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节 ?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作者: 小央 简介: 易思违长得帅,家境也好,有少爷架子,却不叫人讨厌。所有人都享受他的照顾,也乐于在他小组作业、旷自习时帮忙打个掩护。 除了一板一眼的乖乖牌莫乌莉。 他们走的是最俗套的欢喜冤家剧情。起初刻意针对,最后看对了眼。 大家偶尔会感慨,莫乌莉就是一书呆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以至于还有狐朋狗友调侃易思违:“你这么能撩,别把人撩傻了,以后甩不掉。” 他不假思索:“我真想分,她还能以死相逼吗?” 易思违始终认为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占主导。然而那一天,他亲耳听到她用与往常天差地别的口吻打电话:“男的都跟傻子一样,易思违也很好搞定嘛。” * “除了欢喜冤家,那种剧情不是也很常见吗?男主角本来品性单纯,但被一个坏女配欺骗了感情,之后就变成了游戏人间、不好相处的败类,直到遇见女主角感化他。”莫乌莉冷冷地说,“我就是那个坏女配。” 易思违条件上佳,却无缘无故单身多年。朋友想介绍对象,于是询问他喜欢的异性类型。只见易思违思考片刻,没来由地冷笑。 他回答:“很坏的女人。”  ?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坏女人,狗男人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夜我们躲到哪里去 立意:健康成长 第1章 春季(1) “喂?” “喂。你好,是莫乌莉吗?” “我是。你哪位?” “打扰了,我是易思违,是……” “我知道了,同班的人。有事吗?” “原来你认识我?” 没有课的教室里,莫乌莉拿着手机,走到窗边说下去:“不认识。但你旷勤、迟到、晚交信息很多次。”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听筒那头的人嗓子有点干,“班长,能麻烦你帮我划掉上周五晚的缺勤吗?我找了老师,他说要你改日志才行,不然我就要重修了。” 除了专业课,电话那头的大学生永远机动出席,自习也完全不来。还是大一,纪律管得严,班长要为考勤负责。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重新打来,她又挂断。回到座位上,眼镜戴久了,夹得鼻梁疼,莫乌莉把手伸到耳后,一下又一下地压眼镜腿。 莫乌莉讨厌易思违的声音。 隔壁同学随口问:“谁啊?” “易思违。” 女同学马上看过来,又惊又喜:“真的假的?!易思违找你?为了什么?你们关系很好吗?他刚才说什么了?” 接二连三的提问砸来,莫乌莉只是说:“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吗?” “你不知道他?不会吧!”空气似乎热起来了,同学一惊一乍,有些兴奋地拍她肩膀,“见面就懂了,他的脸会发光。” 莫乌莉问:“……他是耶稣?” 大一上学期快结束,莫乌莉过着平静的生活。 叔叔中了彩票,双色球,加上翻番派奖,总共有七百六十多万,给她付了学费和生活费。突如其来,莫乌莉变得悠闲起来,每天只用吃饭、学习,随心所欲地打发时间。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高中到大学,仓促地过了成人礼,难免有点无所适从。没有路标时,找点事做比较好。她当了班长和课代表,认真读书,没有住宿舍,独来独往,完成着大学生理论上该完成的任务。 遵守纪律不一定比不遵守来得好,但肯定更轻松,至少不用思考。 莫乌莉按时上课,连教务处刷高校kpi的晨练也会去,不化妆又不做发型,常态是戴着大方框的防蓝光眼镜在自习室学习。看起来前途是她唯一关心的问题。 不过,作为班长,班上有什么事,受教育的一直是她。这才是最近困扰她的事。 故意隔了一阵才看手机,没想到漏掉了男朋友的消息。闻京也是同一个班的同学,曾在校外的桌游店打工。 之所以说“曾”,是因为他发来的消息是:“我又辞职了。” 她回复:“怎么了?” “下班了还要留下员工骂人,这么点钱,谁爱干谁干吧。” 闻京已经辞职很多次,常对打工的地方挑三拣四,待不了太久。 莫乌莉安慰他:“工作嘛,赶紧去吃饭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别饿肚子。” 闻京立刻发来“嗯嗯”和情侣之间用来示爱的表情。他说:“你带了吃的没有?我在楼下。” 莫乌莉确认了一下。闻京就在楼下,也不肯上来,说要见一面。她翻了翻书包,把早上买的面包拿出来。本来是准备当午饭的。摘掉眼镜,莫乌莉下了楼,出电梯,推开大楼的门出去。 已经降温了,顶着冷风到外面,她看到闻京,发现他看到自己,于是笑了。 她走过去,两个人坐到篮球场附近的长椅上。闻京说着打工的事,莫乌莉一边充当听众,一边拆开面包。她吃了一口,剩下的撕成小块喂他吃。 闻京说:“我快迟到了,所以打车去的。起步费就那么贵,早知道就请假了。” “怎么了?” “看店为什么还要打扫卫生啊?店长一来,看到地上有纸片就罚我。真是无语了。时薪又不高,老子图什么?” “所以他们才招不到人。” “就是!我越想越气,索性扔下东西不干了……怎么办啊?我又不像某些败家子,钱多得可以乱花。” “……” 闻京却不往下说了:“唉,算了!” 莫乌莉把面包送到他嘴边,他不自然地停顿,憋不住笑,然后吃下去。近距离看女朋友,闻京总觉得不适应。军训完没多久就确认关系,到现在,他们也恋爱几个月了。 在班上,莫乌莉平平无奇,是最不起眼的类型。高中寒窗苦读、素面朝天没什么,大多数人进了大学,都会要改头换面,美妆的美妆,健身的健身,开启社会自我爆发期。她却不,来去匆匆,不赶潮流,也不热衷集体活动。 但是,一旦开始关注,又很容易发现她漂亮。莫乌莉眼窝深,嘴唇薄,乌发玉貌,美得薄情寡义。 闻京心想,他身高一米八五,长相不丑,只是不够花里胡哨,自我感觉能打八十分。家里有本地户口,父母是国企员工,有房,也准备在他结婚后买新房子。这样的条件,应该算是很好了。他本来希望找个本地人,不过莫乌莉成绩优异,将来应该能落户。 东西吃完了,话也说完了,闻京和莫乌莉紧紧牵着手,两个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正适合接吻。他堵着她不让走,粘粘乎乎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分开。 他陶醉在自己帅气的表情当中:“乖乖的啊。” 她挥了挥手。 莫乌莉一个人上了楼,回到座位,重新戴上眼镜,习惯性按了按眼镜腿。 结束学习,她一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校园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有活力的面庞,青春无敌,自由自在,自然地奔向幸福。莫乌莉混迹在他们当中。日光从树枝形成的凉棚外投下,斑驳陆离,落到身上。 有人从相反的方向来,和朋友在一起,说说笑笑,永远不孤单。 莫乌莉盯着那个人的脸,不动声色,脚步也不停,直到擦肩而过。她有点刁钻地想,jesus。 好吧,是还行。 学校面积很大,对于同院同年级同一专业的人来说却很小。活动范围是固定的。 她吃过饭出来,准备离校。回去要走很远。二教大楼有两扇门,从中间穿过能节省不少路,进门要刷学生证。 正是课前高峰期,她去排队,站稳后看到易思违。他在她前面,正忍着笑,在跟另一队的朋友说“宿舍钥匙忘带了”。对帅哥来说,连做鬼脸都赏心悦目。莫乌莉默默收回视线。 然后她就看到他包侧边挂着的钥匙,以及和钥匙绑在一起的小熊吊坠。 大概是随手塞进去,然后一股脑忘记了,挂饰摇摇欲坠。莫乌莉下意识握住,手上用力,毛绒小熊被她捏得陷进去,可怜巴巴,被欺负得很惨的样子。 她说了声什么,把它递给前面的人。 易思违向她道谢,甚至来不及问哪里找到的。他穿着一件白卫衣,牛仔裤,衣服上粘到的头发那么显眼。那是女人的头发,也不奇怪,受欢迎的男生多半肮脏又邪恶。 他们通过闸机。 莫乌莉不停留,穿过人群,直接走向另一扇门。 易思违走了几步,回头去找刚才的人。她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现在,到处都是人影,又到处都不见人影。她不在那些人里面。 朋友说:“那不就是莫乌莉吗?” “谁?” “班长啊!你刚刚还在找的。” 开学这么久,易思违居然还不能把她的脸和名字对上号。 “因为她不是跟你玩的那类人啦,”朋友大大咧咧地解释,“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吗?”可是,易思违对那张脸分明有印象。 他想了好半天。学习,吃饭,和朋友到学姐寝室打牌,然后在大家开始发酒疯前率先回去。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才想起熟悉感的源头。 还是开学的时候,班上举行了破冰活动,他们班去古代修的人工湖团建。 一群新生,也是一群年轻的男生和女生。大家先去吃饭,在餐厅玩游戏。 惩罚游戏是拉近关系的秘籍,有人被要求拥抱,有人被叫去喝交杯酒。易思违被他们的尺度吓到,未雨绸缪,起身说要去透透气。 湖边有不少水鸟,旁边就有便利店,游客会拿饼干、肉包子之类的喂食。易思违靠在围栏边发呆,有女同级追出来,问他要联系方式。他干脆把手机递过去,让她们操作,加完再还给他,聊天里被人搭讪的记录也放着不管,回头继续盯着湖面看。 风把水面挤皱,鳞片似的波光在聚拢。突然间,一块蛋糕飞来,精准无误地砸中他的脸。 易思违懵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是觉得丢脸,主要是没有头绪:“木糖醇的?” 蛋糕的主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的那个就是莫乌莉。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自己喂鸟不小心云云,他笑得更厉害了。这都什么事啊?易思违去了公园洗手间,莫乌莉就跟在他背后。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节 她抬不起头,小声地说,手机给他要回来了。他回答谢谢,转过身去,水还没擦干,淅淅沥沥往下落。 当时他染了一个亚麻色的头发,又穿了耳洞。后来院里有过几个男生模仿,还特意代购买了香水,都是东施效颦。越是精致的打扮越考验相貌。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 230127追加:设定只为人设服务,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请不要在评论区讨论角色初次性体验是谁这样的问题,也劳烦别对作者判定毫无创作价值的角色进行任何规定和指导。我希望能尽量提供最好的阅读体验,over。 第2章 春季(2) 莫乌莉住在校外,叔叔租了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给她和也在读大学的堂哥住。虽然男女有别,但两人是打小一起玩的兄妹,堂哥在学校有床位,这里顶多落个脚,大人也就没意见了。 堂哥从没来过,所以一直是莫乌莉独占。 从家到学校有五十分钟路程,莫乌莉从没迟到过,总是提前到。她习惯坐地铁往返,在车上发会儿呆,到了学校,就该重新打起精神。 闻京给她打电话,骂骂咧咧数落寝室同学的不是:“以为请个客就是爹啊?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去喝酒叫了另外两个人不叫我,光明正大排挤我呗,真是服了!他以为自己人缘好?别人不都是把他当凯子!真不懂这种人怎么都有女的喜欢,吃点好的吧!” 莫乌莉问:“你还在寝室?” “对,没事,我一个人。他们走了。”闻京在洗手间打转,背着室友动他的日化品,“啧,真有钱……” 别人的,不心疼,他一口气挤了一大堆。 她的语气很耐心:“你心情不好?要打视频电话吗?” “又想我了?”洗完脸,闻京扯了扯嘴角,“算了吧,等下还有课。” “好。”她回答。 其他电话一直打进来,莫乌莉拿开手机,看到不认识的号码。来源显示是老家。她想也没想就摁掉,一时手滑,连带闻京的一起挂断了。等会儿再解释吧,这么想着,她收起手机。 莫乌莉站在一段的楼梯最底层,正要往上走,手先搭上扶手。 楼梯交叠,易思违刚好从另一截楼梯来,走到顶端。坡道一上一下,护栏衔接。朋友和他打闹,他也按住扶手。 两只手叠在一起。冬天气温低,手和眼睛也冰冷。他们对视,易思违先抽出去。 “对不起。”他说。 他道歉,她却僵住了。 莫乌莉一怔,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偌大的教室里,他们和她各自坐在两端。 她来得太早了。不,准确来说是他们到得太早了。放在平时,在没有其他同学的教室里,莫乌莉可以做很多事,用手机刷会儿英语题,看一阵书,再不济一个人默默走神也行。但易思违他们太碍眼了。 易思违人缘很好,朋友很多,平时在校和学生玩,放假就和校工大叔一起去钓鱼。他的交际圈一直是个谜。 莫乌莉跟大家都说得上话,但她不住校,相对不容易一起行动。不过,就算住校,她也不可能像易思违一样,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好像载满花粉的花和蜜蜂。 她低着头,想要专注看书,旁边座位突然被按下来。 莫乌莉才回头,对上易思违凑近的脸,差点被吓到打嗝。他像没觉察,也不以为这样有什么,自顾自地问:“你在看什么?” 莫乌莉讨厌易思违的长相。 它那让人眼花缭乱的目的性太强烈了。 她说:“你想干什么?” 他说:“班长,请你帮我改上周五晚的缺勤。” 专业必修课,易思违会上。专业选修课,易思违也会上。但那些公共课和学校特色课程,他基本都是踩线过。这次纯属翻车,没算好出席次数,导致出勤率低了一截。好在还能亡羊补牢,补个一次就行,他没少积累人脉,认为这请求不算过分。 作为班长,莫乌莉的工作包括但不仅限于一切杂活。有的老师年纪大了,还要在学校附属医院上班,课堂记录和考勤都交给学生写,教务处也只和学生对接。她不去改,老师那边也没办法。 她一点情面都不留:“不改。” “为什么?”他也不生气,趴在课桌上问,“求你了,我请你吃饭?圣诞我们交换礼物吧。你不用送别的了。” “不要。” 易思违被逼到绝路,只好说:“我请过你喝奶茶吗?之前去实验室那边,我请过班上的人好几次。” 莫乌莉目不斜视:“我没有。我从不喝奶茶。” “我在班级群发红包,你有领过吧?” “没兴趣,我手慢。” “我妇女节送过女同学护手霜——” “我没拿你的。” “那上次我们班去吃烤肉呢?我买的单。” “我把钱转给你了,要看记录吗?” 他的把握在渐渐消失。她回过头,拿出手机,不紧不慢准备搜记录,接着被他叫停。依稀中,易思违是有印象的。 那天班上团建,他被灌了很多酒,本来就不爱酒精,心情很糟糕,正躲到门口抽烟,突然有人推门出来,也不打招呼,直接挡在他面前。他低着头,就听到跟前传来问话:“你的支付宝账号是这个?”然后就是手机到账提醒。他才抽出手机,她已经走了。这情形太荒唐,他还喝醉了,加上不认识她,因此后来被他选择性遗忘。 此时此刻,他完全想起来了。 易思违说:“是你啊。” 莫乌莉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不想帮你,也没有义务帮你。我只是按规则办事,你想要学分,就应该按时来上课。不是只有专业课重要。” “下次我会的。”他注视着她,而她也毫不避让地看回去。 绝对是撒谎。莫乌莉打量他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地笃定。她说:“你还是重修吧。” 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就算不彻底,也还是痛快了一些。她起身换座位。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变多。易思违悻悻地回朋友当中去。 他座位周围的人增加了,有男有女,大部分在幸灾乐祸。他坐下,室友汤祁乐靠过来出主意:“你可以找闻京试试。” 易思违看过去。 汤祁乐说:“莫乌莉是他女朋友。” 这显然是个冷知识。旁边还有人听到了插嘴:“闻京竟然有女朋友?!” “他和班长吗?” “还挺配的,哈哈哈。” 他们齐刷刷看向那边。果不其然,来上课的闻京赶到了女友旁边,和莫乌莉挨在一起。 闻京和易思违同一个寝室。晚上回去,闻京戴着耳机。经过他背后,易思违说:“闻京。” 闻京把耳机摘下来,脸上堆起笑容:“干嘛?” “班长是你的女朋友?” “是啊。”闻京的笑容卡住,说,“她跟我告白,我就答应了。” 易思违不说话。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闻京忽然有些局促。他把耳机放到桌上,像套近乎似的,也像要证明什么,不管有没有被问,故意用豪迈的语气说下去:“那时候她把我叫下楼,直接跟我说了。我本来不打算谈恋爱,也看不上她,但她以前没有谈过,特别纯洁,我感觉拒绝了也不好。以后在班上多尴尬啊。谈了以后她性格也还算好,就一直没分。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易思违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他椅背,又想起什么,“昨天我请小田和汤祁乐去喝酒,你好像在忙,我就没叫你,别往心里去。” “哎!这有什么!我不在乎的。”闻京特别爽快,“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易思违盯着他的脸,飞快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汤祁乐做口型问,不说了?他只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易思违找隔壁班班长借id,登陆学校后台,查了一下班级日志。他的名字出现频率很高,太高了,高得有些不正常。 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没上《道德与法律》,当天没点名,大家都没被记,可他却被标注。他英语小组作业搭顺风车,只有他被划出去,难怪学分凭空变少。他体育考试去晚了,哪月哪日几分几秒都被记得很清楚。 易思违头一次关心起莫乌莉这个人。 他没问别人,只在班级群随意搜了一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光是选修课,他选了两门课,莫乌莉也偏偏挑中那两门。其中一门寄生虫课,她还是课代表。 易思违心里有了个推断。 莫乌莉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天自习完,她走出校门,面前突然停了一辆跑车。她在众目睽睽下被拦住,易思违从驾驶座下来,专程到副驾驶座外给她开门。 他穿得很骚包,开的车很拉风,可走过来时差点被台阶绊到,反差拉满,脑子缺一根筋的本性暴露无遗。 易思违笑眯眯:“一起兜个风?去河边吃个饭?” “然后帮你改个出勤记录?”莫乌莉比十二月的井盖还要冷,打量了一下车,“你不会觉得我吃这套吧?” 物质陷阱和□□都没用!不诱了! “……好吧。”他把车门关上了,可怜巴巴地说,“真不行?” “你以为你是盖茨比?” 装可怜没用!不装了! 易思违说:“你讨厌我吗?” 莫乌莉盯着他。 她没戴眼镜,穿着一件法兰绒的长款t恤和短裙,露出两条又长又细的腿。离得这样近,他才发现她化了妆。漆黑的内眼线和白皙的脸相衬,内敛又残忍,很古怪,却恰如其分。 他继续问:“因为你男朋友?” 莫乌莉一声不吭,比起被拆穿,看起来更像是抗拒。 易思违好像没辙了,把手伸进车窗,捞出一个纸袋,递到她手里:“这个喷雾送给他。他好像很爱趁我不在用我的。” 莫乌莉说:“你是自我意识过剩吗?别人做什么都是关注你?我怎么就讨厌你了?” “好,没问题。”易思违明显不信,“你不讨厌我,你只是喜欢我,所以才每次都专门记我缺勤,只这么针对我行了吧?” “你脑子没问题吧?” 易思违边说话边坐上车,舌头打结好几次:“我知道,不是你讨厌我,是我喜欢你,哦不,是你喜欢我。” 他打方向盘掉头,扬长而去,临走还跟她挥了挥手。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节 第3章 春季(3) 该放寒假了,期末考前那段时间,大家都在拼命学习。 天气越来越冷,教学楼和宿舍暖气开得足,学生都在室内读书,碰面的几率反而比之前大。 莫乌莉和女同学约好换笔记,在教室碰头,发现都在看同一个网课,两个人聊得很来。 闻京过来,坐到莫乌莉给他占的位置上,刚落座就开始说保安的事。最近外来人员多,学校保安一直抓人查证件。天很冷,他着急赶过来,于是就被惹恼了。 “明明你看着就是学生嘛,拦你干什么。”莫乌莉听着,把刚去泡的热茶递给他。 “就是啊——”闻京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到嘴巴,“这能喝吗?你动动脑筋好不好?” 莫乌莉递纸巾给他,把水倒进杯盖,摇晃来摇晃去,差不多凉了些,然后重新送到他手里:“小心感冒。” “嗯……谢了。”他看着她,被她那样盯着,又有点心猿意马了。 观察完他们的互动,女同学站起身,下楼去便利店买东西。 莫乌莉也站起来:“我陪你去。小京王子,你要什么?” “我就不用了。”闻京低头拿起手机。 手机跳出消息提醒,莫乌莉看了一眼,是闻京发来的红包。点开来,有五十二块钱。莫乌莉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宝”,然后才和女同学走出去。 还没出教室,潘朵然就在说:“‘小京王子’?” 莫乌莉淡淡地说:“怎么了?” “好肉麻!” “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们走出教室,下了楼,在冷风里裹紧外套。潘朵然朝手哈着白气:“你们感情很好嘛。你好宠他啊。” 莫乌莉像是被冻僵了,没什么表情:“嗯。” 潘朵然说:“我就忍不了我男朋友这样。要是他吼我,我绝对跟他闹。” 莫乌莉突然有兴趣:“田亦平时经常跟你出去吗?” “有的时候吧。” “那……” 话说到这就被打断,保安拦住她们,要她们出示一下学生证。莫乌莉翻出学生证,亮了一下,马上收回去。 潘朵然忘了带,找了一阵,口红、卫生巾、钱包,什么都在,就是没有学生证。她几乎要把整个包翻过来,莫乌莉问:“照片也行吧?”她是班长,手头有不少同学的东西,轻易调出潘朵然的学生证照片。 终于过关,潘朵然接过她的手机,仔细端详自己的证件照:“那时候我好丑啊。拍照的时候,我还赶着化了一个妆。结果拍出来一点都不好看。” 她往左右滑动,想看看莫乌莉的。莫乌莉把手机拿回去:“我的也很丑。” 潘朵然是圆脸,两颊红润,亮晶晶的眼睛也是圆圆的。搭配这张可爱的脸,她的头发带点黄,穿着浅粉色的羽绒服,里面的毛衣是紫色,脚下的运动鞋有绿颜色的装饰,头上是一顶彩虹色的针织帽。走在她身旁的莫乌莉却是黑风衣、黑长靴和黑头发。 她们走进便利店。 才进门,莫乌莉就看到易思违。 潘朵然认识易思违,一看到他,马上眼前一亮。她像一匹彩虹小马,蹦到他跟前。易思违和她很熟,被她抓着转圈也不反抗。她说:“易思违,你怎么在这里啊?” 易思违好像有点睁不开眼:“我昨天就睡了两小时,过来买吃的。” “复习吗?我一个题都背不下来。你买了什么?不能只吃软糖啊!”潘朵然在大呼小叫。 他们还在聊什么,莫乌莉已经转过身,不打招呼,独自走进货架间。她拿了一个迷你购物篮,慢吞吞地挑着东西。她一路看,走到尽头,易思违突然出现了。 他说:“你买了什么?” 莫乌莉讨厌易思违的性格。 为什么要跟她搭话? 她不理他,把他当成空气,走到门口去结账。她刚准备把东西放上去,被易思违抢了先。 他买了橘子和软糖,还买了虾条。店员在扫他的东西。易思违说:“本来我还想吃面包。”他知道她不会理他,所以装得像自言自语一样。 潘朵然也过来了,手里拿着面包。 莫乌莉提醒她:“这个不好吃。” “啊?” “味道很怪。我之前买过一次,就吃了第一口。”莫乌莉说。 潘朵然重新挑去了。 易思违走到莫乌莉身边对她说:“我们出去聊吧?” 他走了出去。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里面气温宜人,外面却寒冷冻人。莫乌莉站在店里,目送易思违一个人站到门外。他冷得直哆嗦,招手催她出去。 莫乌莉望着他,不由得说:“傻子。” 他听不到她说什么,又进来了,身上还黏着冷空气:“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走出去。大概是风太冷,脸有点抽筋,她也不理解,自己怎么就笑了。不过时间很短,她已经变回原来的表情。 教学楼和生活区方向相反。莫乌莉和潘朵然并排走。在她们背后,易思违说:“记得帮我改考勤。” “啊?”潘朵然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什么。” 莫乌莉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期末考试度过得很顺利。从高中起,莫乌莉就很会学习。她记忆力好,又擅长分配精力,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亲戚里所有同龄人的榜样。 进大学后的第一个假期,莫乌莉懒得去别的地方。堂哥要实习,也会晚一些回老家。他和她打电话,莫乌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堂哥说:“我公司那边明天才能住,学校宿舍又关了。今天,你那边……要是你不方便,我就去住酒店。” “不,方便。”她回答得很轻巧,“你去吧。” 莫乌莉发消息给闻京,约他出来约会。他们去吃了饭,逛了一会儿商场。 最后,莫乌莉说:“今天我不回去好不好?” 他们在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 一路上,闻京时而看手机,时而和她闲聊。进了电梯,发现莫乌莉在看自己,他就收起手机,故作轻松地说:“你《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考得怎么样?最后大题押中了吗?我没背,急死了。” 莫乌莉做出关切的样子:“那最后呢?能及格吧?” “能吧,谁知道。我们那个考场有作弊的,你们呢?哦对了!”闻京抓住熟悉的话题,就像溺水后抓住救命稻草,“易思违!易思违跟我同一个考场!他实验考试竟然提前交卷!你敢信?肯定找人帮忙了。” 电梯狭小,莫乌莉顿了顿,别过脸去,什么也没说。 他们进了房间。 学校附近也有酒店,还有特色房,专门提供给情侣。但听说里面有偷拍摄像头,之前有学长带女生去,视频流到网上,被正牌女友发现,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抓小三的狗血戏码演完,法制节目接着演。 这就是最普通的酒店房间,标准间,两张床。弄脏了一张,还能睡另一张。 莫乌莉把包放下,先去洗了澡。热水很温暖,久违地让人感到活过来。水打湿头发,她索性洗了个头。 莫乌莉穿上衣服,擦着头发出去,坐到床上,随手开了电视。 都这个时候了,闻京猛地开始紧张。莫乌莉的镇定让人意外,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只能专注自己,赶紧冲了个澡。 房间里,莫乌莉一边看电视,一边把刚才买的安全套拿出来。 洗完澡出来,闻京下半身围着浴巾。手机亮起,比起眼前的事,他要先看手机。信息时代的人都这样,手机的消息永远最大。寝室群里,汤祁乐在问最后是不是应该是他做卫生。他甚至at了闻京。 闻京一个没忍住,直接骂出了声:“我操他妈。” 她说:“……又怎么了?” “狗,全是易思违的狗。贱种,”闻京抱怨起来,“每次都这样,跟我过不去。” 莫乌莉撑着床,侧着身子,默默盯着电视。 闻京说:“我下个学期一定要换寝室,不换不是人。跟易思违和他的狗一个宿舍,我真的要吐了。你不知道,他有多恶心。家里有钱很牛?长得还行就以为自己了不起?我……”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那你放把火烧死他吧。” 闻京突然卡住。 他一下没明白,是谁在说话,是谁在回答他,房间里除自己以外的唯一一个人在说什么。 莫乌莉在看电视。冷静平和的神情,平稳舒缓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她说:“那你捅他几刀,往他身上泼上汽油,一把火烧死他不就好了吗?” 她像是在认真提建议,往常的莫乌莉绝不会说这种话。闻京愣在原地,太震惊了,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她慢慢回过头,看着他微笑。莫乌莉说:“我开玩笑的。” 世界重新回到轨道上,这才合理,这才正常。 闻京有不满,但脾气没发出来,嘀咕说:“发什么疯。” 本来还该有其他流程,但都被她跳过。“我可以了,你好了吗?”莫乌莉挪动膝盖,直接去拆安全套,不管其他,立刻就要给他戴。 闻京伸出手想阻拦,突然被她拍开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莫乌莉的力气这么大。她呵斥说“别动”,快且强硬,像一刀斩下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很兴奋的闻京怎么都没有反应。 丢脸。 奇耻大辱 。 他起不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 闻京头脑一片空白。 他说:“等一下……”闻京想再自己尝试一下,可却越着急越窘迫。第一次缺乏经验,太紧张的时候是会有这种情况。可他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闻京背过身,不敢想象身后莫乌莉的表情。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节 过了好久,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到冬天,莫乌莉的手总是冰凉的。 她用手臂环住他,从背后抱着他,说:“没关系的,下次吧。”莫乌莉的体温实在很冷,但她贴紧他,终究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暖和的错觉。他们是相互支持的关系,如果她有失误,他也会包容她的。闻京低着头,抬起手,也想拍拍她作为回应。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短暂。轻微。 难以确定。 像是鼻子里发出来的嗤笑声。 第4章 春季(4) 闻京还想努力一下,但过程不太顺利。 他又去了一次洗手间,再出来,莫乌莉坐在床上,毫无戒备,仿佛不需要准备。漂亮的腿交叠着,她在看手机,嘴角挂着一丝笑。莫乌莉把手机放到床上,也不锁屏,让它亮着。是微信的界面,她在跟别人聊天。 这种时候,她在和别人说什么?他心里一紧,开口的前一秒,莫乌莉突然抬头。 她的表情透着说不出来的温柔:“我帮你问了马原成绩。通过了。你考得很好哦。” 他们学校是先进行实验考试,再进行笔试。假如阅卷快,班委可以提前打听到成绩。 闻京松了一口气,坐到床上:“真的?那就好。不知道我物理怎么样……” “我再帮你问问,”她站起身,把手提包收好,没忘记把安全套装回包里,“那我走了。” “你去哪?” 莫乌莉说:“回家。过两天潘朵然和我两个人去吃火锅。你要去吗?” 闻京突然着急起来:“你们还一起玩上了?!怎么关系就这么好了?她男朋友不也是我们宿舍的吗?” “是吗?我没注意。” “你……我……”闻京气得噎住了,“我和田亦关系又不好,你非要跟她玩?你是我女朋友!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在宿舍里打照面话都不说一句,你想什么呢?” 放在平时,他一生气,莫乌莉就会过来安抚他的情绪。但今天,她却像故意的一样,站在床沿,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打量他。 他坐着,本来气势就短一截,最可恨的是,刚刚还发生了那种意外情况。 她太久不说话,害他精神内耗得不行。莫乌莉长得漂亮,平时那么好,还帮他查成绩,他丢脸的一面也被她看到,他却为了一点小事瞎嚷嚷。闻京一下又后悔了。 莫乌莉的电话响了。 她接通,讲了几句。莫乌莉说:“我不和她玩就是了,你消消气。我先走了哦。” 她走了,把门关上,留下他一个人心里七上八下。闻京走到窗边。这个房间的窗户对着楼下。他看到她上了一辆不错的车,驾驶座上的人露了个侧脸,是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 交往这么久,闻京连莫乌莉父母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她堂哥。 莫乌莉坐上车,说的第一句话是:“小星王子,晚上好啊。” 莫星云说:“你少骂我两句。” 莫星云和堂妹长得不像,是旁系血亲,却没少被人误会。他们相似的地方是神态,都冷冰冰的,都长得很聪明。光这一点,就够他们比亲生的更像亲手足。每当被问,莫乌莉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否定:“我可没有哥哥。” 本来莫星云是有话想说,可一见到本人,又说不出来了,只好说:“我今天去同学家住。你可以回去了。” “好。” “过年不回去?” 莫乌莉说:“叔叔他们准备去三亚玩吧?” 到家楼下,车停了,莫星云说:“你也可以一起去。” 莫乌莉下了车,说完才把车门关上:“我怕热。” 过年以前,莫乌莉和潘朵然约在商场见面,潘朵然真的很爱迟到。莫乌莉随便逛彩妆店,随便用他们的试用品。等潘朵然到的时候,她已经涂了很多睫毛膏。 潘朵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身上穿了一件金灿灿的短款羽绒服,包是彩色毛线织的:“你今天看起来好漂亮!不过你平时也很漂亮!” “谢谢。”莫乌莉不自觉地皱眉,可能是因为潘朵然饱和度太高了。 “我们先去火锅店拿号,然后到卡拉ok房唱一个小时,你喜欢唱歌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去按摩椅……” 莫乌莉打断她:“我拿好号了,我们直接去吃吧。” 坐在火锅店,莫乌莉在用筷子涮肉,潘朵然直接把整盘丸子倒进锅里,油溅出来,好在她穿了一次性围裙。 莫乌莉说:“你今天一个人?田亦回家了吗?” 潘朵然边吃边说:“他和易思违他们去玩了。” 对面的人抬起眼,可潘朵然完全没察觉。 莫乌莉的语速适中,音调平稳,和刚才没有任何不同:“易思违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潘朵然正在把不小心吃到嘴里的头发丝弄出来,不假思索,直接作答:“他是个很有个性的人。” “……” “长得很帅,心地善良,渣男脸的野生小动物。我们都喜欢他。” “私底下也这样?” “嗯,”潘朵然突发奇想,“我把他叫过来吧?正好问问我对象他们在干什么——” “不用了吧!”认识以来,这还是莫乌莉头一次这样强硬,虽然很快又归于平静,“不要叫别人了。今天不是说好就我们俩吗?” 潘朵然很单纯,马上就把手机收回去了:“啊哈哈,也是哦。” 潘朵然拉着莫乌莉拍了好多照片,单人的,合影的。她发了微博和朋友圈。吃完饭后,两个人走在路上,潘朵然一直在玩手机,莫乌莉则在走神。 潘朵然边敲手机边说:“我微博粉丝变多了,有人找我发零食的广告。你说我要接吗?” 莫乌莉随口说:“可以啊。” “又有人点赞我!这次的图都没怎么修,那家店光太好了。” “是挺好的。” “你化妆这么漂亮,为什么平时不化呢?” “会伤阳痿男自尊。” 潘朵然这个人太无害了,随随便便,马马虎虎,让人对她没防备。心底话竟然不经意地脱口而出,就连莫乌莉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望向潘朵然,潘朵然还傻呵呵地笑着——她笑不是因为莫乌莉的话,她压根没听到,她笑是因为她刚才用手机刷到了一只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视频。 潘朵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莫乌莉回答:“我说你很可爱。” “对呀!”潘朵然笑得超开心,“我就是很可爱!” 春节的时候,城市难免冷清下来。 看到叔叔和婶婶海边度假的朋友圈后,莫乌莉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去。 刚来异地上学,她没有带很多行李,让别人寄快递太麻烦,打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回去收拾东西的。 莫乌莉锁上门,下楼准备去高铁站。 楼下有放假了的小孩聚在一起玩。一个问另一个:“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另一个说:“吃了我妈妈做的饭。” 可能因为刚来这个世界,一切都新鲜,小孩的乐趣总是比大人多很多。这样的情形很日常,却莫名令她感到温馨。 车站人来人往,正是一年一度的高峰期。轨道和站台间没有护栏,只要往前多走走,就能轻易坠落下去。风很凛冽,莫乌莉站在边缘,任由脚尖冒出站台,悬空在面临危险的可能中。人偶尔会被空虚召唤。以前看过书上,说这叫做高地效应。 值班的站务员在吹口哨,喝令乘客后退。车要进站了。 哨声像划破妄想的小刀,她慢慢地退回去。 叔叔和婶婶家住的小区很旧,整栋楼只有六层。到冬天,树木也枯萎,外壁沧桑,满墙都是漆黑的藤蔓。 住在这里不是缺钱,而是新房子没出来。这里就要拆迁了,到时候又能拿到一笔钱。叔叔婶婶感情很好,住在漏水的烂房子里也很开心。亲戚邻居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虽然莫乌莉觉得,他们开心真正的底气还是存折。 莫乌莉背着包上楼,用钥匙开了门。 叔叔他们去旅游,家里收拾过,窗户紧闭,她先打开通风。 很小的时候,她就跟着爷爷奶奶来了叔叔家。高三时,她去了户籍所在地准备高考,在那边呆了一年,之后马上上大学。就算是这样,叔叔家里也一直有她的卧室。 莫乌莉把行李放下,为了挡灰,桌上铺了旧床单。她拉开,把桌上的照片扶起来。小时候,莫乌莉爱美,也喜欢拍照。照片有她一个人的,也有两个小孩在一起玩的。 冰箱里没有食物,附近超市也关门,莫乌莉给自己煮了碗面,坐到电视机前吃。家里的茶几是木制的,有些年头了,沙发也翻新过,以前是皮的,后来掉得太多,就补成了布的。 春节联欢晚会很没劲,而且是一年比一年没劲。她不觉得烦,只是隐约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走下坡路。越来越无聊,越来越无趣。 莫乌莉吃完面,洗了碗,洗了个澡。她一个人坐在碎花沙发上,在电视节目的声音里看教科书。寒假很闲,她就预习了下学期的课程。莫乌莉不是喜欢学习才学习的,只是没什么事可做,解解闷而已。 电视机里的人开始一年倒计时,莫乌莉还在看书。直到倒数完,一年过去了,欢呼声四起,她才抬起头。 屋子里很安静。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该睡觉了,晚上天冷,莫乌莉走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上。她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看着。潘朵然发了一条微博,是一段视频。莫乌莉点开,是潘朵然和她男朋友田亦在摆各种姿势。 莫乌莉看了两遍,按住进度条往前拉,最后到一个位置停下。 有男声在说“好冷”。 易思违的声音很特别。 莫乌莉打开微信,点开潘朵然五彩缤纷的头像,假装随意地对她说:“新年快乐。在家吗?” 潘朵然发来好几条几秒钟的语音。 “没有呢!” “我在和朋友爬山!” “跟你说,冷死了,我对象叫我们去看星星,结果下雪了。月亮还看得到,但是星星一点都没有。冻死我们了!” “新年快乐宝宝!” 莫乌莉才听到第三条,潘朵然已经发来一个视频。她点开,是潘朵然。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节 潘朵然笑眯眯地说:“新年快乐!祝你心想事成,越来越漂亮!” 猝不及防,她转换镜头,拍到手机背后的人。莫乌莉是认识田亦的,他在急急忙忙收观星器材。 旁边就是易思违,穿了一件白色的针织衫,非常单薄,假如没有提前听说,莫乌莉会以为他只是出来散个步。 潘朵然的声音从手机这侧传来:“来拜个年。” 手机的灯光下,易思违的头发像茶色,他戴着耳钉,五官太优越了,导致她总觉得这个人的神情有点故作高尚。这个形容很奇怪,可能带了些偏见。 “要说什么啊?”易思违凑近镜头,一旦有表情,气氛就改变了,“今天月亮真漂亮。你晚饭吃了什么?” 莫乌莉站在窗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手机。 她去点暂停,但手不够快,在那之前,他又说:“早点睡,晚安。阿姨。” 潘朵然的声音说:“你叫谁阿姨啊?!” “不是你妈妈吗?那是谁?”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莫乌莉抬起头,很久没看过天空。窗外的月亮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十六,月亮也好美呀 - 第5章 春季(5) 叔叔和阿姨比莫乌莉预计的早回家。 他们回来的时候,莫乌莉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正在沙发上学习。叔叔左手拎着烤鸭,右手抱着从同事家接回来的猫,婶婶跟在后面,口中叨念“趁星云那小子没回来我们赶紧吃完”。 三人正面相遇。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莫星云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堂妹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边吃烤鸭。 莫乌莉的叔叔说:“你回来了?赶紧去泡我们路上买的红茶,让莉莉试试味道。莉莉,好喝你就多拿几包去。” 莫乌莉的婶婶说:“莉莉,你在那边多照顾照顾我们星云。他那么蠢蠢笨笨的,每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谁知道他会不会学好。生活费够不够?少了跟我们说。大学了要多打扮。” “还愣着干嘛?”叔叔回头看自家儿子,“去烧水泡茶啊!” 莫星云:“……” 真不知道到谁是亲生的。 也不奇怪,莫乌莉自小品学兼优,初高中都是培优班,还当学生会主席。而且她很有主见,从来不用大人操心。莫星云的爸爸妈妈又都是缺心眼的烂好人,对她爱得不行,在他们眼里,莫乌莉根本无可挑剔。 莫乌莉和叔叔婶婶谈笑风生。莫星云烧了水,把茶叶拿出来,坐到餐桌边。他坐在爸爸旁边,也就是莫乌莉的对面。四个人吃着东西,猫在桌下绕着人的脚打转。这样的日常场景已经有些久违了。 叔叔问:“你爸爸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 “还说他们干什么,我看是没指望了。”婶婶心直口快,不遮掩,干脆地说了。 莫乌莉平静地回答:“我也觉得。” 莫乌莉收拾行李要走。莫星云被父母推着送她高铁站。 两个人一起出门,莫乌莉和莫星云没什么可聊,各走各的。莫星云也有问她:“学校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吧?”“真的这么早开学?”他试着像个哥哥,但太生硬了,最后只好罢演。 上了巴士,莫星云坐到了位置,旁边有空位,莫乌莉还站着,他下意识按住椅子,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里可以坐。” 莫乌莉走过来,扫了他一眼,没有领情:“你自己坐吧。” 一个人不需要两个座位。他只好松手,任由别的乘客坐下。 他们开学的确很早。 莫乌莉提前到了学校。预习课程还挺有趣,导致她假期过得很充实,一点都没发现闻京的异样。寒假期间,他没怎么回复她的消息。闻京自认为闹情绪很明显,但莫乌莉完全没发现,这让他很不爽。 大一下学期会正式开专业课,新课很多,班委有得要忙。 莫乌莉提前到了学校,和副班长和学习委员会合,一起忙着领课表开会。 开会以前,几个人在走廊上闲聊。到了大学,做班委的都是些会规划人生的孩子,聊起天来,话题逃不过申请奖学金没有,学习进展如何。莫乌莉抱着手臂,时不时发表一两句闲话,跟他们轻松地打成一片。 开会的教学楼离图书馆很近,也就这时候,她看到闻京从楼下经过。 她和他打招呼,像平常一样,态度温和。闻京却掉头就走。 副班长问:“那不是闻京吗?他是不是没看见你?” 莫乌莉说:“不知道。” 莫乌莉莫名其妙。当下还有事要忙。全院班委开完会,他们班几个班委还要单独开会。统计上学期的成绩,分发通知,印刷课表,准备述职……事情多得不行。 大一上学期只有新手任务,结课难度最低,99.9%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问题。但是,也有那么极个别特例。 假如有人要补考或重修,课代表会把通知转发到班级群。在此之前,身为班委,莫乌莉能提前看到文件。 《思想道德修养》-重修人数-1人 莫乌莉视线停留,鼠标拖动界面,然后看到易思违的名字。 重修方式:1.跟班重修;2.课程替代;3.自学重修-1.跟班重修 备注:该科目本学期未开课,重修预报名人数为1,单独开班重修。 肩膀微微颤抖,莫乌莉用另一只手按住脸。 副班长瞄到她表情,忍不住说:“班长,你看易思违不顺眼吗?” “啊?”莫乌莉匆匆收敛了笑。 副班长说:“他经常请客,只要方便,大家都还是会给他点面子。但是,班长,你从来不给他放水啊。你看不惯他?” “嗯……”莫乌莉想了想,最后还是笑起来,“可能确实有一点。” 整个年级的重修汇总通知被发到群里,易思违点开,关闭,点开,关闭。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还是,非常烦。 假如说大学是一杯水果芭菲,那大学德育课至多是底下的玉米片,枯燥无味,不是重点,没人爱吃。上课签个到,考试也大多是走过场,背背记记,转头就忘。 能重修也是人才。 而他就是这个建校以来这么多届都没几个的幸运儿之一。 易思违感觉很坏。心里压着这件事,他连续几天都过得很糟糕,玩游戏时被boss追着打,朋友请客吃很贵的寿司也食之无味。 去学校第一天,他和别人走在路上。大家都开开心心聊着放假去了哪,只有他一直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其他院的女生也在,关心地问他说:“易思违,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易思违回答。 他回过头,目光刚好擦过上方。不远处的坡道上,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单独在人群中走路。 “等一下,”易思违马上挤出去,回头跟汤祁乐说,“你们走吧。” 他跑出去,绕道上坡,周围都是人。旁边人的视线随他移动,可是,易思违只是从陌生人中间穿过。 一连几天,莫乌莉都没有空闲联系闻京。今天终于说上话,约在学校一条宽敞到能通车,却只许步行的路上。道路两侧种了槐树,冬天里落了叶子,枝桠光秃秃的,好像烧焦的尸体被吊起手臂。 莫乌莉先到,低头看了眼时间。 还没出正月,冬令时昼短夜长。天黑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走过来时,天还明亮,才站了一会儿,暮色已经到处都。四周暗沉沉的,她一个人等待着,突然间,肩膀被拍了一下。 莫乌莉蓦地回过头。 是易思违。 怎么是你?莫乌莉想说。 他头发长长了。这是莫乌莉紧接着想到的。 易思违本来的目的是找麻烦,可等见了面,好奇心却占了上风:“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约了人。”夜风吹过,将黑发拂乱,莫乌莉仓促地别到耳后,用黑色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你跟着我?” 易思违也望着她。他好像被她身上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 莫乌莉不明白他为什么停顿。 漆黑一团的道路上,除了两旁干枯的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不觉,又开始飘雪了。 易思违动了,莫乌莉吓了一跳。他在翻外套口袋,依次拿出手机、水果糖和不认识的人的名片。没找到要的东西,他开始皱眉,对她说:“帮我照一下。” “啊?” “手电筒。” 莫乌莉没多想,先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的功能,把光对着他。 黑夜里唯一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很特别,身上也穿的是黑色,肩膀和头发上落了雪花,低头看翻出来的东西。 终于,易思违向她摊开手。他递了一枚发绳给她。莫乌莉觉得疑问,朝他眼睛看。他又抬了一下手,示意她拿去用。 风里的长发掺杂着雪,不断地纷飞。她犹豫了片刻,慢慢接过去,手机还在半空中亮着。他从她手里接过去,替她拿着。这次换她被照亮。 莫乌莉拢起头发,一边把它们束起来,一边去看易思违。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耐心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警惕,他的表情却温存。 莫乌莉的头发勾到了耳坠。 她咬紧牙关,忽然又想起什么。灯光里,莫乌莉直直地望着易思违,然后侧过头。“帮我弄一下。”她轻声说。 易思违没有迟疑,伸出手,把她被耳坠勾住的头发牵出来。 易思违低着头。莫乌莉的耳坠是银色的,两道金属拼凑在一起。恍惚之间,他想起自己也有同款,是金色的项链,好像还是谁送给他的。手指勾住发丝,送到她攒住头发的手中去。 她很快就把头发束好了。 莫乌莉不说谢谢。交还手机的时候,手电筒的灯光晃过两双眼睛。