了想觉得麻烦,索性不想了,等着晚膳后问个清楚。 侧首看身边人早放下碗筷,夙珝往她盛着汤的碗里看了看,眉头轻皱,立时便将夙嘉他们的事放到一边。 “不吃了?”他问。 “雪姝”靠着椅背,孩子气地拍了拍肚子,“你看,都撑得不行,吃不下了。” 夙珝让她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但看了看她面前没动的菜和汤,还是端起碗舀了一匙汤送到她嘴边,“这半月都不见你好好吃饭,听话,把汤喝了。” “雪姝”自然不会喝汤,用嘴唇碰了碰调羹边就把头撇开了。 “是真吃不下了,”她揪着夙珝的袖子撒娇,澄澈的眸子里带着丝丝哀求。 夙珝垂眸看了看她揪着袖子的两根手指,纤细莹白,修剪圆润的指甲呈淡淡的珍珠粉,像剔透的玉。 视线上移,对上她哀求又讨好的目光,夙珝无奈叹息,放下碗将人搂到身旁,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啊。” “雪姝”轻声笑,靠着他在他肩头蹭啊蹭,说着“阿珝最好了”这样的话。 夙珝含笑不语,温柔的抱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喟叹般呢喃:“我的姝儿……” - 从宫里出来,夙嘉楚胤二人与隐去身形先一步回了端王府的方凌汇合。 夙嘉将人带到自己院落,进屋关上门就跟方凌说:“眼见为实,这下你该信了吧?” 方凌不信夙珝会因怀念一个人而出现幻觉。 她跟了君曜这么些年,知道夙珝的意志力有多强大,是以回来的路上说起夙珝的情况时方凌将信将疑。 方凌是真没想到她认识的夙珝竟真思念成魔了。 想起他二人在塔里的那几天,向来没心没肺的方凌难得沉默地叹了口气。 夙嘉见她叹气,跟着哑了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有些不甘心地问:“你真不知道君曜去神宫干嘛了?” 路上的时候方凌回答得信誓旦旦,一副“不管你问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现在,在见到夙珝后,方凌发现她说不出这样的话。 楚胤看出苗头,制止了想赶着追问的夙嘉,两人也不催,就静静地看着她,等她。 方凌一抬头就对上他们目不转睛的两双眼,哭笑不得,“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就算知道,知道得也不多。” 楚胤二人相视一眼,再次看向她。 方凌无奈,叹了口气后说:“他去神宫见神王厉天了,说是看能不能为雪姝重塑一具灵体。” 夙嘉一听,两只眼睛瞬时亮得跟两个小太阳似的,“真的?!” 方凌被他眼里的光灼得头疼,连忙阻止道:“你先别这么激动,没听我说的是‘能不能’啊?” 夙嘉不管,夙嘉很兴奋,楚胤不想他耽搁方凌说事把人给拦下了,“方姑娘请继续。” 方凌喝了口茶,“你们王上跟雪姝不是定姻亲契了吗?” 楚胤点头,夙嘉狂点头。 方凌:“墨修诅咒中的最后一部分,诅咒解除轮回不再,月灵王不会再失去记忆,净神就此不会再轮回,她这个人就此在天地间消失。” 一说起这个,夙嘉满心对墨修的怨恨与对自家妹子的心疼,双手攥得紧紧的,眼眶因愤怒发红。 没等他说话,方凌接下来的话就让两人愣住了。 “他们定了契约,一般来说,契约的一方死亡,契约便会跟着消失不再成立,但君曜回了宁安塔后发现,他二人的契约并未消失,属于雪姝那头的红线附着了她的灵息。” 楚胤:“这……” 方凌这两日以来神情难得严肃。 “神族人常以灵息与神魂来判定一个人的生死,灵息就像人类的呼吸一样,雪姝的神魂在当年就被她自己炼了,是以用灵息来判定她的死亡。” 那日属于雪姝的灵息散得快,且当时君曜感知过,在雪姝消失后的确是再没感知到雪姝的灵息。 因此众人就以为是墨修最后的诅咒应验了,雪姝从这个世界消失,真正走向了死亡。 “可我们显然忘了一件事,”方凌说。 夙嘉与楚胤异口同声:“什么?” 方凌:“我们忘了,雪姝的神魂一直都在。” 这话一说,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楚胤跟夙嘉两人被她眼里的认真和所说的话激得头皮发麻,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当然不是觉得害怕,而是激动兴奋跟狂喜。 方凌抬手制止他们说话,“说了先别激动,目前只是我跟君曜的猜测,毕竟雪姝的神魂早已炼成了你们王上的神魂,即使他的神魂中还残留着雪姝的灵息,但君曜也暂时没想出要怎么做。” 方凌有意给他们泼冷水让他们冷静,楚胤倒是真冷静了些,夙嘉却没受这盆冷水的影响。 “没事啊!”他兴奋地站起来说,“你也说了是‘暂时’,暂时没想出不代表一直想不出啊,这不是有希望吗?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说完他就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立定后拍着手又说:“没错,就是这样!我们能活好几百年呢,我们等得起!” 夙嘉越想越激动,又跟个小陀螺似的在屋里走圈,又两眼亮晶晶地楚胤说:“太好了!姝儿有救了!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你说对不对?” 楚胤不想泼他冷水,而且他觉得夙嘉说的有一定道理,只要有希望,他们就不能放弃。 但他不泼,不代表方凌不泼。 而且方凌的这盆冷水还是一盆新的,里面全是冰渣子,“你们等得起,你们王上也等得起吗?” 夙嘉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方凌嗤笑,“看样子君曜还没跟你们说。” 楚胤闻言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方凌下一刻就验证了他心里的不妙,她说:“雪姝曾经的神力,相当于创世神女真正的闺女,继承了神女的所有神力,神女当初可是活了数万年才坐化的,你们觉得继承了所有神力的雪姝原本能活多久?” 答案是,数万年。 这个“数万年”具体是几年至今没有正确答案,神女活得太久了,人类被创造出来前她在这世上活了多少年没人知道,也无从考究。 但能确定的是,人类被创造后,直至灵神族被人类各式各样的欲望创造出来,最后到神女坐化,中间经历了漫长的一万五千年。 夙嘉与楚胤同时想到一块去了,夙嘉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也就是说,姝儿……姝儿会活到一两万岁,或者,更久……” 方凌铁石心肠地点了头,“没错,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能活这么久,不然她应该不会跟你们王上定情。” 人类至多百年一轮回,数万年会有多少个轮回。 有人求百岁,有人贪长生。 可没有人知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身边人眼前人一个个离去时内心的孤独和荒凉是何种感觉。 方凌觉得,在这件事上她自己是最有资格说话的。 夙珝的神魂是以雪姝的神魂炼就的,换言之,他神魂会存活多久不消亡这件事也是由雪姝的神魂决定的。 夙珝空白了四千多年的记忆如今皆由痛苦填补着,仅仅不到一月的时间他便思念一个人思念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 那么,剩下的日子呢? 第476章 说破,不速之客 是以方凌看着夙嘉,问:“这样,你还觉得等得起吗?” 夙嘉被她这个问题问得灵魂都跟着一怔,垮着肩,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一句话却说得异常艰难。 “不能,不能……自毁神魂吗?” 如果能自毁,等到时候皇叔公察觉到身边没有那么一个人,却又挨不下去时,或许就可以…… 方凌不得不打击他,“显然不能,这么多年,你有发现有哪个灵神族或者神兽族死于自杀吗?” 没有。 顶多就是灵体被毁,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后会在神魂的引导下再出现一具新的灵体。 神女会拥有新生的能力,是因为她崇尚生命崇尚天地自然,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创造人类这一生命的原因。 人类的祈愿与欲望中汇聚着神女这份对生命与自然爱的执着,而被这些祈愿创造出的灵神族则无意识中继承了这份执着。 这么多年,除非寿限将至或意外被人伤及性命,灵神神兽二族没有谁死于自杀。 夙珝自杀不能,修为到他这个地步,灵晶石早已坚不可摧,没有人能伤到他里面的神魂,没有人能杀死他。 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君曜此去神宫不会白跑一趟。 几十年几百年都没关系,只要能做出雪姝的灵体,复活她就好了。 这场谈话最终以低迷的氛围结束,夙嘉没心思吃饭,匆匆刨了两口就跟楚胤一道照约好的时间去御书房。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们到的时候,御书房内恰巧这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确切地来说是三位,但因为其中一位正是他们熟悉的君曜,所以不算在内。 夙嘉的目光在那陌生的女子脸上停留了小会儿,最后定在那位鹤发童颜白眉白须的老人身上,心情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了。 楚胤对这两位陌生人的到来也充满了疑问,但他还算镇定,对夙珝行了礼后就安静地等夙珝说话。 倒是夙嘉,在对夙珝行完礼后很意外地来到那老者跟前,不怎么情愿地拱手作了个揖,“神王大人好。” 楚胤冷静温和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看那老者的视线顿时跟夙嘉一道复杂了起来。 敢情这就是他们一个时辰前才聊过的灵神族之王,厉天。 既然如此,那厉天身边坐着的那位是…… 没等他想明白,楚胤猛地发现御书房的气氛透着一股诡异,仔细一感觉,发现这诡异具体表现为——剑拔弩张。 没错,剑拔弩张。 方想着,一直沉着脸看不出息怒的夙珝便开口道:“楚胤,朕有话问你,只准说实话。” 闻言,不仅楚胤,连没感觉到诡异的夙嘉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楚胤微微垂首,“皇上请讲。” 夙珝凤眸微眯,深沉的视线自屋里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放在楚胤身上,“朕问你,朕身旁可有人?” 楚胤呼吸一滞猛地抬头往他旁边看去。 御案还是那张御案,龙椅还是那把龙椅,宽大得坐两个人绰绰有余,而且男人现在并未坐在龙子正中,看上去就像是把椅子分了一半给别人坐一样。 楚胤当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顿时凉了个透,下意识便朝君曜的方向看去。 “朕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 夙珝拔高音调,低沉的声音里透着股隐忍的怒火,听得出在此之前他已忍耐许久。 夙嘉这会儿也明白夙珝这话什么意思了,他担心楚胤,有意护着,没等楚胤开口便上前道:“皇叔公,您旁边……” “朕问你了么?” 夙珝打断他的话,深沉的眸子里像夹着冰,屋里本就不高的温度这会儿更低了。 夙嘉出于本能感到了恐惧,到嘴边的话卡回了喉咙里,四肢跟着僵硬了起来。 楚胤心头一紧,担心夙嘉冲动惹怒了人,忙上前一步回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旁边……” 他顿了一下,这一下,他清楚地感觉到屋里的空气好像都被冻住了。 但事已至此,楚胤不觉得再配合下去会有用,于是很快给出了答案:“没有人。” 话音方落,空气骤然裂开一道道裂痕,屋里源源不断响起一阵又一阵冰裂开的声音,门窗分明都关着,屋里却陡然卷起一阵刺骨寒风。 噼里啪啦后,除了夙珝面前的御案及坐的椅子,屋中所有有实质的东西皆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不仅如此,裂开的空气中迅速漫开浓烈的血腥之气,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尸体腐烂的气味及让人毛骨悚然的煞气。 这是月灵王这么些年自战场上累积而成的血煞之气,灵神与神兽二族中,也唯有他能承受并释放这浓烈的杀戮煞气。 楚胤是人类,对满屋的污秽血腥感觉不到,但他的寒毛却依旧倏地立了起来,遍体生寒。 其他人除方凌外,包括厉天在内的脸色都不见好。 很明显,夙珝处于盛怒之中,而他极其清楚屋里这几人最怕什么。 方凌迅速在君曜周围张开一道结界护在君曜身前,双眸已成红色,“月焱,你想做什么?” 夙珝仿佛没听见她叫他什么名字,视线凌厉地扫向她,左手朝旁边做出一个揽人的动作,语调冰冷。 “朕想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想做什么,姝儿分明就在朕身旁,他们是瞎了眼才看不到?眼睛若无用,朕不介意替他们废了。” 是了。 他的姝儿就在他身边,一直都在。 他们这半月朝夕相处,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一起用了晚膳的,这些人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对姝儿的存在持否定态度? “啧,”方凌扶额,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与无可奈何,“月焱,你看清楚,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身边哪来的人?” “方凌……”君曜蹙眉,不是很赞同方凌的态度与语气。 方凌猛地看向他,没好气道:“你也好好看清楚,你觉得你们王上现在会跟你心平气和地说吗?你们既然都已经说穿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你让我来,不就是让我替你们挡招的吗?” 方凌有点生气。 不,确切地说是很生气。 倒不是气自己被当成当招的工具,而是气他们神族的行事风格,其中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点。 一、神律中规矩灵神族不得与座下四神兽族通婚; 二、四千多年前墨修的过错却要由身为净神的雪姝买单; 三、人家两个人就只是相爱,想离开神宫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却偏偏因为墨修的过错承受了四千多年的诅咒,凭什么? 第四点最重要了,就因为以上的种种,最后连累她男人受累,还连累她跟肚子里的小崽子受累,凭什么?! 归根结底不全都是灵神族的错吗?!她能不气吗?她都要气死了! 君曜想让她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话到嘴边因为方凌最后的一句话拐了个弯,“行吧。” 反正他们来这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激怒那位大爷,不过是为了抛出了引子罢了。 夙珝俨然被方凌的话激得不轻,整个御书房大有立时被摧毁的迹象。 虽外有结界,结界外的人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们里面的动静,但君曜并不打算真跟夙珝动手。 他越过方凌跟厉天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有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神色。 不过夙珝的动作比他们快,他在快速将身边“人”安置好后直接冲方凌发起了攻势。 一声震天虎啸,空中无端出现数把冰刃,在齐刷刷扎向方凌的同时他释放了更为浓烈的污秽煞气,并在同一时刻朝君曜厉天等人攻击,以一挑五,楚胤也未能幸免。 “啧!” 方凌习惯性不怎么好脾气地咂了咂嘴,一个响指后分出五个她,分别在夙珝的招落在身后等人身上前挡住了,并张嘴将面前浓烈的血污之气吞入腹中。 第477章 是的,她没死 不过夙珝的动作快,招式凌厉灵压强劲,短短须臾就同方凌对了数招。 方凌分明不敌,暴脾气的她又不耐地啧了声。 要不是这地方小,不能让夙珝把结界破了引起动乱,她何必用人形来挡招,本体它不方便吗? 不过,到底是为君曜争取了时间。 在护好楚胤与厉天身边的女子后,君曜在方凌身后随手朝空中一抛,一圈幽蓝色流光荡开后,空中隐隐绰绰出现一道人影。 眨眼的片刻,这道人影就在众人眼前现了形。 凛冽寒风骤然静止,整间屋子内的杀戮血腥之气顷刻散得无影无踪,原飞身与方凌对招的夙珝就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 夙嘉前一刻还将楚胤护在身后,生怕他被卷进夙珝与方凌的攻击中,这一刻看到悬于屋中的人影时脑子顿时空白了一瞬。 “姝……姝儿?” 楚胤也因这突然出现的身影怔愣了片刻,不过他比夙嘉快地反应过来这是君曜等人的应对之策。 方凌收了招式来到君曜身侧,顺道冲不远处的厉天翻了个白眼。 君曜将其往身旁位置揽了揽,屋里几人的视线这会儿都聚集在夙珝身上。 “雪姝”身着一件浅青色交领宽袖裙,腰间盈盈一束,头上绾着简单的百合髻,发间簪着两朵梅花,额间一抹粉色花钿,含笑间更显眉眼精致。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就这么悬于空中,而后莲步轻移,缓缓朝夙珝走去,“阿珝。” 夙珝怔了怔,墨黑的凤眸有一刻的不解与茫然,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安置好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 所以夙嘉几人就看他在听了“雪姝”的声音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应,而是回头去看自己张开结界的地方。 于是,几人就看到夙珝在回首目光放在结界内时,他双瞳蓦地一缩,两只瞳仁忽地细得跟针似的。 浅浅的琥珀色从他眸底一闪而过,似乎暗藏汹涌波涛,又似有那么一刻的难以置信与绝望,仿佛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破碎了。 夙珝不言不语,周身僵得厉害。 胸腔内的那颗原本能清楚感觉到跳动的心脏在突然被大手攥住后不住地往深渊坠去,所及之处满目疮痍与黑暗,所经之处是片片利刃,在他心上撕扯着,割裂着。 所以,他是真疯了,疯到了连那日都忘了的地步,疯到了面对空气都能当成他。 夙珝想笑,可方想牵动嘴角,心就拉扯得血淋淋的。 他想,他在干什么呢? 他分明答应过她,不能让她做噩梦,不再让她担心,分明答应了她,会好好生活的。 所以从她走后,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有很好地生活,像普通人那样有规矩地生活。 晨起晨练,晨练后上朝,即便底下人说的那些他原本并不感兴趣,他还是听完了。 早朝后,是他用早膳的时间,以前早膳时间他都是睡过去的,可现在他每天都有吃。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理应为万民表率,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姝儿应该是这么想的吧,那他这么做便是没错的。 他实则不喜欢看奏章,但要做好皇帝,奏章自是免不了的。 故早膳后他都会去御书房处理政事,他方即位,要处理的事很多,可没办法,他是皇帝。 喜贵他们都以为他如今这般忙碌是为了充实时间后就能将她忘记。 不是的,他怎么会想着忘记她呢,他每时每刻都记着她,记着他四千多年前就深爱的人。 他会这么做,不过是不想她不高兴,不想她看到自己出尔反尔罢了。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 他……分明过得如此正常,如此有规律,为何就能做出又会让姝儿做噩梦的事呢? 她若看见他对着空气言语,将身前的空无一物当成她,她又该有多担心,多心疼他。 甚至照她的性子,她还会自责,会觉得是她的离开才会让他如此疯癫。 夙珝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从半空中落下来的,只觉通体发寒,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冷与痛。 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无比地想要撕开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脏,然后撕裂。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这一瞬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这么什么都忘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顷刻间化成利爪,抬起来毫不犹豫地就往心口抓去。 夙嘉看得心惊胆战,却因君曜与楚胤的制止不得不忍着喊出声的冲动,眼见那利爪已经挨上了衣裳,夙珝的手就这么被握住了。 柔软的,带着不属于人的沁凉。 夙珝身心一震,视野一点点清晰,当他看清眼前人时,眼瞳倏地恢复成本来模样,似大梦初醒,却又宛如重新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雪姝”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放到她心口,温柔地开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才离开多久,这就不认识我了?” 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问题,冷静如楚胤都险些以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六公主是真的。 夙珝薄唇紧抿,脸色虽有所缓和,但眼中的冷厉却没有消失。 在屋里几人看来,他已从上一个梦中醒来,即便重新进了另一个梦,他也需要时间来重新接受。 又或者,他现在其实是醒着的,只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己所爱之人,故纵使他清楚眼前所见是假的,也不会忍心挥手将其打散。 而君曜,就是这么计划的。 能让他们的王上疯癫的只有雪姝,能让他恢复的,也只有她。 要想他接下去的计划顺利,必须先让这个男人认清现实,而要让其认清,凭他们是做不到的。 他们方才就只是拆穿他的幻景,他便心生杀意,更遑论要跟他谈接下来的计划了,而能让他轻易从幻景中走出来且还不为此发狂的,只有这个办法。 夙珝这会儿哪知道君曜打的什么主意,他听了“雪姝”的话后抿着唇陷入沉默,也不是在想什么。 小会儿后,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哪怕此时的他真清楚眼前的人是假的,他也舍不得推开她,无视她。 “没,”他扯了扯嘴角,眼眶微微泛着红,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雪姝”并不在意,她照着君曜授予的意思抓着夙珝的手跟他说:“别伤心,我来是有事跟你说的。” 夙珝定定地看着她,“嗯”了声,“你说。” “雪姝”没拐任何弯儿,直接就给他抛出一块惊天巨石,“你知道吗,我其实还没死。” 夙珝这会儿实则看着眼前人的容貌便在渐渐镇静,亦分清了幻景与现实的差别。 原以为面前的“人”会说些劝他想开些的话,却不料她给他来了这么一个重磅消息。 夙珝被这块巨石砸得荡魂摄魄,方才才坠入无尽深渊的麻木的心突然又鲜活了起来,砰砰砰的,宛如一道道闷雷在他脑子里震动巨响。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没死。” 轻轻颤抖的,嘶哑的声音像费尽周身所有力气才让他把它们从喉咙里挤出来。 “雪姝”点头,“是的,我没死。” 夙珝翕了翕唇,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 但紧接着,“雪姝”就又跟他说:“还记得我们定过的契约吗?我就在你我之间的那根红线的另一头,我的灵息虽在当时散了,但你的神魂中却还留有我神魂中的一部分及我的灵息,所以,我还没死。” 夙珝以为自己幻听,可另一只掌心的痛感却告诉他不是。 夙珝看着面前“人”一张一合的嘴,听着她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说着她没死这样的话。 若不是掌中的疼提醒着他现实,他险些又将面前的“人”当成真的她了。 君曜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夙珝久久不语的沉默中开了口,“是的,她没死。” 第478章 探测,姻缘线另一头 夙珝长睫微颤,总算是能听进去旁人的话了,他把视线从“雪姝”脸上撕开,转向君曜。 君曜见他恢复,可算松了口气,夙嘉与楚胤也齐齐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 君曜朝前走了两步来到夙珝面前,“六公主与你定契时乃凡人之躯,因恢复了记忆,又有封印玉髓中灵念的作用,故恢复了些净神的能力,但凡人之躯不存在神魂一说。” 凡事开了个头就好说了,其他人等君曜说完这番话后观察了小会儿夙珝的表情,见没异样,就都走了过来。 夙珝在经历了方才的刺激后情绪因“雪姝”的出现大起大落。 不过对他而言,“雪姝”的出现本身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抚,又得了这么个消息。 因而他现在算是彻底从幻景中走了出来,情绪也因“雪姝”与君曜所说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厉天与他身边更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君曜脸上,“所以?” 他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俊朗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但若仔细些,多少能看出他眼底隐隐的压抑与紧张。 显然,他对君曜接下来要说的有猜测,但又怕自己想错了,白白期待一场。 好在君曜并没有让他猜多久,“照理说六公主在灵息散尽的那一刻便在这世间不复存在了……” 他的话没说完,才刚说到这,屋里几人就明显感觉到整个御书房的温度突然降到了冷死人的程度,稳重如楚胤都在这一瞬猛地打了个寒颤。 君曜对此哭笑不得,赶忙话赶话地继续。 “但因你的神魂是以六公主的神魂重塑的,虽现今的的确确是你的神魂,不过六公主当初为救你出镇神阵保留了属于她的部分灵息,所以……” 说到这,君曜看向了厉天身边的人,其他几人也跟着看过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战之后,继承了雪姝所有神力的,夙珝先前去神宫时见过的现在的净神——黛妩。 黛妩依旧穿着身素白裙子,周身透着一股淡然的气质,只那双微红的眼睛泄露了她的情绪,且夙珝现在才注意到,黛妩的满头青丝全白了。 “怎么回事?”夙珝皱眉,冷淡地问。 黛妩轻拭眼角,苍白面容上浮出一丝无力的笑,“不算什么事,不过是大限将至罢了。” 夙嘉跟楚胤对黛妩都不甚了解,闻言二人脸上表情如出一辙,都狠狠吃了一惊。 厉天因为夙珝的身份实际在他在位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尽量避开与夙珝起冲突。 若不是形势所逼,他堂堂的灵神族王断然是不会出现在人界的皇宫里的,就连方才说破夙珝幻景时他都没有开口,这会儿却不得不说了。 “照理来,黛妩的神魂固然承受不住净神的神力,”他说,“但净神在弥留之际在其神魂上做了加持,这才坚持至今,如今黛妩大限将至,神力势必是要外散的。” 净神历代下来至今便只有一个神魂,即创世神女之魂。 但到了雪姝这一代,为破镇神阵,将夙珝从神之审判中救出来,她有且只有一种方法,那便是用自己的神魂重塑夙珝的。 神律对继承了神女所有神力的雪姝没有约束,是以要救人出来便只有此法。 净神的神魂不在,这么一来,当她放在黛妩身上的那些神力从黛妩身上释放出来时,神力没有了归属,便会像雪姝四千多年前说的那样分散至世间各地,造成六界动荡。 六界动荡天下大乱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神女若真死了,待六界动乱时人类如果再走向灭亡,那么所有灵神族与神兽族都会跟着走向死亡。 就如同雪姝四千多年前对黛妩说的那样:神女不死,人族不灭,神族便不亡。 反之,同样成立。 厉天近日为黛妩的生命力日渐衰弱愁得彻夜不眠,神宫几位至高神不知聚在一起商议了多少次,但次次都以无果而结尾。 也就是在这时候,空燃单方面挑衅夙珝,原本毫无胜算的他因夙珝的心魔多得意了一会儿,后来却依旧未能避免失败。 而雪姝,也在解除诅咒后在夙珝面前消失了。 历时四千多年的诅咒突然解除了,身为神宫之王的厉天自然知道。 在此之前,厉天便为黛妩的事焦头烂额,又因没感知到雪姝与夙珝二人的异样,是而对他俩的事并未多关注,直到感知到雪姝这一世的死去。 本来神力没有归属就够让他愁的了,他原还想着能不能在雪姝身上想办法,结果雪姝灵息这一散,完全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也就在这时候,黛妩开始不断着做着同一个梦。 黛妩说:“我的梦中出现了雪姝大人,隐隐绰绰看不真切,但我很肯定,那就是她。” 梦中,曾与她朝夕相处的雪姝大人背对着她一直往前走,走啊走,似不知疲倦。 也不知那样走了多久,她前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走向那个男人,然后突然就不见了。 黛妩那时也得知了二人解除了诅咒,感知到了雪姝灵息的消散。 她以为自己会做这么梦只不过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因此起初并未在意,还想着若能日日梦见就好了。 没想到,她的希望成真了。 自那日起,她便夜夜都会梦见雪姝,可不管她在梦中如何有意识,梦境怎么也改变不了,每天的梦境都跟她最初梦见的一样。 再之后,她在白日感觉到了神力的消散,她担心神力散得太快,每日都会以灵术阻止。 但在连日来的阻止过程中,她察觉到神力虽不断在从她身上放出去,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去。 就跟梦境中的雪姝最后一直都走向那个男人一样,神力流向的方向正好便是大贤皇宫。 再具体些,就是夙珝所在的地方。 而黛妩很清楚,梦境中的那个男人就是月灵王。 黛妩说完后就咳了起来,身上的灵气以他们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夙嘉于心不忍,走过去张开灵罩护着她,黛妩笑着说谢谢。 君曜:“我原是看你二人的姻亲契一直未断,便想着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就与黛妩大人通了消息,恰好厉天大人也正为净神之事发愁,我三人便做了商量。” 夙珝多聪明的人,视线在三人间转了一圈后就了然了,“所以,你们想探测我的神魂?” 虽是疑问语气,但意思却很肯定。 黛妩点了点头,“当然,我与厉天大人不足以让月灵王信任,探测之事自然由君曜来做,若真如我猜测,那么你现在的神魂定已出现异样。” 她一说完,夙珝就很快对自己的神魂进行了感知,很肯定地说:“并无异样。” 黛妩:“我知道,如果你真能感受到神魂的异样,我们也不会提出探测了,月灵王显然忘了,净神,又为大地之母。” 她一说,夙珝立马就明白了。 净神又为大地之母,她的呼吸能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如此一来,即便她的神力真涌向他的神魂他未能感知到也情有可原,毕竟净神的神力不像他们的灵压那样,一外放就会被人告知到。 只不过,净神能包容这世间万物,赋万物生命,所到之处,必定生机盎然万紫千红。 夙珝看了看黛妩,并不觉得以她现在的能力能控制住自身,不让周围出现遍地开花万物复苏的情况。 再看厉天,应该也没本事帮她控制住。 黛妩看出他的怀疑,无力地笑笑说:“当初雪姝大人为有朝一日真能与月灵王离开日夜钻研控制自身灵气的灵术,她都将法子统一记着,我就是照着她的法子修炼的。” 夙珝愣了一下,没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他的姝儿已经练成了控制术,可他却未能实现对她的承诺。 夙珝的眸底闪过一丝自嘲与心痛,很快被他藏起来。 “探测之后呢?”他问,“若真有异样,你们计划如何?” 第479章 决定,只要她回来 君曜告诉夙珝,可能是受契约影响,所以契约红线那头的灵息也许是由契约引出的,当初雪姝为救他而保留的那部分灵息。 黛妩的猜测是。 尽管由雪姝的神魂重塑的神魂早已属夙珝自己所有,但从神力的汇聚方向来看,很有可能夙珝的神魂中还存在净神神魂的意识。 只不过雪姝一心救夙珝,心心念念都在为夙珝着想,即便她的神魂真还留有意识,也断然不会伤害夙珝。 因此夙珝这些年来才一直相安无事。 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初在雪姝为夙珝重塑神魂的时候由于时间较短,并未彻底将她的神魂意识彻底抽出。 但因她对夙珝的爱,所以她的神魂在进了夙珝的灵晶石后才很好地与夙珝的灵晶石相融。 如今神力汇聚于夙珝的神魂,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能从夙珝的神魂中分离出属于雪姝的这部分神魂呢? 如果能,那么黛妩便能在大限来临之际将神力转移至这部分神魂中。 而从夙珝与雪姝的姻缘红线那头还绑着雪姝的灵息来看,分离出的这部分神魂也很大可能可以继续这份契约,绑定在红线那头。 接下来他们便只需等神魂成型孕育出新的净神。 有这根红线相连接,新净神的样貌势必会按照雪姝的模样来长,至于她此前与夙珝在一起的记忆,能不能恢复这个时候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红线在,不管有无记忆,都注定她最后会跟夙珝修成正果。 换言之,新生净神便相当于彻彻底底重生后的雪姝,一个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记起从前的她。 如果不能分离出,那么君曜打算走一步险棋 ——让夙珝自己将灵晶石分离出体内,通常情况下夙珝这等修为的灵晶石是绝不会被破开的,但在夙珝的允许下灵晶石对神魂的防护却是能破开的。 破开夙珝灵晶石的防护后,君曜打算与厉天一道锻造夙珝的神魂,将其神魂锻造成雪姝的模样,接收黛妩所有的神力,看能否孕育出净神的神魂。 雪姝是有能力为所有灵神神兽族重塑神魂的,且不必以一魂换一魂的方式,而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用自己的神魂来塑,完全是因为只要她的神魂不会被困。 现在自然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真能孕育出新的净神神魂,那么等她化作人形后,便可让她重塑夙珝的。 如此一来,有红线在,他们最终也会在到一起。 反之若孕育不出,那就一种结果 ——接收了神力的神魂会变成什么样只有到了时候才知道,但夙珝,是一定会死的。 说完这些,君曜定睛看着夙珝,神情淡然却又认真,“你有五成几率会死,能接受么?” 御书房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只隐隐能听见外面树梢上鸟雀的喳喳声与春风吹起树叶的沙沙声。 黛妩看着夙珝,双目含泪,夙嘉因得知雪姝能活而兴奋的表情猝然崩裂,满脸都写着难以接受。 楚胤看着他视为知己的,他们大贤的新皇,向来温和的眉眼倏地变得深沉冷肃了起来。 被君曜用以安抚幻景被戳穿后的夙珝的“雪姝”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方凌抓着君曜的衣袖,不知喜怒。 夙珝笑了,微哑的声音轻轻在空气中荡开,他俊眉轻挑,眸中神色已藏好,便只留一脸的淡然。 “为什么不能?”他说,“至少有五成机会不是么?若不试,便连这五成机会都没有。” 夙嘉心里难受,尤其是想到这个尝试的最终结果有可能导致夙珝死,他就有些哽咽,“皇叔公……” 夙珝掀起眼皮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未作声。 接下来,君曜与夙珝同厉天和黛妩就此事做了周密的商议,御书房的门再打开时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 几人一道出了御书房,君曜等人随夙嘉去端王府,夙珝则带着喜贵一如既往回长禧宫。 喜贵不知他们在御书房说了什么,但见夙珝的神色看不出情绪也不敢轻易问,一路上都处于一种欲言又止的状态。 到了长禧宫,照近半月的习惯,夙珝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雪姝人在何处。 白茯都等在一边等着回答了,然而夙珝自进门起却没有问,他回来后轻车熟路地径直回到寝屋,把喜贵与白茯一道叫进了屋。 喜贵心有猜想,难免忐忑不安,白茯见事情有异,不由紧张不已。 夙珝没让他们猜来猜去,两人一到跟前,他上来就把雪姝还有救的事说了。 白茯二人大惊,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脸上表情如出一辙。 夙珝不是多话的人,从前是懒得跟人废话,能不说就不说。 可今日他却对白茯喜贵两人说了很多,几乎将如何复活雪姝即他们商议后的结果同二人说得仔仔细细。 白茯跟喜贵俩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后来的再次接受不能,最终红了眼眶当着夙珝的面哽咽。 “皇上……” 喜贵扑通跪在了他跟前,双眼通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您……您这又是何必,您忘了公主是为什么走的了么?” 白茯也哭,跪在喜贵跟前冲夙珝磕头,“皇上,公主还在时最盼望的便是您好,她如何舍得您为她做这些……” 男人这半月来的异样让他们惴惴不安心慌不已,可他们却从没想过他恢复正常后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喜贵边哭边看着夙珝,顺着白茯的话说:“是啊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举风险过大,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皆是大贤该如何是好?公主在天之灵又如何瞑目,她最心疼您了啊!” 白茯跟着劝。 她承认,在得知公主极大可能回来时,她内心充满了狂喜,可若是结果是另外五成的可能呢? 皇上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便是做鬼也无法安心啊! 夙珝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二人,薄唇微抿,等白茯说完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屋中方才响起他略微空荡的声音。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诅咒解除了,他却如同这四千多年来她的每一个轮回一样,在临近失去她时方记起曾经的一切。 他们相识碧波湖畔,相爱春风之中。 他们的那些年岁里,他未带她看过高山,未看过大江大河,未看过神宫外的盎然生机,未带她听过神宫外的天籁之音。 他与她说着情话,说着向往,说着今后的花好月圆,她总这么温顺地听着,跟着不成熟的他做着无法实现的梦。 他二人的规划中,从不知悲为何物,他们自觉有常人无法比及的生命,便在对将来的畅想中为所欲为。 时至今日,他才知当初的自己对她有多残忍。 夙珝缓缓吐出一口气,像平时一样懒洋洋靠在坐塌上,如玉指尖轻轻敲击扶手。 一下,两下…… “你们以为,朕为何还愿做这大贤的皇帝。” 不是他想扮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生活,亦并非从此在曾经有她的地方怀念她,而是他在等。 他便想着,或许呢,万一呢? 墨修至死都不承认他们的爱情,即便诅咒解除,也不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可如果接下来他们不再相爱呢? 墨修为诅咒他们,为看他们为情所困甚至做到了面面俱到。 他们每一次的死别都发生在大贤境内,哪怕曾经这块土地还没有名字,他们那时便已在这片土地上历经生死了。 既然相爱是导致他们不能修成正果的根源,那么他们若不再相识相爱呢? 她可是大地之母啊,继承了创世神女所有神力的天上地下唯一的净神啊。 那么有没有可能,她不会彻底从天地间消失,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又回到这片土地上了呢? 所以他得守着这地方,守着她可能回来的地方,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座皇宫里等她。 但并不是想等她回到他身边,而只是单纯地等她出现在大贤这片土地上。 他如今有了所有的记忆,他们可以从此相见不相识,往后不相爱。 只要她回来,多久他都会守。 第480章 交替,回来暖暖我 “朕得试。” 夙珝说,凤眸噙着浅浅的笑,淡淡的声音隐约有些空灵虚渺。 “朕原以为只要守着这片江山,就能将她守回来,然而不是的,朕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他转动眸子又看向抽泣着的二人,勾唇问:“五成的机会呢,你们不想看她回来么?” 白茯抽泣的声音顿了顿,喜贵吸鼻子的声音也顿了顿,再然后,二人皆掩面而泣,“可是皇上……” 未等两人说完,夙珝就又自顾自地说:“你们自然是想看她回来的,朕也想,朕还是想爱她,还是想她也爱朕,朕放不下。” 这是夙珝几千年来头一回在人前示弱,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执念,而通常有执念的人都有着致命的弱点。 他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弱点。 喜贵深知自家主子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无济于事。 他便想着那就不劝了,说些好话吧,至少五成的机会,若不试,便连这一半的机会都没有呢。 可当喜贵擦干眼泪抬头准备强颜欢笑着说好话时,入眼的却是那滴自男人眼角滑下的泪。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那漂亮精致的眼角落下,染过他眼下那颗黯淡无光的朱砂痣,落得悄然无声。 他就像一朵盛开在高山之巅的,却被染了一身红的雪莲,带着与生俱来的高不可攀浓艳却又淡雅。 曾有不知死活的人将昭王的容貌比作鲜红艳丽的蔷薇。 他的那张脸五官无一不精致,轮廓无一不优美,昳丽却不艳俗,漂亮却不阴柔,狠辣的手段就如同蔷薇的刺,但凡不注意便有人被扎得鲜血淋淋。 可喜贵却觉得,高山之巅带血的雪莲比喻得才最为恰当,鲜红的蔷薇太热情了,这位爷哪来那样的热情,他不是向来都懒懒散散的么。 何况高山雪莲,还是带血的,多么的高不可攀令人敬畏啊。 可现在,喜贵看着他,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再不愿回想起这样的比方。 再高不可攀的雪莲,说到底不过是在承受无尽的孤独与寂寞罢了,他的主子,不该承受这样的孤寂。 他不过是在年少意气风发时遇上了一个能带给他温暖的小女孩,在血气方刚的年纪里爱上了与其两情相悦的小姑娘。 他不过,也同普通人一样啊。 夙珝没有再说话,那滴泪似乎消耗了这些日子来他积攒的所有力气,他跟从前一样,懒懒地靠在坐塌上,阖着眼。 天色不知何时暗下来了,一个时辰前便点上的灯烛正散发着温暖的光,整个寝屋都披上了一层暖色。 屋里的摆设跟从前无异,梳妆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还有早上夙珝出门时放下的金步摇,映照着烛光,美得有些耀眼。 屋里的抽泣声止住了,喜贵无声地擦干了眼泪,对着坐塌上的人笑得温和。 “那就试试,奴才们守着长禧宫,在宫里哪都不去,就等公主与皇上回来。” 静默了小会儿,榻上的人没有回应,但喜贵看得仔细,他看见男人唇角那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了。 喜贵没再说话,笑了笑同白茯一道出去了。 安静的傍晚,什么声音都清晰可闻,可是安静过了头,再温暖的地方都会让人觉着冷。 夙珝一向是不怕冷的,兽形时他有厚实的皮毛,人形时他的皮毛会化成保暖的衣物,他从未感受过寒冷。 可自从怀里的人在眼前消失后,他的世界就再无季节变换。 不管走到哪,感受到的,只有冷。 夙珝闭着眼,轻轻地笑,“你回来暖暖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一室静默。 - 半月后,夙珝处理了新皇即位以来的所有事,将大贤今后的管治与相关安排周到地让人列成册子交给了端王,由端王暂代朝政,楚胤从旁辅助。 至于此举的借口,自然是与贼人交手造成的旧伤复发需静养。 朝中大臣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虽对新皇登基不久就由端王代理朝政一事感到微妙,但到底没敢多说什么,纷纷道“皇上保重龙体”。 炽军暂由冉凌珏统帅,夙嘉进营辅助,戚风莺歌等人留守皇宫,与喜贵白茯一起。 安排好一切后,夙珝同知晓他们身份的端王夫妇道别,并做下了一个约定。 两日后,夙珝、君曜夫妻二人、厉天及黛妩抵达幽之境,待君曜安排好幽之境一切事宜后于三日后动身前往月灵修行圣地泠幽洞。 到达泠幽洞后,君曜第一时间对夙珝的神魂进行了探测,探测过程中,夙珝自行打开灵晶石防护陷入昏睡。 幸运的是,探测结果如黛妩所料,夙珝的神魂中确实保留有雪姝的部分意识,且能直接自夙珝的神魂中将这部分带有雪姝意识的神魂分离出来。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直接避免了夙珝会死的可能性。 分离出来的部分神魂将由姻缘红线缚绑,等所有神力汇聚后,他们要做的就是等,等神魂成型孕育出新的,依旧是雪姝模样的净神。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君曜当即便与厉天和黛妩一起为分离神魂布阵施法,虽各怀心思,但几人的目的都是同一个。 灵晶石防守处破解状态,神魂暴露于人前,夙珝始终都会处于沉睡状态。 神魂分离成功后,夙珝的神魂受损,回到灵晶石后会自发启动修复融合模式,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三年,又或者十年,几十年。 于灵神神兽二族而言,短短数年不过弹指挥间,对沉睡中的夙珝来说更是如此,他会无意识地睡到神魂修复完整之时。 而在这期间,君曜与厉天二人会合力为传输神力到不完整神魂上的黛妩护法,避免传输过程中神力外泄。 黛妩将神力全部传输至那部分神魂中后,黛妩当场坐化。 不过,因为黛妩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灵神族人,多活的这四千多年是依靠了雪姝的神力,有违天道轮回。 因此死后的黛妩去到阴界后不会再轮回转世,她必须在阴界待上四千多年。 那时,方可转世投胎。 黛妩坐化,神力汇聚那部分残缺的神魂,随时都有散发的可能,君曜与厉天势必要随时保持清醒加固阵法,以此保证残缺神魂的成型。 幽之境四季如春,泠幽洞内长有大片翠绿林子,林子外就是各色各样的花,莺飞草长。 自他们进入泠幽洞起,这里便是这番景象了。 直到黛妩坐化,原本残缺的那点点神魂日渐长成少女模样,这番景象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夙珝做了一个冗长繁杂的梦。 梦里纷纷扰扰,一开始便是他那早让他忘记容貌的父亲月熠与他那曾为神王的母亲。 他未见过他的母亲,却是在幼年时期总听他父亲提起。 他的母亲名司婻,因生来便带有代表着下一代神王的印记而被定为王位继承人。 司婻从小被当成下一任神王培养,就同人类的大家闺秀那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必须得样样精通。 不同的是,人类的大家闺秀不必修习灵术,也不必从小修习各类战术。 严格教育之下,司婻就跟人类的少年少女一样有了反叛心,越是让她做什么她就偏不做。 她有一个从小便指定的未婚夫墨岱,二人自小便被人告知他二人以后是要成亲皆为夫妇的。 因此,两人从小以兄妹关系相处,到了知事的年纪便不断被人提醒要以未婚夫妻之道相处。 就这样被引导着,引导着。 墨岱被引导回“正途”,对司婻的兄妹之情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了男女之情,然而司婻对墨岱的感情却始终未变。 司婻未曾对墨岱动心,彼时也无人让她动心,临近即位之际,司婻拗不过神宫众人的安排与墨岱成亲。 在此之前,司婻同墨岱有过一次长谈。 第481章 身世,月焱之父母 司婻告诉墨岱,她对他始终都是兄妹情,从无男女情,希望墨岱家能提出解除婚约,哪怕因此不能继承神王之位也没关系。 司婻心想,毕竟是她先有解除婚约的想法,墨岱又从小被家族当成她的夫婿培养了这么些年。 现在她想解除婚约,理应是她对不起墨岱。 可惜那时墨岱对司婻早已情根深种。 他哄骗司婻,说自己对她也是兄妹情,但并不赞同解除婚约。 初代灵神族王与王后鹣鲽情深,二人于同一天仙逝,临终前,初代神王拉着王后的手许下来世,而那句生生世世的话被有意识的神律收入在册。 从那以后,每代神王出生之时都会有一个对应的神律认为可以与神王相伴一生的人。 而墨岱,正好就是神律中,能与司婻相守一生的那个人。 司婻唯有遵守神律与墨岱成亲,才能让神律认主,成为真正的神王。 司婻对神王之位并无多少心思,会按照安排为继承神王的位置学习,不过是因为她生来就带有神王的印记,是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的。 她才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有些事是不能抱有这种随性的想法的。 所以哪怕她不当这个神王,她都不愿与墨岱成亲。 然而她不想墨岱想,墨岱骗她,说灵书上记载,成亲后感情不合的二人可在神律见证下解除夫妻关系。 墨岱说,司婻既然生来带着象征着神王的印记,那便注定了要当这个神王的。 不若真换人当这个神王,撇开神印,神律等不认主,待灵神族出现危机,无人能启动神王神器统帅族人,那灵神族不就完了吗? 更何况,被神律认主的神王是能完全继承神王之力的,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就能保灵神族相安无事了。 墨岱的话让司婻有了动摇。 等到司婻再问起解除夫妻关系时,墨岱将司婻带到灵书阁,用假的灵术欺骗了司婻。 司婻本着一颗为族人着想的心意图让神律等先认自己为主,之后再以与墨岱无夫妻情分解除夫妻关系。 墨岱奸计得逞,司婻与墨岱成了亲。 成亲后的墨岱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的确恪守礼教,以兄妹相处的方式与司婻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在此期间,他耗尽所有耐心意图悄无声息地打动司婻。 这种表面相敬如宾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这种平静终究被打破了。 司婻对除魔归来的月熠动了心,在一次朝见上,一见钟情。 月熠本就是放浪不羁的性子,又不屑对一个黄毛丫头三拜九叩,每每见面,对司婻都没好脸色。 司婻喜欢月熠,但不想让月熠低看,两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无休止的争辩。 争着争着,一个明媚的午后,两人发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口角”,也就是那一次让月熠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神王动心了。 碍于神律,意识到动心的月熠开始与司婻保持距离。 司婻性烈,扬言我命由我不由天,在告知了月熠她与墨岱的婚事真相后说什么也要与月熠在一起。 月熠也是年少轻狂,受司婻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撺掇,一颗心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婻向墨岱提出解除关系。 然而她却并不知,在那个明媚的午后,她与月熠的亲吻被墨岱从头看到了尾。 墨岱癫狂了,他认为自己遭受了来自司婻的背叛,他知道司婻从未警惕过他,所以他在那日用了手段,坐实了他们的夫妻之名。 醒来后的司婻没有对墨岱做什么,因为她连自己已经失去清白这事都没意识到。 墨岱没有再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利用神王伴侣的身份让司婻毫无防备地睡了一觉。 在这一觉里,墨岱占有了司婻,又在她醒前做好了一切的清理与治疗。 他对司婻是没有恶意的。 司婻那一身的神器没有感受到任何可能对司婻性命造成威胁的恶意,结果竟然真让墨岱将这事给瞒过去了。 毫不知情的司婻听墨岱说,毕竟解除夫妻关系这种大事还关乎到墨岱家族,急不得。 司婻信以为真,给了墨岱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她与月熠感情日渐加深,终于携手定下终身,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天地变了。 司婻有孕,得知真相的她违背神律中不得伤害伴侣的规定亲手割下墨岱的头。 神王印记自此在她身上消失,神律对其降以天罚,司婻受伤,却因腹中子逃过一劫。 司婻想亲手毁掉腹中的孩子,不想神王印记选择进到了她腹中,选了这个孩子为下一代神王。 无论司婻如何想毁掉这个孩子,她都伤不得他分毫,甚至还因此连她自己都伤不了自己。 月熠得知事情真相后怒不可遏,当即大闹神宫,誓要将墨岱整个家族碎尸万段。 然纵使月熠再如何强大,左不过也只是神王座下的神兽。 神王堕落,神宫众人在四位至高神中选出修为最为高深的玉颜暂代神王之位,神律等也有意识地暂认玉颜为主。 玉颜仁慈,并未对月熠用天罚,只用镇神阵将其困住,告诉其他这番行为的利害关系,月熠为司婻着想暂时放下自己的愤怒。 玉颜在关押司婻的地方留下的破绽。 月熠便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复一日地陪着司婻,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抚平司婻内心的伤,让她不再想着折磨自己,直到司婻平安产下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墨修。 玉颜信守承诺,墨修出生后他便放司婻与月熠离开神宫。 月熠带司婻回了幽之境,用了一年时间抚慰司婻的伤痛,一年后经司婻点头,月熠与其成亲。 半年后,司婻诊出有孕。 在幽之境的那段时日,二人过的是真美好平静,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不过如此。 只是在这片美好平静下所藏着的黑暗残酷,早已将二人团团包围。 美好平静的岁月总容易让人忘记一些纷扰烦恼,好比这夫妻二人,在离开神宫的那一瞬早将二族不得通婚的规定忘得一干二净。 事情发生在司婻产子的那一天。 乌云压顶天雷滚滚,怒号狂风在顷刻间扫平整个幽之境,断壁残垣哀鸿遍野,整个幽之境在短短眨眼间恍若炼狱。 玉颜匆匆而来,无奈告诉月熠,他们都忘了,这规定是初代定的,唯有神力高过初代的王能更改。 可放眼历代灵神族的王,竟没有谁的神力高得过初代的。 玉颜没有启动神律,但定在神律上的规矩却自发启动了,玉颜阻止不了,只得来为月熠助阵,直到司婻平安产子一子。 司婻为孩子起名为焱,寓意孩子能像火焰那般活泼耀眼地长大,有一个灿烂光明的将来。 这是司婻的遗愿。 她希望孩子能有一个火焰般的灿烂耀眼的将来,却在最后,死在了那场天降神火之中。 她违背神律,私自与月灵结合,注定了是要受惩罚的。 可司婻最后却是笑着离开的,她让月熠抱着孩子,用最后的神力将父子俩推得远远的。 熊熊火焰下,她对月熠感到抱歉。 她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残花败柳之身,幸得夫君垂爱,今生无缘,愿来生再报夫君大恩。 她看到火焰之外的小月焱哭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苍白无力地保持着她身为母亲最后的体面。 叮嘱他:母亲便将父亲交给焱焱了,父亲做事容易不计后果不听话,焱焱可要帮母亲保护好父亲。 这些都是夙珝幼时听他父亲讲的。 每当他冷脸不理人时,他那不像父亲的父亲就会嬉皮笑脸地拿母亲临终前的话来指责他,说他不听母亲的话,不知心疼老父亲。 他那时看着父亲笑,就以为父亲是真的在笑,是高兴的。 如果父亲没有日渐消瘦,没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偷着哭; 如果他不是忽然一夜白了发;如果,他没有自发打开灵晶石让魔族人撕碎他的神魂。 他或许会一直相信父亲是真的在笑,是真高兴的。 第482章 五年,人总要长大 延戍五年,二月十一,距大贤皇帝生辰还有三日。 各地因圣上生辰连日来喜庆洋洋,自三日前街头便开始艺人游闹,酒肆财管兴旺火红热闹非凡,摩肩接踵间每个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御书房内,御案之后,男人一身龙袍,眉眼深邃面容俊朗,玉雕似的一只手懒懒撑着额。 礼部侍郎将手中之物呈上,喜贵上前接过,再当着他的面缓缓打开。 精致贵重的黑沉木盒一开盖,入眼便是浅淡荧光,定睛看去,盒中鲜红绒布之上正放着一颗球状明珠,颜色雪白通透。 男人眉头微挑,掀起眼皮看礼部侍郎,“夜明珠?” 礼部侍郎摇摇头,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皇上试着触碰一下?” 礼部侍郎是个和蔼的胖老头,本来就不见得大的眼睛这会儿直接眯成了一条缝,都快识别不清他究竟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 男人并未动作,只轻轻敲击了一下盒子往喜贵那边推了推。 喜贵会意后轻轻用手碰了碰,本来还在想这礼部侍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被他碰过后的珠子忽然变了色。 不仅球体变成了暗黄.色,方才浅淡的白色荧光也变成了淡黄.色,色泽莹润,光瞧着便觉得暖。 礼部侍郎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公公再碰碰?” 喜贵讶异,狐疑之下又碰了碰。 珠子又变色了,这回是明黄.色,光也比方才亮了许多。 “嘿,”喜贵乐了,将盒子放到男人面前,“皇上也试试?” 原本对这珠子不感兴趣的男在看到珠子接连两次变色后也来了兴趣,眼底的兴致还很浓。 不过他眼底的亮色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礼部侍郎再定睛看过去,就看到他们的皇上依旧一点淡漠。 不过他到底还是用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触了珠子一下,而这回,珠子的颜色变成了浅淡的蓝色,随之散发淡蓝色的光。 礼部侍郎见差不多了,便笑道:“皇上,此乃东璃国使者献上的您的生辰礼之一,叫夜暖珠,跟夜明珠一样,自然发光,不同的是诚如皇上所见,它能变色,主要用以晚上就寝之时代替咱们的夜灯。” 说着笑看了喜贵一眼,“咱们的夜灯是明火,烧久了总归有危险,东璃国使者说,他们王宫用的都是这珠子。” 又对龙椅上的男人说:“皇上此次生辰,东璃国可下了不少功夫。” 喜贵看了座位上的人一眼,笑道:“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侍郎大人不是也说了,这还是‘之一’呢。” 礼部侍郎连连点头。 男人轻笑,示意喜贵将盒子收起来,对礼部侍郎道:“爱卿回去替朕转达,就说朕十分喜爱东璃国的礼物。” 说完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改口道:“不对,这么好的东西,‘十分’二字已表达不出朕对其的喜爱,便道朕对其爱不释手,三日后宴会,会将东璃王子奉为上宾。” 礼部侍郎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听出了圣上的言外之意,连声称是。 送走礼部侍郎后,男人让喜贵关上御书房的门,一改方才的沉稳漠然,咧开嘴就冲在一旁当了许久的人形柱子楚胤招手。 “来来阿胤,快看这珠子,真能变色!” 喜贵转身就看到他顶着他家爷那张俊脸做出如此夸张的表情,险些一个趔趄。 没错,这个一身龙袍,正顶着他们家爷脸的人,这么不稳重的人,一旦没有外人就马上露馅的人,除了端王世子爷就没别人了。 尽管时过五年,楚胤跟喜贵一样,也不习惯夙嘉顶着这张脸做出如此夸张的表情。 楚胤放下手中册子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变回来。” 行吧。 夙嘉手捧着珠子,对上楚胤毫不掩饰的嫌弃,另一只手往脸上一抹,立马恢复了原貌。 夙嘉极为积极地对楚胤展示珠子,数了数,总共就能变三色。 不过也算让人开了眼界,要知道这玩意儿可只是一件珍宝,并不是用灵术控制的。 楚胤看了会儿,抬眼看着夙嘉,“炽军在京已有一年之久,冉凌珏上回还在问什么时候能让他带他那些兄弟出去溜上一圈。” 夙嘉一听就知道他也明白他方才对礼部侍郎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了。 不过也对,阿胤可是他的先生呢,礼部侍郎那小老头都听明白的事,阿胤怎么可能不懂。 夙嘉轻轻一跳坐上了桌子,手指不断触碰珠子,一边看着它变色一边接楚胤的话。 “好东西谁不想要,或许他们只想让人觉得他们送过来的东西是最好的,回头他们若有事,我们拿人手短也不好拒绝,可是吧……” 夙嘉停下手上动作冲楚胤笑得狡黠。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旁观者如何想,你我不清楚不代表就没人同你我想的一样,我们不动手,总有人会想动手,既如此,何不如先下手为强。” 楚胤轻笑,看着夙嘉的目光带着些许欣慰。 还没说话,夙嘉的嘴角就拉下来了,垮着肩去戳楚胤的眼睛,拖着声音抗议。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慈祥和蔼的眼神看我啊?不要忘了你才三十二,三十二啊!你就这么想当我老父亲吗?!” 楚胤躲开夙嘉的攻击,笑了笑,习惯地想往他头上薅一把,视线触及到他身上的龙袍到底还是忍住了。 夙嘉撇嘴,摸着手里的珠子继续抗议。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可是能不能不要对我抱有这么大偏见?这都过了五年了,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五年,一个不长,却也不算短的时间。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了,夙嘉放在珠子上的手指也不动了,慢慢的,他的眼眶开始泛红。 楚胤看了喜贵一眼,喜贵无声叹息,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楚胤将盒子从夙嘉手上拿过来放在御案上,轻轻上前抱住了他。 夙嘉心里酸涩,抬手环住他的肩强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你说,皇叔公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回得来?” 君曜并未给出明确时间,自他们进入泠幽洞,至今他们便再没收到幽之境的消息了。 皇叔公临走时做了两手安排,一是让他父王代理朝政,过个一年半载他们或许就回来了。 另一手则是,若一年后他们还未回来,便由他化作皇叔公的模样坐上龙椅。 如今,他在这张龙椅上已坐了整整四年,可幽之境却始终没有再传来消息。 午夜梦回,往事历历在目。 犹然记得,在最初觉醒,恢复他身为月灵族人的记忆后,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的王上是因为误食了转生果才来人界的。 那时的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直到后来他才想起,自己幼时不过五六岁时有一次因迷路无意中到了泠幽洞附近,刚好遇上一个寿命将至的老人。 他不清楚那位老人身为为何,又为何会出现在圣地附近,只记得老人年纪真的是太大了。 见到他时,老人颤颤巍巍向他伸手,嘴里喃喃,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他说:“王上,是……是王上回来了么?” 当时的他很想说他不是王上,不过王上是他王叔公,还想问老人家找他叔公做什么。 但话没来得及问出口,老人就哆哆嗦嗦说:“王上又去神宫了吧?这是第几回了……王上快快长大吧……” 那老人说话语无伦次,牛头不对马嘴的。 他当时并未理解,也没从老人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因为他哆哆嗦嗦了说了这么几句后就死了。 直到后来他听说他的皇叔公是误食了转生果才投生人间,回忆起曾经遇见过的那位老人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只不过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皇叔公是为了他族人才来这的。 虽事实真相与他所想相差甚远,但有一点他却是猜对了的。 第483章 急报,王府来人了 当年神宫大战,皇叔公并未让族人同他一道。 他始终都是只身一人周旋于各魔族妖族间,然后独自率领妖魔两族攻打神宫。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让族人知晓,直到后来国师出面向月灵王族说明一切。 也是从那时起,月灵王不再现身于幽之境,有国师在,月灵王的不露面在族人眼中渐渐的变成了理所当然与以习为常。 他们都以为事实如国师所言,月灵王不现身是因为天地间即将迎来一场浩劫,而这场浩劫与整个月灵族有关,唯有月灵王不再现身族人眼前方可阻止浩劫来临。 可实际上,国师此举不过是为了掩饰月焱那永无止境的寿命和可能永无休止的诅咒。 没有哪个月灵族人能长寿千年,更何况是几千年,甚至几万年,更别说还有诅咒在身。 月焱的存在对月灵族来说便是一个令人惶恐的存在,可这一代月灵王不死,就永远都不会产生下一代王。 因此,他们的王注定从此只能存在于族人的认知之中。 所以,夙嘉觉得,说到底在某种意义上还是他的皇叔公为他们的族人。 楚胤听夙嘉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夙嘉这几年说了不少,但他还是听得认真。 听完后,楚胤揉了揉夙嘉的后颈,温声道:“有句俗语叫‘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既这么久都没传信来,至少说明他们的神魂是分离成功了的。” 夙嘉身子一僵,猛地记起他们这几年忽视的一点。 他从夙嘉怀里慢慢退出来,有些恍惚,“好像……好像是啊。” 楚胤看他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是,你我这几年都未曾想到这一点,现在想想,若神魂分离未成功,君曜会走险棋,事关月灵王性命,那还不得无论如何都要通知你们这些与王上亲近的族人?” 经他这一说,夙嘉立时如醍醐灌顶,方才还黯然失色的杏眼瞬间亮晶晶的。 “可不就是了吗?!” 他一拍大腿,又把楚胤的肩拍得啪啪响,“好阿胤,你怎的这般聪明?我压根儿就没往这上头想!” 楚胤担心自己的肩会被他拍脱臼,哭笑不得地挥开他的手。 “这就叫关心则乱,若真静下心来想,早两年就该想明白,而不是整日担惊受怕了这么几年了。” 夙珝虽为异类,本人性子也难捉摸,但于他却是这些年唯一的好友,好友出事,他自然关心。 他同夙嘉一样,日思夜想,数着日子过,就盼着他们相安无事早日平安归来。 就这么盼着盼着,心思全都放在担忧之上了,会想到这一点,还是前些日子通宵时突然的福至心灵所致。 夙嘉可不管他是怎么想通的,拽着楚胤可劲儿地夸他聪明,还把莺歌他们叫出来专门说这事。 楚胤见他可算不是一提到他皇叔公就红眼睛了,积郁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也算吐了出来。 夙嘉心情愉快,思维跟着跳脱了起来,跟莺歌他们说完话后忽然就想到白茯了。 “走,”他跳下桌子拉着楚胤的袖子说,“我们现在去将军府,也把这事给白茯说说,省得她跟咱们一样。” 楚胤想也是,就让夙嘉变了夙珝的模样,带上喜贵前往将军府。 白茯是在两年前嫁进将军府的,是夙嘉顶着他皇叔公的那张脸赐婚的。 五年前,白茯决定让冉凌珏给半年时间,半年后就搬去将军府继续为自家主子守孝,待孝期一满,便同冉凌珏成亲。 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还会有法子救雪姝。 白茯盼着自家主子早日归来,想着她要不在长禧宫多等上些时日,她家公主回来时长禧宫也有人。 于是就跟冉凌珏商量,将半年延至两年。 两年后她家主子并没有消息,冉凌珏深知她意,有心让她继续待在长禧宫,但这回倒是白茯拒绝了。 她想,她已经食过一次言,不能再出尔反尔第二次,于是就在三年前同冉凌珏回了府。 两年前,三年孝期满,圣上赐婚,白茯以慧熹郡主的身份嫁入将军府,次年喜得麟儿。 到将军府时正好是午膳时间,白茯在得知他们要去时临时吩咐厨房赶做了几个菜,夙嘉等人去刚好赶上。 进了饭厅,冉凌珏屏退左右,夫妻俩要对着夙嘉行大礼,还没动作就让夙嘉给制止了。 夙嘉恢复了自己的脸,穿着一身龙袍极其不威严冷傲地说:“行了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知根知底的,就别整这些虚的了。” 话说完,自个儿也坐到了主位,刚坐下就被楚胤笑话。 “怎么说话的?”楚胤无奈地看着他,说,“说声不必就行了,谁跟你是一家人?” 白茯掩嘴跟着笑,跟喜贵一道先给几人布菜。 夙嘉不以为然,一脸理所当然,“左右就是这么个道理。” 楚胤不跟他贫,转而跟冉凌珏说起别的事。 这些时日因圣上诞辰将近,各国来贺,京城正处于一年一度的热闹中。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众多异国异族人聚集到一起,难免摩擦,炽军这几日为京城安危不眠不休,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冉凌珏同楚胤说了会儿,夙嘉耐不住寂寞。 他还惦记着自家皇叔公他们的事,就插嘴说:“行了,每年都那样,说来说去差不多得了,咱们来又不是为说这事的,要说公事去明政殿说。” 这几年他是把他皇叔公那套学的炉火纯青,懒得出神入化,但凡是过了他处理政事的时间,他一刻钟都不会拖。 最初的那两年端王为这事经常跟他扭打到一块,恨铁不成钢的,好不容易掉下去的肉又长了回来。 冉凌珏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好不知道他们来他这的原因。 楚胤有些嫌弃地看了夙嘉一眼,让白茯不让忙活了,欲跟他们说明此番来意。 夙嘉不让他说,先一步嚷嚷着把他跟楚胤在御书房说的事搬出来,最后一口断定:“所以咱们现在可以不用担心了,只管等就是了。” 白茯这几年来没有一天不想这事,成日里想到这事就惶恐不安,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了。 尽管夙嘉都这么说了,但白茯却还是不怎么放心,“真的吗?真的没事吗?” 夙嘉又把楚胤跟他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现在的他可以说是十分放心了,毕竟他觉得自己少说得活个四五百年,绝对没问题。 很显然,他已经完全把白茯活不了那么长时间给忘了。 楚胤拿吃堵住了他的嘴,好生宽慰了白茯好一会儿,冉凌珏也搂着小妻子哄。 白茯虽不完全放心,但见夙嘉与楚胤都这般笃定,转念想了一会儿,想着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 只要已经确定公主能回来,她等也就等了。 