风更大了,细密的雪从夜色中喷涌而出。 闻京赶来时,天太黑了,他差点没找到人。 莫乌莉梳着马尾,回过头来不说话。天冷手机掉电快,她正抱起手臂,把手机压在身侧。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6节 一见到莫乌莉,闻京劈头就是质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想脾气好的时候,莫乌莉能做得很好,可心情坏的时候,她也不大勉强自己:“什么?” “我都知道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京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那天从酒店出去,莫乌莉上了年轻男生车的事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莫乌莉静静地看着他。 她突然觉得不行了,乏味透顶,实在没意义。人在丧失自尊后就变得没有安全感,真是一击即溃,很麻烦。 于是她说:“你不要这么情绪化。” 闻京大声说:“你说什么?我情绪化?!” 莫乌莉没动脑子,也没有感情,只是在输出某种说话的公式:“你看,又生气了吧?你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事业型男生,跟那些每天翘课、泡妞的男生不一样。可你小题大做,一点小事就像个疯子一样,太感情用事了。” “你他妈?!谁感情用事了?”闻京气得跳脚,“莫乌莉!” 最后一句,她还是加入了那么一些真实想法:“你真让我失望,我本来以为你会更有用的。我们分手吧。” 第6章 春季(6) 和人确定关系的时候要说:“只有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这样一来,和人断绝关系的时候就可以说:“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不平凡是一种带诱惑的陷阱。人都难免自命不凡,越天真越容易被骗。正因如此,被揭穿才最伤人。 听到她的话,闻京惊讶、扭曲、恼羞成怒的表情也那么普通,随处可见。 他说了好像演电视剧一样的台词:“你不是说过我闪闪发亮吗?” “你信了吗?”莫乌莉反而困惑,“星星都不会发亮,人又不是电灯泡,怎么可能发亮?”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身体很冷。她不是容易感冒的体质,但也不喜欢吹风。 莫乌莉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大学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课程忙碌,人也自由,大家并不是一定要说话。莫乌莉没有前任、前前任的意识,不觉得谈过恋爱有什么,从不会尴尬。 天蒙蒙亮,莫乌莉起了床,用冷水洗脸。前一天学习到很晚,还很困,洗着洗着,干脆把毛巾重重盖在脸上。呼吸变得逐渐困难,不知道吸入的水和空气哪个更多。她只是闷闷地等待,期盼幻听出现,想象有谁在耳边读秒。 即便无聊,只要时间能流逝,生活就要继续。冬天,街上的每个人都穿得很多,走起路来也笨重。 莫乌莉到了学校,住校的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启一天。而她也加入其中。 莫乌莉是班长,学习也好,就算本人没有那份心,不自觉也会受器重。有这学期才开课的专业课教授找上门,问她要不要帮忙翻译材料。莫乌莉没想受累,学习就够累的了,可是,气氛使然,她没拒绝过来。 论文里的专业词汇很多,就算只用照办,也是个头疼事。莫乌莉去图书馆借词典,遇到两件倒霉事。 第一,辞典被借走了。专业词汇很全,年代很旧,只有一本。 第二,闻京又来了。 闻京走过来说:“我们谈谈吧。” 分手后,闻京打来了几次电话,也有发消息过来。莫乌莉甚至在想,要么找个有监控的地方让他扇一耳光,闹进派出所,坚持不和解,最后搞个拘留,彻底撕破脸会不会更利索。 莫乌莉说:“你从实验室出来?要收起来哦。”她看到他穿了白大褂。 “嗯……”闻京不想话题被岔开,“不是,我来是要跟你说,我还没答应,我们这样就要分开吗——” 莫乌莉说:“新课都要选课代表,你有打算竞选吗?化学换了老师,系解这星期顺延,第一堂课可能会跟别的班一起上,应该会在多功能报告教室。”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会把通知发到群里。”莫乌莉说。 鸡同鸭讲了一大通,他们已经抵达食堂,莫乌莉直接走进去。闻京也紧跟其后,却被门口的食堂阿姨直接拦住:“哎!什么专业的啊你?白大褂不能穿进食堂不知道?你们老师没教?把你名字告诉我!” 背后传来阿姨义正辞严的说教声,莫乌莉头也不回,潇洒离去。 食堂阿姨挡人技术堪比利瓦科维奇,闻京突破不了,只好脸都不要了,大声喊话:“莫乌莉!” 周围都是学生,院里的,院外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这种场合谈私事,无异于社会性自杀。莫乌莉回过头,倒是有那么一点无语。 闻京还没吭声,潘朵然突然出现,力气很大,直接把他撞了个趔趄。她没有用手,单纯靠躯干,就算在足球场上,也只能算合理冲撞。 潘朵然笑着说:“莫乌莉!一起吃饭吧!” 她二话不说,拉着莫乌莉就走,把闻京甩在了门口。 两个女生端着餐盘坐下。潘朵然说:“我听说了,你终于甩掉他了!可喜可贺,下一个更乖!你本来就该找优秀的。” 莫乌莉问:“优秀的?” “优秀的!” “田亦是优秀的吗?” 潘朵然自信满满:“当然了。” 莫乌莉又问:“田亦和王江涛老师哪个优秀?”王江涛是新东方的英语老师。 “田亦还是学生,肯定是王江涛老师优秀。” “那田亦和王江涛老师,选一个做你男朋友,你选谁?” “……” 莫乌莉没有表情,看着潘朵然露出脑袋短路的表情,然后她才笑。 感觉像是看到了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视频。 潘朵然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啦!” 她们吃完饭,莫乌莉盘子里的食物基本没动。潘朵然瞪大眼睛:“你只吃了几粒米吧?” “没什么食欲。” “是不是失恋太伤心了?” 潘朵然是个热心肠的人,可能有点热心过度。这天的课结束,借口借笔记,她拉着莫乌莉一起去学习。不到期末,学校很多学习的场所晚上都要关门。等到晚上,她们踩着门禁出来,潘朵然又参考自己的爱好,决定带莫乌莉去解闷。 从上出租车,路上,到下出租车,进场,整个过程中,潘朵然一直在说个不停。 她们在门口寄存了外套,脱掉柠檬黄的大衣,潘朵然里面的衣服仍然是五颜六色的。像镭射布一样彩色的t恤,条纹长裤,不时髦,但很可爱。她的笑容也像彩虹一样熠熠生辉。 潘朵然说:“这里的老板是朋友的朋友,来玩的人不会太多,但是也很热闹。” 莫乌莉穿着松松垮垮的黑上衣,一言不发,打量四周,走在她身边。 里面很暗,声音却喧闹。灯像是幽幽燃烧着的鬼火,不够明亮。她们占了一处高脚桌。 莫乌莉在转鸡尾酒杯,潘朵然却注意到别的地方。她没说话,莫乌莉抬头,很自然地看向同一方向。 “朋友的朋友”中大概有重合。 在室内,易思违仍然戴着帽子,稍微挡住了眼睛。 他在笑着,突如其来,有身材纤细、穿无袖衫的女生跳到他身上,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缠住腰。音乐和彩灯在狂躁地扭动。他笑着转了一圈,直接放开,女生跳下去。紧接着,排在后面的另一个女生冲上来,这次是短发格子衫,动作和前一位大同小异。 夜店里,周遭人起哄,易思违照常转圈,坦然地笑着,手稍稍贴在她背后,放下这个人,又接住另一个。这次的没跳稳,他公主抱着人家转了一圈。最后被公主抱的还有男生。 莫乌莉说:“……这是在排队领地-西-泮?” 那是有镇静作用的药。 “哦,打招呼。”潘朵然却见怪不怪,笑眯眯地抽电子烟,“他们喜欢易思违,想跟他谈恋爱,但是不行。所以就这样。”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蹦迪中,潘朵然情绪高亢,无缘无故地哈哈笑。她也跟着音乐摇晃身体,胸脯起伏,笑容洋溢。 “……” 因为是熟客很多的店,莫乌莉环顾一周,正在关注易思违那边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她别开目光,有人来搭讪,被莫乌莉不经意的眼刀逼到原路倒退。 炸薯条送上来,潘朵然把它们和酒都吸进嘴里。莫乌莉替她拿着电子烟,顺势抽了一口,烟雾弥漫。 潘朵然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易思违运动神经真好,但是好b king啊。” 莫乌莉喃喃自语:“狗东西。” “什么东西?”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莫乌莉和潘朵然都回过头。 潘朵然笑嘻嘻,把电子烟递到他嘴边。易思违抬手挡了一下,问她们,不,准确来说是问莫乌莉:“你说我是‘狗东西’?” “嗯,对。”莫乌莉说。 潘朵然打岔说:“前几天莫乌莉分手了,我带她过来玩。” “我知道。闻京在宿舍发脾气,还踹了我的桌子。性格真暴躁,”易思违没抽电子烟,但是吃了薯条,“跟我有什么关系。” 潘朵然说:“哈哈哈,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也不回消息。数学之后不是没课吗?” “我去上思想道德修养。” “那不是上学期——”话说到一半,潘朵然忽然想起来了,扑哧一下笑出声。 易思违靠在桌边,侧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莫乌莉。 莫乌莉任他打量。 潘朵然夹在两个人中间,抽了一口电子烟,好像送麦克风一样,把烟嘴对准莫乌莉。莫乌莉打开了。 她开口,却不是说课程的事:“你戴了美瞳?” 潘朵然又把电子烟伸向易思违。易思违摆摆手。 “没有。”他说,“你们分手了,以后不会针对我了吧?” 她说:“好好修你的课吧。” 莫乌莉讨厌易思违。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7节 不管别人觉得他有多无可挑剔,对他有多趋之若鹜。 声音、长相、性格,她都不喜欢。 在他们专业,大一下学期的课程已经足够多。每个星期七天,只有一天中午时间充裕。然而,就是那一天,易思违还得赶去教室,和年事已高、即将退休的男老师一对一教学。 之前大家一起考试还有重点划,也能帮点名,如今师生各一人,不来一目了然。不仅如此,老师第一节 课就认定他态度不端正,抱着为民除害的思想,决定扼杀他及格的所有捷径。 被老师批评“你怎么搞的”也就算了,身边的人也把他当笑料。 易思违真的很惨。 深夜时分,只要他站到宿舍走廊,对着窗户叹口气,随便路过一个同学都会抓住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直接跳下去。 几个乐于助人的隔壁班同学左右护法,把他送回寝室,连他一句“我只是在等水房衣服烘干”的辩解都不听。 易思违坐在桌边背书,看了半天,眼睛都痛了,抬起头来滴眼药水。 他的朋友汤祁乐说:“你在哭吗?” “没哭,”易思违说,“我在下咒。” 汤祁乐觉得超好笑:“诅咒班长?” “嗯。咒她遛狗的时候被绳子绊倒。” “她养狗吗?” “不知道。” “那你还是换个方法打击报复——” 汤祁乐话没说完,闻京突然进来了。他们的对话立刻中断。 易思违说:“闻京,你不要紧吧?” 闻京说:“啊?哈哈哈,没事啊!能有什么事?没事没事!你是说分手吧?我无所谓的。有的女的就是那样,菜鸟嘛,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乱。我为她好她不听,到时候被人玩烂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实人接盘。反正与我无关了。” 易思违微笑:“我是说你体育课去医务室啦。” “那个啊!”闻京停顿了一下,继续挤出笑,“那个也没事!” 汤祁乐说:“不要背后这样说别人吧?” 闻京一愣,看看汤祁乐没有表情的脸,又看看易思违,小声嘟囔:“你又不知道,没人看得上她……” 他出去了。 汤祁乐又笑起来,跟易思违说:“他为什么老是那样?好像自己很吊一样。” 易思违没搭腔,因为在想事。新想法冒了出来。他突然说:“班长讨厌我。” “嗯?” “讨厌我比喜欢我更好。” “怎么这么说?为什么?” 易思违说:“报仇更简单。” 顺延一周的实验课如约而至,按照老师偏好,先在多功能报告厅进行规定和基础知识讲解,全级一起参加。 竞选课代表的通知提前发布,经班长和学习委员的手,大家都做好了准备。 看到易思违报名,莫乌莉没多想什么。 等正式上课,轮到竞选环节,老师依次分班叫人上去发言。 他们班排在中间,易思违的顺序不靠前也不靠后,就是这种不偏不倚的时机。他走上台,带了pc。当他投屏ppt,台下难免有人心里打鼓,要么是“准备够充分”,要么就是“竞选课代表而已,别内卷了”。 易思违清了清嗓子,嗓子有点干。毋庸置疑,他是本年级的名人,放眼望去,此刻在会心微笑的都是帅哥爱好者。 上课要看屏幕,莫乌莉戴了眼镜,听他说话,反正和其他人也没太大差别——自我介绍,聊聊自己对科目的理解,表表决心,不过如此。讲完结束,大家鼓掌,她百无聊赖地低下头。 就在这一刻,四周有些奇怪的响动。 莫乌莉没上心,轻轻按着眼镜腿。她稍微抬起眼,前面的同班同学正转过头来看她。 干嘛? 不单是前座,旁边人也在看她。莫乌莉抬起头。 易思违是用自己的电脑投屏的。发表完毕时,他非常巧妙地“失误”,“顺手”关掉演示文稿,“不小心”露出了桌面壁纸。 那是过年以前,莫乌莉跟潘朵然去吃火锅时拍的照片。 照片里,莫乌莉看着镜头,眼神冰冷,脸上是一个敷衍的笑容。 讲台下,莫乌莉望向银幕,诧异了片刻,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始作俑者把电脑屏幕压下去,画面随之消失。但是,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哦,不好意思,”易思违平静地说,“是我喜欢的人。” 第7章 春季(7) 疯子。 神经病。 冷血蜥蜴人。 这是莫乌莉最直观的想法。 同一专业的同级生在交头接耳,偷笑声和打探的眼神齐刷刷飞来,有人在笑,有人单纯是打量。 有男同学说:“正牌女友?!” 一边的女同学在回答:“没听他刚才说?估计还在追。” 唯一知情人汤祁乐趴在桌上爆笑。田亦目瞪口呆,虽然和易思违走得近,但也不是他的每个小动作都有听说:“又在搞什么?” 潘朵然坐在男友隔壁,回头去看莫乌莉。照片是她拍的,也是她发的,可什么时候被拿的,怎么会被拿去做这种事,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潘朵然挑眉,小小声感慨:“哇!” 讲台上,教授觉察到骚动,慢吞吞地抬起头,先拍了拍桌子,教训一声“吵什么”,然后瞄一眼收拾东西准备退场的易思违。学生一届接一届,流水一样入学又毕业,老师什么场面没见过? “谈恋爱低调点啊。”教授推着老花眼镜,发表一番过来人的忠告,“成不了还好。万一成了,等分手了,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就知道苦了。” 当事人之一的易思违笑一笑,回到座位,迎接旁边人的关心。 当事人之二的莫乌莉摘下眼镜,把它放回眼镜盒,没有任何缓冲,用力“啪”的一声关上了。 同班同学问她:“班长,他——” 莫乌莉心平气和地打断对方:“我不知道。” 一下午的课并在一起上,中间只有一次休息时间。大部分人都要出去透气,或者上个洗手间。座位一下空了许多。 莫乌莉坐在原地。新来的短信令手机震动。她没来得及看,提示音却响个没停。 莫乌莉开了骚扰短信拦截,但是,正常号码发来的却过滤不了。 她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是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不认识的人在轰炸,辱骂的话源源不绝涌上屏幕。莫乌莉根本不以为意,熟练地操作,黑名单再加一员而已。 现在,真正能影响她心情的是别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易思违坐到了她后排。他说:“你睡不好?” “你说什么?”莫乌莉没好气地回头。 “我帮你修了一下黑眼圈,你失眠?”易思违拿出手机,屏幕朝向她。该死的垃圾,竟然连手机墙纸也一并设置了。他给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去自己看。易思违盯得特别认真,嘴角带笑,“拍得很好,这照片真的很好看。” 真难想象他开着photoshop认认真真修她照片的情形。 莫乌莉说:“跟你没关系吧,你觉得这很有意思?” 他没回答,态度也像不予置评,好像走神似的看着她。 几秒钟后,易思违说:“给你。” 她不知道他要给什么,但他没给她选择接受或不的机会。易思违站起来,手越过她肩头,松开后,一小包东西掉到她腿上。莫乌莉拿起来,是已经用过一会儿的暖宝宝。但没撕开多久,还很暖和。 易思违转身走了。 莫乌莉拿着暖呼呼的暖贴,带胶那面还沾着灰色的棉绒——今天易思违的上衣就是灰色。 刚下课,她就把那暖宝宝扔了。垃圾桶里一声响,莫乌莉抬起头,刚好看到易思违出教室。他朝她挥手,她无视他,扭头直接走了。 在那之后,微信上,现实里,莫乌莉没少被打听这件事。 一天过去,晚上睡觉,她难得感觉到那么有实感的累。有很多要考虑的事,可想一会儿那些,这件荒唐事就会入侵脑海。 转移注意力倒是很有效。 早晨起床,莫乌莉像往常一样,稍微打扮了一下,按照平时的风格去上课。 她穿了一件牛仔外套。 这一天,莫乌莉绕路去了一趟通信营业厅,把之前的电话卡注销掉。 信息时代,手机号绑定的账号有点多,现场解绑费了不少事。被问要不要办新号码,莫乌莉果断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之前的号码具体是怎么泄漏的,但她做了一番实验,过年时,她请婶婶帮忙办了个号码。至少婶婶的没事。信息安全就像笑话一样。她决定以后就用这个号码。不会被纠缠太久吧,应该。 这件事费了不少功夫,忙完才去学校,结果到得有点晚。楼梯间人很多,同学们陆陆续续进教室。她和易思违狭路相逢。 莫乌莉假装没看到,直接往门里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教室。 莫乌莉习惯坐后排,能看到老师,也不容易被点名提问。易思违经常占前面的座位,听讲更清楚,也容易提问。 上完课后,同学路过莫乌莉的座位,问她说:“你和易思违……这就确定关系了?” “什么?” “不然为什么穿情侣装?” 莫乌莉满脸狐疑。易思违恰好走近,也低下头检查。他也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当然,和她不同款。可是牛仔元素,怎样都是显眼的。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8节 “没有,”易思违做了无所谓的澄清,“是我单相思。” 他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莫乌莉还在收拾东西,不懂他为什么要来这。她挪开一个座位,他就靠近一个座位。 她翻了个白眼,把书包撂在桌上,当场脱掉外套。莫乌莉底下是一件烟粉色的卫衣。 易思违反应不大,突然敲了敲前面同学的背。女生转过头,用露齿笑面对他的请求。他轻松借到了女生烟粉色的鸭舌帽,扣到头上。 莫乌莉无语了,抓住卫衣下摆,手向上举,连它一起脱掉。她脱得太干脆利落,大家都看呆了。两件衣服下只剩黑色t恤,对这个季节而言,还是太清凉了。背部甚至是绑带设计,露出漂亮的后颈和小小的痣。 她拿着外衣,直接往外走。这很酷,但她忘了拿包。 于是易思违还了帽子,背上自己和她的包,跟上前去,走之前和大家说了“拜拜”。 莫乌莉穿得像盛夏,走在校园里,回头率相当高。外面还有别人穿牛仔裤,她把外套穿上。易思违追到她身边,和她用同样的速度向前走。 他若无其事地问:“去吃意大利菜吗?” “……”莫乌莉不回答,直接进了食堂。 易思违也跟随,进门时还说了句:“食堂也不错。” 她又没提建议。 莫乌莉猛地转身,易思违着急刹车,没掌握好距离。她抬起眼睛,尖锐而锋利地盯着他。他很沉得住气,在面对她的这件事情上。 莫乌莉说:“你不是知道吗?我讨厌你。” 易思违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 他成功了,假如他是想靠喜欢和讨厌形成的排异性来恶心她。 莫乌莉说:“我要吐了。” 易思违眼前一亮,突然把手伸进包里,翻出了一个水壶。里面还有一些水,他仰头喝完,剩下空杯子。 莫乌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要吐吗?”易思违说,“我给你接着。” 莫乌莉冷笑了一下:“你要喝吗?” 易思违反问:“可以吗?” 吃完饭以后,莫乌莉走出食堂,脚步飞快。易思违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两支双旋冰淇淋,问她说:“你要吃草莓的还是香草的?” 她懒得理他,他就自顾自走在后面。在别人看来,就像易思违帮莫乌莉拿着冰淇淋一样,结果更糟糕。 下午上课要去实验室,易思违被挡在教学中心外面,手上沾满了融化的冰淇淋。他洗了很久的手,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不准他进去。没办法,他只能站在走廊上课。 莫乌莉帮老师扔用完的马克笔,走出来问:“你是不是有病?” 易思违装傻:“对不起。我没怎么追过人,掌握不好分寸。” 为了报复人,情愿天天一睁眼就是这个人。 易思违绝对是变态。 但她也不会示弱的。 莫乌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里走来走去,说:“我就知道。他没坏到那种程度,但他还是是个变态的垃圾。” 她不会放过他的。 这一天,莫乌莉难得一见地安然入睡,第二天杀气腾腾地起床。 一天的课程和整蛊游戏结束,易思违走出教室,准备回寝室学习。然而,他抬头,莫乌莉却站在楼梯口。 易思违想,她总不至于斯德哥尔摩症发作,专门在等他吧? 看到他出来,她竟然真的站直了身子。 莫乌莉干巴巴地抛出信息:“大学生山地马拉松,院里有指标,你替我们班报名。” 山地马拉松,顾名思义,有点偏颇地说,就是到山里跑长跑。 这是市内大学生每年一次的活动,旗号很响,但要是没有学分和奖学金的诱惑,一般没人参加。跑完就够呛,还要争名次。谁都不想在宝贵的周末给自己没事找事,累得要命不说,休息还得另花时间。 “啊?” “我们班两个名额,我是班长,得负责。抓不到其他人了。你去参加。”莫乌莉冷冰冰地说,“你不是喜欢我吗?” 第8章 春季(8) 在马拉松报名的任务下来以前,莫乌莉忍耐了几天。倒不是她耐心好,因为易思违并不是一直在线,而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就像游戏里的隐藏boss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 莫乌莉进教室坐下,明明是往常他必旷无疑的课,他也会突然背着包进来,一个人坐到她附近,还总像很熟一样擅自搭话:“今天天气很好。” “……” 他继续问:“你背完骨骼了吗?有没有图谱推荐?” 理所当然,莫乌莉不会回答,可这人还是能说得很起劲。这种自嗨的闲聊一直能持续到下课。 莫乌莉跟其他班班委一起,去便利店买订书机。结果偶遇易思违。她选择无视他,却不能拦着其他同学。 易思违是跟路边老太太也能随地聊起来的性格,就算不认识她同行的人,也能轻易搭上话:“这个面包不好吃,不要买。” 对方笑着道谢:“谢谢!” “是莫乌莉告诉我的。”他还真有脸说。 莫乌莉在食堂打包饭菜,易思违又出现了。他和朋友一起,手里拿着冰棍,像兔子一样跳过来。 她才端起盛汤的饭盒,他马上咬住冰棍,替她展开环保袋。她把饭盒放进去,顺便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则无辜地叹一口气:“我要被那个眼神瞪成石头了。” 莫乌莉说:“你累不累?” 易思违低头看手机,用最散漫的状态说最真诚的话:“因为喜欢你,所以不会。” “变态的垃圾。” “我是。”他不疾不徐地收起手机,转身走掉,“你要多吃点哦,不要只吃肉。” 才一个星期而已,她几乎对他的香水形成条件反射,一闻到那种香味就知道,boss出现,该上buff了。 以前,同学和她聊得最多的不是学习,就是公事。 而现在,他们纷纷来问她易思违的事。 “你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呀?” 不熟。 “好像没听说易思违跟谁谈过恋爱,他是不是前任很多?” 逼事很多。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喜欢班长?是有什么性癖吗?” 他的性癖就是找死。 最可恨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所有人在得不到答案后遗留的反应。莫乌莉承认,她只会糊弄他们,可他们那种“被大帅哥追是不是很爽”的默认实在令人烦躁。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事后反省,她习惯将易思违当成抓娃娃机里的毛绒玩具看待,这才是她吃亏的地方。在莫乌莉心里,自己总是掌握主动权的。被打乱步调是件恶心的事,尤其是这个人。 但是,怒气的积累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至少,她感觉自己逐渐有了点要做的事。 要么对着他那优越的脸来一拳,要么绑上炸弹跟他同归于尽。 事实上,莫乌莉不知道,易思违对她的报复已经到了尾声。 他也不是闲得无聊,学习就够费心思了,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他还要抽空去玩,毕竟大学生活很宝贵,工作后更难消遣。人随时会死,死之前都要活在当下,这是易思违的人生原则。 更何况,他感觉宿舍的气压越来越低了。 那天课上风波后,除了他和莫乌莉,勉勉强强,闻京也算是个相关角色。但是,平时他太不起眼,就连他和莫乌莉交往都没什么知名度。学校告白墙搜搜关键词,跟易思违有关的信息能翻页,闻京却查无此人。 易思违发现自己的触控笔丢了,虽然知道是谁干的,也只是火速下单了一支。 他和室友去学长的公寓打牌。打到半夜,他单独出去抽烟。 汤祁乐跟出来,对寝室里的事耿耿于怀:“闻京就是个傻逼,这都不干他?” 易思违说:“可是很麻烦啊。” “对付班长,你好像挺开心。” “嗯。”易思违拿着香烟,没来由地笑起来,“她真的很烦我。” 那种笑容很纯粹,在这里有些太不合时宜,不过,朋友也没戳穿他。 虽然重修课程很煎熬,但说心底话,易思违没想让莫乌莉尝到同样的感受。 觉察过分是在一天的课间,有同学好奇地问他:“你喜欢班长哪一点啊?” 当时易思违没多想,问题都没从脑子里过,随随便便,脱口而出:“嗯……她有时候会戴眼镜,摘下来以后,鼻梁会留印迹。很可爱。” 说完以后,他也还是没心没肺,一回头,却发现莫乌莉在看自己。她冷冰冰地盯着他,马上又转过去了。那一刻,易思违突然有点后悔,整蛊归整蛊,他不该用这种认真的口吻说。负罪感很快涌上来,也就是这一天,他想着算了。 以后还是别再闹了。 只要他停下,慢慢地,大家关心的劲头也会消失。就以他追求失败收尾就好。 可是,没有想到,放学后,莫乌莉竟然在教室门口等他。 放在平时,下课以后,莫乌莉肯定会立刻摘眼镜,可是,今天她没有,就好像不愿露出什么一样。 莫乌莉说:“大学生山地马拉松,院里有指标,你替我们班报名。” 易思违很茫然:“马拉松?” “我们班两个名额,我是班长,得负责。抓不到其他人了。你去参加。”莫乌莉说,“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说:“周末办?要跑完吗?好吧。” 易思违提了问,可却很果断地答应了。 莫乌莉看着他,倒是有点意外:“行。”她走了。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9节 潘朵然问易思违:“她跟你说什么?答应你的求爱了?” “没有,”易思违乱跑火车,“班长问我在哪个健身房健身。” 潘朵然大吃一惊:“啊?你骗我的吧?” 易思违继续乱说:“没有啊。她想要练腹肌,我告诉她,那是要看基因的。” 潘朵然超天真: “真的假的?” “真的。” 隔天,莫乌莉直接甩了几张纸在易思违面前。主板协会要给报名的人买保险。她有想过,他会不会这时候打退堂鼓,然而,易思违很干脆地签了名。 作为参考,莫乌莉把自己填的那份放在旁边,上面有她的手机号。 等他写完,她接过去一看,当即皱眉问:“你紧急联系人写我干嘛?” 易思违盖上笔帽,坦率地说:“我不记得我家里人的电话。” 他是白痴,可以理解。莫乌莉这样告诉自己。 易思违忽然在桌上敲了敲,她看过去,只见他看向讲台。易思违说:“这个位置很好,屏幕不反光,又通风。” 莫乌莉不知道他又来哪套:“所以?” 易思违假笑了一下,站起身,把自己的东西收走了,留下一个空位置。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她坐? 莫乌莉怀疑其中有诈。也许桌肚里有东西?或者他又有什么奇怪的打算?她站了半天,最后还是避开这里,坐到其他位置上。 那节课上,那个位置被其他人占走了。 老师在讲知识点,莫乌莉也和以往一样,有条不紊地做着笔记。有那么一两次间隙,她有看向窗边那个位置。 坐在那里的同学普通地上着课。 她侧过脸,看着前排的易思违。人是极其浅薄的动物,只要从动机考虑,一切就会变得清晰起来。做着关心旁人的事,实则是怕波及自己,说着玩笑话,其实都在映射本心。莫乌莉始终这么认为。 过去她也探究这个人,特意挑选了最坏的滤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解头一次没过厌恶。 她承认,易思违是有点费解。 大学生山地马拉松的路线定在市内山林特色的公园。里面有山,古代的时候是皇帝的猎场,现在变成了旅游景点。 院里参加的人拉了聊天群,莫乌莉也在其中。 拿名次能赚学分。参都参加了,哪有浑水摸鱼的道理?她找高两届的学长学姐搜罗情报,路途中没有摄像头,最终,她从前两届前三名手中拿一份抄近道的攻略。莫乌莉最大的优点是好胜,第二大的优点是不择手段。 前一天晚上,她正在背提纲,手机突然跳出信息。 易思违给她发的第一条消息是:“我什么时候加的你?” 然后他说:“明天你也去?” 莫乌莉直接没回复。 学校安排巴士统一去,莫乌莉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自己坐车过去。穿运动服的人到处都是,莫乌莉身上的汗衫和运动裤格格不入,她只是随便找了件透气的上衣而已。周围都是信徒,只有她像异教徒。好在马上,另一个异端就出现在了人群中。易思违穿了一身同色系的便装,虽然也能运动,但肯定不够专业。 不但如此,他还拿着一支香蕉在吃。 莫乌莉强压下问“为什么”的念头,确认校友分散,走过去说:“等会儿你跟着我。” 她可不打算跟其他班共享荣誉。 检录,确认报名,准备的时候,易思违吃完香蕉,不慌不忙,毫无危机意识,一副不靠谱的样子,还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哪里有垃圾桶?” 她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实在不快。 易思违却一点没发觉,突然对她说:“说起来,班长你跟我是一个地方的人?我看你籍贯跟我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籍贯哪里?” “爱的力量是无穷的。” “说人话。” 他说:“我找别的班班长借过id,学校系统有。” 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借出去是问题。但眼前人有这么讨喜也是问题。莫乌莉说:“我父母户口在那边而已。” 易思违漫不经心:“那你是去那边高考的?哪所学校?没准我们还有一样的熟人。” “……” 裁判吹响了口哨,广播里传来召集选手的声音。 所有人往起跑线聚集。开跑的时候,易思违又问了一句:“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加的好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莫乌莉模仿他的句式,平淡无奇地敷衍道:“恨的力量是无穷的。” 作者有话说: 有个性的男女生我写了这么多 竟然还没写尽 人的科学真值得研究 第9章 春季(9) 混凝土压成的道路蜿蜒,在拐弯处回旋,看不到尽头。人的声音渐渐被抛在脑后,硝烟一般隔得很远。风声反而清晰起来,从耳旁吹过,来来回回。 易思违在看风景,当然,脚下也没停:“班长?” 莫乌莉的脸色十分凝重:“嗯?” 易思违说:“班长。” 到底干什么?莫乌莉有点不耐烦:“……你说。” 易思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莫乌莉。绝大多数选手早已跑掉,连背影都看不见,他们也没跑出多远。可莫乌莉仍旧落后一大截。裁判骑着电动车经过,确认易思违停下脚步不是求助,然后继续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阵,莫乌莉才跑过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易思违风轻云淡地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参加马拉松啊?” “啊?”你管我?莫乌莉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呼吸太厉害,好像岔气了,肚子疼起来了。 当然是因为没人报名。而且,怎么说,她有点想弄明白他。 虽然只是一点点。 易思违问:“很累吧?” “你觉得呢?” 他说了特别残酷的话:“还是跑起来吧。” 莫乌莉挣扎着,前路漫漫,最后,她还是点点头,跟着一起向前跑。 莫乌莉体育不好。她不觉得有什么丢脸,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已经擅长很多东西了,有那么一两个缺陷没什么。她知道易思违有运动细胞,中学还被省队挖过,他要专心读书才没去。但是,就算不知道这些,光看身材也能看出些线索。 莫乌莉上气不接下气,跑着跑着还要按住腰。 到最后,易思违甚至干脆围着她转圈,说:“我可以一个人跑吗?”他自己跑的话肯定会快很多。 莫乌莉说:“不可以。” 差不多过了标志性建筑,莫乌莉停下脚步,确认没人看到,掀开防护带,直接往里走。 他跟上,很纳闷地问:“你去哪里?” 莫乌莉也不回答,只说:“跟着。” 她掏出手机,对照路线往前走。易思违渐渐搞懂了:“你知道近道?这个蓝牙的打卡器呢?”参加马拉松比赛的人都收到了手环,戴在手上,固定跑过一路上的几个点才计路程。 莫乌莉头也不回地说:“有人帮我们改。” “谁?” “……”莫乌莉不想和他说话。她本来也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马拉松比赛主办方的人?” “嗯。” “工作人员还是志愿者?” 山林间,他们走的并不是装修过的路,地面不平坦,有些陡,还有很多植被。莫乌莉根本不想一边被追问边走路。 她说:“反正我找了人。别问了。” 她走在前面,所以看不到易思违的表情。他并不是非要知道,只是知道她被烦,于是故意问到底:“不会举报你?” “不会,”莫乌莉说,“是会绝对服从我的人。” 他们往前走。莫乌莉勇往直前,易思违就跟在她背后。她是严格按照路线走的。易思违不再搭话了,唯一一次出声是在叶子上看到了七星瓢虫。可是,事情并没有就这样便顺利,莫乌莉逐渐发现不对劲。 莫乌莉回头,不情不愿,主动问易思违:“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我们迷路了。”易思违打量四周,吃了一颗水果糖,又问她,“你要不要?” 她无视了水果糖。 绿色的影子像云一样覆盖头顶,到处都是草籽的香味,包含人类气息的元素几乎没有。两个人又转了一圈,连“禁止放火,小心烧山”的消防知识牌都看不到。岩石上布满青苔,头顶的树木郁郁苍苍。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失踪了,电话打不出去。 他们真的迷路了。 易思违说:“等比赛完了会清点人数吧。” 一般来说,结束以后会回收手环。找不到人的话,肯定会电话联络,电话打不通,则会找紧急联系人,确认人是不是到了终点,现在在哪。 莫乌莉问:“你的紧急联系人是谁?” 他大大方方地说了:“你。” “……”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0节 “……” 两个人面面相觑,感觉是有些不对劲。到最后,易思违只能问:“……你写的谁?” 莫乌莉实话实说,没有开玩笑:“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和电话。” 局势显然不太好。 马拉松大赛是中午开始的,他们又转了一阵,太阳倾斜得有些厉害,手机上的时间也不容乐观。转了两圈,他们看到一条小溪。山上的溪水倒是很好判断方向,易思违说:“沿着这个,应该能下山吧?” “不。”莫乌莉说,“在山里不能这样。沿着水往下走很危险,应该往上。” 她不去说服他,或者说,她没有要他听从的意思,一番话说完,转身就继续走。 易思违很自然地跟上前,两个人并排走。他是被当面反驳也不会生气的人,只要能说服他,他就不会有所谓。 不需要跑步,身体却没有冷下来。山里的徒步旅行很耗体力,不知不觉,莫乌莉就出了汗。她没有纸巾,也没有吃的,之前在补给站喝过一点水,可身上也没带。 她抬起手擦汗,渐渐放慢了速度。 汗水从下颌落下去,他是突然递纸巾给她的。易思违探到她脸旁,将刚才那滴汗蹭掉,然后才把纸巾塞到她手心。 放在平时,这行为是有些亲昵,可他的反应太单纯了,给完就走,毫无停留,也不会引人遐想。 莫乌莉攥紧纸巾,继续擦了两下脸。那是咖啡厅的纸巾,她摊开,上面是一截胸外侧动脉的简笔画。她能想象到,拿它的人在咖啡厅打发时间,实在无聊,于是随手复习知识点的样子。汗水又滴下来,她用他生活的一角去擦掉。 易思违走得很快,站在暴露到地面的树根上,抬头向上看。他好像没有烦恼,落到这种境地,也能轻飘飘地提问:“你说这是什么树?” 莫乌莉没兴趣:“不知道。” “我们会被弃赛吗?” “不知道。” 莫乌莉间歇性地观察他。不说话的时候,易思违看着实在很渣。这个世界上,怎样的人活得最轻松?莫乌莉不用思考也知道,除了富翁,就是帅哥。有着那样的脸,那样的身材,又是男性,什么都做得好。能像易思违一样活着,那会是什么体验? 她很少羡慕别人,却也有一秒这样想。莫乌莉破天荒地有同理心——难怪闻京会发疯。 突然间,她站定,在树林间说:“你不怕死吗?” 易思违转过身,神情坠入思考中。他回答:“尽量不要吧。” 面前地势陡峭,深深的沟壑铺着枯枝败叶,易思违站在边缘。他毫无防备,把后背留给她。莫乌莉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一步接一步走上前。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让易思违不死即伤。这种莫大的诱惑也算高地效应吗? 莫乌莉的手缓缓举起,悬在半空中。 良久,她什么也没有做。 天黑后在山里很危险,为了节省力气,他们都不再说话。可莫乌莉知道,假如走慢了,今晚恐怕就要跟这个人一起露天休息。 太可怕了。 为了避开这种结局,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此时此刻的莫星云正坐在裁判车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莫乌莉主动联系他的次数很少,但肯定都不会是好事。莫星云去年就是马拉松比赛的志愿者,往年奖项和奖品都固定,今年找了个新的赞助商,奖金凭空变多。莫星云一度也想自己参加看看,但是,莫乌莉打来了电话,问他今年还做不做志愿者,是不是能帮她动手脚。 他的堂妹是是个怪胎,平时看着冷淡,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关心,可需要的时候,所有人的可利用之处都存在她的记忆库。 马拉松比赛结束后,莫星云收到的名单里,莫乌莉没有抵达终点。按照流程,比赛方开始清点人数,可是莫乌莉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直到傍晚七八点,他们才联系上。 莫星云啰里八嗦,莫乌莉嫌他假惺惺,交代几句,直接挂了电话。 莫乌莉和易思违到了山顶,看到了人行道。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总算自救成功。 很难形容,走出山里的那一刻,他们到底是什么感觉。山顶并非荒无人烟,恰恰相反,山顶营地聚满了来露营的游客。 易思违冻得瑟瑟发抖,莫乌莉累得小腿打颤,他们又饿,又冷,又累,好像差点死了。而在这迷宫的出口,不同的家庭、情侣、朋友们正其乐融融地烤肉,煮咖啡,在帐篷旁边看星星,一片温馨。 最匪夷所思的是,地方电视台刚好在取材,准备做一期园林营地的节目。 易思违和莫乌莉筋疲力尽,坐在营地旁的台阶上休息,准备叫网约车下山。他们都不说话,就干巴巴地坐着,借此恢复体力。主持人和摄像师没打招呼,直接闯了过来。 易思违累得不想说话,莫乌莉更是一脸茫然。他们年轻,而且贵在外形条件不错,刚一过来,导播就锁定了这两个人。 当地电视台的主持人凑过来,特别热烈地打了招呼:“你们好!采访一下哈,二位是来露营的吗?” “嗯?” “不是。” 他们生涩而不失抗拒的反应没能令主持人放弃。 主持人发扬人文精神,接着问:“哦哦!那就是来看风景的吧!两位是什么关系啊?” 莫乌莉看看易思违,易思违看看莫乌莉。 他们现在都很累,很烦,只想让主持人知难而退。 莫乌莉说:“刚离的婚。” 易思违哽了一下,然后说:“唔……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春季(10) 搜寻网约车的雷达图标转了一圈又一圈,显示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终于跳出提醒,建议用户稍后再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山地公园本身就在郊区,上山需要时间,时间就是成本,就算加钱选最贵的车,酬劳也高不到哪里去。没有司机接单也是很正常的事。 山顶气温低,越入夜越冷。易思违和莫乌莉分别去了趟洗手间。他们穿的都不多,坐在露营地边缘。台阶上只有瓷砖,风还也也来越大。 莫乌莉已经冷到开始碎碎念知识点:“人体正常体温在36.3摄氏度到37.3摄氏度,核心体温在37到37.5摄氏度之间。核心温度低于37摄氏度高于35.55摄氏度为轻度失温……” 这样下去不行。 易思违冷得发抖,伸手去碰莫乌莉的肩膀:“我我我车停在下面,今今今天我开车来的。我我我走下去开车来接你吧。” 莫乌莉牙齿打颤:“还还还是我跟你一起下去,在在在这里很冷。但但但你还走得动吗?” 在山里走一公里相当于平地走十公里。他们走了一下午,休息了一阵,肌肉的酸痛感也渐渐上泛。 现在下山又要走几个小时。 两个人望着对方,短时间内说不出话。 “不然去问问有谁下山吧。”易思违做了决定。露营地还是有不少人,大多是开车上来的。 莫乌莉叫住他:“这个点了,他们都是来等日出的。怎么可能有人现在下山?” 僵持不下,易思违的视线越过莫乌莉,看向后面。莫乌莉也转过身。 那里是刚刚才被他们吓退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取材结束,采访完的主持人和摄像团队准备收工下山了。 去交涉的人是易思违。他说“那我去去就回”,莫乌莉嫌丢脸,也就随他便。不过几分钟,易思违小跑回来:“走吧。” 莫乌莉质疑:“他们答应了?” 易思违的反应特别小:“嗯。” 半小时前一个劲朝他们说“打扰了”的主持人笑嘻嘻地打开suv后座,朝这对“离异夫妇”用力招手。 车前有固定的五个座位,后面堆放拍摄器材。司机临时清理出空间,让易思违和莫乌莉可以坐在行李中间。 女主持人的年纪比他们大七八岁,没太多架子,大概觉得好玩,所以一直在调戏易思违,搭他肩膀,戳他脸颊。易思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往莫乌莉身边缩。空间本来就小,莫乌莉毫不留情,又把他推出去。 主持人又不是傻子,大概从采访时就看穿谎话,现在更加确定了,于是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啊?” 这个设定不得不延续下去。由此可见,人不要图一时之快就骗人。 易思违像是毛茸茸的宠物,被怪阿姨撸得神志不清,只能用眼神向莫乌莉求助。 莫乌莉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性格不合。闪婚没想清楚。他太强势了。” 前面胖胖的男摄影助理在搭腔:“现在闪婚的很多啊!” 主持人追击:“哦,这样看起来,他好像也不强势啊。” 莫乌莉还击:“他窝里横。” 主持人二次追击:“你呢?” 莫乌莉二次还击,一副“如你所见”的样子:“我性格也强势,所以处不来。” 在两个人的交锋中,易思违暗暗往后缩,越退越后,给她们让出对视的空间。 主持人大概觉得他们太好玩了,也不再穷追猛打。 成功捍卫设定的莫乌莉心平气和,该干嘛干嘛。 什么也没干的易思违松了一口气。 他们缩在车后面,都是漂亮孩子,光线很暗,这样看起来意外的协调,但却避开和彼此对视,明显不是特别熟的关系。 “可以给你们拍个照吗?”主持人笑嘻嘻地拿出手机,“让我发个微博,文案就写‘天赐离异感’。” “不要。” “别。” 这时候又异口同声了。 大概是吹了风,易思违有点头晕,用力眨着眼。 莫乌莉没留意,因为莫星云又打电话来了。 她接通,冷冷地应答:“干什么?” 莫星云说:“你在哪呢?” “马拉松的东西会还给你。别操心了。” 莫星云只觉得头疼:“不是,我是想知道你安不安全……一家人不能关心你?” 莫乌莉笑了笑:“是吗?我们是一家人啊。那你有空可以到我那里来住一住。反正也是你爸爸妈妈付的租金。”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1节 “你……”莫星云说不出话来了。 就知道他会这样。莫乌莉说:“你连门都不敢踏进去吧。” 莫星云沉默了。 她把电话挂断。 莫乌莉侧过头,从车窗里往外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外面星辰璀璨。是在山上的缘故吗?是因为地势高,离天空更近吗?星星那么清晰,密密麻麻,凝结成了闪闪发亮的链条。可是,又很孤独。 凌晨时分,电视台的车子才停到路边。好心的工作人员替他们打开门。易思违和莫乌莉个子都高,硬生生蜷成一团,在狭窄的座位上挤了这么久。他们跳出来,终于舒展身体。主持人和摄影师们跟他们挥手道别,两个人都道了谢。 车子扬长而去。 易思违抱紧手臂,低着头,不是装酷,而是抵御寒冷。他把手伸进口袋,不掏车钥匙出来,就这么开了锁。 他走向路边的车,打开车门坐上去。 这不是上次讨好她时的那台车。莫乌莉缓冲了一下,然后才坐上副驾驶座。 她以为他会开车走,没有想到,一上车,易思违坐的第一件事是放平座椅,然后立刻睡觉。他朝车门那边侧躺,因此看不到脸。 莫乌莉问:“你干嘛?不走吗?” “嗯?”易思违连眼睛都睁不开,艰难地回头。 她本来有些气势汹汹,看到他的脸,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我们下山来不是要回去吗?” “哦……你开吗?” “我没有考驾照。你怎么了?” “我头有点晕,好像有点低烧。”他抬起手,交替用手心和手背贴脸颊,感受着温度的差别。 易思违看起来是不太对劲,刚才肯定着了凉。 莫乌莉说:“……很难受吗?” 他摇头,还是不睁眼,但转而平躺:“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莫乌莉看向车窗外。公路上,繁忙而冷漠的车辆飞驰而过,山下的星空没有山上刺眼,但是,也不再那样璀璨了。 她无可奈何,长舒一口气。 黑暗里,易思违听到她的叹息。他忽然说:“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莫乌莉仓促地回头,来不及细想:“没……” 没有什么地方一定要去,也没有什么事非做不可。没有人在召唤她。 那有什么必要焦灼不安? 她锁上车门,试着按了暖气,最后摸索着放平座椅。座椅有点硬,但车里比外面暖和多了,还是很舒服。经受过强烈的折磨,现状稍微舒服一点,都够她惬意很久。 车窗外的星星变得像灰尘一样,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莫乌莉闭上眼。 旁边传来细微的嘟囔声,叫人想起打盹时说梦话的猫。她支撑着起来。易思违一点也没察觉,只是紧紧皱着眉。 “易思违,易思违。”她推了推他。 易思违睁开眼,不分明地望着她:“嗯?” 她说:“很不舒服?”莫乌莉可不想一觉醒来和尸体在一起。 “没有。”不舒服的时候,人吐字容易粘粘乎乎,他安静了一会儿,跟她说,“我感觉世界在转。” 她告诉他:“没有在转。” “我的在转,还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应该是动脉供血不足。睡着好难受。” 还能说教科书上的内容,倒也不像那么严重。莫乌莉看着他,犹豫片刻,把手放到他额头上。 易思违感觉到钝钝的疼痛。疼痛从昏沉外刺来,拖泥带水,迟钝而模糊。她的手放上来,仿佛暴晒的岛屿覆上一片阴霾。扭曲的梦被按稳了,压制住了。 她换了一个姿势,躺下去,手仍搭在他额头上。莫乌莉的声音非常轻微,低得几乎消失:“世界没有在转。” 他的呼吸似乎变慢了。 她说:“这里只有你,我,易思违,和莫乌莉。只有我们两个人。” 有车从旁边的公路上经过,转瞬即逝的一点响声都能惊扰他们,让人心惊肉跳。所以,她没有抽开手,而是继续放在他额头上。 莫乌莉听着他的呼吸,用目光描摹他的侧脸。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血液会循环不畅的。她心里想着,却还是难以自持地入睡。 她做梦了。 是和过去有关的梦。 易思违那辆车的引擎异常聒噪,也不是吵,只是和别的车不大一样,所以刺耳。莫乌莉恍恍惚惚醒来,手已经放在身畔。起初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全带被系上了。她以为自己被捆起来了,坐起身才发现虚惊一场。 易思违在开车,不再像前一天晚上一样没精打采,但还是在犯困:“马上就到学校了。” “哦。”她放松多了。 大学不允许学生开车进入,他把车停在校门口外的人行道上。莫乌莉下了车,运动过量,浑身都在痛,像是要散架了。太阳光有点强烈。难以置信,竟然已经这个点了。 易思违把车窗降下来:“班长。” 她回头,眯着眼躲避日光。 他要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喂!”闻京好大的嗓门,一边奔来一边怒吼。 别说易思违,连莫乌莉都很意外。闻京冲过来,没理睬莫乌莉,直奔易思违而去。假如说之前他还在一直听从本能,在易思违面前装友好,那现在则是怒火烧上头,顾及不了了。 他说:“你是跟我前女友过夜去了吗?” 易思违满脸写着厌烦,明显现在不想和他聊这个。 “你在外面乱玩谁我都无所谓。但是,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的面子?!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闻京的确忍很久了,突然一口气,全都爆发出来,也不管事后会不会后悔,“你这种人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这里的,我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晃——” “好的,那我这就消失。”易思违打断他的发泄,轻飘飘说完,马上驾车离去。 直到最后,莫乌莉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补了一些内容请查收 第11章 春季(11) 闻京尾随在莫乌莉身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语序混乱,很难总结中心思想。莫乌莉没动脑筋,只是没捂住耳朵,话语就飘进来。她还是得出了三个,一是她昨晚和易思违是不是在一起,二是他们怎么就分手了,三是他为了她顶撞了易思违,她不能不识好歹。 最后一条不一定客观,但很贴切,是她依靠她对闻京这个人的了解,带了一些感情色彩翻译的。 莫乌莉默不作声,但闻京似乎很想和她吵架。 他拽住她,把她的肩膀掰过去。莫乌莉蹙眉,总算有了反应,她不喜欢别人这么用力碰自己。 她推开他。闻京踉跄了两下。 他坚持说:“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乱怀疑你。” 莫乌莉抬起手,把散落的长发掠到脑后。她用单音节示意他说下去:“嗯?” “你……你不觉得我们分手很可惜吗?你提分手以后,我一个人喝了一晚上酒呢。” 怎么没喝死啊。 莫乌莉继续说:“嗯?” 闻京也词穷了:“……我们各退一步吧。” 莫乌莉:“你跟别人说是我开房放不开了吧?” 说实话,闻京真没有,主要他心虚,加上还在找兼职,最近太忙了,没什么空跟人侃大山:“啊?” 在莫乌莉的认知里,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男生都会恶人先告状的。不过,他没这样也只是凑巧,没准过一阵就该说了。她说:“那你肯定有说是我的错吧?” 闻京说:“我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反而很假。 莫乌莉说:“你这么想就行了。” “别啊,”闻京说,“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以前那样喜欢过,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啊?” 莫乌莉抽出一点时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 这句话恐怕是正确答案。 说出来后,闻京的反应明显发生了改变。莫乌莉乘胜追击:“我不可能喜欢你的。但我和谁都能谈恋爱,所以,你可以不要总谈感情吗?听起来很尴尬。” 闻京说不出话来,手插进口袋,握住藏在口袋里的折叠水果刀。他用力按住刀柄,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再多说,转头进了女生宿舍。 还在路上,她就联系了潘朵然,想要换件衣服。能洗个澡就更好了。 潘朵然住的是三人间,有一个室友参军去了,现在只有两个人住。她也不问另一个室友的意思,当着人家面直接说:“以后你不想回家就住过来嘛,我很无聊的。” 莫乌莉在她的衣柜外站着,手伸进去,一件一件掀开看,表情管理做得不太好。 第一件是彩虹兔耳帽的毛绒大衣。 潘朵然说:“就穿这个吧!你穿肯定很可爱!不过你是兔兔吗?会不会猫猫更好捏?” 莫乌莉面无表情,也不回头,果断地说:“不要捏。” 第二件是镶嵌着粉色亮片、橄榄绿流苏的紫色皮衣。 潘朵然说:“这个酷酷的!跟你风格一样!” 莫乌莉说:“算了吧,我怕走在路上被警察抓去药检。” 第三件是碎花的全身套装,衣服和裤子都紧身,裤子还是七分裤。 莫乌莉回头看潘朵然,潘朵然托着下巴深思。潘朵然说:“这个有点土吧。” “很土。”莫乌莉回答。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2节 到最后,莫乌莉从她压箱底的收纳箱里取了一件风衣外套出来。潘朵然说:“这是上周我姨姥爷死了,我临时买了,穿去葬礼的。” “那就这件。”莫乌莉马上就要往身上套。 可是,这唯一一件正常的衣服上却散布着浓烈的异味。她受不了了,拿远去瞪潘朵然。潘朵然解释说:“我那天去吃螺蛳粉,吃炸蛋的时候溅到身上了。” 到最后,莫乌莉只能穿上潘朵然倾情力荐的毛绒兔兔套装。 这是一件长款的毛绒外套,尺码很大,下摆一直延伸到小腿,就算不戴帽子,从后面看,也能遮住半个后脑勺。莫乌莉觉得很困惑,兔子也就那几种颜色,不是白的就是灰棕黑。可是,这件外套却是彩虹色,真奇怪。 潘朵然一边往她脖子上套彩色项链一边说:“彩色的看着心情好。” 她挂一条,莫乌莉就摘一条。 莫乌莉说:“我不喜欢这样的。” 潘朵然睁大眼睛,惊喜地说:“你有首饰?怎么没看你戴到学校来过?” 莫乌莉淡淡地回答:“嗯……实验课多……都是出去玩才戴的。” 快要上课了,莫乌莉连课本都没有,手机也快没电了。好在潘朵然什么都有,充电宝也充满了电。两个人一起赶去上课。 课程是近代史纲要,老师点了名。易思违的名字被叫响时,莫乌莉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睛,悄悄看了一圈。 有人答了到,但不是易思违。 班级日志又可以写他了。莫乌莉回头。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茂盛。她没有带电脑,心里想,那也只好算了吧。 下课以后,莫乌莉要回家,说好衣服过两天再还。她打算送一下干洗店。 她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背后被撞了一下。那个干燥的声音说“原来你在这啊”,莫乌莉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圈进臂弯里。 易思违单手搂住她,莫乌莉被他环住,头磕到他肩膀上。看到她的脸,霎时间,易思违的神情地动山摇,手也僵住了。 从后面看,今天的莫乌莉实在太像潘朵然了。更何况,潘朵然还在朋友面前穿过这件衣服。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却又停下了脚步。 易思违抽出手,立刻躲出好远,说:“对不起,我以为是潘朵。” “没事。”莫乌莉无缘无故地慌张,她也只好这么说。 两个人都不说话,僵持着,后知后觉尴尬了,又同一时间开口。莫乌莉说“我今天”,易思违说“你现在”,无意义的话语撞在一起,他们都停下。 莫乌莉说:“你先说。” 易思违也说:“你说吧。” 莫乌莉硬邦邦地说:“我今天会记考勤,你没有来。” 易思违干巴巴地说:“好的。” 两个人还是不说话,最后,易思违说:“我要去图书馆……那我先走了。” 莫乌莉点点头。 才过了半天不到,气氛却毫无理由地尴尬起来了。 回去以后,她给潘朵然发了消息,告诉她她送到了哪家干洗店,另外说了一句:“我今天遇到易思违,他把我错认成你了。” 潘朵然说:“你们关系变好了吗?他其实很认生的。” 那个社交恐怖分子?认生? 潘朵然说:“他是必要时会装成e人的i人啦!” 莫乌莉回复:“e人i人是什么东西?” 潘朵然发了个语音过来:“我的妈呀!你不知道mbti?!” 作者有话说: 同级生田亦出来声明一下:1潘朵是潘朵然的名字缩写;2他能接受易思违和女朋友平时肢体接触 第12章 春季(12) 莫乌莉问:“mbti又是什么?” 潘朵然说:“就是一个很流行的人格类型,只要做一百还是几十道题目,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什么类型的人了。” 莫乌莉发了一串省略号,潘朵然也发了一串省略号。潘朵然刚找到网页,复制粘贴到输入栏,还没发出去,莫乌莉已经发来消息:“不做。” “嘻嘻,那让我猜一下你是什么型!” 莫乌莉飞快地敷衍:“我是imbt型……你和易思违很熟。” “嗯嗯,我和田亦把他当儿子看。我们俩就是他的爸爸妈妈。”潘朵然笑嘻嘻地说,“刚来报道的时候,连破冰都是田亦去,他才跟着去的。那时候我们不是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吗?你还记得吧?田亦跟我喝了交杯酒,我俩就开始对上了。田亦忙着跟我讲话,害得他一个人被围住了。所以他就出去了。” 莫乌莉说:“嗯,我知道。” 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历历在目。 她是最早开始大学恋爱的那波人。破冰会在军训后,莫乌莉才跟闻京确定关系。他总有话可说,当时也是。他在说自己看电影的品味,莫乌莉做出耐心倾听的样子。餐厅门响了一下,她掀起眼睑,表情和姿势都没变,目送易思违出去。 闻京正好说到他喜欢克里斯托弗·诺兰,要侃侃而谈。莫乌莉突然站起身。 “我去上一下洗手间。”她嘴上这么说,却顺手带走桌上他买的便利店蛋糕。 那是闻京买的,准备带回学校,当第二天早饭吃。他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出去。 记忆散去,莫乌莉准备和潘朵然结束对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潘朵然很想撮合她跟易思违,潘朵然说:“你跟易思违熟起来就好了,班上同学都喜欢他。” 莫乌莉懒得反驳,没回消息,坐在桌边发呆。 她住的这间公寓有点旧,厕所装修旧,隔音效果也不好。邻居回来了,走道里传来叫声控灯的声音。隔壁住的是一家四口,两个孩子上小学了,追跑打闹的声响很大。 浴室是有浴缸的,聊微信时,莫乌莉一直在放水。洗淋浴好累,还是躺着更轻松。她脱掉衣服,坐在热水里,放松的时候,身体好像要漂起来了。一个人很孤独,她走出去,衣服也不穿,反正家里只有自己。 再回到浴缸里时,莫乌莉安心多了。四肢舒展,她默默地泡了一会儿,把脸也浸没下去。 莫乌莉用课余时间翻译教授笔记,效率适中,但心态很差。 上课以后,教授把她叫过去。莫乌莉过去时,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个学生。易思违侧过身,看到她时表情很惊讶。因为教授在,也不方便打招呼,他只顿了顿,然后转过了头,和平常相比有些温度差。 莫乌莉也走上前:“我来了。” 教授正在用两根食指敲电脑键盘,分不了心来看她,直接说:“乌莉啊,翻译笔记那件事,我看到你发的微信了。现在呢——” 教授没说完,莫乌莉突然打了个喷嚏。打喷嚏的时候,她捂住了脸,声音被压缩得小小的,发出了鸟叫一样的声音。 易思违马上看过来,另一只手去拿纸巾,一连取了几张给她。 教授也瞥了她一眼,说:“学我们这个的,最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就太不称职了。” 莫乌莉接过纸巾,匆匆地说:“我知道。前几天洗澡洗太久了。” 教授说:“你之前在山上都没感冒,洗澡感冒了?” 莫乌莉有点意外:“您怎么知道?” 教授指了指旁边的易思违。不知为何,递完纸巾后,易思违就又别过脸,没再说话了。教授说:“易思违跟我说的。是病毒吧。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病原体感染。” 一个是教研室年纪最大的死老头,一个是外星小怪物史迪仔,他们怎么这么熟? 莫乌莉讨厌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直接引出去:“笔记我下下周能全翻译完。” 教授果然开始讲工作的事:“对,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和小易一起做吧。” 莫乌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好意思啊,我那次给忘了,找了两个老师处理这件事。结果一个找了你,另一个找了他。这周你一汇报,我才发现有两个人在做。你们的工作重合了。我想来想去,干脆你们一起翻好了。” 地位比较高的人犯的错更容易被原谅。莫乌莉心里很不爽。但是,她也不否认,教授不算坏人,只是单纯的糊涂而已。 看到她脸色阴沉,教授出来打圆场:“你别看小易不太专心,实际上……” “我知道。”莫乌莉说,“他成绩很好。” 易思违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她的答复是推托,虽然沉没成本很可惜,但实在不想做:“我身体不舒服,不然就给他一个人翻吧。我也不用那些钱。” 教授说:“你别急,我没说完。他是还可以,但是他这个人……” 易思违又开始跑火车:“我英语不好,总是犯错,会把‘last’翻成‘lost’那种。让我翻译,‘last one’会变成‘lost one’.” 他又在装傻,英语不好的人怎么可能被叫去做翻译?莫乌莉又不是不知道他多少分。她冷冷地戳穿:“你那是粗心。” “反正……他没有你能干,还是要你帮忙把把关。”教授摆出不想再套路的架势,直接请他们出去,“我还要开会,翻完发你们师姐邮箱就是了,她会给我。” 易思违和莫乌莉被赶出办公室。她没有多余的精力纠缠,所以放弃了,问他说:“你去哪?” “去图书馆,我借了本辞典,要续借了。” “哪本辞典?医学的?”莫乌莉劈手夺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几天前她没借到的。 原来是他借走了! 莫乌莉头疼了一下,为了阻止重感冒,她掏出手机,用小程序在学校医院挂了号。 易思违和她进了图书馆。阅览室不许说话,他们只好进了吸烟室。那里没人。他们了解了一下对方的翻译进度。易思违在看电脑,莫乌莉突然说:“你上次想说什么?” “嗯?”他抬头看着她。 “就是送我到学校那天。” “哦,就是想谢谢你。”他又低下头了,继续摆弄电脑。 “……不客气。” 他们分配了一下任务。莫乌莉把大部分工作推给易思违,她本来就不想做。 易思违也有犯难:“这很花时间吧。” “你少出去玩不就好了。” “说得好像我一直在玩一样。”他笑着,忽然问,“你是不是怀疑我作弊?”他之所以这么问,实际是因为知道闻京这样怀疑。 莫乌莉却想都没想就否定:“我知道你不会。” “为什么?” “你跟作弊的人还是有区别。”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3节 最后,易思违接受了她布置的任务。他的电脑桌面上都是学习文件。莫乌莉瞄了一眼,风平浪静地问:“你时不时旷课,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冷不防被她关心,易思违露出做梦一样的表情。 有些时候,她是知道的。他会和朋友去兜风,或者在哪个自习室看书。更多的,她只是不能理解,公共课为什么这样无法忍受,他对学业的观点为什么能这么自由,自由到能支撑他如此我行我素。 他到底在想什么? 莫乌莉换了个切入点:“你在谈恋爱吗?”那样的话,经常往外跑也能理解。 易思违反倒被问蒙了:“不是——” 她很自然地联想:“那你约炮?” pc放在桌子上,他本来站立着操作,无缘无故,突然蹲下了,像躲藏在灌木丛里似的。易思违套上痛苦面具,讪笑得很标致,让人很想呵斥他不要乱用脸:“……那是要跟喜欢的人做的事情吧。” “……” 呃。 莫乌莉无话可说。 还真是,呃,社会好青年,或者说,少女漫画一样的观点啊。 她对此没有判断,只是有点意料外。 虽然今天没有课了,但对他们来说,每天的自习是必不可少的。莫乌莉还要去医院,不想耽搁时间,她用“那就这样”来道别。 易思违望着她。莫乌莉画着内眼线,今天涂了一些深色的眼影,和她眼底的乌青恰如其分。事与愿违时,她习惯抿起嘴唇,眼睛向上挑,咒骂的单词用花体写满整张脸。那是一种富有攻击性的美。 她走了。 他目送着她。 树枝重新发芽了,枝桠伸展下来,矮矮地低垂着。明知道会被擦伤脸,莫乌莉也没有躲闪,直直地往前走,像是嫌麻烦一般,毫不避让地通过。 莫乌莉向前走了一阵,头很沉,脚也是,每一天都是如此。听说人死以后,身体反而会变重,但质量没有增加,是肌肉松弛了的缘故。失去灵魂的尸体比活着的人要沉重。 旁边多了一个人,易思违和她走在同一条路上。她狐疑地看向他。他说:“我送你。” 莫乌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他却不解释:“我送你,走吧。” 她进了门诊楼,他还是跟着她。莫乌莉去见了医生。有她的诊疗卡,值班的医生知道她是本校学生。说了状况,测一□□温,鼠标按键声响立刻一会儿,医生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没自己弄点药吃?” 莫乌莉不说话。 医生说:“挺能扛的。” 她最后得到的指令是静脉输液,正合她意。莫乌莉出去,易思违就站在诊室外面。 护士动作很快,扎针时,莫乌莉没有抬头。挂水要一段时间,易思违坐下来,问她说:“要不要看看我的笔记?” 莫乌莉反问:“你对别人也这么爱管闲事吗?” 他很平静,太平静了,让人嫉妒:“你讨厌我在这里?” 她低下头,用没有埋藏针的那只手撑住额头,长发落下了,脸颊隐匿在其中:“嗯。” 一片死寂。 旁边终于传来起身的声音,他在她面前停靠一阵,然后走了。莫乌莉手脚常年冰凉,撑着额头,整张脸也变冷。她悄悄移动着手,借此来给自己降温。药物正在流入身体,冰冰凉凉,一点一滴。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支起身。 易思违换了位置,坐到她连接输液包的那只手那侧。他在学习,单手翻页,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输液管。 隔着管道,冰凉的液体掠过他手心,稍微没那么凉,再注入她血管里。 她像是一具尸体,只能看着他。莫乌莉说:“你没必要待在这。” 无声无息,他在把体温分享给她。易思违复述说过一遍的话:“要不要看我的笔记?” 第13章 春季(13) 一个人的笔记能体现这个人会学习与否。 易思违的笔记习惯配图,都是为了记忆,画得乱糟糟的,但重点整理得很清楚。莫乌莉慢慢地翻看笔记,他就坐着看书。 输液中心有些空旷,陌生人彼此离得很远。他们待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间,都没有背记要念出来的习惯,所以,只是静悄悄地坐在一起。 对莫乌莉来说,生病了学习并不是难事。当年高考,就算一心二用,她也能考出稳稳当当上现在大学的好成绩。此时此刻,影响她头脑运转的不是病原体,而是身边这个不速之客。 光阴宝贵,她努力看进书,终于能学习。莫乌莉胜负心很强,看到易思违能轻易在闹市读书,难免产生紧迫感。 她在反复温习之前背过的内容,连他起身都没注意。 易思违去了便利店,逛来逛去,最后结账。医院总是聚满复杂的人,排在前面的阿姨一定发生了其他伤心事,买了一提好几升的纯净水,付钱用现金,翻来翻去,硬币掉落在地。他站在她后面,很自然地蹲下,帮忙捡起来。 对方忘了说谢谢,直接就走了。易思违也没在意。收银的店员多看了他几眼,问他要不要塑料袋。店里的音响在播宣传音乐,他没听清,凑近一些,让她重复。今天易思违戴的是素圈耳环,别的男生戴,多半太夸张,或者显得中性。但在他这里,却能让人信服,那只是让脸变得更精致的装饰品。 店员匆匆忙忙说了一次,他才回答“不用”,拿上东西出门。 莫乌莉发现他不见,抬头找了一圈。没看到他,她舒展了一下腿,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心情有点湿闷,仿佛停滞在了湿冷的春天。 回来的时候,易思违带了便利店的吃的。莫乌莉抬起头,看到他买的东西,第一反应都懵了。 易思违买了两盒咖啡,两瓶柳橙汁,剩下的小杯都是优格。 她问:“怎么买的都是喝的?” “看起来好吃。”他居然还正经回答,明明她只是在埋怨。 是他陪她,按理说该她请客。莫乌莉取了一瓶果汁,伸手去拧瓶盖:“已经到饭点了,我没注意。” 果汁的瓶身形状很特别,盖口部分是金属的,又薄又紧,很难借力。她有点费劲,咬紧牙关,试了几次。 易思违不说话,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来以后开口,聊的也是别的事:“你想吃别的吗?” “我没有胃口。” “嗯。手机还有电?我看到那边有充电区。” 医院里很暖和,就在刚才,易思违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短袖。他平淡无奇地说着话,手上在用力,手臂肌肉的线条清清爽爽,打开后就递给她。 莫乌莉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分几次咽下去。 他自始至终没坐下,站着看她。莫乌莉瞄了他一眼,他看她的眼神很微妙。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易思违却专心致志地盯着她。 莫乌莉垂下头。目光像温热的水,从她后颈流下来,热滚滚的淌到身上。 她不自觉降低视线,过了一阵,再升上去。他已经在环顾四周,手里拿着纸巾,表情淡淡的,找着垃圾箱。 她拧上瓶盖,他转头,把纸巾递给她。莫乌莉擦了擦嘴唇,唇彩粘在上面,绯红色,像被撕掉痂的疤痕。她正侧过脸,他突然伸出手。她一怔,随即把揉成一团的纸巾交给他。 易思违转头走了。 没开封的饮料放在座位上。 莫乌莉想,这些都是病人没胃口时容易想吃的。 护士来过一次,还有一会儿就好了。两个人学得眼睛疼,索性收起东西。 易思违说:“你到底是哪个高中的?我们都是同乡了。” 这种事,以后写履历什么的反正都会暴露。 莫乌莉说回答:“育才。我只去读了高三。” “哦,”易思违说,“我是实中。都不在一个区。” “也没有离得很远。” “补习会遇到你们学校的。” 莫乌莉直勾勾地看向他:“你高中就是这种人?” 易思违皮笑肉不笑,侧着头看她:“哪种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装傻,喜欢别人把你当傻子,关注你——” 他保持着刚才的笑,按捺着不让它展开:“……” “你喜欢别人围着自己转,但你其实看不起他们。”莫乌莉的眼睛很机敏,可整张脸的气质却肃穆,当她看着什么人,氛围就会变得像是要引发些什么,“你喜欢引人注意,是不是?” 易思违的神态很轻松,慢慢抬起眼:“那你注意到我了吗?” 她停顿了,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莫乌莉皱着眉,仿佛凭空中了冷箭。 他笑出声,也用这样的笑容把话题带过去:“你真的很讨厌我。”刚才奇怪的气氛消失了。 她退回去,靠住座椅靠背:“现在才知道?” “我哪有装傻……但是,要是别人喜欢,我会装的。开心最重要。” “别人是谁啊?” 他们都笑了。 打完针已经是晚上,外面下了雨。易思违先出去,离开屋檐,伸出手,抬起头看天空。雨没有再下了,他回头,提醒她台阶上滑。莫乌莉小心翼翼地下来。 他问她:“你现在回去?” “也该回去了。” 易思违说:“我准备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他约她约得太自然了,不过,莫乌莉本来也不会拒绝。他带她去喝粥。因为比较清淡。 餐厅建筑外是修剪整齐的园林,晚上开着灯,进去的路长得足够散步。店里位置不多,客人更少,开着金灿灿的灯。 易思违点的餐,菜单上没有价格,可光看就知道价格不低。他直接掠过前面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菜。厨师给他们上菜,分量很少,单独用容器盛了法国的盐上来,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加一点。 他们面对面坐着,莫乌莉用勺子舀粥:“你经常请别人吃饭,还喜欢送礼物?” 易思违回答:“你这是提问?” “嗯,我很好奇为什么。”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4节 “反正钱都是身外之物。你喜欢闻京哪里?” 她重复他的话:“你这是提问?” 易思违很坦诚地说:“我误会了?你不是打算跟我相互了解?” “行吧。” 他的神情很耐心:“所以,你喜欢闻京哪里?” 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不过,非要说的话——“他没有主见?”说到这个,莫乌莉突然精神起来,“你可能不记得了。去年体育考试,你们男生不是分了两拨跑吗?” 易思违听得很认真,颔首说:“嗯。” “你和田亦还有汤祁乐是第一趟,跑完你们就在旁边等成绩。然后你不是拉了一下单杠吗?” “有这种事?” “你不记得了?”莫乌莉一边说,嘴角一边稍微带了点笑,“你拉了之后,有女生起哄。闻京看到了,当时没说什么,放寒假,他就去练单杠了。” 易思违又开始乱用脸,尴尬地笑着:“……你编的吧?” “真的,真的。”莫乌莉笑得不行,捂住嘴巴,“结果就坚持了一个星期。” 他问:“你喜欢没有主见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他:“嗯?” “你喜欢这样的?” 莫乌莉不慌不忙,抬起眼微笑:“该我问问题了。” 她定了规则,一个人问过的,另一个人不能重复提问。 这一天晚上,易思违和莫乌莉聊的有点多。 易思违说:“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莫乌莉说:“蛇。你mbti类型是什么?” 易思违说:“没做过。等一下,我翻聊天记录……潘朵说我像isfp?你最喜欢吃什么?” isfp,记下来。莫乌莉说:“烟。你有兄弟姐妹吗?” 已经走到户外,他分了香烟给她,两个人抽起来。易思违说:“有两个妹妹。你为什么学医?” 莫乌莉说:“本来是想当警察的——” 她没说下去了。 易思违问:“为什么想当警察?”一人一问,他违反规则了。 可惜她没注意到。莫乌莉回答:“因为没人敢动警察。” 易思违开车载她回去。在路上,他们也一直在玩这个游戏。莫乌莉说:“说实话,你承认你有故意装傻吗?” 易思违看着挡风玻璃,笑着说:“一点点?” 也只是迎合身边人喜欢的样子而已。日常生活里,电波系帅哥比酷哥更有魅力。 “我就知道!”莫乌莉笑出声,回过头去,看路边的景色。夜风从脸上拂过,倏忽之间,发自肺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有喝酒,但是,莫乌莉想,她为什么会这么飘飘然?他们只是在一问一答而已,幼儿园小孩都会做的事,就这么简单。然而,她的心情竟然因为这种小事变好了。 一种细微的感觉密密麻麻,刺进皮肤,渗透到胸腔里。 易思违把莫乌莉送到楼下。下车以前,莫乌莉默默不语,没有用余光观察他。她悄然做了个决定,没有与任何人商量。 与此同时,她也不知道,马路对面停着莫星云的车。 他打了几通她的电话,一开始,莫乌莉还直接按掉,到后来,干脆任由手机在静音中震动,不去理睬他。莫星云只能到住的地方等她。他有钥匙,但不想上楼。 莫星云在车里坐着,靠在方向盘上等待。 他没想到,她会和别人一起回来。车是敞篷车,改装过,声音很响。莫星云看到他们下车。 她要带男人回家吗? 莫星云忍不住自言自语:“……莫乌莉是不是疯了?” 他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爬到副驾驶座,就为了看得更清楚。 莫星云只看到侧脸,第一感想是长得还挺帅。 从莫星云的角度来看,莫乌莉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她在微笑,是标准的“莫乌莉的笑”——那种很擅长隐藏情绪的微笑。 易思违靠在车边,莫乌莉转过身,忽然笑了。她补过妆了,即便今天的身体并不好受,病容却能完美地躲在皮囊下。 她靠近他,腿微微向前,贴住他的身体。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莫乌莉抬起眼睛,轻声问:“你要不要来我家?” 易思违看着她,回答得很快:“这么突然?” “……” 他说:“第一次去别人家要带礼物吧?我今天没准备,下次吧。” 莫乌莉被他按住肩膀,转回去,向前推。他在背后说:“今天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早点睡觉。晚安。” 直到电梯门关上,白炽灯从头顶洒落,莫乌莉都没搞懂,这到底算她没表达清楚,还是被他装傻糊弄过去了。 她抬起手臂,凑到鼻子底下,闻到他的香水味。 上课不会被老师骂吗?莫乌莉不由得想。 走进家门,她没开灯,明明没有走动,却累得像是再也没法动弹了。她瘫坐在门口,一瞬间错觉,自己是耗尽电量的电器。莫乌莉在黑暗里摸索着,地板上有装着东西的塑料袋,她把东西倒出来,才张开袋口,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 她掏出手机。 莫乌莉只好下楼,这回是为了见莫星云。婶婶寄来了一些生活用品,要他分一些给莫乌莉。她抱着手臂,态度很不耐:“放门卫室不就好了。” 莫星云的语气也不好:“你刚才带男人回来了吧?你不会要带人到房子里去吧?你在想什么?” 见他指责她,莫乌莉反倒扯起一个冷笑:“你躲在哪偷看呢?真恶心。” “……” “行了,我走了。”她接过东西,掉头准备走。 莫星云噎住了,叫住她:“那人是谁?男朋友?要谈恋爱就认真谈,不要找不靠谱的人。女孩子要自爱——” 夜风吹来,月色骚动不安,她的黑发像乌云似的遮住面颊。莫乌莉冷笑:“他是易思违。” 莫星云愣住了。 愤怒、惊恐、疑惑、无力,争先恐后涌来的情绪堵塞了咽喉。她伸出手,指尖掠过额角,将被扰乱的头发绕到耳后,露出笑着的脸。他想推搡她,想质问她到底在干什么。五味杂陈,莫星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心底断定,莫乌莉一定是疯了。 第14章 春季(14) 风最旺盛的时候,夜里的冷空气也被吹到膨胀,没被束起的长发卷曲着飞舞,像漆黑的蛇,吐着信子游离窜动,跃跃欲试。莫乌莉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额头,滑到太阳穴,遮蔽的发丝就这样退到耳畔。笑氤氲在脸周围,并不温暖,徒然湿冷,阴恻恻的,冻到骨子里。 莫星云打了个寒战。 他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说:“你觉得呢?” 反问时,莫乌莉上身稍稍向前倾。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莫星云却下意识往后靠。 她更看不起他了。从她的冷笑里,莫星云很清楚地感受到。 “有必要吗?”他说,“这是巧合?” 她侧过身,长发又被风掀乱。这一次,莫乌莉没再整理。 他留在原地,僵硬地杵在哪里,眼睁睁目送她离开。莫乌莉退了几步,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刚才下楼,她还一副厌烦疲倦、累得不行的样子,现在却又恢复了元气。难道她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专从别人的艰辛中吸取精气?世界之大,有这种妖怪也不奇怪。 莫星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车上,坐回去以后,他又发了很久的呆。 他能做什么呢? 莫星云发动车子。 他的学校离那间大学有两条街,开车容易堵,步行又太花时间,就是这种尴尬的距离。莫星云乘地铁过去。 上大学以来,他交过一个女朋友,对方留学,和平分手。他也有几个知心朋友,时不时约出去聚餐喝酒。在外人眼里,他条件突出,有些高冷,却不乏义气。有人欣赏他,当然也有人看不惯他。但成年人足够成熟。 至少,比未成年人好得多。 高中时,莫星云吃过一些苦头。 他上的是住宿学校。青春期的孩子最复杂,又要共同生活,难免有摩擦。他有不少让人讨厌的毛病,早晨爱提早起,动作又不轻,别人打招呼还不搭理。他那时候也幼稚,说好听点是“王子病”,说难听了就是“爱装逼”。同寝室的男同学很讨厌他。 用莫乌莉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家的人有被讨厌的dna”。 当然,不管怎么说,打架是不对的。 莫星云势单力薄,一个人挨揍,他直接告诉老师,但是,遭遇只从光明正大的拳打脚踢变成暗搓搓的恶作剧。 口头奚落还算好,有时候伸腿绊他一跤就有些过分了。 莫星云觉得生气就输了,忍着不发飙,但是效果不怎么好。讨厌他的人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直到那一天。 那是高二上学期时的发生的事,莫星云又和讨厌的男同学吵起来。对方龇牙咧嘴,莫星云也怒火中烧,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教室门外,有人走了进来。黑发的女生默默走到讲台,拿起黑板擦。 “喂。” 和堂哥同校,在读高一的莫乌莉说。 他们俩回头。两颗脑袋离得那么近,莫乌莉表情镇定,用扔垒球的姿势利索投掷。 黑板擦从莫星云眼前飞过,砸中就在他旁边的男生。粉笔灰四溅,黑板擦掉落,留下目瞪口呆的人脸:“臭婊子,你他妈想死吗?” 始作俑者嘴角上扬,冷漠地微笑。莫乌莉心平气和,轻轻地说:“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当时,高二生一度也想追究回来,但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再后来,莫星云和那些人渐渐也达成了和解。 他的高中按年级分楼层,他高莫乌莉一年级,也始终在更高一层楼上课。有的时候,他在走廊会看到她。众人中间,莫乌莉灿烂地笑着。 那时候,她身上像是沾满了花粉,身旁总是聚拢蜜蜂。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5节 莫乌莉说过一句话,“我们家的人有被讨厌的dna”。但是,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除了我”。 时间回到现在,莫星云想找易思违。 大学和高中不同,没有帮助,想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莫星云提前找熟人,联系了这边的学生打听。 问及易思违,对方比他想象得要更敏锐:“我知道,他很有名的。” “为什么?”据他所知,这位是博士生,易思违和莫乌莉同级,差得够远。 “教授都可喜欢他了,带他去吃饭,和他一起去划船。” “你能把他手机号给我吗?” “手机号……等我看看,我好像没有。但是微信有的。你找他有什么事?” “……” 莫星云找到他的账号,头像是他中学生时期的照片,长相略显青涩。好看的男生抱着好看的小狗,这样的合影,谁看都难免会心微笑。但是,莫星云却没有。 他发了好友申请过去,对方两天都没回复。莫星云去问朋友,朋友说“可能他不读消息吧”。 莫星云只能找准时间,去大学见他一面。 抵达目的地,他按电子导航推荐的出口出站,之后就退出地图,自行过去。 他在实验楼外等了一阵。不少本校生也在这休息,莫星云在其中并不显眼。 易思违出来时,他一眼就认出了他。莫星云上前,好像模特经纪公司的一样,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古怪,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莫星云不想被莫乌莉撞见,可是,事与愿违。她比易思违更早出来。这天出了太阳,天气没有那么热,可她就穿上了牛仔裤和卫衣。她在和老师商量什么,迟迟没走。 易思违没等她,径自走了。他身边有三、四个朋友,虽然都不说话,但确保他没落单。这样看,他和她也不是那么亲密。 莫星云无功而返,回去以后,他用副卡注册了一个小号微信,又给易思违发了一则好友申请,打招呼写的是“离莫乌莉远点”。 他从emoji里挑了几个红色惊叹号,加在句尾,寄希望于这能起到警示效果。 莫星云想,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下午有课,一时忘记退出登回以前的账号。上完课后,手机跳出一条提醒。莫星云设置了通知,微信提醒不显示详细内容。他想,应该是易思违通过了他的申请。莫星云下了决心,必要的话,就把事情都告诉他。 他点开通知。 然而,收到的却是其他人的好友申请。 这是他今天才用副卡注册的微信。 莫乌莉添加他为好友,内容写的是:“堂哥,第一个怎么不加我?” 莫星云吓得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实际上,莫乌莉没有那么多心思对付他,只是早就料到了,他肯定会做点什么而已。 这几天,她又去打了一次针,之后就靠吃药。药物的副作用是会令人昏昏欲睡,药理课上有学过,说明书上也写着。她讨厌睡着,索性少穿衣服,冷点更容易清醒。 易思违翻完一部分,来送辞典给她,到了自习室,却发现她趴在桌上,手搭在桌面,脸朝下,一动不动。 能战胜理性的东西那么多,抗组胺药绝对算一个。莫乌莉还是睡着了。 她醒来,从手臂形成的壁垒后抬起头。日光很刺眼。 睡觉时,莫乌莉无意识把右手伸出去,脸压在手臂上。等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抽回去。可是,出乎意料,手掌却被抓住了。她本能地反应过激,像猫一样弓起背,差点要跳起来,可是,他的声音一直很有辨识度。 “别动。”易思违说。 转瞬间,她已经冷静下来。莫乌莉定睛一看,易思违坐在前面的座位,表情很郑重。那是很怪的景象,他正侧过身,左手握住她的手,右手在给她涂指甲油。 易思违说:“我涂完之前,你先乖乖待着。” 她没问他,莫名其妙,真的听他的,端着手臂,不再动弹了。 莫乌莉开口,语气像调侃:“你手还挺稳。”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都学这个了。” 涂完以后,莫乌莉抽回手去。 指甲上是带着亮片的金色,闪闪发亮。 太阳的颜色很温暖,让人想起南国。 “很适合你吧?”易思违说,“我去买洗发水,看到这个,突然想起你来了。” 他把辞典给她,起身就要走。她抬起头,问他说:“你去哪?”刚问出口,莫乌莉就迟疑了。这样的问句太过私密了。他们有熟到能相互打听行程,一切都互通吗? 易思违也停顿了,大约在想同样的事。 她说:“我只是问问,你不一定要说的。” 他回答:“去复习而已。” 莫乌莉看着他出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站起来。但是,她忍住了。 指甲油干掉要多久? 她还在空教室坐了一会儿,莫星云发了消息来,未接来电也有好几个。莫乌莉不想理他。 莫乌莉走在那条种槐树的路上。 道路面前忽然拦了一个人。 闻京再出现实在有点惹人烦。第一次能平添笑料,第二次充当调味,第三次就有些腻味了。 莫乌莉说:“又怎么了?” “我们复合吧。”闻京说,“我们复合好不好?” “不了。”莫乌莉绕过他,直接往前走。 闻京转过身,抛开自尊,终于冲着她的背影疾呼:“我……我以前不是也原谅过你吗?你和助教聊骚,你跟研究生也暧昧过吧?我都听你解释过,凭什么现在,你这个公交车这么拽?!” 暧昧几句就算浪荡,不符合他要求的就是罪人。难道爱情的证明就是脖子上套项圈? 莫乌莉转过身。 她朝他走过去,笑容随着距离缩短而加深:“对啊,凭什么呢?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他们吗?” 闻京没想到她会露出这副嘴脸,脸颊发热,双手颤抖。 她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硬得起来呀。” 屈辱冲刷了心脏,大脑也失去了理智,闻京本不想这么做的,他曾有过这样的计划,可那也是在幻想中。 他掏出一把水果刀。 闻京倒也不是想伤人,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想看到她变回之前百依百顺的样子:“贱人,你跟易思违,也是奔着那根东西去的吧?!你该死!” 莫乌莉却微微眯起眼,缓慢地倾斜头部。 她的包被扔过来,闻京本能地躲避。也就是这时候,他没听到什么东西抽出来的响声。 装满书的包砸到身上,闻京抬手去挡,再抬头,下一秒,钝器迎头砸下。 莫乌莉握紧甩棍,瞄准后用力挥动。闻京被打倒在地,疼痛铺天盖地,两眼直冒金星。不论他是咒骂她该死,抑或是哀嚎着求饶,她都一次也没停。 脑内搜刮着易思违讨厌的地方。她讨厌他的声音,讨厌他的长相,讨厌他的性格,他很虚伪,私底下肯定把所有人当成白痴看……还有什么来着? 指甲油上满是斑驳,现在是春季。春季总是非常美,也非常残酷。 她累了,跨立在男人身上,手垂在身体旁,仰起头去看天空。喘息声时起时伏,乌鸦在空中吊丧。 突然间,莫乌莉顿悟了,通过别人打听是多么低效,费时间又耗精力。她之前担心过头,太提防易思违了。根本没必要。她完全可以自己去。 身下的人突然呜咽一声。 听见响动,莫乌莉低下头,俯视闻京,短棍垂落在她身下。她挥起凶器,再次劈下时说:“我才不该死。” 作者有话说: 从现实角度说明一下,使用甩棍时容易造成防卫过当,所以一定要注意 第15章 潮湿(1) 高中时,易思违的生活很平凡,每天上学,和朋友玩,上补习班,回家。第二天又一样,周而复始。 他不是典型的乖孩子,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祖孙关系不错,老人都很疼爱他。 家里有钱,不愁吃穿。外公是个拉风的老头,教会了他骑摩托车。初中时,易思违存了三年零花钱,买了一辆不错的车。被交警抓到前,有小半年,易思违都骑着它上学。 外公去领人和车,外加受了一顿教育。 老人家明明很精明,面对交警,却装出糊涂的样子:“哎呀,我也不知道你们年代管这么严啊。” 交警怎么好意思说重话,聊了几句就放人,最后叮嘱:“您年纪这么大了,也别骑才好。” 于是,一老一小就推着时髦的摩托车回家了。 易思违的父母都不是美人,大妹和同父异母的小妹也长得很普通。他很幸运,刚好继承了双方的优点,搭配出了一副好皮囊。 说不知道自己受欢迎,那未免太装模作样。但是,他没太多早恋的想法。初中有喜欢过一个女生,几乎都快忘了原因,只觉得是个很好的人。对方胖胖的,对人很和蔼,但他一接近,反应就会很激烈。 他被吓到了,以为她讨厌自己,只好疏远。后来女生跟着父母移民,走之前才说,当初只是太惊喜,不好意思,所以才那样。之后也没联系,留下了有点啼笑皆非的青春回忆。 易思违的高中不怎么样,是走读,没有宿舍。同学里混混很多,学校周围也时不时有人闹事。他是异类,念书很认真,还会去补习班,但跟大家都处得来。 高考结束,不少同学没升学,他却考上了不错的学校。走的时候,大家甚至一起去车站送他。 十八岁后,易思违去上大学。到了新的城市,新的人际关系从学校开始。 同龄人里,他最亲近的是田亦和汤祁乐,跟田亦的女朋友关系也不差。他们会一起上课,和有课题的学长学姐联络,拼团洗白大褂,参加其他课外活动。 田亦脾气特别好,汤祁乐则是个通情达理的富二代,易思违很喜欢他们。 易思违是很有人情味的小孩。汤祁乐是本地人,他去了一次他家,汤祁乐的爸爸就对他喜欢得不得了,放假带他出去玩。汤祁乐对爸爸的爱好没兴趣,易思违却很爱拓展爱好,渐渐变成干儿子。 他们最常去钓鱼。 钓鱼的人有这种不成文的约定,假如在岸上,就算遇到熟人,也绝不能起身应答。假如是坐船,就算船上只有几个人,彼此之间也不大会说话,怕鱼不来咬饵。 汤祁乐的爸爸有一艘自己的船,载着朋友出去玩。周围都是长辈,易思违很紧张,但大家对他都很和蔼,加上汤祁乐也在,慢慢也就放松了。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6节 易思违坐着,看打印下来装订成册的论文。本来是消磨时间,结果本末倒置,鱼铃响了,他后知后觉,急忙去收杆。鱼都跑掉了。 晚上了,汤叔叔开车送他回去,路上问他一直在看什么。 “论文。”易思违说,“我不太会写结课作业。” 在学校,很多专业课科任老师都会布置论文来结课。说是论文,实际查得并不严,随意选题,复制粘贴,自己原创糊弄一通,也是能有学分的。 汤祁乐说:“我们才大一啊,不会写很正常。” 易思违说:“所以才想学嘛。” 汤祁乐的爸爸马上借此教育汤祁乐:“你看看人家,你读书也要努力点,别进了大学就知道玩。” 放了一个长假回去,班上少了两个同学。学期中途,突然少人算意外。 一个是退学,回去复读了。早就听他们寝室的人说过。这个同学觉得专业不符期望。劝人学这门确实天打雷劈,及时止损也是好事。 另一个是闻京。 他退学了。 关于他的事,学校做全了保密工作,捂得太严实,严实得有点异常。 当然,学生多半还是会有小道消息。 听说他跟人起冲突,动刀子了。 闻京的妈妈来学校,替他办理休学手续,收拾了行李。在寝室,这位女士一直强调自己孩子是身体不好,所以才休息,虽然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有点重,但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另一个当事人是谁,没有人知道。 很多人猜是莫乌莉。但莫乌莉毫发无伤,怎么都不像。有人直接去问了她,她也否定了。 莫乌莉跟学校和闻京的父母达成了协议,也不好坦白,只能说:“我也不太清楚。” 她下手看似重,实则都有注意。唯一一次砸中头部,她是横握甩棍,用力推出去的。这本身就减轻了冲击。后来几击,她也都打在自己最先抛出的书包上。 即便如此,闻京居然还是肋骨骨折了,真令人无语。他到底有多弱啊?好在是简单的线性骨折,不严重。 闻京的父亲不太讲道理,一直嚷嚷着要闹大。闻京的妈妈明事理,可却一直被丈夫压着,没有话语权。学校老师登场,监控调出,闻京动刀子,自白“犯罪动机”,放出“犯罪宣言”,通通铁证如山。 权衡利弊,他们也没有理由再闹,到最后,只落得个落花流水的收场。 莫乌莉不为难闻京。因为她知道,他不可能杀人,也没有杀人的能力。 这算是赞美。 莫乌莉推脱了身份,不想再跟这个人的话题搅在一起。 潘朵然说:“他有什么关系好的人吗?住在一起的人?问问呗。” 和他同寝室的另外三个人都沉默不语。他们没有孤立他,但是,闻京肯定不会向他们敞开心扉。 易思违很惋惜地为这个话题做总结:“他还没把我的苹果笔还给我。” 天气很暖和,树木也开花了。 路人甲没什么记住的必要,大脑适当排空很重要。对于脑容量的歪理邪说,她都是跟夏洛克·福尔摩斯学的。上完课,复习到教学楼门禁,莫乌莉一个人回到家。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忘记闻京这个人是谁,她跟他有过什么事了。 潘朵然很单纯,觉得闻京休学是好事,她又提议,莫乌莉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夜店转换心情。 没什么心情可转换的,但是,去玩不错。 这次不错。 与上次不同。 莫乌莉涂了眼线,眼影盖住眼皮,像鱼的鳞片。上身裙子很短,可是,既然有裙摆,就不用再穿裤裙了。金属首饰可以戴得多一些,重一些。她冲下楼,叫了出租车,跟潘朵然在店外见。 莫乌莉跳下车,潘朵然已经在等她了。 潘朵然穿得像只独角兽,荧光色的毛绒能反光。去玩的时候,打扮夸张些是常识。 她们两个人跑进店里。莫乌莉在微笑,潘朵然在尖叫。 潘朵然说:“男生在里面等我们!” 说是等,可一进去,就没有会合的概念了。夜店光线暗,又喧闹。大家都在玩,没必要凑在一块儿。 潘朵然是个人来疯,向田亦当众索吻。田亦拉不下脸,别别扭扭。这对小情侣非常有趣。 莫乌莉一直笑,仿佛梦游,走到舞池中间去。她很困,也很累,失眠是常态,看再枯燥的教科书也不犯困,之前吃药才好好睡过一觉。 易思违看到她,和朋友告辞,从有序的混乱中切入人群,来到她面前。 她一睁眼,马上就看到他。那种感觉很神奇,仿佛他是风暴,在这一潭死水的余生里。 深蓝色的舞池在摇晃,他们眩晕着驻足。周遭还有其他人,想要停靠在一起,那就只有捉住对方的手。他们面对面,虚握着彼此的手。 他垂下头,她仰着脸,两个人的鼻尖和嘴唇若即若离。莫乌莉来回望着他的眼睛。这场景令她想到看过的电影,在迷幻的香烟颗粒中,男人向女人用哄骗的方式示爱。就是现在,就现在吧。她开口了,魔女念出咒语:“你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易思违静悄悄地看向她。 良久,他回答:“你也是。” 一时间,莫乌莉像从溺水状态中醒来,不自觉戒备,牢牢盯着他。 易思违说:“我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节入v,假如愿意读的话就付费章再见了^^ 预收大家随便看看吧,反正风格也不一样。旧文也可以随便看看,切记风格可能不太一样 最后,谢谢大家!天天开心! 【weibo@央啊】 第16章 潮湿(2) 有时候, 易思违会面无表情,默默盯着别人。乍一看不凶,反而像忧郁, 可每当他摆出那种脸,总是一副能操翻全世界的派头。 那让莫乌莉坚信,他一定有着卑劣的本性, 会毫不犹豫地践踏和伤害人。 可是,与她面对面时, 近距离接触, 他又完全不一样了。 恰如现在, 易思违的眼睛微微发亮, 微笑也赏心悦目。他长得很好看, 声音也好听。灯光照进他褐色的眼睛,在那里面, 莫乌莉仿佛看到自己。 她恍惚了。 身体像置身在加热的水缸里,忽然惘然起来。 尖叫声像消防锤, 重重敲击玻璃鱼缸,直到温水迸溅, 他们也和周围人一样, 打探意外事故的来源。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潘朵然突然跟田亦吵起来了。刚才大叫的就是她。这家店的风格并不吵闹, 音乐声也不够缤纷多彩,这样的嘈杂还挺吸睛。