四人和谐地用完午膳,丫鬟过来说小少爷醒了,白茯不得已先离席去看儿子。 冉凌珏这几日事务繁忙,吃过饭跟楚胤他们又聊了会儿后便要去军中了。 夙嘉闲着无事想让楚胤陪他逛街,楚胤扔给他一个白眼后准备跟冉凌珏一道出门,回太傅府。 三人来到正院,老远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夙嘉出了饭厅就又顶上了夙珝的脸,听了这哭声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将军,皓儿平日不是最为乖巧么?怎的今日如此嚎啕大哭?” 冉安皓,冉凌珏让楚胤给他家儿子起的名。 取自“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寓意孩子今后为人处世光明磊落。 皓儿性随冉凌珏,从娘胎出来就不爱哭闹,这会儿这声音却似能将屋顶掀翻。 冉凌珏转身跟管家说让他去主院看看。 这时,负责守门的护卫疾步而来,在行完礼后看着楚胤说:“大人,端王府来人了,说是有急事寻世子爷回府。” 找他? 夙嘉蹙蹙眉,“让人进来。” 护卫应下去喊人,小栗子一副快断气的样子跑过来,脚下不稳,上来先给夙嘉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夙嘉:“……” 也大可不必。 小栗子都急得没给其他两人行礼就气喘吁吁地说:“王府,王府来人了,靖煦,靖煦公主她,她……” 第484章 归来,怎么才回来啊 “皇上?大人?将军?!” 小栗子只感觉两道劲风从自己面前刷刷两下。 等他睁眼再看的时候眼前哪还有人影子,连一向成熟稳重的大将军都已经跑没影了! 一盏茶后。 “姝儿!是姝儿回来了对不对?!” 夙嘉在外院时还能绷住,一由管家带到内院就着实忍不住再维持他皇叔公该有的形象了,一阵风似的刮进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楚胤心跳也有些快,步伐急促地跟在夙嘉后面进了内院。 不过他还算镇静,进了内院后就发现院子里除了带他们过来的管家外,院子里就没其他下人了。 这时,夙嘉的声音戛然而止,楚胤停止思考,大步流星跟着进屋。 进屋后没瞧着别人,倒是看到夙嘉又在挨训。 端王才不管夙嘉这会儿穿的是不是皇帝穿的衣裳,只要对着他儿子那张脸,他就吹胡子瞪眼的。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老子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这么大声,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啊!” 夙嘉这会儿急着去内间,没心思跟他老爹计较,嗯嗯唔唔地敷衍了两声拨开人就往内间去。 “姝儿,姝……” 夙嘉站在内间门口,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撩着珠帘的手维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整个人僵在那就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屋里,床榻前,男人一袭玄色詹秀锦服,低调矜雅,俊朗容貌较之于五年前似更为硬朗深邃。 他端端坐在那,掀起眼皮懒懒散散地朝这边一看,凤眸中含着浅淡笑意,似石头上被凿开的一圈圈觳纹,深深刻在夙嘉心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五年前。 而在他面前的床榻上,正安静恬淡地沉睡着一个人。 这人依旧是五年前离开时的模样。 巴掌大的脸莹白如玉,满头墨黑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披在雪白枕头上,白的亮眼黑得深沉,衬得她那张原就不似真人的脸愈加不真实。 只与五年前离开时不同的是,此时的她虽脸色白皙不似真人,却并非那种病弱的苍白,小小唇瓣洇着淡淡的粉,漂亮得宛如两片静止的花瓣。 她睡得安稳乖巧,也不知正在做着什么梦,乍一看,她的唇角好似勾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夙嘉的眼眶蓦地就这么红了,他任由落下来的帘子打在自己脸上,翕了翕唇,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是他的。 “皇……皇叔公……” 端王妃站在一侧,原就泛红的双眼这会儿变得通红,又心疼又高兴地垂首拭泪。 楚胤在夙嘉未出声时就猜到屋里可能是什么情况了。 这会儿夙嘉出声,他也不能让他就这么定在这,他在后面轻推了夙嘉一下。 进屋,尽管心有猜想,但在跟男人对上视线时,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时,楚胤的眸底还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不过跟夙嘉比起来,他就镇定多了。 楚胤缓步走过去,掩去眸底的波涛,声音低哑地开口问:“何时回的?” 他与这个人,从前在私下里就没多讲究礼数,时隔五年音讯全无,再出现,楚胤实在拿不出对待君王的那一套。 夙珝看了夙嘉一眼,笑了笑,对上楚胤温和关心的目光,温和回道:“半月前便与端王通过信。” 夙嘉本来也想在楚胤之后跟自家皇叔公说说话的,结果一听这,可不得了,猛地一扭脖子就瞪向他老子。 “父王,你……!” 半月前皇叔公就来过消息了,这老头子竟然都不告诉他们! 夙嘉这头刚要发作,夙珝就笑着说:“是我让他暂不要声张的,怪不得他,你要怪,便怪我。” 夙嘉上一刻还气鼓鼓得跟河豚似的,这会儿就跟被针扎了一个小洞,瞬间就泄气了。 夙嘉不管他老子了,跟个小炮仗似的冲到夙珝面前,身子一矮直接把人扑了个满怀,而后抱着人就不松手,紧紧攥着夙珝的衣裳,生怕人跑了似的。 “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皇叔公,你,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我们……” 夙嘉心里满满涨涨的,又酸又涩。 这几年午夜梦回,想说的话几箩筐都装不下,现在见到人了,却反倒如鲠在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到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 “我好想你们啊,好想你……” 端王这几年虽没表现出来,但心里始终都是记挂的,就盼着他们大贤的皇帝,他们的君王也早日归来。 这会儿端王心里也是一阵接一阵的酸楚。 但碍于面子,他死活不愿承认自己被夙嘉这模样感染了,冷哼一声后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夙嘉你还是不是男人?” 夙嘉这会儿正触动着呢,没心情跟他家老爹杠,甚至一听到他爹的声音就自发失聪,根本没听端王说什么。 端王妃被夙嘉看端王的那凉凉的一眼逗得哭笑不得,拐了端王一胳膊肘。 端王侧首就对上自家爱妻不甚赞同的视线,喉间立时一梗,抿抿唇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夙珝难得对夙嘉这么耐心温柔,任由他抱了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没事了,光抱着我做什么,姝儿回来了,你不打算好好看看她么?” 楚胤见状很有眼力见地过去把夙嘉拉起来。 夙嘉哭得抽抽,听了他这话后顺着楚胤的力道起来,选择在床沿坐下,一边哽咽一边看着床上的人,问:“姝儿怎么还睡着?” 这也是屋里几人目前都关心的事。 夙珝虽在半月前跟端王取得过联系,但信中对雪姝现在的情况并未详说,只道半月后回来,让端王夫妻二人不要忘了五年前的约定。 端王二人自然记得,自两日前就在准备接人回来的事。 在夙嘉与楚胤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两人前日里便在喜来客栈订了房间,安排好人掩护,昨晚傍晚端王就借口城郊有事要办先一步去了接人了。 这次回来跟五年前雪姝和他从幽之境回来一样,马车会在城郊一处无人的地方落下。 夙珝他们到时正好半夜,有端王在,守城的人自然没有为难。 端王先带两人去客栈休整了一晚,快到午膳时候过去接人,所以赶在了这会儿到。 夙嘉听完后对自家老子颇有说词,话里来话里去的都是在说他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给他透露。 “要早知道,就该我去接人了,哪能轮得到父王,再者,明知我们那么担心,父王你竟然……” 端王冲夙嘉冷哼,选择用鼻孔看他,“知道你皇叔公为何选择同我联系而不是同你吗?” 夙嘉直觉他家老爹说不出什么好话,偏还嘴欠地追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端王很得瑟,扯出一个嘲讽的笑,“那自然是因为你爹我沉着冷静成熟稳重,换成你,估计消息一到就已宣扬得人尽皆知了。” 眼见夙嘉一张脸涨得通红,端王最后还很欠地补充了几个字:“你,靠不住。” 不行。 夙嘉觉得。 这爹是没法要了,谁稀罕谁拿去吧。 “行了行了,”端王妃拽了拽端王,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扭头对夙嘉说,“你也消停点儿,你皇叔公还说着话呢。” 夙嘉原本还因为端王的一番得瑟气得直喘气,这会儿一听皇叔公几个字立时就哑火了,恢复了刚才的正襟危坐。 夙珝在泠幽洞睡的这几年,对他来说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 但在经历了那个冗长的梦后,再听到这些鲜活的声音,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放在从前,他是断然没有耐心听人在跟前贫的,现在,他竟难得地没觉得麻烦,相反觉得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他没有计较端王父子俩这个小插曲,将收回来的视线重新放在床上的人的脸上,将这五年的时光缩成了短短几句话。 第485章 重逢,不再顾虑 夙珝说,他是在半年前醒来的,神魂虽被分离出小部分,但修复后并未感觉任何不适。 他醒来时雪姝的神魂才刚刚成型,模样方处于婴幼儿时期。 人类从婴幼儿时期至成人时期尚且需近二十年时间,更别说灵神族的人了。 在进泠幽洞之前君曜与厉天的估计都是以甲子年打底。 毕竟依照灵术记载,前些年净神在成长至足以化作人形时都用了差不多百年时光,而到了净神这一代,则刚好是一甲子年。 他们会这么估计,也算合理,夙珝也做好了花个几百年等人长大的打算。 但让夙珝与君曜三人没想到的是,随着夙珝的苏醒,雪姝神魂的成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快,至少花费一甲子年的时间奇迹般地缩短至五年。 五年过去,神魂成型,下一阶段便是由神魂塑造灵体,又是一段时间。 夙珝与君曜三人原想的是,既然神魂成型给了他们意料之外的惊喜,那么塑造灵体会不会也给他们同样的惊喜呢。 夙珝抱着满心期待与欢喜跟君曜厉天一道护着雪姝的神魂。 令他惊喜欲狂的是,整个塑造灵体的过程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惊喜这么简单,简直可以说是莫大的震撼。 不到半年时间,雪姝的灵体不仅塑造成型,还以每日可见的变化很快就变成了她离开时的模样。 对此,连厉天都啧啧称奇,道此为灵神族史上第一,从未有哪个灵神族人,亦从未有哪一代净神的孕育得这般迅速,灵体成长得这么快。 灵体完成成长,厉天与君曜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厉天回了神宫,不必再为灵神族会没了净神,只要净神在,人类便不会灭绝,灵神族自不必走向毁灭。 夙珝与君曜出了圣地,夙珝原想将雪姝带至宁安塔,想着幽之境灵气充沛,宁安塔更甚,方便雪姝休养,尽快醒来。 但依君曜之言,雪姝现在这具灵体生来便有抑制神力不外泄的作用,且她的灵体已成熟,无需什么休养。 她现在处于神魂清醒灵体尚未苏醒的状态,换言之能感受到旁人的触碰,听到他们的说话。 与其将她留在她不熟悉的幽之境,不如将她带回大贤,每日让身边人多跟她说说话,许能快些醒来。 听完后,夙嘉惊讶地看着雪姝,“所以,我们方才说的话,姝儿都是能听到的?” 夙珝颔首。 夙嘉震撼了,他没想到雪姝竟然以另一种状态清醒着。 先前还在为他家妹子何时会醒担忧不已的他这会儿瞬间就不担心了,立马来到窗前蹲着,戳雪姝放在被子上的手。 “姝儿,能听到吗?我叫你了。” 端王觉得他这儿子有点傻,瞥了一眼就没眼看了。 楚胤这时也松了一口气,看了雪姝一眼后想起一件事。 “厉天就这么回去了,那你与公主接下来会如何?他们族不是有规定,两族不得联姻么?” 这个问题也是端王先前有在信件中问到的,但那时夙珝跟他详说。 夙嘉一听也跟着挂心起来,暂时放弃了跟雪姝的说话转身看向夙珝,眼巴巴地看着他。 夙珝看雪姝一眼,眸中的淡然消散了些许,周身气质都温和了不少。 “就这样,”他说,“四千年前她的名字便不在神律上,神律约束不了她,现在她的名字依旧不在神律上,神律奈何不了她。” 夙嘉:“神律奈何不了她可奈何得了皇叔公你啊,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在上面,到了时候神律不就自发启动了吗?” 说起来二族不得通婚的规定真够残忍,它的残忍之处就在于,违反神族的两族人,到最后它给予处罚的只是其中一方。 即使两个人的名字都在神律上,都被神律约束,它最后惩罚的都只是其中一方。 世间至情之人主张同生共死,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来生来世。 可既然是惩罚,神律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因此初代临终前的最后那句话化作神律时,便定下了这凡违反神律之人势必尝尽世间情苦,与至爱之人阴阳相隔,轮回不得。 这也是为什么,四千多年前夙珝之父母违反神律最后遭受天罚的只有司婻。 “不会了,”夙珝笑笑说。 一屋子的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夙珝没看他们,他把视线放在雪姝脸上,黑眸里的温柔宛若实质般地一点点溢出来。 “神宫大战时,她之所以用自己的神魂炼就我的,便是因为以她的炼就出的神魂同样不受神律约束。” “如今她留在我神魂中的意识与灵息虽分离了出去,但我的神魂本质上依旧是用她的炼成的,在神律的认知中,我现在的神魂还是她的,而她的却是以神女神力孕育出的新的神魂。” 厉天探知过,新生的雪姝依旧继承了神女的所有神力,这么一来,神律对这个新生的她依旧起不到任何的约束作用。 楚胤了然:“换言之,你与公主的名字如今都不在神律之上,自然不必担心两族联姻会造成的后果。” 夙珝点头。 神律约束不了小丫头,她还是净神时名字神律刻不上她的名字,她不是净神时,她以人类的身份亦不在神律约束范围。 故,先前在与她定契时,他二人都不在神律的约束之中,这才没有启动神律的天罚。 那时候约束不能,现在就更别想约束他们了。 一番话下来,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几乎同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夙嘉更夸张,鼓着掌连说好几个“妙哉”,嚷嚷得端王差点又跟他吵起来。 唯有楚胤,在放心的同时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他看着夙珝,问:“之前听方姑娘说,公主的寿命会很长,那你们……” 夙嘉这会儿脑子转得就快了,走到楚胤面前。 “嗐,你忘了吗?皇叔公的神魂是姝儿的炼成的,姝儿能活多久,皇叔公就能活多久,现在就等姝儿睁眼了,等她睁眼醒来后,将来就不再是皇叔公一个人了啊。” 方凌之前顾虑的前提是,君曜他们不能完全保证分离出的那部分带有雪姝意识的神魂能按正常速度孕育出新的神魂并使新神魂成型。 在这个不确定之下,雪姝何时会真的重生在时间上也成了一个未知。 因此方凌才会考虑到夙珝会不会这一等,就成了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枯等。 现在好了,就差雪姝睁眼了,哪还有这些顾虑。 楚胤一笑,“倒是我糊涂了,忘了这么一茬。” 夙嘉在他跟前得意挑眉,“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说完就受到端王的一记瞪眼,夙嘉瞪回去,嘴里还念叨着:“反弹。” 端王扬手作势要捶他,夙嘉极为熟练地拽着楚胤的袖子就躲到了他身后。 父子俩一来一去的,端王妃看不过,正要说话,就听管家在外头说冉将军与将军夫人到了。 端王父子二人立马停止眼神飞刀,楚胤也才意识到他们之前一听到“靖煦公主”几个字跑太快,把冉凌珏两口子忘了。 将军府离端王府不算近,平日坐马车晃悠过来得小半个时辰,他们却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赶来了,可见有多急。 夙嘉觉得自己只带楚胤没带冉凌珏夫妻俩有些不厚道,所以在管家将两人带进屋关上门后夙嘉亲自迎了过去,一过去就冲白茯喳喳,说她家主子回来了。 白茯听得清楚,原就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在跟夙嘉进了内间,看到屋里两张许久不见的面孔时几欲从喉咙跳出来。 “扑通”两声,夫妻俩上来便朝夙珝跪下磕头行了个十足的大礼,白茯更是当场泣不成声,“皇上,公主……” 冉凌珏这个大老爷们儿,平日里再怎么流汗流血都不会流泪的铁血汉子这会儿面对夙珝却是红了眼眶。 白茯顾不得他二人说什么,扑到床榻前紧紧握住雪姝的手哭得泪如雨下。 第486章 等待,无尽的诉说 白茯二人方才不在,等她这阵过去,端王妃便与白茯一道守在雪姝床榻前将先前的那些话说给白茯。 冉凌珏与楚胤等人到底是外男,不好再待在这屋里,正好端王府还未用午膳,两人便跟端王到饭厅,边招待夙珝用膳边聊。 夙珝进王府时做了伪装,从屋里出来时恢复了伪装时的那张脸,而夙嘉则依旧顶着他皇叔公的脸装模作样地进了饭厅。 这边白茯听完端王妃的话后长吁一口气,看着看着床上的人又忍不住掉泪。 与以往每次思念人时掉的眼泪不同,她这次是喜极而泣。 尤其在知道她家主子现在能听到她说话时,她欣喜不已,当即就跟雪姝说了好些话。 说完又觉着不好意思,擦着眼角难为情地跟端王妃说:“让王妃笑话了,我就是太……” 端王妃温柔笑笑,将她的手与雪姝的交叠在一起,“知道,你主仆二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里。” 白茯紧抿着唇,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又笑又哭的,最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话自己。 看着床上的人,白茯觉得这些年积在胸腔里的这团浊气终于散开了。 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 夙珝刚回来,夙嘉倒是想马上把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还给他,夙珝却并不打算马上回宫。 他来端王府是伪装过的,进王府时也没让其他人看到小丫头的模样。 现在除了夙嘉身边信得过的小栗子,端王妃身边的赵嬷嬷外,端王府里无人知道他是谁,他带过来的是谁,都只知他二人是端王府的贵客。 宫里人多嘴杂,他现在不想别人知道小丫头的存在,也懒得去编造借口。 靖煦公主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再是先帝名义上的女儿夙雪姝,而是他的姝儿。 他不愿,也不想在她还没醒的时候就让她听到过多非议。 夙嘉听说他要在端王府陪着雪姝待一段时间,又高兴又难受。 高兴的是他皇叔公跟妹子要在他家待,难受的是,他皇叔公不愿收回皇位。 这就表示他还得在人前装模作样,对一向爱动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灾难。 不过转念想,他皇叔公与姝儿够苦的了,而且姝儿没醒,也的确需要皇叔公的陪伴。 夙嘉就想:那行吧,为了他喜欢的两个人,灾难就灾难吧,反正四年都过去了。 就这样,夙珝以端王远方贵客的身份与雪姝暂住端王府,平日里除端王夫妇与小栗子和赵嬷嬷外,王府其他人不得接近屋子。 跟在幽之境时一样,夙珝对雪姝可谓寸步不离,凡事亲力亲为,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屋里来吃的。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 端王在城南的庄子翻新完成,日常所需也都准备妥当,夙珝便带雪姝去了庄子,随行的除了小栗子与赵嬷嬷外还有这几天带孩子就差再端王府生根的白茯。 端王在城南的这处庄子是他手上所有庄子中风景最好的一处,依山傍水清幽宁静,最适合休养。 早在收到夙珝的信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后端王便着手让人开始将庄子彻底翻新。 原计划是让夙珝跟雪姝一回来就能住上,奈何这期间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耽搁了翻新进程。 端王这几天为这事一直念叨着,好不容易收拾妥当,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都想敲锣打鼓把人送过去了。 到了庄子,戚风莺歌等人早在周围守着,雪姝也不必再避开旁人。 夙珝亲手给雪姝做了一辆可以半躺着的轮椅,白茯每日在给雪姝洗漱收拾妥当后都会先带雪姝在园子里转一圈,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跟她说好些话。 雪姝吃不了东西。 白茯先前还为此考虑过,但在听说她家公主即便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事后就把心给放下了。 夙珝在搬进庄子后在这里待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他们依旧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他跟她拉家常似的聊四千多年前两人的相识相知与相爱,聊那些他从人界带去的话本子,把里面的故事一个一个讲给雪姝听。 讲完故事,他又说起那年给她带回去的人界的蔬菜种子,说黛妩这些年将菜园子打理得很好,菜多得都吃不完。 有时候讲着讲着,夙珝自己会陷入回忆,屋里就会安静得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每当这个时候,夙珝便会觉得孤独,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父王死后他遭其他神兽族排斥时的那些年。 想着想着,他就不说话了,躺下静静地抱着雪姝。 亲她的额头、眼睛,轻轻触碰她的唇,在她的唇瓣上留下他的温度,最后抱着怀里的人慢慢睡过去。 决定分离神魂之前,夙珝在听君曜说新生后的雪姝不会有之前的记忆,也不知她何时会恢复记忆时,他没放在心上。 他想,只要人能重新活过来,能好好生生在他面前活蹦乱跳,没有记忆又何妨。 可在进了庄子的两个月后,夙珝便会想象雪姝醒来后忘记他的场景。 他想,她在睁眼看到他后可能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 夙珝设想了好几种回答,可在设想结束回归现实后,夙珝便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恐慌。 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忘记他,忘记他们的曾经。 哪怕他安慰自己,心说自己不也一次又一次地忘记过她么,这便是对他的惩罚,他理应得的。 纵使她一生都恢复不了记忆,他也甘愿接受,没有记忆,他同样可以对她表达喜爱之情,他们终究也会走到一起。 可在连日来的回忆诉说后,夙珝觉得他似乎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那丝丝缕缕的恐慌在不断地蔓延。 他总会想,她若真一生都无法记起怎么办。 夙珝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便不再开始跟雪姝说从前的事,还跟她解释了一番。 他说:“姝儿,今天起我便不同你说那些过往了,我有些不对劲,说得多了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为避免你醒来把你吓着,我们就此将那些东西翻篇。” 于是他开始跟她说以后,畅想他们的将来,还说她现在是新的身子了,可以怀小崽子了,问她以后想不想给他生崽崽,生几个,取什么名。 皓儿冬月过两岁生辰,夙珝让戚风准备了一番在庄子里给皓儿办了一个小小的生辰宴。 端王妃在前一天就过来了,翌日夙嘉上完朝就拽着楚胤带喜贵一道一路跟他爹吵吵着到了庄子,临近傍晚冉凌珏才忙完军中事务才过来。 夙珝将雪姝安置在躺椅上,把戚风莺歌几人也叫了出来,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小小的生辰宴。 皓儿让白茯教得很好,小寿星在宴会上端着盛满新鲜苹果汁的小杯子来到夙珝跟雪姝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祝愿雪姝姨姨早已康复,祝愿皇上心想事成。 夙珝听着高兴,给皓儿包了个大红包,捉着雪姝的手让她给小孩。 晚上,夙珝便抱着雪姝,一边亲她的额头一边含着笑意说:“将来你我的孩儿也会同皓儿一样聪明可爱,届时小家伙也能收好多红包。” 他总这样,哄孩子似的,明明从前懒得连口都不乐意开,此时却不厌其烦地说着与他往日性子不符的话。 然而一个人自说自话久了总会或多或少地出现一些问题,夙珝感觉自己这大半年说的话好似比过去四千年的都还多。 日复一日,寸步不离,那种说着说着话突然安静下来的情况日益剧增。 每晚临睡前他都抱着希望,想着万一第二天就醒了呢。 到了第二天,人没醒,夙珝或许会失落,但总会宽慰自己,可能明天就醒了呢。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夙珝总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到最后他说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第487章 意外,雪姝姨姨醒了 并不是就此不再希望,更不是绝望,只是他有些受不了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后仿佛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孤寂。 于是,在陪雪姝过完年后夙珝便接手了夙嘉手里的活儿,重回朝堂把持朝政。 他每日往返于皇宫与庄子,上完朝后便把奏章带回庄子批。 雪姝在床上睡着,他便在一旁处理事情,偶尔会跟雪姝说说朝廷上的事。 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只要有事可做,不至于让他的思绪突然停下来就行了。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春去秋来,三年时间好似很长,却又仿佛很短。 如今又是一年春,正月过完不久,大贤便迎来皇帝三十五岁寿辰,四处喜庆洋洋人人笑逐颜开,百姓都道自圣上登基,他们的日子是一年好过一年。 二月十三晚,夙珝晚归。 白茯跟往常一样在晚饭后带雪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仔细地为她洗漱完毕,抱着皓儿在雪姝床前同她说话,说她白日上街时从百姓那听到的零零碎碎。 “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皇上登基都八年了,公主你不知道,前日将军凯旋,皇上不是去城门接人了么,百姓们许久不见皇上,见了才发生,好家伙,咱们皇上可真是驻颜有术,八年过去,脸上都不见老的。” 白茯拿着皓儿的两只小手,一边晃一边模仿别人说话。 “咱皇上长得可真不是一般俊,诶你说,是不是长得俊的人都不显老啊?” “我觉着是,看看咱皇上,再看楚太傅,两人年岁相当,二十出头时是个啥模样,这会儿还是个啥模样。” “可别说了,你咋不看看世子爷,十八岁是个啥样,这会儿还是个啥样。” “我就纳了闷儿了,这长得俊的人不老就不说了,咋还都不急着成亲呢?” 模仿到这白茯忍不住笑出声,弯着唇跟雪姝说:“公主你是没看到,当时那几个人说起这事儿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激动得唾沫横飞,就好像这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不过吧,也没人敢催皇上成亲,将军昨日里还同我说,有老臣意图几人联名上书,让皇上选秀呢,结果那老臣当晚就得了急症,第二天就让皇上给放回老家了。” 本来说着逗乐的话,可说着说着白茯就安静了,看着床上人温和静谧的睡颜鼻头隐隐发涩。 “你怎么还不醒啊,”白茯翕动嘴唇,呢喃似的道,“八年了,你准备让皇上再等多久呢?” “皇上说,他等你是应该的,毕竟谁让他让你等了这么些年,如今这便是对他的惩罚,多久他都等得。” “可公主,过去的四千多年不是皇上有意让你等的,你们已经错过四千多年了,你真的忍心再让你们一直就这么错过下去吗?” “不仅是皇上啊,我,世子爷,端王妃,赵嬷嬷,还有楚大人,将军,我们这几年都守着你呢,都在等你醒呢,你就不想睁眼看看我们吗……”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白茯如今都习惯了,最初那两年说着说着就不受控制地掉眼泪,现在至多也就是酸酸鼻子。 白茯想,是习惯,也是希望吧。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会醒过来,如果一直像从前那样动辄就哭,也太过矫情了。 只不过,回忆这东西是真让人酸楚,也难怪皇上以前会那样。 “娘,你在哭吗?”皓儿转身,仰着小脑袋看着白茯,奶声奶气地问。 白茯吸吸鼻子,笑着在他软乎乎的脸上捏了捏,“没哭,娘只是想起你娘跟你雪姝姨姨以前的事了。” 往旁边看了一眼时间,白茯松开皓儿,替雪姝掖了掖被子,“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吧,我先去哄皓儿睡觉,一会儿再来陪你。” 看着自家公主几年如一日不变的容貌,白茯摸摸自己的脸,无奈笑笑,转身去拉皓儿的小手,“走,皓儿,该睡觉觉了。” 皓儿乖巧地点点头,糯糯地应了一声,却是走了两步后就回头看,“娘,雪姝姨姨醒了。” “!” 白茯一惊,猛地一扭头,差点把脖子给闪了。 但她管不了这些,皓儿的话就跟一记大锤似的,砸得她心脏一震,周身血液都在这一瞬沸腾起来了。 “公主?!” 白茯猛转身,二话不说径直扑到床边,两只眼睛睁得眼珠子都像要马上掉下来似的。 她紧紧盯着雪姝的脸,视线仔细热络地在她的眼睛嘴巴这俩地方转,一颗心咚咚地仿佛要从喉咙跳出来一样。 可她盯着盯着就发现,人还是睡得很安静,别说醒了,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白茯不甘心,在床沿跪趴了好一会儿,结果眼睛都让她瞪得又酸又涩都没见人有醒来的迹象。 “哗啦”一下。 白茯就跟被人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似的,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活跃的心脏也一点点往下坠。 又过了好一会儿,白茯没等到人醒,不禁紧皱着眉扭头去看皓儿,没好气道:“皓儿,娘跟爹平时怎么教你的?有没有跟你说过小孩子不准撒谎?” 皓儿眨了眨黑珍珠似的眼,乖乖站在那,抠着小手手很认真乖顺地点头。 白茯的腿跪得有点麻,她撑着床沿坐起来,冷脸道:“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说谎?” 皓儿不解,眨巴着眼睛为自己辩解,“皓儿没有说谎。” 白茯眉头皱得更紧了,“还不承认?你自己说的雪姝姨姨醒了,但雪姝姨姨睡得好好的,哪醒了?这不是说谎是什么?” 皓儿摇头,一再强调:“我没有,雪姝姨姨就是醒了,她刚刚手都在动。” 白茯的心又是一紧,下意识朝雪姝的手看去,但看见的却是她先前给她擦过后怎么放的,那双手现在就还是怎么放的。 白茯抿了抿唇,又抱着这么一点细微的希望继续盯了小炷香时间。 “算了,”白茯吁出一口浊气,“下不为例,你明日还要念书,娘先带你去睡觉。” 皓儿糯糯地应道:“好。” 白茯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雪姝,最终一无所获,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母子俩走到门口,皓儿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过去,“娘,雪姝姨姨醒了。” 白茯的心下意识一紧,几乎条件反射地又转身猛地冲了回去。 只可惜这次也一样,她并没有从雪姝脸上看到任何苏醒的迹象。 白茯生气了,走过去照着皓儿的小屁.股打了一下,“当娘的话是耳旁风是不是?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皓儿的眼眶一下就红了,看看床的方向,又看看白茯,瘪嘴委屈道:“我没有撒谎,雪姝姨姨就是醒了。” 白茯这次不信他了,冷着脸把小孩带到他们的房间,“自觉站过去,面壁半个时辰。” 皓儿不愿意,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我没有撒谎,娘不可理喻冤枉好人,我不服。” 嘿? 白茯气笑了,“行啊,你还知道不可理喻了,到底是谁不可理喻?管你服不服,站过去。” 皓儿又气又委屈,双颊都鼓鼓的,小胸膛上下起伏着,一边掉金豆子一边为自己申辩。 “娘就是不可理喻颠倒是非,爹说了,父母也要讲道理,娘不讲道理,等明日爹来了我就跟爹告状!” 白茯乐了,嫌弃地摆手示意他去面壁,边说:“成,等你爹明儿个来了你就告状去,你现在去站着。” “哼!”皓儿冲她重重一哼,鼻涕泡都给哼出来了。 白茯被逗乐了,气也消了大半,拿着手帕去给他擤鼻子。 皓儿又哼了一声,一边由着白茯给他擤鼻子一边哼,最后拨开白茯的手转身留给她一个圆润的小后脑勺。 白茯又好笑又无奈,但也没打算哄他。 小孩子撒谎可不行,现在不纠正,以后撒谎成性可就迟了。 关了门,白茯折回雪姝那屋准备灭两盏灯,再去厨房准备夜宵,边往屋里走白茯还边心想着今晚皇上会什么时候回来。 但让白茯没想到的是。 她这边刚掀开内间小门的帘子,心里的话都还没想完,就跟一双黑沉如墨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第488章 轻吻,黑夜的惊喜 白茯僵住了,脑子里轰然一声,所有思绪与理智都在这一刻坍塌,周身血液倏地沸腾了起来,烫得她几乎立马就出了一身的汗。 她心如擂鼓,咚、咚、咚,巨大的心跳声充斥着她的耳膜震动着她整个胸腔。 白茯脚步虚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眸底盛着细碎烛光的眼,才迈开步子,右脚就被左脚给绊倒了。 “噗……” 很小的一声,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这道细微的笑声带着点干涩沙哑,但听在白茯耳朵里却跟炸雷一般。 床上的人微笑着看她,声音干哑道:“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一刻,白茯再没忍住,竟就这般跪爬到床榻前,撑着床沿猛地起来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 “醒了……醒了,醒了!可算醒了,可算醒了!” 她大喊着,狂喜的泪水簌簌落下,汇聚成两道细细的水流低落到雪姝的脖颈。 雪姝睡得太久了,即便不是肉.体凡胎,一时之间也不能做到马上就起来蹦蹦跳跳。 她有些生疏地抬手环住白茯的肩,安抚地轻轻抱着,柔声道:“嗯,醒了,白茯,好久不见。”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白茯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顿时又哭又笑的,松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你还说,可不就是好久不见么?你看看我,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儿了!” 说完不等雪姝说话,倏地转身,“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对着空无一物的屋子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咚咚几下,听着就疼,眨眼额头就见了血。 磕完,白茯就又回到雪姝跟前,紧握着她的手,也不管自己额头上还流着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做!不不,我就这让莺歌姐姐去请大夫,应该先让大夫看看你!” 说着就要喊莺歌。 雪姝心里一阵阵发酸,抓着她的手阻止道:“不用。” 白茯:“可……” “我没哪不舒服,”雪姝噙着笑,神情温柔平静。 白茯的情绪就这样奇迹般地渐渐被安抚了下来,刚要再说话,就听她说:“我都听到了,你们跟我说的话,白茯,这些年,辛苦了。” 白茯的心被深深触动,忍不住笑,又忍不住哭,感觉心里酸软了大片,初意识到人已醒来的高昂情绪仿佛也跟着软了下去。 “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白茯一手握着雪姝的手,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脸,泪眼婆娑,声音沙哑地说,“只要公主醒来,不管多久,我们都愿意等。” 雪姝眼角微湿,抬手去摸她红肿的额头,“看你,对自己这么狠做什么,回头冉将军该心疼了。” 白茯狠狠吸了下鼻子,摇头道:“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疼,真的!” “傻,”雪姝道。 缓缓伸出右手食指,一抹浅绿色的光瞬间似萤火虫般自她指尖飞出,继而落在白茯的伤处,光点没入,须臾的功夫,连血都不见了。 白茯有所感,不确定地摸了上去,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 虽说都已经知道自家主子与常人的不同,但像这样近距离感受还是头一回。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千言万语,白茯明明有很多话想等人醒了后说,结果真到了这时候,脑子反而跟堵住了似的。 她猛地想起皓儿方才说的,感到奇怪,“皓儿说他雪姝姨姨醒了,还说你手动了,可我在这等了快半个多时辰也没见你哪有动。” 雪姝回想了一下。 “手动没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好似梦魇了,我一直都能听到你们跟我说的,也一直都想醒,可就是醒不过来。” 白茯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高兴道:“没事,这不就醒过来了么?可能就我刚好盯着你的那会儿你就没动。” 雪姝微微颔首,也没在这件事上深究,左右就算深究也究不出什么道理来。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一直身处一片逼仄的雪白中,入眼什么都看不到,就只一片白,连自己的身子、手脚都看不见。 她犹然记得自己曾在玉髓中看到的那方天地,可她所处的境地却是连那方天地都不如。 她听着他们的话,对自己将来可能永远都拨不开眼前的雪白感到惶恐,于是她拼了命地想拨开挡在眼前的一切,拼命地想醒来。 还好,结果是好的。 白茯不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她现在正高兴着,想跟雪姝说的话一大箩筐,逮着什么就是什么,又问她想吃什么,她去做。 雪姝不愿她大晚上的这么忙活,适时拦住人,然后将莺歌风羽叫了出来。 实际在她睁眼前一刻莺歌二人就有所察觉,故雪姝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两人立在床前。 只不过雪姝虽然刚醒,但她思维是清楚的。 跟莺歌风羽说了两句话后察觉到白茯要来就想着给她个惊喜,所以暂时让莺歌两人退下了。 这会儿四人再见,一个个都顶着一双红眼睛,白茯更是直接把俩眼睛哭成了俩大核桃。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几人又哭又笑的声音,很显然,大家这会儿都把还在面壁的皓儿给忘了。 皓儿小小的身子隐藏在院子里的夜色中,小大人似的把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 他就说雪姝姨姨醒了,娘非不信,都这会儿了也不想着来跟他认错道歉。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谁叫她是他娘呢,他就皓儿不计娘过,原谅她这一回吧。 想着,小大人皓儿还颇为沉稳地叹了声气,迈开小步子准备回房休息。 只不过他的动静没惊动得了他娘,却躲不过莺歌他们的耳力,下一刻这个小大人就被他冲出来的娘给抱进了屋。 于是,没多会儿屋里就又传出逗孩子的声音。 安静的院落,清冷皓白的月光铺满整个院子,早春刚发芽的树枝在微寒的风中染上一层浅浅的露,光影摆动,一只蛐蛐自草丛里跳出,在院里落下高昂的鸣叫。 约莫一炷香后,顾及到雪姝刚醒来,几人就没再扰她,又聊了几句后屋里便静下来了。 白茯抱着打瞌睡的皓儿,临走前又问了一遍:“真不让戚风大哥去跟皇上说啊?” 雪姝轻轻捏着皓儿的小手,说:“嗯,不说,我也给他个惊喜。” 白茯:“这可真是惊喜,皇上最盼着你醒,他若看到你醒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雪姝笑笑,催她先带孩子去睡。 目送白茯出去,雪姝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床内的另一个枕头上,看了小会儿,伸手把枕头捞过来抱在怀里。 - 夙珝是在半夜丑时三刻回来的,白茯一直在房间等着,一听到动静立马就从屋里迎出来,问他是先沐浴还是先吃点东西。 夙珝忙了一整天,脑袋涨涨的,没什么胃口,淡淡地说了声“沐浴”后就跟往常一样进屋看人去了。 白茯瞧着他的背影,真可谓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没让嘴角上扬,转身若无其事地备水去了。 夙珝褪下外衣,随手交给喜贵。 见人还睡着,他的眼底划过一抹黯然,紧接着恢复如常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我回来了。” 说完这四个字后夙珝就没再出声,安静地就这么坐了会儿后俯身在雪姝额上落下一个轻吻,然后松手走出去准备洗漱。 约莫小半个时辰,夙珝沐浴完习惯性在进去前弄干一身水汽,临睡前跟往常一样抱着雪姝往床内移了移,然后自己再上去。 灭了烛火,整个院落彻底安静了下来,连虫鸣声都没有了。 夙珝侧身面对身边的人,熟练地将其捞进怀里,低头亲她的眉眼,最后去亲她的嘴唇,跟平时一样,亲亲就睡。 可今晚,到底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本只打算碰一下就撤离的他被咬住的唇 轻轻一下,不痛不痒,紧接着,是一记轻柔的鲜活温暖的触碰。 第489章 亲昵,这不是梦 夙珝怔住了,恍惚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心脏仿佛过了很久才发出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震得他耳膜发颤浑身僵硬。 他是闭着眼亲她的,现在也依旧闭着眼。 他不敢动,不管心中鼓噪得多么厉害,耳边轰鸣声多么大,他都不敢睁眼不敢动。 他怕是一场梦…… 不,这就是一场梦,曾经他不就做过这样的梦吗,梦见她醒了,梦见她拥抱了他,亲吻了他。 他欣喜若狂,睁开眼将人抱了满怀,却在正欲诉说他的思念与爱意时发现,这只是个梦。 要说失望,不可能没有,可再一想,这人终究会醒,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他也就释然了。 可他已经许久没再做这样的梦了,三年,五年,还是多久? 曾经让他希望落空的那场梦渐渐的也变成一种奢望,如今好不容易才梦到,夙珝担心自己一动梦就醒了。 所以他任由怀中人温柔地亲吻他,屏息微微张嘴奢侈地回应她的生疏与青涩。 就这么过了小会儿,唇上的触感有撤离的趋势,夙珝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收紧双臂将人抱过来,将这个吻按回来。 他想说:不要走,再抱抱我,亲亲我。 可脑子却又在此时转得飞快,理智很快回笼,很清楚这只是个梦,既然是梦,那他便无可奈何,就是不知道下一次…… “你不想再亲亲我吗?” 温暖湿润的呼吸,软糯轻柔的声音,于黑暗中升起的点点萤火虫般的光。 夙珝周身一僵,不敢相信自己感觉到的,听到的,方才亲吻过的还有些湿润的薄唇在这一刻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胸腔内的鼓噪一声大过一声。 夙珝不敢睁眼,却又如此的不甘,心里有个声音不住地呐喊:不是梦吧,这不是梦吧?! 他拼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控制着自己眼睛,尽量做到平静地睁开眼。 这么一来,在发现是梦的第一时间,至少能做到将失望较低至最低。 他习以为常地以为,睁眼后看到的依旧是那双闭着的眼,依旧是那张温和精致的睡颜。 他都做好准备了,都做好准备了。 却如何也没想到,睁眼的第一时间,他看见了一片璀璨星河。 空气忽然静止的一瞬,再顷刻后如浪般波动了起来,和着那点点的荧光不停地跃动,空气中清雅的莲香与浅淡的青草香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了一起。 夙珝缓缓抚上眼前的这张小脸,修长好看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 雪姝抓住他的手,像从前一样乖顺地蹭他的掌心,专注地望着他,轻声道:“我回来了。” 短短四个字在夙珝心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所有对梦境的防备与警戒都在这一道道烟花声中尽数瓦解崩塌。 夙珝笑了,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上扬的眼尾泛起一层薄红,凤眸漫开一层雾气,又很快散开。 他握着雪姝的腰,一把将人狠狠搂进怀里,手臂箍得紧紧的,那力道,就好似要将人嵌进体内一般。 雪姝环住他的腰回抱他,想说“没事,不要伤心”,话到嘴边,感觉到来自他手臂上的轻轻颤抖,感觉到颈边的浅浅濡湿。 雪姝把话咽了回去,以最大的力度紧紧拥抱着他。 这个人啊,曾经是那么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即便是四千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他都未曾在自己面前流下一星半点眼泪。 可现在,他却抱着她哭了。 如果她能早些醒来就好了,雪姝想。 若能早些醒来,便不需得他这八年来日日夜夜的等待,便不至于将曾经那般高傲的人逼出眼泪。 她以为自己足够爱他,爱到就算要为他死也甘之如饴。 可在经历这一切后她才算彻底明白,为谁死这样的事,不是表达爱的极致。 其实回想一下,无论是四千多年前的她,还是被墨修封印诅咒的她。 怕黑,想等他来带她离开,盼着他有一天能找到她,实现当初的承诺。 这些,在一定程度上依旧是对的,因为爱,所以想跟他一块,因为爱,所以想同他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墨修的诅咒基于生,解除诅咒基于死,彻底地死去,一心一意盼着他好,不再盼着他来带自己走。 雪姝以为,当时的她是真的放下了,只要他能活着,她在不在她身边,跟不跟他在一起又如何呢。 所以她才做了那样的决定。 可在经历这一遭,听他在耳边自言自语般地说了整整八年后,她才觉得自己曾经的以为有多自以为是。 死了的人两眼一闭便无所谓了,可活着的人呢? 不过还好,雪姝万分庆幸。 尽管现在后悔了,但那一时的决定引导出的结果到底还是好的,如果没有当初一时的奉献自我精神,诅咒还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呢。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安静的屋子里充盈着淡淡的香气与暖意,犹如一层柔软轻纱将二人轻轻覆盖,温暖又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夙珝心情渐渐平复。 他松了松双臂,温柔地注视雪姝的脸,贪恋的目光一寸寸精细地描绘着她的眉目,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雪姝任由他看,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他的样貌似乎没有变,但似乎又有些变化。 他变得愈加成熟了,眉眼间的轮廓愈渐得锋利,专注看她的目光却又那么温柔。 雪姝感觉自己撞进了一汪温柔的泉水,泉水里倒映着漫天星辰,她被泉水细密地包裹着,整颗心都浸泡在泉水底不愿出来。 夙珝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后才抬手摸上她的脸,声音沙哑道:“回来了,我的姝儿回来了。” 雪姝深情地笑了笑,同样抚上他的脸,应他:“对,我回来了,回来了就不走了,今后咱们去哪都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怎么可能不好。 夙珝轻轻点头,澎湃如潮水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剩下的就是满心的深情与爱意。 他低头亲雪姝的额头,亲她的鼻尖,微凉却柔软的薄唇触碰她的唇瓣,轻轻的,落下一个像花瓣的吻。 雪姝在他撤离的时候追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往上挪了挪,跟他一样,顺着他的眉眼吻下来,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像怎么也亲不够一样,双唇碰在一起,不深入,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地轻啄。 夙珝由她亲吻,不带丝毫欲念地抱着她,偶尔会轻轻回应一下,亲昵地去亲她的耳朵,脖颈。 像一只大猫,眷恋地嗅着她的气息,深情静谧又温暖。 就这么亲昵了一番,两人相拥说起话来。 夙珝这才想起一件事,问雪姝:“君曜说,新生的你一时半会儿会失去这些年的记忆,你这是都还记得?” 雪姝跟他面对面侧躺着,温顺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说是这样,但我是自打有意识起就记得一切,你跟我说的那些,我都记得。” 夙珝听她这么说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怕的是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记得,只不过因为在睡着的时候听了他们的话,为了不让他难受,所以才故意装作都记得的样子。 现在看,不是就最好了。 不过夙珝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说:“明日我跟君曜联系,让他来一趟,给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雪姝对此没有意见,“行。” 说完又靠拢了些,环着夙珝的脖颈,柔声道:“对不起阿珝,让你难过了,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夙珝看着她眼底的歉意与温柔,心里酸软一片,忍不住在她薄薄的耳垂上捏了捏。 “你是挺对不起我的,当初我那般问你,问你可有事还瞒着我,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没有,结果呢?” 瞒着他,与君曜搞出那么大的事。 明明是对两个人的诅咒,却由她一个人来解,甚至连夙嘉与楚胤都知道这件事,他却被瞒得死死的。 第490章 坦白,我太爱你了 一想到当年的事,夙珝就心疼得不行。 却又狠不下心说出惩罚她的话,开口只剩满满的无奈,“是不是觉得你们演得还挺好,把我骗得彻彻底底?” 雪姝想起自己当时做决定时的孤注一掷,就不由想到她的决定会带给他的伤心与决绝,甚至她自己可能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 忆起这些,雪姝这会儿只觉得心有余悸,怎么想都感到后怕。 “对不起,”她看着夙珝,神情认真专注,“是我太过自以为是,可阿珝,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让你活着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是的,她心有余悸,后怕,却从不后悔。 墨修的诅咒与她四千年前临终前的执念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死不是爱情的极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没了哪一方都完不成。 可她相信,如果当时的她在死前就知道她的希冀会成为另一个人痛苦的根源,那么她还是会选择让对方好好活着。 怕不怕黑无所谓,来接不接她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活着,那些东西她就不再奢望。 “我知道,”雪姝说,“对你而言,没有我的日子,你今后的生活定会异常痛苦艰难,可是阿珝,我更希望你能带着我的份活下去。” “曾经的我没有见过高山大海,没有见过人世繁华,因为都没见过,所以想让你带我去,想跟我喜欢的人走遍这些地方,这是你我间的约定,所以我想的是,即使我走了,你我之间的这个约定也不会作废。” “我跟你说对不起,是对不起自己单方面的决定让你这么痛苦,我没想到我的离开会给你造成这样的伤害,我不该单方面替你我两个人做决定。” “可我实际希望的是你能连同我的那一份活着,去实现你我的约定,虽然你没有怎么做到,但我并不怪你,毕竟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我强加于你身上的,可关于我曾经做下这个决定的决心,我从不后悔。”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夙珝静静地看着她,回想起来,这似乎是她在夙雪姝这一世中在他面前,一次性说的最多的话。 他能很清楚地从她的眼底看到她对他的那份深沉的真挚的感情,能感觉到她在说这番话时的坚决从容。 夙珝的心塌陷了一块儿,一颗心像被浸泡在蜂蜜水里,甜且涩,又暖暖涨涨的。 他暗吸一口气,凑近亲了亲雪姝的唇,“抱歉,我辜负了你的决定与希望,尽管你并不怪我,但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雪姝想说没事,不想才刚准备开口,就听他说:“我爱你。” 雪姝愣了一下,错愕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夙珝看着她一脸错愕的表情心里就酸楚心疼得不行,他宠溺专注地对上她的视线,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姝儿,我太爱你了,你以为我何尝想不到你做下这个决定时的希望?” “我想到了,在你在我面前消失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我也想过顺着你的安排,带着你的希望与我们的约定好好过,可情不自禁这种事凡是有七情六欲的人都说不准。” “我的心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它不由己,我并非无所不能,知道吗?” 说完,他轻轻抱住了雪姝,在她耳边呢喃,“我太爱你了……” 人这一生爱情不是一切,可总有那么一种感情占据主导地位,有人是亲情有人是友情,他们碰巧就遇到了爱情。 被诅咒的这四千多年,他连爱都无法说出口,而她却一次又一次诉说着对他的喜欢。 夙珝想,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在时隔四千多年再次听到他说这几个字时的错愕,永远忘不了。 雪姝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抱着夙珝,隔着衣料,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感受着他的心跳带给她的震撼与心动。 她想,这样就够了。 他们都在向彼此道歉,偏偏道歉的原因却又都是彼此,爱情这件事,到底是没有对错的。 过去的事挽回不了,那么就向前看吧,好在结局都是好的不是吗? 雪姝眼眶发热,想通后又想起他在她睡着时说的那些话,心里触动万分,忍不住又想亲近他。 夙珝顺从她,像大猫一样时不时亲亲她的脸,摩挲她的唇,好似永远都亲昵不够。 两人这一晚都没有睡,雪姝是睡得太多,不想再睡,也舍不得不去看他,夙珝则是满怀失而复得爱意舍不得就这样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雪姝念及他连日来的辛苦劝他多少睡一会儿,夙珝不肯,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拥在柔软温暖的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直到天际蒙蒙发亮,才停止。 夙珝原不想去上朝的,两人好不容易真正意义上的重逢了,他还有些患得患失,不想让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雪姝倒想他在家陪她,但一想到明日就是他的生辰,这几日京城来了许多异国人,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好说歹说,最后以她伪装后进宫陪他为条件才劝人打消了不去上朝的念头。 一般人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年,醒来肯定是没办法马上大动作的,但雪姝不是一般人,她一醒来就能行动自如,不需要什么休养期。 在她说自己能伪装去陪他时夙珝原本不让,让她就在庄子里好好养着。 雪姝为打消他的顾虑特意当着他的面蹦跳了一番,夙珝让她娇俏的模样逗得心软成一滩水,再开口就什么都答应了。 雪姝要进宫,白茯又不放心。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成了雪姝伪装成宫女,白茯也再度穿上了她以往的宫婢装跟着进了宫。 至于皓儿,白茯送他去他爹那儿告状去了。 没了秦婉如这些令人糟心的人在宫里,进宫后再见熟悉景象的雪姝难得怀起了旧,跟白茯一道在宫里转了一大圈。 站在长禧宫大门外,雪姝仰头看着大门上写着“长禧宫”三个字的牌匾,往昔瞬时历历在目。 “白茯?!” 惊喜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就见珍珠与小果子不知从哪里回来。 珍珠小跑过来,上来便拉住白茯的手,惊喜地上下打量她。 “你怎么进宫了?还穿这身衣裳,皓儿呢?皓儿没跟你一起么?” 珍珠这些年一直守在长禧宫,夙嘉先前原本念及她对雪姝忠心,有意放她出宫,但珍珠拒绝了。 珍珠的原话是:公主待奴婢有知遇之恩,如今公主虽然走了,但在奴婢的心里公主永远活着,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就想守在长禧宫。 二十多岁的姑娘,少了十几岁时期的青涩与稚嫩,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端庄,唯有在见到好姐妹时才显露几分少女时的娇俏。 白茯下意识看了雪姝一眼,见珍珠没注意她身边的人,觉得有些好笑,但转念想珍珠至今守在长禧宫的原因,她又感触颇深。 对珍珠的问题白茯一一作答,称自己突然想起从前,想着就进宫来念念旧了。 珍珠不疑有他,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这么些年过去,宫中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悲痛或许已被岁月冲淡,但曾经的人事却始终都在人的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珍珠跟白茯说了两句,这才注意到白茯身边的雪姝,不禁疑惑:“这位妹妹瞧着面生,新来的?” “妹妹”二字把白茯与雪姝同时逗笑了,真算起来,雪姝都不知道高她们多少辈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白茯抓着雪姝的手臂,笑说:“要说妹妹,也不是咱们的,这可是世子爷的妹子。” 端王世子爷盛名在外,遇上姑娘张口闭口就是姐姐妹妹。 虽然真正被他认定的妹子只有雪姝一个,但旁人不知情嘛,只当他就是逮着一姑娘就认姐妹。 珍珠闻言不足为奇,轻笑着朝雪姝福了福身,“既是世子爷的妹妹,那便是主子了,奴婢给主子请安。” 雪姝虚扶了一把,笑着同她玩笑了两句。 几人在外头待了小会儿,珍珠招待二人进去,两人就这么在长禧宫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第491章 相聚,宾主尽欢 从长禧宫出来后雪姝跟白茯便估计着下朝时间去了御书房,喜贵早知她们会来,便带他们去了偏殿。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夙珝方与人说完事,喜贵便将雪姝请了进去。 她前脚进去,后脚夙嘉就拽着楚胤来了。 夙珝一个不留神,就让夙嘉逮着雪姝又抱又搂的,还是楚胤不想让夙嘉血溅当场把人给拉开才阻止了一场险些发生的惨剧。 夙嘉这会儿满眼都是他妹子,哪顾得上去看自家皇叔公的脸色。 即便被楚胤拦着,他也始终是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活脱脱地像一只刚见到主子回来,赶着上去蹭蹭的猫崽子。 也是夙珝现在心情好,只沉着脸看了他几眼就作罢,不然早让人赶他出去了。 夙嘉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隔着小茶几坐在雪姝边上,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抱怨。 “姝儿,这事儿你可做得一点儿都不厚道,你明明昨晚就醒了,为什么不让戚风过来跟我们说一声?我要知道了,肯定早来看你了啊。” 楚胤斜眸凉凉瞥他,心说就是因为知道你要去,所以才没让你去破坏气氛吧。 雪姝其实跟楚胤心里想的一样。 她昨晚好不容易醒,自然希望能单独跟阿珝说说话,人要多了,哪能好好聊嘛。 不过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何况夙嘉本就是好意,于是她顺毛道:“时辰太晚了,便不想扰了你们清净,所以我这不是一早就来了么?” 虽然本意是来陪主位那位的。 夙嘉不疑有他,明明心里因为自家妹子的体贴高兴,却还是抱怨着说:“什么扰不扰清净的,你我什么关系还需顾忌这些,不然我早就见着你了。” 雪姝给他添了点儿茶,“现在见着了也行。” 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向夙珝,“端王妃也知道了?” 夙珝嗯了声,抬眼看她,“庄子晚上设宴,我让风羽下午去王府接人,你现在想见她么?想的话让人去将王妃请进宫。” 雪姝摇了摇头,“不用,我就是不想她跑这一趟,晚上见吧。” 虽说现在宫里没有以往的乌烟瘴气,但到底这么多双眼睛,楚胤与夙嘉时常来宫里很正常。 但现在后宫嫔妃一个都没有,太后也不在,好好的端王妃突然进宫,难免不会让人多意。 “母妃肯定想着马上就进宫见你,”夙嘉说,“父王刚刚都想跟我来,但被我拦住了,我觉得他来了咱们肯定不能好好说话。” 雪姝对他这样的想法表示很能理解,心说自己昨晚没让人去通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有夙嘉在,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都喜庆得跟过年似的。 他叽叽喳喳说了好多,一会儿说哪儿哪儿又开了一家新酒楼,什么菜好吃,什么时候带雪姝去吃,甚至还有立马行动的趋势,雪姝及时开口堪堪拦住了他那颗躁动的心。 几人闲聊半日,夙珝一边处理政事一边偶尔同他们应和两句,眨眼临近午膳,夙嘉没有一点儿离开的迹象,扬言要蹭饭。 楚胤到底比他周到许多。 知道这经历了四千多年阻挠的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肯定更想独处,便抓着夙嘉的后领在夙嘉的抗议声中把人带走了。 送走夙嘉两人后,雪姝与夙珝就在御书房用午膳。 夙珝从未在永和宫住过,喜贵在得知雪姝会进宫时原打算的是把长禧宫的人打发一些,午膳就安排在长禧宫,但被雪姝拒绝了。 长禧宫固然是有着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但那是靖煦公主的寝宫,而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公主了,她不想让别人拿现在的她与从前的她相提并论。 再者,朝中之人在八年前就对皇上与靖煦公主的关系有所猜测,若得知皇上在生辰前日同一个“宫女”在长禧宫用膳,难免不会惹人猜想。 关于她今后身份一事,阿珝已有安排,在这之前,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用完午膳两人在御书房午休。 说是午休,其实两个人都没有睡意,就简单纯粹相拥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下午夙珝有事要处理,雪姝就在一旁看着书安安静静陪他。 雪姝就这么在宫里待了一天,差不多傍晚酉时三刻,两人才从宫里出来回了庄子。 回去时,上午便回来的白茯已经跟莺歌风羽张罗出两桌丰盛的晚膳,端王爷夫妇也在他们前面先一步过来。 除此外还有夙嘉那个比他小十岁的弟弟夙谨,这还是雪姝头一回见夙谨。 先前听夙嘉说,夙谨自小身子骨不好,是端王妃怀他的时候被府上有意爬端王床的小丫鬟给害了,导致夙谨娘胎里带了病。 所以夙谨在长大两岁的时候就让端王送到福城观月寺了,两年前回来的。 夙谨在样貌上更肖似端王,眉宇间较之夙嘉更为锋利,气质更为沉稳,见了雪姝后端端正正作了个揖,叫她姐姐。 夙谨对雪姝与夙珝的事并不知情,端王夫妇也没打算告诉他,会带他来,不过是为了来见见雪姝。 夙谨刚叫完姐姐,端王妃就过来握住雪姝的手,笑问夙谨:“如何?这位可真当得了你姐姐?” 夙谨莞尔一笑,颇有些无奈,对雪姝说:“母妃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却是连生了我与哥哥两个男孩,一年前就在我跟前念叨要给我找个姐姐了,我还在想怎的不给我找个妹妹,哥哥疼妹妹不是更好?” 端王妃皱眉,没好气斜了他一眼。 “妹妹什么妹妹,你母妃一把年纪,哪还有什么心情去照看妹妹,给你哥哥找个妹妹,给你找个姐姐,就这么姐姐了。” 端王妃与夙嘉在夙谨回来后的这两年经常来庄子的事夙谨是知道的,不过母子二人的说辞都不过一个“去见故人”。 夙谨虽好奇,但到底沉稳,深知自己离开的这十四年里早已错过京城的许多,便没深究,只当真是故人。 等到今日过来时,端王妃有意同他说他们大贤的皇帝也来了,夙谨心中便有猜测了。 夙谨很有眼力见地没有去做过多揣测,对自家母妃认定的态度只温和地笑笑,“是,姐姐就姐姐,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好我也喜欢这位姐姐。” 端王妃立马就被哄好了,一手拽着儿子一手拉着雪姝,开始给儿子讲她早编好的故事了。 没多会儿,冉凌珏带着皓儿过来,也就到齐了。 众人落座举杯,宾主尽欢,期间无人提八年前的事,也无人提过去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夙珝高兴,难得多喝了两杯,如玉的俊脸上泛起一层薄晕,一双漂亮的凤眸似蒙着一层水雾,少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多了几分温度与绮丽。 喜贵与白茯等人也都在桌上,喜贵瞧着自家爷高兴的模样红了眼眶,背过身偷偷抹眼泪。 白茯察觉到后递给他方巾,心照不宣地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可这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便只是希望他们的主子安好。 令人悲恸绝望的那一年过去了,被隔绝了四千多年的两个人最终走到了一起。 一个故事里,过程或许坎坷心痛,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途怎样的伤痛都是值得的。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半时辰,几个男人都喝得有点多,其中冉凌珏最甚,不仅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还连身份尊卑都给忘了。 在他拿着酒瓶子来到夙珝跟前,却“砰”地一下把瓶子笃桌子上,然后一把就把夙珝给抱住了的时候,白茯吓得魂飞魄散,险些当场去世。 冉凌珏还不以为然,以一种熊抱的姿势抱着夙珝,嘴里语无伦次地叨叨个不停。 “主帅,你……你永远都是兄弟们的主帅!兄弟们都盼着你回来呢!你啥时候回来啊?嗝!好兄弟,兄弟我……我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嗝!跟我一样,早,早点儿老婆孩子热炕头!嗝——” 第492章 礼物,你怎么这么好啊 最后一个嗝,打得那叫一个震天响。 白茯整颗心都快让他吓得跳出来了,又拽又拉的,“谁跟你好兄弟了!你醉了,赶紧松手!” 冉凌珏不松,还抱着夙珝嘟囔,咕噜咕噜的,最后都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 夙珝也是难得的好脾气,就这么老神在在地让他抱着,晃着,唇角勾着淡淡的笑。 但看他时而放空的眼神,能看出此时的他是真的醉了,却也是真的高兴。 最后在白茯与夙谨的联手之下,可算是把冉凌珏这头熊从夙珝身上给扒拉下来了。 冉凌珏还要喝,白茯哪能让他再喝,无奈之下只好跟戚风一道先把人扶上马车。 端王爷也醉得不轻,嘴里都含着一块糖似的,坐在夙珝跟前。 冉凌珏一醉就醉到天南地北去了,端王爷却愈发正襟危坐,含糊着跟夙珝说正事。 一会儿说北方怎么怎么了,南方怎么怎么了,明日的生辰宴又如何,哪国的王子公主又如何,最后毫不意外地被夙谨与端王妃架下了桌。 一顿说笑,众人相继离去。 夙珝醉得轻,除了脸红了些,神色不那么冷外,其他举止便与寻常无异。 雪姝暂先搀着他进屋,伺候着喝了一杯蜂蜜水后便去帮白茯与莺歌他们收拾院子。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回来,本靠坐在软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完全躺下了。 颀长的身姿往那一躺,宛如一幅美人春睡图,双眸微阖,眼尾上扬起一个姣好的弧度,饶是闭着眼,也能瞧出那双眼有多好看。 也不知是真醉得不行还是别的,他睡得很沉,沉得连雪姝走近都没有睁眼。 雪姝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绒被,蹲在榻前悄无声息地描摹着男人深邃精致的轮廓,就这么看了会儿,最后在稍稍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便去收拾自己了。 一通洗漱下来,再回屋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雪姝带着一身微潮进屋,放轻动作关好门。 原以为夙珝还睡着,不想到了内间方撩起门帘便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雪姝一笑,“怎么这就醒了,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会儿。” 夙珝没起,侧卧在榻上,一只手垫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进来的人。 他的眼神最开始瞧着有些空洞迷茫,在看到雪姝后才慢慢聚焦,像方才大梦初醒缓过神来。 雪姝已经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蹲下,伸手碰他还有些红的脸,“感觉如何?头疼吗?” 夙珝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在她掌心亲了亲,印上一个柔软的吻,开口声音有些哑,“还好,不疼。” 看到雪姝还没干的头发,皱了皱眉,伸手拨了两下,“怎么不擦干些?” 雪姝不在意,“屋里暖和,一会儿就干了。” 夙珝不赞同,抿唇沉默片刻后坐起来,牵着雪姝的手把人拉起来坐到自己边上,又掰着她的肩让她侧身背对着自己。 “不擦干会头疼,”他说。 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拿了雪姝手里的擦头巾,动作温柔地捞起头发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给雪姝擦。 雪姝内心塌陷了一块儿,任由他擦,又轻轻靠着他,享受着来自心爱之人的温柔。 夙珝擦了会儿,最后用了点儿内力将那一头绸缎般的秀发烘干,又极为熟练地下了榻,去梳妆台拿了精油给她抹上,屋里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梅花香。 雪姝的心也像是让他烘了一通似的,又暖又蓬松。 她转身,顺势靠到夙珝肩头,勾起他的一缕头发,软软糯糯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啊?” 夙珝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嗓音暗哑道:“这就好了?” 雪姝点头,又想起今晚他在桌上喝酒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高兴吗?” 夙珝收紧双臂将她整个人都箍进了怀里,随他说话时的动作,精致的喉结上下动着,“高兴,特别高兴,四千多年来最高兴的一次。” 雪姝用指尖去点他的喉结,又撤离,双手攀住他的脖颈,仰头亲他的下巴,“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嗯,”夙珝喉结微动。 雪姝:“应该又会收到很多生辰礼吧,我今日在路上便看到不知哪来的异族人带了好几大马车。” 夙珝对此并不在意,说:“生辰年年过,生辰礼每年也相差无几,没趣。” 若非身份使然,从夙嘉手上将皇位拿回来这三年他都不想过什么生辰。 虽然不管是夙珝还是月焱,他始终都只有这么一个生辰,可没有怀里这人,生辰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 雪姝笑,“这样啊,既然如此,那我的生辰礼不就送不出去了?” 夙珝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要送我生辰礼?何时买的?” 一想又不对,早上他们一同出门,晚上又一同回来,今日整日她都在宫里,也没听戚风喜贵说她有出宫。 雪姝故意卖关子,“谁说生辰礼就要买了?就不能是我自己做的吗?” 夙珝想问她做了什么,但想想也不对,她昨夜才醒,今日都跟他一块,哪有时间做什么生辰礼。 夙珝想不到,抱着她晃了晃,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姝儿,跟我说说,你为我备了什么生辰礼?” 雪姝娇笑,勾了勾他的下巴,“你不是说生辰礼没趣么?没趣我还送,不成了自讨没趣了?” 夙珝低头含住她指尖,在那上头轻咬了一口,“别人送的没趣,你送的,自然是最有趣的,快说,生辰礼是什么?” 雪姝被他逗笑了,靠在她怀里咯咯笑了两声,很快就收了声,又缓缓坐起来了些,与夙珝拉开些距离,温柔地注视着他。 “你看我这份生辰礼如何?” 她的眼里满盛着柔情,像和煦春风似三月春日下的那面湖,倒映着眼前独一无二的他,温暖的春风包裹着眼前的他。 夙珝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曾经相识的碧波湖,回到了他们相爱的那场春风里。 他的心好似被放到了暖阳下,源源不断的暖意不落一寸地将他的心裹得密不透风,他在这场春风里动了心,动了情。 夙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把你自己当成生辰礼送给我?” 雪姝轻抚他的脸,歪了歪头,“可以吗?我这份礼,可有趣?” 夙珝扬起嘴角,心里泛酸,眼眶也跟着发酸,周身的气息都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软得不像话。 但他却摇了摇头,没等雪姝说话便紧紧抱住了她,“不是有趣,是很好,好到无法言喻,这是我这些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雪姝感受着他胸膛的微震,细心地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声音不觉又柔了几分。 “那你不准备拆你的礼物吗?”她侧脸问,将温热的气息洒在男人耳畔。 夙珝愣了一下,松开她看他,很快就笑了,“拆什么拆,谁说礼物就一定得拆的?” 他懂她的意思,但他不想,他对她的喜爱并非建立在身体之上,他不需要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她的喜欢。 雪姝也懂他的意思,所以她说:“可我想让你拆,想被你拆,好不好?” 好不好,当然不好。 夙珝:“你才刚醒,你需要休养。” “我需不需要你不清楚吗?”雪姝问。 夙珝当然清楚,他们都不是肉.体凡胎,自然跟一般的人类不同。 “我会心疼,”夙珝捏了捏她的脸,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欲念,“我舍不得,知道吗?你是我的无价之宝,我舍不得你刚醒来就那样对你。” 雪姝哪会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不忍心。 “你心疼,我就不心疼了吗?”雪姝问他。 “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亲近,想让你抱抱我,我们分开四千年,你都不想再抱抱我吗?焱哥哥。” 第493章 谢谢,怀上了就生 这是她头一回,在两人都这般清醒的情况下叫他焱哥哥。 时隔几千年,夙珝只有在她每一世轮回中,生命的最后那一刻才能回想起他们曾经的亲密。 回忆过后,便是永无止境的痛苦与折磨。 每每那个时候,他脑中便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朝他喊: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听不到她喊你焱哥哥了,她死了! 夙珝心头一紧,漫天后怕与恐慌就这么突然向他袭来,他猛地一惊,狠狠将眼前人抱到了怀里,心跳得极快,心有余悸。 他闭着眼,后怕地不敢松手,一遍遍在雪姝耳边重复,“姝儿,焱哥哥在的,在的……” 雪姝一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他肯定想到从前了,心里瞬间像被针扎了个对穿,密密麻麻得疼。 “没事了,没事了。” 雪姝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侧首亲他的耳廓,一下下轻啄,又低头去亲他的侧颈,在那小块皮肤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夙珝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偏头跟她接吻,将自己所有的情意与温柔都交付了出去。 雪姝领着他,一边勾着他的衣带一点点从他怀里退出。 夙珝追着这份亲昵,恐惧着她的撤离,害怕自己一个不慎人就不见了,于是这个温柔的吻便变得狂躁了起来,带着十足的攻击与侵略。 雪姝心疼他,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始终安抚着他。 夙珝嗅着怀中熟悉的气息渐渐放松下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从榻转到了床上。 夙珝压着雪姝亲了会儿,神智恢复了清明,却又在下一瞬为怀中美景动了情。 但他没忘记她才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不久的事实,便在开始前体贴地说:“难受了就说,嗯?” 雪姝不想再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抬脚一勾,直接把纱帐放了下来。 满室暖色。 一番亲密后,夙珝抱着雪姝又去洗了一遍,雪姝除了身上有些酸外没哪不适,两人也没多少困意,就相拥着说了会儿话。 雪姝说:“明日宫宴我就不去了。” 夙珝低头看她,“怎么?” 雪姝把玩着他好看的手指,“人多,无趣。” 夙珝想的确也是。 这几年他在庄子与宫里往返都只带了喜贵一人,宫中虽有人猜测,但都畏惧他,不敢多看多舌。 他们既然有着计划,也不急着这一时。 “行,”夙珝摸摸雪姝的头,说,“那就不去,我尽量早些回来,看有没有好东西给你带回来。” 雪姝对那些什么好东西没兴趣,不过既然是他带回来的,她当然乐得收藏。 打了个哈欠,夙珝以为她瞌睡了,便准备说困了就睡,但雪姝先他一步想起一件事,“皓儿都五岁了。” 夙珝怔了怔,有点不明白她怎么这个时候提冉凌珏的儿子,“嗯?” 雪姝嘻嘻笑两声,仰头看他,“我现在换了具身子,我又能生了!” 夙珝:“……” 夙珝哭笑不得,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就这么想要小崽子?” 雪姝摇头,“不想,听白茯说生孩子可疼了。” 夙珝挑眉,“那你还说?” 雪姝爬到他身上,戳他脸,“可我想给你生呀,你都四千多岁了,连个崽崽都没有,这怎么行?” 夙珝:“姝儿这是在嫌我老了?” 雪姝摇头,“没有嫌你老,就是觉得可以要一个了,我也没见过月灵虎小的时候呢。” 夙珝把她往上搂了搂,“你说的,生孩子疼。” 雪姝不以为然,“我可以封住痛感,封了就不疼了。” 夙珝:“……” “真想生?”他问。 雪姝点头。 夙珝考虑了一下,颔首道:“行吧,想生就生,怀上了就生。” “所以……”雪姝在他身上画圈,笑得别有深意,继而凑到他耳边吐气幽兰地说,“我们再来一次。” 夙珝:“……” 夙珝觉得他家姝儿好像变得开放了许多。 他们在神宫时没有这般亲密过,以往在她还是六公主时倒是有过,但那时的她虽乖顺,却从未这样主动过。 这还真是…… 雪姝见他没动,忍着耳根发热推了推他,“焱哥哥?” 夙珝摁着她的后脑勺狠狠亲了她一口。 雪姝还以为他同意了呢,正要启唇回应,结果腰间一紧就被男人一把给抱回她睡的位置了。 不等她说话,夙珝将被角掖好,把人按进怀里,沉声道:“睡觉。” 雪姝动了动,结果被他搂得更进了,她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精壮的腰,“知道了,我睡觉就是了。” 夙珝这才稍微松了松手,低头宠溺地看着她,亲昵地在她鼻尖上亲了亲,“乖。” 乖宝宝雪姝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晚安,焱哥哥。” 夙珝手臂微收,“晚安。” - 翌日,雪姝在夙珝之前醒来,看了看时辰叫夙珝起床。 夙珝八年来再未好好睡过一觉,前四年半在泠幽洞时那不叫睡,尽管外表看起来他的确在沉睡,但他却在梦中观望了他父亲母亲的一生。 后半年他日日盼着他的姝儿的神魂能快些成型,盼她的灵体能快些成长。 回京后三年,日思夜盼的日子并未结束,夙珝多么爱多懒睡觉的人啊,却再没睡过一次好觉,直到昨晚。 “起了,”雪姝见他只动了动就没动静了,便恶作剧般地捏住他的鼻子,“该去上朝了。” 被捏住鼻子并不影响夙珝,夙珝闭着眼,哼了一声后就仰了仰头一口咬住了雪姝的手。 雪姝知道他醒了,在他唇角按了按,凑上去亲了一下,不断在他面前重复:“起了起了起了起了……” 夙珝忍不住笑出了声,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像一粒粒小石子儿,在雪姝心上滚呀滚,磨得人心痒痒的。 雪姝越看眼前这张脸越看不够,翻身压到他身上,继续念叨:“起了起了起了……” 夙珝总算睁开了眼,摁着人的后脑先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知道了,这就起。” 话说完,本想抱着人再温存会儿,结果身上这小妮子动作快得很,他才刚答应起,她就一骨碌掀开被子下床了。 “做什么去?”夙珝半起身,靠在床头问。 雪姝披了件厚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让人打水伺候我们的皇上。” 夙珝让她逗笑了,低低笑了两声无奈舍弃温暖的被窝。 喜贵在外候着,洗漱要用的东西早准备好了,见雪姝开了门,问了声安后便要将东西送进去。 雪姝从他手里把东西拿过来,“不用了公公,给我吧。” 喜贵顿了顿,没有坚持,笑眯眯地“诶”了声后就去厨房看早膳情况了。 洗漱完,两人一道用了早膳,临走前雪姝将人送到院门口。 夙珝抱了抱她,在她微凉的手上搓了一把,“回屋待着去吧,今日有些冷,你再去睡会儿。” 当着喜贵他们的面,雪姝没好意思亲他,只在他肩头蹭了蹭应了声“嗯”。 若不是刚好逢今日有宴会,夙珝真不想跟她分开,本来只想抱抱的,最后看她这么乖巧,还是没忍住在外面亲了亲她。 雪姝双颊微红,推了他一把。 夙珝唇角上扬,晓得她脸皮薄,倒也没深吻,就只用唇贴了贴她的就撤开了。 送走夙珝后,雪姝并没像他说的那样回屋再睡一觉,而是换了身衣裳同白茯一道去了庄子附近溜达。 两人在山上采了野菜,中午便就着这些菜吃了一顿。 从自己还是净神有意识起,雪姝这回醒来后才感觉自己真正活了一回。 她不必再被任何束缚,不必在拘于一隅天地坐井观天,不必再为自己一眼望去而望不到头的将来迷茫哀伤,也终于没有了让她一次又一次轮回的诅咒。 她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看一片片娇嫩雪白的梨花悠悠落下,笑着跟白茯说:“我好高兴,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也谢谢你们没有离开他,谢谢你们的包容与等待。 真的,谢谢。 第494章 喜讯,纯熙郡主 生辰宴后,雪姝在庄子里又住了半个月。 这半月里,夙珝一如既往早出晚归,宫中自然有人目睹,也曾有新进宫的宫人对皇上夜夜外出感到困惑并大胆揣测。 每当这时候,便会有宫中老人出来提醒他们:少说少看少猜,当心脑袋。 事情追溯到三年前,皇上每日处理完政事后便会带上喜贵公公出宫,直到第二天早朝前方回来。 宫中有人不禁疑惑,皇上如此都整一月了,究竟是出宫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便有自作聪明之人抱着侥幸的心跳欲图窥探究竟一路跟出了宫,却哪里知道,他就此一去不回了。 那人失踪的第二日,宫中开始大清扫,逐出宫的,送去乱葬岗的,算下来竟是足有百人。 俊美无俦的男人就那般冷漠地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切,周身散发着沉沉的冷气,宛如一座巧夺天工的冰雕。 他俯视着那些人,像看着一只只蝼蚁,又或是在看一群死人。 他无悲无喜,抬起眼帘时,似展开了一幅水墨画,精致漂亮的眼黑得纯粹,美得摄人心魂,却也冷得毛骨悚然。 自那以后,再无人敢置喙,睁着双眼选择性眼瞎。 即使事情传到朝中某些大臣耳朵里,他们也聪明地没对曾经战场上以一敌万的战神提出任何异议。 就这样平静温馨地过了一段时间舒服的小日子。 延戍八年三月中旬,雪姝坐上了离开庄子的马车,随马车进入繁华闹市,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大街小巷,在这个明媚温暖的早晨来到端王府门前。 路径端王府附近的人们对端王府门前忽然多了三辆马车感到疑惑。 三三两两开始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这是来了哪家官家夫人或千金,竟是由端王妃亲自迎接。 当那只纤长似玉的手掀开帘子,紧接着露出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时,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 有人倒吸着凉气,有人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有为那张美若天仙似的脸惊叹的,也有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震惊的。 曾经,见过京中无人见过靖煦公主真容,唯有在其葬礼仗队前见过她的画像。 这位让端王妃亲自迎接的小姐,容貌竟是与那靖煦公主所差无几! 人群中议论开了,都在猜是不是当初靖煦公主没死,回来了。 不然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又怎么会由端王妃这样尊贵的人来迎接? 很快,就有人出来提出异议了:靖煦公主走了八年,若当初真没死,而今也有二十四五了,那位小姐分明不过十五六,不可能是靖煦公主。 于是又有人说:会不会是靖煦公主转世投胎,让皇上给找着了? 那人更摇头了:你是不是傻,都说了那姑娘看着十五六的年纪,怎么会是靖煦公主转世,公主离世才八年啊。 众人:说得也对,那那位姑娘是……? 延戍八年四月十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吉。 端王府大摆宴席喜庆端王夫妇喜得义女,百官受邀前来祝贺,王府门前门庭若市,众人脸上皆喜气洋洋大道“恭喜”。 随着一道高亢的“皇上驾到”,众人纷纷震惊不已,才知这宴席排场竟是如此之大,竟连这最尊贵的人都来了。 还未目睹过端王夫妇新收义女真容的人不禁好奇,端王夫妻二人新收的这义女究竟为何人? 很快,他们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远远看去,便是那面纱也掩饰不住这位端王义女的倾城之姿,只那眉眼,竟是跟早早离世的靖煦公主近乎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二者连名字都相似,一个雪姝,一个书雪。 众人啧啧称奇,有为这位书雪姑娘容貌惊叹的,也有为二人如此相似表示惊讶的。 无论哪种,这位书雪姑娘的身份自今日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不仅仅因为端王夫妇二人安排这么大排场将她介绍给众人,更因为她是圣上亲封的纯熙郡主。 时纯熙矣,是用大介。 此句下一句接的是什么,知道的众人在震惊之余都心照不宣地把到嘴边的话藏回了心里。 直到延戍九年正月十五,当朝天子成亲封后之消息传到京城每个人的耳中,才有人敢接上“时纯熙矣,是用大介”的下一句 ——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 本不是用在女子身上的几句词而今却用以赐予这女子封号,这里面的意思,可大了去了。 - “啊……你这才来多久就要嫁人了啊?” 夙嘉下朝回来后就腻在朝露院,一边趴在桌上看雪姝绣喜服,一边有气无力地抱怨。 说是绣喜服,实际只是她新婚当日要穿在里面的内衬,皇帝娶亲封后要穿的喜服繁琐得令人咋舌,那都是要宫中高级绣娘绣的。 雪姝自认没那个本事,又不想坏了民间本来该有的一些习俗规矩,就揽了这内衬的活儿,由专业绣娘与白茯在旁指导。 雪姝绣得仔细,却也没忘听夙嘉说话,笑着说:“嫁人又不等于再见不着面了,你要想跟我玩,随时都能去宫里找我,让人传信也行,我来找你。” 在端王府住了将近一年,整个京城与京城附近都让她与夙嘉玩了个遍,临近去了好几个地方,在外面一玩就是三四个月。 结果就是回来后在宫里待了近半年,端王妃前日里还跟她念叨,说是来王府住吧,结果都在外边儿了。 雪姝对此还挺难为情的,端王夫妇会收她为义女,便是因为九年前阿珝回幽之境之前同二人做的约定。 若她能早日回来,他们还是会回来,在大贤待到普通人该寿终正寝之时再回幽之境。 而在这之前,她不再是夙雪姝,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这个新身份就是纯熙郡主。 夙嘉当然也知道雪姝终究是要嫁进宫的,而且他们这一路过来他也是看着的。 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希望二人早日修成正果,他会抱怨,不过是他舍不得罢了。 夙嘉叹了口气,戳着桌上的茶杯玩。 “倒也是,现在的后宫已经不能称之为后宫了,就你一个人,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皇叔公也不会束着你,朝中那些人也不敢说皇叔公什么。” 雪姝笑着应了声,转而问他:“说到成亲,嘉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考虑?” 夙嘉现在这个年纪就是九年前阿珝的年纪,二十有七,在适婚范围内,一般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有的孩子都好几个了。 不过夙嘉受阿珝影响大,九年前主张一辈子都不成亲,而今就主张将“成家立业”倒着来,只如今太平盛世,连端王爷都没急着让他立什么业。 夙嘉瞥她,“好好的说我做什么?” 雪姝顺着白茯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一边点头一边跟夙嘉说话。 “不然呢?母妃昨日还在我跟前念叨,说也不知你何时开窍,何时有喜欢的姑娘。” 夙嘉一脸疲惫地把脸搁在桌上,喃喃道:“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吧,我对人类的这些姑娘实在没兴趣。” 雪姝乐了,“对人类的姑娘不感兴趣,那找个月灵的姑娘试试?” 夙嘉一听,连连摆手,“算了吧,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心思去认识一个陌生人,再说了,幽之境那些大家族的姑娘各个都彪悍得很,不喜欢。” 雪姝想说那你这辈子注定就单着吧,话到嘴边,就听夙嘉在那说:“要是把那些姑娘换成阿胤,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噗!” 雪姝还没来得及笑白茯就在一边忍不住了,“世子爷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楚大人知道了,否则又要挨打。” 雪姝也控制不住嘴角,停了手上动作看向夙嘉,“大贤民风也不是那么不开放,你若有意,去跟楚大人说呗,没准真成了呢?” 夙嘉又说“算了”。 白茯:“怎么就算了呀?世子爷不是刚刚才说如果是楚大人的话就可以考虑吗?现在这是又不考虑了吗?” 第495章 大婚,我的夫 夙嘉懒洋洋地看着她们,有气无力地说:“考虑什么考虑,咱们民风开放,那不代表别的地方民风也开放,不能就是不能。” 雪姝就问:“怎么跟别的地方扯上关系了?老家那边不许?” 夙嘉被她的“老家”逗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抱着肚子说:“哪能啊,是国家不许,审核不许!” 雪姝:“……” 白茯:“……” 她们无话可说。 “什么审核不许?” 低沉含笑的声音自院门口方向传来,几人循声看去,就见他们的圣上噙着笑过来了。 白茯等人起身行礼,雪姝放下手里的活儿迎过去,夙珝极为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抱了抱她,走过来了又问夙嘉:“在说什么?” 在他皇叔公跟前说这些,夙嘉有些不大自在,雪姝把绣娘支走了,笑着替他解释,“在说嘉哥哥的婚事。” 夙珝眉头微挑,饶有兴味地看向夙嘉,“想成亲了?” 雪姝跟白茯又忍不住笑出声,雪姝继续解释说:“这倒不是,嘉哥哥说他估计一辈子都开不了窍了,谈什么成亲,他说若是对象换成楚大人倒可以考虑,就是不能。” 夙珝的视线在夙嘉发红的脸上溜了圈儿,眼里带上了戏谑,“怎么不能了?不是你自己说你跟楚胤‘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密不可分’么?” 夙嘉一听,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皇叔公!” 这话是他跟楚胤说笑瞎说的,刚好就被这位听了去,都笑话他好几回了,还不够! 虽然有点不厚道,但雪姝还是跟着笑了,“嘉哥哥倒是有意考虑,可惜国家不许,哈哈哈哈!” 于是,院子里立时被欢乐的笑声充斥着。 夙嘉决定不跟他们这些人闹了,傲娇地哼了声就要走人。 夙珝极为贴心地对着他的背影提醒道:“忘了跟你说,楚大人也来了,说是你上回丢了样东西在他屋里,他给你送过来了。” 闻言,夙嘉身形一僵,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后就撒开步子跑没影儿了。 雪姝笑得肚子疼,歪在夙珝肩上喘气。 夙珝跟着笑了笑,低头看她,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把茶喂到她嘴边,“行了,肚子还笑疼了。” 白茯很有眼力见地出了院子把地方留给他俩。 雪姝就着夙珝的手喝了两口茶,靠在他肩上仰头看他,“不是说最近忙么,怎么有空过来?” 夙珝将杯子放回桌上,把她往跟前揽了揽,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说:“来见你,怎么着都有空。” 雪姝攀着他的脖颈,忍俊不禁,“我前日才出宫。” 夙珝:“所以你我一天两夜没见了,我不该来看看你?” 雪姝歪在他颈侧,“你忙嘛,还在过年期间呢,要处理的事很多,不来看我也没关系。” 夙珝亲密地抱着她,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那不行,得来。” 雪姝让他咬得身上发软,轻哼了一声缩了缩脖子躲开,“那你得记住,这是婚前最后一次了,接下来你便不能来看我了,咱们得守规矩。” 夙珝按着她不让她躲,想说他们月灵不讲究婚前不见面那一套规矩。 但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出口后变成了:“好,守规矩,守规矩才能长长久久。” “这就对了。” 雪姝奖励似的在他下巴上印了个吻,夙珝顺势托着她的后脑在她下嘴唇上啃了一口,跟她接了个温柔缠绵的吻。 亲吻间,夙珝在二人唇隙间低哑道:“我的姝儿终于要嫁给我了,高兴么?” 呼吸交缠,雪姝身上沾上了他的气息,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两人的心跳撞击在一起。 “高兴,”她说,“没有什么,能比我嫁给你这件事更令人高兴。” 夙珝轻笑,宠溺温柔的声音低低地自唇间溢出。 他没有再深入,只用柔软的唇瓣轻轻地贴着雪姝的唇,收紧双臂,发出喟叹的声音,“我的姝儿……” 微风拂动院子里新开的桃花树,新发不久的花苞静悄悄绽开,不知从何处来的两只喜鹊压弯了枝头。 它们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睛,歪歪头看着树下相拥的两个人,似懂非懂地看了好一会儿。 左边那只忽然侧过头在右边那只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于是右边那只跟着啄了回去。 雪姝余光看见了,情难自已地扬起了嘴角。 她想起了一些事,一些记忆里没有的事。 这个场景似乎曾在哪个时候发生过,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初春,阳光明媚的午后。 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好像在与他对弈。 胜负如何她不知道,她只记得,天空是晴朗的,阳光是温暖的,沐浴着暖阳的人,是她最爱的。 - 延戍九年,二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子娶亲,举国同庆,本该只循皇家之礼的婚礼,在此前又添了寻常人家的习俗规矩。 这一天,新娘自端王府出嫁,新娘骑高头大马率众人前来迎亲。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春当正,柳枝新,城外艳阳,窗头群鸟;东风送,香云迎, 银钗金钿珍珠屏。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吉时到,新郎迎新娘,红妆十里浩浩荡荡,漫天喜色中,百姓们高呼万岁千岁,声势浩荡气气壮山河。 身姿挺拔的男人身着大红喜袍,龙章凤姿玉树临风,眉眼间尽是喜色。 在这样一个欢欣喜庆的日子里,曾令人望而生畏的大贤战神头一次在众人前,在京城百姓前化开了眉宇间的冷漠与狠戾。 他扬着唇噙着笑,深邃漆黑的眸底荡着暖意与柔情,他同许多寻常新郎一样,在众人向他恭贺时拱手致谢。 雪姝端坐在轿内,眼前见的是满目鲜艳的红,耳边听的是笑意连连的祝福。 她就要嫁给他了,带着她的满腔爱意,带着他们的山盟海誓,带着众人的真挚祝福,带着她这一身的平安喜乐,嫁给他。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一张张画卷,从头到尾,记录了他们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 她想起他们的年少知情时的懵懂,想起他们初次拥抱时的青涩。 想起他曾经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想起自己曾经的不谙世事稚嫩无知。 情窦初开之时,她便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她能嫁与他为妻,那时,是否便能像话本中写的那样长长久久执手偕老。 那时的她,又哪知他们的情路会如此坎坷,哪知他们这一生都可能无法修成正果。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还好,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爱的人就在不远处的前方,他或许正在回头看她。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是否也同她一样,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起了他们曾经历经的种种? 是否也同她一样,满怀劫后余生的心悸呢? 一片欢乐祝福中,声势浩荡的迎请队伍绕城三周。 于一片高呼声中,他们大贤的皇帝带着他的新娘,带着他们将来的皇后自正门进了皇宫。 大殿之前,晴空万里百官朝贺,夙珝下马来到轿前,朝轿内的人伸手。 雪姝看着这只骨骼分明的手,看着这只曾经拿着兵器,为她遇神杀神浴血焚身的手。 她的眼眶热了,心动了,在众人的跪拜朝贺中朝着那只手,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覆在他的上。 出轿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属于她的神,看到了他眉宇间的喜色与意气风发。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四千多年前那个暖阳高照的日子,回到了他们的年少时光。 “啾——” 晴空忽而一声高亢鸣叫,众人皆惊,循声抬头望去,皆震惊不已难以置信。 金色暖阳下,两只周身火红的凤凰自天际俯冲而下,周身翎羽在阳光下泛着耀眼金光,尺长凤尾翎眼,似点缀于鲜红绸缎上的红宝石美得不可方物。 众人震惊不已,便见那成对的凤凰在大殿上空绕了一周后于帝后二人头顶上空盘旋。 夙珝大喜,爽朗笑声回荡于偌大广场。 在这一阵又一阵清脆悠长的凤鸣声中,他紧牵着心爱之人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四目相对,他们的眼底倒映着彼此唯一的身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千年,久等了。 我的夫。 我的妻。 第496章 大婚,我的妻(大结局) 大喜之筵言笑晏晏,觥筹交错喜气洋洋,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吱呀——” 白茯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汤圆。 “皇上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得来,娘娘别空坐着了,整天都没吃东西,先垫垫。” 照寻常人家习俗,新娘自是要等到晚上新郎回来掀盖头的。 但到底是皇家婚礼,自然不可能真让皇后顶着大红盖头受封,故而掀盖头这一环节就省去了。 再者照夙珝的话说,便是能顶着大红盖头受封,他也舍不得她这么坐一整日。 雪姝换了身轻巧的喜服,在房间里待了大半天,她也坐得有些腰酸背痛。 “别说,习惯了吃东西,感觉这一整天没吃东西好像真的饿了。” 白茯笑,把碗放在她面前,又拿了好几样糕点,“吃吧。” 雪姝抬抬下巴示意,“你也坐下吃点吧,咱们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白茯摇头,手上还拿着小托盘,视线落在雪姝精致的妆面上,“娘娘吃,多吃些。” 雪姝实在不习惯她这个称呼,扭头想说笑两句,却在看到白茯微红的眼睛顿了一下。 “你看你,”她笑了,吞下嘴里香甜可口的汤圆拽着她坐到旁边。 “不是你跟我说,除了规矩里的哭嫁外大喜之日就不要见眼泪的么?” 白茯笑着低头擦眼睛,“这不一样,我这是喜极而泣,高兴的眼泪是可以的。” “你说的都对。” 雪姝倒了杯茶给她,笑说。 “不过你这喜极而泣的次数有些多了,自打我去年醒来,你时不时地就会喜极而泣一次。” 白茯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本就是喜事,我高兴呢。” 雪姝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温柔地看着她,“我也高兴,我今天也在轿子里哭过,不过你放心,往后便都只有高兴的事了。” 灵神族不与人类结合,自然不存在定契一说。 白茯与冉凌珏夫妻二人便同月灵定了契,白茯有意定主仆契,她拒绝了,定了家亲契。 端王夫妇也将同夙嘉的契改了,由主仆契改成了家亲契。 白茯哭笑着点头,“是,往后都只有高兴的事,我就是高兴得傻了,我……” 话没说完,屋外传来宫女们行礼的声音,紧接着白茯刚站起来门就自外面打开了。 “皇上回来了,”白茯笑着将雪姝方才给她的小糕点放到手里的托盘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夙珝淡淡嗯了声,带着淡淡的酒气朝雪姝走过去,白茯极有眼力见地悄然退出去关上门。 “饿狠了?” 夙珝坐下,捏了捏雪姝的脸,呼吸间夹杂着清浅的酒香。 他难得着一身红,鲜艳的大红喜袍将其如玉的面庞衬得愈发白皙,与他左眼下的那枚朱砂痣相得益彰,让平日里清冷矜贵的人周身都染了一抹妖冶之色。 雪姝喜欢他这模样,吞下酒酿小汤圆凑过去在他红润的薄唇上亲了一下,玩笑道:“呀,我醉了……” 她已卸下了脸上精致却复杂的妆容,褪去妆容的她也卸下了白日在大殿时的端庄与沉稳,满面都是少女的水灵娇俏。 夙珝瞧得心动,因酒意微微发红的眼角似又艳丽了几分。 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眸色渐深,倾身伸手握住了雪姝的腰,凑近,将温热的呼吸洒在眼前人脸上,嗓音微哑道:“是么?为夫看看是真醉还是假醉。” 说罢,唇瓣压了上去。 两人接了一个带着酒香的吻。 一吻结束后,雪姝眼尾染上了两片红,宛如娇艳的桃花瓣,和水光潋滟的眸子一起,勾得人心痒痒。 雪姝有些喘,攀着他的脖颈轻笑着问:“如何?真醉还是假醉?” 夙珝没亲够,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余光看到放在桌上的东西,低声道:“等等再醉,合卺酒还没喝呢。” 雪姝忘了这一茬,立马松了手起来,端了那两杯合卺酒过来递一杯到夙珝面前。 夙珝起身,眉目含情地看着她,带着温柔与温度的视线恍若实质地描绘着眼前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双深情的桃花眼上。 饶是二人连最亲密的事都做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面对他深情又灼热的视线,雪姝还是忍不住有些耳热。 她红着脸伸出手臂,在满室红艳中与他喝了这交杯酒,刚放下酒杯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夙珝紧紧抱着她,下巴轻轻在她发间摩挲,喟叹道:“我终于娶到你了,即日起,你我便是夫妻了。” 雪姝环住他的腰,默默点了点头,隔着衣裳感觉他近乎灼人的体温。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相拥了会儿,夙珝松开人,按着她的肩让她重新坐下。 雪姝愣了愣,热着耳根捏着他的一片衣角,指了指内间,“不洞房吗?” 夙珝让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说得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逗趣道:“这么想跟我洞房?” 雪姝看清了他眼底的戏谑,脸热了一下,却实话实说:“那不是应该走的流程吗,新婚夜,洞房花烛什么的。” 夙珝让她可爱到了,俯身咬了咬她的唇,低声道:“那也得先吃饱。”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灼热的酒气,像一把小勾子似的,勾得雪姝的心麻了一下。 雪姝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低头又重新吃起了汤圆。 夙珝瞧着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软成一滩水,揽着她靠着她坐,在她吃汤圆的时候又忍不住逗她,亲她的耳朵。 雪姝躲了躲,躲不开,娇瞋了他一眼后索性不管他了。 夙珝心软得不像话,亲亲碰碰了小会儿后干脆直接端了碗喂她。 雪姝这一年让他宠习惯了,干脆就这么让他喂着吃,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地吃完了八颗汤圆。 雪姝心想,这下应该就是洞房了,于是她在漱完口后主动去抱夙珝,亲他。 夙珝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边往内间走边亲她。 被放到床上后,雪姝没有松手,追着夙珝的唇过去,结果被夙珝躲开了,只亲到了他的脸。 雪姝不解,眼神清明了些,“嗯?” 夙珝忍笑,含笑看着她,“今天你太累了。” 意思就是不洞房了。 雪姝愣了一下,跟着坐起来,捏着他的袖子说:“可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不累的。”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差直接说“来吧,行周公之礼”了。 夙珝有心逗她,捏了捏她的手后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拨开了,起身开始脱衣裳,嘴上却说:“方才你不也说这只是流程,既是流程,那自是可以省去的。”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回头看了雪姝一眼,“咱们今日不就省去了好些流程?” 雪姝觉得他没说错,可是,“大婚之日不都是要洞房的吗?” 夙珝褪下了喜服,只留了大红色的中衣,转身抱住跪坐起来的雪姝,在她鼻尖上亲了亲。 “你说的‘都要’不还是流程?你是新娘子,有权利不遵守这个流程,我也允许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雪姝觉得不对劲。 她想亲夙珝,但男人却在这时候放开了她,优雅着打着哈欠掀开被子上了床,“没想到,成亲竟是如此得累。” 雪姝眉头都要打结了。 两人自明确关系后就没有遵循人类的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这一年也没少亲亲抱抱。 她还有心生崽崽呢,有时候一晚上好几回。 可洞房洞房,不是在大婚这天的才叫洞房吗? 雪姝跪坐在床上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或许象征性一下把这个流程走完了就行了。 可眼看男人闭上了眼,雪姝想到他这一年为了能多跟她一起,都不像以前那样嗜睡了。 到底还是心疼,她就没再说,准备下床让白茯送些水进来先让他洗漱了再睡。 但她才准备穿鞋,耳侧就迎来了一阵湿热的气息。 雪姝:“你不是,唔……” 剩下的话被柔情似水的吻堵住了,天旋地转后,她躺了回去,好不容易喘口气想说话,却又迎来了新一波的亲吻。 渐渐的,雪姝再没心思想其他,抓着夙珝衣裳的手缓缓攀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就像觉得在这之前他们的话已经说够了,接下来竟是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夙珝抱着她,在她耳边落下一串亲密的亲吻,在最情动之时在她耳边低语,呢喃。 “我爱你,我爱你……” 心里的弦被这一声声爱语拨动,雪姝侧首,在他的耳侧也落下一个吻,“我也爱你,焱哥哥……” 是她的阿珝,更是她的焱哥哥。 他们自始至终只有彼此,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彼此。 她曾以为,在她身为净神的往后年岁里,她都只能待在净明殿,守着那天地一隅,独自看世间变迁沧海桑田。 她能活很久,活到神宫中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 净神从未与人相爱过,结合过。 她想,最后的她应该同每一代净神一样,经过漫长岁月后坐化,孕育新的净神。 至此,她都是孤身一人。 然而某一天,她的面前出现了那个一身冷冽傲气的人,他是那么得耀眼夺目,那么得鲜活明亮。 自此,她的生活多了颜色,生命多了生机。 她想,她应该会爱这个人很多很多年,到老到死都深爱着他。 可死了呢? 到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爱够彼此,那该怎么办? - “怎么哭了?嗯?” “没……” “不哭,焱哥哥在,焱哥哥疼你好不好?” “好,好……” “乖姝儿,哥哥的心都让你哭碎了。” “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哭了……” “好,亲亲我的姝儿……” 我等了四千年的小妻子。 第497章 幽之境篇:小懒虫 贤武帝在位三十年,励精图治安邦定国,使得大贤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大贤史上迎来最为繁荣昌盛之篇章,称“大贤盛世”。 延戍三十一年,贤武帝退位,端王夙承晔之次子夙谨即位,改年号贞元,称贞元元年。 次年,太上皇贤武帝携端煦太后外出云游,端王之嫡长子嘉小王爷与楚太傅随同伴驾,百姓出城相送。 半年后。 “呼,总算到了。” 马车一停,夙嘉立马跳了下来,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他那张几十年如一日的俊脸。 楚胤揭开脸上的仿真人皮面具,清隽温雅的面容跟着暴露在空气中。 夙嘉扭头看他,颇为感慨道:“真感觉好久都没见你真面目了,即日起,你这张脸也算是能见人了。” 楚胤与夙嘉定了家亲契,与夙嘉同寿,照真实年纪来算,如今也近花甲之年。 但因受月灵族寿岁影响,年近花甲的楚胤如今依旧是近三十时的样貌。 在京城时为了不让人察出异样,他一直都有易容,唯有夜晚就寝前一个人时方才能揭下面具,也难怪夙嘉会这么说了。 楚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缓步上前走到前面马车跟前。 戚风莺歌站立在两侧,帘子掀开,从车内伸出一只骨骼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那只手放在深红色的红木车框上,衬得那只手上的颜色更显剔透。 夙珝躬身探出身子,下了车,打着哈欠环视了一圈周围,懒散地看了一眼过来的夙嘉与楚胤后便又钻进马车。 车内坐塌上拱起一个小小的包,唯有那一头如瀑如墨的秀发在小枕头上铺洒开,看着像是一段上好的绸缎,光滑柔亮。 夙珝隔着被子抱了抱那小包,低声道:“小懒虫还不起,我们到了。” 小山包没动静,过了小会儿后才缓慢地动了两下,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难受……” 夙珝扯开被子,露出被子底下那张精致,却因身子不适而皱成一团的脸,“又闹你了?” 说话间,夙珝将手暖了暖伸进被窝,隔着薄薄的衣料摸上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雪姝哼了两句,抓着他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揉,眉头打结地坐起来。 夙珝换了个方向坐过来,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侧首亲了亲她的耳廓,“辛苦我的姝儿了。” 雪姝恹恹的,转身攀住男人的脖颈,追着他的唇去亲,“你再亲亲我就不难受了。” 她心里惦记上辈子死于她手的那个孩子,想着这回若再怀上,他会不会回来,起初便有意能早些怀上。 但事后一想,大贤并非他们久居之地,他们之后是定要回幽之境的。 可整个京城,朝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帝若真有了嫡长子,之后便再不好找理由把皇位传给夙谨了。 左右他们寿岁也长,两人商量后便决定索性不要孩子。 虽说这样一来难免会惹人议论纷纷,但大贤这些年在这人的治理下民富国强,不过是没有子嗣罢了,还不足以因此而惹人诟病。 她是在出来游玩的第二个月诊出有孕的,至此刚足五月。 怀孕初期没有任何不适,连最普通的害喜都未曾有过,他们便以为是她体质特殊。 毕竟不再是肉体凡胎,不至于怀个孩子就折腾没半条命。 但事实证明,只要是肚子里揣了这么一个,就没有轻松得了的。 夙珝看着她因难受而变得苍白的脸心疼得紧,按着她的后脑给了一个温柔的吻,然后揉了揉她的头顶。 “回王城了再睡,坚持一会儿,嗯?” 雪姝自然也知道不能一直在这耗着,焉焉地点了点头跟夙珝一道下了马车。 白茯同雪姝定了家亲契,此次出行本想随行的。 但冉凌珏而今还管着炽军,皓儿至今对雪姝等人的身份一无所知,白茯的女儿婉儿也刚嫁人不久。 何况白茯现在的面貌,按人类五六十岁的模样来看,皓儿兄妹二人自不希望自家母亲这般年纪了还出来奔波着伺候人,再者白茯也舍不得丢下冉凌珏不管。 因此,这次回来白茯夫妇二人便未同行,打算等冉凌珏把军权交出去后再行安排。 进了幽之境结界,君曜安排来的马车已在里面候着,过来接人的除王城几名侍卫外还有两名身穿水绿色宫装的年轻女子。 马车从山顶驶向山脚,许是因为幽之境不同于外界,灵气充沛,雪姝进来后心里那股恶心犯困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此前因诅咒,夙珝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癫狂后陷入沉睡。 为避免他这种情况引起幽之境众人惶恐,又加上他寿命极长,为了不让人看出异样,早年月灵国师便称他们的王不方便露面,一旦露面便会惹来灭顶之灾。 这个说法至今沿用。 除王城左右二相与君曜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其中真实缘由,幽之境百姓这么多年也不曾再见月灵王真容。 如今诅咒解除,夙珝此次回幽之境势必不会再回外界,这个说法自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更何况过去这么多年,曾经见过夙珝真容的老一辈早不在了,现在的幽之境众人对四千多年前的大战一无所知,也不识得他们王上的真容。 故雪姝一行人到达前就由君曜亲自出面破了这延续数千年的说法,被安排过来接人的几人自然也就知道他们来接的是谁。 从山上下来的路上,被特意安排过来照顾雪姝的两名小宫女毕恭毕敬,又是揉肩又是捶腿,还有意将带来的药粥喂到雪姝嘴边。 饶是雪姝当皇后的时候,也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着,当即摆手道:“不用这么伺候,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 看这两人因某人的存在感太强而战战兢兢的模样,雪姝忍俊不禁。 “你们下去同莺歌他们一道吧,我与你们王上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绿茵,绿翘二人面面相觑,不敢怠慢也不敢忤逆,沉默片刻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两人一下车,雪姝立马吁了口气,一头歪在夙珝肩上,用手指戳他的下巴,“你好凶,都把人小姑娘吓到了。” 夙珝端起放在小案上的药粥,一面舀了小勺送到雪姝嘴边,一面似笑非笑地问:“不用人伺候?嗯?” 第498章 幽之境篇:繁华闹市 雪姝哪会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极为熟练地张嘴喝粥,吞下后她抿唇一笑,勾着夙珝的脖子笑说:“起先也不习惯的,谁叫你凡事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我这不是习惯了么?” 夙珝擦擦她嘴角,又喂了一小匙到她嘴边,懒洋洋地“嗯”了声,“是,皇后娘娘金贵得很,就习惯皇上亲自照顾伺候,旁人都不行。” 雪姝眨眨眼,咽下粥后佯装思索,“如此说来,倒是真委屈我们皇上了,行吧,皇上今后不必再伺候了。” 说完便轻轻摸着隆起的腹部,垂首说道:“闺女,听到了么?你爹往后就不照顾咱娘俩了,咱娘俩得自力更生了,唉,命苦。” 夙珝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就你还命苦。” 雪姝张嘴,又一勺粥送进嘴里,嘴里跟着有些含糊,“谁说不是呢,这都身怀六甲了,夫君喂两口粥都还要计较,唉。” “行了,”夙珝使劲在她唇角摁了摁,“就你演得好。” 雪姝嘿嘿笑,扒着他的胳膊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带着淡淡中药味儿的吻,“那皇上还觉得委屈吗?” 夙珝就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一边继续喂粥一边无奈道:“皇上何时说过委屈了?就你这小没良心的尽知曲解皇上之意。” 雪姝挑眉笑,就着他的手用完了一碗粥,几块糕点,吃饱喝足,她开始犯懒,昏昏欲睡。 “刚吃完别睡。” 夙珝把她捞起来让她坐到他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帘子掀开一道缝,“看看,我们下来了,这就是幽之境的街。” 上回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来的目的是定契,加之时间有限,夙珝也就没带人逛。 雪姝懒懒地靠在夙珝肩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瞬时间便被街上的繁华给吸引了。 街头的店铺人流乍一看倒是与京城无异,但仔细看,还是一眼便能瞧出不同的。 京城虽繁华热闹,但街中百姓一眼看去依旧能看出三六九等,单从人们的服装与说话方式就能体会出不同。 幽之境便不一样了,放眼望去,街上连小贩身上穿的衣裳都不是粗布,而是料子细腻的缎面。 再一听,人们言笑间不见粗鲁粗俗,皆举止得体优雅。 虽不见得人人出口成章,但交谈间都言语文雅斯文,就连那牛高马大的壮汉也将礼数做得周全,俨然一派抱德炀和道存目击之景象。 雪姝讶异,吃惊地又看了一段路,扭头问夙珝:“整个幽之境都这样吗?还是说,只有城里是这样?” 大贤京城如今占地八万亩,分城区近郊。 神族受人类影响,居住之地向来也是模仿人类建造的,在来之前夙嘉便同雪姝说过幽之境的现状,但并不如眼前所见详细。 夙珝虽多年不在幽之境,先前记忆也被诅咒窜改,但他是月灵王这件事记忆中始终是没变的。 尽管这些年他人不在幽之境,但对幽之境的情况却也了若指掌。 知道雪姝想问什么,他笑了笑,把下巴搁在雪姝肩上,“自然不只是城里如此,幽之境贫富之差有别于外界各国,差距不大,选择在城里或是在乡下生活,都凭各人意愿。” 若人人都想在城里生活,只需他一挥手,整个幽之境的人都能生活在城里。 雪姝听他说,不由想起自己在净明殿时,从灵镜中看到的神宫,不禁心生感慨,“神宫若能有幽之境一半就不错了。” 神宫等级森严,连穿衣裳都得照灵力修为来,而贫富之差就建立在修为之差上。 修为高的,那就能成为灵神族的“达官贵人”,修为低的,便只能像乞丐一样捡别人剩下的。 在众人所见的光鲜圣洁的神宫后方,住着一群修为灵力低下苟活于神宫的人。 他们生活在神宫中的贫民窟里,享受不到人们的香火,吸食不了人们的七情六欲,很多小孩生下来便只是一个肉团,连最基本的人形都不会化。 “达官贵人”们觉得他们丢脸,不准他们从贫民窟出来,却忘了灵神族人本就是靠人们的供奉、七情六欲以及空气中的灵气而活的。 神宫每移动一个地方,都只会是香火鼎盛人们七情六欲旺盛,灵气充沛的地方。 可贫民窟内,却有一道专门的屏障隔绝了这些充沛的灵气和欲.望,里面的人吸收不了灵气,他们的修为便永远都不可能提高,永远只能居住在那。 “达官贵人”们一面骂着贫民窟的人,说他们不长进不作为,却连一丝丝让他们长进的机会都不给。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就继承了神女的神力,因此在头一次从灵镜中看到神宫中的贫民窟时她便心疼不已,想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他们灵力,让他们得以修行。 可惜她在净明殿,罩在净明殿上方的结界就是为了防止她灵力外泄防止她擅自出去的。 纵使她在净明殿散尽身上所有灵力,这些灵力灵气也无法传到那地方去。 在漫长的时间里,透过那面镜子,她观望了数年,渐渐懂得了神族人所效仿的人类的生存之道。 她似乎也在这观望的过程中渐渐变得麻木。 收起了充斥在整个净明殿的灵力,也收起了灵镜。 “想什么呢?”夙珝见她久久沉默不语,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问。 雪姝摇头,笑得有些牵强和感叹,“我在想,若是我能再早些控制自己的神力,再早些遇见你,早些同你来这生活,该多好。”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继而自嘲地笑了笑,有些自说自话。 “说到底,还是我本事不够大,心也不够强大,不然,也不至于被墨修控制,害了你我这么些……” “嘘。” “年”字未出口,唇上便染上男人指尖的微凉。 夙珝的食指轻放在她唇上,目光深沉且温柔,“我如何教你的?不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埋怨自己,忘了?” 雪姝怔了怔,脑海里忽而就浮现出他同自己讲道理时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没忘,就是……人生在世,挺世事无常的,墨修……” 第499章 幽之境篇:墨修与爱 墨修的父母不曾相爱。 不仅未曾相爱,甚至墨修的父亲墨岱,就是因为算计他母亲司婻,让她怀上了墨修,才被司婻亲手所杀。 司婻没有一天对墨岱怀揣爱慕之情,对这个算计来得孩子自然没有一丝丝爱。 她是那么得想将腹中的孩子同他父亲那般杀死,恨不得将其从腹中剖出碎尸万段。 那时的她,在净明殿还是一团凝聚的有意识的神力。 司婻的恨意那般浓烈,她总是不断地伤害自己,以达伤害腹中之子的目的。 每当这时候,老神王便会让人将司婻带到净明殿,用充斥在净明殿内充沛的灵力来为司婻恢复。 可司婻打从心底不想要这个孩子,纵使外伤恢复了,她依旧会不断地在自己身上弄出一身的伤。 无论如何恢复,恢复多少次,她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放弃的心思。 然而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杀不死肚里的生命,她连剖开自己的肚子都做不到。 她能对自己造成无尽的皮外伤,却永远无法对自己造成致命伤,只要孩子还在肚里一天,她便连自尽都做不到。 墨修继承了属于她的神王印记,是命中注定的神王之子,将来的他,注定要成为灵神族的王。 后来司婻终于不伤害自己了,她将孩子生下来,一个眼神都未给过墨修。 在墨修降世的那一天,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跟月灵王离开了神宫,再也没回来。 雪姝犹然记得,那时的她方修成人形,尽管只是婴幼儿形态,却能睁眼从灵镜中看到很多。 父亲死于生母之手,母亲从未爱过他一日,生下他后便跟人走了的墨修在玉颜的照顾下渐渐长大。 可越长大,也就代表着他对周围人的目光及神情越发得敏感。 同龄的孩子们因为早被大人教导过,他是未来的神王,他们要陪他念书,要伺候他尊敬他。 可孩子,向来就是最容易看明白的。 孩子们不敢对他不敬,却未必不能在私底下小声咬耳朵。 他们不知男女情爱,不懂墨修的父母之间为何走到互相残杀的局面,孩子们只道结果。 ——神王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娘生没娘教,爹娘都没有,还没有我们家好呢。 ——我听我娘说,他娘就没爱过他爹,他爹就是被他娘杀的。 ——他娘跟野男人跑了,还是灵兽族的,他娘就是因为那个神兽族才不要他爹的。 ——灵兽族不就是畜生吗?畜生有什么好的? ——哈哈哈,人家畜生也能化人形呀,我听我娘说,他娘给那畜生生了个小畜生。 ——我也听说了,生完小畜生就被神律处死了,好惨的。 孩子们就是这样,童言无忌,若没有正确教导,便会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自他们口中出来的,往往便是最真的。 小孩们自以为藏得隐秘,说得小声,却哪里想到被已懂事的墨修听了正着。 在此之前,墨修就时常问玉颜,问他:玉颜爷爷,为什么他们有父亲母亲,我没有? 玉颜便会告诉他,他母亲生他时就离去了,父亲犯了些错,受了处罚,暂时不会再回来。 玉颜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是不好为外人道的原因,总不能将他二人说得过于伟大。 墨修原以为自己已逐渐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却哪里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这样的事实。 他不言不语,稚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在短短的片刻后,那些在背后说他父母的孩子们都再也开不了口。 他想去问玉颜,那个带他娘走的野男人是谁,是哪个灵兽族的人。 可话到嘴边,他沉默了,因为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那便是,玉颜若会告诉他,他便在这之前就说了,哪里用得着变着法儿封了神宫所有人的口。 估计玉颜也没想到,那些大人们表面封了自己的口,私下却将他家的事当成饭后茶余。 于是,墨修开始变得沉默,无声地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 等到十五岁那年,在一次神宫宴会上,他见到了已成月灵王的月焱。 他并不知月焱便是与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只他二人似乎生来注定就是不合的,因此那一年的宴会,两人闹得都不愉快,梁子也算是在那时就结下了。 好的是墨修并非不识大局之人,纵使月焱不合他眼缘,冲撞了他,他也未真正开罪于他。 因为他听说,这一代的月灵王年纪虽小,却是历代月灵王中灵力最强,最有潜质的,神宫防护结界不能没有月灵王。 墨修就这么自欺欺人般地始终没有去调查那个与他同母异父的兄弟。 他心里到底是抱着一丝对母爱的向往。 他想,他的母亲定是有难言之隐的,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他的母亲定然也是爱他的。 只是她无法原谅父亲,所以才狠心不要他。 墨修就这样抱着那一丁点的,可怜的对爱的渴望从玉颜手中接替了神王之位,坐上了他母亲曾经坐过的位置。 一次偶然的下界巡视,他遇上了一位温柔善良清秀可人的年长他三岁的人类姑娘。 姑娘说话时温声细语,眉宇间温和如水,她那般善良,分明自己家中粮食都不够,却还将那仅有的一点食物分出来给即将饿死的人。 墨修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在那位姑娘四目相对时不可自控地动了。 他开始频繁地下界,他在那姑娘身上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与爱意。 他们开始心意相通,他甚至都做好了为她放弃神王之位,剔掉神骨成为一个凡人的打算。 然而长年身在神宫的墨修哪里知道,他能在与妖魔等族的周旋中游刃有余,却并不表示他便能看透人类。 在那短暂的相爱过程中,在了解到那姑娘如何温柔善良后,他便不再用自己那双能读透人心的眼睛去看待她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当他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那姑娘时,隐藏在那姑娘平静外表下的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当他回神宫准备同玉颜道出自己的打算,为爱舍弃神王之位时,他为以防万一而种在那姑娘身上的灵咒有了启动的迹象。 姑娘觉得他是怪物,也或许是疯子,有臆想症。 所以在与他分开后的第一时间,她便打算将他告诉她的一切同别人说。 而一旦那姑娘将她所知的一切说出去,会酿成何种后果,没有人比墨修更清楚。 第500章 幽之境篇:墨修之死 那姑娘会死,墨修也会死。 即便有神王护体灵罩,他依旧会死。 他会褪去人形,散去神魂,化为最初凝聚成灵神族的那些看不见的,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再无法成形。 他甚至连去十八层地狱受罚的机会都不会有,整个灵神族的人,都会在这一刻忘记他的存在。 就像他这个人从未来到过这世上一样,死得彻彻底底。 他们由人类的欲念诞生,有着强大的神力却始终依附于人类生活,他们可以杀死人类,却必须始终保证人类的存活。 人类这个种族,当他们是一个一个独立的个体时或许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当他们汇聚在一起,当所有的能人异士聚集成堆,他们的力量可以无限大。 第一批诞生于天地间的灵神族当时还不知人类的潜藏力量。 他们没有规定,甚至肆无忌惮地同人类相爱,结合,产下半灵神族人。 直到某一天,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千方百计将这些灵神族人困在一起。 人们封印了他们的神力,开始永无止境地在割掉他们身上的肉做药引,剜去他们的眼赚银子。 等到他们身上的肉长出新的,眼睛跟着重新长出来。 人们一面惊叹世间奇迹,一面继续在他们身上索取,换取无穷无尽的财富与利益。 那段惨无人道好似永不见天日的时间里,有着强大神力的灵神族人成了人们手中的傀儡与工具。 他们虽能恢复,仿佛有着无尽的生命力,但那终归是血肉啊,他们到底是会疼的啊。 牢笼被打开的那一刻,灵神族再无曾经的优雅斯文,他们或疯或傻,嘶吼着哭喊着,与那些未开灵智的野兽一般。 于是,自那时起,初代神王便定下了灵神族不得与人类通婚结合的规矩。 墨修并未真正与人类结合,他不过才动了心,还未走到联姻的那一步,所以神律对他的惩罚迟迟未降。 但他到底是理智的,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与灵神族的事暴露后会给族人带来怎样的风险。 所以他在那般信任那位姑娘的情况下依旧在她身上留下了灵咒。 纵使灵咒启动,要的,也不过是他和那个人类的性命。 族人的秘密,神宫的秘密,都能在那姑娘向别人开口的那一瞬间保住。 只是墨修从未想过,对他那般温柔体贴的人,曾与他许下海誓山盟的人,会畏惧他,甚至想着找人对付他。 墨修向来是不喜形于色的,他越是因背叛而愤怒、绝望、伤心,他越是冷静理智。 他想,他是能理解她的。 人类嘛,生而胆小,好端端的恋人突然间变成了异族,换成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 但理解,并不等于能原谅。 因为,他同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若将他的身份告知他人,他会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告诉她,不仅他会死,她自己也会死。 或许是他还未被感情冲昏头脑,也或许,他自以为对她百般信任,实际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想通过这件事来试探试探她。 他哪里想到,这一试探,还真让他试出来了。 在明知他会死的情况下,她依旧选择对旁人道出他的一切。 灵咒有了启动的迹象说明她还未开口,墨修便冷静地离开神宫,在须臾间找到了他心爱之人。 他到的时候,正好便是她开口之时。 在那第一个音节发出之前,墨修站在远处,取了她性命。 他远远看着一个个人聚集到一起,看着他们因突然死了一个人而乱作一团。 墨修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了许多。 他不明白,强大如他们,为何会受制于如此弱小脆弱之辈,人类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他能看透各个妖魔族的所有把戏,却看不透藏在人类脆弱躯体下的那颗一只手便能毁掉的心脏。 于是,墨修开始在人类身上做实验。 他将人类的躯体剖开,挖出内里的脾脏,经脉与血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研究。 他有意寻找灵神族取代人类的方法,试图找出灵神族可以不再依附人类生活的办法,他想成为人类的主宰者,而不是被人类主宰的存在。 而这一切,也成为了那场神宫大战的根源。 墨修没有得到过爱,什么爱都没有得到过,所以他才那般狠绝地下了如此狠毒的诅咒。 他诅咒雪姝与月焱生生世世都不得相爱,诅咒他们永远只能在天人永隔时忆起曾经。 雪姝在那场战役中剖开了他多年来自欺欺人想要忘却的真相,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月焱是他的弟弟。 或许墨修那时候才终于放弃了他心底的那丝执念,他终于相信,他的母亲是真的不爱他,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从未想过将他生下来。 墨修下了最狠绝的诅咒,却也在认清真相后疯魔了。 雪姝清楚得记得,自己与身边人方成亲不久厉天下来同她道喜时说的那番话。 “墨修是可恨的,却也是可怜的,他的一生都在渴求爱,却从未得到过爱,他临死前留下一句话和一个问题。” 他说:“娘,对不起。” 他问:“若有来生,我可以有父母和爱人吗?” 任何人来到这世间都是身不由己的,孩子们没有权利选择父母家庭,他们被带到这个世上这件事从来都是被动的。 换言之,任何人都会有父母,任何人都有被爱的资格。 可墨修却问,他可以有父母吗?可以有爱人吗? 是怎样的卑微与伤痛,才会让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打算原谅他,”雪姝看着马车外的人来人往,说,“若非他,你我不会如此坎坷,但我也不打算记恨他。” 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难以自已。 有时候错误这玩意儿,不会管你愿不愿犯,想不想犯,它都会来得悄无声息,然后走得轰轰烈烈。 然而除了它在人身上留下摸不着看不见的痛楚外,便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也不愿将自己留在当年的轰轰烈烈中,她已经痊愈了,剩下的一切,就让风带走吧。 夙珝没说话,只微微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角。 第501章 幽之境篇:王城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 夙珝顾及雪姝身子不适,省去了诸多进王城的繁文缛节,到了王城午门未作停留,径直让马车驶向给雪姝安排好的住处宁淑宫。 至于夙嘉与楚胤,则在中途与他们分开,去了夙嘉原先的住处。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在宁淑宫门前。 宁淑宫的宫人们一早从国师那得知,他们那位不必再在外历劫修炼且已完成神王之命的王上会带王后回宫时,就在外头候着了。 这会儿一看人到了,齐刷刷上前一阵跪拜,开口便是王上万岁王后千岁的高呼声。 雪姝许久不曾一下子听到这么多人齐齐地问安了,不由得心紧了紧,瞌睡都散了好多。 夙珝眉头微蹙,淡淡地道了声“起来”后便给了莺歌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当即上前带着众人悄声退至一旁。 雪姝对王城的了解仅限于那夙嘉的介绍与夙珝偶尔提起,并不具体。 不过因为知道这儿的规矩没有皇宫那么多,先代月灵王与王后也早已不在,她也就没多紧张。 就着夙珝的力道下了马车,对周围稍作打量后便对十几名宫人露出一个柔和的笑,然后同夙珝往里走。 王城宫殿虽是参照人类的皇宫建造的,但规模却比皇宫小了许多,寝宫的构造与布景也相对紧凑些。 灵神与神兽二族,族人都不比人类来得多,居住的地方占地自然没有人类来得辽阔。 再者神族讲究聚灵。 地方窄小些有利于灵气聚集,地方大了,灵气便散得开,不利于修炼,因此住处相对人类的住处来说格局要小一些。 夙珝在来之前就在路上同雪姝说过这事,雪姝对此并不在意,倒不如说比起大些的地方,她实则更喜欢小一些的。 在净明殿的那些年,日夜都只有她与黛妩。 黛妩常常为了找她而抱怨净明殿地方太大,她也时常因为睡觉的地方过于宽阔而无法安神。 一路朝寝屋去,雪姝越看越满意,靠着夙珝说:“早知这里这么舒服,我们该早些来的。” 夙珝垂眸看了看她,笑说:“别人都喜欢高堂广厦琼楼玉宇,你倒是跟旁人反着来。” 雪姝目光放在一旁的小桥流水上,越看越满意,“反着来没什么不好的。” 夙珝笑笑捏了捏她的脸,搂着人进了小院子。 雪姝溜达了一圈,最后窝进暖烘烘的屋子里便不愿再出来了,抬头见夙珝正从外面进来,便道:“不是还有人等着你吗?忙你的去吧。” 夙珝刚跟外面的人交代了一下,见她已经懒洋洋地卧在榻上了,不由得轻哂。 “真不需要我陪?”他走过去抱住了她,大手在她微凸的腹部摸了摸,“白茯跟喜贵都没跟着来,会不会不习惯?” 白茯因为冉凌珏暂时没能来得了。 喜贵则是因为夙谨刚继位不久,目前身边还没能选出合适的大总管。 待过些日子夙谨自己把人定了,他再来。 雪姝浑身都懒懒的,靠着他蹭了蹭,“没什么不习惯,我看那绿茵绿翘就挺好的,我现在就想沐浴,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夙珝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一边仔细给她揉腰一边说:“刚交代下去,一会儿就能沐浴,浴房湿滑,就不去了。” “嗯,”雪姝点点头。 夙珝还是担心她刚来这不适应,“真不需要我陪?” 雪姝乐了,抬头在他的唇角按了按,“哥哥现在怎么比白茯还能念?在京城的时候你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陪着我呀。” 夙珝捉住她捉弄的手亲了亲。 “那不一样,”他说,“那时你是一个人,眼下你腹中还揣着一个,他若不闹你便好,但他闹你。” 