dj同样留意到这边。 潘朵然背过身,表情显示她很不快乐。她今天梳了双马尾, 还贴了彩色的假发片, 在平常的场合肯定不适宜。而现在, 她正不高兴地抬起手, 把精心梳好的发辫拆开。 田亦倒不像在生气,只是无可奈何,不知道怎么安慰潘朵然。 易思违和莫乌莉没有商量,也不需要商量,赶紧上前。 莫乌莉搂住潘朵然,潘朵然哭了,一直抹眼泪,声音也变得很粗。她说:“小田这个人真的太讨厌了!他只在乎他自己!” 她把脸埋进莫乌莉怀里。莫乌莉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出去?” 潘朵然吸着鼻子点头。 周遭的人已经重新回到娱乐中,好像摩西分海以后,海水又恢复原样。莫乌莉抬起头,朝远处扬了扬手臂,然后带着潘朵然出去了。 田亦愣在原地。 汤祁乐本来在跟一票美女聊天,回头看到这边,马上结束和人搭讪,直冲过去,也带着兄弟往外拖。易思违就慢吞吞跟在后面。 到最后,五个人都出来了。 店外有一片混凝土的空地,周围是公路。时间太晚,地方也偏,看不到行人,空旷又辽远。 直到这时候,莫乌莉才知道汤祁乐来了。但是,两个人也没机会碰面和说话。因为潘朵然很伤心,坐在台阶上,她不得不专心安抚她。 莫乌莉不擅长安慰人,局促地站着,呆呆地放空。 浑浊的影子躺在地上,她看着影子,掏出香烟,本来要摸打火机,耳畔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易思违伸出打火机,单手开盖,顺手按胆,砂轮滑动。火苗升起,他递向她,像海鸥的翅膀在夜里擦过海面。莫乌莉吸了一口,单薄的面颊下陷,香烟瞬间点燃。 他收起打火机,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走掉了。 莫乌莉捏着香烟,小心地把滤嘴抵在外套上。真是烦闷的时候。 好在潘朵然和田亦和好很快,过了一会儿,田亦就过来了。 他坐到潘朵然另一边,小声说:“我们去吃西瓜好不好?” 潘朵然吸鼻子:“……好。”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和解了。 直到解散的时候,莫乌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吵的架。 他们几个住校,直接一起回学校。汤祁乐是开车来的。他喝了酒,现在是易思违开车。车后座上,潘朵然正抱着田亦的手臂说话。 车窗降下来,易思违问:“一起送你吧?” 莫乌莉拒绝了:“地铁还没停运,走几步就到了。” 说是几步,也有十来分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也不远。 引擎盖光滑平整的车子扬长而去,莫乌莉转过身,边整理头发边往前走。他们是在公路旁分别的,人行道窄到可以忽略。路灯高大,哨兵似的矗立着。莫乌莉孤身一人往前走,没人能说话,自然而然就沉默。 有影子从后面来,她回过头,看到易思违骑着一辆脚踏车,优哉游哉跟上来。 她有点诧异,问:“你怎么过来了?他们呢?” “还是送你到车站吧。”易思违骑着自行车,仗着公路上没人,自由自在,骑到前面又转弯,围着她转圈。 她被他逗笑了,别开视线,遏制着笑容散开。 莫乌莉说:“我一个人没事的。” 他却径自换了话题:“你今天很漂亮。” “只有今天漂亮?”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7节 回答这个问题时,易思违骑着车,正好绕到她跟前。他的笑脸熠熠生辉,帅气、可爱且轻巧,说的话也很让人满意:“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直很漂亮。” 明明没有多久,一下就到了车站。莫乌莉冲易思违笑了笑。他说“拜拜”,她只朝前走。莫乌莉踏上电梯,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睡觉之前,莫乌莉还收到了他的消息。易思违问她到家没有。莫乌莉明明看到了,却故意不回复,把手机放在一旁,三心二意地背书。没过多久,果不其然,他打电话过来。 莫乌莉早就存了他的号码,但在接通时,还是要先问一句:“你哪位?” 易思违说:“我是易思违。你没有存我的电话?” “为什么要存?你就打过一次而已吧。”她本来是趴着的,现在转过身,躺在床上讲电话。 “嗯,还是上个学期。明天又要上思想道德修养了。” “还没有结课吗?要准备期末考了吧。” “系解肯定会挂很多人。” “是啊。” 莫乌莉下了床,磕磕绊绊走到客厅,靠在墙边,盯着桌上的东西看。 易思违说:“以后你安全到家,可以发个消息给我。” “为什么?” 莫乌莉想,现在是说“我会担心你”的机会,是她故意给他的。 男女暧昧,本来就是一来一回的事,就像打乒乓球,不能让球离桌,也不能让它在自己这边落两次。与其说年轻人之间热衷恋爱,倒不如说流行寂寞。所以,大家才喜欢虚与委蛇,确定关系反而是次要。 莫乌莉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要怎样和他对战,如何拉扯牵引,张弛有度。可是,易思违却不回答了。他是不会油嘴滑舌的类型吗?明明平时嘴也不笨。 易思违说:“班长。” 她还在琢磨,没有太上心:“嗯?” 他说:“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毫无技巧。 毫无铺垫。 没有暧昧。 也不绕弯子。 莫乌莉没吭声,没反应过来,也做不出判断。她太意外了。 他那头传来声音,易思违若无其事地说:“哦,网课缓存好了。那我先去学习了。晚安,班长。”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墙边,很长时间都站在那。 没来由地,莫乌莉动弹不得,难以置信,不可理喻,过程怎么会变成这样?黑暗中,只有一个人的家里,她说:“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再在学校见面,莫乌莉又是最早到的教室,翻开书看了一会儿。差不多快上课,易思违才进来。 莫乌莉直起身。有其他人和他打招呼,他也点头回应,易思违被拉着坐过去。她也放弃了贸然上前。 一连几节课都是如此。 这个星期快结束,他才从微信上发了一条消息给她,说明翻译笔记已经发过去,不用麻烦她了。 莫乌莉去问,教授带的学姐,学姐评价很高,看来不知道是由易思违独自完成,直接夸的他们俩。 学姐说:“到时候钱到账了转你哦!” 莫乌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对易思违说了声“谢谢”。 同班同学约莫乌莉去复习局。她觉得这种场合很鸡肋,学习就学习,还非要聚在一起。当然,不排除有人就是需要监督,喜欢这种模式。她刚好运动不足,要出门,所以还是答应了。 不出所料,坐到一起后,四个小时,她们起码一半时间在闲聊。 同学一号说:“你们看了最近很火的那个恋综没?” 同学二号说:“我实在不想学了。” 同学三号对同学四号说:“前几天大三那个谁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同学四号说:“哎呀,谁知道学长是不是认真的。有的人,说‘喜欢’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从头到尾都在看书的莫乌莉问:“那你让他滚了吗?” 同学四号回答:“没有,唉。没办法。谁让我也喜欢学长呢。” 莫乌莉不吭声了。 她拒绝承认自己会中她最常用的魔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没闲心处理这件事。 贸然这样说,听起来大概像借口。但在他们学院却不是。期末考试来临,每个人都是没日没夜背书。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候都在拼命背记知识点。学校各个学习场所通宵开放,此中用意不必多言,懂的都懂。只要学不死,都往死里学。 就连潘朵然都学得晕晕乎乎,蓬头垢面跟胚胎学奋战,穿着灰色运动服去拿外卖。迎面碰上,莫乌莉差点没认出来。 难以想象,才入门就这样,等他们以后工作了会有多苦。 这些也就罢了,最头疼的还是实验考试。内容是辨认标本,时间有限,老师盯着,还会随时换题,基本不可能作弊,只能靠自己。 莫乌莉提前带了书、笔记本、电脑、护肤品和洗面奶,拎着一个大收纳袋到学校。 上完一天课,她也不回家,吃晚饭直奔解剖楼。 不为其他,就是要学习。 莫乌莉推开标本室的门,这里出人意料的人少。大概空调差,环境也不好,大家多半争取别的时间来。 骨骼标本树在教室中,还有各色栩栩如生的器官模型。莫乌莉公事公办,开启早就决定好的计划。她不是喜欢学习,只是觉得可以解闷,而且,她讨厌落人下风。 有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期末比平时好。至少,有事情可做。 莫乌莉沉下心来,对照标本背记重点。要看的内容很多,之前她在家也通宵过了,但结合实物学习肯定效率更高。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 有其他班的人从外面经过,看到有灯,探头进来。大家彼此不认识,但也知道是同专业:“啊!有人!” 莫乌莉点头权当打招呼,寒暄说“你们在隔壁?” “是啊,”女生说,“我们要回去了。你还要学吗?” “嗯。” 几个同学七嘴八舌说:“那我们就不去关电闸了。你走的时候去一楼问一下保安哦。” “好能熬啊,这就是学霸吧。” “拜拜,注意安全哦。” 莫乌莉也回答:“好的。” 她继续学习,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教室里的灯突然灭了。当时的她正拿着一块额骨模型,标本室黑得特别突然,闪电似的,突然伸手不见五指。 莫乌莉看了一眼时间,没有用手机。她提前料到了这些情况,先把随身小包取出来,缠到手腕上,然后掏出小支手电筒。 她握着栏杆下楼。楼层与楼层之间没有窗户,所以比较暗。经过楼层还有一些外面的光。她谨慎地下楼,最后到了管理室,门没有关,莫乌莉走进去,准备关掉手电筒。 易思违正在研究电闸,背后传来门响声。他回头,就看到女生拿着手电,光从下向上笼住脸。太突然了。他猛地往后退,肩膀撞到一旁的保险箱,“唔”了一声,痛得蹲下身。莫乌莉也吓了一跳,马上用手电对准他。 角落里,易思违看起来像被捕兽夹夹住的狐狸。 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僵硬地发出声音:“……女鬼?” “……”莫乌莉说,“是我。” “班长啊。”他立刻站起身。 易思违背对她确认电闸。电闸发出了特别大的响声,有点骇人。这座楼很老旧,是建校时就有的,也不知道修缮过几次。保安大概是去休息了。莫乌莉关掉手电,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在一个个尝试,随口问她:“最近停课了,你为什么不白天来?” 莫乌莉言简意赅:“不喜欢。”白天来人太多,会很吵。 漆黑里,屋子里只有他们俩。 易思违漫不经心:“你喜欢黑漆漆的吗?” “不,”闲聊中,莫乌莉的语气也放松,“我很怕黑的。” 虽然怕黑,但其实,在家她并不怎么开灯。夜里黑漆漆的,不会变得更暗,让人失望。因此更有安全感。 他只有只言片语:“别怕。” 她准备回答,可是,灯突然亮了。世界变得明亮,甚至有些晃眼。莫乌莉坐在原地,下意识蹙眉闭眼,随即才睁开。易思违正转过身来。他脱掉手套,把东西放回抽屉里。 开口时,易思违没在笑,不是那么热络,却有种独特的亲昵。很奇怪,他好像在安慰人:“现在又是白天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17章 潮湿(3) 灯光下是人造的白昼, 莫乌莉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问他说:“你也来复习?” “嗯, 宿舍太吵了。”易思违站在桌边,把拉出来的椅子推进去,“他们背书喜欢念出声。” 他们一起上楼, 易思违还没安顿下来,只拎着包。最后的考试和标本息息相关, 他很自然地跟去标本室。他才进去, 莫乌莉连忙背过身, 把手藏在背后, 快速收拾了桌上椰子瑞士卷的垃圾。 来这里以前, 班上同学分了一块椰子瑞士卷给她。她本来没胃口,但学到中途, 有点低血糖,所以当宵夜吃掉了。 虽然也有老师偷偷在解剖楼饮食, 但学生终归不一样。就算标本室不比实验室,食物残渣都有坏影响。她是出于这个想法才藏着掖着的。 好在易思违一点都没注意, 只闻着衣服感叹:“福尔马林味是不是变重了?” 莫乌莉说了自己知道的情报:“嗯, 好像他们才去捞的尸体。” “‘大体老师’?期末动?”“大体老师”就是遗体捐献者、尸体的意思。 “嗯,好像要搞检查。在后院那边的仓库楼里。” 易思违不自觉抱起手臂。 莫乌莉似笑非笑地问:“你害怕尸体?”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8节 他在看什么都没有的方向:“还好, 不怕。但是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她笑着:“这个季节,觉得冷才奇怪吧。” 旁边的窗户有响动,大概率是风吹的。易思违反应很大, 猛地回过头。莫乌莉趁机靠近, 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他因为退得太快撞到了椅子。 莫乌莉终于笑出声来, 撑着桌子,窸窸窣窣。虽然不是放声大笑,但对她来说也已经难得一见。 她笑得酣畅淋漓,直起身时,易思违正没有表情地端详她。 为什么这样看她? 莫乌莉说:“怎么了?” 易思违抬起手,伸向她的嘴唇。莫乌莉身不由己,稍稍侧过头,但却没后退。他却及时把手抽回去。 易思违敲了敲自己下颌:“椰子碎。” 嗯? 莫乌莉吃了一惊。 她吃瑞士卷没擦干净吗? 莫乌莉匆匆去擦自己下半张脸,拍了一阵,又掏出手机照镜子。明明没有。仔细想想,她吃完就确认过了。她瞪向他,发现他在憋笑,感觉不对劲:“你骗我?” 易思违笑得直不起身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吃了东西的?” “你书上有包装纸。” 是她忘了收起来了,莫乌莉劈手想抢,却没他离得近。两只手叠在一起,不再是冬天了,却还是手冷。他们很快地分开,倒是也没有窘迫。 头顶的白炽灯里有光圈,从一侧流到另一侧。 莫乌莉坐下,低头去看笔记本。她不是那么看得进去。易思违在旁边,也不着急学习。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张包装纸还给她。他花了宝贵的十分钟,用瑞士卷的包装纸叠了一颗樱花星给她。 她拿起来,在手里转了几圈,看着真是樱花的样子。 莫乌莉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他开始从包里掏学习用具。易思违状态切换得好快,刚才还在玩,马上已经到了学习状态,拿着标本问她:“这个你不用了吧?” 长夜漫漫,还有很多内容要学。学习为重,学习最重要。他的行为展示出了这样的态度。 可是,明明一段时间前,他才在电话里对她说过“我可能喜欢你”这种话。 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莫乌莉拿着笔,默默盯着易思违的脸看,最后想,无所谓。不急这一时。 看标本要在陈列架上到处逛,他们就在迷宫似的架子间转来转去。奇怪的是,竟然谁也没干扰到谁。她在前列走,他就从后排经过。她对着模型回想知识点,他已经坐回位置上写东西。两个人背书的习惯也一致,都不会念出声,是用眼神输入信息,再印刷到大脑的模式。 整个标本室一片死寂。保安叔叔巡逻经过,以为教室忘关灯,还专门凑进来看了一眼。 最好笑的是,就算陌生人探了个头进来,易思违和莫乌莉也像提前约好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下,莫乌莉不会为小事分心。 骨骼、肌肉、内脏、神经和脉管系统都是学科必须掌握的内容,莫乌莉尝试动用老师说过的“联想”。她摸着自己的肩膀,开始从上向下默念躯干骨,结束以后是躯干肌。她试了几次,有时能成功,有时知识点还是容易漏。 她想,可能是有点累。 已经快天亮了。 易思违起身接了一次水,站在桌边喝,这时候有空,索性观察她。看着她板起脸、来回摸自己身体的样子,他马上猜出她在干什么。 他说:“这样背,考试能想起来?” 她说:“为什么不能?你记下来了?” “那当然。” 易思违太嘚瑟了,莫乌莉看他不爽。她坐得屁股疼,正好站着,就算比不上他高,也还是昂首挺胸地挑衅:“你把我上半身拆开说说。” “……” “想不起来?”莫乌莉的好胜心在向上浮,冷笑着扔刀子,“要不要给你时间先看书?” 他从容不迫地喝水,拧上瓶盖,把水瓶放下。易思违突然朝她走过来。 莫乌莉不明所以。 他要干什么? 易思违仅仅是走过来而已,她却没来由想去找甩棍。或许,这只是本能在做危险警告。 莫乌莉讨厌他,但是,可能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对她来说,这并不是计划内的情况。 他走过来,很快地按住她,把她转过去。他的手搭在她肩头,模仿她最开始默背的姿势,然后语速飞快,从椎骨开始说。 内容有点多,时间有点长,易思违梳理完毕。手从她肩膀滑落。不会拖泥带水,没有更多触摸,所以也不让人感到不适。莫乌莉转过身,他已经侧过身,去捞桌上的笔记本对答案,发现自己漏了,所以在遗憾。 “好难啊。”易思违说。 莫乌莉背对着他,低头去看自己的书,轻轻说:“是啊。” 长时间用眼,眼睛很痛,可是,莫乌莉并不想睡觉。她有过闭目养神的时候,闭着眼睛放松呼吸,调节一会儿再继续学。 有一次,她睁开眼睛,发现易思违也闭着眼。他背后刚好有空陈列柜,他就靠在柜门上,抱着手臂,闭紧双眼。这种没防备的状态,让人能很放心地观察他。 其实,她能理解别人喜欢他。说心底话,易思违确实是有一些引人着迷的能力。这种人光是存在就令人不安。得不到他的爱会痛苦,得到他的爱也会患得患失。 莫乌莉克制自己细想下去, 她用他放松了一阵眼睛,易思违却突然醒了。 他笑着伸了个懒腰:“我做梦了。” 她说:“只眯了一小会儿吧?” “嗯,”易思违翻了一页笔记,还有很多内容要学,他说,“梦到挂科,吓死我了。” 这个季节,天亮得早。易思违和莫乌莉去公用洗手间洗漱。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三个洗手台太阔绰了,上方的长方形镜子也辽阔。 易思违在最左边,莫乌莉在最右边。两个人一起刷牙。两款不同的电动牙刷同时间嗡鸣。 刷完牙后是洗脸。莫乌莉取了一次性洗面巾,两三张叠在一起。洗漱时,她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习惯,用厚厚的湿巾代替毛巾,盖在脸上,一动不动。 易思违把湿漉漉的头发掀上去,擦着手上的水,透过镜子看她。他提醒说:“会窒息的。” “嗯。”她的声音闷闷的,压紧的手指缝隙中挤出来。 呼吸转变为徒劳时,伴随着濒死的绝望,眼泪、鼻涕和唾液也会开始往外涌。心突然沸腾起来,活着的实感在血管里突突跳动。本来是想死的,虽然是这样。莫乌莉闭上眼,遏制着生理性的流泪。 莫乌莉擦了脸,又旁观了易思违涂爽肤水的全过程。他一直说“我会不好意思”,但从动作的利索程度来看,实在不像是不好意思。 她问:“你要涂护手霜吗?” 他说:“谢谢。” 易思违伸出手背,莫乌莉将手掌递过去。两个人手上充斥着好闻的气味。 他说:“你是不是没带润唇膏?” 她说:“你有吗?” 易思违把小支木瓜膏给她,是挤出来再涂的。她用无名指蹭在嘴唇上。 嘴唇很干燥,莫乌莉自己带了水,一整晚只喝了那个。洗手间都是上半夜去的。易思违去接过水,也知道饮水机在哪里。他领她去单独的水房,那里面积很小,却有扇能看到太阳的窗户。 莫乌莉接了满满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完,又接了一杯。这一次,她喝得慢一些,还剩下半杯,莫乌莉轻轻碰他手臂。 易思违在看窗外,感觉到触碰,于是回过头。她拿着水杯,他迟疑了片刻,接过去,把剩下半杯喝完,又自己装了半杯,一口饮尽。 两个人一起看着升起的太阳,安静的,平和的。 真是个不错的早晨。 下楼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估计能赶上学校食堂最早的早餐。但他们才出大楼,就遇上了急急忙忙冲进来的老师。碰到他们,老师只抽空说了句“哟,学习啊”,立刻就往办公室去了。虽然不知道老师一大清早忙什么,但在他们学院,不论师生,加班加点都是常事。 易思违和莫乌莉往外走,福尔马林的异味愈发浓郁。 学校里不允许私家车通行,但此时此刻,后院里正停着一辆货车。几名穿白大褂的学长和男同级在搬运打包好的东西。 易思违和莫乌莉驻足,朝同一方向看过去。 她说:“啊。” 他说:“尸体。” 捐献的“大体老师”非常珍贵。日常生活中,尸体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的事物。 他们站在建筑外,这里是视线的死角,就算目视搬运工作进行,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莫乌莉倒是见怪不怪,易思违却一直盯着看。 他脸上浮现出微笑,莫名显得有点悲伤:“等我死了,也把尸体捐出去好了。” 她望着他的侧脸:“你想被解剖?” “不,只是想死得有意义点。”易思违说。 “意义?”好复杂的概念,模棱两可,这很重要吗?莫乌莉突然叫他的名字,“易思违。” 听到她的召唤,他回过了头。 具有易燃性和腐蚀性的有毒气体在半空中踢腾,浅薄地提起死亡后,莫乌莉仰起脸,捉住他的衣袖,靠过去吻他。她的吻像尸体一样冰冷。易思违试图与她对视,却只看到她在脸颊上形成阴翳的睫毛。 作者有话说: 继续感谢支持;; 第18章 潮湿(4) 接吻时, 莫乌莉习惯感受对方的情绪。不是为了关照对方感受,单纯只是想了解进度,方便掌控局面。 以前接过吻的人里, 不论男女,对吻害羞的偏多,当然, 也有人陶醉其中。但是,易思违和他们都不一样。或许太突然了, 又或者, 这个人对亲密接触很敏感, 他的感觉有点迟滞。 易思违后知后觉地后仰, 莫乌莉也徐徐退开。两个人并排站着, 看向不同的方向,都不说话。 莫乌莉想, 可能还是操之过急了。但是,她觉得, 他用一个“可能”干扰了她,她用吻去回击也没什么不对。 莫乌莉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一定要多在意我。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19节 易思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关系。气氛是很合适……” 她勉强地搭腔:“……是有一点。” 在通宵后看到尸体的清晨, 他们捕捉到了亲密接触的信号——假如是真的, 怎么想都有点畸形。这借口找得太糟了。可是,莫乌莉想, 也没什么不对。她嘴角上扬了一瞬,抬手假意蹭鼻子,顺带隐藏笑。易思违却笑出声来, 很短促, 笑完也自责, 赶紧憋住了。 她说:“润唇膏味道挺好的。” 他说:“是吧?下次送一支给你。” 这是足够难以忘怀的吻。他们继续站在原地。本来莫乌莉是不尴尬的, 可是,奇怪的是,这时候又开始有一点了。 他突然问她,好像想确认:“我记得你讨厌我?” 她想看他反应,故意说:“嗯,应该是吧。” “为什么?‘应该’是什么意思?”他问。 她没回答,目光飘向身后的大门:“哦!老师来了。” 刚才冲进解剖楼的教授又冲了回来,这次有空闲聊了,问他们:“你们通宵复习了?这样不好,效率很低的,还是要好好睡觉。” 易思违说:“为什么现在搬大体老师?” “哎呀,院里搞检查,要换地方保存。”教授说,“你们有空也来帮忙,我们缺人。有钱拿的。” 莫乌莉笑着婉拒,累死人的体力活通通敬谢不敏:“还是算了吧。” 教授问:“你们刚刚干什么呢?” “我们……”易思违看向莫乌莉,莫乌莉也望着他。卡顿后,他很坦然地说下去,“在说捐献遗体。我想捐献。” 教授说:“可以啊。你可以看看施予受,有的项目跟我们学校也有合作的。” 教授看向莫乌莉,又问:“易思违想捐,那你呢?莫乌莉,你也捐吧。易思违,你不是单恋人家嘛,还在我课上搞什么真情爱的大告白。” 在长辈面前,莫乌莉向来是很会卖乖的。她笑了,无缘无故带点羞涩的假象:“我不要。等变成尸体了,我不想跟他泡在一个池子里。” “没那么巧吧,”教授哈哈大笑,“要是真的,那也是孽缘了。” 莫乌莉回了一趟家,下午有考试。她一到家就把衣服泡进浴缸,等浸泡一阵再去洗,防止气味沾太久。 等待衣服洗好时,她就坐在桌边。莫乌莉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前,她幻听到有人说:“易思违被你吓到了。” “没有吧。”她梦呓,“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下午考试,考生在不同的圆桌旁辨认标本,每个人都拿着答题板,围着桌子有序地转动。 莫乌莉低下头,认真地盯着标本看。她才抬起头,就看到对面被分到同组的易思违。她朝他笑了一下,他挑眉。监考老师咳嗽了一声,两个人继续按照顺时针方向,和其他考生一起移动。 坚持到暑假时,大家基本都被期末考试削了一层皮。 同班同学吵着去吃烤肉,本来是一小圈玩得来的去。其中有人去问田亦,田亦是老好人,没那么多心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马上就有人顺势去问易思违。易思违说:“可以啊。” 他一这样说,马上男生女生都要去。 易思违代表了很多东西,除他本人外,还有绝对能买单这一点。 大家一窝蜂都要去。 莫乌莉在收拾东西,离热闹的人群有些远。隔着一段距离,易思违问:“班长呢?” 她抬起头,回答说:“我就不去了。”叔叔和婶婶今天要过来,莫乌莉要去陪他们吃饭。她低下头,继续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虽然决定了不去,可是,莫乌莉还是抽空看了那边一眼。 有人牵着易思违的衣袖,拽得他倾身,然后探到他耳边说话。 嗯? 莫乌莉轻轻发出单音节,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新鲜。 易思违正在听女生说悄悄话,视线瞄到她,忽然一怔。他把同学的手腕拉下去,然后突然开始走来走去。 他对自己的认知大概率有问题。易思违的存在感很强,就算想装不经意,他本身就够惹眼了,这种徘徊的移动方式只会更刻意。 潘朵然直接趴在田亦肩膀上问:“他干什么呢?掉了钱?” 田亦摇摇头,反正他不知道。 易思违走来走去,最后绕到莫乌莉身边。刚才他在的位置有很多人,而她这边只有他们俩。像水波粼粼的池塘与岸上的两滴水,十分有反差。他问:“你真的不去?” 她说:“晚上有别的安排,约了朋友。” 莫乌莉背起包往外走,走到教室外,又隔着窗户看易思违。他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被几个其他院的陌生同学抓着自拍。 嗯—— 她忍不住又发出了单音节。 叔叔和婶婶是来旅游的,前几天都是莫星云带着转。今天莫乌莉考完了,所以一起吃个饭。 他们去吃东北菜,饭馆里很热闹,锅咕咚咕咚地煮,菜都是大分量。 一家人相处模式还是老样子。莫乌莉把叔叔和婶婶哄得很开心,莫星云想加入,但也没办法夺走莫乌莉的风头。 叔叔说:“今天,本来我心情是有点闷的。一看到莉莉,我就好过多了。” 婶婶也说:“还是莉莉关心,今年暑假回不回去?我给你买了新席子。” 莫星云内心捏了一把汗。说实话,平时上学还好,反正不同校,大学生的暑假有两个多月,要让他跟她在一起呆这么久,他可保不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反正,心情肯定会很糟。 莫乌莉笑着说:“我今年想回老家。” “回去好啊!”婶婶眼睛一下就亮了,“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莫乌莉说:“不是那个老家。是以前我爸妈那边。” 准确来说,莫乌莉的家并不在她生活十多年的城市。故乡与父母息息相关,也常与出生地联系在一起。她所谓的老家,是她度过高中最后一年的地方。 也就是易思违家在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等等哈,让我想个浪漫的场景让男女主确定关系 第19章 潮湿(5) 叔叔说:“回那里?为什么要回那里?” 莫乌莉说:“就是回去看看。” 婶婶说:“不会是你爸爸妈妈联系你了吧?” 莫乌莉说:“没有。” 餐桌上溅了油腻腻的汤, 莫乌莉忍不住盯着那块污渍。她知道,叔叔婶婶肯定会摸不着头脑。再说了,就算她隐瞒了不少事, 他们也都还是很担心她。 莫星云坐在她右手边,莫乌莉抬脚,从桌下踢了他一下。 莫星云闭上眼,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只能自我说服,从一开始, 他就是被卷进去的, 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只能这么做。他没有选择。 再睁开眼, 莫星云劝父母说:“没事的, 她可能是想去见见同学吧。是吧?你高三不是有几个人关系很好吗?” 莫乌莉瞥了他一眼, 心里好笑:“是的吧。”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叔叔婶婶对视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婶婶又问莫乌莉缺不缺钱, 莫乌莉摇了摇头,笑着说:“多得用不完了。” 叔叔说:“有钱又不是为了用完。是为了明天可以用, 后天可以用,留着未来用。” 莫乌莉不回答了。 一家人吃了一顿饭, 叔叔和婶婶去住酒店。他们订的家庭房, 索性叫莫乌莉也去。婶婶很时髦,可以直接借衣服给她穿。莫乌莉不讨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和空调的地方, 在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她去了。 莫乌莉一个人睡一张床,叔叔和婶婶挤一张床。叔叔家不缺钱, 却从不大手大脚露富, 出来玩也只订的普通酒店。酒店成本低, 洗手间只用磨砂玻璃隔开, 隐隐能看到人影,叔叔特意出去转了两个小时,说是买水果,实则是留足时间给她们洗澡。 莫乌莉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 婶婶躺在床上,慈祥地盯着她看:“我们莉莉一下就长成大姑娘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刚来我们家,就那么一丁点大,但是那么懂事。你又漂亮,又聪明,你爷爷奶奶都特别骄傲。” 莫乌莉试着去想童年,可是,过去太久了,往事仿佛被雾气笼罩。她几乎不回忆过去,至少,不去想那些太久远的事。 婶婶累了,灯都没关,就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 “谢谢你们照顾我。”莫乌莉说。 暑假,莫乌莉一个人去那座生活过一年的城市。 她把行李放下,已经是黄昏。莫乌莉也不吃晚餐,背上包,直接去公交站。之前的交通卡还没注销,她不记得有没有剩钱,上车时扫了一下,看到余额充足,这才安下心。但是,走之前大概还是要去充值。心里默默安排着,莫乌莉坐在靠窗的座位,把包放在膝盖上。 斑驳的树影落在城市里,莫乌莉对此感到陌生。 即便知道,她的父母曾在这里安家立业,她也提不起半点兴致。还是孩子时,她也在这里生活过,可惜印象很微薄。高三来到,时间很紧张,她几乎也没四处闲逛过。这些设施和风景,莫乌莉都没有闲暇关心。 她下了车,对照电子地图看了半天。这里是易思违家附近,她来踩点,顺便看能不能遇上他。她之前已经了解过,他的车票是昨天到。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到家第二天就去户外运动了也不一定。 莫乌莉转了一圈,把附近踏了个遍,都没有遇到易思违。 这也不意外。 她和易思违还是有缘分的,就算只是教授所说的孽缘。回去时,莫乌莉还是坐公交车。下车时,莫乌莉看到易思违,他也看到她,两个人在路上偶遇了。 易思违穿得特别休闲,t恤和长裤,墨镜把头发架在脑后,拎着一大袋卫生抽纸和洗衣液,应该是刚好出来买东西。莫乌莉有点慌,因为这跟计划根本不一样。他怎么会在这?应该是饭点,这里离他家也有几公里。 “你回家了?”易思违说,“我以为你不住这边。” “嗯……就是回来看看。”莫乌莉说,“你家住这里?” 他回答:“是的。” 她知道的似乎不是这样。 易思违和莫乌莉并排走在街道上,这感觉很奇妙。在不同的城市里,他们都能相遇,走在一起。到了小区外,莫乌莉说:“我家就在这。” 门口白发苍苍的门卫在打瞌睡,天色晚了,易思违送她进去。 有别的住户也进门,走在莫乌莉和易思违的前面。单元楼的门禁被开了,那人进去,莫乌莉也加快脚步,握住门把手,回头向他道别:“谢谢你送我。那拜拜。” “好。”易思违说着,眼看门要关,他又说,“我能不能约你出来玩?” 莫乌莉顿了顿,回答说:“好。你提前跟我说,我空出时间来。” 她上了楼。只有一架电梯,已经在上升了。楼梯间是开放式,莫乌莉一层一层地上去,声控灯也一盏一盏地亮起。到中间,她走到窗户边,看到易思违在楼下打电话,大概是朋友还在家等着,他出去买东西,却中途失踪的情况。 楼梯间的窗台上摆着盆栽,应该是住户放的。风大的季节里,稍有不慎,它们就会砸落下去。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0节 陶瓷的花盆,这样高的楼层,打中人的话,一定会死的。 莫乌莉看到易思违走开。 他离开了。她继续站在那。背后的门开了,有住户出门,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家门口,所以满眼狐疑。见到电梯门开,莫乌莉也走进去,跟着一起下了楼。 回到宾馆,莫乌莉进了房间,放下东西,躺在床上发呆。 在易思违联系她以前,她能自由支配这个暑假。要去做些什么?吃点好吃的,喝些冰饮好了。四处逛逛也不错。莫乌莉觉得有点没劲。 走运的是,之后几天都下雨。她有了不出去的理由。 莫乌莉坐在酒店床上,用英语口语课打发时间。她伸直了腿,把脚放在雨折射的光里。下雨时天暗,雨水的影子灰蒙蒙的,和窗户玻璃的光一起,笼罩着女生纤瘦的脚背。 雨停了,之后的天气预报都不再是下雨的标志。易思违打给莫乌莉是晚上,他问她去不去散步。 她眼睁睁看着雨变小,才消失,他就打了过来,仿佛一直等着这一刻。这时机很巧妙,连她都有点糊涂了,到底是雨停了他才打来,还是他打来雨才停下。 莫乌莉带着包出去。 下过雨后,城市不会立刻人热闹起来,仍然冷冷清清的。 两个人才碰面,就都注意到同一件事,同时笑起来。 易思违说:“穿了一个颜色啊。” 莫乌莉说:“是的呢。” 平时出去玩,他打扮都挺花哨的。易思违穿了白色的衬衫,这不常见。 往常她的时尚是黑色和灰色。莫乌莉穿了白色的连衣裙,这也不常见。 包括他们和彼此的脸庞在内,整个世界都是青色的。两个人笑着走在一起,风轻轻松松就将轻薄宽松的衣摆吹起。 莫乌莉说:“天气可真不好啊。” 易思违说:“衣服都只能晾在家里了。” “你自己做家务?” “我一个人住。”他很随意地说了自己的情况。 “什么意思?你搬出家了吗?” “我高中就一个人住。我爸妈分开了,去他们那里很尴尬。本来是我外公外婆照顾我,但是之前外公动了手术。” 这是莫乌莉没有听说过的消息,又或许,只是他没对别人说过。 易思违说:“我是跟着老人家长大的。” 她很轻声地回答:“我也是……” 他留意到了:“你也是?” “嗯,”莫乌莉说了本不打算说的话,“我是跟着爷爷奶奶,我爸的爸爸妈妈。” “你父母也分开了吗?” “那倒没有。”有必要坦白这些吗?莫乌莉没能得出结论,所以含糊其辞,“我现在和叔叔家一起,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易思违感到新鲜,这是他不了解的事:“现代,人也可以和父母断绝关系吗?” “法律上不能,只是一种说法啦,我跟他们没关系了。”莫乌莉忍不住笑了,“他们过得幸福,我不会去分一杯羹,他们遭遇不好的事,我也不会伤心。就是这样。” 她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绕开:“那你的妹妹呢?”她知道,他是有两个妹妹的。 “她们在我爸爸那边。最小那个不是我妈妈生的,但我大妹跟他们很合得来。我太不合群了。” 莫乌莉觉得很奇怪:“你不合群?” “嗯。”易思违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讲笑话我都听不懂,吃饭也是。” 她差点将“我也是”脱口而出。刚到叔叔婶婶家时,莫乌莉经常说错话或做错事。莫星云是个趾高气扬的小孩,所以很爱奚落她。那时候,她也曾这么想。 莫乌莉说:“出去玩的时候,拍照是不是会很尴尬。” 他回答:“是!” 果然会有同感,她若有若无地笑了:“只要是拍合影,加到哪一组里都很怪。” “出去吃麦当劳,我会不知道点什么。要是我说了很贵的,气氛就会很尴尬。大人不想答应,但是也不好拒绝。” “对的。”她认同,“所以我都等别人点了再点。” 他们经过便利店,易思违去里面买喝的。他进了门,让她在外面等他。莫乌莉站在店外,雨棚还在排水,积累的雨水源源不绝,从房顶落到地下的凹槽里。 手臂上的包有点沉,她用力向肩上掂。 路边有小孩在玩耍,恐怕是店家的孩子,也不去其他地方。男孩子们抓着新生的小猫,小小只,一只手就能握住,你追我抢,都想接过去。猫在哀鸣,莫乌莉不看他们,也没有去阻止,只是默默翻出香烟,又从烟盒里拿出打火机。 拿猫的孩子举起手臂,到处跑来跑去,宛如在篮球场上护住球。其他孩子围追堵截,逼得他无处可去。 眼看只供自己把玩的畜生要被抢走,小男孩一时情急,直直将猫往路边扔。 那一侧是马路。 车川流不息。猫被扔在道路中间,微弱地叫着,翻腾着站起,想往前走,一辆车飞驰而过,吓得它后退。后面也有车。猫还小,也跳不动。 莫乌莉注视这一幕的发生。孩子们不会在意猫的生死,虽然惊慌,但车流的危险令人印象更深刻。 没点燃的香烟从指间坠落。她站起来,像是着了魔,往车流当中走过去。车流湍急,莫乌莉感觉不到恐惧,直直地往前走。她单手捞起猫,屡次三番,车几乎都是擦身而过。车笛声震耳欲聋。 她被抓住了手臂。 好痛。 手臂特别痛,因为攥住她的人很用力。易思违太粗暴了,把她拽到身前,跟他一起往回走。太痛了,像是要脱臼似的。心脏在疼痛的强迫下悸动,莫乌莉抬眼看向他。他近在咫尺,可是神情异常冷漠,透着淡淡的厌烦。 他把她拽到人行道上,用力甩开。 莫乌莉随着惯性向前,踉踉跄跄,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现在的易思违不是小动物,而是那个“操翻全世界”的他。他问得简明扼要:“你干什么?” 莫乌莉平复了一下心跳,舒缓地呼吸:“我没注意到。” “会死的。”他的声音缓和了。 “嗯。”她笑了笑,“是啊。吓死我了,刚才。” 莫乌莉把猫放下来。她不是小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学校有人喂养流浪动物,她完全没兴趣,反而会在心里泼凉水,让它们瞎繁衍可不是保护。她只是被那一幕冲击到了,被冒险的冲动驱使了。 他和她都变回原来的样子,继续边聊天边散步。 刚才拉拽中,莫乌莉的包带断了。她想缠上,可怎么都系不上。易思违干脆接过,抱在手里。里面硬邦邦的,有点沉。莫乌莉笑着打趣他:“很重吧?背不动就还给我吧。” 易思违带她去了河岸。 河边堤岸上有一处公园,水位平稳时,人们可以去下面休息。水位上涨,公园也随之淹没。最近多雨,水向上泛,却也没那么夸张。树孤单地伫立,石头做的路障冒出顶端,公园长椅只露出座椅和半条腿,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蓝色。 易思违走下台阶,径自闯进去。 水没到他小腿,黑色的裤脚看不出打湿与否。他转过身,看到莫乌莉也走下来。她踏入水中,和他一起往前走。 河风凉爽,露骨地碾过身体。衣服与头发像旗帜,被吹得连连打颤。易思违走在前面,莫乌莉跟在他身后。路不好走,他低着头,她却望着他的背影。 莫乌莉说:“易思违。” 易思违回应:“怎么了?” “问你一件事。” “你说。” 交谈像被风砍断,每个人的话都很简短。 莫乌莉问:“你知道会死,那你还过来拉我?” 这算什么问题。 他说:“你要注意安全。吃东西要注意保质期,遇到刀子要走远,过马路要看车。” 她追问:“你为什么要来拉我呢?” 男女关系,易思违认为男生应该先表白。他本来就做了这种准备,喝会儿饮料,看看河景,聊聊天,然后顺其自然地提出。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没买到饮料,对她动了手,河还涨水了。 易思违乱蒙答案,就像考试时碰运气,先填上空再说。他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去死?” 他喜欢她。 愿意为了她去死。 他是这么说的。 易思违自己也觉得不对,他们才认识多久,又才熟悉多久,这样说太虚伪了。况且,这种说辞本来就很假。爱某一个人胜过爱自己是千载难逢的事。他用双手抱紧她的包,想要收回前言,可惜,她没有给他机会。 莫乌莉停下脚步,暮色中心绪莫测,任由风滚滚涌来。 她回答:“好。” 旁边有公园的饮水台,被淹没了底端,上半部分依然站定在公园中。他们一直没喝上水,从之前就感到口渴。莫乌莉走近了,伸手按下开关。里面居然有水。也不管脏不脏,她先用水洗了手,没有把嘴凑过去,而是用手盛了水,低下头饮用。 水滋润了干涸的咽喉。 被风吹久了,眼睛也酸痛,这几日又都没睡好。她低着头,有几滴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滴落在手心的池塘里。 易思违抱着东西,空不出手来,站在一旁。 她用手聚拢水,又向他伸过去。易思违俯下脸,喝下她手心里的水。 今晚不是能看到月亮的日子,可是仍然很美。水天一色,四周混沌,被靛蓝的雾霭包围。易思违从她掌心汲水,问她说:“我们在一起吧?” 莫乌莉垂下眼睛,从上方看着他,回答说:“好的。” 第20章 潮湿(6) 这天晚上, 回去路上,他们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说话。走着走着,月亮竟然出现在了天边。说不清是谁先看到的, 因为他们都太专注了。 易思违说:“你出去都要带这么沉的东西吗?” 莫乌莉说:“我是这样的。你送我回去那天,你是不是约了朋友?” “是以前的同学。我要搬家了,他们来看我。”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1节 “什么时候的同学?” “小学, 小时候一起参加才艺表演那种。” “你还参加才艺表演?” 他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 莫乌莉犯了个错误。她不小心让他送她到了酒店。但是, 倒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她说:“其实……我家房子早就卖掉了。我现在回来就住这。” 易思违一怔, 大概在反省自己竟然没发觉:“没有地方去?” 莫乌莉说:“没事, 这里挺好。过几天我就走了。” 她身体前倾, 伸出手,想把包从他手里接过来。可他没松手。两个人的脸忽然靠近了, 她掀起眼,恰好对上他的眼睛。易思违定定地望着她, 有几秒钟,莫乌莉以为他会接吻。 可他只是低下头, 压低声音说:“早点睡。” 她知道自己红血丝有点多, 莫乌莉很久没睡过好觉。这种小事,她不在乎。可是, 其实,她不想被他发现。 到家以后,易思违发消息给她报备。 手机上, 她问他说:“你搬家要搬到哪里去?” 他说:“大学那边。这里要退租了。” 可以理解, 莫乌莉想, 就像她一样。不管老家还是叔叔婶婶那里都没有待的计划, 所以换城市做根据地很正常。 她说:“是不是要收拾东西?我来帮你吧。” 他一直没回复,莫乌莉没再等,干脆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她在等待界面确认了一下脸,还没卸妆,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的,很漂亮。 莫乌莉上一次恋爱是跟大学同班的男生,名字好像是两个字,她依稀记得,他的鼻梁很高,鼻子很突出。不过很可惜,下面并没有像俗话中说的那么宏伟。 交往第一天,闻京拉着她打了一晚上电话。莫乌莉没什么话想说,困得不行,但还是忍耐到了最后。毕竟她理解,确定亲密关系,人难免会很兴奋。 而现在,易思违接通了。 他把手机搁在桌上,自己在旁边整理东西。从下往上拍是公认的死亡视角,可很难否认,脸牛逼的人是能扛住的。他在超专心地干活,把玻璃制品放进纸箱里,莫乌莉说:“我去帮你好不好?” “会很辛苦的。” “没关系。”她说。 易思违准备搬家,莫乌莉去帮他的忙。机缘巧合,才确定关系,他们就发展到了去对方家的流程。 他停下手里的活,拿起手机,这次开始飞速行走,最后坐到沙发前的地板上。易思违终于开始用正常的镜头出现,笑着问:“怎么突然打视频电话过来了?” “睡觉前想看看你。”说这种话,莫乌莉都不用过脑子,张口即来,再把皮球踢到对方身上,“你不想吗?” “我每天都看你啊。” 他在镜头前吃香橙,咀嚼时两颊来回鼓起。易思违发来一张截屏,莫乌莉点开,发现是他的锁屏界面。 他的墙纸还是当初那张照片。 莫乌莉觉得易思违有个神奇的地方。他的举止很可爱,可脸帅得有点像人渣,很多事做起来没有不伦不类,恰恰相反,多倍加成。 没有多想,她随便说了句:“易思违,你知道你长得很帅吗?” 水果吃了一半,易思违手里还拿着陶瓷刀,咀嚼突然变慢,越来越慢,他在忍笑,低下头去,消失在镜头里。再出现时,他单手捂着脸,人到了阳台上,没有灯,可还是分辨得出脸红。易思违一直笑,用手背给脸降温。 莫乌莉反倒无话可说,也被逗得想笑:“别装了,你没被人这么说过吗?” 他说:“被说过,但你没有说过。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她看到他在操作手机:“你在录音吗?” “嗯……”他明明承认了,等回过神又狡辩,“不是,没有。” 这一次,她是发自内心笑的:“……真是狗东西。” 易思违忽然问:“平时你身边的人都怎么称呼你呢?” “什么?” “你有什么昵称吗?” 理解了他调整称呼的意思,莫乌莉思索了一下:“有人会叫莉莉。你叫名字就好。我喜欢我的名字。” “嗯……我也喜欢自己的名字。”他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他说,“那你也叫我名字吧。” 到最后,他们的通话没超过半小时。 莫乌莉去帮易思违搬家。她把头发绑起来,穿了更方便行动的衣服,化素颜妆过去。到了易思违家,他也换了装扮,身上穿得很土,头发喷过喷雾,露出额头和单侧耳钉。 他家已经基本清空了,剩下要做的事只有装一些小物件。两个人分了一下工,各自开始忙。 趁易思违去别的房间,莫乌莉拿出他的东西,一件件翻看。很显然,易思违在这里度过了中学时代。翻开第一本,是高中教材,笔记做了不少,看得出这个人不爱用笔记本。第二本是课外书。第三本和之前的材质不同,才拿到手,她就眼前一亮。 是相册。 莫乌莉翻开了。 不是和朋友鬼混的影像记录,难免令她失望。但是,虽然失去了兴趣,手还是不受控地往下翻。 里面有男人女人的旧照片,大概是父母。然后,小时候的易思违出现了。小学生年纪的他骑在外公脖子上,在制表体验的展览做手工,再继续翻,更年幼的他出现了。很小的孩子从洗衣机里探出头,这个场景的照片不止一张,他还换了其他衣服。 钻到那里面去干嘛,莫乌莉觉得好傻。 她正看相片,易思违突然出现在背后。他说:“不要看啦。” 易思违弯腰,把相册拿起来。莫乌莉始终坚信,干坏事被抓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镇定。你不慌就是别人慌,紧张根本没必要。她脸不红心不跳,说:“随便看看而已。为什么?” 他不回答,把相册塞进纸箱,拿过去用胶带封上。 莫乌莉问:“洗手间在哪?” 易思违回头,很快指给她:“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没有不理她,可莫乌莉还是感觉他在不高兴。她去上厕所。洗手间是见证一个人生活的关键位置。以前,莫乌莉让闻京拍过他们宿舍的洗漱台,要搬家,这里清理过,没什么参考价值。 在那之后,莫乌莉就不再和他搭话。易思违也不说话。 他们一直忙到半夜,易思违问她几次,要不要吃饭,她都拒绝了。莫乌莉是开始做一件事就很难停下的人。 一开始,易思违只打算让她来随便帮帮忙,之后再叫别的朋友一起。没想到,光他们俩,干了一整夜,撑到三点多,竟然真的干完了。 他们在凌晨两点叫过一次比萨,吃完后继续干活。莫乌莉直接坐在地上,易思违戴着劳保手套擦脸,两个人都把形象抛在脑后。最后,全部结束了,他把一些东西放到楼下车上去,她也跟着他下了楼。 车很酷,鸥翼式车门缓缓升起。按易思违的说法,是他舅舅的。 他像说笑话一样介绍:“我妈那边有很多兄弟,一个舅舅买一辆给我,就有很多辆了。但是没地方停,所以我让他们别这样。这是借了我小舅的,他喜欢车,也喜欢船。” 易思违一脸兴奋地问她:“要听一下它提速时的排气声吗?” 假如是平时,为了满足男人这无聊又自满的骄傲,莫乌莉一定会微笑着答应。但她今天太累了,所以直言不讳:“不要。” 他笑了:“那休息一下吧。” 易思违直接坐到驾驶座,熟门熟路,翻出一副墨镜戴上,躺下也不睡,只是摆弄手机,在联系什么人。莫乌莉懒得上楼,也爬到副驾驶座上。这是他们第二次睡在车里了。 莫乌莉躺着,歪着头,忽然发现车一侧的收纳箱里有样东西。 媚男、把妹无敌的跑车里放安全套,某种意义上,也算适配。 车是别人的,车上的东西却不一定。虽然他表现得纯情,可人都会撒谎,既然她会,别人为什么不能。莫乌莉对所有人都只有百分之十到六十的信任。她冷冷地闭上眼,刚才的放松烟消云散,能做的仅仅只是闭目养神。 “莫乌莉,”易思违在叫她的名字,“莫乌莉?” 莫乌莉很累,也觉得没必要应答。 可她没想到他会发动车。 确认她在睡觉,却不问她的意见就开车,到底要去哪里?莫乌莉一了百了地装睡,倒要看看他想载着她和计生用品去哪里。 中途确认,他们居然到了郊外。搭在身畔的手轻轻翻动,她打开地图和录音机。 没带甩棍,但她说句心底话,对付闻京那种废物绰绰有余,易思违看着就打不过,带了反而吃亏。 车开了足够久,天也快亮了。莫乌莉闭着眼,感觉车门在打开。易思违绕到她这边。他抱她的时候,莫乌莉几乎想放弃装睡,跳起来大喊“你想死吗”。她是一个身材正常的成年女性,不是小孩。作为成年人,被抱起已经是足够久远的经验。 要摔了——这样的担忧在心里飞快回旋。然而,易思违轻易抱起她,不费吹灰之力地移动,甚至还有闲心哼动画片主题曲。 莫乌莉在心里讽刺他,好吧。 她见识也体验过了。 