原本月灵崽子就容易在娘胎折腾人,若非这丫头总缠着他说“崽崽崽崽”的,他都不会让她揣上。 他原打算这次出来带她好生游山玩水一番。 可惜他家小姑娘不是普通人,他打的什么主意,小妮子每回都能识破,准备的那些羊肠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夙珝有时候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好笑的是小丫头尽管有四千多年前的记忆,不管她在外端得如何端庄成熟,在他面前都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 分明自己都像一个孩子,却老想着给他生崽崽。 当然,他也清楚她是想弥补前世的遗憾,也是在为“一把年纪”还没有子嗣的他着想。 这就有时候让他好气了。 四千多年前也好,四千多年后的今日也罢,他的姝儿总是时刻都惦念着他,为他着想。 其实他有时候挺想她能任性些,像寻常姑娘家一样偶尔发发小脾气就挺好。 然而没有,成亲二十来载,他们连一句脸红的话都未曾对彼此说过。 他有时候都会有些混乱,分不清究竟是他真做得够好,还是让她顺习惯了。 雪姝对他的情绪感知可太敏感了,往往夙珝一抿唇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他垂眸看着她的肚子,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雪姝心里熨帖柔软,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亲。 “哥哥别想太多,我没有不适应,我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自己的,而且我也不是头一回怀孩子啊。” 夙珝心头一梗,想说自己在意的就是她不是头一次。 他只要一想到她曾经一个人那么艰难地为他生子,他便心如刀割,他觉得他怎么补偿都不够,唯有自己时时守在她身边才能放得了心。 夙珝没说话,雪姝便安抚地去亲他的嘴角,在他下唇上轻咬了一口,主动跟他接吻。 夙珝由着她亲,亲了小会儿后便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最后同样安抚地在她唇瓣上摩挲了小会儿。 雪姝微微有些喘,眼角发红,像掉落的桃花瓣,清嫩迷人,惹得夙珝忍不住在她眼尾处又亲了两下。 绿茵绿翘在外间同其他人把沐浴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了。 夙珝为雪姝除去外衫,把人抱到外间,在她柔软的脸上捏了一把,“当心些。” 雪姝乖乖点头,目送他出去。 第502章 幽之境篇:王族 历代月灵王都是由上代月灵王传下来的,月灵王可能会有亲兄弟姐妹,但会继承上代月灵王能力的只有一人。 夙珝这代没有兄弟姐妹,但他父亲月熠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便算作王亲国戚。 月灵不似人类皇族,王亲们一旦满了适当的年龄便会出宫分府,月灵的王族会一直住在王城。 现在王城中住着的,跟夙嘉一样喊夙珝叔公或者王叔的人便是以前月灵王姊妹的后代。 到夙嘉这一代,除夙嘉与君曜钦定的,这些年与助他管理幽之境的诚王礼王二人外,便再无人知晓他们的王一直都还是当初的月熠。 旁人只当是他们的王因天命不得露面,或在外历劫或在泠幽洞闭关修行。 王上可能会与人结合生子孕育出新一代的王,但因这命数,新王也只能同前代王一样不得出现在众人眼前。 加上曾经熟知夙珝容貌的族人早已不在,书上关于月灵王的画像终归有些出入。 故而夙珝这位一族之王的出现对族人来说便只有惊喜没有怀疑。 夙珝回来的消息半月前便抵达王城,碍于他们一路风尘仆仆需要休整,便暂未通知朝中大臣,只告知了王族中人。 夙珝出了宁淑宫后便径直前往礼王等人等候的晟明殿。 晟明殿相当于大贤皇宫里的御书房,历代月灵王下朝后都在此处理朝政。 自打四千年前国师称月灵王不再面世后,晟明殿便一直空着,国师们处理政事一般都会由人将奏章等送往宁安塔。 而夙珝,尽管雪姝的每一世他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是月灵王。 但受诅咒影响,他每次沉睡后都会以不同年龄不同身份消失在幽之境,然后出现在人界,以此来遇见雪姝,晟明殿也就再无用武之地。 如今总算回来了,晟明殿也终于迎来了它的主子。 到地方时诚王礼王等人已在外等候多时,见夙珝来,纷纷跪拜行礼,年纪大些的心软的,甚至当场红了眼。 夙珝倒随性,四千多年未正式以月灵王的身份回来,他感触却是不大,轻笑一声道了平身便往屋里走,王亲们紧跟其后。 进了屋,夙珝落座,视线自眼前几人脸上扫过,“这些年,辛苦诸位了。” 他这张脸看着依旧是二十六七的模样,眉眼与书中描绘的他的画像有着三分相似。 何况是他回来的事是国师亲口告知,因而几人对他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纷纷道分内之事,谈何辛苦。 只照理,依他外貌表现出的年龄,当叫面前几位留着长须的为王叔。 但他自己却是他们的祖先,这么叫显然不合适,夙珝便索性称他们的封号。 礼王乃夙嘉之父,也是王族中最先知晓夙珝的一些事的。 从外貌看,他的年龄似与夙珝相当,但实际他才不过五十多,与夙珝比起来,辈分不知小到哪里去了。 夙珝同王族几人寒暄了小会儿,又单独跳出礼王诚王二人聊了几句,最后聊到今夜的王族晚宴,夙珝这才当着族人的面提到雪姝。 在此之前,君曜并未告知礼王诚王二人雪姝的真实身份,只道她与他们的王于人界相识。 月灵与人通婚不算罕事,众人都以为他们的王后是人类,便也没多问。 夙珝却不打算瞒他们。 他对族人撒了几千年的谎,当初寻了借口丢下族人攻去神宫,险些让整族身陷囹圄。 他又何曾想到,那时的一个谎会一撒就是几千年。 过去的事已然翻页,四千多年前的事难以言明,夙珝不打算说,但有关雪姝真实身份的事,他得对族人说明。 当然,第八十九代净神雪姝这个名字是不能用的。 果不其然,他的话方一说完,几位王族便脸色大变,纷纷震惊道:“王上,这……这净神,月灵与灵神族不……” 夙珝知道他们顾虑什么,抬手打断道:“无碍,孤与她而今都不受神律管束,天罚降不到孤与她头上。” 礼王:“这是为何?我等族人与神宫之人通常不都受神律管束?” 夙珝道:“她为神女后裔,到她这一代已尽数继承神女之力,神律管不住她,至于孤……” 顿了顿,夙珝言简意赅:“托她的福。” 四个字,王族几人虽有疑惑,但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却算是渐渐放下去了。 既是尽数继承了神女之力,那神力便是比厉天都大了,神律管束不了她,自然是她做什么都管不了。 她若不想他们的王受神律约束,想来应该易如反掌。 闲话半晌,王族几人相继散去,礼王走在最后,同夙珝一道出晟明殿,两人方说着话,便远远听见夙嘉在园子里咋呼的声音。 “这儿这儿!左边左边!不是那个是那个!慢点慢点,别踩坏了!” 走近一看,夙嘉正抱着一大框桃儿,这会儿还在指挥树上的人给他摘那颗他认为最大的桃子。 礼王头疼,额角青筋都在突突跳了,“王上……” 夙嘉有所感应地回头,冲他们这边一个劲儿挥手,“叔公,父亲!” 楚胤估计已经不想多费口舌了,向两人行了一礼后就默默地立在一旁看夙嘉咋呼。 礼王忙不迭跟夙珝告罪,上来照着夙嘉的脑门儿就是一敲,“吹唇唱吼大声喧闹成何体统!” 夙嘉当初去大贤是厉天安排的。 当时的黛妩就有神力衰弱的迹象,厉天有所察觉后便背着神王妃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私心还是希望诅咒能解除,解除后看能不能通过雪姝来想个什么法子不让黛妩的神力散尽。 再者他忌惮夙珝司婻之子的身份,若夙珝因恢复记忆闹到神宫他们可能会招架不住。 因此,厉天想着让月灵族出一个人去大贤辅助夙珝早日寻到为塑造新身份而散去的灵片,并在找寻过程中保灵力散失的夙珝安危。 最后若是能在找寻灵片的过程中有幸寻到解除诅咒的法子就好了。 只不过厉天显然失算了。 他想让夙嘉辅助夙珝,结果却成了夙嘉只是去大贤走了一遭,他寻到的灵片二十多年加起来十个指头就数得清,其余都靠夙珝自己。 就连最后的解除诅咒都还是靠得雪姝,厉天觉得他的心可真是太疲惫了。 为此,厉天临回神宫时还揪了一回夙嘉的耳朵,吭哧吭哧对着夙嘉哼了一通。 第503章 幽之境篇:腻味? 夙嘉捂着被敲的脑门儿,冲礼王皱了皱鼻子,抱着框子走到夙珝旁边。 “反正这些桃儿不吃都得收了,我摘些怎么了?再说,姝儿现在可爱吃这种甜中带些酸的果子了,我给她摘去吃。” “姝……!” 礼王想说王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话到嘴边他自己差点也叫出来了,瞬时给他憋得脸发红。 夙嘉走了这么些年,在对待自己原始父亲的态度上却是没丁点儿生疏,熟得就像他这些年没走似的。 他对于差点把礼王绕进去这事在一旁落井下石地笑,礼王碍于夙珝在场不好动手,便一个劲儿冲他瞪眼。 夙珝懒懒地朝他怀中的框子瞥了眼,顺手拿了一个粉白的桃儿,对夙嘉刚回来就想着雪姝这事儿挺满意。 “不错,可以多摘些。” 有了他这句话,夙嘉对礼王更嚣张了,“怎么样父亲,要不要一起来摘呀?这可是给王后摘的哟。” 最后那个“哟”字可以说是很欠打了。 可惜礼王不能打,不仅不能打,他还真得跟着摘。 他这欠打的儿子都说了是给王后摘的了,他若不用行动表示一下,岂不成了拒绝为王后摘桃儿? 于是,园子里的画面到最后就变成了礼王在亲自上树表示了一下自己的诚意后父子俩一块指挥人摘桃儿。 不到一个时辰,满园的桃儿就被摘得一干二净。 夙珝拿着几个桃回宁淑宫时雪姝还没醒,他让绿茵留两个榨成桃汁等雪姝醒来了喝,自己则在洗去一身疲惫后同她一块睡。 雪姝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午膳时间,临近申时方悠悠转醒,她习惯性轻声哼哼着朝夙珝怀里拱去。 夙珝还有些迷糊,却也习惯性把她捞到身上,拍着她的背哑声低哄了两句。 雪姝听到他的声音意识逐渐清明,打了个小哈欠睁眼,发现自己上半身又很不规矩地趴到他身上了。 夙珝隐隐察觉到她醒了,却一直安静地趴在他身上没动,不由得睁眼,恰好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了个正着。 “怎么了?”他问,嗓音里滚着砂砾,轻轻刮得人耳膜发颤。 雪姝用额头蹭蹭他的下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夙珝斜眸看了眼一旁的香钟,笑着掐雪姝的脸,“两个时辰前,我回来时某只小猪睡得正香呢。” 雪姝很配合地哼哼了两声,撑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肚子适时发出一声“咕”。 夙珝笑出了声,坐起来摸摸她的肚肚,“睡这么久也该饿了,出去吃还是就在屋里?” 雪姝刚起没精神,懒懒地靠着他,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个问题,夙珝也不催她。 雪姝想说去饭厅吃,但突然想起:“晚上是不是有晚宴?” 夙珝:“嗯,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了。” 雪姝了然,“那吃些点心就行了,先垫垫,剩下的留着晚宴再吃。” 想到还要梳妆打扮,雪姝就不耽搁,掀开被子直起身子便往外跨。 夙珝虚扶着她的腰,无奈又纵容,“你慢些。” 说完扬声唤来绿茵绿翘二人进来给她收拾,他自己则趁着她梳妆这会儿又靠着床头打盹。 自从从夙嘉手里接了皇帝的位置,他这些年就没几回睡到自然醒。 二十年如一日,早上天不亮就得去上朝,朝堂之上还不好打瞌睡。 不是这地方有事启奏就是那地方有事启奏,上完朝去御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 通常半夜都睡不安稳,一有急事需要他点头就把人闹起来。 夙珝觉得当皇上可比上战场当将军累得多,至少在战场上他能体会那种与人厮杀的快.感,战后能任由他睡到天荒地老。 雪姝用余光瞧他,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便示意绿茵二人把动静再放轻些。 夙珝在有外人在的情况下通常是不会睡着的,但雪姝有意用自己的灵气安抚他,在熟悉的气息的包裹下,夙珝还真又睡了小会儿。 雪姝收拾完将他叫醒,两人去饭厅简单吃了点东西。 绿茵把榨好的桃汁端上来,雪姝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环境不一样,连生出来的果子都鲜些。” 夙珝吃着一旁的桃肉没觉着有什么不一样,朝雪姝的瓷杯瞥了眼,“是么?我尝尝。” 雪姝把杯子挪过去喂他,结果杯子还没端起来就被亲了个正着,“唔……” 夙珝狠狠亲了她一下,把酸甜桃味儿全亲走了,末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挑眉笑道:“好像是甜些。” 一旁绿茵绿翘二人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很识趣地垂眸站着。 尽管两人朝夕相处已过了二十年,但在进了幽之境范围褪去伪装过的容颜后那张脸依旧是彼此最为熟悉心动的模样。 雪姝抬眸撞进他深沉如墨的眸子里,耳根微微发热,在他胸膛上捶了一小下,“老夫老妻了,不害臊。” 夙珝抱着她,低头亲她发红的耳尖,“这是又嫌我年纪大了?” 雪姝让他碰得脖子一缩,又打了他一下,“谁嫌你年纪大了?老这么说,都说不腻的吗?” 夙珝低笑,“同你说,怎么会腻,还是说,你已经腻味我了?” “焱哥哥……” 雪姝哭笑不得,拖着声音用只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喊他,“信不信你再冤枉我我就把崽揣走?” “哦?”夙珝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揣崽走?除了我身边你还打算把崽揣去哪?” 雪姝撩起他的一缕发,用发尾扫他下巴,“自然是揣到你看不到的地方,谁让你总冤枉我?” 夙珝乐了,故意说:“那不是你说我不知害臊么?连亲都不让我亲了,不是腻味了是什么?” 雪姝哪会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的,但即使过了这么些年,她也还是乐意配合他顺着他。 “谁说不让你亲了?”她扬扬眉,在快速瞥了绿茵二人一眼后吧唧一口印在夙珝唇上,“这不就亲了吗?” 夙珝对此很受用,却还得了便宜卖乖,“那你刚刚还说?” 雪姝没想到他还上瘾了,无奈笑道:“谁让你亲那么狠的,一会儿还得见人呢。” “我看看?” 说着,又按着人狠亲了一通。 第504章 幽之境篇:习惯吗? 傍晚时分,住在王城的所有王族聚集在幸阳宫,算是家宴。 跟雪姝以往在大贤参加过的皇家家宴不同。 月灵王族各家人不多,拢共六家人,每家最多三人或四人,都是父母亲与一两个孩子。 来参加家宴的王族们虽都有精心装扮过,却与雪姝见过的盛装出席有着天差地别。 月灵以整洁精美及自身舒适为主,从身上穿着能看出,他们奢雅不奢华更不奢侈。 王妃们未着繁琐衣裙,头上亦不作珠光宝气珠围翠绕之状,都仅绾着简单大方的髻,戴上两三样珠钗,端得便是端庄大气的做派。 月灵族亦不兴男子三妻四妾那一套,家中儿女皆由父母二人亲自教导,自宴会上小辈们的言行举止便能瞧出家中良好的教养。 雪姝在下午梳妆时还在想,她这会儿不适合盛装出席,第一回见面,会不会给王族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绿茵绿翘两人却告诉她王族不讲究这些,让她放心,眼下看果真如此。 因着夙珝白天时便将雪姝的身份告知了王族中的男人们,故自打宴席开始,雪姝一直都被席上的人礼待,连小辈们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还是雪姝在席间主动放下净神的身份与王妃千金们寒暄,渐渐的席上的气氛才没有那么僵硬。 当然,其中少不了夙嘉活跃气氛。 他跟雪姝在一起相处闲聊惯了的,即便在来宴会前被礼王耳提面命多次,他也应得极快,但一到正式场合就不是他应的那么回事了。 “姝儿!” 夙嘉从对面男席过来,手里端着两杯鲜嫩的果酒。 “你现在不能喝酒,不过你可以尝尝这个果酒,酒味儿很淡,桃子味跟青梨味你要哪杯?” 说着,把两杯都送到雪姝面前。 “嘉儿!” 礼王妃是个极为温和端庄优雅的人,这时也忍不住呵斥夙嘉,怕他不知规矩冲撞了雪姝。 雪姝方才从上面下来,这会儿同各位王妃坐在一起,闻言笑道:“不碍事。” 说着选了那杯青梨味的。 “小王爷在大贤与我兄妹相称,我俩素日感情和睦,如今虽回来了,但小王爷依旧是我兄长。” 礼王妃面色缓和了些,看了夙嘉一眼后笑道:“那如何使得,他向来是个没规没矩的,王后性子温柔,人好,这才与他兄妹相称,但在外是在外,回来便是回来的规矩。” 说完又稍严肃了些,对夙嘉说:“明白么嘉儿?王后可不能在王后面前再这般无礼了。” 夙嘉在幽之境的名便叫月嘉,这会儿回来也只需改个姓。 夙嘉对礼王妃所说不以为然,转了转眼珠,站在雪姝那一侧,扬了扬眉。 “听母亲的意思,这是在说姝儿不知规矩了?” 礼王妃愣了一下,忙道:“我何时有这么意思了?” 夙嘉隔着小桌子在雪姝对面坐下,喝了口果酒说:“不是么?您说在外是在外,回来便是回来的规矩,这可不就是在跟王后讲这里的规矩。” 礼王妃吓了一跳,有意为自己辩解。 夙嘉嘴皮子比她利索得多,抢在她继续开口。 “王后在大贤与我以兄妹相称二十余年,关系自然来得亲近,她未来过幽之境,对我王族的规矩礼节不知也很正常,母亲现在却跟王后提规矩,不就是间接在说她没规矩?” 这就是夙嘉,旁人只要说一句他听不顺耳的。 不管对方是谁,别人说一句,他能以十句,甚至几十句反驳回去。 教王后规矩,王后还是从神宫下来的,那位继承了创世神女所有神力的净神。 礼王妃尊敬都来不及,哪敢说她不知规矩,更甚至教她规矩啊。 礼王妃被夙嘉这番言论吓得不轻,都顾不上去反驳夙嘉了,忙不迭跟雪姝解释。 “王后明鉴,妾身并无此意,妾身不过是想提点嘉儿莫在您面前失了方寸规矩,并无其他意思。” 雪姝余光瞥见夙嘉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动作,心下无奈,面上也不好真拆了夙嘉的台。 便虚扶了礼王妃一把,笑说:“王妃说哪里话,我岂是那般小器的人,我在来之前还在想,自己对月灵族的规矩不甚了解,还得请王妃们多多指教才是。” 礼王妃:“王妃言重,哪里谈得上指教,月灵不似人类那般注重方方面面的繁文缛节,但该有的尊卑却是要有的。” 夙嘉在旁插嘴,“看,这不就是说咱们王后不知规矩不懂尊卑吗?” 礼王妃忍不住了,柳眉都快竖起来了,“月嘉!” 雪姝哭笑不得,“嘉小王爷倒也不必如此。” 夙嘉想说还是“嘉哥哥”听着顺耳,但到底是公众场合,以往皇宫宴会上二人到底也还是要遵循该有的规矩,该称呼对方为什么就是什么。 夙嘉暗暗撇嘴,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声“是”后便默不作声地在一旁抿果酒。 礼王妃经夙嘉这么一搅合,接下来跟雪姝说话都谨慎细微到了极点,就怕自己真说了什么会让雪姝多意的话。 好在雪姝对此并不介意,在她多番的引导下,礼王妃渐渐放松下来,其他王妃见状也才跟着话多了起来。 夙嘉见她们相处融洽,又见不远处的姑娘们也都走了过来,便不在这多待,端着他的果酒回了自己位置。 楚胤刚同王族几位王爷说完话回来,见他耷拉着脑袋回来,“怎么?挨骂了?” 夙嘉摇摇头,沉默了小会儿后忍不住叹息,又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楚胤将他披散在肩侧的头发往后别了别,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酒气,问:“怎么了?” 夙嘉没回他话,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后抬眼看他,“你还习惯吗?” 楚胤拿了一个螃蟹,动作熟练地掰开蟹壳,剥出里面嫩白的蟹肉放到夙嘉面前的小碟子里。 “还好,”他说,“才来一日,谈不上习惯不习惯。”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他问夙嘉:“多年未归,你不习惯了?” 夙嘉懒懒地嘬着小碟里的蟹肉,眼眶微微发红。 “说白了我在幽之境也只生活了十八年,在大贤却生活了近四十年,人不都这样吗,在哪待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更习惯那的生活。” 第505章 幽之境篇:娶妻生子 楚胤觉得夙嘉这是想在大贤的家了。 夙嘉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在情感方面有时候比任何人都来得敏感。 楚胤没接话,他觉得自己若接了这话,会更加勾起夙嘉对端王府与端王夫妇二人的思念。 只是,他不接,不代表夙嘉便不会想。 夙嘉吃完了小碟里的蟹肉,吧唧了一下嘴后蹭到楚胤边上,用头顶蹭他的胳膊,“阿胤,以后我们可就住在这里了。” 楚胤又喂了一点蟹肉到他嘴边,“嗯。” 夙嘉闷闷的,“你不会想家吗?” 楚胤:“还好。” 夙嘉想说怎么可能不想,可又突然想起,楚胤家已经没什么人让他想的了。 楚太傅喜得麟儿时已年过三十,楚胤虽依旧是二十来岁时的样貌,而今却是实打实的年近花甲。 楚大人比他大了三十来岁,两年前离世于人类来说都已算喜事。 可怜楚夫人思念丈夫,自楚大人离去后便再吃不进任何东西。 她心里并非没有一丝牵挂,她舍不得楚胤,自不会真那么无情地丢下楚胤跟随楚大人去。 可她与楚大人素来鹣鲽情深夫妻恩爱,二人真就如同林子里的两只麻雀。 他们日夜相伴朝夕相处,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都是一睁眼便能看见对方。 可突然有一天,其中一方走了,另一方明知自己心中是有牵挂的,然而这丝牵挂却终究未能敌国失去挚爱的悲痛。 楚夫人思念成疾,渐渐的,终日郁郁寡欢,到底是没撑过楚大人离去的那年年终。 现在楚家的那些年,都是楚家的旁支,楚胤与他们的情分并不深,自然谈不上想念。 夙嘉想起这些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尤其再一想到,楚大人离世前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还曾为楚胤的婚事跟楚胤争过一回。 也就是那次争吵过后不久,楚大人便突然在睡梦中走了,毫无征兆。 夙嘉总觉得,楚胤不成亲是因为他。 他没遇上让他动心的姑娘,一直念叨着这辈子都不成亲了,非要拉着楚胤一块遵守他们幼时立下的誓言。 夙嘉想,可能就是因为他总拉着楚胤说这些话,才会让楚胤为了迁就他而一直没有成亲。 如果不是这样,楚胤也不至于跟楚大人争吵,父子俩也不至于还没来得及和好就天人永隔。 夙嘉不吃东西了。 分明身处热闹宴席中,他却丁点儿情绪都没有,额头抵在胳膊上趴在桌上不言不语。 楚胤剥完一只蟹净了手,看了夙嘉两眼后难得没去安抚。 他的确不想家,家中父母走了,他了无牵挂,可也不能说就没有遗憾。 想来夙嘉也意识到了,他对父亲临终前都未与他好好说话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仅如此,至父亲临终,他都还瞒着那么一件天大的事。 他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他却在瞒着他们,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一个他平时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契约。 与夙珝定契,他从不后悔,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要把月灵的存在告知他人的想法。 只是一想到到父亲临终,他都未曾与他好好说上话,他心里便卡着一根刺。 当时父亲问他的那句话他记得尤为清楚。 父亲问:你究竟在执着些什么?楚胤,你都快六十了,你究竟为何不愿成亲?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当时回了什么? 并未有执着,不过是未曾遇上让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良人,您与娘成亲不也是因为两情相悦么? 我便想找与我两情相悦的人,您该懂的。 楚大人自然懂何为两情相悦。 他之所以直到楚胤四十时才催他成亲,便是也想他的儿子能觅得能相伴一生的良人。 可楚大人却是不信,他儿子又不是天煞孤星的命,为何那能与他执手偕老之人迟迟没有出现? 是真的没能遇上良人吗? 应该不是。 楚大人觉得他心里藏着事,还是跟端王家的小王爷有关。 他也不是古板迂腐之人,他知道有两个男子互相爱慕的情况。 可都这么些年了,要真是那么回事,按端王家小王爷那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可能藏得住事? 不仅如此,他儿子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一向都是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 要真对夙嘉有意,这都四五十年了,也该有点儿事了啊,偏偏两人什么事都没有。 楚胤怎会不知老父亲什么意思,可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他又能给出什么答案呢。 “月嘉怎么了?” 边上响起礼王的声音,楚胤敛起心思起身,看了夙嘉一眼,温和笑道:“许是醉了。” 礼王蹙眉,走到儿子边上拨了他两下,又见他手边放着一杯果酒,当时就乐了。 “好家伙,这玩意儿也能醉人,我还头一次见。” 说完便招呼后面的宫人,让他把夙嘉架到礼王宫。 宫人方靠近夙嘉就被夙嘉一手挥开了,“不必。” 夙嘉站起来,红着眼低着头一把搂住楚胤的肩,把头埋在他肩上,瓮声瓮气地说:“楚胤带我回去。” 礼王皱眉不太赞同,想说在大贤的时候就够麻烦人家的了,这回来了还可劲儿地给人添麻烦。 不妥。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夙嘉,楚胤就搀着夙嘉说:“正好我也有些醉了,我同他一道回吧。” 楚胤对礼王而言,称得上他们王上在大贤时的恩人,且不说他一直照顾夙嘉,还因为他与他们王上乃好友。 礼王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没拒绝楚胤的提议,喊了礼王宫的人同他们一道走。 楚胤去跟夙珝打了招呼后便架着夙嘉出了幸阳宫。 幽之境四季如春,夜里凉风习习不见得冷,楚胤多少也喝了酒,被这风一吹,脑子跟着清明了许多。 他让跟着的人落了一段距离,捏捏夙嘉的脸,“别装了。” 夙嘉靠着他的肩,哼哼了两声不愿起来,楚胤干脆就这么拖着他走。 过了一会儿,夙嘉停下来,松开楚胤,眼睛微红地看着楚胤,问他:“你要不要在幽之境娶妻生子?” 楚胤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怎么说?” 第506章 幽之境篇:给楚胤找媳妇 夙嘉还是那样,四十多年的时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褪去人前的伪装,他像是被封印在了二十岁那年,精致漂亮鲜活耀眼,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爱哭。 楚胤也曾以为自己对夙嘉的感情跟夙珝与雪姝一样。 可细细回想,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疼夙嘉,宠夙嘉,见不得他哭,见不得他受委屈更甚至受伤,他也曾因为夙嘉的到来,夙嘉那一脸明媚的笑而心悸。 夙嘉于他而言就像一轮小太阳,温暖耀眼。 可心悸过后呢? 心里暖暖涨涨的。 有着想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的想法,却从不曾有过想跟他更亲近一步的旎念。 若真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又怎会不心生旎念,不想将其占为己有? 他与夙嘉太亲近了,却又始终保持着那段距离,他不知道夙嘉怎么想,但他心里好似一直都隐隐有个想法。 小太阳是所有人的,他要照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夙嘉不知道楚胤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白跟楚胤这几十年了。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对楚胤很了解,可有时候又觉得对楚胤一无所知。 就好比现在,楚胤安静地看着他,不悲不喜,眼中一片清明,平淡如水,却又能让他提着一颗心。 夙嘉觉得有些难受,转身背对着楚胤往前走,掰着手指头跟他说话。 “你应该也发现了,我们月灵族的姑娘各个都生得很好看,虽不至于各个儿倾国倾城,能跟姝儿那般似玉雕的容颜相比,但无疑都是明眸皓齿貌美如花。” “月灵族的姑娘不比人类小姑娘来得娇弱,她们都有自保的能力,这方面你无需忧心。” “人类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月灵不讲究这一套,虽不至于学富五车博学多识,却也不至于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她们都跟我母亲一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都是顶好的,你……”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问完,夙嘉心里空落落的,胸腔内像是空了一块儿,有点涩,还有点闷痛。 楚胤对他而言,是儿时玩伴,是兄长,是老师,更是他最喜欢的人。 可这种喜欢又有区别于姝儿跟皇叔公。 他觉得他们生来就该在一块儿的,同吃同睡同住甚至同寿。 楚胤惯着他,宠着他,他也乐得跟楚胤一块儿待着,这些年他们不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然而楚老的离世却让他隐隐想起,自己这些年似乎真的从未为楚胤打算过。 他想起什么就跟楚胤说什么,看到什么就给楚胤买什么,他送什么楚胤都会收。 然而他却从来没问过楚胤想不想要,喜不喜欢。 就连来幽之境生活这种大事,都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楚胤只应了声“好”,便随他来了。 所以楚胤,真的想来吗?会喜欢这吗? 月光很淡,园子里弥漫着淡雅的花香,夜风轻拂,一只夜莺扇动翅膀自枝头掠过,轻轻的,扬起悠扬的嗓音。 沉默许久,温和的男声终于打破安静。 “好,”楚胤说,“我考虑一下。” 汇聚在夙嘉眼里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他想笑着说好,扯了扯唇却不太成功,最后仓皇地点了点头。 “行,那……那我明天,不,等母亲回来,我今晚就……就让她物色,我,我我……” “我”了半天,夙嘉揉着太阳穴低低垂着头,“我好像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 说完,仓促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楚胤没留他,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走远。 他想,试试也好。 这些年来,他因为一直都知道藏在伪装下的夙嘉始终都还是少年模样,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将他当成还未长大的孩子。 可事实,夙嘉早已不是孩子了。 夙嘉依赖他,喜欢他,黏着他,但夙嘉对他,不是爱情。 长大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开窍,总有一天迎娶他心爱的姑娘,他们总不能永远这么好下去。 所以,考虑一下,试一试,或许就成了呢? 于是,回幽之境第一晚,原本说着要陪楚胤适应的夙嘉在自己屋里哭得天昏地暗。 听闻礼王妃回来了,便顶着一双核桃眼去找她,“母亲……” 礼王妃本打算回来同他说今晚的事,好好跟他说说规矩的事。 结果回头一看,愣了,“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 夙嘉泣不成声,抓着礼王妃的手说:“您……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什么好姑娘,您……您帮我物色一个,不是……您帮楚胤物色一个……” 礼王妃:“???不是,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你……” 夙嘉不管,边哭边给礼王妃细数楚胤的优点。 “您,您也看到了,楚胤……楚胤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又饱腹诗书,就没有人能配得上他的,不……不对,有人配得上,您得找个配得上他的,顶好的……顶好的知道吗?” 说完打了个哭嗝。 礼王妃想说顶好的她是知道,但她不知道她儿子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礼王妃去看负责伺候夙嘉的小厮小荣子,小荣子疯狂摇头表示自己啥都不知道。 夙嘉还在那儿数楚胤的好处,礼王妃有些云里雾里,“好好好,母亲知道了,母亲明日就物色,你……” “等不及了!”夙嘉抓着她说,“别等明日了,就今晚吧。” 礼王妃:“……” 礼王妃一言难尽,“这大晚上的,你让我去哪儿给你物色去?” “不是给我物色!”夙嘉强调,“是给楚胤物色!” 礼王妃:“对对,给楚胤物色,你说这大晚上的,你让我去哪儿给楚胤物色好姑娘去?再说了,你那些表姐妹堂姐妹们今晚可都在宴会上,也没见你张罗这事儿啊。” 说起这个,夙嘉有点儿恹恹的,“那不是那时候没想到嘛……” 礼王妃这会儿还什么都不了解呢,闻言就说:“今晚太晚了,要物色也得等明日,你们今日刚回来,还是得好生休息。” “可楚胤……” “记着呢,”礼王妃说,“给楚胤物色好姑娘嘛,明日一早母亲就张罗。” 礼王妃也不知道本来该她教训这小子的,怎么就变成承诺他给人物色姑娘了。 “行吧,”夙嘉勉为其难地说,“那您明日给他,给他……” 完了,话都还没说完,他脑海里就出现楚胤娶妻的画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第507章 幽之境篇:忘了些事 礼王妃也是不懂,“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啊?” 夙嘉狂摇头,说了声去睡了转身就跑没影儿了,礼王妃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摸着。 夙嘉刚走,礼王就从外面回来,见自家爱妻站在门口一脸复杂,纳闷道:“出什么事了?” 问她? 她也想知道啊。 无奈,礼王妃就只能把夙嘉让她尽快给楚胤物色姑娘的事给礼王大致说了说,末了也挺纳闷。 “我当他是开窍了,结果敢情是替人家张罗,今晚晚宴时不都还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事儿了?你是没看到,哭得那叫一个厉害。” 礼王一听“哭”就眉头打结,“都多大了怎么还那么爱哭,珩儿都比他来得稳重。” 月珩,夙嘉在幽之境的亲弟弟,刚满两岁,化形都还不怎么会。 早年礼王夫妇二人一直没要第二个,他们不放心夙嘉在外面。 再者那会儿君曜方从先代国师手中接下国师的位置,对月灵王的事不甚了解。 先代国师也没跟君曜详说,只道他们的王会去历劫。 所以在觉察到雪姝的异常身份前,连君曜都以为夙珝去大贤是真去历劫,顺道完成厉天降下的任务。 自家孩子奉神王之命去辅助王上历劫,万一牵涉到性命安危可怎么办? 在这样的担忧下,夫妻二人从未想过生第二个。 直到四年前经国师召见,他们才知他们的王四千多年来从未变过,他们的王也终于能出现在人前了,夫妻二人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月珩,便是在这之后有的。 礼王见爱妻叹气,跟着叹了一声,过去搂着她的肩往他们院里走,“行了,都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人已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便是最好的。” 礼王妃朝夙嘉住的院落方向望去,感慨笑道:“是,都过去了。” * 夙嘉的院里。 小荣子有些无措地站在屋里,看着回来后就趴在床上不发一语的人干着急,“小主子,时辰真不早了,您便是不睡,也总得洗漱不是?” 这水都热了一遍又一遍了,就是发挥不了它的作用啊。 夙嘉从外面回来就没哭了,但情绪也没好转。 他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上的影子。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这么盯着,无论小荣子说什么,他充耳不闻。 小荣子又跟着劝了几句,人依旧一动不动的。 小荣子无方,回头给了端着水进来的小宫女一个眼神后便退出了房间。 一盏茶时辰后,小荣子来到楚胤所在的院落,跟守在院外的人招呼道:“楚先生睡下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小荣子闻言伸长脖子朝院儿里看了看,“我去瞧瞧。” 都是礼王宫的人,那人倒也没拦他。 小荣子畅通无阻地来到楚胤的卧房外,屋中烛火还亮着,里面的人正好起身,雪松般挺拔的身影刚好投在窗户上。 小荣子给守在台阶下的人小声招呼了一声,那人便去敲门。 “笃笃” 微沉的敲门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清晰无比,紧接着屋里便传来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进来。” 小荣子应声进去。 楚胤已经洗漱完毕,正披着外衣坐榻上看书,方才起身就是去拿书的。 他端端坐在那,背脊挺直,温和明亮的烛光映在他俊朗的脸上,清隽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疏离,俊眉下的黑眸宛如古井。 楚胤抬眼,见是小荣子,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继而勾起一个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笑,“怎么了?”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小荣子知道这是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却待人冷淡的主儿。 再者又是他们家小主子带回来的贵客,小荣子不敢怠慢,上前先行了一礼才将夙嘉晚上的情况告诉楚胤。 末了脸上有些难为情,“所以,不知楚先生可否去看看我们家小主子?” 楚胤在听说夙嘉回来后一直在哭时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被他遮掩了下去。 片刻沉默后,他温和地笑了笑,并未放下手中书卷。 “倒也不必,他向来如此,遇上想不明白的事容易钻牛角尖,却也不过一时之事,一会儿困倦了他自己就睡了,不需得人劝。” 小荣子以为,就他这一整日的观察,这位楚先生同他们家小主子真可谓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若真听说了他家小主子遇上难事儿想不明白,那是定会去安慰的。 结果这倒是让他没料到。 毕竟人和他们家小主子也才回来一天,小荣子对二人的相处到底是不了解的,也不好多说,笑着应了两声后就回去了。 小荣子一走,屋里立时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小案上烛火燃得正好,火苗轻轻晃动,两滴蜂黄.色的烛油顺着蜡烛上那道小小的缺口流下来。 楚胤盯着那两滴烛油,看着它们顺着流下来,最后在烛台上凝结,像结冰的眼泪珠子。 楚胤有些许恍惚。 莫名的,那两滴烛油像真变成了烛油似的,而眼前的烛火中则出现了那张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啪” 轻微响动,不知是烧到了蜂蜡里的什么,爆开了。 楚胤一惊,恍惚回神,手中的书跟着掉在小案上,彻底打破了这屋里的静默。 楚胤垂眸看了落在小案上的书一眼,又看了看那两滴烛油,莫名生起一股无力感。 无奈地笑了笑,他索性也不看书了,吹灭了灯烛披着衣裳来到床榻前,褪了鞋子上了床。 他不能总把夙嘉当孩子,自然就不能总在他有事时出现,他应该给他独立思考的时间。 毕竟,他也不会一直住在这王城。 楚胤褪去外衣躺下,轻柔的蚕丝软被很柔软,盖着也很暖。 楚胤盯着从窗户缝隙中渗进来的那一点点光,心想着自己这算不算背井离乡。 按人类的正常寿限,他应该过不了几年就会迎来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会跟寻常人一样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 像他爹跟娘一样。 从前未有实感,总觉得长寿只是一个概念,即便有想过眼前的变迁,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想象。 可如今,他好像体会到了。 他们临走时的大贤已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大贤,秦宵与贤昌帝的事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人活得久了,从前留存于脑子里的记忆便越渐模糊了。 他好像,忘了一些事。 第508章 幽之境篇:你在哭什么? “叩叩” “少爷?” 和敲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太傅府管家钱兴和的声音。 “进,”清亮温和的男孩声里还带着一丝还未褪去的软糯奶音。 钱兴和推门而入,有些时间未曾上油的门发出“吱呀”的喘息声。 九岁的小男孩身着一件宝蓝色窄袖圆领锦服,袖口及衣领处绣着几朵清贵的竹,深沉贵气的蓝色将那张小脸衬得是愈发白皙剔透。 男孩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漆黑的眼珠明亮又深沉,长长的眼睫鸦羽般盖在眼上,抬眸时划出一道轻微的弧度。 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那双好看的眼睛却盛着与之年龄不符的温和及疏离。 钱兴和瞅着自家少爷,怎么看怎么喜欢。 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懂事的公子哥儿呢? 楚胤将视线自书上撕开,见钱兴和进来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瞧,不由扬了扬唇,“钱伯,我脸上有东西么?” 钱兴和收起心里对自家少爷的夸赞,然后才想起自己过来是干嘛的。 “可不得了了少爷,端王小世子来了,正在外头哭着呢,我怎么请都请不进来,小世子就认准少爷您,非得让您去。” 一听小孩来了,原本平静的眸底荡起一丝涟漪。 楚胤放下书,起身的同时蹙紧了眉尖,大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问:“好端端的他来做什么?又哭些什么?” 钱兴和手快脚快地追上去给他披了件小斗篷,“谁知道呢,问什么都不说,好像……还是一个人来的。” “什么?” 楚胤脚下一顿,神情冷冽起来,旋即加快步子,“他才多大,端王府的人怎能让他独自在外?钱伯你看清了,真是他一个人来的?” 钱兴和紧跟着,“可不是,我在外头找了好一阵都没找着端王府的人,就小孩一人。” “胡闹!” 素日里不喜形于色的小孩头一次脸上露出了怒容,温和的眉宇间顿时变得凌厉不少,像一把带着寒气的小刀。 钱兴和应和着,不过倒也不敢真说端王小世子胡闹。 “今儿个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雪,我瞧见小世子时小孩脸手都冻得通红,方才让人去煮姜汤了,估计也快好了。” 楚胤冷着小脸,“麻烦钱伯了,再准备一套衣裳吧。” “诶,”钱兴和应着,“不过我们府上没适合世子爷穿的小衣裳,只有少爷您小时候穿过的,成吗?” “嗯,”楚胤点点头,“干净的就行,烘暖和些。” “是了,”钱兴和不多留,转身就去给小孩准备衣裳去了。 楚胤带着小厮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张冷峻的小脸吓着了一路过来的人,都不禁纷纷问出什么事了。 楚胤无心应他们,倒是他身边的小厮三言两句对付了几句。 数九寒天,乌云压顶,连空气里都像带着冰渣子,一阵风吹过,跟刀片刮过似的,割得人脸上生疼。 楚胤到大门口时守门的吴振正用自己高大健硕的身子为小孩挡着风,一面守着人一面哄着。 “我们进去好不好?外头太冷了,会把世子爷冻生病的。” 小孩被吴振挡得严严实实,楚胤刚出来还一眼没瞧见他,走近了些后就只听到他软软糯糯的声音。 “不要,我要楚胤……要楚胤来接我。” 奶声奶气的,还打了个小小的哭嗝,声音听起来倒是没带多少哭腔,听得出来是一直在忍着。 吴振还想哄两句,楚胤走过来了,“你在哭什么?” 说话间楚胤往周围看了看,结果真没看到端王府的人。 原本心情就不佳了,等吴振听到声音让开后看到小孩的模样时楚胤瞬间怒火高涨。 “夙嘉!” 厉声一呵斥,才三岁大的小孩儿脖子一缩,剔透晶莹的泪珠子立时就敞开了往下掉。 楚胤看他一哭,火气更大了,上去一把掰住他的小肩膀,冷声道:“谁让你来的?跟谁来的?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数九寒天的,才三岁的小孩儿就只穿了件单衣就过来了,连件披风都没有,脸都冻紫了! 夙嘉被他冷冷的语气跟沉着的脸色吓到了,眼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掉。 “你……你别凶我呀……” 他委屈地看着楚胤,越委屈越往楚胤面前蹭,伸出颤抖的小手搂楚胤的脖子,把人抱住后就把小脸埋在楚胤脖颈边,蹭他。 两只颤颤巍巍的小手一碰到楚胤的脖子,跟两个小冰棍儿似的,激得楚胤一惊。 再一摸他快冻僵的小身子,楚胤只觉胸腔中那团火烧得更旺了,却又不好这时候发出来,便生生憋着,抱起小孩儿就往宅子里走。 吴振跟在一旁,“我来吧少爷。” 一个九岁,一个三岁,都还是孩子呢,小世子爷瞧着也不轻。 “不用,”楚胤冷道,许是觉得自己这态度不够好,又扭头跟吴振道了声谢谢。 吴振深知自家少爷的脾性,心里让自家少爷的礼貌逗得一团软,哪还会计较那么多,憨厚地笑了声后就目送人进去了。 楚胤一路冷脸,怀里的小孩儿哭得都打了好几个哭嗝儿了他也没安慰。 夙嘉许是察觉到了楚胤的情绪不对,哽咽声渐渐转小,抓着楚胤衣裳的小手使了不小的劲儿。 “你在生气吗?”他问。 楚胤不应他。 平时总是一脸和和气气的小主子这会儿抱着端王小世子冷了一路的脸,太傅府的人被惊动了不少。 楚胤目不斜视,换了一边让夙嘉靠,不管路过的下人投过来的视线径直把人往他院里抱。 夙嘉确定他生气了,瘪着小嘴儿不敢再哭了,只眼泪一直往下掉,可怜得紧。 “你别生气……” 他用被冻得通红的小手紧紧抱着楚胤的脖子,委屈极了。 “他们都生我气,你再生我气就没人喜欢我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楚胤简直要气笑了。 端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端王府上下谁不是宠着疼着的,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还说没人喜欢他。 他可真敢说,真说得出来啊。 第509章 幽之境篇:娇气 小世子来太傅府的事惊动了楚夫人,楚胤带人前脚进院子,楚夫人后脚就来了。 一看小孩儿冻得小脸发紫,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不说,端王府连个人都没跟来。 楚夫人心疼得不行,当即便让下人端了好几个火盆进来,往小孩儿的被窝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 夙嘉原本被冻得发紫的小脸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暖得通红。 “怎么样世子爷,还冷吗?”楚夫人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他的小手,关切地问。 夙嘉在楚胤床上被裹成了只蚕宝宝,就只露出个小脑袋,纤长乌黑的眼睫上挂着几颗零星的小水珠。 他乖顺地摇了摇头,小声音哑哑的,“不冷了,谢谢楚姨。” 楚夫人同端王妃感情好,别看楚胤比夙嘉大了六岁,实则楚夫人只比端王妃大上两岁,只不过端王妃生夙嘉生得比较晚。 两个大人关系好,俩小孩关系自然不会差,私底下没其他人的时候,夙嘉都是叫楚夫人姨的。 楚夫人让夙嘉这声“楚姨”喊得心软成一滩水,又搂又抱的哄了会儿后就端起晾得差不多的姜汤要喂他。 “让他自己喝,”楚胤从楚夫人手中把姜汤端了过来,冷淡地看着床上的蚕宝宝,“起来。” 楚夫人觉得儿子今天可真凶,“你别这么……” “娘,”楚胤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娘心疼他,但爱非其道,娘这样只会让他认不清自己的错误。” 说完没等楚夫人开口,他又说:“端王府的人应该还不知道他来这里了,烦请娘差人去一趟。” 儿子从小有主意惯了,楚夫人哪还会不懂他的意思。 瞧了瞧床上要哭不哭的小人儿,又看看自家儿子这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又心疼又好笑,还很无奈。 “行行,”楚夫人起身,“嘉儿就交给你了,我亲自去端王府走一趟。” 送走楚夫人,楚胤收回视线,转头便撞进床上蚕宝宝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 小孩儿刚哭过,黑黝黝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长翘的眼睫鸦羽上还凝有小颗滚圆剔透的泪珠,随着他眼睫的轻颤跟着颤抖。 夙嘉小手抓着被子边,冻得通红的两只手已经重新变回了白嫩嫩。 他看着楚胤,怯怯地喊:“楚胤……” 楚胤不为所动,坐到方才楚夫人坐的位置,冷淡道:“自己起来,把姜汤喝了。” 小孩的记忆里,楚胤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冷淡过呀,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凶他,可都是为他好的呀 。 今天他才刚在父王那受了委屈,来找楚胤安慰,结果楚胤也凶他…… 夙嘉心里委屈得不行,小嘴瘪瘪,眼睛里的水雾迅速凝结,轻轻一眨眼,滚烫的泪珠子就从他嫩白的小脸上滚了下来。 楚胤依旧不为所动,“哭也没用,不听话就离开我这。” 夙嘉一听,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小小地哭出声,却又不敢真不动,小手撑在床上坐起来。 楚胤把姜汤递到他面前,他就用两只小手捧着,“烫……” 夙嘉哽咽,红着双眼委屈又怯生生地看着楚胤,奶声奶气的。 他皮肤嫩,楚胤端着本来没多大感觉的碗到了他手上愣是把两只小手给温红了。 楚胤知道他娇气,端王府就这么个世子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可劲儿宠着,怎么可能养得不娇气。 只他越是这样娇气,楚胤就越能想到小孩刚被他抱进来时说的那句“他们不喜欢我”。 就,有点气。 被养得这么娇气的人,也好意思说人家不喜欢他。 不喜欢会娇惯他? 楚胤脸色没缓和,不过倒也没逼着一定要他把碗端着,就自己托着碗底,“自己喝。” 夙嘉委屈地咬唇,粉粉的下唇被他咬出一道白痕,能看到他两颗小小的虎牙。 三岁的小家伙虽然平时被一群人围着伺候着,却也不至于像有的小孩那样吃点东西都得大人们追着跑着喂。 他拿小勺子拿得稳,胖嘟嘟的小手把勺子的把儿捏得紧紧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姜汤。 楚胤也没说话,就看着他喝。 夙嘉倒是想跟他说,但每次抬眼看到楚胤那张冷峻的脸他心里都直打鼓,只能把食不言贯彻到底。 喝完姜汤,夙嘉打了个小小的嗝,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缓和了。 楚胤起身去放碗,夙嘉以为他要走,连忙伸出小手拽住他的衣角,“我听话,你别走……” 楚胤垂眸便看见自己的衣角被钻得紧紧的,他捏了捏小孩的手,淡淡说:“我放碗。” 好吧。 夙嘉不大放心,但转念想楚胤什么时候骗过他呢,只有父王才骗他。 所以他信了楚胤,松开手,一双大眼睛紧跟着楚胤。 楚胤把碗放床头柜上,然后又坐了回去,跟个大家长似的凝视着夙嘉,“说吧,为什么一个人跑过来?外面有多危险,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 小孩打小生得好,粉雕玉琢的,长了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人|贩子往往就喜欢挑这样的小人儿下手,细皮嫩肉的,模样又生得漂亮,这样儿一个小家伙可抵得上普通小孩儿好几个了。 端王府上下溺爱得厉害,也宝贝得厉害,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 楚胤却是并没有因为一直有人跟着就忽视对小孩儿的人身安全教育,自从小孩儿两岁后能听懂很多话后他就会跟他讲一些这样的小故事。 夙嘉平日虽爱捣腾,却也算听话,去哪都会跟府上人说,在勤学院则会坠在楚胤身后当他的小尾巴。 但就是这么个听话的小家伙,今儿个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 楚胤盯着他,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后怕得背脊发寒。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家伙半路被人拐跑了,后果简直不敢想。 楚胤光是这么一想背上就冒冷汗,等他听到夙嘉的声音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掌心都起了一层薄汗。 “对不起……”夙嘉抽泣着,抠着自己的手指头糯糯地说。 楚胤想问他“你知道错在哪了吗”,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小孩就掀开被子猛地朝他扑过来。 楚胤吓了一跳,生怕他从床上栽下来,赶忙起来把人接住。 第510章 幽之境篇:真胆大 楚胤有点生气,紧攥着小孩儿肉乎乎的腰冷脸责备他,“才说了听话,你!” “楚胤,楚胤你别凶我……” 夙嘉紧紧攀着楚胤的脖颈,委屈得哭出了声,像是怕楚胤会丢掉他,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给人抱住。 “甄世凡他们说我不是男子汉,是小娘们儿……可,可我不是小姑娘,我不是……” 甄世凡是朗平王家的小世子,比夙嘉大三岁。 二皇子殿下不在时,他便算得一群小萝卜头里的萝卜王,身后成天都跟着一群小萝卜头。 在这个多数人都重男轻女的时候,端王夫妇二人却不算反其道而行,却是实实在在想要个闺女。 夙嘉生得好,早在襁褓时期就把众多同龄的千金小姐们比下去了。 许是太过想要个闺女了,端王夫妇在夙嘉一岁会走路时就将这位娇惯长大的小世子当姑娘养。 漂亮小裙子小鞋子,小簪花,小手镯等等,一样不少。 想当初连小孩儿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小姑娘呢。 今日是小孩儿第一天去勤学院,因着大人们都知道端王府是个小世子爷,因此即便是做小姑娘打扮,大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理所当然,从小孩子们的角度来看这事儿就不太一样了。 在勤学院念书的除了二皇子外就是朝中大臣们家的小孩儿,这些小孩儿说得好听点是去念书,其实不过是去陪皇子读书。 大贤皇室历代在对皇子公主们的教育上偏得不多,公主们只要愿意,也能跟皇子们一起学四书五经习骑马射箭。 故勤学院自大贤始皇帝起便设有女苑。 甄世凡这些小萝卜头们没见过端王家的小世子,只听说过。 于是一看穿着小裙子的夙嘉,他们一个个就来劲儿了,把夙嘉围得团团转打量不说,还要他去隔壁女苑,说他是小姑娘。 夙嘉脾性大,强调两句自己是男孩后他们还杵在那说,夙嘉就来脾气了。 甄世凡他们年龄大些,又都是男孩子,恰好还都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当然受不了比他们小的夙嘉冲他们发脾气。 于是,几个小男孩就把夙嘉激到院子里,幸灾乐祸地让他把裤子脱掉,证明他是男孩,不然就是小娘们儿。 夙嘉从小在端王府受端王妃教导,端王府里的人又向来都是顺着他的,他何时遭受过这种事。 小孩又生气又委屈,就跟甄世凡他们大打出手。 别看他才三岁,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直把甄世凡的头发给生生拽掉了一撮。 甄世凡有帮手,楚胤从他爹那回来,赶到现场去时看到的就是三岁的小孩儿一只手拽着甄世凡的头发,另一只手摁住甄世凡小跟班的脖子。 嘴里还不得空,咬着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胳膊,尖尖的虎牙都把人给咬出血了。 夙嘉也没讨好,头上的小簪花掉了一地,披头散发的,小裙子被拽得都能看到白嫩嫩的肩膀了。 最让这位小世子爷耻辱的是,那些小孩还没忘记扯掉他的裙子,要验证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楚胤自然不能让小孩受委屈,他已经是大孩子了,上去三两下就把一个个小萝卜头分开。 夙嘉哭喊得厉害,在楚胤怀里又哭又闹,说他是小男孩,不是小姑娘。 楚胤当时其实挺生甄世凡他们的气的,太粗俗粗鲁了,没有礼貌。 而且如果夙嘉真是小姑娘,那这几个小男孩犯的事儿可就不是几句话几张反省书就能解决的了。 这事儿在早上闹得挺大,课当然是不能再继续上下去的了。 一到下朝时间,勤学院派去明政殿外的人就把各家大人们请来了。 端王那个没心的。 自家小子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他还在那笑呵呵地跟人逗趣呢,最后还没追究那些小孩的责任,甄世凡都没道歉就让他爹给领走了。 楚胤原本挺敬仰端王的,今早头一回觉得端王太靠不住了。 故而后来,楚胤放心不下,把小孩送回了端王府,还陪他待了会儿才回来。 这才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这小子就偷跑出来了,为的还是早上的事儿。 楚胤心疼又无奈,同时也不解,“早上的事不是都过去了吗?怎的又为这事跑出来了?” 夙嘉见楚胤可算是愿意同他好好说话了,顿时跟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委屈一吐为快。 “父王……父王他笑话我,他,他不给我报仇,还笑话我……还,还让奶娘下回把我,把我打扮得再漂亮些,我……我不愿意……” “我,我把他的衣裳都给烧了,他……他打我,他还把我打……揍了,他揍得我好痛,我……我就咬他,把他咬出血,他,他就,就……” “他把我打晕了,还要把我关起来……哇!” 说到最后,夙嘉直接放声大哭,两只小手臂把楚胤勒得紧紧的,就像是楚胤是他所有的依靠似的。 楚胤把他断断续续的话顺了一遍,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端王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楚胤心里对小孩儿私自跑出来的火气也渐渐灭了下去。 他原打算好好给这小家伙一个教训,就冷着他,不搭理他,谁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个过程。 楚胤对端王的那点儿仅存的敬仰变得一言难尽。 他拍了拍夙嘉的背,偏头看他,给他擦眼泪,“王爷既然要把你关起来,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夙嘉对他向来都是有问必答的,正好他在他爹那儿受了委屈,这会儿他更觉得楚胤才是他最亲的人。 “我……我哭,没吃饭,琉璃姐姐他们看我可怜,就把我偷偷从黑屋里放出来带回了小院子,我……我趁他们不注意翻……翻窗户出来的。” 闻言,楚胤大概知道他是从哪跑出王府的了。 端王府后院养了条大狼狗,临后门那有个狗洞。 小孩在府上哭闹,又没吃午饭,烧了端王爷衣裳这么大的事儿想必端王妃也想给这家伙一个教训。 琉璃是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她偷放小孩出来,肯定要先把小孩哄好。 小孩嘛,琉璃肯定先把小孩哄睡着,再去端王妃跟前求情,也好弄些吃的给他。 这家伙肯定先装睡了,然后趁琉璃去找端王妃的时候自己随便找了件衣裳跑出来,再从那个狗洞出王府。 楚胤头一回觉得这小孩胆子可真大,才三岁,又是翻窗户又是钻狗洞。 第511章 幽之境篇:护小孩 小孩儿受了委屈就往他这跑,楚胤觉得自己被依靠了,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心疼。 “好了不哭了,”他抱着夙嘉坐到床上。 夙嘉哭得一直打嗝,稍微松了松手,用哭肿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他。 “你……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我……我就,就想你,就只有你,你不要……生我气,气……” 楚胤本来只是气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把他平时跟他讲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让他涨涨教训。 但这会儿得知事情始末,小孩又这么依赖他,楚胤的心早软得不行,哪还会真生他的气。 “不气,”楚胤耐心地哄他,用自己的小方巾给夙嘉擦眼泪,“嘉儿可不许再哭了,再哭我就生气。” 夙嘉本来还哼哼着哭呢,一听楚胤说再哭就生气立马就收声了,乖乖抓着楚胤的手,“你,你别生气,我听话,不哭了。” 楚胤让他乖巧的小模样逗得心酸软得不行,把他的小身子抱到怀里紧了紧,“嗯,嘉儿最听话了。” “嗯!”夙嘉小手抓着他的肩膀,重重地点头。 楚胤把被子扯过来裹到他身上,想起自己方才后怕的事,便问他:“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一个人过来找我,就不怕坏人把你抓走吗?” 夙嘉摇头,松手眨了眨红红的眼睛,软软地说:“雷霆跟我一块儿出来的,嗝,它送我过来,管家伯伯来了我就让它回去了。” 雷霆就是端王府养的那条大狼狗,以前是军营里的,跟端王一道上过战场的,后来腿被敌军砍伤了,端王就把它带回了府。 雷霆到端王府的时候小孩还没出生了,小孩也算是雷霆看着长大的,关系自然亲。 楚胤有些哭笑不得,心说他还有帮凶,连狗都惯着他,也算是有本事了。 又抱着小孩哄了一阵,赵嬷嬷拿了吃食过来。 楚胤有意让小孩自己吃,但小孩抓着他不放,最后还是楚胤抱着他喂他吃。 楚胤在吃完饭后就同他讲道理,分析今天他偷跑出来这事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到底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夙嘉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乖巧地听了小会儿小脑袋就开始点啊点,最后直接在楚胤怀里睡过去了。 端王妃过来时夙嘉在楚胤身上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还砸吧着小嘴像猫儿一样打着小小的呼噜,咕咕咕的。 端王妃笑得无奈,小声同楚夫人说:“他这一走,王府都乱套了,我跟王爷都快让人掘地三尺了,他倒好,搁这儿美呢。” 楚夫人跟着哭笑不得,跟楚胤说:“可不是,我过去的时候王府管家手上还拿着把铲子。” 楚胤没同他们笑,他年纪虽小,却往往比有的十多岁少年都来得沉稳。 他安静地听端王妃与楚夫人聊了几句后便一本正经地跟端王妃说: “王妃,今后可否别让世子爷穿裙子了,他年纪虽小,却也清楚自己为男儿身,有自尊,王爷王妃一直让他作红妆打扮,会有损他的自尊,王妃也不希望日后世子爷长大了被人拿这事取笑吧?” 两个大人听了都怔了怔,楚夫人回过神来后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多大点儿事啊……” 话没说完,她家儿子就蹙紧了俊眉。 “事情看似不大,但若今日之事再发生呢?今日尚且有雷霆护送他过来,那么下次若他再因为这事独自一人出来,还是雷霆送他?” “雷霆通人性,却终究是条狗,也是一条生命,人的双拳尚且难敌四手,何况只是一条狗,弄不好便是一人一狗都出事,难道真要到那时候才会觉得不是小事?” 他说得条理清楚句句在理,愣是让楚夫人错愕了好一会儿。 她家儿子是年少沉稳,但实际很多事他比谁都看得开,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这般严肃且一本正经地说过一件事啊。 端王妃错愕片刻,笑了一声。 遂看着楚胤怀里的小孩对楚夫人说:“阿胤说得没错,倒是我们两个大人没想到,很多大事可不就是由鸡毛蒜皮的小事酿成的么?” 楚胤:“那王妃的意思是?” 端王妃目光温柔宠溺又带着些无奈地看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家伙。 “是我与他父王的错,不该将他作姑娘打扮,他应该同你说了,他将他父王的衣裳给烧了,险些整个王府都给点上了火,不若如此他父王也不会要把关起来。” 楚胤胳膊抱得有些麻了,便用另一只手托着小孩的脑袋稍微活动了一下,“说到底还不是王爷的错。” “阿胤!”楚夫人呵斥道,没想到他竟然连王爷的过错都敢说。 楚胤不以为然,给怀里小孩拉了拉小被子说:“事实如此。” 尽管关系好,但到底对方是王爷王妃,楚夫人极不赞成儿子的态度。 “阿胤说得没错。” 端王妃笑看楚夫人一眼。 “是我们的错,再者今日一早的事我也清楚了,王爷素日里大大咧咧惯了,自家小子被欺负了也只当是小孩之间的玩闹,然而那都是我们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们也都是从小孩过来的,小时候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大人再怎么逼迫都不喜欢,而今自己成大人了,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你我看来是小孩子的玩闹,可真正受欺负的是孩子,我们或许不能体会孩子当时的感受,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护着孩子们。” 端王妃本来只是想跟楚夫人聊聊的,结果说着说着倒是说出了自己跟端王在这件事上忽略的点,愈加赞同楚胤的观点。 “阿胤说得没错,是我同王爷的疏忽。” 楚夫人听了她这番话后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倒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失职了。” 端王妃:“可不就是了。” 两人又聊了小会儿,眼看天色开始黑了,端王妃便准备走,赵嬷嬷到楚胤跟前要将小孩接过去。 楚胤侧了侧身避开赵嬷嬷的手,对端王妃说:“王妃,今晚就让世子爷宿在太傅府吧。” 端王妃脚下一顿。 楚夫人这会儿便不开口了,儿子长这么大,除了念书至今也就端王府的小世子是他在意的了。 再者孩子们关系好,大人们自是乐见其成。 端王妃走近摸了摸夙嘉的脸,小孩若有所察,蹙着小眉毛往楚胤怀里拱。 端王妃无奈,“那就麻烦阿胤了,回头我让人将他的衣裳送过来。” 楚胤说了声“好”便目送人离开。 第512章 幽之境篇:饿饿饭饭! 送走端王妃后楚胤本想将小孩放到床上的。 结果没想到他才刚有动作,本来睡得好好的小家伙就哼哼着攥紧他的衣襟,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尝试几次无果,楚胤只得继续把人抱着。 他这样干坐着也累,索性让人把书拿到他房里来打发点时间。 楚夫人送完端王妃后去而复返,同楚胤说了几句。 大致是觉得他今日对待端王妃的态度过于严肃强硬,亏得是端王妃,不会计较,若换成别人,或许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楚胤当时一心就想护着小孩。 想到小孩一个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极有可能就被人盯上,他就后怕得不行,态度难免冲了些。 他本也不是多冲动的人,现在回想,也的确觉得自己当时的态度是有些强硬了。 “母亲教训的是,”他说,“孩儿记住了,孩儿知错,日后会多加注意。” 楚夫人觉得她儿子可真是能屈能伸知错就改,她都没发挥的地方了。 楚夫人看他连看书都抱着小世子,忍不住笑,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交代了两句把小孩照顾好就出去了。 楚夫人一走,屋里便又只剩了楚胤跟夙嘉俩小孩。 楚胤看着看着书被怀里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也不知小孩梦到了什么,方才还安安稳稳的睡着,这会儿却把小眉毛皱得紧紧的,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衣裳,粉红的小手指尖都泛白了。 “楚胤,楚胤……” 楚胤暂将书放至一旁,轻轻拍着他,温和耐心地哄着,“我在,别怕,没事了。” 许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心了,夙嘉舒展了眉头,但抓着楚胤的手却没松开。 楚胤耐心地哄了小会儿,视线从小孩光洁的额头缓缓往下,掠过他精致的眉宇与白嫩嫩的小脸蛋,心里发软。 瞧着小孩肉乎乎的脸颊,楚胤难得觉得指尖有点痒,暗咳一声后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夙嘉的脸。 戳出一个小窝,一松手,小窝就没了。 楚胤觉得挺有意思,又戳了一下,滑滑嫩嫩的,有点像他吃过的嫩豆腐。 原本想的是再戳最后一下就不戳了,不曾想指尖刚触碰到小孩的脸,那双泛着水汽的大眼睛就睁开了。 楚胤做坏事被撞了个正着,脸上却是一丝窘然尴尬都没有,戳小孩的手改为在他脸上摸了摸,“睡醒了?” 夙嘉还没清醒,黑黝黝的眼睛里透着几分迷茫惺忪。 他一醒来就抓住了楚胤摸他脸的手,小动物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软乎乎地说:“你捉弄我……” 被抓包了。 楚胤俊眉微挑,“你不是在睡么?又知道我在捉弄你了?” 夙嘉捏着他的手爬起来坐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我就知道,我感觉到了。” 小孩身上有股极为清淡的香气,混合着点奶味儿,又香又甜,像只刚出锅的白馒头。 楚胤不由侧首在他鬓边亲了亲,吸了一口他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逗他,“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捉弄你的?” 夙嘉抱住他的脖颈哼哼了两声,松开后用小手指头戳楚胤的脸,“这样,这样。” 楚胤:“不对,应该是这样,这样。” 夙嘉戳他两下,他就戳夙嘉两下,白乎乎软嫩嫩的手感让楚胤有点上头,一个没注意多戳了一下。 夙嘉不干了,“不要,我明明就只戳了你一下,你多戳我了一下,我要戳回来。” 楚胤把脸递给他,“你戳。” 夙嘉立时就咯咯笑,用小小的指尖戳楚胤的脸,戳了两下后就捧着他的脸说:“我觉得你比我长得好看。” 楚胤理了理他的头发,把小被子往上裹了一下,“你又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夙嘉:“当然啦,我就好看,不过我觉得楚胤你比我还好看,等我长大了,我要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说完就这么捧着楚胤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抹了还咂咂嘴,“嘿嘿,软软的。” 楚胤被他的突袭杀了个措手不及。 自从他记事以来就不喜欢同人太过亲近了,就连他娘都没再像以前那样亲过他。 而且他认识小孩三年,这还是小家伙头一回这么亲近他,沉稳如楚胤也不禁怔愣了一下。 夙嘉可不知道面前的人怎么想的,他就觉得楚胤长得可真好看,是那种跟他皇叔公不同的好看,他很喜欢。 于是,在楚胤发愣的这片刻,他又凑上去对着楚胤的脸颊糊了一脸的口水。 楚胤无奈,一手隔着他一手擦自己的脸,“一下就行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夙嘉:“什么是‘没完没了’?” “就是无穷尽,不停止,一直都做一件事。” 夙嘉一脸恍然大悟,对着楚胤又是一顿吹捧。 “楚胤你还厉害呀,你懂得可真多,你是我见过除我皇叔公外最厉害的人!” 楚胤觉得这可真是他目前听过的最高的称赞了,他竟然有一天也能跟昭王殿下相提并论了。 楚胤想说马匹拍得差不多就行了,楚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这时候过来,敲了敲门得了楚胤允许后进来,慈眉善目地瞅着俩小孩。 “世子爷醒了呀?正好,晚饭好了,可以吃饭饭了。” 到底是小孩,想一出是一出,随便一点事就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听要吃饭,两只眼睛都放光了,拽着楚胤的袖子说:“饿饿饭饭,饿饿饭饭!” 张嬷嬷的心让这小孩儿乖得软得不像话,过来抱他,“嬷嬷带世子爷去吃饭饭了。” “啊不要,”夙嘉侧着小身子,宝贝似的抱紧楚胤,“我已经是大小孩了,嬷嬷是老人,抱不动我了,要楚胤抱。” 张嬷嬷想说自己也不至于老成那样儿,她家少爷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儿呢。 “我来吧,”楚胤看了眼嬷嬷,说。 虽然他的右胳膊已经麻得快没知觉了。 张嬷嬷觉得这俩孩子感情真好,要生在同一家,长大了定是兄友弟恭,令人羡煞的好兄弟。 夙嘉一晚上都扒着楚胤不放。 楚胤自己也看出来了,经过今天的事,小孩比以往更亲近他。 就好像对小家伙来说,他是这天下最能信任的人。 第513章 幽之境篇:少年人 “睡里边儿去。” 晚上,楚胤洗漱完从外间进来,来到床榻前弯腰把那快滚到地上来的小团子往里推。 夙嘉咯咯笑,从被窝里探出头,“我想睡外边。” 楚胤不管他,连人带被子团吧团吧塞里边儿去了,“做什么一定要睡外边,万一滚下来了怎么办?” 夙嘉眨了眨眼,伸手去捻他的衣角,“睡外边保护你呀,奶娘说了,挡着就不会掉了。” 楚胤踢掉鞋子上床,拉了被子盖上靠坐在床头,“你这小身板还想保护我,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为什么呀?” 夙嘉跟只幼虫似的往他身边拱,仰着脑袋看他,“我已经是大小孩了,可以保护人了,我就保护你呀。” 楚胤压住他的被角不让他乱拱,拿起自己没看完的书继续看,“你还不够大,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让你保护我。” “真的?”夙嘉问。 楚胤没什么诚意地点头,“嗯,真的。” 夙嘉抱住他的腰双眼亮晶晶的,“那我可要快点长到你这么大,到时候就可以保护你了。” 楚胤很敷衍,“嗯嗯。” 夙嘉知道他要看书,不能打扰,于是很懂事的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他又睁开眼,盯着楚胤衣裳上的带子瞧了小会儿,自以为动作很轻地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用手指头拨弄那个带子。 楚胤由他拨,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小孩还在那乖乖地拨带子,好像都不会觉得烦一样。 他将视线从书上挪开,捏了捏那只作乱的小手,“睡不着?” 夙嘉一惊,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他,“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啊?” “没有,”楚胤捏捏他的脸,“睡不着就跟我一块看书,看不看?” 夙嘉往他书上看了一眼,“我可能看不太懂,我只会背千字文跟三字经,你书上的字好多我都不认识。” 楚胤让他这副乖巧的模样逗弄得心里一阵酸软,感觉这小孩真的太乖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都招人疼。 楚胤觉得自己可能栽这小孩身上了,他对其他人都能保持着适当距离,却怎么也做不到对这小世子冷脸。 “不会我教你,”他有点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夙嘉的脸。 他放下书直接把人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然后被子一拉,把两人一块儿盖住。 夙嘉乖乖靠着他坐着,捧着书回头看他,“你教我看书,那你就是我的先生了呀。” 楚胤神情宠溺地看他,“那我就当你的先生,好不好?” “好!”夙嘉重重点头,在静静地盯了楚胤小会儿后甜软地扑过去抱住他,“先生!” 楚胤摸摸他的头,扭头在他脸上亲了亲,“好了,先生现在要开始上课了,认真些。” 夙嘉又一阵狂点头,听话地把书拿起来翻开。 楚胤接着自己没看完的念给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遇到夙嘉不认识的字就教他念,捏着他的手指教他写,耐心地解释这个字的意思。 这是夙嘉头一回听楚胤以他先生的身份教他。 夙嘉觉得好高兴,父王每回教他的时候都可凶可凶了,还喜欢打他手心,打得可疼了。 可楚胤不会,楚胤不会板着脸凶他,也不会拿尺子打他,楚胤讲课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 这种温柔又跟母妃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很喜欢。 夙嘉觉得,如果是楚胤给他上课,他能一直听下去的吧。 “想什么呢?” 楚胤见小孩盯着他脸看了好一会儿,失了神似的,忍不住敲了他一下,“刚刚是谁说的会认真听讲的?” 夙嘉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一点没觉得疼,咧嘴嘿嘿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最喜欢先生了!” 楚胤失笑,“这话你留着过几年再说吧,还看不看书了?” 夙嘉:“看,看!我要看好多好多书!” 楚胤没忍住笑出了声。 - “我能不能不看书了啊?眼睛都要花了,求你了,放了我吧……” 十三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身绛紫色锦服愈加衬得他面容精致气质矜贵。 可惜这会儿少年的动作一点儿都不矜持优雅,佝偻着身子一副被抽干的样子软塌塌趴在桌子上。 楚胤不为所动,拿起戒尺就往他脑门儿敲了一记,“不过半月就年末考了,你以为自己这回能考出什么成绩,起来。” 夙嘉哼哼,抓住戒尺晃啊晃。 “这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我都连着十天晚上只睡两个时辰了,头都要裂开了,你说的啊,劳逸结合,你好歹让我结合啊?” 楚胤抽出戒尺,丝毫不动容,“你不是人,不睡就行,没得商量,起来。” “啊!”夙嘉直起身子指着他,“好啊楚先生,你学坏了,竟然骂人,我要去给太傅告状!” 楚胤让他给逗乐了,斜眸瞥向某人身后那条毛绒绒的尾巴,“所以说,你是人吗?” 夙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拍脑门儿,“怎么又出来了?我化形明明都稳定了!这该死的不听话的尾巴!” 楚胤勾唇一笑,在夙嘉收回尾巴之前伸出罪恶的手把那条毛绒绒给捏住了。 夙嘉浑身一个激灵,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抓着尾巴往回拽。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啊,老虎屁.股上的毛可是不能乱拔的,你小心……” “我小心什么?”楚胤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移,在夙嘉瞪大眼暗道不好时猛地一使劲。 “嗷呜,嗷呜……” 方才还在屋里坐得好好的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只被人拿捏着尾巴的大猫崽,四只短短的腿儿在空中乱蹬。 夙嘉嗷嗷叫了两声才想起自己已经能在化成原形时讲人话了,于是开始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 “不公平!你竟然使诈!你上回明明都说了不会对我再用封印术的,我就说我的尾巴好端端的怎么又出来了,你出尔反尔,你不是人!不要脸!啊——” 惨叫声取代了骂声,猫崽崽两只琉璃似的眼睛里开始漫起了水雾。 “楚胤你不是人……痛死我了,你快放开我,我不要念书了,不要你当我先生了……我最讨厌你了!” 第514章 幽之境篇:可怜兮兮 这种话自打这小子十岁后楚胤就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楚胤觉得,果然还是小时候乖巧可爱,明明当初说的是最喜欢先生了,要跟着他这个先生一直念书。 结果现在呢? 他才十九岁,却已经历了物是人非的今昔之变以及吾儿叛逆伤吾心的老父亲心境之变。 他这个先生当得可真是太尽心尽力无私奉献了。 面对夙嘉的蹬着四条小腿儿的挣扎,楚先生不为所动,捏着他的尾巴,任由从自己袖中伸出的细小铁锁链缠在小尾巴上。 夙嘉正欲借着自己的灵活旋身挠楚胤一爪子,奈何他的那些本事楚胤早看透了。 在夙嘉准备在半空中就着楚胤拿捏他的形式翻转身子来一招“扭转乾坤”时,楚胤就这么揪着他的尾巴把他整个儿在半空中抡圈儿。 “啊啊啊——” 夙嘉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天翻地覆,眼睛看到屋里景象立时花成一片儿。 最让他难受的是,这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他肚子里一阵接一阵翻涌,尾巴根部更是感觉要被扯断了似的。 以往他还小的时候,楚胤从来都没用过这一招来对付他。 顶多就是用封印术不让他变人形,再用笼子把他关起来,然后外外面缚上一层封印术,这样他就不能跑出来了。 夙嘉也想不明白。 每当这时候他明明都防楚胤防得跟贼一样了,怎么还是每回都能让他给抓住啊? 这下好了,都不关笼子了,竟然想出一个这么残忍的法子来对付他。 夙嘉想吐,害怕楚胤把他给抡出去,更害怕尾巴被扯断。 于是,他啊啊啊地喊闹了几句后就控制不住“尾巴可能会断”的恐惧哭了起来。 “楚胤,你混蛋!王八蛋!我不跟你好了……快放开我,放开我!” 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声嘶力竭。 院子里的丫鬟跟小厮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一个意思:世子爷又招惹楚先生了。 意思大家都明白,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过去敲门救人。 可见夙嘉平日里是如何得造作,大家对他的作为都已门儿清了。 屋里,楚胤并没有可能会把小崽子尾巴扯断的担忧。 小崽子感觉不到看不到,他却很清楚。 小崽子的尾部跟脊髓交接处他早用小铁锁链给绑得结结实实,再怎么都不会有尾巴会被扯断的危险。 “我什么?”他放慢了速度,挑眉问那个嚎得鼻涕眼泪都出来的小崽崽,“混蛋?王八蛋?” 夙嘉可算缓了口气,抽噎了两声又喊道:“你……你就是混蛋!王八蛋!你以大欺小!你不要脸!你……啊!!” 还没骂完,速度又加快了。 他就像乡下的那个大水车,却比大水车呼啦啦地转得快多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 夙嘉难受得要死,喊着喊着声音也没有了一开始的中气十足,两只小小的前爪抱着圆乎乎的小脑袋哭得声音都哑了。 楚胤蹙蹙眉,并没有马上放开他,而是问:“知错了么?” 夙嘉抽泣得厉害,嗓子眼儿喊得火辣辣得疼,声音更是嘶哑不堪,“知……知错了……” 楚胤放慢速度:“错在何处?” “错,错在……” 夙嘉哽咽,两条后腿绷得紧紧的,两只前爪依旧死死抱着小脑袋。 “错在不该只想着,想着玩……不念书,不该……不该对先生不敬,不……不该骂你是混蛋,王八,王八蛋……” 说完,担心楚胤会不满他的回答又给他抡圈儿,又跟着哭着补充。 “我知道错了,楚胤……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你最好了,你放了我好不好?我再……再也不犯错了……” 再也不犯错? 呵。 楚胤心里呵呵冷笑,心说在这小子这儿,不犯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犯错。 顶多就是一段时间的安分,过段时间就故态复萌了。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非得狠狠给他些血泪教训才懂什么叫真正的安分守己。 “先生……” 夙嘉见楚胤虽然已经停止对他的摧残,却还捏着他的尾巴似乎没打算放他下来。 一颗心不由始终吊着,颤颤巍巍回头去看他,又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喊他。 “楚胤,阿胤……胤哥哥……” 楚胤有被他恶心到,嫌弃地蹙起俊眉瞥了他一眼,而后将他往桌上一扔,“变回来,继续背书。” 夙嘉才因他终于把他松开而松了口气,结果一听,居然还要他背书?! 他一只小崽崽,才刚刚经受了非人的折磨跟摧残,这人类不安慰他就算了,竟然这就又要他背书了?? 还是人吗?! 楚胤见他趴在桌上软软的一团不动,淡淡地看过去,“刚刚是谁说不会再犯错了,这才过了多久就不听话了?” 夙嘉一接触到他那副看似温和却淡然的眼神小身子反射性一抖,可怜地说:“没有……” 说着话,他动了动小腿腿准备撑着桌面站起来。 不想这回真被吓坏了,四条腿儿都还发软打颤,还没起来整个小身子就又软回了桌子上。 这么坚持了两回,夙嘉“啪”地又跌了回去。 刚才经受了非人折磨,作弄他的人又毫无同情心地对他词严厉色,他还站不起来。 本来已经收好的眼泪在夙嘉再一次对上楚胤那双不讲情面的眸子时又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起不来,我……” 他不敢像刚才那样大声骂,连腹诽都不敢,一是没心思,二是他也清楚楚胤是看得出来的。 于是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无声地看着楚胤,掉着泪。 比猫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约莫半尺长,身上茸毛蓬松舒软,半根筷子长的小尾巴颤巍巍把自己盘着。 眼泪从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渗出来,沾湿了细密的眼睫,也打湿了小脸上的细毛,轻轻打着嗝,简直就是个小可怜儿。 楚胤盯着他看了会儿,心里那道墙一点点坍塌,最后变成一块儿松软的年糕全给塌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夙嘉的,不然这辈子怎么可能被他这么折腾。 第515章 幽之境篇:分歧 “好了,不哭了。” 楚胤暗叹一声,抬手将桌上的小崽崽捞进怀里,揉揉他的后颈,摸摸他的小脑袋。 人就是这样,心里难受没人安慰的时候一个人难受那么小会儿或许就过去了。 但真有人来安慰时,心底的委屈与难过便会无限放大。 即便那个过来安慰你的人就是给你委屈受,让你难受,却原本就是你最亲近的人。 夙嘉本来只是打着哭嗝不敢哭出声,楚胤这一抱,他的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如何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呜,楚胤……” 楚胤这时候就彻底心软了。 小孩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受的委屈,第一时间都是来找他。 即使这委屈就是他给的,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跟个小姑娘似的抓着他哭。 楚胤同他在一块了这么些年,看着小孩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一棵小竹子。 顺着惯着的时间占大部分,也算是明白小时候端王夫妇为什么会想把这崽子当姑娘打扮了。 不仅仅看他生得好,还因为他这小性子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都还要来得骄纵,还是个小哭包。 楚胤就没见过哪个小姑娘比他爱哭的。 楚胤揉了揉他的后颈,好笑道:“这会儿晓得哭了,晓得委屈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嗯?” 夙嘉呜呜地更大声了,小爪子紧攥着楚胤的衣裳,把那上好的面料都勾出丝儿了。 楚胤惩罚似的使劲儿捏了一把他的爪爪,“你还好意思哭,气人的是你,被气的是我,我难道不应该才是最该哭的那个?” 夙嘉不说话,就把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楚胤觉得脑仁儿有点疼,也着实觉得有些累了,十年如一日,他都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夙嘉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他便同母亲去端王府探望过。 第一次见面小孩儿就不怕生,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目光始终都放在他身上,还伸出小手让他抱。 他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唯一记得清楚的应该就是:这个弟弟真乖。 事实证明,小孩儿的确很乖,牙牙学语时第三个会喊的人便是哥哥,然后就是楚胤。 小世子没有亲哥哥,他能称之为哥哥的便是皇后面前的二皇子殿下。 可他同二皇子并不熟,兄弟俩见面次数屈指可数,那么小孩儿的这个“哥哥”叫得便是他。 他也是在那时候有了身为兄长的实感。 大人们都说小孩儿将他当作兄长,他也觉得自己是他兄长,所以自那以后便极尽所能把人宠着惯着。 做小孩儿兄长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夙嘉从小就觉得他厉害,总拿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崇敬地看他,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他也很受用。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夙嘉的情绪,夙嘉也一样。 对他的情绪变化尤为敏锐,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未注意到夙嘉就上心了。 乖是真的乖,可顽劣起来也是真顽劣。 尤其是小崽崽十岁之后,已然到了骄纵蛮横的地步。 除了他的话稍微能听些进去外,其他人的话一贯是当耳旁风的,连端王爷与王妃的话都置之不理。 楚胤低头看怀里的小崽子,突然生起一个疑问。 他很想知道,等再过三两年,是不是他的话对这崽子也不起作用了? 怀疑的种子突然就这么种下了。 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心里一旦有了怀疑,过往的一切细节都会无限放大,种子便会跟着冒头疯长。 骄纵蛮横的小世子早两年脾气就大到了近乎不礼貌的地步。 端王虽时常在儿子面前给人一种极其不靠谱的感觉。 但他到底是父亲,大事面前总是站在家里最前头的那个人,对夙嘉更是爱之深责之切。 端王会对小崽子发火,动手,难道不都是因为小崽子的脾气太大又不听他话吗? 王妃是个很温柔的人,端庄大方知大局识大体,向来都是讲道理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讲道理的人这两年跟小崽子也红过几回脸。 小崽子跑去太傅府找他,向他哭诉,说端王又打了他,他母妃也不帮着他说话了。 楚胤陡然想起,好像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 他待夙嘉好,疼宠着他,努力当好一个兄长,有关夙嘉的事皆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夙嘉一受委屈,他就哄着惯着,和颜悦色地同他分析,讲道理。 夙嘉若听不进去,他就很无奈,但也仅仅是无奈。 至今为止,除了学习上,他似乎从未强硬要求过夙嘉做什么。 他总念着夙嘉三岁那年独自一人偷跑出府去寻他的事。 每当他想对夙嘉动怒时,脑海中就总浮现出那年太傅府门前周身被冻得跟冰棍儿一样的小孩儿。 这不应该,楚胤想。 小崽子长大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总不能老想着曾经,总不能老是一味地听小孩儿的片面之词,总不老一直这么纵容下去。 若一直这样下去,或许过不了两三年,可能过了今年小孩儿对他就会像对王妃那样了。 他不允许。 他面面俱到无微不至看大的孩子,哪能就这么真让他养得一身的纨绔之气。 “楚……楚胤?” 夙嘉哭了小会儿没像以往那样听到楚胤的声音,不由收了声,从他怀里探出头仰头看他。 楚胤经他的声音回神,敛去眼底异样淡淡地看他。 夙嘉愣了一下,一时忘了哭,“楚胤,你……” 话没说完,楚胤便抱着他站了起来,然后将他放回了冰冰凉凉的桌子上。 “我认为你并没有认识到错误,”他说,“夙嘉,你扪心自问,这两年这样的把戏你耍过多少回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知错了吗?” 夙嘉这会儿已经过了害怕的劲儿了,四条小腿儿也恢复了力气,他撑着桌面起来,有些茫然又错愕地看着楚胤。 “我,我自然是知道错了的,我……我不是都跟你说清我错哪儿了吗?” 楚胤笑,笑得有些距离,“是吗?你跟我说你错在哪了,就是真的知错了,就会知错就改?” 夙嘉舔舔鼻子,没应他这句。 他说知错的那些话不过是这些年说习惯了的,他也清楚楚胤要听的回答是什么,他早知道怎么说怎么做能不让楚胤生气。 至于改错,他觉得没必要啊。 楚胤疼他,待他好,他也跟楚胤好,这些年他们不都这样过来的吗? 第516章 幽之境篇:争吵 看吧,果然是这样,楚胤心想。 以前从未在意过这事,没当回事放在心上,可真当留意起来就会发现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对夙嘉的情绪敏感,夙嘉任何的小动作跟眼神都瞒不过他。 可也正因为了解,因为这份敏锐,他才惊觉夙嘉竟真是这么想的。 楚胤觉得挺好笑的,但那个好笑不是对夙嘉,而是对自己。 他自以为自己待夙嘉好,凡事纵着他疼着他,夙嘉同样关心他待他好,他便以为在夙嘉是真的听他的,在乎他的。 然而事实真相证明,夙嘉只是习惯了他而已。 他如果真在意他,就不会把他对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就不会把每次的认错当成惯例。 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只要认了错,说了他想听的答案后事情就翻篇了,结束了。 最后变成典型的“我知错,但下次还犯”,时间一长,他对夙嘉的纵容成了习惯,夙嘉将他的这份习惯当成了理应如此。 所以不是夙嘉在意他,是夙嘉习惯他。 习惯在自己委屈的时候来找他,信任他依靠他,习惯他对他的好,在接受这份好的同时把这件事当成了他本来就该做的。 夙嘉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这些年的行为举止有多不妥,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多地方是真的做错了。 楚胤在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累了。 十多年的真心相待换来的不过是对方认为的理所应当,他楚胤何时在人前如此卑微,如此被人无视过? “我真知道错了……” 夙嘉不清楚楚胤为什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严厉,来到他面前想跳到他肩上,结果被楚胤躲开了。 夙嘉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 楚胤拿回自己放在桌上的书本,冷漠疏离地笑了一声。 “是么,行,今天的课就上到这,课文你想背就背,不想背就不背,我走了,变回来吧。” 说完,没等夙嘉说话,也没等他变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夙嘉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楚胤已经关上门走了。 “楚胤!” 白光一闪,夙嘉变回人形,顾不得自己还泛红的眼睛追了出去,然而院子里哪还有人? 小厮见状上前:“世子爷,楚先生他……” “走了”俩字还没出口,他家世子爷就跟风似的刮了出去,再一眨眼,哪还看得见半个影子? 小厮揉揉眼睛,神色复杂地跟一旁的丫鬟说:“得,估计这回把人气狠了。” 丫鬟跟着往外走,边说:“可不是了,楚先生脾气多好啊,我就没见过有比楚先生脾气还好的人,连咱们王妃都跟世子爷急过眼,楚先生可是一回都没有。” 小厮:“现在有了,不过急眼的不是楚先生,是咱世子爷。” 丫鬟一脸看稀奇玩意儿似的连连咋舌,两人一个跑出去给王妃“告状”一个追着出去。 楚胤走得快,夙嘉到王府大门才把人给拦住,红着眼问他。 “你怎么了啊?我都说我知错了,下回也不犯了,你怎么还跟我甩脸子啊?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啊。” 十三岁的少年,身上的孩子气还未褪去,但幼时的那抹属于姑娘家的柔色却在慢慢褪去。 周身都是属于少年的青涩跟勃勃生机,修长的身姿当真像极了坚韧的青竹,带着一股子永不低头的倔强。 招人疼又惹人眼。 楚胤以前不去抠他话里的字眼,现在却很容易就听出了他认为不妥的地方。 “斤斤计较?你跟我说,我这是在跟你斤斤计较?” 夙嘉倔强地看着他,又委屈,又觉得自己没说错。 “难道不是吗?明明之前就不是这样的,之前你还没像今天这么折腾过我,那时候你都没说什么,为什么偏偏今天要这么凶我?我都认错了啊!” 楚胤呼了口气。 “是,你认错了,可我也问过你,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吗?你错在哪里?下次真的不会再犯了?你当我傻吗夙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只是你说给我听的,因为你笃定我不会真跟你计较这些,所以每回你都这样说。” “你说你知道错了,知道错在哪里,下次绝不会再犯,可事实呢?” “你没觉得自己有错,你下次还是会犯,犯了之后又把上一回的说辞拿出来说,所以你觉得你自己错在何处了?” 夙嘉被说中心思,又恼又羞,“你!” 楚胤做了个停的手势,制止他那些诡辩。 “你认为我这是在同你斤斤计较,那我倒想问你,什么叫不计较?继续跟以前一样,你说错了我就原谅你了,然后等你下次再犯,我再原谅,这样就不叫计较了么?”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这叫屡教不改顽固不化!说难听些,你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 楚太傅家的公子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斯文儒雅的,他同别人说话连声音向来都是一个调,更不会说谁半句重话。 可现在,他在大声斥责,在横眉冷对满脸怒容,甚至说出了他从不会说出口的粗鄙之语。 而且,夙嘉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这些话是说给他的! 羞耻恼怒,委屈不甘,伤心酸楚,所有情绪都在这时候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夙嘉被激红了眼,一双眼睛都快被泪水淹没了,却硬憋着没让它们掉下来。 “是!我就是屡教不改顽固不化行了吧?!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就是没错!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错过!还不都是你!你的说辞永远都是那一套!” 端王妃闻讯而来,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就是两人拌拌嘴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让她万万没想到两人居然闹得这么厉害。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 “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夙嘉怒吼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 “是,你对我好,我就得顺着你,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啊?!我又没上赶着让你对我好!这些明明就是你自愿的!你凭什么要求我干什么!” “我叫你先生不过就是叫着玩儿的,我叫你你就真觉得你是我先生啊?别自作多情了!” 吼完,眼泪簌簌掉下来,夙嘉狠狠一把擦去,胸膛因这些翻涌的情绪剧烈起伏着。 第517章 幽之境篇:决裂 “夙嘉!” 楚胤还没开口,端王妃先是厉声呵斥道,“你简直混账!有你这么对先生说话的吗?!快给楚胤道歉!” “我不!” 夙嘉紧紧攥着拳,手上骨节绷得一片白,手背上的青筋也绷得紧紧的。 他看了端王妃一眼,咬牙泪眼婆娑地又把目光放回楚胤的身上,硬是要争这口气。 “凭什么要我跟他道歉,他就没错了吗?!你们都没有尊严的吗?他都骂我是狗了,我还上赶着去做什么?” “你不是要走吗?走啊!最好走了永远就不要过来!滚——” 最后一个字,像是费尽了夙嘉周身所有的力气。 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将他的视线糊得彻底,抬眼望去什么都看不到,连眼前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更别说表情了。 夙嘉长这么大,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心痛。 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跟楚胤最亲了不是吗,他是楚胤带大的啊。 楚胤在他这,比父王母妃都亲。 可楚胤为什么要那样说他呢? 这明明就是件很小的事啊,他们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以前楚胤都没计较这些,怎么今天就计较起来了呢? 楚胤从来都没有骂过他,就算凶他,也顶多是做做样子,为什么今天就要这么骂他啊? 还骂他是狗,他没有尊严的吗?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他怎么能这样骂他? 端王妃多好脾气的人,就夙嘉从小到大那骄纵的性子,她也就同他吵了几回嘴,从来没跟夙嘉动过手。 可今天,端王妃真怒了,脸色一冷,上去就要给夙嘉几下。 楚胤把人拦住了,笑了笑,话却都是对夙嘉说的。 “嗯,我滚,我没想到原来在你心里,我对你好,都是我上赶着的,你没说错,我就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不过现在好了,”楚胤看看端王妃,“话都说清楚了,这些年叨扰王妃了,微臣这就告辞。” 说罢,向端王妃拱手行了行礼,又侧身对着夙嘉行了行礼。 他就那样风轻云淡,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疏离淡漠。 他做事从来都是讲究尽善尽美的,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礼由他做出来都比别人赏心悦目。 他们之间从不讲究礼数,待人接物永远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他,在夙嘉跟前也一直都是将这份距离舍去的。 可现在,他向夙嘉拱手作揖,姿态谦卑,他说:“世子爷保重。” 头一回,“世子爷”这三个字不再带有戏谑,揶揄或打趣,更不带有他惯有的隐隐笑意。 在他们这十来年的感情中,他似乎马上就抽身而出了。 从这段情谊中出来,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楚少傅。 夙嘉嘴唇轻颤,胸腔内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大块,血淋淋空洞洞的。 他张了张嘴,突然就害怕了,仿佛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风轻轻一吹,他就跌下去,万劫不复了。 他好怕,好怕就这么掉下去。 他模糊地看着那道修竹般的身影,想说他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走。 可话到嘴边,喉咙却像卡了一根刺,戳得他鲜血直流,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楚胤走了,如一缕清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清雅竹香自他身边经过,悄无声息的。 院里明明还有这么多人,可夙嘉却觉得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端王妃恨铁不成钢地过去狠狠一巴掌拍在夙嘉身上,“这下你满意了吧?人都让你气走了!” 夙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般无力过。 他是练过武的,却在这时被他母妃的一巴掌拍得跌倒了地上。 娇养了十来年的小公子“扑通”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右膝盖下当即就蹭出了血,将内里的白裤子洇红了一小片。 赵嬷嬷要过来把人搀起来,端王妃厉声道:“不用管他!让他闹,看以后还会不会有谁迁就他!” 说罢,驱散大院里的人带着赵嬷嬷就走了。 这下院子里就真是夙嘉一个人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心里像是有无数根针扎,痛得他喘不过气,眼泪簌簌无声地往下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夙嘉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会闹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他就能做到说走就走,说不来就不来,楚胤他都没有一点难过的吗? 所以,他们的这些年,究竟是他自作多情,还是楚胤自以为是呢? 不。 楚胤从来就不是自以为是。 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在他三岁那年独自一人被雷霆送去太傅府那时起,他心里最信任的人就只有楚胤。 他看过旁人与自己兄长的相处,他觉得,他与楚胤是比亲兄弟还亲的。 他不想楚胤生气,也担心他会冷着会热着。 他能将皇伯伯赏赐给他的别人进贡的料子给楚胤做冬衣,也能捧着从宫里得来的冰送给楚胤吃。 楚胤怎么可能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呢。 他待他好,他也待他好啊,他们分明都是为各自好的啊。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当真形同陌路,身边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而且还是一眼就看出来的。 夙嘉前两日没去勤学院,一来他不知道去了怎么面对楚胤,二来他想了很多,想着想着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觉得,凭什么楚胤就能走得那么干脆潇洒?凭什么他就得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以往每回都是他向楚胤认错,可是凭什么,谁还没个小脾气了? 那件事明明就是楚胤计较太多才导致两人争吵的,在那之前他都道歉了的,是楚胤追着不放的。 该道歉,该主动开口的就该是楚胤而不是他啊? 夙嘉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所以他觉得一定要把这口气给争回来,自己搞得自己每次都处于劣势。 就这样,夙嘉称病请了假,心想他都生病了,楚胤肯定按捺不了多久,过两天就一定会来看他。 楚胤最心疼他了,每次他生病都会抱着他睡,会亲手喂他喝药,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所以这回也一样,他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的。 等他过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就可以大方地说自己已经原谅他了,不同他计较了,然后他们就能和好了。 夙嘉觉得很棒,就这样办! 第518章 幽之境篇:跳梁小丑 夙嘉这回显然要失望了。 楚胤每日照常去勤学院,跟楚太傅一道为皇子与世家子弟们授课解惑。 看他的模样,就像是那天在端王府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他依旧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温柔耐心地回答学生们的问题,言语间的幽默风趣逗得大家笑声连连。 他看着与平时无异,硬要说不同之处,那便是他这两日上课从未往端王世子的位置看过一眼。 三皇子夙睿兴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下课时捧着书去问楚胤问题,待楚胤为他解惑后他便问道:“小楚先生,堂兄这两日为何没来上课?” 楚胤连眸光都未闪过一下,勾唇道:“微臣也不知道呢,三殿下可是想世子爷了?” 小时候的夙睿兴还没那么多小心思,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堂兄这两日应该不是生病了,因为小楚先生都来给我们上课了,堂兄每回生病,小楚先生也都不会来上课,小楚先生是去照顾堂兄了。” 看,连一个比某人还小的孩子都清楚他待他如何。 楚胤笑笑,同夙睿兴说:“世子爷已经是大人了,自己就能照顾自己,再者端王府的人都在,他们也会照顾世子爷。” 夙睿兴眨眨眼,像是在琢磨他的话。 小会儿后他问:“如此说来,堂兄是真病了,小楚先生以后都不会去照顾堂兄了是吗?” 楚胤颔首,“是,三殿下真聪明。” 夙睿兴被夸,小脸害羞地红了红,便不再说夙嘉的事,抱着书让楚胤给他讲故事,没一会儿楚胤就被几个小萝卜头围住了。 夙嘉原以为两日时间已经够长的了,楚胤那么疼他,两日对他而言已经算很久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以为的,楚胤这两日会同他一样,吃不下睡不着,心里日夜都想着他俩争吵的事,为此心中七上八下,后悔自己当日说了那样重的话。 没有,都没有。 他没有等到楚胤像往常那样上门,最先坚持不下去的反倒是他。 所以他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来勤学院了,他想看看楚胤是不是也跟他一样为他们的事眼睛都熬青了。 事实表明,他失望了,还失望得很彻底。 那人站在讲台上,神色如常精神饱满,一如既往地对一屋子的学生循循善诱。 倒是他,顶着眼下两片乌青出现在教室门前时,丑态毕现,宛如一个跳梁小丑,被一双双眼睛盯着。 夙嘉笑了,忍着眼底的酸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自己位置。 然后他就发现,自他进门到坐下,讲台上的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招呼着屋子里的人认真听讲。 夙嘉觉得挺好笑的。 自己这两天在家茶不思饭不想,夜里辗转反侧,结果人家呢? 人家吃得好睡得好,气色好得很,就他,他娘的像个傻子! 夙嘉没听课,瞧了窗外一会儿,自嘲地笑了一声后便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 原以为自己都已经气疯了,可当耳边响起那一道道熟悉的声音时,无边酸涩就在心里铺开了。 “砰!” 一道巨响突然响起,教室里的人都被惊了一下,纷纷侧目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夙嘉手都拍红了,掌心微微发麻,他红着眼,眉间一片戾气。 “你能不说话吗?”他对楚胤说,狠厉的眼神跟刀子一样扎过去,“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话音一落,教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中,有人简直目瞪口呆。 真的吵架了,他们两个真的吵架了! 比夙嘉大了两岁的二皇子夙睿玺皱了皱眉,说:“堂弟,不可对小楚先生无礼。” 夙嘉踢了一下桌子,“本来就难听,还想让人夸多好听?实话都不让人说?” “堂兄……”夙睿兴开口,想说小楚先生的声音不难听,好听。 可他才开口,夙嘉就冷冷地看向了他,沉声道:“怎么,你想帮他说话?你是谁弟弟?是他弟弟吗?” 夙睿兴瘪嘴,眼眶微微泛红,“不是的,小楚先生……” “多谢二殿下三殿下。” 楚胤把书放桌子上,对夙睿玺兄弟俩笑了笑,遂看向夙嘉。 “既然世子爷说微臣声音难听,闹着世子爷了,那不知世子爷是要微臣向皇上递辞呈,还是找楚太傅来单独为世子爷授课?” 递辞呈,也就是今后都不会来勤学院为大家上课了。 教室里的小孩儿们一听,一个个都红了眼。 夙睿玺站了起来,朝楚胤道:“世子心情不佳,迁怒了先生,请先生见谅。” 说完,扭头朝夙嘉看去,冷道:“夙嘉,还不快向先生道歉!” 道歉道歉,又是道歉! 夙嘉感觉自己胸中积了满满一团火,灼得他周身血液都滚烫沸腾得近乎炸裂。 他不懂,他究竟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他向他道歉,为什么什么都是他的错,楚胤就真的一点错都没有了吗?! 他这两天一直等啊等,等啊等。 他一点气都没有了,只要楚胤来跟他说半句软话,他们就还是能像从前一样好,可是楚胤他没有! 他不仅没去看他,甚至他都到他眼前了,他都能无视他的存在! 这难道就不是楚胤的错了吗?! 夙嘉看着教室里这一双双放在他身上的眼睛,看着他们那一个个催促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感到可笑和疲惫。 他一直以为,他在楚胤那是特殊的,楚胤在他这也是特别的,没有人能比他更在意讲台上的那个人。 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不是只有他。 这教室里每个人,这看着他的每个人,都在无声地为讲台上的那个人说话。 所以,他不是特别的,就算没有他,那个人也多得是人在意。 他算什么呢,对不对? “呵……” 夙嘉讥笑,把凳子踹得哐哐响。 “小楚先生好本事,这笼络人心的手段本世子当真自愧不如,既然如此,你不必递什么辞呈,更不用让太傅单独为本世子授课,这个课,本世子不上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教室里再度安静,若非被他踢乱的桌凳还在那摆着,大家都会以为这个人今日从未来过。 第519章 幽之境篇:生病 夙嘉这回真病了,从勤学院回来的当晚就发起了烧。 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嘴里,吐得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还在呕,喉咙都让他呕出了血。 太医院的人来了走走了来,最后直接留在端王府,却始终没能找出世子爷的病源。 两天两夜,夙嘉连着说了二十个时辰的胡话。 嘴里不是喊着“楚胤”“阿胤”就是喊“先生”,来去都是让人别走,又哭又闹的,跟中邪了似的。 端王妃起初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心说就该好好给这小兔崽子一个教训,让他由着他那小性子。 所以一开始赵嬷嬷瞧着夙嘉的模样心疼得紧,想差人去太傅府请楚胤过来都被端王妃制止了。 不想眼看床上的人烧了一天一夜都没见退烧,嘴里依旧一个劲儿地留着人。 端王妃心里的那一丝丝火气也都让心疼跟担忧取代了。 又等太医来去了几回,这时候太医们给出的回答都是:“世子爷此乃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无方,端王妃只有让赵嬷嬷去太傅府请人。 赵嬷嬷一走,端王妃便守在床前红了眼,一边拭着泪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张脸烧得通红的夙嘉。 “你说你,怎的就这般不省心?人对你好的时候你不好好珍惜,真当人走了,你就是这副模样,你说你……” 琉璃也跟着叹气。 “也亏得世子爷跟小楚大人都是男子,若他俩有一方是姑娘,咱世子爷这情况可就成相思病了。” 端王妃笑了,替夙嘉擦了擦头上的汗。 “谁说不是,怕是那些闹相思病的,都没他来得这么严重,还是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本事让人走,就有本事别叫人回来。” 琉璃换了条帕子给夙嘉敷上,“您说,世子爷跟小楚大人,前世是不是真是兄弟啊?” “兄弟?”端王妃抬眼看她,忍不住笑,“你不认为夫妻更为合适么?” 琉璃愣了一下,被她逗笑了。 “可能是,不过,奴婢瞧着小楚大人没有这意思,而且奴婢也不是没瞧过像世子爷跟小楚大人这样子的,这有些人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命中注定要当兄弟姊妹的。” 端王妃沉吟片刻,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是有的,只能说嘉儿好福气,白得了楚胤这么个疼人的兄弟。” 方说着,安静了没一刻钟的人又闹了起来。 夙嘉像是受惊了似的,身子猛地痉挛般抽搐了起来,双脚使劲儿乱蹬,一只手伸出来去抓东西。 “不,不要……我知道错了,你别走,你别走!” 端王妃顾不得再说什么,担心夙嘉一着急把舌头咬了,拿了专门准备的布条塞到他嘴里,又跟琉璃按着他的手脚。 夙嘉对此一概不知。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的开始,是他的满月宴。 他四岁方觉醒月灵的记忆,在此之前,他跟所有人类一样,没有任何婴幼儿时期的记忆。 觉醒后,这段记忆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便早早地把这段时期发生所有都忘得一干二净。 可此时此刻,那些曾被他扔至角落,从未想过去回忆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梦里的他,是个局外人,人们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他。 他站在热闹的宴席上,看着自己被父王母妃抱去了席间。 “小世子爷生得真好,瞧这小模样儿,简直跟王爷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小世子的眼睛像极了王妃,眉毛跟鼻子同王爷相差无几。” “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小世子才多大你们就能看出来了?” “就世子爷这模样,日后长大了,那还不得惹得全京城的姑娘们为之倾倒啊。” “……” 席间高朋满座言笑晏晏,无论真心假意,都紧着人说好听的。 小孩儿们大多对刚出生的小宝宝都很好奇,吃完饭后便围着他母妃看他,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直到家长唤他们才稍稍散去了些。 楚夫人就是这时候带楚胤来的。 小楚胤穿着一身宝蓝色小衣服,跟很多小孩一样,小脸圆圆的,皮肤白嫩得像豆腐,五官清隽精致,便像是画师精心描绘而成的。 跟其他孩子不同,小小年纪的楚胤跟楚夫人过来后并没有像那些孩子那样表现出对小孩的好奇。 他双眸黑沉,像平静温柔的湖水,看似温和,实则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照大人交代他的,伸出嫩白,还有点肉乎乎的小手将一个漂亮的小礼盒递上前。 本来这时候是该小楚胤说贺词的。 孰知他方张嘴,前不久才闭眼打着哈欠的小孩儿忽然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小楚胤的手,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小楚胤。 于是,那汪温柔平静的湖水荡开了一层浅浅的涟漪。 夙嘉站在一侧,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层温暖的水包裹住了。 所以,他与楚胤之间,从一开始便是他主动伸手的。 时光如梭,眼前场景一遍遍换,夙嘉目接不暇,这才发现,原来他与楚胤已度过了十三个春秋。 才发现,楚胤是真的对他好,他真的从未想过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楚胤从头到尾,都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他并未要求他要多听话顺从,他当他先生,除了教他识文断字,还想让他懂得仁义礼智信忠孝悌。 可是他呢? 骄纵无礼,目中无人。 楚胤总在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他,包容他,甚至没有哪一次是真正生他的气。 他看到了楚胤深夜批改完学生们的作业后,又拿出专门为他挑选的书批注释义。 他幼时受过伤,身子怎么养也养不起来,楚胤便特意去御膳房要了份药膳,亲自在厨房一次次尝试。 还有很多,很多。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楚胤待他,比过了他的父王母妃,更比过了亲兄弟。 所以,当他推开那些书,抱怨药膳味道不好,总背着楚胤偷偷倒掉却被他发现时。 楚胤,都在想什么呢? 转眼间,时间回到几天前。 楚胤走了,夙嘉才陡然发现,当时的那双桃花眼一如十三年前初见,温和陌生又疏离。 夙嘉一下子就慌了。 他顾不得那个被气昏头蛮不讲理的自己,也忘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 他朝楚胤奔去,伸手去拉他。 想告诉他:那都不是我想说的,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个混蛋,以后,我一定跟你好好学。 然而,他的手在触碰到楚胤的那一刻,落空了…… 第520章 幽之境篇:造孽啊! “王妃!” 赵嬷嬷从外面回来,夙嘉闹得正凶,三个人都快按不住他了。 端王妃忙回头看去,以为楚胤也跟着来了,没想到进来的人竟只赵嬷嬷一人。 “小楚大人呢?”端王妃问。 赵嬷嬷急得跺脚,“这可真是造了孽了!我跟小楚大人说世子爷病得厉害,直喊他呢,可小楚大人……” “小楚大人却说,世子爷病了就该去寻太医,他不懂岐黄之术,无法救治世子爷,我好说歹说,小楚大人……就是不愿来啊!” 端王妃一阵头疼,想想却也理解楚胤。 十多年的真心相待最后却换来对方的一个“滚”,换成是她,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更何况,夙嘉在学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般侮辱人,楚胤不来反倒才正常。 赵嬷嬷上去瞧了自家世子爷一眼,差点急红眼,“这,这怎的闹得这么厉害?昨儿个都没这么闹啊?” 端王妃这会儿想起三日前从别人那听到夙嘉对楚胤恶言相向的事,心里多少又冒出了点儿火气。 “那谁知道。” 她没好气看着夙嘉,又心疼又气。 “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真以为这天底下的人都得顺着他纵着他,闹吧,由他闹下去,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 赵嬷嬷:“这可怎么得了!这么闹下去,身子咋受得了,太医怎么还没来啊?” 端王妃无奈地笑了声,“怎么没来,是来了又走了,灌了定神的汤药丝毫不起作用,我倒是想让人把他一掌给劈晕了。” 可是不能。 夙嘉身份体质特殊,这会儿正处于精神紧张状态。 只要一有人靠近,就露出防备之态,灌药尚且让他打伤了人,更遑论让人来把他给劈晕了。 赵嬷嬷看着夙嘉长大,这会儿见状不由红着眼掉泪,方要说话,就忽地听床上的人一声大吼。 “啊!” 负责按着人的丫鬟小厮齐刷刷惊呼,竟是本来梦魇似的人突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端王妃跟赵嬷嬷也吓了一跳,惊吓过后都以为他这是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心下一喜。 不想她二人方走近,端王妃就被夙嘉一把抓住了手,“母妃,楚胤呢?他在哪?他人呢?!” 端王妃被抓得手腕当时就红了,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什么,夙嘉就又松了手,连滚带爬地掀开被子下床。 “我就是个混账!我怎么,怎么能这么混账呢……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竟然这般不识好歹,我把他伤得那么深,他定不会再要我了,我……” 他就像忽然失了智一般,嘴里说得清楚,在端王妃等人听来却语无伦次,神神叨叨。 端王妃吓得不轻,赶忙过去将人抱住,“我的儿,你别吓为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夙嘉手脚并用地要推开她,双眼睁圆却没有光亮,空洞得很,不知在看哪里。 他披头散发,周身都被汗水都打湿了。 水淋淋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夙嘉不让端王妃碰,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这世间哪有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他若不管我,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就去死了,他会不会就不怪我了……我这就去死了!” “造孽啊造孽啊!” 赵嬷嬷一个劲儿跺脚,上前跟人一道将人拽住,哭作一团。 端王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差人去昭王府请人,又差人去宫里叫端王回来。 她担心夙嘉在反抗过程中露出月灵的特性,而这,只有找昭王才行。 这时,赵嬷嬷突然想起,“王妃,就算昭王爷跟王爷来,也得要些时间,世子爷这样下去没办法,我看,不如就带世子爷去太傅府吧。” “去找楚胤?” “对。” 赵嬷嬷说。 “这事本就是世子爷跟小楚大人的事儿,太医不都说了么,心病还需心药医,那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小楚大人既然不愿来,那我们就带人过去,我也知道这对小楚大人来说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可眼下也是没办法呀!” 不知是不是把赵嬷嬷说的“小楚大人”几个字听进去了,夙嘉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抓着赵嬷嬷的手臂,嗫嗫道:“嬷嬷,嬷嬷……” 赵嬷嬷原就心疼他,他这一喊,赵嬷嬷眼睛红得更厉害了,“王妃!” 端王妃本是不打算听赵嬷嬷的。 自己家这些年给楚胤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儿子又把人伤得那么重,他们现在是最没资格去见人的。 可到底是当娘的,儿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在往她心口扎刀子。 端王妃一咬牙,决定道:“备车,送世子爷去太傅府!” 赵嬷嬷一听,立马松了大口气,抱着夙嘉哄道:“我的好世子,听到了么?咱就这去找小楚大人,啊?” 夙嘉愣愣的,两只眼珠子漫无目的地转。 空洞的眼里一抹亮光一闪而过,也不寻死觅活了,任由赵嬷嬷带他去换衣裳。 一炷香后,端王府的马车停在太傅府门前。 屋里,楚夫人正同楚胤说着话。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的还同他一小孩儿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让人给宠着长大的,最里头,不就数你宠得最厉害吗?” 楚胤桌前放着本书,也不知他看进去没,反正隔一会儿就翻页。 任凭楚夫人怎么说,楚胤的表情都没有波动,“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没有义务去顺从他。” “话不能这么说。” 楚夫人说。 “即便不再像以往那样相处,好歹人家也是端王世子,是皇家人,别说你了,就是你爹,那都得顺着人,再说了。” 楚夫人无奈道:“人家就算生病了可都念着你的名字呢,你哪能这么心狠,连人家生病都不管。” 楚胤听着觉得挺好笑的。 “他念着我我就得去?我是臣,不是狗,我与爹效忠的是大贤皇帝,不是他。” 这话就说得重了,楚夫人眉头紧蹙,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这时,钱管家匆匆跑来,“夫人,少爷!王妃……端王妃带世子爷来了!” 楚夫人顿时就没有跟楚胤说话的心思了,“出什么事了?世子爷不是病着么?王妃怎么把人带过来了?” 钱管家也知道的不多,只说王妃是来求他们家小楚大人为世子爷治病的。 第521章 幽之境篇:你也来 “求?”楚夫人皱紧了眉,下意识朝楚胤看了一眼。 楚胤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翻页的手在听了钱管家的话后顿了顿。 楚夫人不好耽搁,跟钱管家一道匆匆往前厅去。 楚夫人一走,楚胤也看不下去书了,他盯着书上的字,思绪飘到了夙嘉生病这件事上。 心软了一分,却又觉得自己真的挺可笑的。 当时被人让滚的人是他,被当众羞辱的是他。 结果现在,一听人生着病还叫他的名字,心软的也是他。 他欠夙嘉什么? 他什么都不欠。 相反,他对夙嘉比对任何人都无微不至。 他想了好几天,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可以有人把别人对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 为什么可以有人,那么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自己对我好的,我又没逼你。 真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都不会痛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吗? 他楚胤何时这么卑微过,而让他卑微的人,竟是曾跟他最亲的人。 这些年,旁人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 那些人说,楚太傅也不过如此了,分明是皇上手底下的一条狗,却放任自己的小狗去舔端王。 别人说得再难听,他都能波澜不惊地驳回去,他都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那些人对他造成不了一丝一毫的影响。 可偏偏夙嘉,分明不知哪处是他的致命点,却能又狠又准地往他身上扎刀子。 就挺好笑的。 楚胤不打算去见人,他也不是太医,治不了生病的人,他合上书,决定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就在他刚准备出门时,院门方向便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一道嘶哑的喊声:“楚胤,楚胤!” 还未步入变声期的小孩儿平日里的嗓音依旧跟孩子似的清透明亮,现在却哑得宛如喉咙撕裂了一样。 难过,委屈,还有一丝小兽般的呜咽,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出他的可怜。 楚胤往外迈的动作顿了顿,抬眼就见双眼通红的小孩儿跌跌撞撞地跑进他院子,一看到他就朝他飞奔了过来。 “楚胤!” 楚胤心头微紧,有意侧身躲开,但脚下却慢了一步,被夙嘉抱了个正着。 没等他说话,便感觉到颈侧一片濡湿,抱着他的人周身滚烫,颤抖个不停。 楚胤有些恍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十年前的那一幕。 夙嘉紧紧搂住楚胤的脖子,声泪俱下小心翼翼。 “楚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走,别丢下我……求你了,楚胤……” 声音小小的,明明害怕极了,崩溃极了,却因为怕再惹面前的人生气,怕被讨厌而极力压抑着。 像一只惧怕被抛弃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也呜咽着。 楚胤心底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被这个小火炉撞起一片水浪。 他不想再管这个不听话的小孩儿了,想把人推开。 再对他冷言冷语,问他:不是你让我滚的吗?不是你当众羞辱我的吗?既然如此,又来找我做什么? 可话到喉咙,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楚胤抿着唇没说话,抬起的手也没去触碰夙嘉,只看向朝他走过来的端王妃,“王妃,世子爷……” 端王妃从楚胤的动作就看出来了,自家儿子这回是真把人伤得紧了。 否则照楚胤以往那会疼人的样子来瞧,怎会见到人这副模样了还这般不动声色。 端王妃心里也有愧,过来对楚胤说:“对不起阿胤,我知道这孩子让你受气了,若换成我,我也不愿再搭理他这小兔崽子,只是……” 端王妃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红,垂首拭了拭泪。 “只是我到底是当娘的,哪能真忍心看受折磨,我带他来并非是要说服你原谅他,只是想你多少能帮我哄上两句,等他好些了,不用阿胤你说,我就把人带得远远的,行吗?” 端王妃这样,也不过是一片父母心,楚胤自然懂。 怀里的人还在小声抽泣,楚胤依旧没说话。 楚夫人见状想劝儿子两句,刚开口,楚胤便对端王妃点头了,“好,我信王妃。” 是的,他已经不想去相信怀里这个抱着他哭,好似全天下就他最可怜的人了。 楚胤有意跟夙嘉拉开距离,谁知才刚有此意,夙嘉的一双手臂就跟铁箍似的将他箍得紧紧的。 无方,楚胤只能就着这个姿势托着他的腰将人带进他屋里。 夙嘉不愿同他分开,楚胤当真拿出以往的耐心哄他,“我不走,听话。” 夙嘉哭着轻哼了两句,抱着他的手松了松,楚胤便带他到床榻前,好声好气地把人哄到床上。 夙嘉的脸又烫又红,像要滴血了似的,红肿的双眼还蒙着一层水汽,眼角绯红,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楚胤动作温柔地给他擦脸,想说这到底是谁欺负谁。 替夙嘉擦完脸收拾了一番,端王跟太医都过来了。 太医查看了一番,得出的结论还是跟先前一样,心病还需心药医,药物只能作辅助。 行吧,楚胤想。 他就把这回当成是出于人伦道德,仅此一回,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就跟他无关了。 夙嘉烧得迷迷糊糊,自然不可能看出楚胤眼中的若有所思。 他见到了想见的人,这会儿乖巧得很,安安静静由太医看完后便揪着楚胤的袖子,用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睛一直盯着楚胤。 楚胤还想去送送太医,结果才一动,夙嘉就跟着起来,一脸要哭不哭的。 没办法,楚胤就只有顺着他,目送楚夫人送太医出去。 端王坐在端王妃身边,眉头紧皱,看夙嘉的眼神要多一言难尽就有多一言难尽。 “他是小子吧?”端王指了指夙嘉跟端王妃说,“人小姑娘都没他来得娇气,你看他,像什么话!” 端王妃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小子你这当爹的还不清楚?你就知道说,正需要你的时候人影都找不见一个。” 端王啧了声,“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娇气的男人,简直就不像个男人。” 端王妃不想跟他说话,立身去看夙嘉。 有楚胤在,夙嘉别提有多规矩,就只一点,他怕楚胤跑了,从躺到床上就一直盯着楚胤不放。 这自然不行,喝了药就要休息,何况他本身就因为高烧昏昏欲睡,只强撑着没睡过去。 于是,楚胤只得耐着性子哄他睡。 夙嘉盯着他又瞧了会儿,往里面挪了挪,掀开被子拍拍床,“你也来。” 第522章 幽之境篇:清醒 以往他们也不是没睡过一张床,夙嘉一向是喜欢同楚胤一起待着的。 不管是在端王府还是在楚胤这,只要留宿,他们就未分过屋。 这要换成以前,楚胤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应了,但关键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他总不能再这样,何况大人们也还在。 然而夙嘉就跟铁了心似的,任凭楚胤怎么哄,他就是坚持要楚胤同他一块睡。 他也不多说话,就拿那双通红的眼睛瞅着人。 只见他眼眶水雾迅速凝聚,自绯红的眼角滑落,无声地哭,说不出的可怜。 端王瞧着又要说人娇气,被端王妃狠狠瞪了一眼后闭口不言,恰好楚太傅回来了,他索性出去同楚太傅说话。 端王妃看着自家儿子的坚持,也不好再麻烦楚胤答应,就坐在床头哄。 只任凭她如何哄,夙嘉依旧空着旁边那块地方盯着楚胤。 进来的楚夫人看不下去了,拍了楚胤一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你就算要计较,也等人病好了再说,现在你跟他一个生病的人计较什么?” 楚胤看了他娘一眼,感觉胸中积着一团气不得纾发。 他暗叹一声,紧抿着唇看了看夙嘉,遂揉揉睛明穴对楚夫人说:“娘,您与王妃先出去吧。” 这也就是答应了。 楚夫人顿时满意了,叮嘱了两句后就跟端王妃出去。 端王妃都走出内间了,还回头对楚胤说:“真是麻烦阿胤了,你放心,等嘉儿病好了,我定不会再让他来扰你清净。” 楚胤对此不置可否,低低了应了声目送二人出去。 楚夫人跟端王妃带着丫鬟们直接出了屋子。 门一关,外面的声音跟着隔绝了,屋里便只余夙嘉因发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以及楚胤自己的心跳声。 楚胤在床边坐了会儿,夙嘉便一直捏着他的袖边儿,目不转睛地看他。 楚胤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感觉,心脏像是被捂住了,闷闷的,还有些疼。 自己从小到大都宠着顺着的人病成这样,不难受才怪。 可比起这样心疼似的难受,还是夙嘉的态度吧。 楚胤一看到他,就想起三日前他当着众人的面下他面子的事。 他不知道夙嘉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很清楚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心很痛,心脏无形中被一只大手死命攥着,附在上面的血管都绷了出了,血流不通,好似下一刻整个心脏都会爆裂。 旁人眼里,他在外从不喜形于色,情绪难以波动,那便是没有受任何影响。 然而非也。 他只是习惯把情绪藏起来,减少旁人对自己造成伤害。 夙嘉当时可能也这样想吧,认为他不会受其影响,当真如他表现出的那样无动于衷。 说到底,夙嘉可曾真正深入了解过他? 想到这,楚胤便不再多想了,褪去鞋子钻进被窝,跟夙嘉并排躺着,一只手在夙嘉胳膊上轻轻拍。 夙嘉见他跟他躺一块儿了,神情上总算有了松动,翻身侧躺面对楚胤,捏着他的一片衣袖缓缓靠了过去。 楚胤轻拍的动作顿了顿,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夙嘉到底还是体力不支,尽管他已经尽力不让自己闭眼了。 但靠在熟悉的人身边,嗅着他熟悉的气息,他还是没能坚持住,没多会儿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楚胤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又轻轻拍了会儿,停下,盯着小孩儿的发旋看了会儿收起目光不作他想。 夙嘉这一觉睡了很久很沉,中途楚胤又给他喂了一碗药他都没醒。 可能是他在睡梦中能感觉到喂他东西的人是楚胤,所以即使睡着了也很听话地让张嘴就张嘴,让吞咽就吞咽。 端王妃瞧着感慨万分,对楚夫人无奈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家的,阿胤就是他亲兄长。” 楚夫人也挺感慨的,笑说:“谁说不是,先前还有人说阿胤是端王府的呢,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我这个当娘的想看一眼儿子都还得让人去王府寻人。” “一样,”端王妃说,“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有些亲兄弟都没他俩来得亲,就是夙嘉这回做的事,太不应该了。” 楚夫人:“小孩子,谁还没个争嘴的时候,过了就好了。” 端王妃看看自家儿子,再看看喂完了药正给人擦嘴的楚胤,摇摇头。 “难说,我家这个是小孩子,阿胤可不是,阿胤脾气比我好,夙嘉也是有本事,连阿胤都让他给惹生气了。” 楚夫人“嗐”了声,说:“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我们当大人的也帮不了什么,说多了他们还觉得烦呢。” 端王妃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也是,不过我倒是希望这回能好好给夙嘉一点教训,也好让他知道,别人待他好,那是出于情,别人不待他好,便是出于理,没人规定谁就一定要顺着他宠着他。” 楚夫人到底是要心软些,说:“还是个孩子呢。” 端王妃笑笑不语,心说就是这句话,害了多少大人跟孩子。 她曾经也这样想,但随着夙嘉日渐大的脾气,她就不敢这么想了。 到底是楚胤的房间,端王妃没久留,同楚夫人又聊了两句后便在对楚胤一通感谢后回了王府。 夙嘉留在了楚胤这,楚胤虽有心不再同他牵扯过多,但眼下病人为大,他依旧照顾得尽心尽力。 夙嘉的烧断断续续折腾了整夜,楚胤便整夜没合眼,亲自守着给夙嘉换帕子,时不时探探他额头的温度。 直至天际露出白肚皮,夙嘉的烧彻底退下去了,他才松了口气趴在床边眯了会儿。 夙嘉醒来时眼皮很沉,脑子浑浑噩噩,像糊了团浆糊。 费力睁眼看着熟悉的帐顶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悠悠侧目,入眼便是那张俊雅出尘的脸。 楚胤睡得并不安稳,温润的俊眉蹙得很紧,长睫轻颤,眼下两片明显的青色,浅色薄唇抿成一条线,嘴唇上有些干。 夙嘉视线在楚胤身上停留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太傅府。 他发烧时的记忆断断续续,对于自己怎么来的太傅府一丁点儿记忆都没了。 但隐约间,他记得自己跟楚胤认错,楚胤照顾他喝药的事。 第523章 幽之境篇:恳求 夙嘉嗓子眼儿干得快冒烟,喉咙痛得厉害,身体本能提醒他需要补充水分。 但看着床边趴着的人,夙嘉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想人到床上来睡,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这样睡至少还能睡会儿,把人叫醒了,可能就不会再睡了。 