这个人抱人确实是老手。 脸离得太近,莫乌莉没睁开眼。到这时候,装睡已经没什么意义,单纯是种角力。因为一开始在伪装,所以不到最后都不想暴露。她也不想打断他。 她终于着地,他似乎又走了。 这一次,莫乌莉忍不住了,她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在港口,旁边三三两两停着小型游艇。身下是一把折叠躺椅,而她在其中一艘旧游艇上。这种娱乐设施适合有钱人家庭游玩,她没有能一起去玩的家庭,自己也不感兴趣。 易思违在上一层跟人说话,聊了几句,声音里掺了笑。 游艇启程,开始往前开。莫乌莉站起身,走上楼梯。驾驶台在船的最高处。 比起人,她最先看到的是风景。太阳升起,从水平线的尽头出现,将世界染成暖融融的颜色。两侧是开阔的水域,湿润而安静。风与水鸟在鸣叫,天光大亮,莫乌莉站在原地。 船上不只他们,有不认识的人在整理游艇外侧的防碰球。 易思违站在最高处,背对操作台,侧身望着远方,单手绕到身后转方向盘。他用一种娴熟而随便的态度动作,日光下,漂过又染黑的头发显出些许亚麻色。 日出很美,这光景也很美。 易思违回过头,就看到她出现。风从相反的方向吹来,水腥味是水域的吐息。他说:“你醒了。是不是很漂亮?” 莫乌莉不由得眺望远处,眼睛里熠熠生辉,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种景色了。 她说:“像南国一样。” “是吧,很像南方的海边。”他走下来。把操作台交给游艇的主人——虽然四十岁,却是他朋友的大叔。易思违望着莫乌莉,仿佛她的表情比日出更值得一看。 大叔乐呵呵地搭话:“易思违,你小子,终于交女朋友了啊?” 易思违笑出声:“什么叫‘终于’?” “把你的得意的!还临时找我借船看日出,很会耍帅啊!” 被朋友调侃,易思违笑得抬不起头,却紧紧牵着莫乌莉的手。 空气似乎被太阳晒暖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也笑了起来,心情轻盈得有些陌生。 作者有话说: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2节 第21章 潮湿(7) 对于易思违的交际圈, 莫乌莉也不是完全不好奇。在学校,同学好感他好理解,但校工和教授也都很喜欢他, 这就比较费解了。她有从教授带的学姐那打听过,易思违甚至还去教授家吃饭。难以想象,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大爷竟然亲自下厨, 煮冬阴功给学生吃。 还在船上,易思违又被大叔叫上去帮忙握方向盘了: 莫乌莉说:“你朋友真多啊。” “没有吧?”他背对着她, 在操作船。风将t恤的褶皱捶平, 腰和肩膀的线条很清晰, “只是跟年纪大点的叔叔来往比较轻松。” 是因为很小就不能跟爸爸一起生活的缘故吗? 莫乌莉没说出口。没有人喜欢被分析, 尤其是易思违。从目前的印象看来, 易思违的边界感比她想象得要强。 凭借对彼此的兴趣,他们成为了现在这样的关系。看起来很简单, 畅通无阻,没遇到什么麻烦, 可是,直觉告诉她, 只要她贸然往前一步, 易思违马上就会后退。 他们到了岸边的石子摊上,又来了几个中年人, 都认识易思违。他们一大清早就出去钓鱼了。 几个人用放碳生火的小烤炉做东西吃。 钓鱼的男人拿了刀在剖鱼。炉子很矮,易思违直接单膝跪在旁边烤鱼。他动作很熟练,明显做了好多次。有长辈递盘子给莫乌莉, 笑嘻嘻地问她:“你跟小易好好处哦。” 莫乌莉吃了一些鱼肉和芦笋, 一个阿姨递蜂蜜芥末酱给她, 说是自己做的。 本来莫乌莉不想试, 但拗不过人家热情,就蘸了一点。她没想到那么好吃。 后来回想,她当时可能是饿了。 人家阿姨很自豪,立刻扒拉了一大堆给她。莫乌莉用烤鱼蘸着吃,不小心吃得有点多,嘴角沾了柠檬黄的酱汁也不知道。 易思违在隔了一些人的地方,拿着镊子朝她笑。莫乌莉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疑问地盯着他。 莫乌莉坐在折叠椅里吃东西。易思违在守着鱼,他本来该等食物烤熟,可是却偷偷鸭子走过来,从兜里翻纸巾给她。 后面的大叔发现了,马上嚷嚷说:“你看着鱼去啊!别烤糊了!” 于是易思违只能又挪回去。 莫乌莉拿了纸巾,用手机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嘴巴弄脏。擦完以后,确认脸上干净了,可莫乌莉还是下意识抿起嘴唇。 到后来,易思违坐到了莫乌莉旁边。 几个叔叔打开酒,易思违要开车,当然不会喝。他们又想给莫乌莉倒,莫乌莉也客气地推辞了。 他们只好把火力放回易思违身上:“那易思违喝吧。我们给你把车开回去。” 易思违假装上厕所逃掉了。 他跑掉以后,就只剩下莫乌莉坐在原地。剩下人哄笑,结果刚跑走的易思违又跑回来了。 “你也要上厕所吧?”他很生硬地提问,然后催着莫乌莉起身。这次两个人一起手牵手跑掉了。 洗手间在休息区,他们走了好久过去。洗手出水的是一根塑料软管。莫乌莉说:“其实你喝点也没事的。” 他说:“不想喝,我讨厌酒精。” “那你还跟他们去酒吧玩?” “又不一定要喝酒。”他转过身,突然想到什么,“我就喝醉过一次。你也在。” 她不动声色地偷看他:“嗯?” “就是你转钱给我那一次。” 那是莫乌莉和易思违提到过的,一次聚餐后,易思违在门口抽烟,莫乌莉过去把钱转给他的事。 “那天我喝醉了。那家店门口不是有等位的椅子吗?”他说,“后来我睡着了,还做梦梦到下雨。” 坐下以后,他不知不觉睡着了。中途感觉下雨了,醒过来,地上是干燥的,天空也没有下雨的迹象。 这是他们暑假一起度过的最后一天。 莫乌莉要回大学在的城市。叔叔让莫星云给她订机票,莫星云竟然招呼都不打地照办,气得莫乌莉打电话给他,冷冰冰讽刺了好几句。 她自己买高铁票回去。 进了大二,有新生来,就算是班长,莫乌莉也不会掺合迎新这种麻烦事。她直接发通知到群里,老师能给的奖励也写上,谁爱去谁去。她反正就经手一下。 最近骚扰短信消停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这次明明破天荒回了老家,但什么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都没发生。 易思违和莫乌莉没有隐瞒关系,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下课后,易思违很自然地走到她桌边,边看手机边帮忙背包。两个人低声说着话,步行走出去。不用特意对视,也不需要挽手、搂肩膀之类的肢体接触,光是走在一起就够了。 远处的潘朵然嘿嘿直笑,用手做喇叭,故意大叫:“美女!” 易思违看过去,莫乌莉反应慢一些,他看了,她才顺着同一方向回头。 潘朵然喊着“怎么这样”,横冲直撞,飞过去扑向他们。她笑着调侃:“干嘛呀?易思违,你看什么看?你是美女?” “不是,”他说,“我在看是不是叫莫乌莉。” “你们去哪里呀?吃饭?喝酒?逛街?”潘朵然眼睛冒星星,“我跟你们一起去!” 结果易思违和莫乌莉默默看了她几秒,回答说:“图书馆……” 微信上,莫乌莉连续收到几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标了名字、学院和专业的,她大概还是加了一下,毕竟对方都来认识了。没打招呼的就算了。 她可没有易思违那种不管理通讯录的习惯。要知道,当初她加到他也是凭借这一点。 当时才开学,他们班去团建,女同学在人工湖边要他联系方式,他想都没想,直接把手机给了出去。后来他被蛋糕砸中,只能去洗脸。莫乌莉从别人手里讨回他的手机,不紧不慢走向洗手间。在那之前,她用他的账号加了她的好友。 新的年级,专业课又增加了。开学过了半个月,局解实验课开课。上课的不只一个班,大家不用列队,都到解剖楼去上课。 真正接触尸体,学生早就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敌不过福尔马林呛人。 大体老师都泡了很久,刚捞起来没多久,气味冲得不行。还在默哀的时候,就有男生流下生理泪水,又不好去擦,只能任由刺激性气体在脸上踩来踩去。 十个人一起合作,解剖同一具尸体。这么多人,当然不一定每个人都能上手。不过课不只这一次,假如一直偷懒,平时成绩肯定会不够。 这是第一次上课,还是有很多人想往后缩。 莫乌莉和易思违分到了不同组。他那边缺了解剖器械,带课的老师让他去隔壁组要。 他过来问他们有没有手术剪,顺便近距离瞻仰他们这边的“大体老师”。他的嗓音很干燥,压低后有点哑,目不斜视地看尸体,声音却在问莫乌莉:“今天一起复习?” “嗯嗯。”她也看着尸体,没看他,直接回答。 他得到回应,抽身而退,拿着手术剪回去了。 他们一起看了教学视频,老师也强调了好几次流程。莫乌莉这组有两个男生自告奋勇,想要主刀。其中一个父母是医生,所以很有自信。其他人乐得清闲,莫乌莉也无所谓,就一起分配了其他角色。 能捧着教材在旁边见学是最好的,莫乌莉成功当选。 说不清幸还是不幸,他们这组另一个主刀是潘朵然。潘朵然白大褂里穿的还是七彩卫衣,刚上场就哭丧着脸:“今天又得洗白大褂了!我84都快倒完了。” 旁边同寝室的同学笑她:“谁让你洗一次就用那么多的。” 切开皮肤比计划的辛苦,拉锯战中,主刀们的自信都在逐渐消耗。到最后完成,大家基本都累弯了腰。但是,这才只是开始,接下来还要剥皮。剥皮非常麻烦,筋膜不只一层,清理脂肪也费劲。 最开始提议要做的男生一个踉跄,突然往地上坐。 周围人都吓了一跳。还是带课的老师有经验,拨开人群冲过来,立刻做出判断:“低血糖了?没吃早饭吗?我都说过了……” 老师让他退到一边,环顾一周。莫乌莉是班长,自然比较眼熟。老师说:“班长,你去顶一下吧。他们三个人,这样子干不完的。” 解剖台上是才开了个头的尸体,莫乌莉略微皱眉。 但是,学分要紧,做完一次少一次。她还是戴上手套。 潘朵然情不自禁地感慨:“好恶心,这还是人吗……” 她满腔不情愿,却听到旁边的女生发出声音。莫乌莉说:“只是一团肉而已。” 对付骨头的大器械和对付其他部分的小器械排列在一起。莫乌莉连深呼吸也没做,拿起刀,开始投入工作。 知识点书上都有,但实际操作是另一码事。和血管有关的工作需要格外谨慎,莫乌莉大概很适合干这个,她加入后,进程突然变得顺利了。把肉上的筋膜和脂肪都剔掉后,手套上满是脂肪,她也只是蹭了蹭油腻腻的手指。 带课老师巡逻过来,看了半天,忍不住托着下巴表扬这一组进度快,又开玩笑说:“莫乌莉,你是不是在家杀过什么动物?不像新手啊。” 所有人都戴了口罩,她笑了也不会被看到。 第一堂课结束,之后还有其他课。同学们零零散散去吃饭。 莫乌莉回头看易思违,想知道要不要等他。他还要帮老师收拾实验室,让她和潘朵然他们先走。 过了饭点,易思违才出解剖楼。他翻出蓝牙耳机,准备戴上,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是先前放假见过的小学同学。 那次他出去买东西,无缘无故迟了很久才回去,同学们都散了,后来也没解释。这次,他们打过来是想让他重新请客。 易思违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总会有些人在背地叫他“凯子”。他只是不在乎。 他说:“怎么办?我已经开学了。” 电话那头的同学心性不坏,单纯是缺心眼:“哦!那下次吧。” 易思违准备挂了,对方却又找他聊了个八卦:“你还记得兰伊若吗?” 易思违回想了一下:“小学那个?” “是呀!她男朋友你记得吗?初中是你们班的,叫吴什么,吴越凡还是吴曜凡……他们高中不是去了育才嘛。你还有印象吗?” “嗯。他们跟我在一个地方补课。” 手机连上蓝牙,易思违专心在歌单里找歌。 电话那头的人说:“他死了。在高三的时候。” 这个话题倒是令他停止动作。毕竟,每个人都有生命,对这件事都能共情。死不是小事。记忆里,相识的人曾是活着的。 易思违说:“怎么回事?” “听说……他被同校一个女生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潮湿(8) “杀了是……”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3节 “就是字面意思啊, 事情还没闹起来,就被他们学校专门压下去了。” “那凶手呢?坐牢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不满十八周岁,应该也会从轻处罚吧。再打打官司, 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的话……” 易思违打断他:“兰伊若估计很伤心。” “肯定会吧,她和吴初中就早恋,还被教导主任抓。”同学嘻嘻笑着, 把话题扯远了,“小学的时候, 她妈妈送饭来学校你记得吗?那时候的运动会是在旧校区办……” 即便能共情死亡, 那也程度有限。毕竟大家还活着。能听说他人死亡的只有活人, 没体验过死的人, 很少能够设身处地去感受。 中午要吃午饭, 虽然刚上了那种课程,他胃口一般。但下午还有别的课要上, 血糖下降就自讨苦吃了。 易思违听了一会儿,看了眼手表, 打断对方说:“以后再说吧,我要去吃饭了。” 他走出解剖楼, 汤祁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只要上了那堂课, 每个人身上都是异味,谁都没办法嫌弃谁, 鼻子也都麻木了。 这个学期,易思违搬出去住,和学校同学的来往一下少了许多。汤祁乐和他是朋友, 但不妨碍他认为易思违有很多毛病。汤祁乐不喜欢这些毛病, 比如他的热情。易思违经常和人一阵一阵的要好。假如不跟他维系感情, 不管之前多亲密, 一旦分开,他就会逐渐冷却。绝不存在好久不见,关系也能依然如故的情况。 所以,这段时间,汤祁乐一方面对他颇有微词,另一方面又拿他没辙,只能经常主动找他。 可易思违却交了女朋友。 以前阻碍他玩的只有学习,现在又多了个班长,易思违更加分身乏术。 今天上课,汤祁乐和莫乌莉在一组。他只用读教材,眼睁睁看着易思违晃悠过来,和莫乌莉偷偷咬耳朵。 下课后,他们一起走在路上。 汤祁乐说:“你真的和班长在一块了啊?” 易思违说:“嗯。” “谁先告白的?” “我啊。” “哇,像你会做的事。你狠狠撩人家了吧?” “……努力了。” “你别撩过头了,以后甩都甩不掉。”汤祁乐中肯地说,“有的女生执念很强,很吓人的。别总觉得女生都‘就那样’。” “谁?班长吗?” “嗯。” “甩都甩不掉?想象不出来啊。”他忍不住笑了。 汤祁乐也笑:“你又知道了?” 非要说的话,一场恋爱和终生当然不可能划等号。谁做了男女朋友就能打定主意结婚?实话实说,他对人的感情没那么多信赖。 地球这么大,哪有真的无法分开的人? 易思违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分手,难道她还能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我?” 汤祁乐突然不吭声了,四肢僵硬,表情呆滞,像是撞见了鬼面杀手,正在被要求“说茄子”。易思违脊背一凉,一回头,发现莫乌莉居然就在不远处。 撞破这一幕,她的表情纹丝不动,也没插嘴。莫乌莉站的方式很放松,喜怒莫辨。 一时间,汤祁乐和易思违都很尴尬。 易思违的表情瞬息万变,莫乌莉直勾勾盯着他。他不由自主,像狗一样回避主人视线,但很快又还是发出声音,准备解释:“那个……” 莫乌莉故意打断他,也不再看他那边,直接问汤祁乐:“你之前那个表没交,辅导员要我催你一下——” 之后去食堂途中,莫乌莉不断地跟汤祁乐说话,也不管那些话有没有意义。汤祁乐压力很大,但也只能一一回答。易思违就处在想开口,却插不上话的境地。 他被晾了一路,好在进到食堂,莫乌莉还是看向了他:“吃什么?” 易思违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莫乌莉觉得好笑。要是他的反应没意思,她也不至于逗他玩。假如说他是不相信人心恒久,那她则是根本不认为真善美存在。所谓的爱只是人生的闪光,是冲动、自我感动和被刻意赋予的意义——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莫乌莉都这样觉得。 “是我不好,对不起。”他说 这算什么不好?莫乌莉想。她才不需要他道歉。即使易思违再恶劣一些,她也不会受伤,只会觉得预计没落空。 她问:“吃什么?” 他和莫乌莉一起吃饭。就算莫乌莉只吃很少很少的食物,易思违也不会说什么,只问她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便利店。 她像是随口一提:“刚才谁打给你?” 他回答:“小学同学,就是上次到我家那些。” 食堂里还挺吵闹的。 他说:“你认识吴曜凡还是吴越凡吗?也是育才的。” “没听说过,”莫乌莉想了想,又突然说,“他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兰伊若的。” “是的。” “那我知道了。”她低着头,却抬起眼睛观察他,“我和兰伊若同班。她好像复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复读了?”易思违脸上是真的茫然,显然,还是头一次听说,“兰伊若跟我是小学同学。” “好巧!不过我和兰伊若不太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有点似曾相识的形容,易思违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这不重要。他也只是稍微提起,不打算深入:“我记得她还挺外向。你高中是什么样的人?” 莫乌莉已经吃完了,慢条斯理地作答:“就是普通高中生,每天读死书,土里土气,也没怎么享受青春。 “兰伊若是会化妆去学校那种人,谈恋爱,参加歌手比赛,校服也改得很漂亮。她是挺外向,人缘很好。我这种人,肯定不会在她的交际圈里。” 他忽然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嗯?” 易思违站起来,没什么表情,替她接过拎包,让她能直接端着餐盘起身,不用转身再拿东西。他淡淡地说:“……什么‘这种人’。” 她望着他的侧脸,心像石轮,在胸腔里默默滚动,发出碾磨地面的响声。 离开食堂,他们找了间空教室。就算午休时间很短,也是可以学习的时间。易思违拿出了之前从她那借的笔记:“谢谢,还给你。很有用。” “嗯嗯。”莫乌莉拿回去,才翻几页,突然发现有异常。 她习惯用活页,但要抽出来写写画画、单独背记,难免弄乱。她本来想着周末整理,可是,手上这本笔记本与之前大不相同。 易思违借过去,对照整理了自己的笔记。按他的说法,“刚好有空,也算复习”,他就把她的活页本全部顺了一次,还补了一些缺漏的内容。补漏时,易思违会全部写上,不会只记知识点就了事。 自己的笔记和另一个人的字迹混杂在一起,满满当当,变得更加有用。莫乌莉停顿几秒,突然生硬地转移话题:“要是我不想分手,我是不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应他之前说的刻薄话。 她望着他,笑像漆黑的水一样,悄悄在低处聚拢:“我会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两个人对视,半晌没人说话。再有声响,是易思违先开口。他干巴巴地问:“哪里损伤就不能发声了?喉上神经还是喉返神经来着?” 怎么会瞄准那里? 莫乌莉绕到他身后,温柔地搭他肩膀:“是颈动脉吧?” 哪有只让人变哑巴这么好的事。 两个人都笑了。有的人在说实话,有的人却以为是玩笑。 下午的生理学实验课上,莫乌莉干脆利落,切开实验用的兔子的脖子。 止血,插管,大功告成。 易思违和田亦一组,大家都开始了,他连麻醉都没打,还在不安。田亦忍不住骂骂咧咧:“大哥,我真的服了你。对着大体老师你重拳出击,对着动物你畏畏缩缩是吧?你是小动物保护协会成员兼人类灭绝主义者吗?” 第一次上这种课,总是格外有趣。 等熟练了,有些事就会变麻木。 周末,莫乌莉临时改变了计划,易思违约她出去玩。 夜里的商场熙熙攘攘,去掉他们都是人,是医学院大学生,要吃饭和读书这两点,两个人还是有一个共同点的。 莫乌莉喜欢首饰,易思违也喜欢首饰。 一些人看来溢价夸张的首饰店里,这对年轻男女认真地踱步,看了一组又一组。 莫乌莉单手撑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金色和银色,你喜欢哪一种?” 易思违也不知不觉做了同一个动作:“以前喜欢银色,现在感觉金色也蛮好的。” “是的。银色的搭衣服更好看。但是,穿简单、深颜色的衣服,金色很压得住。” “我也这么觉得。耳钉也是——” 这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店员经过,本来想上前推荐商品,犹豫良久,又还是先退一步。直到他们分开去逛,店员才陆陆续续上前搭话。 有和女性好友结伴的女顾客走来,问易思违:“打扰一下。我想买礼物给男性朋友,可不可以请你帮忙试试?” 试戴的戒指刚好也是他喜欢的款,易思违不说话,静静地颔首,接过佩戴。也就十几秒,给她们拍了个照,然后就摘下。 取下交还时,对方摸到了他的手臂。他猛地一退,撞到了宣传立牌。立牌倒下,没有损坏商品,但还是引来一阵注目礼。 莫乌莉从另一头探出身,悄无声息,观察到易思违的反应。他的神情有些局促,跟店员道了歉,反而用皮囊的特权换来安慰。 没什么新鲜的。她回过身,继续看耳钉。 易思违闯了祸,虽然根本没有人怪他,可他还是像幽灵似的,飘过来找莫乌莉。 货架间的通道不宽敞,他还非要站在她身后。莫乌莉说:“怎么了?” 易思违说:“吓我一跳。我不喜欢别人突然碰我。” 这习性很像野生动物。 莫乌莉不自觉地挖苦他:“是吗?之前是谁在夜店,随便人家往自己身上蹦?”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这话是不是有点像摆女友派头? 不过有些男的也爱吃这套。他们喜欢自己像个宝藏,被女人守护,不许他人侵犯的样子。 很遗憾,易思违一点都没发觉,低着头,平白无故,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委屈:“……我也不能不看场合乱生气。” 以前他还遇到过直接掀起他衣服摸他腹肌的gay,但对方是朋友的朋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绕道那家店,从此少了一个能去玩的好地方。有人喝醉酒,他帮忙抱上车。就一次,只一次,之后就变成每个人都应该抱着转一圈。那他能怎么办呢?哪里都不去了吗?他也不是拒绝不了,单纯无所谓。 但今时不同往日。有女朋友的话,情况又不一样。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4节 莫乌莉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她在挑戒指,问他说:“两个我都喜欢,戴两个好些吗?” 他说:“看看。” 易思违接过试戴款,在手里转动,看了一下,然后去握她的手。 莫乌莉本来只想让他看看,没料到他动手。他抓着她的手,蓦地拉近,压低身体,近距离看了一会儿。 她看着他:“怎么了?适合戴吗?” “真好看,”他视线向上,迎接她的打量,“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潮湿(9) “真好看的手。” 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听, 有别的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莫乌莉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她加深了笑容。 还是小时候, 莫乌莉喜欢女艺人韩彩英的笑容,缄默、黑暗,难以揣摩。她一度童言无忌, 就算去做整容手术,她也一定要变成她那样。妈妈听完很不屑。莫乌莉的妈妈姓乌。印象里, 妈妈缩在巨大的红色沙发里, 反驳她说:“长着那么大的手, 有什么好看的?” 妈妈认为女人手大很丑。那时候, 莫乌莉年纪还小, 对外界人世间认知尚浅,长辈的观点是她的信息来源之一。她想, 她这样的手是不是很难看? 值得一提,长大以后, 莫乌莉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她喜欢修长的手指,能稳当地握住max型号的手机, 抓紧其他东西时, 也能更好地用力。只要她想要的,她什么都能拿到。 商场购物的约会结束, 易思违和莫乌莉乘地铁回去。他送她,两个人提前看好了站。晚上,市区人流量仍不小, 他们并排站着, 一开始没闲聊。易思违望着灯, 马屁拍对了而不自知。莫乌莉心情好, 所以主动搭了话。 她说:“你要听歌吗?”她递出耳机。 易思违接过去,她在放冬天早晨起不来床时听的音乐。 他忽然说了句什么,车站里总是很吵闹,加上戴了耳机,莫乌莉不得不凑过去听他说话。易思违说:“‘白色条纹’?” “你也听这个乐队?” 他在笑,很高兴的样子,用垂落在身边的手打拍子。莫乌莉很少和人聊音乐或电影,至少一开始不。一来她没有刻意喜欢过,二来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它们去了解别人很恶心。因此她没说下去。易思违也不接着说。 他们听着碰巧都喜欢的音乐,谁都不发表观点,只是静静地听着。 易思违说:“你知道音乐社的人去年校庆组了乐队吗?” “知道。”一想到当时的情况,莫乌莉就忍不住冷笑,“他们把架子鼓敲坏了吧?” “是的!”因为提到了他想说的事,所以易思违反应很剧烈。 莫乌莉嘲讽说:“那个社长只跟着网上视频学过几天而已。” “他只是想耍帅,以前还说要去搞电竞。但是他找到了女朋友。” “什么?谁这么傻找他?” 地铁抵达,两个人走上去,一边说别人的坏话一边找地方坐下,从爱慕虚荣、矫揉造作的同学说到收受回扣、揩学生油的老师。明明是完全没营养的话题,可他们还是聊得很开心。 地铁顶端的显示屏跳动文字,莫乌莉看见到站,却没有提起。 念站台的广播响了,易思违听到了,但还是没说什么。 他们继续聊着天。 莫乌莉说“那个带课老师全程转来转去,我头都晕了”,易思违就说“我好讨厌他”,莫乌莉说“潘朵然和田亦到底为什么吵架”,易思违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没穿情侣衫吗,反正都是不重要的事”。 易思违说“我干脆买了新的,把旧的放在外面专门给闻京”,莫乌莉就说“那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凭这个精神胜利”,易思违说“我和学姐聊了两小时的改装车,她把我拉黑了”,莫乌莉回答“你这是活该”。 他们同时笑了好几次,好像在做梦,车厢像在梦里,让人不在意外界,沉浸在与对方一起的气氛中。 坐过站了,只好又换车坐回去。下车时他们还在笑,心照不宣。反方向的车刚好到站,关门的提示音已经在鸣叫。易思违先反应过来,回头催促莫乌莉。莫乌莉还拎着包,他伸出手,她想也没想,两个人牢牢牵着对方,冲刺跑进对面的列车里。 兜兜转转,深夜时分才到莫乌莉家楼下。 一鼓作气说了太多话,莫乌莉像是缺氧了,渐渐有些犯恶心,非生理性的心痛阵阵袭来。那是一种狂喜后的空虚,追悔莫及,却又无可奈何。她坚持往前走,抑制着一了百了的念头,步履愈发沉重,到最后,连在心里忍耐都很难。 这是易思违第二次到她家楼下。他仰头,默默想着她住哪。 夜色浩大,星空壮阔。莫乌莉就在这时转过身,她挤出一个“莫乌莉式”的微笑,问他说:“要不要去我家?” 他望着她,像是想说什么。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交谈,易思违转身去接电话。他的回应很简洁,四周太安静了,就连电波转换而来的声音都清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莫乌莉判断出对面是女性。 他回来时,她问:“是谁啊?” 他说:“呃……那个……生化老师。” 关键时刻真不会撒谎。 又或者,是故意让人不安才故意这样说谎的? 莫乌莉又在用她习惯的思考方式思考了。 出轨都无所谓,她唯一担心的是,不会是兰伊若吧? 然而,第二天,这个疑虑就打消了。 易思违带妹妹来了学校。 易思违的妹妹和他长得像又不像,相似程度处在微妙地带,虽然不丑,但也不是那么漂亮,尤其和哥哥对比,难免让人感慨基因是彩票。妹妹升高三,正值长假,她和朋友约了来大学转转。 和她同来的好朋友也在旁边,大概之前从未听说朋友有个脸这么牛逼的哥哥,始终没缓过神,对着哥哥本人目瞪口呆。易思违对这种视线习以为常,以至于根本没发觉,一遇到莫乌莉,他马上找到了要做的事。 “这是我女朋友。”易思违介绍双方,“这是我妹妹。” 莫乌莉说:“你昨天很晚才回微信……” 易思违说:“是的,我去陪她了。” 正好课上完了,莫乌莉也一起陪他们逛学校。才聊几句,她就能感觉得出,易思违的妹妹很有想法。城市、学校、分数,妹妹都想得很清楚,提问题时不畏畏缩缩,而且问的事都精准又清晰。 而妹妹的同学则平凡得多。接触不到十分钟,莫乌莉就下了定论,她是易思违妹妹的小跟班。 人的印象一般都是双向的。 她在判断她们,而别人也在判断她。 莫乌莉才回答了几个问题,妹妹就撇开易思违,直接和莫乌莉并排走:“姐姐,你比易思违厉害多了。易思违什么都不清楚,跟个傻子一样。我们学校老师不怎么讲大学专业的事,我可以存一下你的手机号,以后也问问你吗?” 莫乌莉答应了。 一天下来,莫乌莉和易思违的大妹感情突飞猛进。连易思违都说:“你对她真的很体贴。” 妹妹不高兴地回答:“是你一点都不靠谱。” 晚上,妹妹想去看她偶像的宣传灯牌,顺便去附近的芝士瀑布炸鸡店打卡。她不想让易思违去,但却愿意请莫乌莉去。 本来晚上是要学习的,可莫乌莉觉得这一趟不会白去,所以改掉复习计划,跟着两个高中女生一起去了。 易思违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汤祁乐煞风景,也是提醒他现实:“你不是要帮师哥去教学中心值班吗?” “……” 为了参与课题,在他们专业,低年级时就跟高年级联络感情不少见。 莫乌莉说:“没事的。我会跟思陆好好玩的。” 从一开始,莫乌莉对网红店就没抱什么期望。但是,她也不会去扫小女生的兴。这个年纪正该对任何事物都好奇,到处尝试看看,这样就好。不仅如此,她还帮她们拍了和偶像应援牌的合影。 青春无敌,怎么样都好看,拍的时候,莫乌莉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易思陆接过手机,加个大滤镜,用一键美颜,脸马上变得不像样。她把这组照片发到微博,莫乌莉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她的用户名叫“xxx我想做你的狗”。 莫乌莉破天荒有点懵,xxx是这位女艺人的名字,她在灯牌上已经看到了,是个漂亮女偶像。明星的事,她不了解,但如今年轻人示爱都这么直白的吗? 像是发觉莫乌莉惊讶,易思陆说:“初二的时候,有次我心情不好,特别想死,然后就听到了她们组合的出道曲。突然一下,我就不想死了。人活下去,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支撑点。不管它有多不可理喻。” 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共情,可听到这里,莫乌莉莫名地附和:“……是的。” 进到餐厅,同行来的同学去上洗手间,易思违的妹妹提醒她拿纸巾。餐桌边就只剩下两个人。 妹妹突然说:“跟易思违谈恋爱爽吗?” “嗯?” “跟他谈恋爱很有面子吧。带着他走在街上,多拉风啊。” “是还行吧。”莫乌莉不由得笑了。毕竟这个问法,她第一反应是别的事。 “他很幼稚的。小时候特别自闭,过年家里来亲戚,让他陪客人,他也只知道对着墙自己玩,一点都不像哥哥。”妹妹说了一些童年趣事,说的人振振有词,听的人也津津有味。 “是吗?”莫乌莉问,“他是很混的那种孩子吗?一般都跟什么样的人玩?” “我也不知道,我小学就不跟他住一起了。但他真的很麻烦,爱讲究。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只要在他房间,太亮了不行,太暗了也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衣机……” “洗衣机?” “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亲妈跟我爸吵架,我爸走了。她不肯找外公外婆帮忙,偏要一个人带孩子,白天要上班,就把易思违丢在洗衣机里,一两岁小孩吃的辅食也丢到里面,让他吃喝拉撒都在洗衣机里。” “这样啊。”莫乌莉想起那几张照片。 “很好玩吧?到现在我们还经常说这件事。” 莫乌莉问:“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有幽闭恐惧?” “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啦!我们还拿这件事开玩笑呢。”妹妹说,“但是太突然了的话,他会有点吓到。可能会发脾气吧。” 每个人多少有秘密,难以启齿的,想要倾诉的,五花八门。莫星云有,易思陆有,莫乌莉也有。人人都有。 闻京曾在他和莫乌莉初次约会那天浪费整整两小时,只为跟她讲述童年时,他妈妈和一个年轻小伙出轨,而他爸爸愤怒到把婚纱照砸了这样一件小事。莫乌莉全程哈欠连天,当然,她是背过脸打的。 当时,他们在均价一百二的宠物咖啡店里。闻京在美团抢了券。莫乌莉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全是动物的地方喝咖啡,但既然不用她花钱,那也就算了。闻京滔滔不绝地描述场景,他妈妈出轨如何影响了他的学习成绩,让他寝食难安,他爸爸的恼羞成怒又是如何激荡他的内心,让他见识到了男人的脆弱。 莫乌莉真的想笑。 人对袒露伤口、分享阴影有着独特的癖好,这没有什么,可在她看来,这分明是一件私密的事,是需要确认对方值得信任后才能做的行为。不,假如是她,即便对方可以信赖,莫乌莉也不会这么干。 闻京跑来跟她聊这些,还要索取她的安慰,他把父母的糟心事当什么呢?换取爱情的魔法道具吗?这实在太滑稽了。 但是,这的确给了现在的她一些启发。 晚上八、九点钟,教学中心里,易思违独自一人,正在帮学长的忙。教授打电话过来,要他帮忙找一份纸质文件。他翻箱倒柜,找到一份,先拍照发过去。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5节 门响了,莫乌莉走进来,拎着打包好的牛奶可丽饼。他妹妹说他喜欢吃,她就顺路买过来了。这对兄妹不是那么熟,但也不是完全不来往。 “谢谢!你怎么不回家?”看到吃的,易思违明显很开心,“玩得开心吗?” “嗯。你在干什么?” 易思违说明了教授布置的紧急任务,莫乌莉放下包:“我来帮你。” 这是一间旧办公室,储物柜一排排整齐地伫立。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视线转了一圈,回忆着整个教学中心的地形图。 没费多少力气,易思违就找到了剩下的东西,还是像之前一样拍照,发送。他站起身,远远地知会莫乌莉:“没事了。” 他没听到答复,绕出去找她。走过几列过道,他终于在最尽头的墙边看到她。莫乌莉正站在固定储物柜,她回头,朝他笑了一下:“你来看。” 易思违想也没想就走过去。 他没有用手搭住任何一侧,走近后倾斜身体,毫无防备,往柜子里面张望。那是一只没有隔层的长条形储物柜,里面空无一物。 易思违突然被推进去。 他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一点准备也没有,一个趔趄,直接往里栽。柜门马上被关闭,按上锁扣。 行云流水般完成这一切,莫乌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五分钟?十分钟吧。她转身,用背靠住柜门。里面传来撞击,足够突然,却不突兀。 她感受着身后的震荡,脸上浮现起笑容。这笑容没有恶意,仅仅因为想起了小时候的捉迷藏,为回忆感到有趣。 易思违被关进了柜子里,起先是茫然:“咦?为什么?咦?怎么?”储物柜里一片漆黑,狭窄又逼仄。他用力敲打柜门,等待,然后继续敲打。 莫乌莉是这样想的,假如他勃然大怒,那她就能见识到他最真实的一面。生气比任何其他情绪都更可靠。假如他能对她袒露伤口,分享点阴影,那也不错,她又能挖掘一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论如何都对她有利。 她只需要等他崩溃就行。 作者有话说: 得知男主角的心理阴影 正常女主角:怜爱了,我要多注意。找他聊聊,开解开解他 莫乌莉: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来,崩溃一下给我添点乐子! - 第24章 潮湿(10) 储物柜又小又暗, 外面传来的光线很微弱。易思违敲门无果,最后只好节省力气,掏出手机, 发消息给她,先是一个疑问号,然后是文字:“为什么?” 手机响了, 莫乌莉掏出来,看了一眼, 她没有回复。 锁扣被拨弄回原位, 储物柜的柜门也打开了。易思违站在里面, 不着急出来, 但用手撑住门, 确保它不会又突然关上。 莫乌莉望着他,他也看着莫乌莉。她在等他的第一句话。 易思违笑了, 苦笑着说:“发生什么了?吓死我了。为什么?” 嗯? 莫乌莉遏制着挑眉在内的一系列微表情,尽量微笑。 就这样? 易思违撑着门, 怯生生地张望一周,确认旁边没有别人。他看向她, 保持着笑容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那笑容灿烂过头了。 莫乌莉想, 他在生气。 她也笑了,笑盈盈地故作轻松:“跟你闹着玩而已。” “嗯……”拉长的音节透漏出揣摩的本意, 仿佛考究无果,易思违转过背,“以后不要这样, 求你了。” 恳求的说辞像撒娇, 可他的表情却很严肃。那张面孔下蓄势待发的是愤怒还是真实?莫乌莉在他身后, 脸上笑着, 装出不安的语气说:“怎么了?你反应好大。” “没有。”他说。 “……” “你们去的是这个餐厅吗?”易思违回头,从手机上调餐厅网站给她看,这话题转移得很顺畅。可惜莫乌莉有备而来,没那么容易买账。 她说:“是这家。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不是。”他微笑着看向她,眼睛稍微被遮住了,“思陆肯定说我坏话了吧?” 就这么点反应而已? 莫乌莉跳过这个流程,直奔下一个,她试图诱导他开口:“她说了你们小时候的事。你妈妈一个人照顾你,很不容易。” “嗯?嗯。是的,所以我要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赚钱报答她。” “……” “差不多可以走了。我开车送你回去?”他看了眼时间,径自往回走。 望着他的背影,莫乌莉彻底地沉默不语。 易思违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伪装成从没有受过伤的人类,即便世界上这种人本该少之又少。他不对她敞开心扉,又或者说为了自尊掩饰,维持着神秘和距离感。他不诉苦,不抱怨,不发牢骚,把糟糕的、荒唐的事全部藏得严严实实,不用它们去换取一星半点的同情、关注或者爱,好像不在乎它们,从根本上否定伤痕的存在。 或许有些扭曲,莫乌莉感觉心跳个不停,体温也在上升。 她不相信爱,但是,她第一次清晰地觉得不讨厌。她喜欢这样的。 值班的办公室里有学长自己购置的小型冰箱,易思违弯腰,打开,发现里面有支雪糕。他问莫乌莉要不要,她摇头,他拆开,刚咬一口,还在咀嚼,然后就吐了出来。 包装袋上的日期是一年前,冰淇淋早就过期了。还好没吃,可嘴里却满是变质雪糕的味道。好恶心。令他恶心的只有冰淇淋吗?需要用冷饮镇定的情绪只有不安吗? 莫乌莉突然问:“易思违,这间办公室有监控吗?” “没——”他没说完。 她朝他走过去,他什么也没做。莫乌莉和他接吻,轻轻啃噬,缓缓厮磨。变质食物的味道在唇齿间推移。易思违停顿了一阵,手悬在空中,然后,按住她的后颈。 她撞到了办公桌和椅子,后背好痛,想先站稳。莫乌莉张口是为了说话,可对他来说,却只是节省撬开的力气。 等一下…… 莫乌莉伸出手,下意识去掐他脖颈,虎口扼住喉结的位置,按理说会很难受,可易思违却没退后太多。 不久之前,他称赞她十指修长的手,丝毫没察觉她的特征,只因男性的身体构造原本就与女性不同。对比其起女生,男生的手臂完全不是同一规格。易思违握住她肩膀,轻易得令她发抖。 掐住他脖子的手掌向上,莫乌莉扳正他下颌,确保两人能四目相对。不均匀地喘着气,她说:“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呼吸紊乱,易思违却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再次亲吻时,年轻男女的情绪都比刚才更高涨。 腿有点发麻,莫乌莉不想倒下去,只能靠着办公桌,用手环住他脖子,把大部分重量交给他。易思违低着头,把脸埋在她头发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压得很低,沙沙哑哑,落在耳边:“莫乌莉。” “嗯?”她说。 “你喜欢我吗?” “哈哈。”莫乌莉忍不住笑了。 “你喜欢我吗?” “什么呀……” 易思违还在问:“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一个劲地问?这个人怎么回事? 她好像永远都理解不了他了。不过也没事,男人本来就不是用来理解的,这是常识。 就像在莫乌莉身上,打湿的部位绝不会是眼睛或者心。 夜深人静,两个人走出教学中心。路过教授办公室亮着灯,易思违还去打了个招呼。 学校下学期有培养计划,面对大二、大三学生开放,通过面试,得到教授认可就能进课题组。易思违和教授、研究生学长学姐都来往多,已经提前知道消息。他讲给莫乌莉听,问她说:“你会报名吧?” “有哪些老师可以跟啊?” “有几个教授……”他罗列了一些名字。 易思违准备开车。系安全带时,莫乌莉说:“今天还早啊。你搬了新家,朋友去过没有?” “我在忙学习,最近没叫他们玩。” 最近连香水味都淡很多,耳钉款式也变了,少了些花枝招展的味道。“像个已婚男”——这话是潘朵然说的。 莫乌莉笑着问:“那我今天可以去看看吗?” 他望着她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停顿,回答说:“可是可以。” 他家离莫乌莉家不远,乘地铁有两站路。他们坐电梯上楼,外面都很明亮。 易思违家自己漆过墙,是一种橄榄色,灯不太亮,深色窗帘,地板是木质,看起来还挺特别。 他不好意思地领她转了一圈,看了卧室、自习室、厨房和露台。洗手间装修得很精致。她看到他们一起打包过的东西出现在这个家。 她坐到沙发上,易思违拿蔬果汁出来,又去冰箱取了冰块。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冰块拿下来,加到杯子里,装了果汁给她喝。莫乌莉笑他笨手笨脚,但也还是很耐心。果汁倒好了,一口就喝完。 她含住一块冰,用力咬碎。 被冰到的牙齿疼起来,莫乌莉不由得去摸脸。 “怎么了?”他问。 “牙齿。”她把冰块咽下去。 易思违误以为她牙折或是牙结石,凑过来看,然后回头,用湿巾擦了手。他说:“啊。”她迟疑了,勉为其难地张开嘴。为什么他的手总是热不起来?炽热的口腔里,冰冷的指尖掠过。两个人静悄悄地对上目光。 他把手抽出去。她的口红沾到了他手背。 易思违起身去洗手,他没有开灯,抬头时,镜子里晦暗不明,隐约倒映出人影。上身白色的衬衫很清晰,脸却混沌一片。 他走回来,坐在沙发上,就在她身旁,放松身体往后仰。 她说:“你今天出汗了吗?” “还好。”他问,“你呢?” 走了很久的路,她出了一些汗。可是,他没等她回答。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6节 易思违支起身,手按住她身旁的沙发,单膝压住,低下头吻她。莫乌莉想要的就是这个。 可是,他却意外的暂停,不吻嘴唇,反而挪开脸去亲两颊。 脸被亲了,颧骨被亲了,耳朵也被亲了,莫乌莉的心情起初是惊讶,后来渐渐焦躁起来。她推开他,将他压在沙发上,跨着他坐下,像舌吻似的舔舐他的耳环,另一只手继续探。易思违吓到了,大概也是觉得痒,想挣扎,耳洞又会痛,只好搂住她的背,以防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她手下不停,凑在他耳边问:“陪我一晚上好不好?” 他抚摸她的后颈,微微眯起眼,声音很干燥,带着似是而非的温柔说:“好呀。” 莫乌莉不讨厌易思违的手。她一旦觉得够了,他会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让她很快又产生感觉。 莫乌莉不讨厌易思违的嘴唇。缺乏经验,所以技巧不足,但至少很乐意讨好她。 莫乌莉不讨厌易思违的尺寸。有这样的东西,难怪酒吧里那些gay把他当天菜。 但是,他那种纠缠不休的脾气就算了。做到一半要亲吻,拽着手臂强迫她转身要亲,从上面压下来要亲,亲亲个没完,还要自问自答“你喜欢我吗”“你当然喜欢我”。 真是外星球怪胎。 天亮的时候,易思违已经走了,这一天不用上课,他大妹和同学要回家。他送她们去机场。 莫乌莉还在睡,他有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她含糊地说“算了”,他就一个人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床上,明明这里是他家。 她起床,在他家洗了个澡,坐地铁回家。 刚打开家门,太阳光就落在室内的桌子上。包从肩膀上滑落,莫乌莉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有睡过,可大脑却越发疲惫,她洗漱了一番,在浴缸里放满水。这次没忘事,提前出去,把桌上的东西取过来,这才安心地泡进热水里。 越来越有活着的感觉了,莫乌莉不觉得这是好兆头。 防水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下来,看到是易思违发来的消息。他说:“你回去了?”然后配上一个原创设计师画的卡通小狗。毛绒小狗委屈巴巴流着眼泪,她点开贴纸,放大仔细看,觉得很可爱,不由得笑了。 真可爱。又坚强,又可爱,她最喜欢这种了……这个念头猝不及防,把她给吓了一跳。 莫乌莉感到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潮湿(11) 易思违发来文字消息, 说:“我大妹买了一个快闪店的泡芙,我现在送过来?” 莫乌莉还没回复,他又发来第二条:“顺便到你家玩。” 他要来她家。 有一瞬间, 颅骨里升起了剧烈的嗡鸣,她短暂地头脑空白,什么都没有思考, 片刻后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 她已经回复他:“不。” 只打一个字太奇怪了, 易思违那边正在输入中, 可能是在删删改改。 莫乌莉连忙补上:“我不喜欢吃那个。” 他回答:“那我带给汤祁乐吃吧。他喜欢。” “好的。” 聊天告一段落, 屏幕黑下去了, 长时间都不会再亮起。莫乌莉坐在浴缸里,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微微发麻, 她低头,发现自己居然起了鸡皮疙瘩。 最近莫星云打了电话来, 她都没接,让他发文字消息。兰伊若考上了莫星云的大学, 莫乌莉又能大概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什么了。 还在高中时, 莫乌莉和兰伊若就经常同进同出,上学放学都在一起。所有人都觉得她们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但是, 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参加大学的培养计划,进入好的课题组,莫乌莉化了个容易博好感的妆, 显得气色好一些, 难得没画内眼线, 穿了一件比较保守的西装裙, 搭配双排扣的风衣,踩着通勤皮鞋去学校。 还在路上,她就有点后悔了。地铁行驶中,门窗上的玻璃都是镜子,里头的自己像个找工作的应届生。倒不是觉得别的,关键是太认真了,怕到学校显得很异类。 但等真去了,这种念头又打消了。 大家都穿了正装。 最夸张的还是隔壁班一个出了名叛逆的男生,平时穿衣就很硬派,打扮也不收敛,把自己喜欢□□an写在个性签名上。有一年圣诞节,他还直接接着红色的挑染假发片去上课,就为放学能直奔迪厅。 结果今天,他直接剃了个板寸,穿着求职的西装,脸干干净净,最好笑的是,连断眉都用眉笔填满了。 学院里的教授很多,其中好些有声望、有职位,学术界也有几把刷子,是只能在官网看到照片的存在,他们本科都没接触过。总而言之,对学生来说,这些老师都不是小人物,再认真也不为过。 莫乌莉刚进去,就遇到汤祁乐在门口。 汤祁乐也穿的西装,头发喷过定型,有点卷。他来得急急忙忙,穿的衬衫,还打了领带,虽然尚未系好,只挂在脖子上。 他们俩一起进走廊。 “班长!”看到她,汤祁乐立刻说,“帮我一下。” “你不会系领带?”话是这么说,莫乌莉还是信步闲庭地走过去,却不打算帮忙。 汤祁乐说:“谁没事穿西服啊?而且,我在家会有别人系。” 知道你是少爷了好吧。 莫乌莉低头摆弄手机,搜了个教程,微信发给他。 汤祁乐说:“你帮我一下——” 她伸出手,看在同学爱的份上勉为其难帮了忙。 他们俩站在走廊尽头,易思违刚好走上楼梯,睁大眼睛,站在两个人身后问:“你们在玩什么?” 莫乌莉和汤祁乐回头,看到他时都震惊了。汤祁乐说:“你是起床衣服都没换,直接穿着睡衣来了吗?”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易思违只穿着t恤和黑色牛仔裤,因为是开车过来的,车顶还坏了,只能露天开,所以还戴了墨镜。上下打量他,看不出进实验室的决心,只让人觉得他在准备去沙滩度假。 易思违也很意外,电波错乱。他莫名其妙地退到转角处,站在墙后,把自己穿便装的身体藏起来,只探出头:“要这么正经的吗?” “你靠不靠谱啊你?”汤祁乐都乐了,“等会儿去洗手间打扮一下。你要发泥吗?我带了梳子。” 易思违摇头。 他嫌麻烦,但是又很崩溃。 不知道为什么,莫乌莉莫名想起了潘朵然曾说过的一句话——“我和田亦把他当儿子看。我们俩就是他的爸爸妈妈”。好吧,能理解了。 但是,来都来了,学生都进场了。再等一会儿,老师们也要来了。他总不能临时回去换。 于是,易思违只好在一堆穿着得体的人里进场。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郑重其事,但他本来就挺出名,比其他同类更吸睛。 莫乌莉走在他身后,闻到他身上有股甜丝丝的气味。她问:“你换香水了吗?” “没有……”他也闻了闻身上,“不知道在哪里沾上的。” 研究生学姐在发号码牌,笑眯眯地跟易思违和汤祁乐打招呼。他们私底下一起吃过饭。 