想到对方为了照顾他不眠不休,夙嘉心里就难受得不行,还没反应过来,眼角就先脑子一步湿润了。 夙嘉索性侧身,就这么面对床边的人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酸涩也不忍眨眼。 可到底是大病初愈的身子,没盯多会儿,他的意识就又有些涣散,眼皮沉沉地往下,没多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夙嘉隐约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紧接着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跟空气中夹杂的淡淡的竹香味。 感觉到人坐到了床边,夙嘉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刚好与楚胤看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楚胤手中搅动汤药的动作僵了一下。 很快,他掩下眸底波动,探了探夙嘉的额头。 夙嘉还有些恍惚,习惯性抓住他要收回的手,猫儿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声音哑哑的。 “楚胤……” 楚胤盯着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尖,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 “不烧了,把这碗药喝了,等吃完饭我送你回王府。” 夙嘉几乎立马就清醒了。 他抓着楚胤的动作一僵,蓦然感觉喉咙堵得厉害,拿那双还有些肿的眼睛的杏眼巴巴地瞅着眼前的人。 楚胤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淡淡道:“醒了就起来自己喝。” 夙嘉这下不仅觉得喉咙堵得慌,还觉得眼睛酸涩得紧,没多会儿眼眶就润了。 但他不敢再哭,他不想惹楚胤不高兴,就硬憋着,乖乖地撑着床坐起来。 只是他刚醒来,又连续折腾了三天,浑身乏力,坐到一半就身子一软要倒回去。 楚胤眼疾手快,起身一把扶住了他,并顺势捞起人让他靠着床头坐着。 夙嘉哑声乖乖地说了声“谢谢”,楚胤回了个“嗯”,二人就没再说话了。 楚胤把药碗端到夙嘉面前。 避免他手软托不住碗,楚胤索性也没强硬要求夙嘉端碗,就自己把碗给端着,夙嘉拿小勺子喝就行了。 夙嘉的手小幅度地抖了下,但还是忍着手腕的无力感自己喝。 因为楚胤说了,喝完药吃点东西就送他回王府。 所以夙嘉这碗药喝得极慢,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可在看了看帮他托着碗底的楚胤后,夙嘉又加快了速度。 他不想楚胤托得难受。 楚胤现在已经不去琢磨他的心思了。 他盯着碗边耐心地等夙嘉把药喝完,又把方巾递给夙嘉让他自己擦嘴,自己则去外间让人端早饭过来。 以往夙嘉生病,楚胤都是面面俱到,连擦嘴就这样的小事都不会让夙嘉动手。 夙嘉很清楚楚胤这番作为起因为何,他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能让楚胤消气。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酸涩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着楚胤的背影,想到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事,不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 他怎么能这么混账! 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 从小到大,楚胤教了他多少知识,多少为人处世之道,他却压根没多少放在心上。 只认为楚胤跟朝中那些老古板一样,就只知道让他念书,除了念书就没别的可做了。 然而他哪知道。 他所认为的那些烦人的知识,大道理,都是楚胤费了心思的。 他认为难喝的药膳,也都是这个人为了他的身体亲自下厨做的。 他总喜欢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认为的就是那样,却哪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对方为他付出了多少。 父王说得没错,他就是自私,就是不知感恩图报,就是只小白眼儿狼。 楚胤吩咐完下面的人后头也没回地就要走。 夙嘉心头一紧,顾不得喉咙的痛,扬声道:“你去哪?” 楚胤停下,这才回头看他,说:“你已经好了,不需要我伺候了。” 说完,也没等夙嘉说话就迈着修长的腿往外面走去。 伺候…… 夙嘉抓着被子,想就这么追过去,可双腿却很灌了铅似的又僵又木。 楚胤这是在划清两人之间的身份吗,以往都是照顾,到了现在就成伺候了。 以往就算他病好了,他也会陪在他边上,直到他完全能活蹦乱跳。 可现在,他才一睁眼人就要走了。 楚胤这一走,他还有机会跟他没有身份没有芥蒂地说上话吗?他还有机会私底下见他吗? 不,不行! 夙嘉有股强烈的直觉。 那就是如果这回就这么让楚胤走,横在他俩之间的沟壑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他不会再有机会在私底下见到人了,更没有机会跟他恢复以往的关系了。 思及此,夙嘉内心恐慌万分,顾不得什么会不会惹楚胤更生气。 他掀开被子,拖着乏力的身子连鞋都没穿就跌跌撞撞朝外面跑去。 莫大的寒意在这一瞬刺激得他的神经,丝丝寒气钻进他脚心,自下而上,顺着他的经脉渗进他的血液里。 “我有话跟你说,楚胤,你别走,我有话……” “砰!” “世子爷!” 夙嘉追到门口,腿上实在软得支撑不了,脑袋似有千斤重,眼前发黑得厉害。 一个趔趄栽到了门槛上,惹来丫鬟惊呼。 楚胤刚走到院门口,听到动静脚下蓦地一顿。 “楚胤你别走……” 夙嘉忍着哭的冲动哑声朝那方向伸手。 “求你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听我说完好吗?求你了楚胤……” 端王世子是尊贵的高傲的,他比谁都清高,比谁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他看人向来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哪怕是个头比他高很多的,都会在他面前矮上一大截。 他什么时候向人低过头啊,什么时候需得求人了? 可现在,他不仅低头求了,还求了两次。 他将他世子的身份彻底撇在一边,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等着人回应。 楚胤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 他若是铁石心肠,也不会有这十多年的事了。 理智告诉他就这么走了更好,但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回头了。 第524章 幽之境篇:坦诚 “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胤走过去,神情冷峻,一双眼看似比平日要深沉得多。 夙嘉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楚胤的这个表情他是熟悉的,是见过的,一如他三岁那年穿着单衣来这一样。 那时的楚胤就是这样看他的。 夙嘉的心突然又不痛了,不仅不痛,相反还有些轻快,还沁着丝丝的甜。 这说明楚胤还是关心他,在意他的。 他就知道,楚胤本不是无情冷酷之人。 楚胤在回头看到小孩儿穿着一身中衣,整个人单薄得如同风筝一样,眼眶跟鼻头都通红,一副可怜的小狗样时,他是心疼的,同时也是愤怒的。 夙嘉就是这样,他不会为照顾他的人想,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会体会别人的辛苦。 再一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松懈,楚胤哪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楚胤觉得好笑,也真的就笑出来了,却是那种很有距离的冷笑。 “你以为我是为你身体着想而恼吗?” 夙嘉扶着门框颤颤巍巍起来,脸上一愣,小声道:“难道……不是吗?” 楚胤:“不是,你我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关心你在意你的死活?你爱不爱惜身子跟我又有何关系?” 夙嘉刚轻快起来的心忽地跌回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 方才还渗出的那丝丝的甜,全在和一瞬间化成艰涩。 “你……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是……” 他嘴唇颤抖,周身宛如浸泡在寒潭里,剧烈的寒意像一根根针扎得他血淋淋的。 楚胤扯了扯嘴角。 “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想当然,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未顾及过旁人的感受。” “我没有……” “你没有?你可知你生病的这几日发生过什么?你倒是轻巧,眼睛一闭一睁,就药到病除了,你可有想过伺候你的人?可有想过端王妃,想过所有关心你的人?” 楚胤的视线自夙嘉身上扫过,下颚紧绷,“世子爷这般,究竟是在作践谁?” 夙嘉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浸骨水珠犹如千斤,砸得他摇摇欲坠哀哀欲绝。 “作践……” 他抠紧门框,莹白近乎透明的手指骨泛起片片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纤细脆弱,像是下一刻就要断开似的。 “我没有,”夙嘉颤着嘴唇说,抬手将丫鬟披到他身上的厚披风拢得严严实实的。 他轻轻眨眼,濡湿的长睫便随之轻颤,细小的泪珠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漆黑如墨的瞳上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美好又脆弱。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郎,骨架只比女子大不了多少,甚至比许多小姑娘都单薄得厉害。 他脆弱得就像一件精美上等的瓷器,身子好的时候明艳动人,不好的时候仿佛一碰就会碎。 楚胤不想再看他了。 因为这件精美瓷器大多时间都是他养出来的,他狠不下心去将其摔碎。 所以他不打算久留,转身欲走。 夙嘉从前自认为对楚胤是了解的,但在经历这件事后他发现他对楚胤一无所知。 就像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在想什么一样,分明前一刻还在训斥着他,突然就又要走了。 夙嘉不想他走,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坦诚这样卑微过。 他拽住了楚胤的衣角,哽咽道:“求你了,先生,就当我求你……听我说说话。” “先生”二字刺了一下楚胤的心。 他很想说:别叫我先生,我不是你的先生。 可转念想,他未免太过不坦诚了,扭扭捏捏的,这样不好。 “行。” 楚胤转身,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夙嘉手里抽出来,先一步进了屋。 “你想说什么就一次说明白,省得日后想起再生误会。” 夙嘉实在不想听他这样生疏的语气,看他这样陌生的态度,可做错事情的是他,他没资格挑剔要求。 夙嘉回到床上,楚胤就坐在离床榻一丈远的地方。 静默一阵后,夙嘉忍着心痛开口:“我知道,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更不会信,可我……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不求你定要原谅我,但我真的,真的知错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们待我好,是因为我值得你们这样待我,你们愿意疼我,我就理所当然地受着。” “我不喜欢念书,不喜欢课本,你就算注释得再详细,我也只觉枯燥无味。” 楚胤俊眉紧蹙。 夙嘉当即心头一紧,“我只想过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是我自己在付出,却从没想过,我所得到的看到的受过的,都是你,是你们付出的结果。” “我承认,我以前总抱着‘即便我一直知错不改,你和父王母妃他们都不会不喜欢我’的想法,所以我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可我现在才发现,曾经的我错得有多离谱,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也跟没有人见人爱的资格。” “你跟父王他们会顺着我宠着我,只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近,因为你们好,你们愿意宠我,而不是因为我有多值得你们这样付出。” 这么一捋,夙嘉自己的脑子也清明了不少。 是啊,他为何没能早些明白这些事呢。 他都已经十三岁了,还是男子,竟是比他见过的那些小姑娘还不懂事。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夙嘉想通了,突然也就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不是因为想通了就不在意楚胤现在待他的态度,而是他深知他们二人之间从头到尾便是他的错。 楚胤可以待他冷淡,亦可以就此不再喜欢他。 但他今后可以学好,好到让楚胤重新觉得他不是块不可雕的朽木,好到让父王母妃不再被他气得抓心挠肺。 是的,楚胤对他冷淡没关系,不再想同他亲近也没关系。 不一定非得要楚胤待他好不是吗? 对方能关心他,在意他,做他喜欢的事,同样的事他也能为对方做啊。 夙嘉心里有了主意,说话语气瞬时轻快了不少,还对楚胤笑了笑。 “所以,我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改,你……你也别说不必之类的话,我会改,就算没有你监督,我也会变得更好。” “我为我的年少无知蛮横霸道向你道歉,请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吗?” 第525章 幽之境篇:改变 端王世子爷变了。 最先察觉到的,是在他身边伺候的管事丫鬟珠玉。 世子爷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惯了。 虽不至于做出打压下人的事,但他身为主子,交代人做事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一旦反抗就会小命不保的感觉。 世子爷身份尊贵,再配以他那一身骄纵蛮横的小脾气,给下人们打赏时总会让人以为,他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 另外,他们世子最讨厌念书,最喜欢赖床。 这也就导致世子的起床气尤其得大,一旦让人吵醒,势必少不了一顿削。 这其中就数她珠玉最悲催,因为她每日都肩负着叫这位祖宗起床念书的大任。 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想:要不就不当这管事丫鬟算了,虽说一个月少挣不少,可到底小命能保住啊。 除此外,伺候他们家世子用膳又是一大难题。 这位小祖宗挑食挑得厉害,葱姜蒜这些味道可以接受,但绝对不能让他吃到调料。 胡萝卜,茄子,秋葵,葫芦瓜,丝瓜,番茄,牛羊兔肉等等,这些都不吃。 海味儿只吃虾,鸡肉只吃乌鸡,猪肉只吃黑猪肉,除此之外一概不碰。 诸如此类。 这也就导致王府大厨发挥的局限性,短期内还好,时间一长,世子爷的膳食就成了大问题。 每到这时候,大厨操心的就是: 早膳给世子爷做什么?午膳给世子爷做什么? 明天吃什么?后天又吃什么? 王府的大厨已经算很能干了,在王府干了十年,至今都没被赶出去已经算本事很大了。 当然,大厨愁得头顶秃噜皮儿,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也不会省心。 小祖宗娇贵,太烫的不行,太冷的不行。 长大了还好些,小时候喂饭那可真称得上是天底下最令人心惊胆战的事。 过于大口不行,过于小口也不行。 这位小祖宗吃米饭甚至都能精确到你这一勺少了几粒米的程度,否则就掀桌子掀板凳,闹得鸡飞狗跳! 珠玉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才双十年华,就已经把心操到了八十岁。 然而这半个月,珠玉发现,小祖宗竟然不闹腾了! 这个不闹腾具体表现在,每天清晨不用她叫,小祖宗自己就起来了,捧着本书坐在院子里看得那叫一个专心。 挑食还是会挑,但跟以往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相较起来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因为小祖宗竟然会主动要求吃以前不吃的那些东西,更不会挑剔这道菜不够红,那道菜不够绿了! 除此外,小祖宗的改变还主要体现在气质气势上。 他依旧是尊贵矜傲的,却不再像以往那样骄纵蛮横,也不再是不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目中无人。 只是一种单属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骄傲动人。 时间一长,不仅是珠玉,整个端王府上下都察觉到他们府上的小祖宗变了。 起初大伙儿都以为这不过是世子爷的心血来潮,大家可不能因此放松警惕,省得到时候又让这小祖宗给找上。 然而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三个月、半年,甚至一年,小祖宗竟然一年都没有折腾人! 而且,自那场病后,他就不再像以往那样总像个孩子般对小楚先生撒娇了。 更甚至,小楚先生这一年都不曾来他们王府,而世子爷却没有因此而闹。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家世子爷的这些改变不是一时冲动心血来潮啊! 端王府上下简直要敲锣打鼓,世子爷不折腾人了,端王不发动狮吼功了。 主子们好,才是真的好,他们这些下人这一年腰不痛腿不酸了,甚至还能倒拔垂杨柳。 当然,夙嘉对王府下人们的想法不甚了解。 自打那回病好离开太傅府后,他就不再对楚胤待他冷淡,与他保持这件事钻牛角尖了。 楚胤说了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并未说原谅他,只道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的意思也就是还有机会。 夙嘉觉得这样就行了,只要有机会,他就不会让他与楚胤的这段情谊断送在他手上。 所以这一年,夙嘉一改以往的懒惰跟暴脾气,认真学习体恤他人。 他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他依旧可以有脾气。 但不至于目空一切,自以为是地认为所有人都必须得围着他转,顺着他宠着他。 他是端王世子,是当今天子的皇侄,但他不是神。 他可以不将皇子们放在心上,但表面上的礼数不可作废。 楚胤说过,他已不是小孩子了,言行举止都会让人看在眼里,既投生在皇家,就该遵守皇家的规矩。 如若不然,待日后为整个端王府惹来事端,那时便追悔莫及了。 这一年,夙嘉总会回想起昔日楚胤对他的教导,才猛然发现,那个人竟然教了他这么多。 “想什么呢?”甄世凡拿手在夙嘉眼前晃了晃。 夙嘉一把拍开他的手,合上书本起身,“今天到此为止,我回去了。” 甄世凡把他的蝈蝈收进盒子里,怀疑地看看他,再看看他手里的书。 “不是你让我监督你温习么?这才半个时辰,你这就好了?” 夙嘉跟甄世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年龄差得不。 但甄世凡到底是要年长些,在书院学的东西跟夙嘉不一样,两人的功课做不到一块儿。 再过几日就是年底考,夙嘉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在家里看不进去书,就跑甄府来了。 夙嘉翻了个白眼,用笔戳他装蝈蝈的木筒,“有你这么监督的吗?我在这温习你在这玩儿蝈蝈,根本就是扰我清净。” 甄世凡嘿嘿笑,“不是,我就纳了闷儿了,你今年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说起这个,甄世凡又想起一件事。 “还有还有,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小楚先生黏一起吗?你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咋今年一下子就不黏一块儿了?你俩吵架了?” 夙嘉最不喜欢听别人提的就是这件事,偏偏甄世凡是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夙嘉没好气地拧了甄世凡一把,“你才跟他吵架,你全家都跟他吵架!” 甄世凡疼得连连吸气,一个劲儿躲,“嘶嘶嘶!没吵就没吵,世子爷咋还动起手了?” 夙嘉哼了声,“本来就没吵,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罢,留个甄世凡一个冷漠漆黑的后脑勺。 甄世凡冲他后脑勺瞎喊:“你干脆以后就立他当世子爷妃得了,世子……嗷——” 第526章 幽之境篇:委屈 烦死了,夙嘉心想。 为什么他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思想都这么不着调这么龌龊呢? 他跟楚胤明明就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就只是单纯关系好罢了,他们一个个的却总往那方面想。 难不成现在这世道,不仅男女间大多不会是纯粹的友谊,连男子之间亲近些也不纯粹了吗? 才怪! 他们大贤民风是开放,却还没到如此地步,瞅着俩男子勾肩搭背就在那臆想。 何况他才十四呢,楚胤也才二十出头,他们俩还这么小,为什么要想不通跟那些情啊爱啊的扯上关系呢? 夙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也越觉得那些臆想他跟楚胤关系的人脑袋有毛病。 小炷香时辰后,夙嘉抵达太傅府,守门的人一见是他直接打了个招呼就让人进去了。 夙嘉轻车熟路地往楚胤院里走去。 这一年,他没再像以前那样缠着楚胤。 楚胤说得没错,他虽未成人,却也已不是孩童了。 他要长成一个可靠的大人,他还要上战场帮皇叔公呢。 若他总是以前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去了战场怕是只会给皇叔公拖后腿。 一年前的那件事,楚胤至今没说原谅他的话。 夙嘉知道,这就是楚胤当时说的“拭目以待”。 他不知道在楚胤看来,尽管现在的他不至于让他“刮目相看”,但多多少少的改变还是有的吧,楚胤看到了吗? 夙嘉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当初人顺着他宠着他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只知一味享受,还认为那是对方自愿做的,跟他无关。 结果人不那样做了,却是轮到他求着人跟他关系好了。 这大概就是甄世凡说过的,文雅些,那便是人大抵都是有奴性的,难听些,那便是犯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思绪间,夙嘉穿过抄手游廊,经过拱门来到小花园。 正要转身朝楚胤的院子去,就听花园内传来一阵轻笑,听声音,像是位年轻姑娘,紧接着就是楚夫人说话的声音。 夙嘉心想估计是客人,既有女子在,他就不上去跟楚夫人打招呼了。 然就在这时,他隐约间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听不清说的什么,但那温和中夹杂着隐隐笑意的嗓音他就如何也不会听错的。 “世子爷来啦?”张嬷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夙嘉愣了一瞬才回头,“嬷嬷好,府上……可是来客人了?” 张嬷嬷手里端着个果盘,笑盈盈道:“是表小姐,算客人也不算客人,都是自家人。” “哦,”夙嘉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了,楚胤是有个表妹,好像比他大一岁,这么说来今年就刚到及笄的年龄了。 他都没见过楚胤的这个表妹呢,原来,楚胤对比他小的都这么好吗? 不对,楚胤这一年都没对他这么笑过了。 就算笑,也都是带着距离,跟他对其他人笑没什么两样。 就,就心里有点酸酸的。 夙嘉暗暗撇了撇嘴,乖巧地对张嬷嬷说:“既是来了客,就不便打扰了,嬷嬷去招呼客人吧,我走了。” “诶!”张嬷嬷稍微上前拦住他,笑道:“世子爷难道不是来找少爷的?都是自己人,左右都是耍着的,世子爷不妨一块儿。” 夙嘉:“这就……” 夙嘉想说这就算了吧,要还像以往,哪用得着说。 关键现在不是以前。 不说他已经又大了一岁,不能随随便便就杵到人姑娘面前。 就说楚胤对他的态度,也是今非昔比,他讨好人都来不及,哪能再上去惹人厌烦。 只他这边“算了”俩字还未说出口,那边就传来楚夫人的声音:“是小世子来了吗?” 张嬷嬷:“是!正要走呢。” 楚夫人声音近了些,回头一看,她这往这边走。 “走什么走?”楚夫人说,“来找楚胤的吧?正好,他闲着呢,嘉儿也一块过去说说话,来了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丫头,你俩应该有话说。” 夙嘉动了动嘴唇,到嘴边的拒绝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对楚胤那位表妹没什么兴趣,但他很好奇楚胤是怎么跟他表妹相处的。 于是,夙嘉对楚夫人说了句“叨扰了”就跟着楚夫人去了小花园。 冬日阳光正好,精美的爪瓣鸢尾与铁线莲迎风摇曳铺了小半个花园,美不胜收。 夙嘉裹着铁锈色的斗篷,精美的下巴掩在白色绒毛里,经过身旁那边浅紫色铁线莲,转了个弯,一眼就瞧见了亭子里的两个人。 楚胤穿着身月白色衣裳,腰间三尺宽玉带,腰线清晰身姿挺拔,温和俊朗的眉间隐隐含着笑意。 他端坐在那,好看得像一幅画。 再看那小姑娘,明眸皓齿唇红齿白,巧笑倩兮,宛如一朵初绽的花朵。 男的俊,女的俏,怎么看怎么般配。 夙嘉在心里暗暗撇嘴。 他还当小楚先生有多与众不同呢,结果还不是跟外头那些男人一样,一跟姑娘聊起来就东南西北都找不见了。 方想着,亭中的人朝他这边看过来。 夙嘉理了理心情,刚想冲两人笑笑,就见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的男人在看到他的瞬间嘴角就拉下来了。 夙嘉还未扬起的唇角僵住了,他突然就觉得委屈极了。 为什么啊,他想。 为什么对表妹就能笑,对他就不能啊? 他承认自己以前混账,伤了人的心,可他已经在一点点改了啊。 这一年,他改的难道还不明显吗? 你就算不原谅我,也没必要这么区别对待吧? 这么一想,夙嘉心里就难受得紧,也迈不动步子了,还怕自己又没出息在人前哭出来。 就侧身跟楚夫人说:“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也没等楚夫人说话,拢着斗篷转身就走了。 “嘉儿,嘉儿!” 楚夫人在后边儿喊,夙嘉跟没听见似的,不仅没停,脚下步子反而更快了。 夙嘉觉得,他可以看楚胤待别人跟待他一样,甚至能接受他待别人比待他好。 但他见不得他态度上如此明显的变化,见不得他对别人笑,对他就冷漠。 这一年他其实一直都在热脸贴人冷屁股。 可那是他应得的,他愿意受着,至少楚胤他对别人跟对他也算得上是一视同仁了。 然而现在,夙嘉觉得他有点受不住,落差太大了。 “你这是做什么?” 楚夫人回到亭子里,没好气看着楚胤,“他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还摆上脸色了?” 第527章 幽之境篇:鹦鹉 楚胤眼底闪过一丝怔愣,他皱了皱眉,“我摆脸色了?” 楚夫人接过张嬷嬷手里的果往小姑娘那边放了放,“你以为?” 楚胤看着她,“我没有,我就是看他好像冷。” 楚夫人觉得自己儿子挺逗。 “那你眼力挺厉害,人穿得那么厚你都能看出对方冷不冷,那你看得出你娘我现在是冷还是不冷?” 楚胤哭笑不得,他哪能看不出他娘是在为夙嘉说话。 过去这一年,他娘几乎天天都这样同他说话。 他倒不想说老人家阴阳怪气,可偏偏她就是这副阴阳怪气的语气,弄得他好像有多冷漠无情无理取闹似的。 梁倩捧着热茶看看自家姨母,又看看自家表哥,回忆了一下刚才见到的少年。 “姨母,您说的小世子,是不是就是您昨儿个提过的端王世子?” 楚夫人颔首,“就是他,我同你说过的,你表哥当亲弟弟养的,结果这会儿已经跟人吵了一年的架了。” 梁倩当时听的时候就觉得稀奇,这会儿当着当事人的面,更好奇了。 “表哥脾气多好呀,小时候差点被我哥坑粪池子里去也没见他动气,怎么还跟人置了一年的气啊?我瞧那端王小世子挺好的呀,看着就乖。” 楚夫人笑出了声,旋即就看向楚胤,“那可不是看着就乖吗,可有人不觉得,可劲儿地把人往外撵呢。” 楚胤觉得这天没法聊下去了,“你们聊,我去处理点事。” “哟,”楚夫人怪声怪气地说,“说中你心思了吧?心虚是吧?倩倩你看,这就是你表哥。” “娘……” 楚胤真是太无奈了。 梁倩跟着凑热闹,好奇地问:“表哥你为啥跟小世子吵架,说来我听听呗?” 楚胤瞥她一眼,淡淡道:“不为什么,也没吵架了。” “没吵架?” 楚夫人拔高了音调。 “没吵架你这一年都不去端王府?没吵架人每回来都待不够一个时辰就走了?没吵架你刚跟人摆什么脸色?” 楚胤拒绝跟他娘说话,他觉得跟他娘也说不清。 他这一年之所以不再像以往那样对夙嘉,起初是因为他心里的确是还有气的,不想给人好脸色。 但后来,他看到了夙嘉的变化,心里的那点儿也早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可他暂时不想说原谅他的话。 小孩子,本就心性不定,大多时候都是一时脑热。 可能嘴上说着改掉恶习,实则过段时间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夙嘉的小孩子气性又比寻常人高得多,他不确定早早说了不再计较那件事后夙嘉会不会很快就又变回以前的模样。 所以他得斟酌着来。 他也没想到夙嘉真的坚持了一年。 他挺欣慰,也挺感慨,他还在想等年后要不要找个时间跟他谈谈。 至于摆脸色,没有的事。 他只是习惯性以长者的身份对待夙嘉,又习惯性佯装出一视同仁的模样,再一看他脸都冻红了,不自觉脸色就不好看了些罢了。 梁倩让她姨母的语气逗得咯咯笑,打趣道:“姨母,您知道您现在这语气像什么吗?” 楚夫人:“像什么?” 梁倩:“像替儿媳训自己儿子。” 说完,她自己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娘就经常这样,我哥若是惹得我嫂子不高兴了,她老人家就站嫂子那一边,数落我哥,姨母跟我娘那会儿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楚夫人也让她这说法给逗笑了,旋即就看着楚胤,叹息了一声。 “可惜嘉儿不是姑娘,要他是姑娘,我从小就把人当儿媳养着了,也省得你表哥这家也不应那家也不应。” 梁倩笑得更欢了,“嗐”了声。 “表哥不才刚二十出头吗?急什么,再说,只要你同姨父同意,我表哥自己又喜欢,又不是不能娶,是吧表哥?” 梁倩看向楚胤,边笑边冲他别有深意地挤眼睛,一副“我懂”的表情。 不,你不懂。 楚胤幽幽看着她,心说是你们心思太不纯粹了,他跟夙嘉的关系很纯粹,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多弯弯拐拐。 正要说话,他娘就说:“那可不能,嘉儿是世子呢,娶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梁倩笑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毫无姑娘仪态地把自己大腿拍得啪啪响,把楚夫人笑得有点懵。 梁倩抓着楚夫人的手笑得打嗝。 “姨母,您可真是太可爱了,您怎么能这么可爱啊?您在意的重点只是身份不合适吗?哈哈哈,那还不简单,让表哥嫁过去呗?哈哈哈,未来的王妃!” 不行了,梁倩抱着肚子,她觉得自己再这么笑下去,这口气就该上不来了。 楚胤是真不想同她二人说话了,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俩一眼后就起来走了,走了老远一段都还能听到梁倩的笑声。 楚胤头疼。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人们的想法就不能更纯粹些。 虽说大贤民风开放,也曾有两名男子携手共此一生的事,但到底屈指可数。 真搞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怎么想的。 楚胤朝自己院子走去,但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小孩儿红着眼转身离去的情景。 他那么爱哭,那会儿该是哭了吧? 想到这,楚胤就没心思去想别人的想法纯不纯粹了。 不管怎么说,他娘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年,若再不说清…… 想着小孩儿红着眼憋眼泪的样子,楚胤有些无可奈何。 行吧,他想。 左右他原就打算年后同小孩儿谈谈的,现已是腊月,离过年不到一月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想罢,楚胤回房换了身稍厚的衣裳,随即想想又多揣了些银子在身上,一个人出了门。 路上,楚胤在街上逛了一圈。 本想给小世子买点小玩意儿,结果看来看去发现,好像没多少适合他这个年龄玩儿的。 最后,楚胤瞧上了一只说话好听的胖鹦鹉。 觉得还行,就买了下来,拎着只胖乎乎的鹦鹉,又给买了些摆放端王夫妇二人的礼物。 到了王府,同样没人拦他,楚胤便打算先去同端王夫妇二人打声招呼再去寻人。 毕竟他已一年没上门,突然来访,势必是要知会一声的。 赵嬷嬷出来接人,瞧着他就跟瞧着天神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楚胤原本还觉得赵嬷嬷热情的有些过于了,到了正厅才知道是为何。 第528章 幽之境篇:小心 “好了,你听话,不哭了,啊?” 端王妃坐在榻上,一脸温柔又无奈,轻拍着怀中小孩儿单薄的背脊,耐心哄着。 夙嘉同她坐在一方,抱着人小声地抽泣着。 “母妃,我……我真的好难受,”他低低地说,带着些呜。 额前细碎的发被眼泪跟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脸上,一副被欺负惨了的小可怜儿样。 “我都……都改了,您跟父王,父王也都看的不是吗……父王昨天,昨天都还夸我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不能原谅我呢……” “您没看到,他……他明明对表妹笑得那么,那么好,可……可一看到我,他就,就……” 许是说到伤心处,他愈加难过了。 哭的声音稍大了些,却也只是呜咽,不再像从前那样嚎啕大哭闹得人耳朵跟脑袋都疼。 估计除了近身伺候的珠玉,就没人比端王妃更清楚自家这个小霸王这一年变化有多大。 现在的小霸王无论做什么,即使不跟他父王说,也都会事先知会她一声,前儿个晚上还端着盆子给她洗脚呢。 他多娇气,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又什么时候需得他想这些做这些。 可前晚他不仅给他洗了脚,还按摩了,手法瞧着生涩却不笨拙。 一问才知,原是他听人说足底按摩会延年益寿,能让家中老人长寿,他便去太医院让人教他手法,又买了好些书来看。 这个傻子,连他们已同他定了月灵族的契都忘了。 虽说他们定的是主仆契,与家亲契有着天壤之别,并非与他有着相同的寿岁。 可在他的认知里,他们就是定的家亲契,可与他同寿,哪还需得足底按摩来延年益寿。 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她曾经是狠狠生活小霸王的气,气他越长大越不懂事,越骄纵越蛮横无理。 可眼下一年过去,小霸王的变化众人都看在眼里。 现在再听他同她这个当娘的诉说委屈,端王妃也是心疼得紧。 都未留意到院子里赵嬷嬷正带着楚胤往这边来。 “好了嘉儿,”端王妃松了松手,用自己的手帕细心温柔地给夙嘉擦脸,“听母妃跟你说。” 夙嘉呜咽了一声,忍着抽泣乖巧地点点头。 端王妃就道:“你念了这么多书,自然知晓何为‘设身处地’,你现在之所以委屈,不过是你未处在对方的立场,而今不过一年,你在阿胤那得了冷脸就这般委屈,那阿胤呢?” “他可是不求回报地十多年如一日地待你好,你细想自己冲他摆过多少回脸?人十年都受过了,你一年便受不了了?” 夙嘉不出声了,哽咽沉默了小会儿。 “我知道……我站在他的立场想过的,可我就是想,想他能对我笑笑,我……” 是啊,夙嘉想。 他原以为早在自己知错的那一刻便已设身处地了,不若他也不会认识到错误,下定决心改变。 可如今想来,他却是做得不够的。 十年对一年,他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不过是不同他笑,待他冷了些,他这一年不都受过来了吗? 怎么这会儿倒就受不住,就委屈上了呢? 夙嘉还是难受,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哭了,他低低垂着头擦眼泪,逼自己不去想在让他难受的那一幕。 端王妃静静地看着他,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升出一股浓浓的无奈。 孩子们闹着,他们这些大人自己也惦记着,可惜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得他们自己解决才行。 方想着,门口传来动静。 端王妃看过去,在看到那道站立在门前的挺拔身影时眼前一亮。 有意同夙嘉说,却见年轻人对她摇了摇头。 端王妃立时会意,看了眼垂首沉思的小孩儿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子。 楚胤将手中带给她与端王的礼物给她,无声地颔首问候后便拎着那只胖乎乎的小鹦鹉进了屋。 夙嘉专注于反省与坚定决心,一时不察未曾注意到空气中气息的变化。 直到那只小胖鹦扑棱翅膀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夙嘉才留意到隐隐钻进鼻腔的淡淡竹香。 他心头一紧,难以置信地抬头,对上一双深沉温和,隐约含着笑意的眼。 夙嘉震惊了。 “腾”地起来,瞪大眼看着他以为本不会出现在这的人,张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你,你……” 楚胤薄唇微勾,将小胖鹦鹉拎起来,拨拨它的小翅膀,小鹦鹉就出声:“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夙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即使有所猜想,也不敢就这么扑过去,“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楚胤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一下子就心疼了,放下小鹦鹉走到小孩儿面前给他擦擦眼泪。 “这么爱哭,怎么得了。” 夙嘉以为是他不想看见他哭就忙不迭对着自己的脸一顿猛擦,“现在好了,没哭了。” 楚胤心里塌了一块儿,拉着他的胳膊走近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夙嘉浑身一僵,迟钝地意识到楚胤此举的意思,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收紧手臂紧抓着人。 “楚胤,楚胤,楚胤……” 小声一声声地喊,像被人抛弃后又捡回去的小狗。 “嗯,”楚胤温和地应着,摸摸他头发,任他抱了小会儿。 夙嘉不敢问他为什么过来了,更不敢问他怎么一下子就对他又好了,那他来了,是不是就代表他原谅自己了。 夙嘉不敢问,就不问。 失而复得地抱了楚胤一会儿后就拉着人提着小鹦鹉回他自己的院子,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楚胤遛鸟。 又很乖很小心地跟楚胤说我最近看了什么书,学到了什么东西,问楚胤他理解得对不对。 楚胤哪会看不出他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又哪会看不出他的不安与小心。 楚胤心疼这样的他,在他第五次捧着书问他问题的时候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嘉儿,我们谈谈。” 夙嘉心脏蓦地紧缩,鼻头立时就酸了。 他不想谈,他怕会听到面前的人说以后他可以不要为他改变什么之类的话。 怕他刚刚的好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接下来就要给他一刀了。 可夙嘉也不敢说不,他这一年在这个人面前小心惯了,所以他很温顺地点了头。 “好。” 第529章 幽之境篇:一辈子吗? 楚胤瞧他一副分明抗拒谈这件事,却又为了讨好他小心谨慎地憋着情绪的样子又心疼又无言。 为避免把小孩儿吓到了,楚胤一上来便说得很直接。 他说:“夙嘉,我原谅你了。” 温和低沉的声音似一掬温泉,驱散了这寒冬腊月的冷意,温暖了风与空气,将人轻轻笼罩包围。 夙嘉愣了一瞬,再对上男人温和深邃的眉眼,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你说什么?” 他怕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一年他想过太多次关于对方会不会原谅他,什么时候原谅他了。 所以他怕他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因为他日夜想着而出现的幻听,实际眼前的人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楚胤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叹息,伸手将其捞到怀里,揉揉他的后颈。 “好傻的崽崽,你没有听错,我说我原谅你了,你不需要再这么小心翼翼了。” 鼻间萦绕着浅淡的竹子清香,夙嘉的心像是“咚”的一下掉进了一潭冒着热气的水里。 水花四溅,整颗心脏都浸在这一片暖融融的泉水里,表面那一层如何都暖不了的薄膜飞快褪去了包裹着它的寒意。 多久了。 夙嘉想。 明明只是一年,他却感觉许久都没像此时此刻这般温暖舒适过。 曾经的他,狂妄无知嚣张跋扈,做事从不计后果。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有父王母妃,有楚胤为他善后。 他的心随时随地都是火热的,滚烫的。 他似乎都用不完的精力,他甚至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样的自己都能替皇叔公上阵杀敌。 可当他亲手用利刃将在意自己的人伤得血淋淋后,他才知,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的这颗心,也并非随时随地都是滚烫的。 它在胸腔里跳动,一次次提醒他,他是年轻的健康的。 可每一次的提醒也让他清楚认识到,他是一个人了,明明裹得很厚,他却觉得很冷。 他不明白,以为自己又得病了,为此翻阅了许多医术。 可有一天,珠玉告诉他:世子爷没有生病,世子爷只是想小楚先生了。 是了,他想楚胤了,想那个宠他,待他比亲兄弟还好的楚胤了。 所以他越冷,便越想他。 无数个午夜梦回,曾经的过往都会在他脑子里重现。 可现在,本人就在他面前,亲口告诉他,他原谅他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活泛了,一下子就不冷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的。 不同的是,过去的一年是越想越觉着冷,现在是越想越觉得暖。 夙嘉这回没哭,有眼泪要掉下来他就先一步擦去了。 他抱着人不松手,喊楚胤的名字,喊他阿胤,也喊他胤哥哥,又化成小兽在他怀里打滚,扒拉。 楚胤抱着小崽崽揉他,又把他团吧团吧扔到窝里,说他竟然掉毛。 夙嘉震惊了,他才多大,怎么可能掉毛! 于是他扑过去跟楚胤“扭打”在一块,打着打着一大一小就静了下来。 小崽崽趴在楚胤怀里,抬头舔他下巴,当真跟猫一样,闹起来了疯得不行,乖的时候乖得不行。 被冷落了许久的小鹦鹉终于被人想起来了。 楚胤把小鹦鹉放在桌子上,指了指它胖乎乎的身子问夙嘉:“有食欲吗?” 小鹦鹉:“!” 小鹦鹉瞪大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明明看不出表情,却让人觉得它在问:你认真的? 夙嘉趴在桌子上,用小爪子去戳小鹦鹉,后者“惊恐”地扑棱着翅膀跳起来,扯着嗓子叫:“别过来!别过来!” 夙嘉被它滑稽的样子逗笑了,觉得挺好玩的,故意要去戳它。 小鹦鹉叫着叫着就从鸟架子上飞起来扑到了楚胤肩膀上,嘴里还在嚷嚷着“别过来”。 夙嘉回头,一个纵身就往楚胤身上扑去,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的,你才是别过去!” 然后就在楚胤怀里跟小鹦鹉闹作一团。 后来大概是小鹦鹉也清楚了这个猫崽子是不会真吃了它,渐渐的就不怕它了。 到了最后,不仅不怕,甚至直接把夙嘉的圆脑袋当成鸟架子立他头上。 夙嘉自打跟楚胤说开后就一直出于亢奋的状态。 闹着在房间里追了半天的鹦鹉,直到外头响起珠玉叫用午膳的声音才停歇下来。 夙嘉应了一声,抬头巴巴地看着楚胤:“你今天都在这好不好?” 楚胤在逗他脑袋上的小鹦鹉,闻言对上他浅色的瞳,“可以陪你些时辰。” 夙嘉一听,立马焉儿了,想撒娇让人不要回去。 但一年形成的习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吧,那等你有时间了再说。” 楚胤从他短暂的停顿中听出了端倪,温柔地笑笑,揉揉他,“表妹还在府中,我虽不用作陪,但饭还是要一道吃一顿的。” 夙嘉更焉儿了,“那你午饭就回去吗?” 楚胤:“晚上吧,下午陪你,晚上再回去。” 夙嘉觉得自己就像园子里种的那些菜苗苗,焉儿了喝点水就又活了。 夙嘉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也没跟楚胤说一声,倏地就变回了人形。 “嘎!” 本来在他脑袋盯上打盹的小鹦鹉吓了一跳,拍打着翅膀对夙嘉喊:“坏孩子坏孩子,你是个坏孩子!” 夙嘉要气死了,转身扬手去打它。 不准说他是坏孩子! 他已经变好了! 楚胤没料到他突然化人形,险些没把人给扔地上去。 夙嘉打完鹦鹉就一把攀住了楚胤的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阿胤,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当然!我一定不会再做以前那些混账事了!绝对都听你的!我要不听话,你就用封印术对付我!” 楚胤轻笑了声,捏他的脸,“口说无凭。” 夙嘉立马一脸恍然,麻利地从楚胤身上下来就就刷地钻进屋里拿来了纸笔。 一会儿的功夫,一张写满承诺的保证书就新鲜出炉了。 标题就是“我保证,绝不再惹楚胤生气!”,下面就罗列具体。 楚胤觉得这样挺好,白纸黑字红指印。 夙嘉盖好指印就把保证书往楚胤怀里塞,后者欣然接下,揉了一把他脑袋,说:“行了,吃饭去了。” 现在夙嘉可是楚胤说什么就是什么,立马站得跟军营里的士兵一样笔直。 “是!大人!” 楚胤莞尔,起身往外走,出门走了没几步,背后就被撞了一下。 是小孩儿从后面揽住了他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夙嘉把下巴抵在楚胤肩上,侧头看他,低低地说:“楚胤,我们要一辈子都在一块啊……” 楚胤斜眸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心中一片平静。 他好似从小就比人通透,他曾想过好些寻常人不会去想的事。 就譬如,人来这世间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撇开神女造人的初衷,人终究是要死去的。 有些人自出生便锦衣玉食吃穿不愁,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未能过上太平如意的日子。 只无论这二者如何,到最后都不过一抔黄土。 楚胤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想得到过什么。 虽不至于完全无欲无求,可他至今真不曾有过特别“想”的东西。 可现在听小孩儿这么一说,楚胤想了想。 一辈子在一块啊? 两个无关乎情爱的人,还是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当真能一辈子都在一块吗? 楚胤不确定,但心里却好像有一道小小的声音在肯定: 可以。 好。 楚胤想。 那就试试? 于是他停下来,温柔地抱了抱他自小看到大的小孩。 “好。” 第530章 幽之境篇:不会爱人 睁开眼,极为陌生的帐顶让方醒来的人茫然了一瞬。 楚胤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昨日便同夙嘉回幽之境了。 思绪仿佛还在梦中尚未抽离,他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少年人软着声音同他说一辈子的事。 楚胤摸摸自己的心口,发现心跳一如他在梦中感受到的平静。 意识渐渐回笼清晰。 楚胤突然想起来了,想起这些年被他遗忘的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是个有病的人。 “笃笃” “楚先生,您要起了吗?” 门外响起昨日方派来跟着他的小厮的声音。 楚胤敛起心思应了声,坐起身朝不远处的沙漏看了一眼。 竟然已经过辰时了。 以往上朝都是不到卯时就起了,来幽之境的第二天竟比平日多睡了两个时辰。 楚胤想,他难道也受幽之境灵气的影响吗? 想完,他心里又升起一个有点好笑的念头: 大概是梦里的夙嘉缠他得厉害,不放他走,这才让他醒得晚了。 洗漱完,楚胤问:“一般早膳是在哪用?” 小檩子恭敬道:“回先生的话,就在各自院内即可。” 楚胤了然。 小檩子又说:“小王爷都吩咐小的了,先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小的都给记下了。” 小王爷…… 楚胤轻哂,又恍然想起昨晚的事来。 才意识到,他就说今日好像缺些什么,原来是某人咋呼的声音。 楚胤没再言语,安静用完一顿晚早饭后去见了礼王跟礼王妃。 即便他跟夙嘉的关系再好,也到底是外人,总不好不问候主人。 礼王刚从议政殿回来。 幽之境算地广人稀,因为族人不算多,管理起来自然没有大贤那样繁杂。 何况修为高的王族人都会一定的感应术,又能镜中窥物,根本不需像人类那样必须得经过层层递进才能将消息传到掌管者手上。 再者还有国师。 因此即便夙珝长年未在幽之境,也并没有积压一堆事等他回来再处理。 楚胤去的时候礼王刚巧与礼王妃在院里喝茶,悠闲得紧,见楚胤去了,立时招呼他过去。 “先生昨夜歇息得如何?”礼王问。 楚胤笑笑,道:“甚好,都晚起了好几个时辰。” 礼王笑呵呵点头。 “那就好,先生待我儿有恩,便是我与王妃的恩人,先生只管在礼王宫住,我们这没有外面那些繁文缛节,先生如何自在如何就行。” 楚胤客套地同他二人聊了小炷香时辰,旋即便去了明淑宫。 倒不是去找雪姝,而是幽之境王城的规矩与外面皇宫不同。 月灵族不兴三妻四妾,成亲后更没有丈夫与妻子分房住的规矩,即便是月灵王也是如此。 历代月灵王婚前有自己寝宫,婚后则会搬进王后寝宫与之同住。 自己的寝宫仅相当于下朝后除晟明殿外又一议事的地方。 夙珝与雪姝虽未举行月灵族的成亲仪式,却是正儿八经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的夫妻,自然不会再去分宫住。 楚胤到明淑宫时夙珝刚好要带雪姝去转园子,最后就变成了三人行。 听完楚胤的话后,夙珝俊眉微皱,“你想搬出王城,为何?” 楚胤笑笑,“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我本就不是轻易与人相熟的,倒不如一个人住着自在些。” 雪姝赞同地点了点头。 “明白,我也同先生一样,即便对方不在意,是真的待人好,我却也总会觉得格格不入,有种人在屋檐下的感觉。” 楚胤:“大概就是这样。” 夙珝扶着雪姝的腰,问楚胤:“既如此,我也不留你,只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此事,可有同夙嘉说?” 说起这个,楚胤难得沉默了小会儿。 雪姝猜想:“先生可是同夙嘉发生不愉快了?” 楚胤看向她,“他今日来找你了?” “这倒没有,”雪姝摇摇头说,“不会真吵架了吧?” 楚胤笑着说没有,“我与他这几十年,也就吵过一回,自那之后虽有些小打小闹,却不至于争吵。” 雪姝就问:“那是为什么?” 问完,她突然想起:“哦对了,我早上听绿茵说看见夙嘉出去了,好像是说去找什么姑娘。” 一说找姑娘,楚胤立马就知道那小子出去做什么了。 楚胤揉揉太阳穴,对雪姝说:“他的确是出去找姑娘的,却是为我找的,他这是要为我说媒呢。” 雪姝惊讶,停了下来,“说媒??我们不是才刚过来吗?这么快就要说媒了?” “不对,怎么突然就想起给先生说媒了?在大贤的时候不都没提过这事儿吗?” 夙珝扯了扯嘴角,懒懒地笑了声。 “那小子的脾性你还不清楚,想起一出是一出,谁知道他是又想到了什么。” 雪姝唏嘘,觉得这个比她小了几千岁的“哥哥”可真不是一般的随性。 “那先生怎么想?”雪姝问,“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先生与夙嘉,可是真没有情爱?” 这个问题,雪姝跟夙珝刚成亲不久就想问了。 但往往当时想起要问,之后不知做什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后来两人都未曾有心于成家,她问过阿珝一次。 阿珝当时懒洋洋地问她:他二人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做什么非得跟情爱扯上关系? 雪姝心说也是,情爱不过是人生命中的部分。 何况楚胤本身活得豁达通透又无心这些东西,让他去想情爱之事,倒不如钻研人类繁衍的意义来得有趣。 至于夙嘉,估计他在出生的时候就没有爱情这个窍让他开吧。 几十年都没为哪个姑娘心动过,大概也是动不了心的了。 雪姝的问题,也是楚胤梦醒后才想起的事。 他说:“没有,因为,我与你们不同。” 夙珝眉尖紧蹙了一瞬。 忽而自记忆深处翻找出些记忆,对满脸不解的雪姝说:“是,他是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 楚胤看着雪姝,淡淡地说,温和的眼底平静如水,就好似任何事都惊动不了他。 “我生来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情爱。” 雪姝张张嘴,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夙珝说:“换言之,楚胤没有情根。” 三人间出现短暂的沉默,雪姝一下子就难过了。 “为什么?怎么……会有人没有情根?” 第531章 幽之境篇:开心? 短暂的沉默后,楚胤向前迈开步子。 “或许跟封印术有关,”他说,“那年为我母亲驱鬼后,父亲曾寻一得道高僧来过府上。” “嗯,这事我知道,”雪姝说。 楚胤道:“便是那时,我便被断定没有情根。” 说着笑笑,“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知事那几年,我自己也有在意,我好像真的比别人更来的无所欲求,你应该有所察觉。” 雪姝沉吟,不予否认。 是的,自打跟这个人熟识后,她就发现了,楚胤的情绪相较旁人并没有过多的起伏波动。 他可以笑,可以跟夙嘉闹,亦可以表现出愤怒失望等情绪。 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他实则心底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波澜起伏。 楚胤整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像水,一汪平静清澈的湖水。 与其亲近的人与之相处时或许会像一缕清风,自他心底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但若是不熟识甚至不想干的人,他便只会用他那双温和的眼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看似在配合,实际可能都未将对方的话听进去。 她曾以为楚胤会这样,只因为他性子如此。 温和如水淡雅似竹,温柔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与人疏离的心。 没想到,竟是没有情根。 “夙嘉知道这事吗?”雪姝问。 楚胤笑道:“我自己都快忘了的事,他从何知晓,我在意这事的那几年,他才这么大点儿。” 说着用手往自己腰下比划了一下。 雪姝跟着忍俊不禁,随即却不由想到:“那……先生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我看夙嘉也离不了你,你若搬出去,那他……” 话未说完,雪姝便感觉身旁的男人注意力转移到了侧方。 雪姝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桃树下正站着他们话中刚巧提到的那人。 夙嘉扶着树干,像是方从树后出来,眼眶微红,看似是朝他们这边看的,实则视线一直只放在了一个人身上。 雪姝看看他,又看看他看的人,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选择不说话比较好。 夙嘉一步步走过来,停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嘴唇微微颤抖,“你……” 就说了一个音节,又加快了步子走到楚胤面前。 “你要搬出去?” 楚胤眸光微敛,“嗯”了声,“终归是外人,也不好赖着不走,不自在。” 雪姝以为夙嘉会为这事闹人。 毕竟她是知道这两人关系的,就没有再比他俩密不可分的人。 可却又偏偏与情爱无关。 他们一个没有情根,此生都不会爱人。 一个倒是有情根,却没有情窍。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雪姝还是忍不住想: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绝配?? 可雪姝这回猜错了。 夙嘉并没有因为楚胤要搬出去就闹脾气。 他只是红着眼看着楚胤,安静了一会儿后小声问:“真的,不会爱人吗?” 雪姝:“!!!”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可以不可以认为夙嘉这是快开窍了?? 然而并没有。 在楚胤回了个“嗯”后,夙嘉一把扑过去把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为什么,为什么这事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雪姝以为接下来可能是夙嘉开窍诉说衷肠,结果听着听着味儿就不对了。 不对啊? 这怎么还又哭又笑了? 她都为楚胤难过了,夙嘉怎么还笑出声了?? 楚胤也让夙嘉说到最后的轻快语气整得懵了一瞬,不过他原就不是情绪波动大的。 所以他在反应过来后拍了拍夙嘉的肩,将人从自己身上撕开。 “本就不是大事,没什么可说的。” 夙嘉抓着他的肩,皱眉颇为不赞同地说:“这还不算大事?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事好吗?” 楚胤不解:“此话怎讲?” 雪姝也很想说,此话怎讲。 她刚刚本来还想的是夙嘉会不会这会儿开窍,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这家伙不仅没开窍,估计一会儿要说的话可真开窍差了十万八千里。 事实证明雪姝的猜想没错。 夙嘉红着眼见抓着楚胤的手臂说: “你不知道,我在很久以前就在想了,你总有一天会成家,等你成家了,我们肯定就不能再跟以往那样好了。” “每次我只要一想到这。” 夙嘉声音低了下去,脑袋一下子栽到楚胤的肩头。 “我就难受得不行,我就跟你一个人这么好过,到时候我肯定不会习惯,你肯定……不,你不会不习惯,你这样的人,肯定会很爱你妻子,时间一长,你就会把我忘了。” 楚胤哭笑不得,“你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现在好了!” 夙嘉一改前一刻的低落,双眼放光。 “我可以不用给你相看姑娘了,我也可以不用有嫂子,不用有师娘了,我们能一直跟以前一样在一块,不好吗?!” 说完还很兴奋地问雪姝:“姝儿,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雪姝不太想说话,轻轻靠在夙珝身上,敷衍地点了点头。 “挺好,往后你要想去先生那也就不用避讳先生夫人了。” 夙嘉点头如捣蒜,“对啊!可不就是吗?楚胤,你觉得呢?” 楚胤觉得还有点问题。 他看着夙嘉,眉梢轻扬。 “我不成亲,是因我没有情根,你又不是没有情根,难道也不成亲?” 若非昨夜那个冗长的梦,他估计今后都不会想起这件事。 犹记当初高僧如此断言后,他爹娘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事后还在家中愤怒地说那根本就不是高僧之类的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楚胤认为他们后来多多少少记起过这事,并相信过。 尤其是她娘,或许心底记着这事,却依旧在旁看着他爹催他。 那个时候他就奇怪过,为何他娘从未主动跟他提过成家的事,都是看他爹说。 当初不明白,现在却是想通了。 他娘不是不催,只是她记着高僧的断言,却又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 至于他爹,他不信他娘没有跟老爷子说过这事。 两人或许都一样,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让他成家。 可惜他终究让失望了。 面对楚胤的问题,夙嘉不懂,也不爱听。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说:“有情根就一定要成家吗?谁定下的规矩?我不想成家就不成家,谁管我?” 第532章 幽之境篇:没法过了! “礼王,礼王妃,”楚胤说,“他们不管你?” 夙嘉不以为然,还眨眨眼一脸单纯无辜地问:“他们为什么要管我?我在他们身边待了十八年,可我在你身边已经待了四十多年了啊,要管肯定你更能管我啊。” 雪姝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 夙嘉看她,“姝儿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雪姝点头,又摇头。 “不是,我觉得嘉哥哥你说得挺对,不过你没发现你这说法听着就像是把先生当你爹娘吗?” 夙嘉:“啊?” 雪姝有意逗他,煞有其事地说:“不过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本就是你先生,也就相当于你父亲辈的了。” “才不是!” 夙嘉跺脚,气哼哼地说,“楚胤就只比我大几岁,哪有这么小的父辈?我才不要他当我爹,我都有俩爹了!” 雪姝挑挑眉,“哦,那意思是如果不是你有俩爹了,先生就可以当你爹咯?” “不是!”夙嘉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不得无礼,”楚胤将夙嘉往后拉了拉。 夙嘉拽着他,怕他会误会,解释道:“楚胤你信我,我真没把你当爹,我把你当比亲兄弟还亲的亲兄弟!” 楚胤信他。 他怎么可能不信他呢? 他们相处了四十多年,虽不至于朝夕相处,都处在同一屋檐下的时间却不少。 他们很亲近,却都对彼此没有绮念。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会因旁人的言语去想他与夙嘉的这段情谊。 那么现在,他已全然不会将旁人所说当成一回事了。 有些人可能不明白,这世间真有两个亲近的人,可他们的这种亲近却与情爱无关。 面对夙嘉情真意切地解释,楚胤还挺受用的。 他揉揉夙嘉的后颈安抚他的情绪,正要说话,就听自方才起就站在那没开口的男人“呵”了声。 三人齐刷刷看向他。 夙珝揽着雪姝的肩头,懒懒地看着他俩,漫不经心地问夙嘉:“礼王礼王妃是管不了你,我也管不了?” 除楚胤外,其余两人都愣了。 夙嘉对上他家皇叔公看着不像是开玩笑的眼神,立马就有点慌了。 “皇叔公,您……您要管我吗?” 雪姝也问:“你要管他吗?” 夙珝暗哼一声,搂着雪姝往亭中走去。 他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吗? 显然不是。 他管他家姝儿跟小崽崽就行了,管别人做什么。 可他方才都在那站了那么一会儿,夙嘉这小子就顾跟楚胤说话,连招呼都未同他打。 还冲他的小妻子吼,吼谁呢? 如此一想,夙珝便愈加故意沉着脸不作答。 夙嘉拽着楚胤跟上去,见他不回答,就更急了,“皇叔公,您真的要管我吗?为什么啊?您不是不管人家成不成亲的事吗?” 夙珝搀着雪姝先让她坐下,自己再挨着她坐。 桌上是刚准备好的热茶,夙珝极为熟练地位雪姝倒了杯塞到她手上。 之后,夙珝才懒洋洋掀起眼皮看夙嘉:“是没人定有情根就必须成家的规矩,但月灵族的规矩,你可是忘了?” 月灵族的规矩? 不止夙嘉,这会儿连雪姝跟楚胤都有点懵。 两人不约而同地用相同的眼神看着夙珝,像是在问:月灵族什么规矩? 夙嘉懵了一瞬就想起来了,脸色有点不好,“没……没忘。” 夙珝抿了口茶,如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声音不大,但他每敲一下,夙嘉的脸色就白一分。 楚胤心疼他这样,就把人往自己跟前捞了捞,坐到夙珝对面,“月灵族可是有族人必须成家的规定?” 夙珝没答,只瞥向夙嘉,言下之意是让他自己说。 夙嘉坐在楚胤旁边,紧抿着唇不想开口。 楚胤就捏捏他的手,“说来听听。” 夙嘉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说:“没有,倒是没有明确规定要成家,但……但要繁衍后代。” 灵神王坐下四族族人数量本就不多,再加上四族子嗣繁衍有一定难度。 难以受孕,小孩生下来难养活什么的。 所以至今四族的人数都没有多少。 因此,四族族下每个人都肩负着繁衍子嗣的责任。 故而目前还未出现哪个成年月灵人不成亲的现象。 不过,虽说没有硬性规定每个人都要成家。 但月灵族却有规定不能同对方随意发生关系,唯有与之成亲才行,这就相当于变相定下了成家的规矩。 “繁衍后代……” 楚胤沉吟,俊眉不觉跟着蹙了蹙,旋即看向夙珝,若有所思。 只不过楚胤多通透聪明的人,他跟夙珝也是这么几十年的情谊了。 夙珝是那种有规定就会照规定来的人吗? 显然不是。 他在大贤当皇帝的时候就从不把那些繁文缛节规章制度放在眼里,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时照规定来约束过自己。 再者,他虽未与好友日夜朝夕相处过,却是对他情绪上的变化还是很敏锐的。 楚胤朝夙珝一看,就捕捉到了他眼底快速闪过的一抹恶劣。 楚胤当即就明白了。 得,又在耍着人玩。 可怜夙嘉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捏着拳,用商量的语气跟他家皇叔公说:“皇叔公,行个方便好不好?” 夙珝:“不好。” 夙嘉再接再厉:“您看,咱们月灵人虽不多,却也不见得少我一个就濒临灭族,所以皇叔公,您就给我行个方便,大恩不言谢!” 夙珝:“不要。” 夙嘉:“皇叔公……” 夙珝:“不行。” 夙嘉:“……” 夙嘉不说话了,但眼神却比方才坚定了许多,明显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坚持到底了。 楚胤看不下去了。 就在夙嘉准备起身表明他坚定的态度时,楚胤笑了:“你傻不傻,看不出你皇叔公在逗你?” “哈?!” 夙嘉怔住了,积了满腔的豪言壮语顿时就跟气似的一下子全泄了出来。 楚胤无奈笑道:“他逗你呢,傻。” 夙嘉听明白了,猛地扭头看向正笑的夙珝,瞬间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 “皇叔公!” 雪姝实则楚胤看明白夙珝在捉弄人时也知道这人是在逗夙嘉玩儿了,这会儿她也忍不住笑。 四个人,就夙嘉一个人气鼓鼓的。 都欺负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533章 幽之境篇:新房子 从雪姝这回去后过了几天,楚胤便将有意搬出礼王宫的事同礼王夫妇二人说了。 礼王夫妻二人都是明事理之人,自然晓得楚胤的顾虑。 两人挽留不得后便也不再多说,当即就为楚胤安排住的地方。 二人原意将他们在王城外的那处宅子让楚胤住。 楚胤都还未来得及表明态度,夙嘉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说不行。 夙嘉认为,即便那栋宅子在王城外,却也始终是礼王的宅子,族人们早只那宅子是谁的。 便是楚胤住进去了,也不能将其作为楚宅。 虽说他们月灵族人不像人类那般喜欢说三道四搬弄是非,但好奇心却是不管哪个种族都有的。 只要那栋宅子不姓楚,楚胤便一直都是在他人屋檐下。 夙嘉不想楚胤委屈,坚持要在外为楚胤建一处新地方。 楚胤向来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便想着哪有买一栋不大的旧宅子就行了。 夙嘉说什么都不同意,当着礼王夫妇二人的面细数起了楚胤在大贤时待他多好多好。 礼王二话不说站到了夙嘉这方,当时就安排礼王宫管家去找地方给楚胤建房子。 楚胤拒绝不得,只得道谢答应下来。 管家办事效率高,当天就找了好几处让楚胤选。 楚胤与夙嘉同时看上了东一街桃竹巷那处。 地方选定,夙嘉征得夙珝同意后翌日就安排好人去打地基了。 楚胤挺不好意思的。 虽说不至于劳民伤财,但听夙嘉之前说月灵族虽好些规矩风俗及习惯都是效仿的人类,却也舍去了很多他们认为不可取的。 男人三妻四妾,未婚女子不可在外随意露脸,富人房产遍布等。 这些都是在幽之境不存在的。 这里便是再有钱的人家,也都只一处住宅,故而在幽之境很少见到建造新宅。 夙嘉得知楚胤的想法后大手一挥,无所谓道:“没事啊,少见是少见,但在我们这造房子算不得什么事儿。” 事实证明,夙嘉所言非虚。 在外面少说也得花上三四个月才能建好的宅子,在这竟不到半月就好了。 楚胤被夙嘉喊着去看新宅子的那天早上前者难得懵了一瞬,“昨天去看时不是还差两间屋子?” 这半月楚胤过两天就会掏腰包犒劳工匠们,也见识到了他们的速度。 但他昨天去看时确确实实是还差两间屋子的。 照近段时间的速度,不至于如此快。 夙嘉这半月为新宅子的事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早上难得比楚胤都起得早。 他往楚胤床上一歪,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我们长时间做一件事,速度都是日渐加快的,你都没发现吗?” 楚胤还真没发现。 夙嘉掀他的被子,顺手把放在床头的衣裳拿过来,“快,起来我们去看新房。” 楚胤伸手接衣裳的动作顿了顿,无奈又宠溺地在夙嘉头上敲了一记,“是新房子,新宅子。” 夙嘉不以为然,耸肩道:“那不还是新房?” 楚胤下床,边穿衣边同他说:“新房通常指新婚夫妇的住所,在京城生活这么些年,怎的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记得?” 夙嘉将他的头发从衣服里捞出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楚胤的腰,“那也可以是新房呀,反正我有时候也会去住。” 楚胤侧眸睇他一眼,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胡闹。” 说完就掰开了夙嘉的手。 夙嘉揉揉被弹的地方,瘪嘴嘟囔:“瞎讲究,到底是谁规定新房就非得是新婚夫妇住的地方?新房子,新房,就差一个字而已。” 楚胤系好腰带,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子,“一字之差也是差,容不得省。” 夙嘉不以为然,叫来小檩子伺候楚胤洗漱。 约莫小半个时辰,二人出了王城,在夙嘉先前强烈推荐的那家“一碗面”吃了早饭就去桃竹巷看新宅子。 礼王有意为照顾了自家儿子几十年的恩人建造豪华大宅,夙嘉跟着添油加柴。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热情,楚胤当时险些没拒绝得了,幸好礼王妃是理智的。 楚胤的新宅子包括三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饭厅,一间会客的正厅以及厨房与一个小仓库。 连接卧房与书房之间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内照夙嘉的安排打了一个小池塘养鱼。 院落坐北朝南,格局紧凑,虽规模不大但温馨舒适。 平日里楚胤一个人住足矣,剩下两间卧房一间是夙嘉的,另一间则作客房。 桌椅书柜床等家具几日前两人就看好了,二人去的时候金楠轩送家具的师傅也刚好到。 等家具一放好,二人便仔仔细细将宅子逛了一遍。 夙嘉越看越满意,走到小池塘的时候还未楚胤介绍说:“这底下是通活水的,以后我们吃的鱼就可以自己养了,对了对了。” 他拉着楚胤到后院,“我准备在这弄个圈,鸡鸭鹅啥的咱都养点儿,以后吃就是现成的,你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去山上给你抓,抓来就养在这。” 楚胤以往在府上是从来没管过这些的,修房子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还要养家禽。 楚胤有些一言难尽,问道:“你会养?” “不会啊。” 夙嘉睁着纯澈的双眼看着他。 “但我们不会有人会啊,你不会是想就你一个人住这,连个使唤的人都不要吧?” 楚胤确实是这么想的。 夙嘉见状心里不是滋味地叹了口气,“阿胤,我带你来这不是让你来吃苦的。” 楚胤笑了,揉揉他后脑勺说:“你何时见我吃苦了?有这么好的住处还叫苦?” 夙嘉又叹一声,认真地看他,那双眼几十年如一日的干净。 “你生来就是楚少爷,在太傅府时便一直都有人照顾,纵使你自己一个人能生活,但你觉得,我舍得让你独自一人在这吗?” 楚胤温柔地笑了笑,“知道了你待我好。” “不够的。” 夙嘉摇头,拉着楚胤慢慢往花园走。 “我对你好,比不上你对我的千万分之一,我不仅会安排人伺候你,我也会来照顾你,你……” 说着说着,夙嘉停了下来,转身一把抱住了身边的人。 “没有情根没关系,不会爱人也没关系,你我间虽比不得夫妻那般亲密无间,但我却当你是我最亲的人,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最亲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没有情根这东西,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跟谁成亲,所以你……” “嘘……” 楚胤出声打断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我知道的,我可不就是只有一只崽崽了?” 夙嘉觉得心疼。 他有两个爹两个娘,可楚胤什么却都没有了。 夙嘉听话地没真没再说话,只紧紧抱着人在心里承诺。 他一定不会让这个人后悔跟他来幽之境的,他会带着楚太傅与楚夫人的份,好好照顾他。 第534章 幽之境篇:老师 楚胤搬家定在半月后。 夙珝亲手为新宅提了匾,“楚宅”二人苍遒有力入木三分。 由楚胤亲自将红绸一摘,立马引来围观众人惊呼赞叹。 夙嘉买了鞭炮与糖。 待楚胤把匾额上的红绸一扯下来,他同时点燃了引子,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大把大把地往外撒糖。 大伙儿知道这新宅子的主人是礼王来自外界的贵客,还知道这贵客是礼王家小王爷带回来的。 众人一边抢糖一边朝楚胤道喜,喜庆热情得几乎令人难以招架。 雪姝自回幽之境至今还未出过王城。 目前除王族与族中大臣外族人们虽已知他们的王可以露面了,但因至今还未见到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的王已经有王妃了。 夙珝原打算回来后便将雪姝的存在昭告幽之境民众,为其在幽之境举行一回封后仪式。 奈何雪姝这回怀得艰难,尤其回来后,比在外头闹腾得还厉害。 别说举行仪式了,就是平日里,雪姝也一日比一日恹。 夙珝本来连楚胤的乔迁之喜都不想让雪姝来的,无奈他这小妻子坚持己见。 夙珝不想她不高兴,不得已只好带人来。 下了马车,雪姝在绿茵的搀扶下来到楚宅门前,笑盈盈地向楚胤道喜:“喜迁新居喜洋洋,福星高照福满堂,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说话间,绿翘已将带来的贺礼交到了楚宅新管家手上。 楚胤哭笑不得,道了谢后无奈说道:“本只是打算请你们来吃上一顿饭,哪想现在都已人尽皆知了。” 雪姝朝撒糖撒得欢的夙嘉看了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这么个爱闹腾的人在跟前,先生早该料到今日会是如此。” 楚胤也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了看,笑着摇摇头亲自带雪姝与后来的夙珝进门。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 礼王夫妇相携先告辞回了王城,夙嘉很自觉地留下了,为夙珝与楚胤摆了棋盘。 雪姝在小花园看他们下了会儿棋就去客房午休。 夙珝目送她离开,旋即问楚胤:“我看你近日处理起月灵的事务来已得心应手,真不考虑为官?” 楚胤在礼王宫待了一个多月也不是日日闲着无事。 这些日子他跟夙珝一道了解了不少月灵族相关的事,顺手还帮着处理了好几件事。 有楚胤在,夙珝能偷不少懒。 从他个人出发,夙珝是想给楚胤在族中安排个一官半职的,可惜楚胤本人没这个意愿。 “算了吧,”楚胤落下一子,说,“今时不同往日,上了年纪,就想干点儿轻松的活儿。” 夙嘉在一边剥橘子,闻言看了他一眼。 “你都不照镜子的吗?你看看你现在哪像一个上年纪的热?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楚胤笑了笑,说:“我指的是心里的年纪,年过花甲之人,可不是上年纪了?” 夙嘉把剥好的橘子给夙珝放在小碟子了。 另一个掰开往楚胤嘴边喂,边说:“我管心里不外里,你身体年轻,样貌年轻,那就是年轻人。” 楚胤不同他辩,跟夙珝说:“我打算继续教书。” 他还没来这就有这打算了。 夙珝对他的打算并不感到意外,颔了颔首,问:“定好去哪家书院了?” 月灵重修行,除此外的教育不仅未携带,相反比人类还来得重视。 除离王城较近,王族们的孩子也在那念书的云麓书院外,还有三家书院。 分别是:遥直、九天与金玉。 楚胤看了看夙珝,笑着问:“你想让我定哪处?” 夙珝抬眼看他,“怎么,以为我会让你去云麓?” 楚胤:“看来就不是了。” 夙珝接过下人换的新茶抿了一口,“你跟我这么久,何时见过我曲从私情?” 不管是王族子弟还是寻常人家小孩,在他看来都一样。 学堂中大家学到的都一样,学堂先生并非无所不能,从学堂出来,剩下的就是父母教了。 楚胤觉得这样就挺好。 先前他父亲还在时,便曾因教学一时同某些世家发生过不愉快。 他倒不是怕人闹,他只是嫌麻烦。 其实在大贤,他很多时候是不愿教那些世家子弟的。 教得好了便好,教得不好了,即便大家上的都是一堂课,到最后也是老师的不是。 楚胤挺烦这样的。 本没有的事,经那些人一闹,好像就成了罪无可恕。 “那就还是云麓吧,”楚胤说,“我不为官,政事方面帮不了你,不过,我能教人帮你。” “我我我!”夙嘉插嘴,“我也要去书院!” 夙珝斜眸,“你去做什么?” 夙嘉煞有其事地眨了眨眼说:“念书啊,去书院不就是去念书的?” 夙珝乐了,“你去念书?夙嘉,你多大?” 夙嘉:“五十多啊。” 夙珝眉梢动了动。 “虽说活到老学到老,也没人规定年近花甲之人不能进学堂,但你确定要去书院同那些小孩儿一道?你认为楚胤会教他们什么?” 夙嘉愣了一下,问楚胤:“你教他们什么啊?” 楚胤戏谑地看他,“你从我这学了什么,我便教他们什么。” 夙嘉“啊”了声,“那我都学过了啊,我再去听不就会很无趣吗?” “所以?”夙珝问。 夙嘉肩膀有点垮,巴巴地看着楚胤,“可我就想跟你去书院……” 话没说完,夙嘉一个激灵,当即一蹦三尺高。 “对啊,除了学生,我还可以当老师啊!” 楚胤惊讶了一下,“你当老师?” 夙嘉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可以教他们骑马射箭修行啊!” 夙珝跟楚胤都还没表态,夙嘉越说就越觉得此法可行。 还兴奋地跟楚胤说:“这样我俩就都成老师了,我是你教出来的,你若不想去上课了,我还可以给你代课啊!” 楚胤忍俊不禁。 不过想想也不是不行。 幽之境的小孩儿们还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书院原就配有专门为他们教授与人类相关知识的老师。 这些老师中大多是跟月灵定过契,跟着同他们亲近的月灵来此的。 但去外面的月灵族到底还是少数,在没有高修为的情况下,月灵族人是很少在外面滞留的。 因此老师们大部分来此后便很少回归人类生活,孩子们能学到的外面的知识自然有限。 他们就不同了。 他与夙嘉在外面生活了五六十年,今后还能想出去便出去转上一圈。 “我认为可行,”楚胤跟夙珝说,“你觉得?” 第535章 幽之境篇:掷花示爱 “可以。” 夙珝看了看他边上那个看起来像是立马就要去将他们现在说的付诸行动的人。 “没什么不好的,”他说,“我还指望你日后教我家那小崽子,你在云麓还正好。” 夙嘉“啊”了声。 像是才想起这回事,恍然拍手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姝儿肚里还揣着只崽子呢,等他长大了,我就能当他老师了啊!” 说完,他愈加坚定了跟楚胤一道去书院当老师的决定。 他觉得自己这两年可以先跟楚胤学习如何做人先生,日后等他叔…… 夙嘉:??? 他叔叔? 姝儿的孩子,他得称呼其为,叔叔?? 夙嘉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紧抿着嘴,表情复杂地看着夙珝。 前一刻还兴奋得像朵早上刚见着太阳的向日葵,这一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楚胤见状问道:“怎么?” 夙嘉听到声音后扭头看他,瘪着嘴有点委屈地说:“为什么我的辈分这么低啊?” 楚胤:“?” 夙嘉又看向夙珝,“皇叔公的孩子出生了,我就得叫叔叔,我都五十多了,竟要叫一个刚出生的小孩为叔叔。” “这不是欺负人吗?”他跟楚胤说。 夙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叫叔叔,你想叫什么?” 夙嘉握拳,“当然是弟弟啊!” 精神了这么小会儿,又焉儿下来了。 “我可是要给人当老师的,难不成以后要我在教学的时候一口一个叔叔吗?这也太奇怪了吧?” “奇怪?”夙珝挑挑眉,“有么?” 夙嘉瞪大眼,“有啊!” 他的年纪要放在人类中,那就是留着胡子的老头子了。 试想一下一个满脸胡须的老头子对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喊叔叔的场景。 噫! 夙嘉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是拒绝的,鸡皮疙瘩冒一身。 夙珝:“你要不想这么称呼的话……” 夙嘉双眼一亮,“我要不想这么称呼的话……?!” 他以为他家皇叔公会跟他说不想这么叫就不叫,不分辈分! 然而他家皇叔公却说:“你可以不教!” 夙嘉:“……” 就很气。 夙嘉哼哼,不想跟他家皇叔公说话了,转而去楚胤那儿寻找安慰去了。 楚胤摸摸他狗头,敷衍得很认真。 三人闲话半晌,夙珝看他家小妻子睡得时辰差不多了,就跟楚胤走完一局棋后去叫人起床准备回去。 雪姝最近越来越嗜睡,若没人叫,往往一睡就是一整天。 夙珝先前还担心她睡出毛病,特意请御医看了,结果自然是没任何毛病,只是腹中小崽子过于折腾。 雪姝睡得很沉,夙珝喊了好几次才让她悠悠转醒,看到男人熟悉的俊脸,雪姝轻哼了一声,又要闭眼睛。 “不可以再睡了,”夙珝将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接过绿茵递过来的外衣亲自给人穿衣裳。 雪姝瞌睡得紧,敷衍地应了声后就浑身发软地由着夙珝动作。 就穿一件衣裳的功夫,夙珝把人从肩上抱起来的时候就见她又睡着了。 在明淑宫的时候往往叫人起床就得叫上一炷香的时辰。 夙珝知道这小妮子短时间内怕是叫不醒,索性就让她睡着,然后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抱上了马车。 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楚宅大门前。 繁华大街上新建了这么一栋新宅子,这半月来人们本就好奇这新宅子主人的来头。 又加上夙嘉今日的大张旗鼓,现在每个人从楚宅门前经过都会往里面看。 所以,当夙珝抱着小娇妻从宅子里出来时,经过的民众都不由顿下了脚步。 尤其是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一看到夙珝那张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一个个都面红耳赤脚底发软都不动路了。 “天,这是哪里来的俏郎君,为何往日都没见过?” “看模样应该是王族人,可咱们王族的人不就是那几个吗?何时有过这么一个好看的人了?” “不!他怀里抱的那个姑娘是谁?!不会是他妻子吧!如此俊朗的人,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我还说向他投花呢,结果人已经娶妻了,可惜。” “……” 姑娘们的小声议论夙珝置若罔闻,将雪姝安置好后便同出来的楚胤与夙嘉打了声招呼后跟着上了马车打道回去。 夙嘉目送马车远去,收回视线后兴奋地抓住楚胤的胳膊说:“就剩咱俩了!” 楚胤垂眸睇他,“所以你想做什么?” 夙嘉嘿嘿一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余光觑见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朝楚胤飞来。 他眉头一蹙,说时迟那时快地一把拽开了楚胤。 楚胤也察觉到了,如果没有夙嘉拽他,他也会躲开。 他还以为他初来乍到就有人看他不顺眼呢,结果定睛一看朝他投来的东西后,楚胤默了一瞬。 “哎呀,你怎么躲开了啊?” 娇滴滴的嗓音,悦耳动听得便似那枝头唱歌的黄莺,换作常人,心都得酥半边。 然而楚胤不是常人,他身边的这个人更不算常人了。 楚胤循声看去,就见出声的是位身穿鹅黄色纱裙,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蛾眉螓首身姿婀娜,纤细的腰肢像是一只手就能握住且一折就会断似的,两只大大的杏眼灵动明亮,娇俏又可爱。 楚胤自然不识得这人,但他在看到被他躲开的那束花后就清楚对方的意思了。 幽之境民风相较大贤开放许多。 女子不再拘于外出,出门在外也不需遮面,不管男女,若在街头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便可以话掷之。 投出去的花对方若接了,那便是答应同你相处。 若是没接,那便是对方的拒绝。 楚胤先前并不知此风俗,前几次的花都是夙嘉帮他挡回去的。 眼下再次面对姑娘示好的情况,楚胤温和笑笑,对那姑娘拱手作了个揖,“很抱歉,这位姑娘。” 这若放在刚回来那两天,夙嘉没准就张罗两人认识了。 但现在他知道楚胤的情况,自己也不想他跟楚胤中间再有一个人。 所以夙嘉对那姑娘就黑了脸,拽着楚胤就往里面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就再次响起那姑娘娇嫩动听的声音,不过这回含了打趣的味道。 “你俩是一对吗?” 那姑娘问。 夙嘉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下意识就要回头否认。 但脑袋扭到一半,夙嘉计上心头,抓着楚胤转身,仰着下巴对着围在门前的一众人。 “对啊,我俩是一对,所以你们以后别把花给他,坏人姻缘是要遭天谴的!” 楚胤:“……” 第536章 幽之境篇:楚公子好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楚胤将人拉到近了些,凑到他耳边低语无奈道。 夙嘉看过去,“我又……” 话没说完,那姑娘便笑了。 “是吗?既是一对,那为何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你的灵息,你们真的是一对吗?” 夙嘉之前还在幽之境的时候经常在街上转悠,一般族人也都见过王族的人。 那时候往往夙嘉一上街,就会有人跟他打招呼说:“哟,小王爷来了啊。” 这若还是在那时候,定不会有人敢这么同夙嘉说话。 但夙嘉离开幽之境已有五十来年,当年厉天将夙嘉带走后礼王就对外宣称礼小王爷被送往宁安塔由国师教养了。 现在几十年已过,多数人都忘了这事了,比夙嘉小的一些年轻人自然不认识还未在族人面前公开的小王爷。 夙嘉自然记着这事,所以没用身份来压人,哼了声后说:“感不感觉得到灵息都改变不了我们是一对的事实,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那姑娘不想死心,旁边一些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打趣。 “小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族中规定,没有定姻亲契的人类大伙儿都是可以自由追求的,便是这位公子无意接话,也不妨碍姑娘们中意他,追求他啊。” “没错,这位公子生得这般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当真是好男儿。” “我瞧着,这位公子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吧,那就是楚公子了,楚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有一个见礼,其余的就接二连三都对楚胤盈盈拜起来。 发展到后面,十几个姑娘竟是异口同声地喊着:“楚公子,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楚胤早知幽之境民风开放,却不想百闻不如一见。 如此壮观的是示爱之景,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夙嘉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么走向。 他们月灵的女子是这样的吗?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缠烂打了?? 夙嘉对她们的纠缠有点生气,“你们……” 楚胤将他拉到身后,温和客气地还了姑娘们一礼。 “多谢诸位厚爱,楚某受之有愧,楚某已有命定之人,请恕楚某无法接受诸位姑娘的心意,请见谅。” 说罢,也没等姑娘们回应,便把身后气呼呼的人带回了宅子。 大门一关上,夙嘉就开始抱怨了,“什么啊,她们怎么这么,这么不讲理!” 到底是姑娘家,夙嘉不好骂难听的话,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不讲理。 楚胤失笑,边往院里走边说:“你的族人你自己还不了解吗?左右也都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 夙嘉不赞同,“怎么不真,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觉得她们不要脸,我都说了咱俩是……” 说起这个,楚胤纳闷一件事。 “听那位姑娘的意思,我身上没有你的灵息,可你我不是定过契了吗?” 家亲契,顾名思义,自然就是家人。 夙嘉让他打了岔,说到一半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我也不清楚,我又不用定姻亲契,我了解这个做什么,可能是,只有姻亲契才能在定契的人类身上感受到月灵的灵息吧。” 楚胤也这么猜想。 不过,就算对方再怎么向他示爱,他也不会接受就对了,没必要去管什么灵息不灵息。 可夙嘉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自己才五十多年没回来而已,族中的姑娘就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万一回头楚胤又让其他姑娘给缠上怎么办? 每回都拒绝别人的爱意,时间一长,就算别人面上不说什么,却难免在心里对楚胤有所猜想。 夙嘉觉得不行,不可,他得想个办法才是。 一路到卧房,楚胤站在门前,回头看向从他问完关于契约的问题后就没说话的夙嘉。 “我要午休,你可以回你房间。” 楚胤的声音将夙嘉的思绪拉了回来。 夙嘉懵了一瞬,旋即很自觉地踏进屋,“不用这么麻烦,我也在你这睡一觉就行了。” 楚胤想说,不麻烦,就转身几步路的事,谈不上麻烦。 但见人已经进去了,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一张床过,于是楚胤也不强求他回隔壁。 回了这,夙嘉就不必忌讳会被外人看到原形了,一进屋就化成了一只约莫三尺大小的斑纹大虎。 他已经成年了,早二十年就不是猫一样的小崽崽了。 只不过成年后的大小可以控制。 夙嘉进内间后就把体型化成了一尺大小的大猫,轻盈地跳上了床,用爪子掀开被子拍着褥子对楚胤说:“快上来。” 一只毛绒蓬松,小脑袋圆乎乎的猫猫用软软的小爪子做着人才会做的动作。 饶是已经见过数回,楚胤都还是被他这可爱的小模样逗得心软得不行。 等楚胤一上床,软乎乎的猫崽子就轻车熟路地钻到他身边。 两只前爪乖巧地垫在身下,蜷缩成一个蓬松的团子紧靠着身边的人。 楚胤瞧得心软,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摸了摸,拉上被子把他也给裹上了。 猫崽子动了动胖乎乎的小身子,身下的一只小爪子露出来了些,勾住面前的一块儿衣料就一歪头栽到了楚胤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月灵属猫类。 夙嘉做别的任何事都可能拖拖拉拉,但在睡觉这件事上,绝对跟他皇叔公是一脉相承。 倒头就睡以及一睡难醒的特技不知羡煞多少夜晚辗转反侧失眠多梦之人。 等夙嘉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朝着外头喊了声,小檩子推门而入,“小王爷醒了,可要起身?” 夙嘉在发现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就变回了人形,这会儿揉着眼睛问:“楚胤呢?” 小檩子道:“先生在书房,晚膳先生已经用过了,饭菜都给小王爷留着呢,您是现在用还是过会儿再用?” 夙嘉习惯性要去找人,但在下床的时候想到一件事,便说:“送到屋里来吧。” 小檩子道了声好便下去端吃的去了。 夙嘉懒懒地吃完晚饭后没去打扰楚胤,对小檩子说:“一会儿先生问起,就说我回王城了,明日再来。” 说罢,便带着点儿还没散尽的睡意出了宅子。 他的确是回王城了,却是并未回礼王宫,而是径直来到了宁安塔。 君曜在看到他时难得露出疑惑,“你不是最不喜我这地方么?如何想到来这了?” 第537章 幽之境篇:爹爹 在听完夙嘉的来意后,向来遇事处变不惊八风不动的君曜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 屋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屋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紧跟着便是一道软糯奶甜的声音:“爹爹。” 夙嘉瞳孔地震,两只杏眼睁圆,无比震惊地看着君曜,“哪来的孩子??” 君曜风轻云淡,无视夙嘉一脸的难以置信起身去开门,夙嘉二话不说紧跟其后。 门一开,便见一个样貌看上去约莫四五岁的小孩站在那。 小孩生得粉雕玉琢,白嫩嫩的脸蛋好似剥壳的鸡蛋。 一双墨黑的眼睛与君曜如出一辙,梳着小小的发髻,簪着根白玉小簪,穿着身白色小锦袍。 俨然就是君曜的翻版! 一个念头从夙嘉脑子里飞快闪过:这莫不是小君曜??! 这念头一闪,立马就被夙嘉自己给否定了。 怎么可能是小君曜呢! 没听人家喊君曜“爹爹”吗?! 夙嘉见君曜将小孩抱了起来,眼瞳都震惊得缩成了两道竖线,“这小孩……” 方才没看清,等君曜把孩子抱进屋,夙嘉才看到这小孩跟他以往见的孩子都不一样。 这孩子,他头上竟然还有两只半寸长的黑角??? 夙嘉还在幽之境时便从来不喜宁安塔,他觉得君曜常常冷着一张脸,无趣。 当然最主要的是宁安塔没有他能玩儿能逛的,只有有什么仪式或者大事他才会随父王来。 后来去了大贤,就更不清楚宁安塔内的变化了。 雪姝与夙珝出事的那年,他倒是见过方凌从宁安塔出来。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无心思考别的。 加上历代月灵国师都不得沾染情爱,所以他下意识的也没觉得君曜跟方凌会是朋友以外的关系。 方凌也只在那年出现过,后来他在大贤待了几十年也没再见着人。 一月前回来时他们倒是见过君曜,却是不见方凌的踪影,更没见过这小孩。 所以,夙嘉现在看着这小孩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更别说这小孩头上还顶着两只明显属妖邪之物的黑角! 夙嘉见君曜抱着孩子就往屋里去,也不同他解释,便跟过去又问:“说啊,这孩子哪来的?为什么叫你爹爹?他头上的角是怎么回事?他是妖怪?魔物?” 君曜还没说话,坐在他怀里的小孩儿就眨巴着葡萄似的双眼看着夙嘉。 “澜儿不是妖怪,也不是魔物,澜儿是爹爹的小宝贝。” 软糯糯的甜奶声,前半句听着夙嘉还觉得可可爱爱的,最后半句听得他一言难尽。 还爹爹的小宝贝,虽说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小孩儿口中听着没什么问题。 但夙嘉就想,小孩儿会知道这些,说这些,那肯定是大人教的啊。 大人不教,他哪知道什么宝贝不宝贝的? 于是乎,夙嘉盯着君曜那张清冷俊秀的脸,想象了一下,君曜抱着孩子哄,说:你就是爹爹的小宝贝,的情景。 噫! 夙嘉头皮发麻,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夙嘉收起想象,巴巴地看着君曜,就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完美合理的解释。 君曜将夙嘉心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向来是不喜形于色的,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如你所见,他是我与方凌的孩子,名为君澜。” “不是,”夙嘉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孩子就孩子,怎么还成你跟方凌的了?你跟方凌?你俩,什么时候成亲的?” 不对,成亲这个还不是重点。 夙嘉想起来了。 重点是方凌是比魔物还魔的存在啊! 当年对抗皇叔公身上的杀戮之气时方凌就在他们面前使出过手段,他亲眼所见的啊! 他见过神与人,神与神,神与妖怪的。 就没见过哪个神族跟魔族,更甚至比魔族还魔的种族通婚啊! 君曜盯了夙嘉小会儿,无声地叹息。 夙嘉大概是这世上最迟钝的人了吧,君曜想。 他同方凌的关系,楚胤都在当年看出来了。 就夙嘉这个人,两人的孩子都到面前了,他竟然才纳闷他俩为何结合。 君曜觉得一时半会儿兴许同夙嘉说不清这事,便道:“先不说我的事,你不是想跟楚胤定姻亲契么?” 夙嘉几十年如一日,一说起其他事,他就能把当下自己正追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不,君曜一提姻亲契的事,他立马就把君曜跟方凌的事放到一边了,恢复一脸认真的神色点头。 “对,姻亲契。” 君曜拿了小毛笔让君澜在纸上画画,问夙嘉:“为何想到与他定姻亲契了?你们……” 他话虽未说完,但夙嘉是迟钝,又不是真傻,怎会听不会他剩下半句要说什么。 夙嘉就说:“我们不是夫妻,也不可能是夫妻,但楚胤行情太好了,那些姑娘们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灵息,就全都扑上来,楚胤多困扰啊?” “所以,干脆就把我俩的契给改了,定了姻亲契,他身上是不是就有我的灵息了?” 月灵族与人类的契寻常的族人自己也能定的,定下后上报给王族,由王族审核。 若契定得无误,那便通过。 若有误,则会待定,由王族人亲自为二人定契,最后再登记在册,上呈宁安塔。 王族中人的定契则相对慎重复杂得多,除王上本人外,其他王族定契都会上报,经由王上颔首后由国师定契。 夙嘉与端王夫妇的契以及他与楚胤的契便都是由君曜定下的。 “如此倒是没错,”君曜说,“但此事应由不得你一人做主,楚胤如何想?他也同意?” 夙嘉这回倒是没那么肯定了,支支吾吾的。 “那不是他,他没情根吗?既然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其实谁都一样吧?他会同意的。” 君曜说:“看来他对此事还毫不知情。” 夙嘉“唔”了声。 君曜就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还是先同他商议一下再说吧。” 夙嘉皱眉,“我这边不能直接改了吗?” 君曜摸摸儿子的小角,肯定道:“不能,契约原就是随双方意愿,如何一个人做得了主。” 夙嘉来时有多精神,这会儿就有多焉儿。 垮着肩膀,视线触及到正在纸上歪歪扭扭写字的小孩儿,不知不觉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这小不点儿身上。 “你跟方凌什么时候在一块的?这孩子多大了?” 第538章 幽之境篇:君曜之子 听完君曜的回答,夙嘉震惊了! “你跟她,你,你你你们都在一块四五十年了??这孩子……这孩子也快四十了?!不能吧!三十多年才这么大点儿??” 夙嘉觉得君曜在把他当傻子。 他看起来很傻,很忽悠吗? 君曜让夙嘉的内心想法逗笑了,道:“可知穷奇?” 夙嘉愣了一瞬,迷茫地点了点头,“知道……” 尾音还没落下,夙嘉就“腾”的一下子站起来了,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君曜怀里,顶着张与君曜如出一辙的脸的小孩儿。 “你……你别告诉我这小不点儿是穷奇。” 君曜垂下眼帘看了看小孩,“他?自然不是。” “呼……” 夙嘉长吁一口气,“我就说嘛,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如何可能是这么个小不……” “点”字没出来,夙嘉就卡住了,脸色变得有点白,眼神无比复杂。 “所以……” “所以他母亲是穷奇,”君曜说。 夙嘉:“……” 夙嘉能说什么?! 夙嘉无言以对! 他当年就对方凌的身份存在疑虑,只是当时情况不容许他探究更深。 方凌为他们挡住皇叔公周身煞气血污时情况更是迫在眉睫,那时谁还有心情去管方凌的身份。 后来有一回倒是想起来了,他还同楚胤说过这事。 只是想当然,他不知方凌身份,楚胤就更不知了。 可现在想起来,楚胤当时虽不知方凌的身份,却好似已知了什么,说起话来明显有所保留。 所以,那时候楚胤就知道君曜跟方凌的关系了?? 想到这,夙嘉感觉到了深深的欺骗。 楚胤都知道了,说明皇叔公跟姝儿也早知道了。 对了,皇叔公跟姝儿还在那之前就回过幽之境定契,而那时候君曜就已经跟方凌在一起了。 所以,皇叔公跟姝儿一定就是在那时候就知道君曜跟方凌的关系的! 所以,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了呗! 夙嘉很生气。 生气的同时,他还很担心。 “方凌既是穷奇,那她……为何会与你在一起?君曜,你是月灵的国师,月灵国师不是不允许沾染世间情爱吗?你同她在一块了,对你可有影响?” “爹爹,”君澜举起面前的纸,“您看澜儿画得好不好呀?” 夙嘉便伸长脖子看过去,就见小孩儿在纸上画了一堆歪歪曲曲的。 别说好不好了,是压根就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夙嘉想,难道是便便? 然后就挨了君曜一记冷冷的眼刀。 夙嘉摸摸鼻子,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但就笑了一下夙嘉就发现问题了。 小孩儿看上去三四岁,乍一看没什么异样,可仔细瞧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始终带着茫然与懵懂。 这样的懵懂与正常小孩的天真无邪懵懂无知不同,他便好像一进屋就在探寻着什么。 除了画画,他便看看这看看那,就好像他刚来这时的。 而且,以君曜的聪明才智,月灵身为神兽一族的天生灵智,这般模样的小孩儿怎还会画出这样什么都看不出的画? 夙嘉蓦然想起。 君曜说,小孩是在他与厉天重塑姝儿灵体期间出生的,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为何,还是这副稚子懵懂的模样? 夙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直觉这中间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出于对君曜的关心,他神情难得严肃凝重。 君曜也看出他想问什么了,他回答了小孩儿的话,随后便看着那幅称不上是画的画。 安静温暖的房间内沉寂了一瞬才响起君曜清冷的声音。 “我与她,一个凶,一个神,我二人的结合原就不容于世的,因而澜儿的出生比寻常小孩艰难得多。” 他二人的不容于世是不受神宫管的。 是高于神宫存在的上天,整个天地开辟之初,凶兽诞生于世时便被天地定下的生存法则。 他们可以结合,但结合后,却是要经受天地自然九九八十一道金雷劫的。 可方凌不在乎。 方凌说,他与她修为高深,难道还挡不住一个天劫? 他们两情相悦,又都不讨厌孩子,为何要为天劫束缚? 方凌自同他在一起,便一直好奇二人的小崽子会是月灵,还是小穷奇,亦或者二者的特征都有。 她想得简单又美好,他却是不敢想的。 他二人的修为是高,但再高,面对的都是天劫。 既明知会受到惩罚,为何就定要这个孩子呢? 君曜认为他不敢赌。 他爱方凌,为娶方凌为妻,他破了祖训自断一尾,方凌更是为了他宁愿一辈子屈居这宁安塔。 他们分明可以生活得很平静,为何要让未知的变数来破坏这种平静呢? 只是他千算万算,到底是着了方凌的道,低估了方凌本性,低估了她与生俱来的胜负欲与对他的爱。 也就是那一回,有了澜儿。 为澜儿出生,他与方凌早做好一切准备,只等澜儿降落之时迎接金雷劫。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以为的万无一失,终究还是失了。 他们低估了金雷劫的威力,方凌以肉身生受了三十道雷劫。 他从泠幽洞出来,赶到生产之地时,最后一道雷正好落下。 方凌便只来得及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就化作一缕烟雾消失了。 而他们的澜儿,被封印了成长与灵智。 他或许,此生都会是这副模样。 君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风,在空气中悠悠盘旋一周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夙嘉看着他,眼前有些模糊,心有些痛。 再看小孩儿时,他哽咽得声音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来,是……是皇叔公他们耽误……” 话未说完,君曜便摇了摇头。 “金雷劫落下后,外力便再干涉不得,唯有靠我与她先前布下的结界阵法承受,倒不如说,我当时不在那,金雷的威力还小些。” 君曜摸着君澜的头,笑得很是自嘲。 “我与他娘过于高估我二人的修为,过于低估天地之力量,若我与她早知这雷劫每落下一道,威力便增数十倍,想来是如何都不会……” 他没把话说完,但夙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应该是:想来,是如何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只是旋即,夙嘉想起一件事来。 “你说方凌当时消失了,那我……我上月看到的方凌是?” 第539章 幽之境篇:君曜的想念 “思念体罢了,”君曜说。 说着,便朝着屋中轻轻一指。 一抹浅浅的银色后,方才空无一物的地方瞬时化出一道人影,紧接着便化成了方凌的模样。 凶兽穷奇,随天地开辟之初诞生,喜食人,喜食人恶。 它真正的肉体,早在多年前就腐烂了,人们所见的,不过由无数恶意凝成的,与人之身体无任何不同。 恶意凝聚而成的身体会在历经数年后散去,再重新凝聚而成,变成新一代的穷奇。 换言之,穷奇永远都不会死,只每重聚一次,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一个了。 方凌以自身挡金雷劫,消失的那一刻,君曜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缕气息。 他将这缕气息带回,塑成了方凌的模样。 为的便是让澜儿记得,这便是他母亲。 夙嘉如鲠在喉,君曜说完,他的眼泪也糊了一脸。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生命真的好脆弱。 神也好,人也罢,或是其他任何种族,本事再大的人,在天地间仿佛都不值得一提。 皇叔公跟姝儿是这样,君曜跟方凌也是这样。 夙嘉问:“那……那方凌真的回不来了吗?” 他跟方凌相处时间虽短,那时在回大贤的途中方凌也老气他,可他知道方凌没有恶意。 更何况方凌还帮过他们,就算是凶兽,那也是头好凶兽。 难道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吗? 君曜不言语,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本心带着那么点期待,期待重聚肉身的穷奇还是方凌。 可他也深知,这种情况微乎其微,九成九的几率,重聚肉身后的穷奇只会是穷奇,不会再是他的方凌。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君澜奶奶的声音响起:“爹爹,澜儿睡觉觉。” 小孩儿灵智未开,君曜花了三十年才将他养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伸出白嫩嫩软乎乎的手抱住君曜的脖子,蹭他,两只小小的黑角便勾住君曜的发丝。 除了那对黑角,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夙嘉彻底没了改契的心思,他起身,擦去眼泪瓮声瓮气地说:“那你陪他睡觉吧,我回去了。” 君曜抱着孩子起来,淡淡应了声,在夙嘉临出门前又跟他说:“若楚胤同意,你便带他来吧。” 夙嘉快速地点了点头,一刻也不敢再多留。 他想,还改什么契啊,他怎么忍心再将姻亲二字说出口啊? 送走夙嘉,君曜抱着君澜跟着出了屋子,行走栏杆处,君曜停下来抬头朝天上看去。 幽之境的夜空很美,繁星璀璨夜风怡人,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花香,夜莺鸣啼,旋律优美动听。 君曜倏地便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每每他站在此处观望星辰时,身后便总会贴上来一具带着温度的身子,耳边会想起对方似怨非怨的嗓音。 “就几颗破星星有什么可看的呀,你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腻吗?” “别看星星了,看我吧?我多好看呀?” 三十余年过去,她曾经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恍若她这个人就从未离开过一般。 君曜想,若当初途径黑鸦岭不曾停留,不曾应下她的赌约,不曾胜了她。 亦或者,在她与魔物缠斗时不曾助其一臂之力。 他与方凌,是否就不会产生情爱,后来的她亦不会为了他丢了性命。 她多娇气啊,身为上古凶兽,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往年连食人都得挑着地方来。 总说她为了他背井离乡,连自己的故乡都抛弃了,要他对她好。 他那时总在想,哪里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分明就是她非得跟他来的,还威胁他,若不带她来此地,她便同饕餮他们联手将天下所有人都食光。 当真是极不讲道理的。 后来呢? 君曜有些记不得了,他分明能镇压她,当初为何就没想到把她压在某个地方,而是真将人带回来了? 后来他又是如何对方凌生了男女之情的? 天上的两颗星眨了眨眼。 君曜笑了声,侧首看着开始在他怀里打盹,眉宇间与那人有着三分相似的小孩。 “爹爹……” 小孩感觉到他的视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搂着他的脖子蹭在他耳边软乎乎地叫他。 君曜的心猛地抽痛,汹涌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兜下,压得他险些未能喘过气来。 他看了眼微笑着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思念体,摸摸小孩的头,温柔道:“爹爹这就带你去睡觉。” 说罢,经过思念体往楼上走去。 小孩乖巧地应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爹爹,你想娘亲了吗?” 君曜缓步走着,无声地迈上楼梯,“嗯,爹爹想娘亲了。” 君澜摸摸他的脸,又蹭蹭。 直到君曜走上最后一步台阶,小孩才带着困意地说:“娘亲要回来……” 走廊上幽暗的光在君曜身上镀上一层浅淡柔软的光,宛如一层轻纱,化开了他周身的清冷。 那双向来疏冷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转瞬间却又消失不见了。 “嗯,娘亲要回来的。” 微风拂过,带走了空气中的温度与气息。 今晚的幽之境,好似比以往来得更冷些。 夙嘉回到楚宅时楚胤方洗漱完准备就寝。 丈长的斑纹大猫在他去关窗户时一跃而下,惊了楚胤一下,下意识还以为搬入新房子头一天这就遭贼了。 都做好防备姿势了,伸手一薅,抓到了大猫的后颈,薅了一手的毛。 “夙嘉?”楚胤诧异。 单手将大猫崽子抱在怀里,关好窗走向床榻,“不是明日再来?” 夙嘉恹恹的,在他怀里拱了拱没应声。 楚胤捏捏他爪爪,要宿在这就去洗漱,不洗不准上床。 夙嘉一下子就伤心了,收好利爪,两只前爪在楚胤前襟疯狂刨。 “你没有心,没看出我正难过吗?今晚不想洗不行吗?!” 没心的楚胤无情地把他扔榻上,“不行,不然就回你那屋。” 夙嘉:“呜,我好惨。” 楚胤不搭理他,拎起他后颈就把人往外赶。 夙嘉连连求饶,“洗洗洗!我洗,我洗还不成吗?!” 说完,嗓子一开就唤来了小檩子。 洗完后,夙嘉又变成毛毛的一团,恹恹地把自己摊成一张大猫饼。 “你说这世上为何会有男女情爱这种东西啊?我感觉,好多人都为爱情所困,就很少见为友谊,亲情所困的,不都是情吗?怎么还偏心呢?” 第540章 幽之境篇:人生是劫 楚胤灭了一盏灯,掀开被子上去,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是回礼王宫去了?怎的回来就扯上情爱了?” 夙嘉闻言噎了一下,对上楚胤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睛,他决定坦白从宽。 于是,他起来,端坐在那,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看着楚胤,将自己去宁安塔的事说了。 楚胤听完一言难尽,抿着唇不发一语地盯着夙嘉圆乎乎的脑袋。 好一会儿后才出声:“所以你想改姻亲契跟你叹息情爱有何关系?” 夙嘉虽猜到他不会生气,但真当楚胤不追究他想改契的事后他还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就跟楚胤提起了君曜和方凌的事,说完两只半圆的耳朵都抿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君曜跟方凌之间还有这番曲折,你说,如果方凌真的永远都回不来了,那君曜父子二人该怎么办啊?” 夙嘉一想到君曜看小孩的眼神就难过,眼眶涩涩的。 楚胤把他捞到怀里揉了两把,轻叹了声,一时没接话。 大道理谁不会说? 常言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清楚他人的处境与立场,就不能置喙其所经历之事。 他又是没有情根的人,即便看的书再多,在真正经受情苦的人面前不过是纸上谈兵平白惹人厌罢了。 夙嘉见他不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旋即想到一件事,问:“上回我们见到的方凌是思念体,你对这事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就看出那个方凌不是真的方凌了。” 楚胤收回思绪,垂眸对上夙嘉的视线,笑笑,“嗯。” 嗯? 嗯?? 嗯?! 夙嘉瞬间不好了,嘴抿得紧紧的。 随即他从楚胤身上坐起来,很不是滋味地说:“所以,他俩在一块的事就我不知道,他俩分开的事还是就我一人不知道?” 楚胤对他这副一本正经计较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却又不得不承受事实,“可能。” 可能?! 夙嘉沉默了片刻,抬起爪子就往楚胤衣襟上刨,刨了好几下后就“咚”的一下栽进被子里。 瓮声瓮气地说:“就我蠢,什么都不知道,你,你们也不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夙嘉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否则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偏他不知道,还就没一个人跟他说的。 咋的,是故意不同他说,还是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心有灵犀啊? 夙嘉简直不敢去想。 当他顶着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跟人聊得津津有味时,皇叔公、姝儿、楚胤,还有其他人。 他们一定在心里笑话他! 绝对! 楚胤倒是没想到他竟在意这种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扯开被子把大猫崽挖出来,“谁说你蠢了?” 夙嘉闷闷的,“心里说我蠢。” 楚胤就问:“你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吗?连我们想什么都知道?” 夙嘉震惊了,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人。 “蛔虫??楚公子,楚先生,你竟然连这种粗俗粗鲁粗鄙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是那个温文尔雅卓绝不凡不食人间烟火的楚少爷吗?” 楚胤不以为然,挑挑眉,“你见过已过花甲的少爷吗?” 夙嘉:“……老少爷。” 楚胤:“……” 楚胤躺了下来,侧身将大猫崽搂身前,揉了两把。 “行了,没人认为你蠢,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你能保证知道他二人的事后不去追问究竟?” “先前不同你说,不过是觉得没必要,他二人的事那是他二人自己的事,旁人知道了又如何?这回不同你讲,自是不想你去君曜面前揭人伤疤。” 夙嘉:“我……” “知道你无心在人伤口上撒盐。” 楚胤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会关心他,会在见到君曜时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担忧,这些东西在我们自己看来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可若站在君曜的角度看呢?可是以另一种方式提起他的伤心事?” 他想告诉夙嘉,真正伤心痛苦的人,往往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一人独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 通常我们以为的好心好意,实则在经受此事的人看来往往并非如此。 “所以,明白吗?”楚胤问。 夙嘉明白吗? 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越明白,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他觉得有感情的人太苦了。 人一旦有了感情,无论是何种情,都会被对方左右情绪。 他并非不知悲伤为何,当年同楚胤争吵后,他便度日如年,惶惶不得终日。 如今回想,他那些忐忑不安悲伤难过又算得了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失去,也不必为生活发愁,还有几百年的寿岁。 夙嘉的心突然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 他想到几十年前跟雪姝分开的那段日子,想到自己代皇叔公当皇帝的日子,想到自己微服私访时看到的普通百姓的生活。 “我有点难过,”他跟楚胤说。 楚胤温柔地看着他,“说说?” 夙嘉靠着他,幽幽地盯着被套上的绣纹。 “人为何这般身不由己,我们不过是想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却总会被这样的事牵挂那样的人绊住,人这一生好像都在选择得失。” “你从前跟我说,这世上不需做选择的,只有无知孩童,人一旦成长,就会面临各种抉择。” “我那时懵懵懂懂,总不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是真的幼稚,楚胤,你说万物生命来这世间究竟有何意义?” 楚胤:“大概,就这么走上一遭吧。” 夙嘉不懂,“既然只是走这么一遭,为何就不能顺遂地走这一路呢?” 楚胤轻笑,“你便当人生就是自诞生时一个劫,哪有劫难是顺的呢?别看有些人表面顺遂光鲜,实则内里也在历劫。” 夙嘉越发觉得人太难了,因人类而诞生的他们与人类无异,也太不容易了。 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两只爪子抱着楚胤的手臂期期地望着他。 “旁人我们管不着,也无能为力,我们就顾好自己,你我往后到死都要好好的,好不好?” 楚胤想说这事谁说得准,生命与世事无常,没人能定好坏。 但他不想闹得夙嘉不高兴,就点点头应下了,“好。” 夙嘉松了口气,紧抱着他的胳膊靠得更近了,“睡觉睡觉,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楚胤笑而不语,灭了烛火搂着怀里的大猫闭上了眼。 第541章 幽之境篇:孕期 三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雪姝一行人方入二月便离京,游山玩水了半年,回幽之境时刚好入秋。 幽之境虽有四季景色变化,气温却是常年如春。 饶是如今已入冬,山上能见皑皑白雪,出门却也不必着棉衣披斗篷。 在这三月里,时隔数千年,月灵族人终于得见他们的王。 夙珝携雪姝在族人面前露了脸,告知众人月灵王回归。 消息一出,举城欢庆,在见到族王携王后出现时,整个月灵族更是决定聚在一起连续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等夙珝宣布王后已有身孕,不日便要临盆时,族人们把摆流水席的时间延长至七天七夜。 最后还真让他们在一起聚了七天七夜。 至于封后的仪式,雪姝本意这就算了,可夙珝不同意,非得等她生产后将仪式办了。 雪姝能说什么呢? 她的王上一片心意,心心念念都是为了她,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眼下雪姝孕期已有九月,整个幽之境的百姓都眼巴巴地期待着他们的小主子降生。 雪姝这胎怀得着实艰难,在外的那五个月还算相安无事,不沾荤腥便罢了。 然回到幽之境,肚里的崽子就闹腾得厉害。 雪姝几乎无时无刻都感觉肚里的小崽子在不听吸收她的灵力。 不止她的,夙珝的灵力也在满七月的时候减弱了不少。 其实这就是空燃最初的计划,趁着父体的灵力过渡到孩子身上时对夙珝下手,事半功倍。 只空燃有一点还了解得不够清楚。 夙珝的灵力的确会短时间转移至小崽子身上,却不会完全转移,至多不过三成。 在他脱离母体的那一刻,夙珝并非灵力尽失,而只是在这一刻出现乏力的症状。 等到这短短一盏茶的时辰过了后,转移到小崽子身上的灵力便会回到他身上。 因此近日,不管是雪姝还是夙珝,都有些吃不消。 夙珝还好些,毕竟只是两三成,但雪姝就艰难了许多。 说来雪姝也不明白,她上辈子并没恢复净神的身份,也没有灵力。 但除了害喜害得稍微厉害些,到后期瘦了很多外,并未像现在这么难受。 现在她分明恢复了灵力,却反倒比上辈子还来得难受许多。 别说沾荤腥了,就是带一点儿菜籽油都不行,不然吃了就吐。 灵力流失得厉害,肚子也涨得厉害。 六七个月的时候明明还是正常大小,到八月的时候肚子就疯涨,她现在一天几乎连床都下不了。 夙珝被她的反常吓得不轻,叫了君曜好几回,偏偏君曜的回答一直都是:无碍。 夙珝简直想杀人。 无碍? 这像无碍的样子吗? 他又不是没见过怀孩子的人,他家这位的肚子都快赶上寻常妇人的两个肚子了! 雪姝自己也难受,除了肚子,她身上其他地方瘦了两圈不止,本来就不大的脸现在都不够一个巴掌大了。 雪姝原以为自己怀的是双身子,以灵息感受了好几遍。 结果别说双子的生命迹象了,就是一个孩子的生命迹象都没感觉到。 雪姝只能放弃,成天抱着个肚子躺在床上。 时间一长,她心里就越发得不好过。 这天,雪姝睡到半夜突然被肚里的小家伙踹醒。 她惊了一下,醒来后下意识就去摸肚子,确认孩子没事后就完全没了睡意。 抬眼看了看,天还没亮。 旁边的男人自身后抱着她,睡得正熟。 雪姝无意把他吵醒,便尝试重新闭上眼睛。 可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几乎都闭得痛了,却丝毫睡意都没有。 她又睁眼,盯着墙壁与床帐看,盯着盯着也不知怎么的,忽地悲从中来。 原本已是上辈子的事,重生后回来的记忆也随这岁月的增长让她遗忘到了脑后。 可这些天,她却总能想到那时候的事。 最初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恐慌与欣喜,害喜时的煎熬难受;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担惊受怕,还有白茯死时带给她的沉痛,与临近生产时的疼痛难忍。 甚至到最后,当着夙馨玉与夙锦儿的面剖开自己肚子时那撕裂般的疼痛与麻木。 等等。 历历在目犹在昨日,暗潮般的记忆铺天盖地就来了。 等雪姝意识到的时候,她脸上已是一片冰凉。 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怀孕产子,对生孩子这事该是驾轻就熟。 却不想这回,竟怀得如此艰难。 情绪来得又快又狠,雪姝一下子就难过了,捂着嘴无声地哭。 夙珝原就嗜睡,这两月因灵力减弱往往睡着了就很沉。 但因为雪姝自从有了身孕每天晚上就睡不好,时间一久他也就养成了身边人一有动静,他就算再瞌睡,也绝对会醒来。 隐隐感觉到来自身边人的轻颤,夙珝迷迷糊糊睁眼,意识很快清醒。 “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 雪姝摇头,呜咽着不出声。 夙珝忙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雪姝的腰跟肩将人掰过来,入眼便是那满脸泪水。 夙珝知道她最近情绪不好,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耐的。 他俯身抱了抱她,温柔拭去雪姝脸上的泪,又亲了亲她的眼角,低哑地问她:“去如厕么?” 雪姝摇头。 夙珝又问:“那,要不要喝水?或是肚子饿了?” 一说起肚子,雪姝便哭得厉害,无声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阿珝,焱哥哥……” 夙珝心疼得不行,又侧身躺下抱着她,一下下亲她的额头,她的脸。 “在,我在。” 雪姝太难受了,心中一股莫大的委屈,让她一下子就矫情了起来。 “好难受……为什么要生孩子,我不想生了可不可以?我不想……不想再躺在床上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大半时间在床上躺着,唯有一两个时辰能到屋外看看。 即便如此,她也站不得坐不得多久,更多时间是在院子里躺在藤椅上。 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如此,雪姝觉得太憋屈了。 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灵力又流逝得厉害。 也没有食欲,想吃的东西多,等到东西都摆到自己面前了,又恶心得想吐。 人家是怀孕初期害喜一段时间,她倒好,怀多久就恶心多久。 即便当初她再怎么想为自己心爱的人生小崽子。 这样的时间一长,那种期待与喜悦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第542章 幽之境篇:角角 夙珝也心疼她,眼下越是看她有多难受,就越后悔让她怀上。 可惜他们虽有修行,繁衍子嗣这种事却还是得照天地规矩来,哪是说不生就不生的。 夙珝又抱又哄又亲的。 “辛苦我的姝儿了,是焱哥哥不好,再坚持坚持,就这一次,以后我们再不生了。” 雪姝呜咽,将眼泪蹭到她侧颈,“我现在就不想生,能不能不要生……” 她向来都是善解人意体贴懂事的,不管是四千多年前还是四千多年后,从未有过无理取闹的时候。 而她越是善解人意,夙珝就越心疼她。 好的是小丫头在他面前是喜欢撒娇黏糊的,夙珝倒也放心。 夙珝想,要不是这大半年把人折腾狠了,照这丫头让人省心的性子,哪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不过心疼的同时夙珝又有些哭笑不得。 大掌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摸了摸,他好脾气地说:“姝儿这不是为难我么?孩子都这般大小了,哪是说不生就不生的?” 雪姝抽泣,慢慢抬起头来。 眼泪跟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沾在她苍白的脸上,可怜兮兮的。 她看着夙珝,哽咽道:“就不能……不能取出来吗?阿珝,我……我现在不会死了,你……你就,就把我肚子剖开,把……把他取出来吧,我受不了了……” 真的好难受。 肚皮涨还能忍受,但她却实在忍受不了灵力被吸食的疲惫和成日都不能吃东西的恶心。 她想出去走走,想自己去逛逛。 “胡说些什么?”夙珝皱眉。 他曾亲眼目睹她亲手剖开肚子,对他来说,那是一场挥之不去的血淋淋的噩梦。 如今他一听“剖”这个字,脑海里便全是当时的场景。 雪姝哪能不知道他顾忌什么,她其实也怕。 不过她倒不是怕剖开肚子自己会死。 她现在已恢复净神之力,便是再如何受伤,也会当即愈合。 她担心的是,除她外,此前的历代净神都是上代坐化以神力凝聚而成的。 净神未曾与谁结合过,自然亦从未有过哪代净神产子的经历。 她不会有任何伤害,可孩子呢? 人类的孩子有到七月有余便早产出世的,往往也能养活。 可关键是她腹中的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孩,而是月灵族的后代。 所以,她不清楚她肚子里的这个是不是也跟普通小孩一样,不足月份就能出来。 思及此,雪姝就又难受了。 “不……不剖了,就这样吧,可我难受,阿珝你亲亲我,你亲亲我可能就不难受了……” 说着,便抱紧夙珝的脖子,边哭边亲他的下巴。 夙珝顿时觉得又心疼又好笑,顺着她低下了头亲她的唇,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的吻。 亲完后,又抚摸着她的脸在她嘴唇上一下一下地啄。 “我不是凶你,也不是明知你难受还定要你自然地把孩子生下来,而是至今为止,月灵还未有谁提前产子的。” “你若真想把他取出来,也不是不可,只是我心疼你,若孩子因此有了闪失,你不就白遭这么久的罪了么?” 曾经的那一幕曾多次在他午夜梦回间出现。 可夙珝想,那终究是过去了的,今时不同往日,小丫头而今已是神之躯,岂是那般轻易便会有事的。 只是君曜也说了,得让孩子在母体待足月份。 他便担心贸然取出,会对孩子不利。 倒不是他只关心孩子而不关小丫头的感受,只是届时若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最难受的,不还是她么? 他哪舍得看她都折腾这么长时间,到头却还得再难受一遭。 雪姝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触碰,心里那股委屈汹涌的感觉渐渐落了下去。 她不说话,只抱着人蹭他,亲他。 夙珝觉得她是听进去,也想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又低头与她接了个绵长的吻。 这么折腾一番后,雪姝又感到了疲惫,就这么在夙珝的轻哄声下重新睡了过去。 夙珝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心疼地叹了声气,旋即将手放在她的肚皮上将自己的灵力输送到她体内。 夙珝没有再睡,尽管经过一夜的灵力输送他已疲惫至极,到了第二天他还是早早地起来去了宁安塔。 他想问君曜是否当真得让孩子在母体待足日子,可否提前取出来。 君曜这回给他的回答倒不是待满。 而是等哪天雪姝感觉不到腹中孩子在吸食她的灵力,那时若没足日子,便可将孩子取出。 夙珝一听,心里有了底,多少也放了心。 临走前,他心里惦记着给雪姝解闷的事,刚巧遇上过来找君曜的君澜。 夙珝的视线落在小孩儿头顶的两个小黑角上,问君曜:“他头上的角可否遮掩?” 君曜一听就知他想的什么,“嗯”了声。 夙珝知道他不放心君澜出去,毕竟君澜跟寻常小孩儿不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夙珝道:“你也不能总将他留在那宁安塔,或许带他出去走一遭会有所好转。” 闻言,君曜笑得苦涩:“你怎知我未带他出去?” 夙珝皱眉,“你都带他去了哪些地方?” 君曜招招手让小孩到他跟前,“三十来年,除去妖魔阴界之地,人间大抵是走遍了。” 过去的这些年,他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带小孩儿除去。 一来想寻找让小孩儿开灵智的机缘,二来他也想找方凌。 却哪曾想至今,小孩儿灵智未开,方凌也未见踪迹。 夙珝沉吟,摸摸小孩的头,说:“这几日便让他去明淑宫与姝儿作陪吧,也算出塔透透气。” 君曜看了他一眼,旋即问小孩:“澜儿可还记得王后?” 君澜原本在把玩君曜的袖子,闻言抬起头看他,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内盛满了迷茫。 “不记得没关系,”君曜捏捏他的小脸,“爹爹陪你去见王后,见了就认识了。” 说罢,抬手在小孩两只小黑角上轻轻一抹,君澜头上便与寻常孩童无异。 他像是感觉到了头上的变化,伸手往头上摸,“角角。” 君曜握住他的小手,温和道:“角角睡觉去了,过几天再醒,澜儿不可打扰它们。” 君澜似懂非懂,“哦”了声就抱紧了君曜,“爹爹……” 君曜好脾气地答应他,就这么抱着他去给他准备这几日需换洗的衣物。 第543章 幽之境篇:小崽崽? 夙珝同君曜父子二人回明淑宫时雪姝刚吃了个简单的早饭。 君曜放下君澜后替雪姝号了号脉,“胎儿发育得很好,再坚持些日子便能修成正果了。” 虽说雪姝自己用灵力无法探测到腹中胎儿的生命迹象。但脉象却是正常的。 君曜给雪姝把完脉后又给了她几个小瓶儿自己做的丹药。 “在先前的基础上有所改进,实在觉得心中抑郁难受,便吃上一粒。” 雪姝连声道谢,旋即看到坐在一边的君澜。 夙珝见状便同她说道:“我让他来陪陪你,澜儿乖巧听话,兴许肚里的小家伙受澜儿影响也变得听话了。” 雪姝听完忍不住笑,她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她对君澜倒是喜欢得紧。 若非君澜心智不全,君曜不放心将小孩儿留在外面,她早就让小孩儿来她这了。 雪姝拿了颗红艳艳的小番茄递到君澜面前,问他:“澜儿,还认得我吗?” 君澜听到声音呆呆地抬头看她,眨了眨黑葡萄似的眼睛。 看看他爹爹,再看看雪姝,虽眼中依旧茫然,却还是点了点小脑袋。 “王后。” 说完又看向君曜,用白嫩嫩的小手指指了指雪姝手里的小红果子。 “爹爹,吃?” 君曜温和地笑了笑,“爹爹不吃,澜儿吃,澜儿同王后说谢谢。” 君澜点头,乖乖地对雪姝说了谢谢后才抬起两只小手接过小果子。 接了之后像是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君曜:“爹爹,手手,洗。” 绿茵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去吩咐人打水过来。 君澜的存在王城中的人是知道的,但他们并不知他是君曜之子。 毕竟国师在月灵族是很神圣的存在,在他人眼中,国师做任何事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因此像礼王等人,虽知晓君澜的存在,却也只当他是君曜有意自别处抱来的孩子,之后或有大用。 雪姝瞧着小孩儿乖巧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又让绿翘去拿了些适合小孩儿吃的小点心过来。 等水来了,君澜便自己挽起袖口将小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抱着小番茄小口小口地吃着。 君曜在明淑宫待了半日,午膳后便准备离开。 君澜见他起身要走,也跟着起来去拉他的手。 君曜俯身将他抱起来,说:“澜儿来之前答应过爹爹什么?说好这几日在这陪王后的,忘了?” 君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盯了好一会儿后眼眶微微泛红,然后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使劲抱住他。 “爹爹……” 雪姝的眼睛一下子就酸涩了,在夙珝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来。 “他不愿就算了,大人带他回去吧。” 君曜摇了摇头 ,将小孩从肩膀上撕开,眉头微蹙,“澜儿要听话。” 君澜双眼水蒙蒙的,伸出小手去摸君曜眉间那道浅浅的褶皱,“爹爹,不气。” 君曜:“爹爹没气,只是想澜儿能说话算话。” 小孩儿咬着嘴唇,几颗剔透的小泪珠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就在雪姝准备让君曜带人走时,小孩儿自己推开了君曜的肩,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当着君曜的面走到雪姝面前,去拉她的手。 雪姝的心软得不像话,顺手捏住了小孩儿的手将他揽到自己身边,摸着他的小脑袋对君曜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君曜笑笑,温和地看了君澜一眼后便转身同夙珝走了出去。 小孩儿就站在雪姝身旁,看着他的爹爹出了门渐渐走远。 等到那道修长的身影彻底消息不见,方才挂在小孩儿眼睫上的泪珠子突地就掉下来了。 他就这么无声地掉着泪,不言不语,眼神空洞而茫然。 雪姝心疼坏了,拉着小孩儿到软榻上坐下,边给他擦眼泪边哄着。 “澜儿乖不哭,爹爹没有不要澜儿,他只是想留澜儿在这跟小崽崽玩几天,等过几天,澜儿要是不喜欢跟小崽崽玩,我就送你回爹爹那,好不好?” 雪姝没哄过孩子,她只在两次怀孕时隔着肚皮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过话。 她也是当娘的人,一看到小孩儿就想到自己孩子,心疼得不行。 她不知道她说的话君澜能听进去多少,但能听一点是一点。 正因为他很多都不能,才要让他多听,多接触。 好在君澜在君曜这些年的教导下虽还未开灵智,但已经能听进去很多。 雪姝说完话不久,小孩儿就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缓缓下滑,落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伸出细小白嫩的小手指头指了指,软软地说:“小崽崽?” 雪姝眼前骤然一亮,将他拉到身旁坐着,牵着他的小手放在肚子看。 “对,小崽崽,小崽崽在动,澜儿感觉到了吗?” 说着话,雪姝的肚皮就真动了一下,而且刚好就是君澜的手放的地方。 小孩儿那双茫然无神的大眼睛倏地就亮了一瞬,快得雪姝都没注意到就不见了。 不过君澜好像就此喜欢上了摸雪姝的肚子。 他也不哭了,就这么靠着雪姝把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嘴里念叨着“小崽崽”。 雪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让绿翘打了水来亲手给君澜擦脸,抱着他同他小声说话。 夙珝跟君曜说完话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靠在一起说话的场面。 虽大部分都是他家姝儿在说,小孩儿在听,瞧着却是温馨静谧极了。 夙珝放轻脚步走进去,“在聊什么?” 雪姝闻言抬头看过来,捏捏君澜的小手笑着说:“在跟澜儿说小崽崽的事呢,我问澜儿喜不喜欢小崽崽。” 夙珝在雪姝的另一侧坐下,往君澜脑袋上揉了一把,“那澜儿如何回答?” 君曜自夙珝坐下后就看着他,夙珝说完后也眼都不眨地盯着,并没有马上回答。 夙珝跟雪姝倒也不催他,雪姝等了会儿还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君澜过了会儿后点点头,缓慢地说:“喜欢。” 雪姝立马表扬他:“澜儿真乖真聪明。” 君澜抿着小嘴呆了小会儿,等雪姝这边跟夙珝说完话后他忽然抬头看向雪姝。 雪姝问他:“怎么了?” 君澜不说话,却对着雪姝弯了弯眼,在雪姝惊讶的目光下徐徐开口说:“谢谢。” 第544章 幽之境篇:变化 雪姝愣了一会儿。 旋即明白过来他这谢从何而来,顿时欣喜万分,拽着夙珝的衣袖道:“澜儿知道我在夸他,他跟我说谢谢,还笑了!” 这些日子雪姝因为难受鲜少再对什么事物产生兴趣,更遑论如何欣喜了。 夙珝瞧着不由松了口气,也跟着雪姝夸了君澜一句:“澜儿真厉害。” 话音刚落,就听小妻子“扑哧”一声笑了。 夙珝疑惑地看向她,就听她说:“哪有你这样夸小孩儿的,多生硬。” 夙珝俊眉微挑,“哦?我夸得生硬?那姝儿给我夸个不生硬的?” 雪姝忍俊不禁,松开被他牵着的那只手,“你得这样夸。” 说罢,在君澜头顶揉了揉,眼神温柔又明亮,语气起伏明显,声音比平时说话还要柔上几分。 “澜儿可真厉害,又聪明又听话,怎么会有澜儿这样的乖宝宝呢?” 说完,还低头在君澜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许是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亲过额头,君澜脸上竟是难得出现了一丝怔愣,漆黑的眼瞳刷地又亮了一下。 他呆呆地看着雪姝,小手缓缓地抬起,摸到了雪姝亲过的地方。 小孩儿倒是被夸得欢喜,夙珝就不太乐意了。 他捏着雪姝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眉头拧得紧紧的,“你亲他?” 雪姝对上他不悦的视线,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珝,你不会连孩子的醋都吃吧?” 夙珝看了君澜一眼,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凉凉地来了句:“他都三十多了,不能算小孩。” 雪姝惊讶了,没想到还能这么说,“可澜儿就是小孩儿啊,他才这么大点儿。” 说着还伸手比了比君澜的身高,捏了捏他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 夙珝摇头,“不能单看外表,得看实际年岁。” 雪姝憋笑,皱了皱鼻子,问他:“你今儿吃饺子了?” 这回轮到夙珝怔了怔,心说怎么话题跳转得这么突然。 不过他还是说:“我不是同你一道用的膳?