刚签过到,易思违就要去洗手间。莫乌莉刚好也想去,两个人同行。她安慰了他一句:“没事的,这么穿也不要紧。” 易思违特别沮丧:“视频要留档,以后别人看,他们都是成功人士,只有我一个人像来修空调的。” “也没到那个程度吧。”莫乌莉拍拍他,“穿戴整齐得体就好了。坐在台上没人看的。” 莫乌莉先回了座位,看看其他人的水平。他们学校水平不差,加上还能提前准备,英语很糟的人也不多。但口语和写作肯定不同。 听了别人的,莫乌莉只觉得自己稳了。 她很自信,而且她的自信往往能得到符合预期的结果,这让她能熟练地隐藏得意,沉住气,嘴角浅浅上扬,下一秒就归位,假装毫无想法的样子。莫乌莉向后仰,脊背靠住座椅靠背。 听号码,马上就该易思违了。可他人还不在座位上。 汤祁乐问:“他跑哪去了?” 莫乌莉也抬头,心想,这人难道要为了上洗手间迟到吗? 有人走过座位过道。 易思违回来了,重新洗了把脸,前发打湿了,干脆向后捋,露出优越的骨相,看着倒是比刚才正式。经过莫乌莉时,他垂下眼,她刚好抬起头。目光短暂交错,也没打招呼,他已经朝讲台走去。 旁边有大三生在嘀咕:“……帅得有点太超过了。” 可是,作为熟人,汤祁乐忍耐着怒气,已经在闭着眼睛揉太阳穴了:“这个人把洗脸当打扮啊?!” 乍一看,易思违还像模像样的。但有导师平时就喜欢他,私下也来往过,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穿着t恤就来了,估计正在挽回形象。教授觉得好笑,但还是公正地板起脸,故意用英语提问。本来教授只想用听力考考他,想不到他也用英语回答。 莫乌莉在心里骂他。 真知道找机会给自己挣分。她暗暗地想,还能这样啊。轮到她时,她也提出英语问答的要求好了。 可是,当然,她也承认,易思违一直都在好好学习。成为男女朋友后,他们共度的时间里,百分之七十都在一起学习。他想要什么就做什么,比同级生更有规划,也更有行动力,用时兴的词说就是爱“内卷”。 莫乌莉翻过他的平板电脑,但都是找一些无关学习的东西。她在心里做了决定,下次要看看他有没有存英文笔记,全部拷贝一份过来。 几个小时才把所有人都面完,说实在话,谁是认真来的,谁是浑水摸鱼一目了然。 带着点不自觉的锐气,莫乌莉发挥很好,中途用眼神打量自己想选的导师,期望对方不让自己失望。 她的问答的确能给人留下印象。 直接证据就是,在面完所有人后,一个药理导师带的研究生师哥突然坐近,对着莫乌莉说:“师妹,你刚才表现挺好的啊。” 莫乌莉笑了一下,没说话。 “但是吧,”师哥话锋一转,“还是有很多提升空间的。这也没办法,你还是本科,又是个女生,对我来说,你还是小妹妹。这是基础科学的问题……你打算选哪个导师?我很欣赏你,假如进到同一个实验室,一个好前辈帮助很大的。我们先加一下……” 非常讨厌的语气。十分拙劣的话术。过于明显的目的。 莫乌莉刚打算说自己没有微信,身边响起一声笑。 易思违单手撑着侧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学长,静静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学长估计没想到会被这样说,一下气结了:“你……” 然后易思违居然还装傻附和他:“我?” 学长说:“你好大的胆子,你叫什么名字?” 结果他的声音太大,被导师点名了:“那边吵什么啊?!你们研究生快毕业了不知道纪律吗?!”学长被骂,只能悻悻地先走一步。 最后准备离场,所有人都起立了,面试担任组长的导师又叫住他们,拿着话筒对今天的整体情况做了一些点评。虽然是些大道理,但也算前辈的谆谆教诲。 气氛还挺严肃,旁听的也好,来参加面试的也罢,大家都站在原地听,也不敢轻举妄动。 坐的时间有点长,莫乌莉感觉腰疼,于是把手臂背到身后贴住腰。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7节 手突然被人接触。 她没转身,只是侧过头。易思违拉着她的手,可脸还朝着讲台上,一副在听讲的样子。 等老师说完,在场学生都客气地鼓掌致谢。莫乌莉也在鼓掌,易思违拍着手,却故意把手伸到她两手中间拍。 像个白痴一样。真的很烦。 但是,莫乌莉还是笑了。 结束以后,他们往外走。出口人有点多,有过身体关系后,肢体接触也会变自然。易思违托着莫乌莉的腰,莫乌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易思违问:“我去图书馆自习,你去不去?” “走吧。”莫乌莉马上说。 走在路上,易思违原本湿漉漉的头发渐渐干了,被风一吹,有点乱糟糟的。莫乌莉忍不住停下脚步,对他说:“你等一下。” 她举起手,够到他的头顶,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压下去。易思违比她高,这样折腾难免费劲。好在他马上低下头,想替她省点力气,只可惜阴差阳错,鼻梁撞到她额头。 两个人又吃痛又滑稽,都笑个不停。 莫乌莉捂着额头说:“犯什么傻啊?智力是学龄前儿童吗你?” 易思违揉着鼻子,低声反驳:“还是有小学生的水平吧。” 莫乌莉忍不住笑了,更用力地弄乱他头发,小熊的发量真可怕。她问:“你知道‘可爱侵略性’吗?” 可爱侵略性就是看到自己觉得可爱的东西,人会有一种想要破坏和毁灭它的冲动。 “那是什么?” 莫乌莉笑着说:“好想赏你个断头处死法哦。” 易思违很无奈:“我又不是实验动物……”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潮湿(12) 图书馆人满为患, 他们转战空教室上自习。 图书证都取出来了,临时又要放回去,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 易思违在翻包,突然“唔”了一声。莫乌莉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先看过去。他伸出手, 她下意识去接。他把东西放到她手里。 那是一个迷你小摆件,只有两厘米左右, 是一只小狮子。放在手心里, 小小的。 莫乌莉有点搞不明白, 他怎么就像变魔术一样, 突然翻出了这种东西。 这还没完。 易思违没急着走, 手还在包里翻,又像刚才一样, 掏出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熊摆件。 还没完。 森林系列摆件小家族的成员还有小狼、小狐狸和小兔子。 手里堆了五个迷你小动物模型,莫乌莉摊开手掌, 用手指拨弄玩具,忍不住说:“这是哪里来的?你每天来上学, 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易思违说:“路过扭蛋店, 看到这个很可爱,就扭齐了一套。” “你扭了多少个?” “忘了……十几个吧。重复的就送给旁边的小朋友了。” 莫乌莉已经想象出易思违在扭蛋机边浪费几小时拧扭蛋的情形了。 他说:“你可以摆在家里。” 她家可不适合摆这种东西:“这有什么寓意吗?” “有个童话故事, 讲猎人遇到了一头狮子,要杀他的时候,狮子就把自己的孩子送给猎人做随从, 然后猎人又遇到了熊、狼、狐狸和兔子, 它们都把孩子送给了他。猎人带着这些动物一起杀了恶龙, 娶了公主。” “美好结局。” “还没完。这个猎人闲得没事干, 非要去打猎,结果被女巫骗了。女巫变成鹿,先是引诱他进森林,然后把他变成了石头,扔进坑里。” 真是个恶趣味的故事。 莫乌莉问:“《格林童话》?” “是的。你知道?” “好像看过,”莫乌莉的眼神寂静无波,“小时候我喜欢读书,女巫用藤条抽到的东西会变成石头。结局是他被他兄弟救了,女巫被扔进火里烧死了,对吧?” 她握住那些小动物摆件,把它们收进口袋里。 莫乌莉说:“谢谢。” 找到自习室,里面已经有其他人在学习。易思违和莫乌莉外貌很登对,都很养眼。莫乌莉脱了风衣,和他并排坐着学习。两个人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也不说话,对视都没有,好像陌生人一样埋头学习。 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出去。莫乌莉才看了一眼手机,起身说:“休息一下吧。” 莫星云又打电话来了。都说要他发短信,这个人实在不长记性。虽然自习室里只剩下他们俩,莫乌莉还是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打电话。 莫星云说:“我帮你也是有限度的……我也要准备找实习了,很忙的。兰伊若要是总出校门,我也不能一直跟着她。” 莫乌莉说话很不客气:“放心,我不会高估你。” 她回头,恰好看到教室里,易思违也在打电话。 等她回去,他马上就跟那头的人说:“下次聊吧。” 莫乌莉没说什么,暗暗记在心里。 天气又变冷,易思违和莫乌莉选的导师不同,没进一个实验室,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然而,奇怪的事情是,易思违又逃了一次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课,他在微信上跟她道了歉,说是校外认识的摩托车骑友买了新车,要载他去玩。 可是,谈恋爱以后,他就没再旷过课了。 这很反常。 莫乌莉不知道易思违在做什么。她本来就敏锐,加上还有女友的身份,觉察到异样再正常不过。 她和潘朵然一起去自习,田亦也来了。三个人聊了一会儿,结果他们俩也什么都不知道。潘朵然说:“我只听大三他们说实习会按学号分配医院。我想跟你分到一起。” 莫乌莉又忍不住说出了口:“我不要。” “你呀!”潘朵然又在造谣,“就是这么傲娇!” 晚上回家,莫乌莉又没有开灯,在桌边独自坐了好久。 最近的她很忙碌。在实验室要跟学姐、学长打交道,看了不少文献,跟着前辈帮忙准备实验,第一次做了好多工作。 说实话,一开始,选择这个专业只是巧合。 她说过很多谎,隐瞒过很多事,但是,“想当警察”不是。还在小时候,她是真的想当警察的,除了警察,排在第二的就是医生。冥冥之中,莫乌莉喜欢有权力的职业。不是政治家那种权力,那太浅薄了。医生能凭自己的才能改变世界,帮助他人,这就很好。 但是,入学时,她也曾像行尸走肉。 未来的事,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过了。可潘朵然提起实习,出人意料,莫乌莉能够想象。 和朋友去医院实习,慢慢从学生变成上班族,成家立业,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她能想象那样的未来。 实在太不正常了。 那一天早晨,闹钟响以前,她就睁开了眼睛,和过去一样。 窗外一片阴沉,气温突破新低,天亮的界限也推迟。 她坐在桌前,慢慢吞吞地画上内眼线,其他妆容也完成好,然后裹着黑色的外套去上学。 最后一节课才上完,易思违就说要送她。莫乌莉说:“我坐地铁就行。”他却执意拉她走,结果直奔汤祁乐的车。 莫乌莉有点警戒,马上发了个位置共享给莫星云,并用短信给他报备。 他们到了一座园子外。汤祁乐只负责送人,送到就要走。易思违说:“干嘛这样,不是说了一起吃饭?” 汤祁乐不理他,直接对莫乌莉说:“跟你的笨比老公玩吧。” 才到门口,莫乌莉脑内飞快浮现了好几个判断,危险系数低,大概不是她想象的场合。这里平时是出租场地,会有人预约去拍照或度假。欧式的推门打开,里面是一座西式的小花园。 莫乌莉第一感觉是不适应,有点做作。她不喜欢太温馨的场合。但是,花园里布置很漂亮,灌木都精心修剪过,小餐桌上放着闪闪发亮的餐具,甜点都是老牌店里打包来的,她突然意识到这像什么。 童话。 这种东西跟莫乌莉格格不入。 刚进去,易思违就掏出礼花筒,对着她一拉:“生日快乐!” 莫乌莉吓得动弹不得,银色的亮片仿佛皑皑白雪,落满了黑发与肩头。她望着易思违,还是没反应过来。毕竟,对她来说,不过生日几乎已经成为了传统。她讨厌人间,出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身体动弹不得,喉咙也收紧,莫乌莉不自在。 梦幻的花园里,他们面对面驻足,离得不远,但却触不可及。 她头一次感到发抖,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抽搐。莫乌莉有点害怕,十分抵触,害怕被柔软的目光烫伤:“你……这段时间在准备这个?” 易思违说:“我还准备了礼物。” 别来更浪漫的东西了。 不要用美好的东西填满她。 太奢侈了。 她会过敏的。 然后,莫乌莉看到易思违拿出了一个电饭煲的纸箱。 “有点贵。听说蒸饭很好吃,可以定时的。”他走近,把电饭煲交到她手里。垂下眼时,阴影里,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变得很深情,“你要好好吃饭。” 手中的电饭煲沉甸甸的,带着颇为熟悉的重量,一瞬间使她停转。这不合时宜的礼物有些太奇怪了,莫乌莉低下头。 几秒钟后,她不受控地笑了出来。 刚才那种浑身僵硬的感觉消失了,易思违就是易思违,莫乌莉就是莫乌莉,不会轻易改变。她放松多了,抱着电饭煲说:“……谢谢。” 他们坐下了。沉默片刻,她又问:“你怎么不早说呢?” “惊喜啊。” “为什么潘朵然和田亦不知道?” 易思违飞快地笑了一下,说:“他们肯定会说漏嘴。假如说我是装傻,那他们就是真傻。”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8节 莫乌莉很赞同。 她环顾四周,开始仔细观察这里。不得不说,确实下了功夫布置,但是吧……易思违也在打量周围,他意外的很直接:“是不是有点做作?” 莫乌莉说:“你知道啊?” 易思违说:“我只是想找一个适合你一点的场景,能拍拍照。下一站就回家吃饭,我学了做菜。” 莫乌莉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问:“这里适合我吗?” “很漂亮吧?” “……” 他望着旁边的花丛,说的词语很单调,可却显得真诚:“我觉得你很漂亮,很聪明,非常高贵。” 日常生活中,“高贵”这个词似乎有些生疏。 但是,莫乌莉不讨厌。 他们没动吃的,才坐没多久就走了。易思违帮忙拿着电饭煲,他的车就停在外面。两个人坐到前面,他侧身,把东西放到后排座位去。 易思违坐回原位,恰好莫乌莉正侧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们对视,没有人说话,就这样安静了几秒钟,目光交替闪烁,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易思违吻了一下她,然后匆匆去发动车子。 但莫乌莉没偏过头,继续望着他,慢悠悠地微笑:“就这样?” 他现在不能跟她对视:“……先回去。” 她忍不住戳他脸颊,趁他还没开车,又凑过去摸他的手臂和侧腹。易思违很怕痒,被闹得受不了了,缩成一团。两个人又在笑。莫乌莉隐隐约约地想,这样开心地大笑,打打闹闹,说出一些真心话以后,今晚回到家,是不是又会追悔莫及呢? 剩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车子重新发动了,开始往前行驶。前方的道路一望无垠,看不到终点在哪。 车走到一半,易思违的妹妹发了一条消息来,是让他帮忙给妈妈传话。易思违瞄了一眼,想起什么:“我大妹真的很喜欢你,一口一个‘姐姐’的。” 莫乌莉回答:“她很优秀。” 他忽然说:“你在家经常当姐姐吗?” 她停顿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们还在熟悉对方的时候,由莫乌莉主导,她跟易思违玩过一场问答游戏。流程很简单,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按照顺序来。当时她曾立下一个规则,重复的问题,前一个人问过,后一个人就不能再问。 然后,除了想知道的事,莫乌莉早早地提出了“你有兄弟姐妹吗”的问题。 要说没有吗? 但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莫乌莉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有一个姐姐。不过,她身体不好,一直跟着爸爸妈妈生活,跟我读同一个年级,就像妹妹一样。” 这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琐事,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 后视镜里,对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的人来说,自己与彼此不会同时出现。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脸,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她说:“她姓很少见,名字也很特别。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易思违目不斜视,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微微用力。车在加速,他回答:“你说。” “乌南国,”莫乌莉说,“她叫乌南国。” 她是春天出生的,那几年里,全球变暖,高温纪录一直被打破,所以取名叫南国。但父母没想到,温室效应让冬天变得更寒冷。莫乌莉的生日在冬季。 南国的身材比莫乌莉矮小,说话细声细气,很容易哭,也不擅长交朋友,所以,总是需要照顾。不论谁看,都会觉得她更像妹妹。莫乌莉从不叫她姐姐。 有一段漫长的沉默,易思违试着回忆,最后回答说:“我没听说过。”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潮湿(13) 他没听说过。 这个回答像是子弹, 从太阳穴的一端穿过,但没有从另一边出来。 莫乌莉静静地坐着,有个声音在耳边叹息, 是这样啊,竟然是这样。 易思违做饭实在很糟糕,海鲜有股腥味, 盐放太多了,舌头变得又干又涩。他们第一次用了新的电饭煲, 到最后, 只有米饭味道正常。可是又不能吃米饭, 他们坐在餐桌边, 易思违削了水果, 两个人拿这个充饥,填饱肚子。 莫乌莉倒掉了食物, 没有任何仁慈心,易思违冲洗一遍盘子, 然后把它们放到洗碗机里。她在旁边洗蓝莓,实际上, 她也只会用水冲一遍。 她感觉身体空空如也, 头脑空空的,心里空空的, 子宫空空的,胃里也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为了填满, 她边洗边吃, 一颗一颗塞进嘴里。 莫乌莉用手肘推易思违, 拿着蓝莓送到他嘴边。易思违还没咽下去, 她动作太快,已经递来第二颗和第三颗。他含着蓝莓,没法说话要她等一下,又不能让她一直悬着手,只好张嘴吃进去。 莫乌莉也喂给自己,匆匆塞了几颗,转头去和易思违接吻。他手上还拿着盘子,根本没准备。她近乎狂热地深吻,他顺着她,好不容易才分心放好餐具,没打碎东西。易思违去抱她,托着她贴住自己。 吞咽,舔舐,密密麻麻地交缠。他抱着她出去了。 再松开,莫乌莉嘴边粘着深蓝色的汁水,朝他笑了。像照镜子似的,看到她的脸,就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惨状。但是,谁都没有去擦蓝莓汁。 窗外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们在雷声里继续。 易思违喜欢狭小的空间,比如柜子,比如洗手间。第一次来他家,莫乌莉就发现了这个特征。明明有卧室,可他却把睡袋放在衣帽间,电脑、学习用的书也放在里面。 衣帽间的灯只有一盏,吊在头顶。他的影子落下,将莫乌莉笼罩在其中。两张脸逼近,易思违在引人着迷和催人心碎上天赋异禀。她身不由己,几番转动,下意识啃他撑在她两侧的手臂。 以前,莫乌莉没有咬人的习惯。她只是喜欢咬易思违。每次看到他手上凸起的青筋,她都想凑过去,像嗫嚅似的亲吻,又用下牙轻轻地啃噬一番,触感像细小的蚂蚁爬过。 易思违问她说:“你喜欢舔青筋?” 莫乌莉不回答,只拨开被汗湿的头发。 她想让他帮忙揉揉肚子。可易思违的动作一点都不配合,她问:“这是在练习腹部触诊吗?易医生,能摸到我的肾脏吗?” 他压低声音,发表的却不是医嘱:“你太瘦了,我都不敢用力。”但他刚才明明就很用力。 她很想享受这一刻,也的确做到了。 窗外下过了雨,小睡了几个小时,再醒来时,他们又开始了。 稍微结束后,莫乌莉渐渐失去兴趣。睡过一觉,精神却反而加深了创伤,无缘无故,莫乌莉开始想起南国的事。 她一直分心,做不下去了,但她还是装作可以。至少撑完现在。莫乌莉想着装一装就结束,却没想到易思违突然起身。 他说:“你想上厕所吗?” “嗯?不啊。”她佯装天真,又露出那种苍白的笑。 “肚子饿?” 她摇摇头。 “不想做了吧。你可以去客厅睡。”他弯腰去捡衣物,先穿上了裤子,喝了一口水,转头走了。 她披上毯子出去,看到他进了洗手间。 莫乌莉至今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发现的。或许易思违有着观察细节的天分也不一定,只是他太爱伪装,经常看透却不说出口。 之前担忧的后悔并未袭来,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他在洗手间里解决,她却没有如他建议的那样安心去睡。莫乌莉极为缓慢地佝起背,抱起手臂,一切愉悦已经随着梦的海潮离去,现在剩下的只有现实。 莫乌莉在心里分析自己的负面情绪。她讨厌被看透,所以现在才会被阴霾击中。但是,这只会是虚惊一场,肯定是。易思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让自己好过一些,所以洗过澡,穿上衣服,躺到了沙发上。 沙发并不宽敞,她和他挤在一起。两个人都没睡意。易思违睡在外侧,背对着她。莫乌莉攀到他肩头,悄悄说:“你睡着了吗?” 大概开始犯困,易思违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没有。” 她突然想和他说南国的事。这种念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种冲动,和自毁倾向没什么区别。 长久没听到下一句,他问:“你在想什么?” 莫乌莉回答:“……我在想南国。” “你妹妹?” 就当她是妹妹吧。谁规定年纪大的才是姐姐? 直到跟着爷爷奶奶搬走前,莫乌莉都是和南国一起长大的。南国脑子转得慢,不爱说话,在别人面前总是没精打采。但是,只要和莫乌莉在一起,她就好多了。对孩子来说,年纪相近的兄弟姐妹是最好的朋友。 小学的时候,莫乌莉想养一只小狗,爸爸妈妈怎么都不让。为了哄她开心,南国学着小狗的样子,四肢着地爬来爬去,又模仿狗的叫声。 莫乌莉哈哈大笑,紧紧抱着她。两个孩子一起玩,这副情形被拍了下来,照片洗印,至今还摆放在她在叔叔阿姨家的房间里。 和南国不同,莫乌莉身材高挑,长相出众,智力超群,只要她想,就能轻易考到第一名。她给南国补习,在南国的试卷上画上一个又一个红叉,然后再一题一题地教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形影不离。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她跟着爷爷奶奶离开,而南国继续留在老家。 去到叔叔阿姨家的第一天,面对大人们团团包围的热情与温暖,莫乌莉睁着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洋娃娃般面无表情,说的第一句话是:“南国不能也来吗?” 听她提到南国的名字,易思违说:“要是我认识她就好了。” 还有一会儿才天亮,莫乌莉没来由地无法合眼。 为了逃避痛苦而狂欢,狂欢以后,悲伤却又接踵而至。她独自一人,在夜晚里无处可逃。黑暗里,莫乌莉空洞地睁着眼睛,身体像在被庞大的虚无蚕食。 莫乌莉蹑手蹑脚地起来,穿上衣服,独自下了楼。 等她走到地铁站,刚好赶上了第一班地铁。坐在地铁上,莫乌莉开始思考自己害怕什么。冥冥之中,即将结束的预感像清晨的雾气,覆盖了身体。有什么要消失了,某种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发自肺腑地说,她不爱易思违,只是,稍微,有点喜欢他。这么久以来,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先是在他周围刺探他,最终被他拉进了漩涡当中,陷入万籁俱寂的风暴眼。但易思违真可怜,他始终都不知道,他周围的风暴里掺杂着怎样尖锐的凶器,而他竟然还傻乎乎地握住刀尖,用她抵住他柔软的心脏。 地铁上三三两两停滞着上班族、学生和老人,他们是局外人,与她素昧平生,所以不会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莫乌莉只是一声不吭地坐着,不跟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故事,也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的痛苦。 她并不是绝望了,也没有失望。准确来说,她更像是从一场自欺欺人的梦里醒来。 莫乌莉一直没看手机,所以不知道莫星云打来了电话。她都忘了,她还跟他报备了危险的这件事。 她走到小区楼下,缩在车里打盹的莫星云立刻跳了出来。 他问她:“你去哪了?” 她的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轻飘飘地打发人:“忘了让你回去了,抱歉。你可以走了。” 莫星云又急又气,愤怒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涌来:“你是去男人那里了吗?”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吵架。” “谁跟你吵架了?你心情不好?你哪天心情好?!你叫我盯着那个大一的女生,可你在鬼混什么?!我们的人生都被你搞得乱七八糟,你能不能负起责任来?!”他是男人,又是兄长,而且是一个高材生,没有哪里比她差。他本不该被这样耍得团团转,“这个兰伊若就是当初育才跟你同班的人吧?有必要那么紧张吗?她真的会对你做什么吗?”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29节 莫乌莉翻出门禁卡,打开门,却不着急进去。 堆积了一整晚的心绪未曾散去,心还是空空如也。她说:“会吧。毕竟是我让她复读了一年,还害死了她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潮湿(14) 大一开学, 易思违还不认识莫乌莉。准确来说,他不记得她,有时候对脸有印象, 但对不上名字,有时候记得名字,却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他去买香烟, 兜兜转转迷了路,走下楼梯, 终于找到能问清方向的人。 聚集着流浪猫的草坪上人影闪烁。 学校里有很多野猫, 有人会买猫粮, 用碗盛着去喂。夏天时, 所有人都穿短装, 可莫乌莉却通体漆黑,包裹得很严实。 猫在进食, 学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猫咪的背。莫乌莉站在她们身边, 只有她连腰也没弯下去,直直地站立。 学姐为猫拍了几张照片, 仰起脸来。阳光透过树杈间的缝隙, 不均匀地洒在她脸上。她朝莫乌莉微笑,得意洋洋地炫耀:“毛毛很认生, 很容易挠人的。但是现在,它看到我就会走过来。” 那时候,莫乌莉的脸消瘦过头, 皮肤也比后来更苍白。她笑了一下。 女生的声音很轻:“它们绝育吗?” “啊?”从语气就能联想到人的脸色, 学姐的表情大概有一闪而过的局促吧。不过, 人类思维的厉害之处就是总能协助自己逻辑自洽, “等被领养了,肯定会绝育的。” “也是啊。真可爱。”莫乌莉发出逗猫的声音,“小毛王子。” 同伴在召唤。学姐起身,跟朋友聚到一旁去了。 等到爱护动物的人们散去,莫乌莉还站在原地。只有她和猫留在原地,都是黑色,像一地的影子。 下完最后一道台阶,易思违准备走近,却见她笑着低下头。 得到食物的流浪猫会继续繁衍,然而,适宜它们肆虐的生存环境却是个谎言。于谁而言都不会有好结果。 莫乌莉伸出脚,皮鞋坚硬的底部踏住猫碗,优雅地旋了一圈。一声脆响,瓷器崩裂开来。而她抬起头,恢复原本的视线高度,脸上仍然是微笑。 异常。 坏女人。 情感缺失症。 这是易思违最直观的想法。 后来则是在班级团建上。别人问他去不去,马上有身材壮硕的男同学搂住他,十分热络、很有男子气概地替他吆喝:“我们思违当然要去!” 易思违细微地移动身体,尽量避开更多肢体接触。谁是你们思违?思违又是谁?他讨厌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豁达。 他尴尬地笑着,明显笑得很僵硬。可滑稽的是,因为长得太帅,连表情本身的信息都减弱,被覆盖到外貌之下。 旁边站着不少同学,其中不乏有人对他怀有好感,可是,那一刻却又都荒谬到没发现,只觉得他被大块头架着惹人怜爱,谁都没为他解围。 易思违并非不能开口说“不”的性格,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不在乎。 这么说会伤感情吗?他从不觉得同学、兄弟姐妹是重要的关系。当然,能相处得来、成为了朋友又另说。爱情的门槛就更高了,解决生理问题是其次。就他的性格来说,交心不可理喻。但不否认,他是有些渴望爱的,也知道这不简单。 易思违不想在无关的人身上耗费太多精力,这么做的缺点是,偶尔会有人单方面依赖上他,擅自放大他的感情。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做,仅仅只因为无所谓。 那一天,他参加了这场全班到齐的聚餐。 为了加深感情,几个同学给他灌了不少酒。那是他出生以来最醉的一次,易思违讨厌酒精,被迫尝试,最终倒在店外。他夹着香烟,直接倒在了门口等位的长椅上。 昏昏沉沉中,有液体滴落在脸上。 他依稀想,下雨了。 易思违半梦半醒,指间的香烟还在燃烧。似乎有人接了过去,站在他身旁深深吸了一口。雨滴还在坠落。他隐约睁开了眼,视野模糊又扭曲,里面盛着坏女人的脸。 原来不是雨水。 她俯下身,明明看猫时都没有弯曲过脊背。可现在,她却为了他而倾身,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光从五官看,哪里都找不到悲伤,只有泪水沿着面颊汩汩流下,悄无声息,坠落到他脸上。 为什么要哭? 很长一段时间里,易思违一度以为是做梦。他不认识她,又喝了太多酒,只当是做梦,连带入睡十几分钟前被她转账一起。 莫乌莉却对他提起了餐费的事。那次聚餐是他买单,和以往他参加的九成聚餐一样。但她单独付了自己那份给他。 是因为家教、自尊,还是单纯讨厌他? 易思违猜不透。 不过,后来想想,他从那时就起了疑心。 莫乌莉肯定在躲避他。毕竟,若非如此,他肯定早就注意到她了。纤细的脖子,对视时会让别人先回避的眼睛,隐藏情绪的习惯……如此种种,都让他心中的雷达狂鸣。 仿佛连带责任,确认转账为真后,泪雨的记忆也渐渐复苏。可是,不管怎么想,这都太荒唐了——整个学期过去,和他单独说话次数不超过零的班长对着他默默哭泣。说出去没人会信的。 他自己也不确定,那算不算一种潜伏女鬼的春梦,也许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在故乡带她搭乘游艇,又跟朋友一起吃了bbq,易思违旁敲侧击提起这一夜。 莫乌莉的反应很自然,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异样。 时间线回到现在。 天还没亮,两个人跻身同一张沙发。他背对着她,悄悄消化着只属于他自己的烦恼与苦闷,然后入睡。 窗外还很暗,莫乌莉已经蹑手蹑脚地起来,将上衣与裤子套上。她出门时很小心,连门关上的响动也微乎其微。 听到门响,易思违睁开眼睛,滑到沙发下面,用手机看修车的视频。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又洗了个澡,准备学习,但接到了一个电话。 易思违穿了一身黑,系黑色的围巾,戴着黑框眼镜去开车。 他把车停在路边。放在平时,他绝不可能来这种店。店内有点像酒吧,但跟酒吧不同的是玻璃瓶更多,到处烟雾缭绕,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他嫌弃地闪动外套,走到吧台边:“不要约在水烟店了。每次我身上都沾到怪味。” “很香啊。”兰伊若回过头,笑时会露出牙齿。她有一张短短的脸,眼睛明亮,嘴唇鲜红,是相当明艳的美女。 随着年级升高,学校的课程只会排得越来越满。实验室还要去,论文也要学习写。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到医院实习了。从选择这个行业开始,忙碌到死的生活就等着他们。 易思违提前去学校,先到实验室。课题当中,偏爱他的导师已经将他的名字提到前面。他也的确足够优秀,组会汇报,甚至不落师哥师姐的下风。 完事还要去上课,他看了眼手机。从上周末开始,莫乌莉就没再回消息了,打电话也没人接。 但是,他没想到她学校也没来。 副班长说她请了事假。易思违一点都没听说。他问她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隔了很久,她回答他说她没事,只是需要时间休息。汤祁乐劝他尊重别人的想法,潘朵然说女生来例假很辛苦,他也帮不上忙,就不要瞎添乱了。 易思违开着车去她家,在楼下一圈地打转,停一会儿,然后开走。 等到周五,莫乌莉还是没来学校。 对他们来说,缺课这么久不是小事,尤其到期末。 晚上,易思违给她打电话,说他在她家楼下。进门处的声控灯坏了,他不想太暗,就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等了很久,莫乌莉下楼来了,穿着一件花纹简单的黑色上衣,露出双腿来。不过几天没见,她看起来突然瘦了很多,没化妆,但没卸完全的眼线残留在眼底,把她那双猫眼衬得很锋利。 “这几天有点不舒服……”莫乌莉笑着,这样告诉他。 易思违想把复印的笔记给她,一不小心,充当手电筒的手机晃动。莫乌莉倏地蹙眉,像受惊的昆虫,激剧而敏感地避开,那样脆弱的翕动令人心碎。 他不走开,她也没办法退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易思违说:“我见到兰伊若了。” 她有过一瞬间的动摇。兰伊若,莫乌莉现在唯一还有些忧虑的不安因素。 她轻轻搭住门,门禁机上有报警按钮,一旦按下,提示音足够引来其他人。发生冲突她也不会吃亏。 莫乌莉看着易思违,抿着嘴唇,想探明更多的局势。 “她跟我说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易思违停顿了一会儿,凝视着莫乌莉的眼睛,“那是真的吗?” 风吹过来,女人牢固地站立,唯有长发散乱,间歇性地遮蔽住脸。 莫乌莉的声音压得很轻,每一个发音都很纤细,像哭似的,在哭似的:“……你知道多少了?” 易思违望着她,一开始就不曾流露苦涩。坚固的东西满是裂纹,无助从缝隙中渗出。 他问:“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吗?” 莫乌莉注视着他,渐渐地,手从门上拿开,伸向他的脸。 她想碰他的脸,却被他避开了。从莫乌莉脸上看不出诸如受伤的情感,她只是盯着他,良久,嘴角上扬。又是那个莫乌莉式的笑容,有什么被深深地掩埋,再也没有人知道。 莫乌莉说:“你要不要来我家?” 电梯徐徐上升,莫乌莉打开门,屋子里没有灯。她先一步闪进去。 易思违扶着门,朝昏暗的室内张望。脚下绊到了,他低头,入口玄关处堆满了东西。塑料袋、书、推车,脏而陈旧,杂七杂八的东西积在一起,显而易见可以丢掉,却还是放在原地。 她在家是这种行事风格吗? 绕过它们要费一些劲,易思违慢慢往里移动。莫乌莉已经站在里面,正在说话。她旁边只有一张桌子,没有人,应该是在打电话。 莫乌莉的声音里透着异乎寻常的快乐,与她憔悴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他来了。男的都跟傻子一样,易思违也很好搞定嘛。” 易思违不介意被这样说,不是因为无所谓,而是因为她是莫乌莉,因为这是客观事实。 他抑制住眩晕,磕磕绊绊地走进去。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拢,室内昏天黑地,遍地乱成一团,布满了垃圾。虽然不是能散发臭气的湿垃圾,但也足以令人咂舌。 莫乌莉的手机搁在一张满是水瓶、纸和灰尘的桌上。 她没有拿着手机,也不是在打电话。自从易思违进来起,莫乌莉就没有朝向过他,始终对着那张桌子。桌旁的椅子上挂着形形色色的斜挎包与背包,而在桌上,在那里,有另一样东西。 莫乌莉拉开椅子,慢慢坐下。她看着没有生命的方向,渐渐累了,又趴下去,把手臂叠成枕头。长发散作漆黑的瀑布,遮挡了苍白的脸。可是,在那底下,她一定还是睁着眼睛。发尾有的盘踞桌面,有的搭在肩胛骨上,渺茫地垂落。 易思违站在她身旁,伸出手,从她额前握住发丝,温柔地掠过,将它们绕到她耳后。 莫乌莉一动不动。 他用近似溺毙的平静提问。 “这是什么?” 想要逃避阴影,却连心与身躯都形成阴影,就像独自一人在极夜里走路。因彷徨而独自呓语时,一天结束后躺在浴缸时,不论到哪里,她都会带上南国一起。并非想要形影不离,只是,希望她能作为见证。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0节 幻听散去了,即便存在,莫乌莉也清楚那是假的。她说:“你不是想认识南国吗?” 作者有话说: 前文有次提到堂哥为莫乌莉买机票被臭骂一顿 原因是携带骨灰登机,航空公司是需要手续的。但列车就会方便很多 - 第29章 不宜(1) 青春期前就自称衰老是种自作多情。莫乌莉从没这样说过,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面对绝大多数事情, 她都觉得很无聊,像是一名已经受够生活的中年人。 还在小时候,莫乌莉能很自然地写出生词汉字, 也能轻松搞懂加减乘除。她积累经验的效率比别人高,学习比周围人都省力。 她很早就懂得人情世故, 听得懂大人说的话, 被介绍去拍过广告mv, 凭个人意愿拒绝了成为童星。她习惯抱着手臂, 坐下时像大人一样搭起腿, 说话成人化,会自己打扮自己。其他人索要零食玩具的年纪, 她就开始想买加湿器和投影仪了。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好像重生小说的女主角”。 大莫乌莉一岁的“妹妹”乌南国和她不一样。 很小的时候, 乌南国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除了家里人, 其他人几乎听不到她说话。等上了学, 她也一直不说话,老师和她说话, 她也没有回应,还发生过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去医院治疗,她被诊断为抑郁症。 莫乌莉的爸爸坦白, 他三十岁前的确因心理问题受过治疗, 不过当时时代不同, 也没人在意那种事。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性。 经过一些心理行为训练和调节, 乌南国的状态渐渐好转,可以正常交流,也能上学了。她降了级,和莫乌莉同班。 班上的同学都喜欢莫乌莉,顺带对乌南国也多一些好感。 爸爸经常出差,家里只有妈妈和两个女儿。爷爷奶奶也住在家里。不论学习还是玩,莫乌莉都会陪着乌南国。 南国大脑比较迟钝,做不出来题目,莫乌莉就笑着说:“你怎么这都不知道呀?” 南国说:“让我再想一想……” 莫乌莉说:“再想也想不出来的,还是去玩吧。” 她笑着,推着南国去玩电脑游戏。 两台电脑背对背放着,两个人在玩同一款网游。两个卡通角色穿着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服装。莫乌莉喜欢黑色,所以外观和装备都会选黑色。她们俩一起去做任务,莫乌莉完成了,南国的进度还是零。莫乌莉呵呵地笑着,故意把南国转移到全是敌人的地方。 南国一遇到危险就着急,一着急就手忙脚乱,什么都做不好,不自觉泪流满面、大发脾气。游戏里,莫乌莉闪亮登场,大杀四方,替她解围。现实里,莫乌莉抱着南国,摸着她的头,笑着叹息说:“你这样笨,以后怎么办呢?” 她们总是玩得很开心,但是,妈妈就不这么想了。 妈妈突然冲出来,指着她们大吼:“你们干什么呢?又在玩游戏!还不快去看书!” 莫乌莉和南国的妈妈很漂亮,相对应的脾气也很糟。 每次妈妈乱发脾气,南国总是很紧张,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可莫乌莉却会冷哼着翻白眼。 莫乌莉的理想是当警察。而且,她想当刑警,接触形形色色的刑事案件,出入杀人现场,无情打击罪犯。这个理想在她小学三年级时破灭了。 她发现了自己爸爸的真实工作。 之前她只知道爸爸在柬埔寨工作,后来偷听了几次妈妈和朋友聊天,加上也看过一些书,莫乌莉大概猜到了父亲的工作。 真是有够拖人后腿的。莫乌莉咬牙切齿地想。 她从作文本里撕掉了那一篇《我的理想》。 爷爷奶奶要搬去叔叔家。莫乌莉主动提出要跟去。 莫乌莉知道,叔叔个性纯良,婶婶家境富裕,爷爷奶奶名下的房子十有八九会给叔叔继承。而她的父母则异想天开、阴晴不定,非常不靠谱,经济状况也时好时坏。不论孙辈还是儿女辈,莫乌莉都是极其有名的聪明小孩。爷爷奶奶很宠爱她。他们带上了她。 可是,南国没有去。 莫乌莉对此大跌眼镜。 南国想跟着妈妈,因为放心不下妈妈。莫乌莉觉得不可理喻。留下她又做不了什么,真是荒唐。 莫乌莉对南国嗤之以鼻,跟她吵了一架。不过,和南国吵架实在很没意思。莫乌莉讽刺,南国结巴,莫乌莉大吼,南国支吾,莫乌莉懒得说了,南国就知道哭。 她们闹不了几天矛盾,后来当然又和好了。只不过,两个人的确分开生活了。 刚到叔叔婶婶家,莫乌莉很顺利地讨得大人喜爱。 每个人立场不同,视角不一样,最后形成的记忆也大不相同。打个比方,在婶婶眼里,刚到他们家,莫乌莉就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背后问:“南国不能也来吗?” 但在莫星云眼里,刚到他们家,莫乌莉就像没教养的巫婆一样,直接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全世界她最了不起的样子问:“南国不能也来吗?” 莫星云看不惯莫乌莉,觉得她抢走了爸爸妈妈的爱,而且,她确实有点讨人厌。 莫乌莉学习比他好,又比他懂事。莫星云在学校打篮球耍帅,莫乌莉就挖苦他,叫他“王子”。她讨厌一切“公主”“王子”之类的称呼,觉得愚不可及。 莫星云有个很宠他的舅舅,到他家来,听他爸妈对莫乌莉大肆夸奖。舅舅马上说:“星云也不差,男孩子都是这样,爱玩,起步晚,但是男孩子更聪明啊。等他认真了,一下就能追上去的。” 饭桌上其乐融融,却突然响起一道鼻子里发出来的嗤笑声。 莫乌莉笑着说:“不好意思。” 从那以后,单说动脑的事,莫星云再也没有比赢过莫乌莉。 小学六年级时,莫星云参加全市科学竞赛,拿了一等奖。他兴高采烈地回家,爸爸妈妈还没回。 难得这么威风,莫星云想去找莫乌莉炫耀一下。一进她房间,没看到人,只在桌上发现一张科学竞赛特等奖的奖状。 莫乌莉太可恨了。这么想着,莫星云被嫉妒心占据了头脑,决定狠狠整她一次。 他把她的奖状对半撕开,再撕成四片、八片……他把她的奖状撕得粉碎,扔在她桌上。 出去时,莫星云被奶奶看到了。不过,那也无所谓。不就一张奖状,爸爸妈妈顶多骂他一顿。平日里,托莫乌莉这个对标物的福,他还没被少骂吗?早就皮糙肉厚了。 他偷偷看着莫乌莉进了房间。 但是,房间里没有传来他所预料的哀鸣。 莫乌莉又出来了,镇定自若,甚至朝他笑了笑。她坐到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书。 叔叔婶婶回来后,莫乌莉才走回房间。这一次,她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家里的大人冲到她房间,只见一片恐怖的狼藉。架子被扳倒在地,书掉了一地,衣服也被从衣橱里扔出来,奖状的碎片撒得到处都是,仿佛有劫匪来袭过。 莫乌莉满脸恐惧,眼睛里聚满了泪水。 奶奶马上作证,莫星云进出过这里,加上莫星云今天那张只有一等奖的奖状,他再怎么辩解自己没做这么多也无济于事。莫乌莉就是莫星云的童年阴影。 但是,实事求是地说,小孩子的矛盾并没有那么持久。 到了初中、高中,他也懂事了,关系自然就缓和。他们也像普通兄妹一样相处,更何况,中学时,不少人还想借他的关系跟莫乌莉牵上线—— 能和莫乌莉一起玩是件很酷的事。 童年的莫乌莉超凡脱俗,可难以置信的是,那还不是完全体。她还在生长,身体抽条,身材拔高,脸长得更加美丽,头脑更加聪颖,性格也越发恶劣。不费吹灰之力,她就能获得好成绩。只要坐在那里,就有同龄人前仆后继。旁人的梦寐以求,在她这里无一不是唾手可得。 她是类似百合的植物,花瓣洁白,花蕊却是鲜艳到尖锐的颜色,凋零很快,高浓度的香味会刺激神经,致人亢奋。 莫乌莉觉得很无聊,也在那时候染上了一些爱玩的坏习惯。不过,莫星云知道,她绝对不可能真的变坏或变懒惰,她只是无事可做,随便尝试一下陌生的生活而已。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活下去。高中时,莫乌莉和南国的妈妈也去了柬埔寨。电信诈骗的事暴露了,但犯人出境,警察也束手无策。 莫乌莉和南国一起过暑假,莫乌莉说:“他们那两个人死在外面算了。你转学回来,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我会教你学习,你也不用上补习班了。等到大学,我们就考到一起去。你想上的学校,我都能上。我到时候还可以找人协调换宿舍,我们继续住在一起。等毕业了,我们又到一个地方工作。我会找一个好男人介绍给你,你的孩子也交给我来照顾……” 南国笑了笑,还是低下头。 莫乌莉说,南国太温柔了,温柔得一无是处。 大人们想让乌南国转学,乌南国没答应。 南国想留在爸爸妈妈生活过的家,想留在那个城市。加上高中学习紧张,她还报了几个补习班,不好更换科任老师。把学习搬出来,长辈也很难拒绝。南国又开始住宿,大人们多少安心了一些。 南国读的高中名叫育才。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候,她的抑郁症开始复发,但她还是坚定留下。 放寒假时,南国把这件事告诉了莫乌莉。南国说:“同学很友好,老师也很关心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窗外冬风湍急,嘈嘈敲打着玻璃。莫乌莉低着头,心情很复杂,愤怒、苦恼、嘲讽,种种情绪交缠在心头。良久,她才抬起脸来,脸上只剩下冷冷的微笑,说:“你会后悔的。” 上高中时,乌南国个子不高,就算饮食不规律,身材还是因服药的缘故微微发胖。胸部比同龄人的更大,性格还是内向,偶尔会模仿小时候的莫乌莉,装出爽朗大方的样子,笑得很夸张,营造出一种大大咧咧的假象。 她很慢地摇头:“不会的。” 莫乌莉面无表情地笑着——这样说很古怪,但她的表情就是如此,千真万确:“人都喜欢排除异己。你动不动就消极、情绪激动,甚至寻死,他们一开始会对你好,觉得你可怜,但等久了就受不了了。” “不……不会的。”南国站起来,慢慢地后退,想要离开房间。 莫乌莉也站起来,缓缓地向前走,一步一步,阴恻恻地逼近:“健康的人不会理解你,也不会想去理解你。他们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义务帮你。到时候你就知道痛苦了。” 南国后退,转身从楼梯上跑下去。回旋楼梯转来转去,莫乌莉站在楼梯顶端,望着楼下,看到南国的身影离去。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痛苦了。” 高三那一年,乌南国办理了休学。 第30章 不宜(2) 人的躯壳只是一个装着灵魂的容器, 和玻璃瓶没有区别。莫乌莉大概是空的。所以,不能理解这种深刻的内涵。 青春期会经历身体和生理的发育。第二性征出现、性发育、认知能力的发展、人格的塑造。 对孩子们来说,政策变革、病毒流行、全球变暖、世界末日, 这些都没什么可怕。比起那些,大人的批评、朋友们的背叛和脱离同龄人潮流来得更吓人。 可是,不管哪一种, 她都很少感受到。 莫乌莉深知如何取得信任,讨人欢喜, 让周围充满笑脸和期待的心。这太简单了。她总觉得无聊, 没意思, 非常空虚, 所以偶尔也会去找点刺激。可是, 那本质上还是很没劲。生活像是心电图,以固定频率降落, 上升,降落, 又上升,周而复始。 她很关心南国,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就算分居异地, 她也会每天打电话给南国,询问她的详细情况。南国会汇报自己的生活, 过得怎么样,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 最近跟谁来往, 她都告诉莫乌莉。莫乌莉也会去问南国的班主任。 复发之前, 乌南国就一直有在吃药, 定期去看医生。 南国拒绝转学后,莫乌莉生了一段时间她的气。 她提出休学是在高二下学期。叔叔和婶婶去老家看她。休学这种事,一般来说,学校也不推荐,所以先只给她批了一个月的假。南国到了叔叔这边,莫星云接点到电话,说要去接他们,但不要告诉莫乌莉。 只可惜,接通电话时,莫乌莉就在他旁边。他们一起去了车站,看到莫乌莉,婶婶最先捉住她的手臂,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为什么?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1节 莫乌莉推开莫星云,径自走上前去。 动辄躯体化,乌南国反应迟钝,自己连移动困难,一路上,地铁站站务人员和乘务员都施以援手。行李用快递邮寄,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叔叔背着她下来。南国坐在车后座,呆呆地睁着眼睛,就算拍打她的脸颊,她也没有反应。 莫乌莉扑到车窗边,连开门都忘了,用力拍打车窗,喊着她的名字。仿佛识别出了她的声音,南国终于倾斜视线。 莫星云就站在莫乌莉斜后方,瞄到她面部突然紧绷。莫乌莉没有做出愤怒、悲伤或惊讶的表情,只是咬紧了牙关。 南国没有到叔叔婶婶家,而是直接住进了医院。休息后,她的状态好了一些。 莫乌莉拎着水果去看南国。她坐在床边,用水果刀给她削苹果,轻轻哼着歌,用刀尖插着果肉,送到南国嘴边,喂给她吃。 莫乌莉说:“不上学也没关系,想休息就休息好了。” 水果刀浸透了蜜汁,她把水果刀的刀尖放到舌尖,不会弄伤自己,轻巧地舔过。 她摇动摇杆,把床放平。南国躺在枕头上,随着床躺下去。莫乌莉关上了灯。病房变得灰蒙蒙的,很阴沉,窗帘因陈旧而斑驳,仿佛月球表面。这颗月球冲击性的庞大,将室内变成地球毁灭前的夜晚。 南国躺在床里,悄悄看着她,小声说:“姐姐。” 明明她才是姐姐。 莫乌莉牵住她的手:“我在呢,南国。” 南国望着她,眼黑一动不动,眼睛里积蓄着透明的水:“……我真的是很坏的人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莫乌莉感觉像被针刺了一样。她说:“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当然不是了。” 眼泪从南国的眼睛里流出来,划过太阳穴,落在枕头上。莫乌莉静静地看着,回头取了纸巾,给她擦干眼泪,然后垫在枕头上,遮住已经沾上的泪痕。 南国开口很突然,虽然大人们经常问她有什么不开心,问她到底需要什么,但她一直都没说。真正说的时候,只挑了两个同龄人在的场合。 莫星云被莫乌莉塞了个水盆,正准备出去,莫乌莉弯下腰收拾着苹果皮。窗外的日光落入室内,把一切照得明亮、温暖,像南国一样。 就在这样的场合,南国开口了。 任何暴力的源头五花八门,但是,过程和结果都大同小异。 因为生病,乌南国没有固定一起行动的玩伴,但是,不缺乏能说话的朋友,过得还算安稳顺利。 吃过药,她经常浑浑噩噩,或者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有点吃力,于是报了补习班。叔叔是个好人,中了大面额的彩票,经常给她资助。爷爷奶奶也不会放着她不管。另外,实际上,她也不缺钱。 这是市里很流行的大型补习班,人很多,按科目分班,主要补习数学、英语和文理综合科目,上完一节课,再根据自己的需要去到下一个教室。 说实在话,南国爱玩手机,效率不高,但在这个年纪,除非天赋异禀的极少数人,学□□归是排在第一的。 高一那年的1月6日,有男生第一次在补习班跟她搭话。他们在走廊撞到,男生在跟朋友聊天,脚伸得太出来。南国走神,被绊了一下。 男生弯下腰来扶她。南国呆呆地被扶起身。 之后的课间,男生偶然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没有带提纲。 南国主动借了东西给他,他们从而说上话。 这个男生叫吴曜凡,是育才的同学,而且和她是同班,但两个人在班上没有往来。吴曜凡的成绩在班上排前十,但他一直说不怎么样。南国觉得自己脸大,用头发簇着脸,低着头跟他说话。 这天下课后,吴曜凡和她同路到了公交站,还一起坐了车。 这一天晚上,南国在社交软件上写道:“对视的8秒钟。这是我虚度光阴一整天唯一的意义。” 一周后,吴曜凡和她发展为一起到楼下便利店吃麻辣烫的关系。 南国在社交软件上更新了状态,内容是《寂寞东京塔》的一句摘抄:“不能一起生活,但可以一起活着。我接受这样的条件。” 《寂寞东京塔》是一部讲婚外恋的小说。 后来,这些都被别人截图转发给其他班的兰伊若。 兰伊若和吴曜凡早恋多年,从小孩子过家家谈到大孩子过家家,轰轰烈烈。 当她讨厌一个人,她不会让这个人好过。这事关自尊心、她的东西,以及自己在朋友中的形象。 相比一般的孩子,南国的弱点太多了。 对想融入集体的人来说,不完美是弱点,不合群是死穴。她不够苗条,容易出汗,脸上长青春痘。她穿的鞋子不够时髦,追的偶像不合潮流,曾因缺乏生活经验把卫生巾扔进马桶,也不小心把内裤放进过洗衣机。 兰伊若一呼百应,别人也愿意配合。 换座位,和她分配到一起的同学一定会找老师拒绝。在学校压力大,大家最爱玩“南国病毒”的游戏,只要碰到她的东西,就会感染这种病毒,她的东西是传染源,她这个人就是生化武器。“乌南国喜欢你”“你今晚跟乌南国抱在一起睡”是比“操你妈”更侮辱人的脏话。男生被推搡到她身上,马上就尖叫着逃开,这样的恶作剧也非常有趣。 晨练跑步,她上下起伏的胸是兰伊若最爱的笑料,兰伊若创建了谁都能加为好友的聊天账号,创建类似告白墙的“乌男搞bot”,每天更新南国的照片。 就算南国躺在寝室的床上,也会突然惊醒,感觉听到手机快门声。 没有人对她说话,没有人给她反应。她不是透明人,但也没有作为一个人存在。 老师让兰伊若清空了几百好友的账号,郑重其事,在班上专门开了一次班会,声明不要排挤同学,每个人要相亲相爱、相互帮助。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私下却在挤眉弄眼。 只要拥有自己的阵地,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在这个领域里,每个人能相互认可,没有人是错的。 一星期后,“乌男搞bot”再次复活。 只是,不再拍摄露出脸的照片。 老师不允许玩“南国病毒”的游戏,他们也就不再玩。但是,推人到她身上还是奏效。班上一个还挺受欢迎的男生被撞过来,手碰到她的胸,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光是那句“对不起”就让南国高兴了好久。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他和吴曜凡在一起,两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江麒说:“坦克啊,坦克。真的好大,有d吧?以后叫她老师好了。” “苍老师那个老师吗?”吴曜凡在憋笑。 “对啊。” 两边都哈哈大笑。 他们是故意的。 不管在班上还是补习班,吴曜凡很早就不再跟南国说话。 偶尔,南国会幻听到一个声音。 “你等着,”假如莫乌莉在,那她一定会这样说,“我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莫乌莉不在这里。 南国想要自己解决,就算只是熬过去,那也算是一种解决,是她面对问题的方式。她的状况越来越坏。 在医院的病房里,听她说完以后,莫星云发不出声音,只能悄悄去看莫乌莉。莫乌莉站在床边,沉默地、漫长地思考。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表情,过了好久,她才开口。 “你等着。”莫乌莉说。 她转身出去,莫星云连忙放下水盆跟出去。他们在病房外谈论这件事。 莫星云说:“你要干什么?” 莫乌莉回答得风轻云淡:“你觉得呢?” “你别发神经,理智一点好不好?”莫星云跟她讲道理,“跟学校说吧,让学校处分他们。” 莫乌莉看着他,仔仔细细端详他。莫星云讨厌被她这样看。 她问:“你以前和那个谁闹的时候,学校有帮你什么吗?我把东西砸他脸上,他拿我怎么办了吗?” “……” 莫乌莉重复他的话,高高在上地问他:“‘你别发神经,理智一点好不好’……理智一点要怎么做?” 她居然问他的意见,这让莫星云找回了一点立场。他想起来了,是的,他是男人,是她和南国的哥哥。还在小时候,莫乌莉不吃零食,他和南国经常分她的份。那时候,他会把自己那些让给南国。因为他是哥哥。 莫星云说:“让南国休息一段时间,都高三了,那些人马上就毕业了。她先避一避,想回去就回去,想转学就转学,把高三上完。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莫乌莉说:“南国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躲?” “你要实事求是地看问题。校园欺凌这种事,原因很多的。南国的性格……”说到这里,莫星云压低了声音,凑近说,“南国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来就很敏感。” 莫乌莉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星云继续说:“你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懂,社会很复杂的。我也当过受害者,我知道,这种事都只是要忍的,等过了就会觉得没什么了。” 莫乌莉继续点头。 “你想,你现在去帮她,你也卷进去了呢?你也高三了,你不高考了?你的前途呢?识大局一点,我是哥哥,也是为你考虑——” 他话音还没落,突然就被掐住脖子,往后推了一把。 莫星云一个趔趄,唾液喷了出来。他又惊又气地吼她:“你干什么?!” 声音太大,护士站有护士探出身来提醒安静。 莫乌莉抱起手臂回答道:“我明白了。说了这么多,你就是嫌麻烦而已。你希望不要影响你的人生,是吧?” 莫星云一愣。 “你说的理智只是共情能力差而已吧?精致利己没问题,但是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莫乌莉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下去,“我可没有哥哥,我只有一个姐姐。” 莫乌莉继续照顾南国,给南国递温水和药。南国时不时就会哭,想用头撞墙却没力气,一直问莫乌莉,自己是不是很坏。 她没办法再去上学了。 春天过去,冬天即将到来,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夏季里,朝气蓬勃的新学年开始了。以培育才能为名的校园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脸,讨论着青春,讨论着未来。烦恼很快就会过去,生活闪闪发亮,光明而灿烂,闭上眼再睁开,就又是崭新的一天。 转学生来到新学校,穿着洁白的衬衫校服,留着清新的黑色头发,人生丰盈,举止自然,待人友善,拥有天使面孔,透明感扑面而来。无可挑剔,且令人转不开眼。 旁边人鼓起勇气向她打招呼。 “你好。”莫乌莉露出纯洁而逼真的笑容。 第31章 不宜(3) 江麒的父母都经商, 赚的钱不少。他爸爸老来得子,非常疼爱江麒。还在他小学时,爸爸在城区就有四套房子。等到他初中, 妈妈又在度假区买了一套精装别墅,记在他的名字下。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快乐,好景不长, 在他高中时,爸爸出轨的事暴露了。 爸爸和妈妈大吵一架, 关系彻底破裂。在那之前, 他们大概早有摩擦, 只是都背着孩子。然而, 爸爸的行为越来越放肆, 找了比江麒大不了多少的第三者,让她住在自己专门购置的房产里, 完成了金屋藏娇的梦想。 第三者要钱进行投资,江麒的爸爸阔绰地转账出去。妈妈终于受不了了。 他们没有离婚, 只是分居。 对成年人来说,离婚太麻烦了。 孩子们从小看《家有儿女》这样的电视剧, 听“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 被抱以提升生育率的期望,得到正确、健康、阳光、圆满的教育。 然后, 被现实打击得措手不及,用稚嫩而孱弱的四肢连滚带爬,仓皇逃窜。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2节 江麒跟着妈妈生活, 有时候也去爸爸那里。爸爸在冰箱放满俗名“伟哥”的药, 每天模仿网络上的明星, 把自己打扮成年轻人模样。妈妈每天都在工作, 筋疲力尽,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也找了男朋友。 江麒在学校学不进去,也不想上补习班,虽然对自己糟糕的成绩单有所预料,但说心底话,谁愿意自己永远垫底?他只是尽量屏蔽,屏蔽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反正,活在当下就好。 再说了,他现在又不缺钱,不缺朋友,也不缺想做的事。 无所事事,每天不上课,只用耍帅,抽烟,喝酒,去ktv,被人追捧,这些就是他想做的事。 江麒的好朋友叫兰伊若,初中时,他们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两个人都爱玩,家里长辈也都管得松。他们曾经一起通宵泡过网吧,也和别人打过架。兰伊若在社交软件上传他们的合影,照片里,两个年轻的孩子挤眉弄眼,做出形形色色的可爱表情,有的甚至假装对嘴要亲亲的样子。 兰伊若标记江麒是“江少”“臭屁哥哥”或者“最最最爱的男闺蜜”。江麒说过兰伊若是自己的妹妹:“我这辈子都罩着她。”在他们眼里,和对方的友情非常珍贵。 兰伊若的男朋友叫吴曜凡,乍一看,是和他们俩不太一样的人。 吴曜凡成绩优异,父母都是老师,家住精装公寓。但同时,他也没落下玩,两边都通吃,成功塑造了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形象。 中学生里有人喜欢叛逆猖狂的校霸,也有人喜欢清冷聪明的学霸。吴曜凡两者都是,所以,人气理所当然的高。 有兰伊若牵线,他和江麒早就一起玩过很多次。高三同班,两个人关系更加亲密,是彼此的好兄弟。 兰伊若很喜欢这样的关系。 她夹在两个异性中间,有一个固定男友。他们这个年纪,正是爱看恋爱小说、电视剧的时候,这种处境让她觉得自己像女主角,独一无二的那种。 江麒朋友很多,其中不乏一些没在上学,但也没有做正儿八经工作的社会人士。他们大部分家里有钱,时不时会在社交网站上发一些名片、茶具和酒店的照片,以显示自己没好好完成学业也过得很好。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入流。朋友介绍朋友,有些不认识的也能说是熟人,总有人的确懂点娱乐,也更会玩。 他们租了山上的别墅开轰趴,狂欢完直接下山飙车,从车天窗钻出去大喊大叫。 江麒也是朋友带他去的,稍微比他大的朋友半开玩笑半劝告,叫他“玩开一点”,然后就是“别怂别丢脸”。 灯红酒绿,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鱼龙混杂。 江麒穿了自己最贵的球鞋,搭配潮牌的外套和联名款裤子,把眼镜反戴在耳朵后面。他像第一次来到梦幻的童话世界,有时手足无措,有时又开始傻乐,就这样在两种不同的状态里来回切换。 他只是个来陌生哥哥家玩的孩子而已,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需要管。江麒拿了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荧光色的液体,看起来像功能饮料混了别的东西。他稍微抿了一口,又酸又臭,一股怪味。 江麒走上楼梯,推开门。 里面的光线比楼下更刺眼,音乐也更吵闹。反日常的颜色包围四周,他眯起眼,在舞池中看到一个人。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莫乌莉是谁,也没有认出她来。 她穿得很轻盈,项链和戒指熠熠生辉,黑色的长发用卷发器压过,散乱成波浪的弧度。莫乌莉眩晕般地转动身体,像一片云,又像射出光芒的不明飞行物。对视时,她的脸被灯形成的雾气笼罩,看不分明。 但是,江麒看到周围人在冲她笑,人群里不止一个人在看她。她有一些特质,美丽,而且,具备一种吸引人的能力。 江麒看呆了。 当时他向往的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不费吹灰之力地融入这种圈子,被人待见,得到别人的爱和仰慕。 毕竟,他也已经没办法从其他方面可以获得认同了。 她又转了一圈,余光似乎飘了过来。 江麒拿着玻璃杯,强烈的羞耻袭击了他脆弱的尊严。他仰起头,将那杯荧光色的饮料一饮而尽。 扭曲的苦味冲刷味蕾,他倒在地上,在天旋地转中想,这就是成长的滋味吧。 大课间的体育馆,江麒又遇到了她。他和别的班的男生在洗手间抽烟,望风的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说,老师来了。 这里很隐蔽,老师怎么会突然来? 来不及细想,所有人都赶紧熄灭香烟。江麒心情不好,挠着头走出去,想到楼顶继续抽,没有想到迎面看到老师的身影。 他不管不顾地逃跑,上到楼梯间,后退着张望。有人捉住他的手,带着他跑进空教室。 在学校,莫乌莉的形象又不一样。她总是穿着服帖的校服,温顺的长发垂落肩头,安静地看着人,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老师还是找来了,近在咫尺。江麒还很茫然,莫乌莉接过烟盒,推他出去。 江麒被老师抓到了,手上有烟味儿,但身上找不到香烟。 因为是惯犯,他没有逃过一劫,不过,老师只是让他放学过去。江麒被留在走廊里,莫乌莉从窗户探出头。她笑着,仰身消失,然后从门口出来。 育才的春夏校服是衬衫装,莫乌莉把手伸进领口,再拿出来时,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薄薄的香烟盒。 她还给他,手指没有留长指甲,但涂了一层指甲油,边缘打磨得很漂亮。女生身上有股香味。 江麒木木地说:“你是……我们学校的?” “你是江麒?”莫乌莉笑着说。 “你认识我?” “嗯,”她踱着步,从他身边走过去,清清爽爽地笑着说,“很早很早就知道你了。” 江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腕。可她反应很快,一下就抽开了身。莫乌莉笑着,自由自在地走开了。 有人经历了这样的事能不坠入爱河吗? 江麒不知道,反正他不能。 他在她回家的路上等她,飒爽地自我介绍,然后低着头问她的手机号。放了学,莫乌莉又和往常不同了,有点困惑似的望着他。 江麒说明了来意,又慌慌张张解释自己没别的意思——明明平时他不是这个个性。江麒自知长得不坏,有些痞痞的味道。可是,和白天相比,莫乌莉的态度冷淡多了。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江麒低头,莫乌莉却突然捂住,笑眯眯地说:“不要偷看。” 她把自己的号码给了他。 下一次,江麒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之前那个哥哥又组了和上次一样的局,主动点名,要他去他家玩。 就连江麒这个混得好的朋友都纳闷:“你背着兄弟抱上大腿了?不会是给人家卖屁股了吧!” 江麒心里也不解,但还是推搡他:“少放屁!” 但等他再过去,答案就揭晓了。 熟悉的女生和组这个局的大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两个人挨得很近。莫乌莉漫不经心地听人说话,江麒进了门,有人提醒她,她便回过头。 莫乌莉看向他,也不打招呼,只是淡淡地打量着。然后,她倾身靠向旁边那个“哥哥”,凑到他耳边低语,接着绮丽地发笑。 很美丽,很强大。很明显,很突出。 江麒根本无法忽视她,也没办法忘记她。在学校,他也开始去找她。 他们关系越走越近。江麒把她介绍给了兰伊若和吴曜凡。实际上,兰伊若比他更早认识莫乌莉,她们同班。 兰伊若私下跟江麒说:“她家应该很有钱。她那个尼龙书包是普拉达的,手表是卡地亚。她空间发的照片都是很出名的东西,staud的包,by far的鞋子,ami paris的衣服。” 江麒说:“你知道这么多牌子呢?” 兰伊若撇撇嘴:“我用了识图。” “你那么关注她干嘛?” “……”兰伊若隐隐感觉到,江麒有点胳膊肘往外拐了。 果不其然,她把他当自己人才说私房话,结果他直接全告诉了莫乌莉。 兰伊若在走廊上跟吴曜凡约会,她说:“他实在是太没义气了,是吧……吴曜凡,我跟你说话呢,你说是不是?” 吴曜凡趴在扶手边,遥遥看到楼下,莫乌莉和其他同学走在一起。风吹过,掀起干燥的发尾,她抬起手臂,掠过长发,与此同时抬头,刚刚好地与他对上视线。 他站在楼上,几秒钟后才回答身边人的问话:“哦……嗯。” 兰伊若对莫乌莉有种本能的防备。但是,莫乌莉请兰伊若出去吃了几次饭,还送了她一件礼物。兰伊若回去一查,是正版货。 不得不说,钱是有力量的。就算还只是高中生。有钱的孩子总是令人神往。 莫乌莉笑着,总是笑得非常好看。她喜欢称赞别人,问兰伊若是不是喜欢这个,适当地发一些牢骚。每当心里产生什么感觉,还没坦白,莫乌莉就会脱口而出,让人感叹心有灵犀。只要是和她来往过的人,没有人不这么说——和莫乌莉在一起很舒服。 兰伊若和莫乌莉成了朋友,在学校出双入对,放假也一起玩。 莫乌莉甚至去兰伊若家过夜,睡在兰伊若的床上。她们把头碰在一起,像最最亲密的朋友一样说笑,聊恋爱、家庭和校园话题。 但是,兰伊若也会捧着脸说:“你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 莫乌莉笑着回答说:“嗯……以前过的都挺无聊的。但是现在,转学来这里以后,很好玩,很有意思。” “是吗?”兰伊若没听懂,随口搭腔,“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1不宜这一部分不会全讲复仇的,也不会有前两个部分那么多章节,大家放心 2请留意人物属性栏排雷 - 第32章 不宜(4) 莫乌莉一来就考了班上第二名, 就算在全年级里,她也名列前茅,拿着高不可攀的分数。 考试后更换的宣传牌上, 排名靠前的每个同学都被刊载,挂上平平无奇的照片,搭配一句或励志或搞怪的标语。莫乌莉的照片拍得很好看, 她微笑着,眼睛弯弯的, 白皙纤细的手臂举着成绩单, 写上的座右铭是“真有趣”。 吴曜凡路过宣传栏, 停下脚步, 看了好久, 忍不住想,什么真有趣? 学习真有趣? 考试真有趣? 考前十真有趣? 把他们踩在脚下真有趣? 按照成绩划分位置的宣传栏上, 她在第二列,而他在第五排。吴曜凡每天学习到两点, 一直坚持去上补习班,课间向老师提问, 错题集做了厚厚三大本, 每天都会固定复习那几个题目,知识点也反复背记。他还能怎么努力?他还要牺牲什么才行? 高三年级, 新课已经上完了,需要迎接的只有几轮系统性的复习,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试。 吴曜凡知道, 他是花了一些零碎时间去做别的事, 可是, 劳逸结合, 人又不是机器,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学习。他不觉得自己的休息有什么过分。 再说了,对吴曜凡这个人来说,有些东西是不能牺牲的。 时尚的发型、干净的篮球鞋、最新款的手机、漂亮的女朋友和炫酷的好朋友。 但是,到了高三,每次排名都上不去,爸爸妈妈的期望像匕首抵在背后,他也渐渐开始动摇。吴曜凡只能花更多的精力到学习上去。 听起来没什么,实际上改变却很大。他不能再去篮球场上投三分球,也不能和兰伊若每天混在一起。兰伊若本来脾气就不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和他吵了好几次架。 不过,最近兰伊若的心情很好,没怎么找他麻烦。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3节 她有了个新朋友,两个人亲密得过了头,在学校同进同出,放假也一起去逛街。她们在试衣镜面前十指相扣自拍,吃同一根棒棒糖,睡同一张床。要知道,以前吴曜凡去她家,兰伊若都不准他坐在她床上。 假如不是莫乌莉讨厌别人发她照片,兰伊若肯定会在空间贴满她们的合影。 兰伊若甚至把个性签名改成了“no heterosexual life”,然后又更新动态发“lesbo much”,她和莫乌莉做鬼脸的拍立得被贴在书桌前,用涂鸦笔画了猫耳和爱心。 吴曜凡问几句,兰伊若就嬉皮笑脸反问:“你吃醋?” “有什么好吃的。”吴曜凡撇撇嘴,“就是天天听你‘莉莉’长‘莉莉’短,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 兰伊若说:“跟她一起玩真的很爽。星期六我们去吃饭,你也来啊。莉莉人特别好,不会介意的。” 什么东西。 吴曜凡心里还是不舒服。一想到考后宣传栏上她的笑脸,他就心里憋得慌。 莫乌莉请大家去吃西餐,店是帐篷露营餐厅。那样的餐厅,吴曜凡从来没去过。进门时,他无缘无故地想,非要说的话,他家也不缺钱,但他父母双亲大概也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店。 私下出来玩,莫乌莉的打扮不走学生风格,喜欢穿连衣裙而非牛仔裤,简约、精致,但却永远不失昂贵。她喜欢披着头发,戴珍珠耳环,锁骨链也经常更换。因为脸很年轻,所以也不显得老成,有种有钱人家大小姐的格调。 但是,有一点值得一提,她有种平易近人的魅力,不会让人觉得拿派头。 四个人坐下,莫乌莉立刻遮住脸,笑眯眯地说:“好紧张哦,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不知不觉,莫乌莉和江麒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他们在讨论手机游戏,莫乌莉愁眉苦脸说自己段位上不去,江麒说要带她上分。他们就地打了一局,莫乌莉笨手笨脚,根本玩不好。江麒也不生气,两个人笑成一团。 说话时,江麒移动了椅子,他们的手臂靠在一起。室内开了暖气,温度很高,每个人都脱掉外套,挽起了袖子。离得那么近,皮肤也贴到彼此。 他们是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的? 吴曜凡腹诽。 他的水杯放在桌上,杯子里的水在震颤。吴曜凡有点疑惑,低头往桌布下一看,发现是兰伊若在抖腿。 她抖动着膝盖,嘴角上扬过度,眼睛来回转动着,像一只等待逗猫棒的猫咪。 兰伊若插入游戏的话题问:“莉莉,明天你什么时候返校?” “嗯?”莫乌莉说,“明天……我应该不去上晚自习吧。” 猫的瞳仁马上竖起来了:“为什么?!” 莫乌莉笑了,悄悄去看江麒。江麒也笑着,视线牢牢粘在她脸上。江麒说:“要去那个哥哥家里玩吧?他请吃宵夜?” “嗯。” 江麒藏着期待,舒展手臂说:“真好,我也想去。好羡慕啊——” “一起去嘛。”莫乌莉笑得很纯真,整个人像是水晶一样,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江麒太兴奋了,一口气爆了好几句脏话。 兰伊若像是突然灰暗了,还想说什么,却又插不进去。 吴曜凡打量着他们,开口说:“谁啊?去干嘛?” 江麒回答:“就是一个很吊的哥哥,去他家嗨爽死了。打牌,飙车,有酒喝,有烧烤吃,有很多漂亮妹子和牛逼的人。” “不就是出去浪?”吴曜凡说,“我也能去吗?” 江麒看向莫乌莉,兰伊若也看过去。最终,吴曜凡也只能看向她。 莫乌莉望着他们,又好像谁都没在看。不知何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双冷漠的眼睛,空洞地睁着。 然而,很快,她再次微笑起来。 莫乌莉不疾不徐地说:“可以呀。” 兰伊若惴惴不安地捧着脸:“我们都不认识那个哥哥,不要紧吧?” “没关系,以后会变熟的。” “啊?” 莫乌莉笑了:“开玩笑的,我跟他也不熟。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兰伊若、吴曜凡一起去玩了一次,两个人都跟江麒第一次去时一模一样。江麒疯狂嘲笑他们,同时也有几分过来人的骄傲。 吴曜凡感觉像进了魔窟,兰伊若倒是适应能力很强。她大概骨子里天生反骨,来到这种叛逆场合,马上如鱼得水,和陌生人一起玩桌游,尖着嗓子大笑,高兴得大喊大叫。吴曜凡拉她都拉不动,叫嚷说:“回去了!” “不回去!”兰伊若乐呵呵地回答,“莉莉呢?莉莉走我就回去。” 吴曜凡不耐烦,但又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走。他们好歹认识那么久,他还认识她爸爸妈妈,不能不负责任。 他们还没成年。虽然不是出入违禁场所,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这么晚了不回家总归不好。更何况,这地方和这里的人看着就不太正经。 吴曜凡遇上江麒,皱着眉头,抓着他的衣领,凑到他耳朵旁边问:“那谁人呢?” “那谁?”江麒玩上头了,整个人很兴奋,缓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谁,“你碰不到她的。她一根手指头你都碰不到。” 吴曜凡觉得莫名其妙,摇着他问他她在哪。江麒指了个方向。 他上了楼,在一群人中间看到莫乌莉。吴曜凡往人群中间去。扭动的躯体挤压着他的内脏,有好几次,他都快要呕吐。呕吐物涌到了喉头,硬生生被咽下去。 吴曜凡来到莫乌莉身边,她正在笑着,回头看向他。她的眼睛颜色很浅,眼睑周遭粘着碎钻般的粉末,与学校宣传栏上的她天差地别。她伸出手,搭住他的肩膀,在音乐声里颤抖。两具年轻的身体靠近,仿佛将要裹进同一只蛹里。 吴曜凡支撑着她的肩,将她从身边隔开来,他问她说:“你喝醉了吗?” 莫乌莉笑着回答:“我不喝酒,也不抽烟的。”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臂出去。下楼以后,他又找到了兰伊若和江麒,用手机叫了出租车,四个人坐车回去。 吴曜凡坐在副驾驶座上,先报了自己家的地址。江麒和兰伊若都喝了酒,浑身酒臭味,挤在后排座位上。兰伊若在中间。 莫乌莉坐在驾驶座后面,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冲正透过后视镜打量他们的司机眨眼。司机本来只是好奇,对上目光,愣了一下,然后就躲开了。 他们坐车回去,逐渐驶入居民区,兰伊若突然吐了。到底是不适合喝酒,也不该酗酒的年纪,司机几乎想叫他们滚下去,在心里后悔了千万遍,早知道就拒载这些小混混小太妹。 车停在路边,吴曜凡下车买了水和药,回车上来喂给兰伊若吃。莫乌莉坐在副驾驶斜对角,帮忙接过水,递给兰伊若。 兰伊若一直在反胃,喉咙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呕吐物的酸臭味刺鼻异常,江麒打开窗,把脸往外面伸。莫乌莉也抬手遮住鼻子和嘴,悄悄靠在车窗上。 吴曜凡坐回副驾驶座,久久没叫司机开车。突然间,他往车窗外看去。 窗外冷不防出现一道影子。夜色昏暗,这个人没弯下腰,从后排看,只能见到没有花纹的黑色t恤,以及脖子上垂落的金属吊坠。莫乌莉捂着脸,悄悄用余光打探。那是她也喜欢的首饰品牌。男生的嗓音有点干,说的话平淡无奇:“你们去哪了?” 吴曜凡说了开聚会的人的名字:“我和兰伊若,还有我们同学。刚从那里回来。” “他啊,”单调的耳钉泛着暗光,车窗外的人稍微俯身,用闲聊的口吻说,“还是别跟那种人玩吧?他刚从戒毒所出来,打架差点出过人命……那种脑子有问题的人,还是小心点吧。” 莫乌莉转过头,开始盯着那个没露出脸的人看。游刃有余的微笑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戒的眼神。 谁? 吴曜凡的朋友?是育才的学生吗?还是校外的?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 兰伊若突然恢复了一点神志,但不多,爬向窗外,口齿不清地嚷嚷道:“哦!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干嘛呀?我没喝!你别装正经!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莉呢……只要跟她在一起……你就绝对干不成正事了,她会一直哄着你逼你堕落——” 车窗外的人笑着回了句:“撒旦吗?” 司机假装接了个电话,催促要走。吴曜凡只能把兰伊若推回座位,与偶遇的朋友道别。车发动了,那个人还站在原地。黑暗里,莫乌莉侧目,但是没有看清他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不宜(5) 有生之年, 莫乌莉第一次念了那个名字:“易思违?” “对,”江麒回答,“就是他。” “哪个‘思’?哪个‘违’?反正是‘容易’的‘易’吧。” “我也不知道, 我们不认识,只见过几次。但他确实挺有名。” “什么意思?” “他其实不太混。但是,有时候就是有那种人, 你懂吗?” 懂什么? 她让他说下去。 江麒说:“大家都喜欢他,有时候就是有这种人。不管他是乖宝宝, 还是人渣, 大哥容易把他当弟弟, 女生就更不用说了。你没见过他吗?他长了一张特别能打的脸, 能用颜值霸凌人那种, 不过矮了点,没我高, 我有一米八-九。听说他有点蠢,所以也就没人防着他吧。” 一段话里几乎都是些没用的信息。 比如那天晚上江麒肯定醉大发了, 连他们路上遇到人了都不知道。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坐出租车回来的,还以为谁专程送的他。又比如江麒的身高。再比如“霸凌”这个词的用法。 评价一个人时, 比起诡计多端的同性, 异性反而更好沟通。 兰伊若说:“‘思想’的‘思’,‘违反’的‘违’。我们是小学同学, 他很有意思的。听我朋友说,他们中学一起去日本旅游,遇到星探追着他给名片。他是很内向的性格, 不知道拒绝, 边用英语说‘alien’‘alien’边逃跑, alien又不只有外国人的意思, 人家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所以追了一路。” 莫乌莉说:“还有这种事?” “很搞笑吧?”兰伊若咯咯笑着,偷偷打量莫乌莉,想判断她想不想听,“他身上有意思的事很多的。小学就是,踢球把球踢进教导主任办公室,被比他高的女生按着头结果哭了的……很多很多。” 莫乌莉却说:“好奇怪的人啊。你们关系很好?” 观察到她的反应,兰伊若连忙说:“呃,也没有。我连他手机号都没有,小学毕业就没联系过了。” 这个人有点碍事,可能会把事情搞得很麻烦。 莫乌莉不看任何人,捉摸不透地微笑着:“嗯——” “别说他了。除了上次,我跟他真的几年没讲话了,以后也没话讲。”兰伊若凑到莫乌莉身边,“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兰伊若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可是,吴曜凡突然插了进来。 他说:“以后那种玩的地方,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兰伊若惊讶地回过头:“为什么?” 莫乌莉也看过去,静悄悄地望着他。 吴曜凡在对兰伊若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盯着莫乌莉。他说:“上次易思违不也说了吗?他认识的人比我们多,他都那么说了,注意一些肯定没错。” 兰伊若在发泄不满:“啊?” 吴曜凡又说:“莫乌莉,你也小心点。”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4节 莫乌莉望着他,随即粲然一笑:“嗯,你说得对。以后我也会注意的。” 当时,他们三个人在吴曜凡家玩,江麒不在。 有时候,吴曜凡的爸爸妈妈会忙工作,所以不在家。一起写完作业以后,莫乌莉要回去了。吴曜凡本来想还和兰伊若玩一会儿,但她起身,提出也要回去。吴曜凡只好送她们出去,眼睁睁看着莫乌莉和兰伊若一起进了电梯。 嫌关门慢,兰伊若多按了几次电梯说:“这小区太旧了。” “是吗?” “是啊,”兰伊若说,“摄像头都经常坏,之前还掉下来过。因为我们往上面丢冰淇淋。” 兰伊若为自己的幽默笑得不行,莫乌莉浅浅地笑着。 寒假过得很快,吴曜凡去参加了学习冬令营。总的来说就是一群人每天住在补习机构,白天做题,晚上一块儿上自习。他认识的人都没参加,于是自己孤零零地去。不过,这种单独行动正合他意。努力总是偷偷的好,闷声干大事比较酷。 开学以后马上进行模拟考试,他终于考了一次全班第二。这是他第一次考得这么好,在年级也进了前十五。 他已经想好了,以往上宣传栏,他的座右铭写的都是搞怪句子,这次就写个认真点的好了,例如“这次稍微翻了翻书”或者“每天多学十分钟是有用的”。 然而,落在成绩排名上的视线向上移动,他看到莫乌莉是全年级第三名。 吴曜凡的心情糟透了。 他回到座位,猛地踹了教室门旁的桌子。 坐在那里的男生戴着眼镜,吓了一跳,但吴曜凡马上笑着说:“开玩笑的,四眼,吓到你了吧?”他也没办法发作。 不,就算他不这样道歉,被叫做“四眼”男生也不会发作。 他根本不敢生气,也不会反抗,就算吴曜凡在体育课上把篮球往他头上砸,他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原因非常荒诞无稽,因为他这次是班上第一名,之前不至于是第一,但也常常排在吴曜凡前面。 吴曜凡是不会明确恐吓别人的人,他总是以开玩笑、逗你玩的形式来实施这种事。把抹布扔到你脸上,这是“小恶作剧”;拎着你的后衣领把你拽来拽去,这是“跟你闹着玩呢”;特别用力地捶你的肚子,这是“朋友亲热”。 “四眼”个子很矮,只懂学习,高一时在宿舍脱下裤子,马上因为毛多被起了一系列外号。到了高三才好不容易摆脱,能被叫“四眼”已是万幸。 “四眼”喜欢成绩,成绩好他就满足了。可是,像吴曜凡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他的苦闷的。 “四眼”在楼梯间听歌。虽然是智能手机流行的时代,但在不许带智能手机的学校里,对他这种不会违反校规的学生来说,mp3仍然是好用的工具。他正戴着耳机,默默聆听这首轻音乐,一侧的耳机突然被摘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像日光一样、美到近乎透明的脸。莫乌莉接过一只耳机,笑着问:“在听什么呢?” “四眼”认识她,她经常和吴曜凡在一起。他被吴曜凡飞踢到屁股时,她就和他的女朋友走在一起。吴曜凡的女朋友冲他哈哈大笑,莫乌莉就在一旁。 “你的衣服……”莫乌莉忽然专注地望着他,伸出手,替他把背上沾到的墙灰拍掉。她笑了,真的很好看,“你很怕我?” “四眼”说:“嗯……啊,不是。” 她戴着一只他的耳机,和他分享着同一支音乐:“因为我和吴曜凡他们一起吗?” 他不说话,她就低下了头,看起来有点失落。他讨厌这样。 “四眼”连忙说:“我知道,你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你从来没有笑过我,也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莫乌莉收敛了笑,默默打量他。 “四眼”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非常合理,极有可能就是这样:“你是不是……被逼着跟他们一起玩?你被欺负了吗?跟我一样?吴曜凡就是这种人,就因为我考得比他好——” 莫乌莉淡淡地看着他,嗤笑很慢地响起。她扑哧笑出声来,连耳机都脱落。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被欺负了,很可怜,还有可能喜欢你?” “啊?” 苍白的日光在空中被割碎,洋洋洒洒落下。莫乌莉持续不断地笑着,笑得他心烦意乱,几乎快要恼羞成怒。 “太好懂了,你们男的,”她不再笑了,只留下影子浅浅挂在嘴角,旖旎地、悄然地向后退,“怎么都这么爱当救世主呢?” “四眼”感觉自己发不出别的声音:“啊……啊?” 莫乌莉脚步轻快,一下就离开很远了。 一周后的宣传栏上,莫乌莉还是那张清纯的笑脸,搭配三个字——“真有趣”。吴曜凡很不爽,但是,隐隐却又有种感觉,他好像麻木了,选择忽略这个现实也没什么。反正,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事都如意,他还有其他优点,能让她望尘莫及。 兰伊若的成绩也提高很多,这倒让吴曜凡意外。他说:“我还以为你放假只知道玩。” 兰伊若不假思索地说:“是玩了,很开心,我们在莫乌莉家里。” 莫乌莉是走读,当然是有家的。他们也知道,她租住在酒店式公寓里。按照兰伊若的说法,她、江麒在莫乌莉家住了将近两个星期。她中途回了一趟家,拿了一次换洗衣物。她父母对莫乌莉印象都出奇的好,听说是去她那里,什么都没说。 听说这件事,吴曜凡感到不可理喻。 再怎么关系好,在同学家住这么久正常吗?而且还是和异性一起?三个人? 吴曜凡说:“你们干什么了?” 兰伊若说:“就玩啊,做寒假作业,玩游戏,吃饭,喝酒。” “莫乌莉也喝?” “不,她酒精过敏的。” 吴曜凡说不上一个字都不信,但绝对是半信半疑。 尽管这件事是兰伊若先提起的,可是,她并不怎么想详细地说下去。 说实话,这个寒假她过得又快乐又不快乐。她和江麒闹得不大愉快,两个人几次明枪暗棒,差点吵起架来。他们都故意炒热气氛,做出闹腾的样子来,因为莫乌莉喜欢这样。 莫乌莉喜欢他们兴奋的样子,兰伊若和江麒或多或少都觉察了,所以,就算刚熬过通宵、喝了太多酒,他们也还是拼命地献祭体力,制造出躁动的空气,就为了博得莫乌莉拍掌发笑的片刻。 他们一起玩类似大富翁的桌游,手机都上交了,有消息发过来,就要公开,大声读出来。兰伊若读了吴曜凡给她发的肉麻消息,江麒读了妈妈骂他不好好学习的微信,莫乌莉的手机响了,他们俩眼睛都睁到最大,无比期望能知道一些她的私事。但是,很遗憾,莫乌莉点开,却是披萨店的广告短信。 兰伊若费劲地保持清醒,想要撑到江麒睡着后,但江麒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就这么撑着,都不睡觉,玩手机游戏,看电视,录抖音视频,抄莫乌莉做好的作业,监督着对方,跟对方比赛。 到后来,他们都像着了魔似的,一起被莫乌莉折磨,同时折磨对方,实在受不了了,就把头靠在随便什么东西上,马上就睡着。 睡着的时候,兰伊若被莫乌莉拍着脸颊,依稀醒来。莫乌莉在她耳边低语,轻声说:“等我们考试完,一起去游泳好不好?”这短短几分钟简直像登上极乐世界,让她幸福到哑口无言。 但是,她又忍不住怀疑,江麒是不是也享受过了同样的幸福。 兰伊若没把这些告诉吴曜凡。这是她和莫乌莉的事情,和他没关系,没必要再加一个人进来。她想过,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病态?病态的人似乎都是不会发觉自己病态的。这么想来,她认为自己应该没事。 吴曜凡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模考的大捷让他快乐了一阵,但马上迎接来的下一次考试,他又回到原来的排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很正常,放平心态,学如逆水行舟,别人都很用功。可是,又一看排名,莫乌莉没退步。 莫乌莉问吴曜凡,要不要交换笔记。 他没答应。 莫乌莉问吴曜凡,补习班教得好不好。 他说高三下已经不开班了。 莫乌莉发消息给吴曜凡,问他说:“是我的错觉吗?你为什么只对我这样?” 吴曜凡愣住了,不知道回什么好。最后,他说:“错觉吧。”然后答应跟她交换笔记。 在学校的时候,她没有拿给他。他催了一次,她突然说到了他家楼下。那天下了雨,吴曜凡下楼去,看到莫乌莉衣着单薄,眼圈红红的,颧骨有一片青紫。 他吓到了,支支吾吾问她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莫乌莉言简意赅,表情也很灰暗,没了往常的神采,把东西交给他,“我走了。” “等一下。”吴曜凡说,“你这是?男朋友打的吗?” 她苦笑了一下:“我没有男朋友。” “那是谁打的?” “……”她稍微吸了一下鼻子,并不说话。 “你说啊!”吴曜凡抓住她的手臂,严肃提问。在外貌美丽、情态脆弱的异性面前,他感觉自己凭空生出一些英雄气概,“到底是谁?打女生连畜生都不如。” 莫乌莉说:“爸爸……他让我滚出去。” 滚出去?那她不会赖着吧?别影响他才好!但是,在这样的想法闪过后,吴曜凡还是先满足眼前自己的角色需要:“你先跟我进来包扎一下。” 莫乌莉跟着吴曜凡踏进他的家门,就好像踩入他敞开的心扉。 在他背后,她仰起头来,用散漫的神情舒了一口气。刚才伤心的伪装已经烟消云散。 有空的时候,莫乌莉会给南国打电话。她说:“男的为什么这么爱当救世主呢?好弱智。他们也不是想救谁,主要是想被崇拜。他们喜欢别人佩服自己,这是什么心理?而且这种人竟然真的有人喜欢,真好笑。南国,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乌南国大多数时候只在听,她反应很慢,经常在睡觉,或者在哭泣。有精神聊天的时候很少。显而易见,这一天的她状态不错。南国反问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莫乌莉想了好久,回答说,“喜欢玩具吧。结实一点,不容易坏的。” 她笑了,南国似乎也笑了。南国躺在病床上,面对像是姐姐的妹妹,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春季,轻声地说:“真邪恶呀。” 作者有话说: 今天 想拿作话当日记 人 好难理解啊 我不理解人 - 第34章 不宜(6) 江麒半个月没来上学, 听说他偷家里的钱被抓了。虽然这听起来跟他上学没关系,但这也是他自己家做的决定。只知道他父母来了学校,专程和教导主任和校长谈了一次话, 闹得不大愉快。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学生也都不知道。 不来上学是自己的事, 再说了,江麒来学校也不会学习, 所以也不会耽搁学业。一个差生不来, 老师能有什么怨言呢?不用管纪律, 也不用担心他祸害其他同学了, 自然而然不会说什么。同学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尤其是高三,时间根本不够用。 值得一提的是, 他的好朋友们也没在意。 兰伊若已经全身心投入了新的关系。江麒不来了,而且还失联, 她是有点伤心。但是,莫乌莉为了安慰她请她去家里玩, 还和她一起去逛了街。 最特别的还是吴曜凡。 他竟然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发牢骚了。 最近的他变了很多, 状态松弛了,脾气也好了很多。去小卖部给兰伊若买饮料, 他基本都会给莫乌莉也捎带一瓶。吃饭坐在一起,他也会主动等莫乌莉,还会跟她搭话了。 课间, 兰伊若跟莫乌莉独处的时候说:“他这样更好。早这样不就好了。” 莫乌莉靠在走廊上, 笑笑不说话。 兰伊若侧过脸, 压低身子, 去看她的表情:“星期六你有空吗?我们约个晚饭?”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5节 莫乌莉回答:“那天白天我要去图书馆学习。” “我也去吧。”兰伊若说。 莫乌莉微笑着说:“你妈妈不是给你找了家教嘛。” 是这样。兰伊若也只能放弃。 周末的时候,吴曜凡和莫乌莉约在图书馆自习,然后一起去吃饭。 学习的时候,莫乌莉意外的有点坐不住。她是学一阵就会看手机的那类人,手机壳是闪亮亮镶着水钻的款式,挂了树脂材料的水晶挂件和珠子。她很精致,假期和上学喷的香水也不一样,头发整洁有光泽,不怎么化妆。莫乌莉从不高声说话,爱笑,长得漂亮,性格也完美。 相比之下,兰伊若实在是差远了。脸长得可是可爱,但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胸也小,第一次还那么主动。 他们还在高二,两个人就初尝禁果。虽然他自己也想做,但兰伊若真的主动得不行。事后他跟江麒讨论,说兰伊若胸垫得太厚了。 实际上,兰伊若只是买了大人的内衣,里面本来就有厚海绵,并不是她想垫。不过吴曜凡也不懂这些,想当然以为兰伊若是为了显胸大垫的。 吴曜凡和兰伊若小学就开始早恋。他们的学校是寄宿制,周末都很少回家。从小就缺失父母的环境让他们更早开始扮大人,也更快萌生性意识。这种情况下,在一起肯定没有什么爱不爱。 他们初一初吻,兰伊若经常叫他“老公”,想象他们将来去哪个城市生活,生几个孩子。手机上,吴曜凡给她的备注是“煮饭婆”,知道以后,兰伊若欣喜若狂。她喜欢这种称呼,有种夫妻的感觉。他也乐于许诺未来,看着她开心,他也很有成就感。 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更何况,他们才这么大,今天的他不是昨天的他。 兰伊若适合学生时代玩一玩,吴曜凡是这么想的。她很容易就献出自己的第一次,虽然拿到了,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成就感,也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来。但是,这种负责也有限度。兰伊若学习成绩不稳定,将来都不一定能跟他进同一所大学。异地是没结果的,总不可能让他空窗期等她吧。哪有人大学不谈新恋爱的。 认识莫乌莉以后,吴曜凡觉得她也不错。 比兰伊若好多了。 和她走在一起,他觉得比和兰伊若同行更有面子。假如她想当他的女朋友,他应该会去和兰伊若提分手。 吃完饭以后,吴曜凡和莫乌莉步行去书店,准备买本辅导书。在路上,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着,用一种轻柔而暧昧的语调聊天。 吴曜凡问:“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莫乌莉回答:“你猜猜。” “就是名字?没那么简单吧。” 她嘴角上扬,侧过头,一双笑眼盯着他看:“给你改‘小曜王子’好不好?” 他心跳有点怪,吴曜凡想,这也太甜了吧。 走出书店,已经是晚上八点。外面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霓虹灯的彩光。两个人步行走在公园里。 吴曜凡跟莫乌莉抱怨兰伊若,说她虚荣心强,说她不为未来考虑,说她特别情绪化,还特别爱吃醋。 吴曜凡说:“除了你,我和谁走得近点,她都会很不高兴。初中我有个女同桌,兰伊若急得跟我妈一样,还去送吃的给她,让她好好关照我,其实就是示威。真的把我的脸丢尽了。前年的时候,补习班有个女的多跟我说了几句话,她直接开始发疯。” 距离灯还有一段路,四处都很暗,看不清人脸上的表情。 莫乌莉的声音里掺杂着笑意:“发疯?怎么发疯?” “哎,懒得提了。反正都是一些小事。”吴曜凡说,“但她实在是有病,那个女的长得奇丑无比,体重起码有一百二一百三,有必要吗?我也不是那么不挑的好吧——” 他们往前走,渐渐来到了霓虹灯旁。 莫乌莉笑出声来,肩膀轻轻地晃动,笑声沉甸甸的。 鲜红的灯光照到她脸上,仿佛从头浇下血液一般。她笑着,在夜色里默默地凝视他。 莫乌莉说:“……真有意思。” 之后的月考,吴曜凡和莫乌莉继续往来,桌子底下碰一碰膝盖,交换文具时手指接触,笑时偶尔四目相对。 他跟兰伊若卿卿我我完,送她进了教室,再出来,莫乌莉就在门边等他。和她在一起,吴曜凡总觉得很紧绷,但却是让人兴奋的那种紧绷感。她问:“你月考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吴曜凡糊弄说,“晚自习去操场转两圈吗?” 她笑着点点头。 但是,其实,吴曜凡的成绩又下滑了。 这让他心烦意乱,但是着急也没用,越这样想,他就越有种自暴自弃的释然感。 模考的时候,他沿着考号进入考场,就发现莫乌莉坐在自己位置上。他们对视,他先笑了,但莫乌莉不是在等他,反而困惑地去确认座位。 她找错了位置,坐到了他那里。 两个人还没说几句,监考老师已经进来了,她只能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化学考试,需要背记的内容也不少。