我吃没吃饺子你不清楚?” “不清楚呀,”雪姝抱着君澜轻轻地晃啊晃,“谁让你醋味儿这么大,我以为你蘸醋吃饺子了呢。” 夙珝默了一瞬,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你这小脑瓜里一天都装的什么,又是从哪听来的这些?” 雪姝翻了个小白眼,“哪用得着听,吃饺子可不就得蘸醋?” 夙珝都好久没见她这么生动活泼了。 行吧,他想。 蘸醋就蘸醋,只要能让人笑,他蘸了多少醋都可以。 三人就这么在榻上坐了小会儿,一大一小同时打了个呵欠,焉儿了。 夙珝失笑,让绿茵哄着君澜去睡觉,他自己也将那只大的抱上了床。 “你陪我睡,”雪姝眼皮打架,在夙珝起身的时候拽住了他的袖子。 夙珝转身就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说:“陪,我脱件衣裳。” 雪姝松了手,但还是没闭眼,就这么睁着眼盯着他。 她自己可能还没发现。 自打怀孕后,她就比平时要来得夙珝得多,往往早上醒来没见着人,心里就发慌。 平时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比以前更喜欢靠近夙珝,喜欢他亲亲抱抱,喜欢在他身上蹭。 她倒是蹭得舒服,就是苦了夙珝。 寻常人怀孩子,过了三个月后差不多稳定了,就能适当地进行一些房事。 可她这胎怀得难受,三个月后害喜症状依旧,夙珝心疼都来不及,哪还会想着去折腾她。 但心里不想是一回事,身体的本能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导致夙珝经常被雪姝拱出火,偏偏又什么都不能做,夙珝就只能用灵力压制住本能的冲动。 就像现在,夙珝一上床雪姝就往他这边靠。 又碍于有个肚子隔着不能像以往那样抱,雪姝一下子就烦了,哼哼着朝夙珝伸手。 夙珝俯身抱了抱她,又低头跟她接了个绵长温柔的吻。 雪姝觉得不得劲儿,在他即将撤离时搂着人不松手,侧首亲他的耳朵,像猫儿一样又蹭又亲。 夙珝身子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暗吸着气,强忍着冲动任她亲了会儿。 又抱着人给了个稍带攻击性与侵略性的吻才算完事儿。 雪姝亲亲抱抱够了,就把人推开,“不要了……困。” 夙珝简直要被她逗弄疯,却偏又不得不顺着,便只得压着血液里的叫嚣抱着她哄她睡。 等到怀里传来小妻子均匀绵长的呼吸,夙珝将手放在那圆滚滚的肚皮上,边输送灵力边在心里想: 赶紧出来吧小崽子,别再折腾你母后了,也给你父王一条活路。 小崽崽有没有听到他爹的心愿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娘是没有听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君澜在明淑宫习惯了不少。 很多情况下都会回应雪姝跟夙珝,不管他有没有懂他们说的,他都会给出反应。 不仅如此,在明淑宫待的第五天,他跟绿茵绿翘的互动也多了,笑得次数明显增多。 又待了几天,雪姝惊讶地发现,小孩儿的眼睛有神了! 尤其笑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亮亮的! 她将这个发现告诉从外面回来的夙珝。 夙珝观察了一下跟绿茵绿翘翻花绳玩的君澜,发现还真是这样。 雪姝就猜测:“你说,会不会是受我肚里小崽崽的影响?” 夙珝:“此话怎讲?” 雪姝就同他说,说小孩儿来的第一日就摸了她的肚子,之后她发现小孩儿很喜欢摸她的肚子。 巧的是,小孩儿每回碰到她的肚子,里面的小崽子就会动。 而且每回动的地方都是小孩儿触碰的地方。 一两回可能真是巧合,但次次都这样,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 夙珝听完陷入了沉思,在摸了摸雪姝平静的肚肚后冲君澜招手:“澜儿,过来。” 听到声音的君澜不像以前那样反应迟钝,而是立马就扭头看了过来。 在看到夙珝后,他松开了花绳,哒哒走过来。 夙珝捉起他的小手放雪姝肚子上,“澜儿帮忙看看小崽崽今天可有听话。” 君澜点头,手掌轻轻地贴着。 然后夙珝果然就看到他碰的时候里面的小崽子都没动静。 但小孩儿的手才刚放上去,雪姝的肚皮就动了动。 再看君澜,两眼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生动了一瞬。 夙珝跟雪姝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在沉默片刻后相视一笑。 他们几乎都能想到君曜在看到小孩儿的变化后会是如何的欣喜。 第545章 幽之境篇:父与子 君曜的确欣喜。 甚至震惊,意外。 当夙珝告知他君澜的变化时,向来冷静自持的他竟呆愣了一瞬。 随即满眼的难以置信,二话不说当即就起身同夙珝赶往了明淑宫。 君曜到时,雪姝刚好带君澜到园里看鱼。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爹爹的气息,君曜刚迈进园子,本来在喂鱼的君澜就立马回头。 君曜停了下来,他忽然有些恍惚。 感觉不过几日不见,他跟方凌的孩子就长大了。 君澜在呆愣了一瞬后双眼蹭的一亮,然后就在君曜的注视下攥着鱼食迈开小腿儿哒哒地朝他跑过来。 是的,跑。 小家伙这三十来年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缓慢的,就好似世间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牵动不了他的情绪。 他就连抬头看人一眼都是慢悠悠的。 君曜已经忘记自己曾多少次希望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能看到一双发光发亮的眼睛。 然而没有。 小家伙乖乖的,安安静静的,每每都像在看他,却又不像在看他。 他甚至有时候都想问:澜儿,你在看什么?可是看到你母亲在父亲身上留下了什么? 可是问不出口,话到嘴边,如鲠在喉心如刀割。 “爹爹!” 小家伙跑得还不利索,跌跌撞撞,跑了几步脚下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君曜那双总是清冷平淡的眼睛荡起一丝波纹,在小家伙与大地亲吻之前闪身到他面前将他捞进了怀里。 “爹爹,”君澜抬起小脑袋跟君曜对上视线,黑溜溜的瞳孔中盛着一丝细碎的光。 君曜心口发烫,摸了摸小孩儿的脸,低低地应着:“嗯,澜儿在做什么?” 君澜闻言在他面前伸出小手,张开了拳头,露出手心的那几颗鱼食,还转身指了指池塘方向。 “在喂鱼,跟王后喂鱼。” 尽管说话还是慢慢悠悠的,但在表达上比以往具体生动了许多。 君曜欣慰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站起来,牵着他的另一只小手来到雪姝面前,跟她道谢。 雪姝不方便起身,便自躺椅上坐起来,招呼君曜坐。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不过左右结果是好的,先生若放心,便让澜儿在我这再多待些时间如何?” “我认为可以。” 夙珝说。 “先前我让你将君澜带至明淑宫时便跟你聊过此事,如今虽不知其中缘由为何,但终归是起作用的。” 过去三十多年,君曜走遍人间,始终为寻到开启小孩灵智的机缘。 但他从头到尾都未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 君澜是他同方凌的孩子,是方凌拼了性命才送给他的礼物。 区区三十年,他怎会放弃? 而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君曜自是比谁都愿意看到小孩儿早日变得与寻常小孩无异,哪会有不同意的道理。 于是君曜将君澜拉到面前,说:“澜儿喜欢小崽崽对么?” 君澜一来到自己爹爹面前就乖乖站着,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君曜便问:“那澜儿在这等小崽崽出生好不好?小崽崽出来了就可以跟澜儿玩,叫澜儿哥哥。” 君澜歪着头,像是在思考自家爹爹这一长串话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小崽崽,出生,”他想了小会儿后看向雪姝,眨眨眼问:“小崽崽从肚肚里出来?” 雪姝颔首,温柔地笑了下,“对,从肚肚里出来。” 君澜疑惑地偏了偏头,问君曜:“澜儿也是从肚肚里出来的。” 他没有疑问,而是很肯定地看着君曜。 君曜抓着他小手的动作僵了僵,有些艰涩地应了声:“嗯。” 君澜抿了抿小嘴巴,没有继续再问。 只轻轻靠到君曜怀里,揪着他的衣裳情绪低落地说:“想看小崽崽从肚肚里出来,想爹爹。” 他现在说话还说得算不得完整,不会转折,但能让人明白意思。 小家伙的变化让君曜心里又酸又涨。 他紧了紧小家伙的小身子,抱起他让小孩儿坐在他腿上。 “爹爹也想澜儿,但小崽崽也想跟澜儿玩,爹爹跟澜儿随时都可以在一起,小崽崽才跟澜儿玩这么几天,他想澜儿哥哥再陪陪他。” 君澜没说话,这么一长串话通常他会花些时间才能理解。 君曜心疼地摸摸他的小脸,又说:“澜儿陪崽崽多玩几天,崽崽从肚肚里出来了就会喜欢澜儿。” 君澜这会儿倒听明白了,“喜欢……” “嗯,喜欢。” 君澜缓缓抬头,抱着君曜的脖子,软糯糯地说:“澜儿喜欢爹爹,爹爹喜欢澜儿。”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君曜的眼眶瞬时便热了。 小家伙自小就听话,安静乖巧,生气全无。 他费了好些时间才让他明白一些举动的意义,才教会他说话,与人回应。 就在前不久,他分明说话都磕磕绊绊,此时竟是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君曜只觉喉间卡着一根刺,稍稍一动,便疼得他血淋淋的。 他飞快眨去眼中湿意,对上怀中小家伙赤诚的视线,“嗯,爹爹喜欢澜儿。” 小孩儿自是不知自家爹爹心中所想,他听爹爹说喜欢,心中欢喜。 便在君曜怀中蹭了两下,然后直起身子,小手捧住君曜的脸。 轻轻的,在君曜脸颊上亲了一下。 “喜欢爹爹。” 他笑着,曾经无神的眼里映着日光,倒映着那张俊朗的脸。 君曜的世界,恍惚间一下子就明朗了。 他看着小家伙与爱妻相似的眉眼,心中似温着一壶茶,暖香清甜。 君曜曾以为,自己始终是带着希望的。 因为从不曾想过放弃寻找方凌,放弃寻找机缘,所以他心怀希望,心中仍有光彩。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所谓的不曾想过放弃,不过是他已麻木。 他甚至连心痛都感觉不到,每年一到时间,只惯例般带着孩子出去。 这哪是什么光彩。 他眼中的色彩,心中的光,早在方凌消失的那一刻便只剩灰白一片了。 直到现在,他才重新看到了颜色。 君曜难得失态,紧紧抱着君澜许久都未言语。 好一会儿后,君曜缓过来,跟小家伙一样在他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再开口,君曜的声音有些哑:“澜儿再陪崽崽跟王后几日,好不好?” 君澜这回没有犹豫,他像是察觉到了爹爹的情绪,很乖地就答应了。 父子俩的互动看得雪姝眼眶发酸,转过身靠着夙珝抹眼泪。 夙珝见不着她哭,便出声将这个话题暂时带过了。 君曜就这样继续在明淑宫待着。 几日后,明淑宫来了两位意外之客。 第546章 幽之境篇:我背你 “娘娘!” 门前,站着个身着浅紫色衣裙,样貌清丽,看上去约莫双十年华的小妇人。 不是白茯又是谁? 雪姝原听绿翘说有人求见时还挺纳闷,心说自己这里除了王族几位王妃隔三差五会来外就再没别人了。 何况王妃们过来不过是关心她的身子,何需求见。 正疑惑呢,就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榻上抬头一看。 “啪!” 一个没注意,雪姝手里的茶杯就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君澜吓了一跳,两只大眼睛瞪得溜圆。 这段时日他同雪姝的感情日益剧增,突然来这么一下,小家伙以为门口的人会伤害雪姝,当即就用他小小的身子挡在了她面前。 “王后没事吧?” 绿茵绿翘吓得不轻,慌忙查看她有没有伤着。 白茯也惊得不轻,赶紧进屋跑过去,结果被小家伙给挡住了。 “没事没事,”雪姝扶着肚子坐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白茯?白茯?!” 白茯抓住她的手,同样欣喜道:“是!娘娘,是我!” 雪姝惊喜不已,“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应该等,等你在那边……” 白茯跟冉凌珏虽跟月灵有契,但他们的一双子女对他们的事却并不知晓。 何况冉凌珏手中还有炽军大权,自是不能说走就走。 因此他们约好,待他们在那边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夙珝再派人去将他们接过来。 雪姝瞧着白茯这般欣喜,倒不是绿茵绿翘照顾得不好。 而是她同白茯几十年的情同姐妹,感情自是深厚。 尤其是她这俩月难受得紧,烦闷不已。 尽管有夙珝陪着,但有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就喊了白茯的名字。 原以为还得很长一段时间方能见着,却不想这才过了不到一年,就见着了! 白茯眼眶发红,紧抓着她的手,视线从她肚子上扫过。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些哭腔。 “是皇上让莺歌来接我的,我都不知道你出来后就有了身子,莺歌说你怀得艰难,皇上心疼你,便让莺歌接我过来陪你。” 说着,又看着雪姝的肚子,心疼得眼泪哗哗掉。 “天,肚子怎么这么大?该涨得疼吧?人家有身子都是一个劲儿的长肉,你倒好,就差剩张皮了……” 雪姝怀孕期间情绪本就不稳定,这会儿一看她哭,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 白茯顾着雪姝的身子,不敢惹她哭,小会儿后眼泪就擦得干干净净。 详细了解了雪姝的情况后,白茯才说起自己的事。 “这回来得匆忙,许是待不了多少时间,皓儿他们只当娘娘你在外想我了,我便出来陪陪你,不过也不着急,至少能待上一年左右,正好能多看看小主子。” 白茯他们有牵挂,不能像雪姝他们这样走得洒脱。 不过即使这样雪姝也很高兴了,“没事,我都知道,其实就是这几个月不好受,孩子生了就好了。” 白茯瞧着她这肚子眉头打结,“快生了吧?” 雪姝点头,摸摸肚子说:“估计的是十天后,目前还没有一点儿要出来的迹象。” 她还是能感觉到灵力被吸食。 白茯替她犯愁,旋即这会儿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君澜,“这位是……” 当着绿茵绿翘等人的面,雪姝也不好说这是君曜的孩子,就说:“君先生养的小家伙。” 说着便将一脸懵的君澜拉到面前,指了指白茯,跟他说:“澜儿,这是白茯。” 君澜对生人还是很排斥的,紧抿着小嘴巴靠着雪姝,只露出一只眼睛觑白茯。 白茯觉得他可爱,想同他说说话,结果小家伙不给面子。 不管白茯说什么,就是扒着雪姝一声不吭,最后白茯只得放弃。 “对了,”白茯突然想起,“喜贵公公也来了。” 雪姝惊讶了一下,“他也来了?” 白茯点头:“不过公公来了就不回去了,莺歌说回头也同皇上跟娘娘一样,做个分身回去即可。” 雪姝他们当初离京是出来云游的,自然不可能一直都在外面游下去。 等到他们年纪差不多了,就用些东西做成分身回去,“寿终正寝”了还得照皇家仪式一块进皇陵。 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两人这么说了会儿话,没过多会儿夙珝就带喜贵过来了。 喜贵是眼瞧着雪姝与他家主子一路走过来的,平日里就心疼雪姝心疼得紧。 眼下一看雪姝这肚子,哭得比白茯还夸张,最后还是夙珝出声才让他收了声。 晚上。 因为白茯喜贵的到来,雪姝情绪高涨,难得没在用晚膳的时候就焉儿地想回房睡觉。 楚胤夙嘉和君曜也过来了,几人未分尊卑的同桌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饭后几人又坐在一起说聊天,夙珝心疼自家小妻子,没聊多会儿就让人散了。 出了王城,夙嘉与楚胤下了马车,并肩走在大街上。 夜晚的幽之境皓月当头,空气中弥漫着缕缕淡淡的清香,是浅淡的泥土气息与草木的混合气味。 夙嘉扒着楚胤,呼吸间尽是酒气。 “真好,你是我先生,我现在也是别人先生了,我们两个先生。” 楚胤拨开沾在他脸上的发丝,温声道:“你醉了。” 夙嘉摇头,抬头看他,下巴搁在楚胤肩上,两只眼睛泛着一缕幽蓝色光。 “我没醉,”他说,“我就是觉得好,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你不觉得吗?” 楚胤笑笑,“嗯,挺好。” 夙嘉摸摸他的脸,问他:“真的好吗?你会不会想楚大人楚夫人?你是不是也想见他们?”。 他其实在见到白茯的时候就想问楚胤了。 问他想不想楚大人夫妇,想不想家,想不想回去。 可他那时候不敢问。 他怕楚胤真的想,怕楚胤难过。 因为白茯尚且能来,楚大人跟楚夫人却是永远都过不来了。 楚胤今后都只能面对那两张冷冰冰的牌位,他都没有爹娘可以喊了。 夙嘉突然想到这就好难过,没等楚胤说话,他就停下来抱住了他。 “你以后就跟着我一块儿叫爹娘吧,我的什么我都分给你,爹娘也分给你……我不是不让你想楚大人他们,可你不能难受,楚胤,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 楚胤感受着怀里的火炉,感动又想笑。 “说你醉了还不信,这些话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松开,背你回去。” 夙嘉松开了,却摇头不让楚胤背,而是自己背对着楚胤向后伸手。 “我来,我背你。” 第547章 幽之境篇:好不好? 楚胤哭笑不得,“你何时背过我?背得动?” 夙嘉回头认真地看他,“我抱都抱得动怎么就背不动了?” “哦?”楚胤不解,“你何时抱过我?” 夙嘉眨眨眼,一脸无邪。 “我经常抱你啊,就你看书批改作业总是趴桌上睡,哪回不是我抱你去床上的?” 楚胤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身鸡皮疙瘩。 正想说自己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楚胤就觉腰间就一紧。 夙嘉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就往前冲,“回家!回家!” 楚胤天灵盖儿都要立起来了,抬手就要往夙嘉脑门儿上敲。 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夙嘉就御风而起。 他又没有张结界,楚胤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风。 本来搭理得好好的头发瞬时跟海草似的,在空中张牙舞爪,缠得楚胤连眼都睁不开。 楚胤脑仁儿疼,太阳穴突突跳。 没醉? 这叫没醉? 没醉会干出这种事? 这是人干的事? 楚胤有意发动封印术给夙嘉一个教训,却又突然想到这会儿发动封印术自己也会被殃及。 于是,夙嘉多疯了会儿。 等回了家,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夙嘉落地的瞬间就变成了只大猫崽子。 为他打开的,是缠了封印的大笼子。 夙嘉:“嗷呜??” — 明淑宫这边,夙珝抱着刚沐浴完烘干头发的雪姝上床,边问:“今晚有些吵,没闹着吧?” 雪姝靠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等夙珝将她放上床后,她搂着夙珝的脖子没放。 夙珝跟着坐了下来,捏捏她的小鼻子,“怎么了?我的小宝贝?”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沙哑,像裹了一层浅浅的砂砾,带着一丝缠绵与缱绻。 饶是已经听了几十年,雪姝却还是为他这声音心尖发麻发颤,隐隐热了耳根。 “谢谢你,阿珝,”雪姝往他肩头靠,仰头在他下颌落下一个吻。 夙珝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谢什么?” 雪姝抱着他,声音温柔,带着缕缕软甜:“谢谢你让莺歌将白茯接来,谢谢你这么纵容我,宠我,谢谢你喜欢我……” 夙珝感受着来自小妻子的温柔,喉结微动,勾起她的下巴与她接了个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后,夙珝跟着上了床,搂着人同她说道:“你我之间,无需言谢,真要说起来,也该是我谢你。” 雪姝眨眨眼,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夙珝轻抚她的发,说:“初见时你救我性命,未将我闯净明殿的事告知玉颜,后来原是想带你走的,却成了你再救我一命,四十年前,若非你解除诅咒,亦不会有如今的我。” “更谢谢你,这么辛苦为我生崽崽。” 而今每每想起来,曾经的自己太过自傲,太过自负。 以为自己凭着月灵王的身份真就无所不能了。 两人在一块这么些年,时不时地便会像现在这样聊天。 但对四十年前的事却是心照不宣地很少提起,今晚倒是又说起了。 雪姝揪着他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 “我们不是说好以后都不说那些事了吗?你怎么今晚又想起了啊?” 夙珝看她乖乖的样子心里软得不行,哄孩子似的说:“从未忘过,只是不想它来影响心情,我现在说这些,并非想让你难受的,是真的还欠你一声感谢。” 说着,他捏着雪姝的下巴让她抬头,温柔地看着她。 “姝儿,焱哥哥谢谢你,阿珝也谢谢你,你接受他们的谢意,好不好?” 一个“好不好”,雪姝的心都化了。 像是泡在一罐子刚泡好的糖水里,冒着小泡泡,甜滋滋的。 “好,”雪姝弯弯唇,笑得又软又甜,抬起胳膊攀住他的肩去亲他。 夙珝轻笑,翻身将她轻放在床上,低头便攫住了她的唇,跟小妻子接起了吻。 一吻结束后,夙珝正要抱着人哄她睡觉,就见刚刚还惬意得像猫儿一样的人神情忽然变了。 夙珝心中一凝,“怎么了?又闹你了?” 雪姝脸上没了方才的昏昏欲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一只手还放在肚子上动也不动。 夙珝难得有些惊吓,抬手探了过去。 方要说话,就见小妻子忽然看向她,然后又欣喜又紧张地说:“好像停了!没吸食我的灵力了!” 夙珝放在她肚子上的手顿了顿,险些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小妻子在说什么时,他也感觉到了。 以往每每只要他将手贴上去,就会感受一阵吸力。 可这会儿,竟是没了这股感觉。 夙珝又惊又喜,同时也不放心,“除了灵力没再被吸食,可还感觉有其他不适?” 雪姝摇头。 夙珝:“别这么着急摇头,你仔细感受,有丁点儿不适都得说。” 雪姝哭笑不得,心里又暖涨得不行。 知道他这是担心她,所以她也很配合,真仔细感受了好一阵。 “如何?”夙珝问。 雪姝看着他默了一瞬,旋即还是摇头,“没什么不舒服,你扶我起来一下。” 夙珝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扶她起来。 雪姝坐起来感受了一下。 对上夙珝惯坏的眸子,她喜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不仅没觉得不舒服,相反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肚子上都好像感觉不出重量。” “真的?”夙珝问。 雪姝点头,又让夙珝搀着她下床走了一圈。 结果就是,真轻松了,身上也不觉着乏力了。 虽说肚子大小还是在那,但能感觉到的重量轻了不止一星半点。 回到床上,夙珝重新安置好她躺下,盖上被子后问:“既如此,那还提前让他出来么?” 雪姝想了想。 “不用了吧,反正距离预计的生产期也没几天了,先前想让他早些出来是因为我难受,现在既然不难受了,也就没必要了。” 说完又看向夙珝,“你觉得呢?” 夙珝亲亲她的手,“我看你的意思,我自是不想你难受的。” 雪姝笑道:“那就不了,反正我现在也不难受。” “行,”夙珝点头,又将手放在她肚皮上感受了一下,稍微放了心。 然而,俗话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两人决定让小崽崽在娘胎里待族月份的当晚,小崽子迫不及待地就想从母亲肚子里出来了。 第548章 幽之境篇:生产 雪姝起初感觉并不大,只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肚子忽然抽痛了一下。 痛感不明显,就一下,那一下之后就没感觉了。 可又过了会儿,这种抽痛感就变得连续。 只不过因为痛感没加剧,所以自从怀孕后就异常嗜睡的雪姝并未在意,只当是晚上吃的多了消化不好。 就这么睡了一个时辰,雪姝翻身,不算强烈的痛感跟身下的湿润让她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阿珝……” 夙珝睡得沉,却也惊醒,听到她这声细若蚊呐的声音立马就醒了。 “怎么了宝贝?” 雪姝钻进他怀里哼哼,牵着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揉,“不舒服……” 夙珝一听,瞬间就清醒了。 同时,他嗅到空气中无比浓郁的青草气息,一惊之后,他坐起来掀开了被子查看雪姝的肚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夙珝吓了一跳。 “宝贝,”他俯身将雪姝抱起来,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应该是羊水破了,你都没感觉到吗?是不是很痛?” 雪姝这会儿才悠悠醒来,睡眼惺忪,还揉着眼问:“谁羊水破了?” 夙珝哭笑不得,一边朝外面喊了声一边将人抱起来,“小迷糊,别睡了,生孩子了。” 雪姝眨眨眼,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这就要生了??” 夙珝本来还担心她会痛得受不了,谁知他这小妻子看起来一点儿生孩子的样都没有。 没等夙珝回答,白茯就火急火燎地敲响了门,“皇上,娘娘!” 夙珝道了声进来后白茯就匆匆赶来,跟着来的还有从八月起就一直候在明淑宫负责生产的嬷嬷。 本该是兵荒马乱的夜晚,却因为雪姝的冷静镇定进行得格外平静有序。 小会儿后,白茯已经跟绿茵绿翘重新换了崭新的被褥,雪姝再次被放回床上,夙珝就坐在床头,神情担忧地盯着。 渐渐的,屋里漫开了一丝淡淡的甜腥味,老嬷嬷不得不说:“王上,还请您到外边儿等着,这儿……” 话没说完,一对上他们王上冷冽的眸子,老嬷嬷就觉后背发凉。 夙珝无意耽误时间,他不过是想在此陪产罢了,就道:“不讲究那些,你做你的就行。” 老嬷嬷心想哪能啊。 您在这,不纯粹给我施压了么? 雪姝瞅了眼老嬷嬷,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夙珝的手,说:“出去吧,我真没事,礼王他们不是来了么?你出去跟他们一块儿。” 夙珝不想出去。 他忘不了曾经看到的那一幕,他就想在这陪她。 雪姝冲他勾勾手指。 夙珝俯身凑过去,下一刻就被小妻子亲了一下,“听话,不要让我分心。” 事实证明这招十分管用,夙珝在短暂的犹豫后立时就出去了。 门一关,雪姝的脸色瞬间煞白,眨眼的功夫就冒了一脑门儿的汗。 “嬷嬷,可以……可以开始了……” 嬷嬷一看她这情况还愣了一下。 心说方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儿就疼得这么厉害? 她原以为王后是净神,体质特殊,与他们族寻常女子生产是不一样的呢。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哪有女子生产不疼的啊,王后这是不想王上担心啊! 白茯眼都红了,一边帮嬷嬷递工具一边说:“就你能忍!” 女人生孩子都是要去鬼门关走一趟的,她是生活孩子的人,哪会不知这道理。 她家公主倒是演得好,连她这生过孩子的都给骗了! 雪姝抓着床单,笑得苍白无力,脑门儿上的汗凝聚成豆大的汗珠滚落到鬓边。 “起先……起先是不疼的,就刚刚重新回到床上就……就疼了…… “反正,反正我也得蓄力……叫,叫不出声,我忍忍,他就少份担心……唔!” “快别说了,”白茯担心她咬着舌头,往她嘴里塞了布团。 雪姝当真不说了,也没力气再说了。 强烈的撕裂感撕扯着她的神经,侵占着她的理智,剧痛让她脑子里嗡嗡响,眼前跟着阵阵发黑。 白茯瞧着心都要碎了,跟着她一块儿使劲儿。 屋子里的甜腥味越渐浓郁,甚至已经渗到了屋外。 虽说听不到喊叫声,但夙珝的心却如何也放不下。 他是亲眼见过小妻子生产时的样子的,回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夙珝不禁疑惑。 真的因为恢复了净神的体质,所以连生孩子都不疼吗? “皇叔公!” 夙嘉跟楚胤闻讯而来,喊了一声后就被院里的甜腥味激得双眼发红。 倒不是因为这血腥味感到抵触或排斥。 净神身上的血不仅不会让灵神族与神兽族排斥厌恶。 相反,净神的血对两族来说乃修行助力。 院里的气味也并没有普通人血的铁锈味,而是带着一股青草香的甜香味儿。 夙嘉的眼红,便是因为这空气中越渐浓烈的灵气冲击着他体内的灵息,让他情不自禁地便想吸食来自净神纯粹的神力。 夙珝早已设下结界防止灵气外泄,见夙嘉这么轻易受影响不由皱起了眉。 “她的神力是你承受得了的么?回去!” 夙嘉红眼晃了一下神,旋即运转丹田抵御住这股冲击。 楚胤见状发动封印术在他周围绕了一圈。 夙嘉瞬间好受了不少,朝房间看了一眼,纳闷道:“我之前听别人生孩子都会或多或少地喊两句,怎么姝儿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夙珝方才本就在想这事,经他这一说,夙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夙嘉毫无察觉,来到礼王妃跟前问:“母妃,你当初生我的时候也这样吗?” 礼王妃是过来人,大概也明白屋里怎么不见得有声音了。 她看了看夙珝,往夙嘉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就你这股闹腾劲儿,没把我折腾死就算好的,你说我疼不疼?” 夙嘉不以为然,没丁点儿自觉。 “那肯定是不疼的了,我这么乖这么听话,你生我的时候可定哧溜一下就出来了。” 礼王妃又气又笑,“你当时吃面呢,还哧溜一下就出来,生蛋都没你这么生的。” 眼看他们王上的脸色越发得沉,礼王妃把夙嘉拉远了些,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夙嘉正想反驳,余光就瞥见一道人影刷地一下闪了过去。 等他扭头看过去时,屋门已经开了又关上了。 咦?他皇叔公呢? 第549章 幽之境篇:双胞 “王上!” 夙珝的进去把屋里本专注接生的人吓了一跳。 然夙珝无暇管她们,他一进内间,看到床上人的模样时一颗心就疼得抽搐。 眼前所见,跟曾经所见相差无几。 若真要说不同,那便只是他的小妻子脸色不再似那时那般蜡黄,身边多了几个接生的人。 可即便如此,夙珝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一点点撕开。 她瘦太多了,双颊凹陷得厉害,脸上冷汗涔涔,汗水便顺着她两侧的颧骨滑落至枕头。 她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似的。 雪姝耳边嗡嗡响,只隐约听到白茯她们的声音,缓缓侧首看去,一道阴影自头顶落下。 对上男人泛红的眼睛,雪姝动动唇想说话,却才想起自己嘴里有东西。 便想对他弯弯眼,想跟他表示自己没事。 夙珝来到床头,将她被吊起来的手放下来攥在手里,拿开了她嘴里的布团,摸摸她的唇。 “听话,”他低哑地开口,依旧用哄孩子的口吻跟她说话,“从现在开始只想着你自己好不好?忍不了了就咬我,好不好?” 他听了夙嘉的话才忽然明白过来。 生产需蓄力,不能过于消耗体力,却也不至于一声不吭。 夙嘉的那股闹腾劲儿都让礼王妃好一阵折腾,她肚里的这个又折腾得少了? 所以,不是不疼,不是不喊,是他的妻子在忍。 因为知道他曾见过她生产的模样,心里始终是害怕的。 所以她连去鬼门关都还要为他表现得风轻云淡。 雪姝想说没事,可话到嘴边,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时,又让她咽了下去。 “好……”她颤抖着声音应了,一闭眼,咬住了夙珝的手。 夙珝抓着她的手轻轻吻着,即便只一口就让他流血了,他的眼也没眨一下。 他不住地哄着人,耐心像是怎么也用不完一样。 本来还因他进来而担心的老嬷嬷看到他这样后彻底放下了心。 生产过程算不得顺利,胎儿大产道小,雪姝喊了几声就没力气了,好几回都差点睡过去。 夙珝心惊胆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亲又哄的不让她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响起了一道响亮有力的啼哭声。 老嬷嬷欣喜地大喊,将孩子交给绿茵,边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是个小王子!” 话没说完,雪姝又喊了起来,老嬷嬷心下一惊稍微掀开了被子一看。 可不得了! “王上,王后怀的是双胞!” 夙珝本来已经松了一口气,一听是双胞,这口气又给提了起来。 不过好在后面这个没多久就出来了,雪姝那大得吓人的肚子也跟着消了下去。 老嬷嬷高兴得不行,连连给夙珝道喜,屋里的人也都说着恭喜贺喜的话,两个孩子的声音一道比一道响亮。 雪姝彻底脱力,艰难地张了张嘴,眼泪顺着她通红的眼角落下来。 “两个,阿珝,两个……” 她曾不止一次想,那个孩子定是恨死她了。 一个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人,又如何配当母亲。 自打有了身孕,这些在她心里沉寂了三十年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可她不敢跟他说,因为她深知曾经的事对他来说有多痛。 她可以发脾气,可以抱怨,可以因不舒服折腾他,却唯独不能跟他提这件事。 可现在她觉得她能了,她觉得其中一个定是那孩子。 夙珝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他忍着心疼擦去她的眼泪,摸摸她的脸,温柔地说:“是,两个,辛苦我的姝儿了。” 雪姝笑了,他的回答就像定心丸一样,她听了就彻底安下心闭上眼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雪姝分不清什么时辰,只抬眼瞧见外面一片漆黑。 身下还不适得厉害,雪姝无意识动了动,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这口气才吸到一半,余光便觑见床头的影子。 扭头看去,男人高大的身子正以一个憋屈的姿势趴着,眉头紧锁双眼紧闭。 雪姝的意识恍惚了一瞬,随即脑海里便浮现出自己生产时的情景来,下意识朝他的手看去。 才刚挪开眼,男人就睁开了眼。 看到她醒了,夙珝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就清醒了,雪姝也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手一让他捏着。 “肚子可还疼?”夙珝摸了摸雪姝的额头,又亲亲她的手,问。 雪姝的视线跟着她摸她额头的那只手走,答非所问地说:“怎么也不见上药?” 说着,已经捏住了夙珝劲瘦的手腕。 夙珝的手修长纤细,皮肤白皙,虽常年拿刀握枪,但掌心与指腹却只是一层薄薄的茧。 乍一眼看看不太出来,唯有摸才摸得出来。 雪姝一直很喜欢他的手,感觉像一件精美的玉器,精致漂亮却又不脆弱。 但现在这件精美的玉器上却像是镶嵌上了一个乌红的牙印。 一圈,整整齐齐的,都能看到些许皮肉往外翻,一看就只是稍微清理了。 “没事,”夙珝用小指勾勾她的手,安抚道:“跟你的痛比起来,我这算不了什么。” 雪姝心疼地在牙印附近碰了碰,“不能这么说的。” 说完,触碰夙珝的那只手指尖便泛起点点浅绿色的萤光。 夙珝抽回了手,“你刚生产完,还是留些力气吧,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吃些东西?” 雪姝秀眉微蹙,不回答他的这些问题,固执地朝他伸手,“拿来。” 夙珝又心疼又无奈,“姝儿,你听话。” “我不,”雪姝坚持,“我就见不得你受伤,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受伤的,这回是我伤了你,我更有责任为你疗伤,快点,拿来。” 她说的答应她不受伤,就是四十年前的那件事。 当时的那一幕这些年一直深深刻在夙珝脑海里,他哪里又忘得了。 雪姝一说起这个,夙珝就没辙,只得把手递过来让她疗伤。 夙珝看着她为自己治手伤,忍不住摸摸她的脸,低声道:“我的姝儿,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这样,我怎么都爱不够可怎么办?” 雪姝没想到他突然就说起了这样的话,抬眼看他,轻轻在他伤处亲了一下。 “爱不够就一直爱下去呗,我这不也爱不够你吗?” 两人这些年从来都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对彼此的爱意更是从来不会羞于启齿。 饶是这样,夙珝每每依旧会被她这般直白的话语说得心头暖涨得不行。 刚好雪姝已经给他治好了伤,他便俯身亲住了小妻子的唇。 第550章 幽之境篇:黏人 两人接了一个不带一丝情欲,充满爱与感动的吻。 雪姝搂住夙珝的脖子,又在他唇上亲了两口才放开,偏头看向屋内,“孩子呢?” 夙珝擦了擦唇角,戏谑道:“现在才问孩子,我以为姝儿不要孩子,只要我就够了。” 雪姝侧首在他手上吧唧了一口,弯着眼说:“要你跟你的孩子。” 夙珝让她的一句“你的孩子”哄得心里暖融融的,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低声说:“是我们的孩子。” 雪姝就问:“那我们的孩子呢?” 夙珝拧了一把她的鼻子,旋即起身走到床尾靠窗处,将放在那处的特制婴儿车推过来。 两小只,不像人类小孩儿刚生下来那样红红的,也不见黄。 白白嫩嫩皱皱巴巴的,看起来比雪姝曾经见过的白茯家的两个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不少。 雪姝不由惊讶,“这么大呀?看着像已满月的了。” 夙珝将两只都抱了出来,让她摸。 “若不大,你的肚子又哪会那般大,两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可算从他们娘肚子里出来了。” 雪姝戳戳右边小只的脸,再戳戳左边小只的脸。 忽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夙珝:“哥哥弟弟还是哥哥妹妹?” 生产那会儿她实在痛得耳鸣的厉害,孩子出来的那一刻声音尤其大了一下。 以至于她只隐约听到一个小王子,再听到是双胞时,思绪便飘得远了,等再回过神来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夙珝让她迷糊的样子逗笑了,却也知道当时的她哪有心思顾这些。 于是将俩小家伙放到她枕边,指着其中一只鼻尖上的一颗小痣说:“有痣的是哥哥,无痣的是妹妹。” 雪姝方才还未注意到他说的痣。 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哥哥鼻尖上的确有颗小痣,砂糖粒儿般大小。 除此外,两个小家伙单从外表看竟是真看不出区别。 虽说两只小家伙都还没长开,又闭着眼,看不出好看与否,但雪姝却还是觉得他们好可爱。 这就是她跟阿珝的孩子。 他们彼此曾经错过无数次,与孩子亦错过一回。 可如今,到底还是聚在一块儿了。 雪姝看着靠着自己这边的哥哥,总算将自己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说,这会是他吗?他原谅我了,所以回来了,对不对?” 夙珝见她眼圈微微泛红,心不由疼了一下,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 “我的姝儿从未做错过什么,当初若非你的决定,兴许就不会有现在了,你我修为高深,又都非蠢笨之人,我们的孩儿定也是极聪慧的,所以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为了救他,又怎会怪罪?” “真的吗?”雪姝问。 夙珝微微一笑,眼底柔情似水,“真的,所以听话别哭了,嗯?” 雪姝心里又酸又涩,又觉得无比满足。 她微微起身亲了亲两个孩子,又伸手要夙珝抱。 夙珝抱了抱她,随后将两个小家伙放回小车里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对了,”雪姝想起,“你灵力回来了么?” 夙珝颔首,“差不多,你呢?感觉如何?” 雪姝感受了一下,摇头,“跟我发现他们停止吸食我灵力时一样,没什么感觉,不过应该没问题。” 夙珝问:“怎么说?” 雪姝笑了笑说:“你忘了我的别称了?灵力被吸食的感觉的确不好,但只要停下来,我的身体就会自发以空气中的灵气一点点不足我缺失的灵力。” 夙珝想起,她好像的确跟自己提过这事。 夙珝稍微放了心,看时辰已晚,便喊了人将早准备好的吃食端上来。 白茯进来询问了一番雪姝的情况后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时还忍不住庆幸。 “我来得可真是时候,若再晚上两日,可就错过两位小主子出来的时辰了。” 雪姝:“这说明你跟俩孩子有缘。” “可不就是?”白茯说,却又难免觉得遗憾,“要早知道娘娘你有了身子,我早来找你了,哪能到这时候才来。” 雪姝笑笑,“那有什么,又不是没人照顾,你都照顾我这么些年了,还不累啊?” 白茯舀了一勺粥送到雪姝嘴边,笑说:“不累,照顾你,一辈子都不累。” 不知道是不是刚生完孩子情绪还没稳定的缘故,雪姝一听白茯这话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发热。 白茯眼尖地看见了,话锋一转:“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完了好好休息。” 雪姝自然知道白茯所想,心里熨帖感动,应了声后当真不再说这事。 吃完饭,雪姝重新躺了回去,临白茯出去前问了句:“澜儿今晚没被吓到吧?” 白茯收了碗筷给绿茵,回道:“怎么没有?昨晚跟着起来熬夜,今儿个白天在你这守了整日,君先生来时还拉着君先生让他给你把脉开药。” 想到君澜,雪姝的心不由又软了一下。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现在时辰晚了就算了,明日一早他醒了就带过来吧,我同他一块儿用早膳。” 白茯应了。 白茯前脚走,夙珝后脚沐浴回来,带着一身淡雅的莲香。 雪姝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等人一上床就抱住了他的腰。 夙珝捏捏她的脸,“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黏人啊?” 雪姝额头在他腰上蹭了蹭,理直气壮。 “谁说当娘了就不能黏人了?不是你说我在你这可以一直当个孩子吗?怎么,现在就开始嫌我年老色衰了?” 夙珝可真冤枉,“谁嫌你年老色衰了?” 雪姝挑眉,戳了戳他胳膊,“你。” 夙珝躺下抱住了她,两人之间久违的没有肚子的阻隔。 夙珝忍不住喟叹一声,直把人捞进怀里牢牢贴着自己。 “哪有你这么冤枉人的,我逗你的都听不出来?别说你当娘了,就是你当祖母了,你在我这都是小孩,我乐得你黏我,巴不得你黏我,所以姝儿宝贝,以后多黏黏我吧,嗯?” 雪姝忍俊不禁,抬头对上他的眼。 “我发现你现在好能说,我说一句你能说十句,也不知道当初谁惜字如金,你是我焱哥哥吗?是阿珝吗?” 夙珝捏捏她的嘴,“你说呢?” 雪姝压着声音笑,两人就这么闹了会儿才相拥睡过去。 第551章 幽之境篇:哥哥妹妹 翌日,雪姝因前一天睡得太多早早就醒了。 顾及到她怀孕的这些日子身边的男人也没休息好,醒来后的雪姝便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 然而事与愿违。 她本想让男人再睡上两个时辰,却不想前一刻还安静的两个小家伙其中一个突然哭了起来。 而且这一哭,声音还尤为响亮,像是要将屋顶都掀了去。 雪姝惊了一下,反射性地在夙珝怀里缩了缩。 夙珝立马就醒了,习惯性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哄道:“没事没事,睡你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白茯的声音:“皇上,娘娘,起了吗?” 夙珝原就是最烦吵闹的,多年来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吵大闹。 如今突然多了这么两只小崽子,夙珝还完全未适应父亲的身份。 一听到小崽子吵,瞬间太阳穴突突跳,一双俊眉皱得死紧,不耐地“啧”了声。 “进来,”雪姝朝外应了一声,拉住了要掀开被子起来的男人。 夙珝扭头看过来,“吵醒你了?” 雪姝:“没有,我早醒了,没事,应该是饿了,你睡你的。” 说话间,白茯同绿茵已经进来。 白茯熟练地抱起哭闹的小家伙,雪姝问:“哭的是哪个?” 白茯将孩子抱过来,笑道:“是小公主,饿了。” 小家伙闭着眼张着小嘴哭得大声,任白茯怎么哄就是不停声。 “给我吧,”雪姝伸手。 从白茯手里接过小孩儿,却没有喂母乳的经验,一时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想了想,又想起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对坐在一旁的夙珝说:“你出去。” 夙珝:“……” 夙珝瞧着小妻子微红的脸,心情瞬间就好了。 他不仅没马上出去,相反还在哭闹的小家伙脸上揪了一下,戏谑地看着雪姝,凑近其耳边低声道:“老夫老妻了,还害羞呢?” 雪姝一听,脸顿时就热了,没好气往他胸膛上杵了一肘子,“出去!” 夙珝揉了揉并不疼的地方,当着白茯等人的面偏头在她嘴角飞快地亲了一口后才起身。 雪姝又想拧他了,但他动作快,她都还没伸手他就下床了。 余光瞥见白茯掩唇笑的样子,雪姝又脸热又无奈,心里还有点糖泡泡。 等夙珝一走,白茯一边教雪姝喂孩子一边笑着道:“皇上对娘娘可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感情还是那么好。” 雪姝看了她一眼,“说得好像冉将军对你就不是这样了似的。” 说起自己家那位,白茯有些难为情,不太愿意承认。 “他?大木头大老粗死脑筋,不开窍,无趣透了。” 雪姝试着喂了下孩子,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随即挑了挑眉,道:“人家可是才见你第二回就把某些人嘴给啃了,这还叫不开窍,无趣啊?” 白茯一听,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顿时又臊又哭笑不得。 “早知你现在还提,当初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事儿。” 这事还是雪姝醒后两人聊天时无意中提起的。 白茯那会儿早嫁给冉凌珏为妻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几十年过去,她自己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她家公主还记得这么清楚。 雪姝笑了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吧,我其实那晚就看出来了。” 只是那时候她一时没往这方面想。 毕竟白茯跟冉凌珏平日里又没接触,两人那回才第二回见面,没道理会有什么关系。 但事后仔细一琢磨她家小妮子当时的样子,突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行了行了。” 白茯面子薄,即便这事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她还是不好意思提。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翻篇了,现在啊,是我们小公主用膳的时间,对不对呀,小公主?” 小家伙吃到饭了,哭声果然就停止了。 这会儿正一只小手抓着雪姝的衣裳,睁开了眼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像是在想是谁在跟她说话。 雪姝这才发现,“小家伙的眼睛……” “随你啊,”白茯戳戳小崽崽肉肉的脸说,“多好看啊,跟琉璃似的。” 小家伙的眼睛随了雪姝,淡淡的橄榄绿色,又大又亮的瞳孔中似有荧光流动,透着一股温和宁静的美。 雪姝昨晚醒来时两个小家伙都在睡觉,她还以为小家伙们会跟寻常孩子差不多呢。 “哥哥呢?”雪姝朝另一只小家伙看去。 白茯从绿茵手中将孩子抱过来,“哥哥自然随了他父王呀,是不是,哥哥?” 小家伙一过来就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往雪姝的方向看,一双琥珀色的凤眸波光流转。 闭着眼睛的时候还不觉得。 这会儿睁着眼睛,雪姝乍一眼看。 嘿? 原来刚出生的小家伙是能看出像谁的,她一眼就在小家伙的眉眼间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白茯见她高兴,她的心也软成一滩水。 对怀中小崽崽说:“父王母后生得都这么好看,我们小王子跟小公主日后也是大美人,美男子。” 雪姝被逗笑了,“这才出生两天,就大美人美男子了,未免过早了些吧?” “谁说过早了?” 白茯不赞成道。 “你与皇上可不就是一等一的好看,皇上还是大贤的第一美男子呢,你俩的孩子日后就是天仙。” “得了吧你。” 雪姝低头看怀里吃得正香的小公主,逗她。 “有人常说,小时候生得好了,长大了未必就好看,但若小时候生得不好看的,日后必定是大美人,你说你日后是大美人儿呢,还是小丑娘呢?” 话音刚落,就遭白茯呸了好几口。 “有你这么当娘的么?孩子才来到这世上两天,人家都盼着孩子好呢,你倒好,说人家小丑娘,当心小公主哭给你看。” 说什么就来什么,本来吃奶正吃得欢的小家伙在白茯一说完的那一刻突然就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看吧看吧,”白茯给了雪姝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雪姝哭笑不得,赶紧哄崽,把好话都说了一遍才差不多把小家伙哄好。 雪姝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向白茯怀中始终没吭声的小家伙,说:“还是哥哥听话,妹妹太闹腾了。” 结果话音一落,刚哄好的小家伙又哇哇哭起来了。 雪姝:“……” 这是一句不好的都说不得了?? 第552章 幽之境篇:情绪与争吵 好不容易把俩孩子都给招呼了,雪姝已经疲惫得不想说话了,任由白茯跟绿茵带俩孩子下去玩。 夙珝进来,看她一脸倦容地靠在床头半眯着眼,心疼得紧。 “辛苦姝儿了。” 他走过来,将人捞进怀里,亲亲她微微汗湿的额头,又亲亲她的鼻尖。 雪姝不想说话,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 “你女儿是个娇气包,半句话都说不得,一说她就哭。” 夙珝方才出去处理了点事,还不知道喂孩子时发生的事,听小妻子这告状的语气, 有些失笑。 “女儿不是随你么?是不是说明你小时候也是娇气包?” 这话雪姝就不爱听了,一拳头砸在他胸膛上。 “这才哪跟哪啊,你竟然就帮你女儿说话了,我是不是娇气包你不知道啊?” 夙珝心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可是在她八九岁就认识她了。 他就再没见过比她更乖巧听话懂事的丫头片子。 “逗你呢。” 夙珝抓住她的小拳头放在唇边亲了亲,这才发现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心头不禁一紧。 “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 雪姝摇摇头,抱着他把脸埋进他颈侧。 夙珝揉了揉她后脑勺,低声问:“闹着你呢?小丫头片子,我一会儿就去教训她,不哭了,嗯?” 雪姝没哭,她就是突然情绪不对劲。 过了小会儿,她在夙珝的肩头瓮声瓮气地说:“下回还是让奶娘喂他们吧。” 夙珝二话没说就应了,“好。” 奶娘早一月前就候着了。 只是雪姝头一回当娘,又见过白茯当娘的样子,就想着等孩子出来了自己喂养,奶娘照顾着小家伙们的起居就好了。 可她没想到,原来喂孩子是件这么难受的事,疼得她都想哭了。 雪姝见他应得这么快,忍不住抬头问:“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夙珝抱着她坐下,擦了擦她微润的眼角,温柔地说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小家伙们闹着我宝贝了,让我宝贝难受了。” 雪姝撇撇嘴,又一把抱住了他。 “阿珝,你真好。” 夙珝笑笑,亲她的小耳朵,“我不好谁好啊,好受些了?” 雪姝点头,“嗯。” 夙珝又抱着她哄了会儿。 到了早膳时辰,他便陪雪姝在屋里吃,照顾得无微不至。 吃完饭陪着人待了会儿,雪姝刚生产完体力还未恢复,加上要补充灵力,没多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确定人睡着后夙珝轻轻掰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这才得空叫了白茯出来问话。 听完他的话后,白茯笑着宽慰道:“是这样的,刚生产完情绪波动大,皇上不必忧心,皇上对娘娘这般仔细周到,何况还有我与绿茵她们呢,会把娘娘照顾好的。” 夙珝得知雪姝的情绪是正常情况后就放了心。 想想后又让喜贵将晟明殿的东西搬到了明淑宫来,一边处理事情一边守着人。 正如白茯所说,刚生产完的雪姝情绪时常不稳。 加上她又曾经有过那般不美好的记忆。 白天或许还好些,一到晚上雪姝便时不时的就会做噩梦。 梦里的内容还是那些。 上辈子自己是如何怀孕的,又是如何被秦婉如他们严刑拷打。 后来又被白芪背叛,临盆之际被夙馨玉夙锦儿二人逼至绝路,再到最后自己一刀扎穿肚子。 就如同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漩涡里,雪姝只要一闭眼,梦里就全是这些东西。 这就导致她总是睡不了多久就会被惊醒,然后起来找孩子,直到确定两个孩子都没事,她才放心。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 夙珝心疼得不行,找过御医找过君曜,得到的却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雪姝自己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好。 往往上一刻还跟白茯和孩子们有说有笑,下一刻她的心情忽然就沉重了。 她知道,也极力在控制。 可也不知怎么的,始终把控不了,情绪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别人不管是怀孩子还是生孩子,生了孩子之后都没事。 可偏到了她,怀得艰难,生了后还管不住自己。 又怕疼,只喂了孩子一次就受不了的把孩子交给了奶娘。 孩子哭明明就很正常,可每次她都会觉得吵,闹着闹着自己就忍不住也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太娇气了。 阿珝说得没错,她就是娇气包,她感觉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 就这样,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 明明生产后该是恢复养肉的时候,雪姝身上的肉却始终没有回来,甚至看上去比怀孩子的时候还要瘦。 夙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还为此凶过她。 说不知她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爱惜自己身子之类的。 两人为此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明淑宫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遭池鱼之殃。 白茯就劝雪姝,说皇上是心疼她,觉得她这是在糟践自己的身子。 可雪姝又何尝不知道呢,但她就是把控不好自己的情绪。 她一方面知道他凶她是为她好。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你为什么要凶我,我为你辛苦了近一年,为你生了孩子,你怎么能凶我呢? 久而久之,她的情绪就成了一个恶循环。 为避免自己再惹人不开心,雪姝就不再多说话了。 她每天早上醒来不会再腻在夙珝怀里,自己轻手轻脚地起来,去了孩子房里再次尝试着自己喂孩子。 会避开跟夙珝见面,不跟他一起吃早饭。 就算有时候避不开,她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黏着人。 都是夙珝说什么,她应什么。 应完了,两人间的气氛就又沉默了。 夙珝对此恼得不行,却又偏偏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这可苦了王族的小王爷们了,日日都被叫到训练场,由夙珝亲自操练。 不止是拳脚功夫,还有灵术修为,每每一练起来就是整日,中间都不带歇息的。 短短几日过去,小王爷们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个个身上都快没灵气可言了。 最后到底还是夙珝没忍住,在这天早上雪姝又要一个人起来时把人压回了床上。 “宝贝,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和好,行么?” 第553章 幽之境篇:满月 雪姝被他压得猝不及防,不由愣了一瞬。 当她对上男人压抑着情绪的双眸,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满心的愧疚与自责几乎将她淹没。 “我……” 才刚开口,余下的声音就被男人封进了唇中。 夙珝狠狠地亲她,将自己这几日的压抑与心疼都传递给她。 雪姝吃痛,眼尾不自觉洇开一片红。 夙珝咬了她又心疼得紧,在她唇上轻啄了好几下。 “宝贝你看着我。” 他捏着雪姝的下巴让她抬眼。 “我那日并非有意凶你,我是心疼你身子,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轻么?如果那日我说的话伤了你,我向你道歉,可我也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疼你,懂么?” 她怀得不易,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宠着。 这些日子他知道她情绪不好,也知道她为什么频频做那些梦。 都是他的错。 夙珝想。 是他给了她那样的噩梦,是他没能让她安心。 所以他比她怀孕期间来得更耐心,更迁就。 可耐心顺着是一回事,担心她身子又是另一回事,他哪舍得看她再一天天瘦下去。 夙珝越看手下这不足巴掌大的小脸就越心疼,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又忍不住低头亲她,哄她。 “宝贝,对不起,我理解你心疼你,你也疼疼我好不好?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在一块的这几十年,两人没吵过架。 每每意见分歧,都只会心平气和地聊。 聊不好,雪姝会主动抱他,再亲亲他,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 她相信,这世间夫妻没有再比他们更和睦的了。 所以她没听过他这般低声下气同她道歉的样子,雪姝瞬间跟针扎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眼看着男人的眼睛都红了,雪姝摸上他的脸。 “不是的阿珝,你相信我,我没想跟你闹,我只是不想再烦你,在我能稳定情绪之前,我不想再让你烦,让你一味地顺着我,我……” “真的?”夙珝打断她的话。 雪姝点头,眼里隐隐有了水雾。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把控自己的情绪,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惹你不高兴,所以我想,可能让我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我……我真没想跟你闹。” 说完,雪姝一把抱紧了夙珝,这几天累积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夙珝听她说并未同他闹脾气,不由松了口气,忍不住坐起来把人捞进了怀里,揉揉她的头好声好气地哄着。 “好,没闹,我的错,我的宝贝这么乖巧懂事,怎么会无理取闹呢,倒是我多意了,我向我宝贝道歉。” 雪姝心里又酸又涩又暖,轻轻打了他一下,“都说了是我的错,你不要道歉。” 夙珝抱得更紧了。 “好,我不道歉,宝贝也不可以哭,忘了白茯怎么说的了?坐月子可不能哭,再哭眼睛就坏了。” 雪姝觉得自己矫情,又很难为情,“对不起阿珝。” 夙珝笑了,抱着人仔细又温柔地吻了她一通,“我不道歉,你也别道歉,我们好好的,嗯?” 雪姝点头,回想自己近期来的行为,着实难为情得很,不太好意思地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夙珝又把人给摁了回去,一点不给松开。 “这几天醒来你都不在我怀里了,都不黏我了,快给我补回来。” 雪姝倏地就被逗笑了,很配合地又给抱了回去。 王上王后和好,明淑宫的一众宫人也总算松了口气。 那些一早就去训练场等着的小王爷们一听今天可以休息,纷纷原地一蹦三尺高。 再一听原因,没多会儿,小王爷们就都跟自家姐姐妹妹来明淑宫。 明着是请安,实际却是感谢雪姝让他们摆脱了非人哉的训练,还都一人来了一句祝王上王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就差直接说“你俩以后可别吵架了”。 雪姝哭笑不得,经他们这一来去,她感觉这些日子堆积在心底的郁气都散开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晚上,雪姝都没再做噩梦。 倒是偶尔会无故惊醒,但醒来后一看到身边人后心就平静了下来。 很快,雪姝的月子坐满了,两个小家伙也满月了。 只不过月灵不兴在孩子满月这天摆酒席。 所以到了这天,便只是请了夙嘉楚胤与君曜等人,来明淑宫简单吃了顿饭。 并在饭后由夙珝将俩孩子名字给定下了。 哥哥月霭,妹妹月慕,通“爱慕”之意。 取名字前雪姝问了好几遍夙珝都不告诉她,这时一听,简单明了。 当着桌上众人的面,雪姝情不自禁红了脸。 君澜坐在君曜身边,见两只小崽崽的名字已定好,便从凳子上下来。 然后像模像样地举着小杯子来到两只小崽崽面前,奶声奶气地说:“愿弟弟妹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虽然辈分差了大截,但夙珝跟雪姝倒也不在意这些。 若真要较起真来,在座的各位都得叫他们祖宗了,所以在辈分这方面大家就都没在意。 小孩儿在明淑宫待了一个半月,已经能在没有大人教的情况下自己做些事情了。 君曜欣慰地看着他,温和的双眸不见疏离,有的只有满目的温柔。 他在心里想:凌儿,你看到了么?我们的澜儿长大了。 君澜的小杯子里是果汁,在祝福完弟弟妹妹后他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将杯里的果汁一饮而尽,还将杯子倒过来给雪姝看呢。 雪姝让他逗得心软得不行。 这时,慕慕朝君澜伸出了小手,张着小嘴咿咿呀呀的。 雪姝便抓着君澜的小手去碰慕慕的手,笑道:“慕慕喜欢澜哥哥呢,是在叫澜哥哥吗?” 君澜趴在小车边,抓着慕慕的软乎乎的手,眨着大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 就在这时,两小只握着的小手上忽然亮起了一抹浅绿色的光。 饭桌上的人不由愣了愣。 就在众人愣神这一瞬间,君澜头上原本掩去的小黑角突然就冒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白茯等人看清之前,君曜一个闪身来到君澜面前,一把将小孩儿抱进了怀里。 雪姝与夙珝看得分明,那道绿光之后,君澜周身便漫开了一股淡淡的黑雾。 雪姝:“先生,这……” 君曜以衣袖遮住小孩儿,道了声“抱歉”后便抱着君澜先行离开。 除夙嘉楚胤与夙珝雪姝外,院里其他人对君澜的身世一概不知,都不免一脸疑惑。 雪姝跟夙珝都大概猜到了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地给了对面坐着的夙嘉楚胤二人一个眼神,然后三言两语把这事揭过去了。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君曜国师身份的便利了。 做什么都可以不要理由,一句“国师自有主张”就能把人全给打发了。 第554章 幽之境篇:与你相爱真好 君曜带着君澜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回了宁安塔,随即径直进了虚空殿。 “爹爹?” 君澜被君曜放下来,才一开口,君曜就察觉出了异样。 这一个多月以来,小孩儿的变化着实大。 说的话多了,自主理解的东西变多了,做起动作来也比以往利索了很多。 但变利索的也仅仅只是动作,虽说会说的话多了,但语速却未有多大提升,通常还是慢悠悠的。 可就在刚刚,“爹爹”两个字让他喊得又快又准。 君曜难得从他这两个字里听出了语气。 带着一丝疑惑与轻快,像是在对君曜将他突然抱回塔的事表示不解。 君曜心头一颤,将小孩儿放下后垂眸一看,竟是就这般对上一双灵动十足的眼瞳。 骤然间,君曜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 与此同时,沉寂于他体内多年的鲜血好似在这一刻疯狂活跃了起来。 以至于一时情难自已,俊俏的面容上兽纹一闪而过。 “爹爹?!” 君澜不知自己的异常,只见自家爹爹脸上出现兽纹,不由得一惊,抬起小手就往君曜脸上摸。 君曜眼眶发热,一把将小孩儿抱进了怀里,“澜儿。” 说话间,他已探入了君澜的灵脉。 随即果然发现,小孩儿灵智开了,以往停滞在他体内的灵息顺着他的灵脉开始流动了起来。 解除了,澜儿身上的封印解除了。 虽不知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但事实确实是他家澜儿的灵智开了,封印解除了。 此后,他与她的澜儿便会同寻常孩子一样一日大过一日。 君曜喜不自胜,只觉心中酸涩不已。 正是高兴,怀中小孩儿忽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便喊了声爹爹,声音略带着些隐忍。 君曜一惊,以为是突然解除封印对小孩儿身体造成了什么伤害。 赶紧将小孩儿松开,却发现从小孩儿身上不断有黑雾冒出来。 与魔族散发的魔气不同。 自君澜身上漫出的这阵黑雾中,君曜未感觉出任何污秽恶意,有的只是宁静与熟悉。 君曜看着从君澜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黑气,胸腔忽然鼓噪了起来。 他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他怕自己想错了,又是空欢喜一场,双手便就这么轻轻放在君澜肩上,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切。 君澜没有再发出声音。 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但他对君曜的情绪是非敏锐。 所以他也就忍着,就这么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君曜。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君曜的瞳孔里倒映出那抹熟悉的身影。 藏于他袖间的属于方凌的那一缕气息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与那道身影相融。 窈窕纤细且不着寸缕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视野中。 眼见其马上就要倒下,君曜已不知作何想。 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那人紧紧搂抱进怀里,用宽大的衣袖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 方凌,凌儿。 他的妻子。 回来了。 君澜身上不热了,他都未看清他家爹爹动作,只感觉到一阵风轻轻吹过。 小孩儿回头,看着被他家爹爹紧搂着的人,迟疑道:“……娘?” 闻言,君曜抬首,清俊的桃花眼已是一片绯红。 他朝君澜伸手,将小孩儿拉过来,然后温柔地看着怀里双眼紧闭的人,低低地应着。 “嗯,澜儿,这便是你娘,她回来了。” 是的。 他的凌儿回来了。 — 明淑宫。 雪姝哄好孩子睡觉从隔壁间回来,刚好夙珝沐浴完也回来了。 雪姝熟练地从绿翘手中拿了干净的巾子摁着人坐下给他擦拭头发,边擦边说:“我看了,妹妹同哥哥一样,都继承了你我二人的灵力,暂时还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们当时看得明白,君澜的变化发生在与慕慕接触的瞬间,便想着会不会是慕慕无意间做了什么。 可回想起来,这一个月以来,君澜跟俩小崽子的接触都不少。 以往都没任何变化,为何今日就有了? 雪姝猜想:“难道是满月的缘故?” 说完就先自己否定了。 “这也不能吧,我看兄妹俩都没什么异常之处,顶多就是日后修为或许会很高……”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完又歪头问夙珝:“你说,澜儿身上的封印现在应该解除了吧?” “我看不止,”夙珝说。 雪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什么意思?” 夙珝顺手将其拉到怀里,朝空中轻轻一点。 灵镜出现,照的地方赫然便是宁安塔虚空殿内。 换成旁人,是绝对无法看到宁安塔内之景的。 但夙珝是月灵王,掌管整个幽之境,自然有这权力。 镜中,君曜怀中抱着一人。 虽看不太清楚,但从那一头如瀑的秀发来看不难看出是女子。 雪姝立马震惊了,“这是……方凌,方凌回来了?!” 夙珝颔首,“看样子是。” “这……” 雪姝又惊又喜,同时又纳闷。 “方凌是如何进来的?幽之境外不是有结界吗?你有感应吗?” “不对啊,君曜不是说方凌消失后会在经过一段岁月后变成新的穷奇吗?为什么直接就是方凌的样子出现了?” 夙珝看了看就把灵镜撤了,他起身一把将雪姝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缘分吧,”夙珝说。 雪姝让他的回答弄得懵了一下:“缘分?” 夙珝将她放到床上,撩了撩发,散去了头发上的湿意,跟着也上了床。 “对,缘分。” 他顺手把被子扯过来盖在两人身上,然后就这么靠着床头,把小妻子揽进了怀里。 “就像你我一样,”他说,漂亮的凤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无需多解释,雪姝立时就明白了。 是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早不受灵神族约束,早不受神律约束,更不受天地约束了。 雪姝想,君曜与方凌大概也同他们一样吧。 如同人类常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好。” 雪姝靠着夙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像素日里他对她一样,将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夙珝翻身将其压到床上,温柔地在她耳畔落下一个吻,沉沉地问她:“哪里好?” 雪姝抬手攀住他的脖颈,视线对上他的眼,微抬了头在他薄唇上碰了碰。 每碰一下就回答一句。 “认识你真好。” “喜欢你真好。” “被你喜欢真好。” “与你相爱真好。” “为你轮回真好。” “与你重逢真好。” “与你再相爱真好。” “与你成亲真好。” “为你生子……” 余下的话被男人融化于唇齿间。 他细细地吻,穷极柔情蜜意,温柔如花瓣,醇厚香甜如美酒。 雪姝沉醉其中,依旧在其耳旁低低地补完了剩下的话。 “为你生子真好。” “与你白首,真好。” 真的很好。 我爱你。 我的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