昨天吴曜凡熬夜复习,现在还没缓过来,他拼命回想口诀,感觉就在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正痛苦着,他回过头,发现莫乌莉单手拄着侧脸,朝他微笑,用手敲了敲课桌下面。 吴曜凡一愣,试探着把手往下伸。 他一摸,下面竟然有一块没有表带的智能手表。那是这几年才新推出的产品。 才解锁,桌面赫然就是这场考试的知识点。 监考老师咳嗽了一声,吴曜凡吓得连笔都掉了。他用试卷盖住手表,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去捡笔。莫乌莉好像没事人一样,别过脸,窸窸窣窣地笑。 考试结束后,吴曜凡立刻去找莫乌莉。 他说:“你在干什么?” 莫乌莉说:“嗯?考试啊。” “不是,你这……” 他们学校为了强调实战,最近几个月的模考全都复刻高考流程,加上又有空着的旧校舍,干脆腾出来,专门当考场。考试之前,考场都是封闭的,进门也要检查携带的东西。 莫乌莉好奇地打量他,她笑了,趁他走神,用手轻轻弹他额头。吴曜凡还是难以置信,但她的笑实在很特殊,好像昭告全世界,没什么大不了。对莫乌莉而言,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这让他也不由得松懈。 吴曜凡把智能手表塞回给她:“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提前看考场的时候不会检查,把它用胶带粘在桌子底下就行了。这一次看考场,你值日没来对吧?” “你一直都这样考试吗?” “嗯,”莫乌莉微笑着点头,“一直。” 考试这种事情上,他的道德感也有限,但是,一想到莫乌莉就靠这种手段轻而易举碾压了他,吴曜凡的心情就五味杂陈:“你胆子真够大的。” “伊若也是呀。” “什么?!” “我寒假告诉了她,她就也这样做。现在考试排名提升很多吧?” 吴曜凡完全僵住了,肌肉绷紧。他很不舒服,但很难说他不舒服的原因是兰伊若始终保密,还是莫乌莉跟兰伊若分享这个秘密的时间比他早。 这一次考试结果出来,莫乌莉的化学分数不够高。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她的解释是感冒了。 当时不凑巧,吴曜凡也在办公室,背对着她向班主任请教习题。听到她的话,他感到背后扎满了针。 她竟然靠这么卑劣的办法胜过他。 怎么说呢?首先是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像她这种人,那样的学习态度,而且还是学理科的女生,还是一个爱打扮的漂亮女生,比他差理所应当。 接着就是不快。 他的心里怎么可能愉快? 她一转学就拿出了超高的分数,吴曜凡耿耿于怀了那么久。他没日没夜的学习,她却日夜不休地玩乐。即便如此,到了考试,她只需要拿出这点小伎俩,就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吴曜凡去找兰伊若问,兰伊若很快就承认了。 她说:“我也不用太好,上个一本就行了。” 吴曜凡大跌眼镜:“你高考也想这样?” 兰伊若理直气壮:“不行吗?这是福利,是现在手表还不普及,规则还不完善的时候的机会。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这是谁教她的逻辑?兰伊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了? 吴曜凡说:“你最好是收手。我告诉你,我看不惯你这样搞歪门邪道的。” “你有毛病吧?”兰伊若跳起来骂他,“你少装正经。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用没关系,因为我成绩差,拍照上网搜都搜不过来。你只是不想莫乌莉用吧?因为她用了就肯定考得比你好。” 吴曜凡怒不可遏,抓着她的脸骂道:“你闭嘴!” 这天晚上,他心情十分郁闷,没上晚自习就回了家。才出校门,莫乌莉突然出现在了面前,问他到哪里去。 她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巧?大概是兰伊若告诉她的吧。这两个女的,关系好得都畸形了。吴曜凡对莫乌莉不理不睬,甩下一句“你让我很失望”就往前走。莫乌莉跟在他背后,可怜巴巴地叫他的名字。 最后她哭了。吴曜凡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莫乌莉睁着鹿似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你想告诉老师就告诉老师,你要我别这样,我就不这样了。只要你别嫌弃我,好吗?” 她都哭了,为了他,为了不被他讨厌。她肯定很怕被他丢下。吴曜凡伸出手,环住她孱弱的肩膀。他说:“别哭了,听话。我怎么会嫌弃你。” 生日时,兰伊若送给吴曜凡一块智能手表。他不知道她哪来的钱,也没有想到去问,毕竟这件产品代表了很多东西。他没有打算用的,起码一开始是这样。 和他同班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外号叫“四眼”,平时总在排名上压他一头。好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不乱惹事,吴曜凡可以尽情拿他出气。 然而,那次考试前,“四眼”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平生第一次反抗了他。 吴曜凡踹他桌子时,“四眼”突然站了起来,瞪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很拽吗?还……还不是只考得了那么点分?” 吴曜凡心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不,或许本来就有些污点,所以一旦接触空气,马上腐烂得如此迅速。 高考前夕,他已经适应了这套考试流程,并且靠它取得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好成绩。 他本来基础就好,靠自己也能考前面,只需要用它来画龙点睛一下,一切易如反掌。 吴曜凡想,这才是他的水平,这才是他应该达到的位置。 最后一场模考的荣誉宣传栏上,他排在自己喜欢的前列,朝镜头流露出招牌的玩世不恭,座右铭写的是“努力了一点点”。 而在宣传栏往下看,在吴曜凡的排名后面,莫乌莉还是那副澄澈无比的笑容,赏心悦目得令人胆寒。相片的下方一如既往地写着那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真有趣” 第35章 不宜(7) 从前有一个这样的童话。 猎人的养子吃了金鸟的心和肝, 于是获得了神的恩赐,每天醒来都能获得一块金子。他靠自己的本领和小动物们打败恶龙,割下龙的舌头, 迎娶了公主。可是,明明已经拥有圆满的人生,他却追逐着一头白色的鹿进了森林。他的兄弟去找他。 森林里有个女巫。她总是坐在树上, 高处摇摇欲坠,令人胆战心惊, 仿佛这样才能给她活着的实感。 白色的鹿是她变的。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6节 土坑里的石块是被她害的人。 她在树梢上摇曳, 用“我好冷”的谎言欺骗人, 拿能把人变成石头的枝条抽打人。她不需要他们的钱, 也没有夺走他们的命, 更不需要他们的肉-体,什么都不索取。她只是喜欢看人变成石头, 咕噜咕噜滚进坑里,变得什么都不是。这是唯一能让她心动的东西。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莫乌莉接到学校的电话。 风声还没传出去,但这是不吉利的一年。同一个考点, 两桩作弊, 一个铃响后继续答题,被外校的监考老师抓了个正着。 莫乌莉就在学校附近逛精品店, 接到老师的联络,距离她去电已经过去几个钟头。确认屏蔽仪不合格、监控录像都需要时间,效率还挺高。 她是匿名举报, 找她八成是因为有人供出她。莫乌莉猜是吴曜凡, 男人嘛, 底线总是比较低, 给他套上项圈还没套上安全套老实。 答应老师赶过去,挂断电话后,莫乌莉起身,向店员搭话:“请帮我包起来。” 莫乌莉买了一副蓝光眼镜,以后看电脑、玩手机的时候可以戴。 学校里来了许多人,可以理解,毕竟高考可不是一般考试。也不能学校内部处理。教育局会来人,其他学校的监考老师也要留下,热闹非凡。 走廊上有一个女生在哭,料想是传说中那个响铃后答题的倒霉蛋。女生哀嚎一声,捂着脸哭泣,哽咽着说“我又不是作弊”“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爸爸妈妈会崩溃的”。 哭得好好笑。 莫乌莉从她身边经过,目光倾斜,微微挑眉。然后,视线又归位。 老师等她很久了,里面还有许多人,其中,被大人团团包围的是吴曜凡和兰伊若。室内气氛凝重,他们都看起来失魂落魄。莫乌莉走进去,班主任老师扶着她的背,还没开口,莫乌莉突然惊呼出声。 她突如其来地哀嚎一声,抬手捂住脸,止不住地哭泣。莫乌莉哽咽着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爸爸妈妈会崩溃的……我没有作弊啊……” 办公室里一片哗然。 之后的事情就七零八落了。依稀记得有大人安慰她说“我们知道你没有”“监控也证明了”,班主任老师也在说“这孩子一直都很聪明,不会做这种事”,兰伊若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吴曜凡倒是没说太多话,或许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对他们来说一定很难理解。莫乌莉这个人的一切,从头到脚,从发丝到脚趾,不论外貌还是头脑,都像超自然现象一样难以理喻。她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学习,因为高中的内容很简单。她每天只需要打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分数就能自然涨高。 到最后,吴曜凡和兰伊若在确认的文件上签了名。他们走出去。这件事闹得很大,连他们高二时的前班主任都赶来了。 女老师才休完产假,责任心强,气喘吁吁赶来,对着昔日里自己班上优秀的男学生叹气:“你怎么——” 吴曜凡面如死灰,像是移动的丧尸,直接从老师身边走过去。 兰伊若不是她班上的学生,也就没什么话可说。女老师回过头,看到另一张脸时,眼睛再度发亮:“哦,是你……你妹妹还好吧?” 老师向包括现任班主任在内的周围人介绍:“莫乌莉。她是之前我们班上一个女生的姐姐。” 莫乌莉笑了,分明刚刚才哭过,可是,被埋藏到手心里的眼眶一点也不红,哀鸣过的嗓音也不嘶哑。她笑着,爽朗而纯洁,回复老师说:“是妹妹啦。” 震耳欲聋的死寂几乎将耳朵震碎。 没有人说话。 春天与冬天的夹缝里,这个季节宛如死尸累累的荒野。 被取消高考成绩的学生没能参加毕业典礼。“四眼”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他很紧张,不住地吞咽唾沫。后台没有空调,害得他满头大汗。突然有人搭住他的手。“四眼”低头,看到一只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 他抬头,马上挤出笑脸。 莫乌莉说:“加油哦。” 焦虑也好,局促也好,全都化为雀跃。眼前这个人像是一团梦幻的光影,混沌不清,密密麻麻刺激着大脑皮层,男生重重地回答:“嗯。” “四眼”走上讲台,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校长在看,老师在看,学生们在看。他站在演讲台后,扫视全场,对着麦克风说:“……你们都是帮凶。” 高考分数出来前,吴曜凡打电话给莫乌莉。 莫乌莉去了他家,在楼下遇到他。他去药店转了一圈,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家。他们一起上楼,电梯里,莫乌莉笑盈盈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好好休息?好不容易考完了,肯定玩得很尽兴吧。”莫乌莉笑着说,“你准备买毕业相册吗?听说是自愿买的。” 吴曜凡一言不发,连呼吸都疲惫。空气进入鼻腔,流进气管,呼出去却很难。 他不想说话,但是,当她边笑边说“这次理科都好简单”的时候,吴曜凡还是没有忍住,一耳光扇了过去。 他抽了她一耳光,莫乌莉叫了一声,可怜地望着他。她显得很惹人怜爱,睁着湿润的双眼,好像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充满了不理解。不明白他为什么愤怒,不懂他打她的理由。不是很有趣吗? 顶楼并不锁门。他连拉带拽,把她推上了天台。 吴曜凡说:“你到底为什么转学过来?” 莫乌莉露出茫然的表情,回答说:“因为我户口在这边,必须到这里高考。” 他要问的不是这个,可他却疲于重复问题:“你去死吧。” “什么?”莫乌莉惊讶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仿佛这只是朋友间的一个玩笑。她笑得太过爽朗了。 吴曜凡绞尽脑汁,痛苦地思考:“假如是别人,我肯定不相信。哪有人会专门花一年去搞砸几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但是,是你我就信。是你的话,我就可以理解。” 她看着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吴曜凡说:“乌南国跟我说过你。” 没有提过名字,也没有看过照片,但是,关于她姐妹的事,他印象很深刻。因为很特别。 她不疾不徐地问:“说我什么?” 莫乌莉现在心情很好,有着无限的耐心。 要考什么学校好?未来要做什么?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她现在不关心这些。它们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因为她无所不能,因为她穷极无聊。此时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她需要的就是这个,她需要的就是这个——人被毁掉,变成石头,咕噜咕噜滚进坑里的模样。 吴曜凡不想回答她,他试图解读眼前这个生命体,把她和他听说到的那个人结合起来。可是,就像乌南国说过的那样,她说“我姐姐是个很坏的人,很难理解她在想什么”。 乌南国还说:“我姐姐……其实是我妹妹,她是个很华丽,但又很变态的人。只有脸能看,实际没有任何内涵,而且性格不好,心地又很坏。 “她很冷血,没有心,也不会爱人。她不会谈恋爱的。她很容易鄙视别人,不过不会流露出来,对谁都很好。 “她真正喜欢别人的时候,对人好的方式很畸形。每天都要查我的手机,每条信息都要检查。不准我吃她觉得不好的东西,不许很晚睡。交的朋友,她也全都要知道。她喜欢控制我,我留在老家就是为了摆脱她。 “没有人受得了她,没人能一直忍着她,所以她肯定会无聊到死吧。” 回到天台上,风很凛冽,吴曜凡已经溃不成军,太想倒在地上痛哭,以至于忍不住狂笑。 他说:“你真是有够虚伪的。” 她装出受伤的样子:“也不用这么说吧?” 吴曜凡的目的是伤害她,是狠狠地飞扑过去,舍身撞击她。他想要让她动摇,所以,也不管逻辑存在与否,一了百了地往外倒:“你这一年在这里,说是为了帮你妹妹,其实只是在找乐子吧?你闭嘴!你别说话,我知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欺负我们,毁了我们的人生,你觉得很痛快,是不是?你的初衷早就没了,你是为了自己开心才这样干的。你要是真的体贴你妹妹,你就应该回去陪着她。但你没有,你就是——” 他只是在强词夺理。 他只是胡说八道,牵强地攻击她而已。 这一点,吴曜凡还是有自知之明。 可是,莫乌莉却笑出声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天台后方是虚无缥缈的城市,漫无边际的人间离这里那么远。风掀动长发,仰起头时,女生小巧的鼻尖在空中划过弧度,黑发轻飘飘地上涌。她很慢地点头,用力得像是刽子手落下闸刀。清纯又疯狂,温柔又野蛮。 “是的,”她笑着回答,“搞不好就是这样哦。” 莫乌莉下了楼,走出公寓外。她突然想起新买的眼镜,从包里翻出来,一边擦拭一边往外走。 背后突然传来巨响。 有人从天而降,砸在泊车楼下的车顶上。 手机持续不断地在响,已经吵闹得太久了。莫乌莉逆着人流往前走,回到家时,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她给南国发了一条消息,手滑点进了兰伊若的聊天界面。她一连发了太多天,要不是被妈妈禁足,百分之百会来她家蹲守。一开始还是不敢相信的质疑,到最后,终于演变成莫乌莉想看到的情绪。 人在情绪失控的状况下会做很多荒唐事。兰伊若发了自己痛哭流涕的自拍来,在视频里说:“吴曜凡死了,出人命了,你满意了吗?!” 莫乌莉一边刷牙一边看,想了想,发了两张吴曜凡的照片过去。真正的爱理应连最糟糕的一面一起爱。 兰伊若大概会精神崩溃吧。有一点,他们都搞错了——莫乌莉只是普通的人而已。她不是无法体会他们的感情,而是不去体会。就像每个人都会做的那样,和自己无关,于是不能也不去共情。她只是做了每个人都会做的事,这怎么能算是恶魔? 第36章 不宜(8) 中午吃的是动物内脏, 她打开电视,一边看节目一边吃午饭。盐放得太多,煮得太熟了。莫乌莉喜欢吃生一些的。 南国一直没有回消息。莫乌莉把食物倒掉, 打电话给莫星云。 莫星云也放暑假了,正准备约朋友出去玩。他说:“南国在家呢。你不用担心,她状态很好。我让她接电话。” 莫乌莉不太高兴, 早在南国出院时,她就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办法。虽然精神心理科大多会推荐住院, 不过效果并不好, 收费虽然高昂, 可护士做的事却有限。不是疯人院, 进出也自由, 基本上没意义。 南国接替莫星云,和莫乌莉通过手机对话:“姐姐。” 和南国说话时, 莫乌莉的声音经常变化。有时候像男人一样粗野、低沉,有威慑力, 像父亲似的,有时候又娇滴滴的, 妖娆、舒缓, 宛如融化了的糖霜。她说:“你昨天没有接我电话,我只能打给叔叔了。他说你去楼下玩了?” “是的!”南国的声音听起来好快乐, “我现在每天去楼下运动,堂哥还帮我报了网课。我发现我也没有很落后,老师讲得题目我都听得懂!” “是吗?” 南国乐呵呵地说:“我感觉我明年也能参加高考!没准还能上一本。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南国, 你最近有吃药吧?” “吃了, 婶婶晚上都会拿药和水给我。” 莫乌莉说:“你把电话给莫星云。” 莫星云接过手机, 问莫乌莉说:“你填报完志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 莫乌莉会回来填志愿。可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径自说:“你去乌南国房间看看,翻翻床垫底下,有没有藏药。南国出门,你要陪着她。等我回来,上大学我会带着她一起走,到时候你就解放了。” 还在小时候,南国就喜欢把药藏在床垫下。莫乌莉抓包过很多次,用手拿着药,一粒一粒喂到她嘴边。对于孩子的咽喉来说,药片的体积太大了。莫乌莉会用小刀切开。父母没有不让孩子接触利器的意识,她很早就会用刀。 挂断电话,莫乌莉躺在床上。手机又开始陷入狂风骤雨,是兰伊若在轰炸。她不读她的消息,肯定是诅咒,怎么可能会读?她又不傻。 睡着以前,她依稀想起吴曜凡最后说的话,忍不住想笑。南国的牢骚云云,她早就听腻了。南国不会吵架,却喜欢用说话以外的方式发表感想,在日记本里写满“莫乌莉是怪胎”。从小,莫乌莉就有偷看南国的日记的习惯,看到这样的抱怨,她也只是会心一笑。南国最可爱啦。 后来被南国发现,她买了上锁的日记本。莫乌莉哼着歌经过,一点羞愧的影子都没有。等第二天,南国就发现自己上锁的日记本被硬生生掰坏,扔在桌上。 莫乌莉是魔鬼。南国说:“你……你是怪物,你去死!” 就算被说“去死”,人也不会真的死掉。莫乌莉反而笑起来,反唇相讥:“丑八怪!笨蛋!” 过了一段时间,莫乌莉又会很平常地和南国交谈。 后来,南国不再用日记本,但还是会偷偷记录:“莫乌莉经常欺骗别人,却绝不对自己撒谎。我是离她最近的人,因此看得最为清楚。在她面前,‘怪物’是绝佳的溢美之词,用以赞颂她极端透彻、蔑视人性、消极战斗的姿态。我很担心,没有我的话,她能不能避免分崩离析,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浏览到这段文字的人或许会跳过,或许会尝试琢磨。但是,实际上,这段话毫无意义。 说实话,南国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只是正值青春期,文艺气息蓬勃生长,胡乱编织的词句而已。 莫乌莉没看到,所以不会评价,要是读到了,她大概是直接跳过的类型。 莫乌莉在网上预约了医生,准备回去带南国复诊。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7节 吴曜凡死了,莫乌莉不会有任何感觉。不悲伤,也不会感到解脱,更不五味杂陈。 兰伊若憎恨她,她也没有丝毫想法。 学校发放的志愿材料,她只稍微翻了翻。估分易如反掌,考完以后确认了一些知识点,她对自己的总分就猜了个大概,上限和下限压缩得很小。莫乌莉目的很明确,自己想要当医生。就像警察一样,医生也是手握权力的职业。像南国这样需要操心的对象,她是医生的话,肯定能解决不少问题。 众所周知,学这样的专业很艰难,也很辛苦,可对她来说却恰到好处。 过去的一年里,她做了很多非比寻常的事,可即便如此,莫乌莉已经开始忘记在这遇到的一些人和事了。她向来如此,作风不会轻易改变。快乐过的印象倒是留在心里。 睡醒已经是下午,平平无奇的天气,云有些密,屋子里昏暗。莫乌莉坐着走神,距离回家的航班还有很久,时间充裕。 南国打电话来,她接通了。可那头说话的是叔叔。 莫乌莉知道的时候,南国还在抢救。她到医院时,见面的地点是太平间。 就算重要的人死去,这一天也仍然会是普通的一天。有人痛苦,有人幸福。大多数时候,人的死去总是很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莫乌莉咀嚼过死的概念,也并非没有想象过今天,只是,于她而言,悲伤太过陌生了。 在医院外,莫乌莉捡到了南国掉落的鞋子。 乌南国步行到了高速公路,突然走出去,踏入车流中。她被撞飞出去,撞到地面,像垃圾似的倒在地上。 南国没留遗书,但对生这种病的人来说,突然的好转只会给人了断的力气。这是很常见的事,并不意外。南国不是动辄寻死的性格,就算是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她也鲜少这么做。出乎意料,那个笨笨的、温柔的南国是……下定了决心,就一定会完成的人。 莫乌莉一滴眼泪也没掉,即便目睹了撞击后瘪下去的头、苍白的脸和扭曲到变形的四肢。 南国的手指又短又粗,她总夸莫乌莉的手好看。死了的人会变得很丑。无法控制手和脚,所以摆放得很奇怪。 本来就很丑了,为什么非要这样?才刚刚快乐过,莫乌莉感到不甘心。要消失了,准确来说,已经消失了。这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喜欢的东西。 站在南国身边,莫乌莉拎着那只鞋子,默默地等待,好像她还会醒过来。因为生病,南国本来就爱睡觉。足够喜欢的话,就要连最糟糕的一面一起喜欢。莫乌莉想抱住她的头,假如医生没阻拦,那她肯定会这样。 好寂寞。滔天的寂寞令内脏收缩,四肢内侧的肌肉不住地颤抖,导致身体也抽搐起来。莫乌莉正在萎缩,她坚信,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也不会入睡哪怕一分一秒。原来是这样,原来害怕是这种感觉。空空如也的玻璃容器上播散了裂纹,没有心的身体在叹息。她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喜欢的东西。以后要怎么办呢? 没有人可以提问。 以后该怎么办呢? 车祸发生的现场,有沿路司机和乘客拍下了视频与照片,上传到了网络上。记者也很快赶到,报道了这起事件。 网络上,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至少和明星新妆容和专家新建议相比不是。但是,终究还是有人看到。“真可怜”“要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自杀的话就在自己家死好了”,不论看到的人在想什么,诸如此类的视线稀稀拉拉,像雨水一样,从天降落,然后消失不见。这是与他们无关的事,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莫乌莉不吃饭,也不睡觉,陷入昏迷,靠医生的帮助活下来,然后再继续,周而复始。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别人不敢说,也不敢这样去观察。她叔叔的妻子,她的婶婶感觉到了。“反不伤心,惟求速死”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莫乌莉还是活着。 渐渐会喝一些东西,还是不进食。累到极点,会像晕过去一样睡一会儿。 骨灰摆在家里,没有下葬。父母杳无音讯。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她瘦得脱了相,美貌折损了大半。和人说话,她也还是笑,表现得和以前一样,可那笑容完全丧失了魔力。 乌南国留下的遗物也要处理。出门之前,乌南国没有带手机。莫乌莉很轻易猜到密码。南国从没成功拦住过她。 她很熟练地翻了一圈,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东西,点开南国爱更新的社交软件,也都是以往就有的内容。每隔一段时间,莫乌莉都会检查。 莫乌莉不用社交网站,如非需要,也不喜欢分享自己的事。她不会用这个,误打误撞,忽然切换了账号。 这是她以往没看到过的地方,账号名字是乱码,但内容却是真实的人写的。 莫乌莉点开主页,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是这样的。 “我想要水葬,把骨灰撒到河水里。每坚持一天,我都会安慰自己,这样就好,我已经很努力了,离死又近了一步。去死的念头跪坐在我的脊柱上,压得我无法呼吸。我知道自己病了,但我已经筋疲力尽,无法抵抗了。没有人能向我伸出援手,这世界上唯一一直耐心在等我的只有死而已。我睡着了,之后的梦里,你会来救我的。” 遗书一样的话语,发布时间是南国最后一次离开家以前。 莫乌莉停顿了一会儿。 她不喜欢阅读大段的文字,放在其他时间与场合,她一定会直接跳过。可是,这是南国的口吻,也是她留下的痕迹。她会希望姐姐来救她吗?就像小时候在网络游戏里一样。 手指按住屏幕,莫乌莉极为缓慢地往下滑。 前一条是和遗书同一天更新的。前前一条也是。看起来,账号的主人习惯将这里作为记录心情的地方,时常一口气发出好几条。 绝大多数内容比较负面,单纯是发泄情绪,但也不乏一些生活性的信息,例如医院、天气和在看的电视剧。莫乌莉快速向下,突然间,她觉察到什么,重新向上翻。 那是一条日常的动态,其中,有什么引起了莫乌莉的注意。 南国在小号里写了这样的内容。 “三番五次地被你救了,只要想起你,想到能和你一起活着,想起曾与你对视过的片刻,我就得救了。所以,你能多救救我吗?易思违,你能多救救我吗?”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不宜(9) 读过南国的遗书, 看到最后一句时,莫乌莉迫切地想要回应,我在救你, 我会救你的。可是,紧接着的内容却令人意外。 生前,乌南国喜欢看书, 给莫乌莉读外国人写的诗:“‘如果你坠入爱情,妹妹说, 那就像被闪电击中。’” 莫乌莉目不斜视, 一星半点的兴趣都没有。 “这是格丽克写的, 她得了很多奖。”简单介绍以后, 南国接着上文继续念, “‘那种效果不是闪电,而是电椅。’” 高一那年的1月6日, 吴曜凡第一次在补习班跟她搭话。他们在走廊撞到,男生在跟朋友聊天, 脚伸得太出来。南国经过,目光触及正与他说话的人, 注意力无力抵抗地被吸了过去。她走神了。 与后来相比, 还是高中生的易思违矮几公分,少一个耳洞, 不好形容,总的来说就是帅得要死。 南国知道他的名字,清楚他的人气, 逛过他们学校的贴吧, 首页飘着标题为“卖易思违原味夹克”的帖子。 起因是有男同学偷拿他的外套, 在网上出售, 有人斥责这种行为,也有人直接报价,就这样沸沸扬扬吵了一学期。 不在一个学校,南国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反应,会怎么想。第一次在补习班试听课上碰到他,她就已经预见到结局,果断报了名。就算在一个机构补习,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但是,这样就很好,这样就够了。 易思违和吴曜凡是小学同学,初中也有共同好友。离开教室,偶然遇到,他们随意聊了几句。吴曜凡问:“这里的进度很慢,你数学怎么样?” 虽然周测能写完最后两道大题,易思违却说:“完全听不懂,你在等人?” “等兰伊若,她没来几次,根本是浪费钱。你还记得她吧?” “嗯。你们还在谈?” “五年了你信吗?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哈哈哈。” 乌南国从走廊经过,视线像蜻蜓,稳稳当当落在易思违脸上。她没看到吴曜凡的脚,于是被绊了一下。 女生摔倒在地,吴曜凡弯下腰来扶她。在他身后,易思违也看过来,局促不安,有点困惑似的,微微皱眉:“没事吧?” 地板冰凉,南国呆呆地盯着易思违,仿佛身处擂台上,裁判在读秒。他也望着她。南国被扶起身,吴曜凡说:“对不起,你没关系吗?” 八秒钟。 走廊上有人打招呼。易思违撤离视线,回头去看别的地方。 “嗯,”南国知道自己太好懂了,她很难藏住情绪,和同父同母的姐妹是两个极端。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朝吴曜凡灿烂地笑了,“没关系。” 之后的课堂上,吴曜凡来得比较晚,随便挑选座位,偶然坐到了她旁边。他没带提纲,南国主动借了东西给他,他们从而说上话。 客观来说,吴曜凡眉清目秀,在同龄人里也很出众。可但凡认识易思违,落差只会无限拉大。 易思违的条件是艺人级别,是还没进入大学精心捯饬就能发觉到的优越。站在人群中,只会显得更突出。和他离得太近是真的会紧张,心跳加速、腿发软也是真的不夸张。就算不相信也情有可原,没见过真正的帅哥是不会理解这种感受的。 南国喜欢阅读,偶尔看动画片,不追星。她把易思违当成明星来喜欢,虽然没有舞台或者电影电视剧,但只要想就能看到。他是她的“推”,她搜罗他的情报,为他的人生应援。 她在小号里写了很多关于他的内容。 “越挖越有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易思违简直是宝藏。长着这样的脸,按理说是从小被捧到大的,性格应该好不到哪去。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我想破头也找不出他的缺点。” “我也想有易思违这样的头脑。对我来说,上课专心听讲就很难了。没有晚自习的学校,不应该放学就去玩吗?他还每天补习,太厉害了。” “今天也喜欢你。” “在实中的同好告诉我,他体育也是满分,还被省队挖过。虽然看身材也猜得出来。但是,宝宝,你是真人吗?同好说他们学校没人跟他告白,都不想被拒绝。也是,毕竟所有人都看着呢。” “跟吴曜凡去便利店吃麻辣烫了。他说易思违一个人住,有时候去外公外婆家。他父母早就离婚了。这是什么美强惨啊?不过我爸爸妈妈也没好到哪去……没在逆境中变成渣滓,谢谢外公,谢谢外婆!” “今天也喜欢你。” “痛苦使爱膨胀,今天也喜欢你。” 一个学期的语文课,乌南国和易思违同班。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发奇想,多选了一节课,她也没有防备,在他走进教室时屏住呼吸。她坐得很靠前,旁边的座位空着。易思违没想往后走,干脆坐到她旁边。 他说:“这里有人吗?” 乌南国抬手遮住脸,一声不吭地摇摇头。 那时候,对她来说,学校已经变得很痛苦。南国觉得自己太笨了,一开始竟然真以为吴曜凡能做朋友。她讨厌兰伊若,也讨厌吴曜凡。只要想到他们,早晨起来,身体就僵硬得像尸体一样,连下床都做不到。 但她开始在补习班见到易思违。 南国摘抄《外星人之恋》里的句子:“‘你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根本没有梦想。 “看着日出日落,除了这短短的几分钟,每天剩下的时间,他完全不想过。不用吃饭,什么也不用做。它睡觉,像一种传说中的生物,醒来只为看日出日落,然后再睡觉,循环往复。’ ” 她根本没有梦想,只想看日出日落,除了这短短的一会儿,其他的时间,她完全不想过。易思违就是她的日出和日落。 南国认为易思违绝不可能喜欢她。他是注定会获得幸福的人,能一帆风顺地生活,为他人所爱,找到一个温柔、善良、美好的伴侣,得到童话般幸福快乐的结局。 易思违上课不说话,真的在学习。课间的时候,他也不怎么跟周围人玩,一个人默默看手机。南国不敢搭话,也掏出手机。他的包上挂着一个毛绒小熊,有一次,他把包放在桌上,南国悄悄盯着看,被他发现了。 易思违笑了,解释说:“我小妹送的。” 南国太紧张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着手感很好。” 他不说话,她以为话题结束了。等过了一会儿,易思违推她手肘,乌南国回过头,他把小熊吊坠递给她。 南国一怔,接过去,握住在手里。最后她是怎么还给他的,她都忘光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毛绒小熊的手感真的很好。 然后他们对话,来上课会打招呼,谈论作业的时,闲聊很少,只有一两次。 她鼓起勇气问他:“你平时睡不好吗?” 易思违懵懵的:“嗯?” “每次下课,你一下就能睡着。” 他揉着眼睛说:“晚上看视频看太久了。” “什么视频?” “滑雪。你滑过雪吗?”易思违这个人有一点好,他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但会很明确传递出不讨厌对方的信号。一旦别人找他聊天,只要当时他愿意,他很乐于抛出话题。 “没有。你喜欢运动吧?”南国有知识储备。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8节 “还好,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显然,观察报告会和本人有出入。他说,“我想当外科医生。” 这跟运动有什么关系? “外科医生对体力要求很高。” 南国眼睛亮了:“你想当医生?” “好难啊。” 这是没有自信吗?还是说单纯的敏感,所以喜欢含糊其辞呢? 南国好喜欢他:“医生好啊,有编制,而且好找对象……不过你也不缺女朋友吧,哈哈哈。”发现自己说错话以后,她有些尴尬。 易思违特别平静,说:“没有啊,我还是母so。” 又是干巴巴的笑声:“哈哈哈,但是不缺嘛。你想专心学习吧?” “你怎么知道?”他是傻子吗?南国很关注他,可她不想被发现,这样说漏嘴,易思违竟然完全没觉察,“也不完全是。” 南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自推聊这么私密的事:“你要求很高?” “不,有爱就行。” “那就全看你了,毕竟喜欢你的人很多嘛。” “她们只是有点喜欢我吧?那不是爱。我很会看人的,”易思违说,“我喜不喜欢是重要,但是,我很自私的,对方爱我也很重要。” 具体的事与对话,她当然不会一一记录下来。但这一天,南国在心里回味了很多次。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在小号上发布:“想成为易思违的女朋友比呼吸更天经地义。一想到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爱,和某人圆满地生活在一起,我就恨你恨得要死。你治愈人心的笑容也变得像冰锥一样刺骨。” 心情好的时候,她在小号上这样写:“数不清多少个发病的晚上,易思违让我从极度痛苦中得到了安慰。所以我也希望你被爱,远离噩梦与深渊,不被那些邪恶的恶魔侵扰,找到一个能如你所愿温柔对待你的人。” 结课的时候,南国送了易思违一条金色的项链。易思违收下了,笑着对她说了“谢谢”。课间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交给她一个信封。南国带回家才打开,发现是几张薄薄的纸钞,差不多就是项链的价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南国经常做有关易思违的幻想。躯体化在床上动弹不得时,她幻想易思违陪伴在她身边,唱歌给她听。在学校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她幻想易思违和他一起学习,一起吃饭。她幻想他理解她,支持她,无条件地为她好。 这个账号是四年前创建的,但第一年几乎没怎么发过,直到南国旧病复发,使用频率才急遽增加。莫乌莉花了整整两天翻完,后来又读了好几次。期间她还是没哭过,双眼干燥,胸腔像干涸的枯井。 莫乌莉不喜欢病理性的南国,也讨厌浏览南国自怨自艾,但是,期间掺杂的某些内容才最让她不快。 她知道易思违是谁,听过这个名字。虽然忘记要怎么写,但是,反正姓氏肯定是“容易”的“易”。 她还知道,易思违和吴曜凡、兰伊若都认识,跟江麒也认识,甚至连好些不三不四的成年人也知道他。 莫乌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号时,手机不断滑落下去,砸在地上。是因为低血糖?还是说她太愤怒了?可是很奇怪,她有什么好愤怒的呢?好想下地狱,到地狱去揪住南国的头发,痛骂她是“丑八怪”。 她竟然抛下她一个人死了! 从出生起,莫乌莉就没有体会过绝望、无助或脆弱,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也不会给自己的感受命名。她不理解伤痛,只是拨打了补习机构的电话。 不论面色再如何凶恶,她也能挤出甜美热情的嗓音。 电话那头的人不会猜到她的表情:“是有这样一个学生,他和乌南国同一个年级。他现在考了哪个大学?这我们不是很清楚。毕竟今年,我们接的就是高二和准高三学生了。考生都还是回学校学习的……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易思违是个很好的孩子。” 骗子! “没有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 “他人缘很不错,我们都挺喜欢他的。” 白痴!肯定是被骗了!这样的谎言,她还不知道吗? 她用甜丝丝的声音回答:“是吗?那就好。” “那个……南国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节哀顺变。那个孩子……也是我们的不足,要是我们当初多关心她一点就好了。听说育才有个欺负过她的孩子愧疚得跳了楼,是不是?真是悲剧啊。” 莫乌莉坐在卧室里,拿着手机,目光停滞在两个孩子的照片上。周围忽然变得很静,安静得令人萎缩。 “坏人去死吧,普通人就闭嘴吧。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在这里高高在上地点评了。”她语速飞快,说完猛地挂断了电话。 莫乌莉崩溃了,或许是头一次,或许是再一次。她不会承认,但在旁人看来就是如此。 又是不能进食,也不能睡觉的漫长季节,莫乌莉不耐受温暖的气候。 她没有真的去找易思违这个人,没有力气,也还算理智。她瘦过头了,无法补充体力,但又必须活下去。渐渐的开始思考,真的有活着的必要吗? 与其说叔叔和婶婶有包容心,倒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是放任派。这对长辈甚至根本不知道南国没有下葬。莫乌莉支撑着入学,去拍摄新生照片。学生证上,她的模样不好看到令自己害怕。新生军训,莫乌莉不用参加,只需在医务室度日。 她在同班同学的名单上看到易思违。 这是命运。莫乌莉站在教室门口,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染了亚麻色的头发,金属耳钉在脸颊两旁发光,却并不比那张面孔惹眼。易思违面无表情,像冷漠与温柔不断搅拌着的水面。 别人借口喜欢发色,想拍下来参考去理发店。他笑了一下,很温顺地低下头,任由他们拍照。 莫乌莉远远地看着他,仿佛落入悍然凶残的地狱,空虚得难以忍耐,只有毁灭一条路可走,不愿意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去死。从此以后,人生与爱再不受控。 原来他长成这样。 原来是这个“思”和这个“违”。 莫乌莉不理解的情绪很多,但她懂得的,嫉妒、愤怒和厌恶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你是一个卑鄙的人。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你那令人作呕的把戏,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看穿了。你会作什么样的恶,我再清楚不过了。 莫乌莉讨厌易思违。 于是她又有了活下去的能力。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啊男主角 - 第38章 不宜(10) 第一次踏入莫乌莉家是那之后的事。十个月左右前, 易思违跟着汤祁乐的爸爸去射击馆。汤祁乐也在,虽然自家爸全程关心别人儿子。易思违还是第一次打枪,大概有点天赋, 能专注精神,玩得很开心。 汤祁乐挑了个好背景,拿着枪拍照, 一边摆姿势一边说:“我好像杀手!” 他又把易思违也推过去,强行帮他拍。易思违态度消极, 不是很配合。汤祁乐心情不好, 有点发脾气:“你这个人, 跟你玩太没劲了。能不能真心换真心啊?” 易思违被他吓到, 配合拍了照, 还笑着打圆场:“我不是杀手,我想当王子。” 汤祁乐仍然有怨气, 易思违过去给他捏肩。汤祁乐说:“我刚才是不对,但你平时总这样, 我本来就忍着了。你只按你喜欢的来,等你搬出宿舍, 怕是连消息都不会回我了。易思违,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说得太夸张了。”易思违被他较真的样子逗笑了,不过, 沟通很重要。他耐心地哄他说,“你和小田肯定是朋友啊。你们都是很有主见,又很善良的人。我看人很准的。我是真心喜欢你们。” 每个人的为友之道都不同, 这一点, 汤祁乐也明白。渐渐地, 他也消了气, 易思违伸出手,汤祁乐挥掌拍了一下,这就算和好。 那时候,易思违还没和莫乌莉确定关系。他掏出手机,壁纸没换掉,还是那张潘朵然给莫乌莉拍的照片。 汤祁乐看到了,问他说:“你报复班长的战线是不是拉得有点长?” “……”易思违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在大庭广众下宣称自己喜欢莫乌莉,借此给她添堵。可最近,他的动机已经改变了,抛出去的幌子反而成了真。 汤祁乐在碎碎念:“哦对了,跟你说,这段时间,我发现班长其实长得还挺漂亮。她底子很好对吧?就是太憔悴了,在教室又老戴眼镜……” 易思违突然看着他。汤祁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狐疑地看着他。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一个摸不着头脑,另一个不解释。到最后,易思违蓦地笑了。易思违笑着低下头:“我也觉得。” 汤祁乐听懂了,眼前一亮:“你不会是?” “……” “你笑什么啊?易思违?哈哈哈,你别太离谱了。真的假的?” 易思违转身就走,汤祁乐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前一后下了台阶。 易思违侧过头,微笑着问:“要是她喜欢我就好了,你能理解吧?” “理解什么啊?”这个疯子。汤祁乐好想笑,“快说!从头到尾给我仔细交代!” 易思违思考过了:“怎么说呢……她有点……反正……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汤祁乐觉得此刻的易思违太有趣了。这个人并非想含糊其辞,而是真的无法把抽象的事物具像化,概括来说就是——“你被迷住了吧?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易思违只顾着笑,没有否认。 射击结束后吃了饭,也是中年大叔的靶场老板很喜欢易思违,主动加他微信。 易思违拿出手机,通过申请。通知经久没有处理,他偶然看到一条这样的信息。 “离莫乌莉远点”。 后面跟着几个红色的惊叹号。 他点进这个人的名片,显而易见是临时注册的,信息隐藏了,没有什么可挖。易思违没有多在意。 有一段时间,易思违去买东西,遇到特别的香味,总会停下来站一会儿。他对气味很注意,自己常年用香氛,护理的东西也会留意。他对气味敏感,能分辨出被灯光照太久,气味发生改变的试用装,但他不是香水爱好者,单纯讨厌不喜欢的味道,所以才要把自己弄得香香的。这是少有的,易思违会主动引以为豪的优点。 对莫乌莉有兴趣以后,他常常无意识想到她。在香氛店闻到适合的香味会驻足,明明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但也还是买下来。他花钱大手大脚是问题,被她迷住也是问题。 放在平时,他虽然怕生,但个性也随和。就算不是很熟,送件礼物也没什么。可牵扯到莫乌莉,事情就无缘无故变得很复杂。 易思违想,可能是因为莫乌莉的前男友和他住同一间宿舍。 他拎着纸袋回学校时,闻京就坐在寝室里看游戏比赛。闻京突然从座位一跃而起,破口大骂,吓了所有人一跳,结果是骂电竞选手卖队友去偷点。 到最后,易思违还是自己用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至少想听听莫乌莉的看法。要是她说她喜欢,那他一定会很开心。 莫乌莉毫无反应,他就更加迫切,希望她发觉,于是老围着她转。他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易思违自己也不确定。 他在她身边出现得越多,她就越警惕。他向她靠近,她从不退缩,反而有种迎战的姿态。他们好像变亲密了,熟悉了彼此。可时不时的,她脸上又会浮现出危险的表情。 莫乌莉喜欢盯着别人看,画漆黑的内眼线,虹膜颜色却很浅。大多数时候是打量,透着一种清晰的疏离感,只有瞪着他时,她才会有戒备、厌倦、试探和破坏欲。种种欲望宛如浮冰般,赤-裸又隐秘,让易思违想再深地接触她。他承认,这种心理是一种异常的情操。 尽管易思违没有说出口,但和莫乌莉确定关系很开心。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 一定程度的人见人爱太浅薄了。和她在一起,他总觉得凭空多出许多好情绪,足够让他分给身边其他人。这就是爱吧。 有次看到她在用手机。易思违刻意避开视线,她却没在意,毕竟只是在看朋友圈。他偶然瞄到一条,随口提问:“这是谁?” 那是莫星云发的一条动态,宣传他们学生会的新活动,说明时间、地点和规则后,为了强调,他在后面加了好几个惊叹号的emoji。 “莫星云?”莫乌莉淡淡地说,“我堂哥。” 男生用绘文字的不多。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39节 易思违没见过莫星云,只从第三人口中了解到他,看过照片。他对这个人的印象是“狗一样的堂哥”。 这里的狗没有侮辱的意思,单纯是一种形容。因为真的很像。如果说莫乌莉是狈,那这匹帮她移动的动物绝不是狼,大概就是类似的动物。狗再合适不过了。 易思违以为他只是对妹妹过保护,没有很关注这个人。 兰伊若第一次联系他以后,他们约在水烟店见面。易思违没去过那种地方,开车找地方要很久,停车又花了好一阵。那时候,他见到了莫星云。莫星云跟着兰伊若,很奇怪,也足够让他留意。 易思违没下车,一直等到莫星云走掉才动身,让兰伊若多等了四十多分钟。 兰伊若和易思违见面,理由是知道他在哪里上学。她在那里没有其他熟人。 军校、警校、医学院这类有独立体系的学院有一套自己的内循环,比起其他大学相对封闭。加上他们学校学习任务重,难接触到也正常。 时隔两年再见,兰伊若变化很大,不是说长相。 她看起来怪怪的。 兰伊若很卖力地睁着眼,反应也一惊一乍,笑得特别夸张,小动作很多。总而言之……有种会去看精神心理科的感觉。 他们简单寒暄了一下。 易思违说:“过得还好吗?” 兰伊若的笑声非常尖锐,像一把绷紧弦的小提琴:“当然了!当然过得好!怎么会不好!刚开始吴曜凡那个的时候是不太舒服,但是都过去了!过去了就好了啦!” “嗯,”易思违看着她的眼睛,回答说,“那就好。” “你呢?也好吧?你肯定很好,你一直都很好的。” “是吧。” “人各有各的路嘛。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没有高考,父母直接送他去加拿大了。他在那边嗑大-麻,过得可开心了。就是联系不上。” 易思违不回答了,因为他知道沉默也可以。 两三轮无意义的对话结束,易思违在想要不要问问莫星云的事,兰伊若却进入其他正题。 她问:“你认识莫乌莉这个人吗?” 易思违迟疑了片刻,时间很短,很难察觉。 他说:“我和她同一个班。” “真的吗?”兰伊若涂了颜色很正的口红,笑得太用力,让人担心嘴角会不会裂开,“太好了!真的假的?” “是真的。” “我的妈妈呀。易思违,你要帮我……你能帮我吗?你帮我好不好?” “她怎么了吗?” 刚刚只是语无伦次,这一刻,兰伊若忽然流下了眼泪。她泣不成声,周围偶尔有人看过来,大概在猜想这是什么渣男甩女友的狗血场合。易思违不为所动,取了纸巾,递到她旁边的桌上。 兰伊若拿了过去,怯生生地看着他。她还记得,从以前开始,易思违就是个好人,对谁都很真诚。尤其她还清楚地记得,吴曜凡也很信赖他。 兰伊若说:“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莫乌莉在哪里都有眼线,她的权力很大。我家可能也有她装的监听器。我现在住在宿舍,才终于安全了。但是,我感觉我手机被下载了软件,就是电视里那种,能看到你发了什么消息,打了什么电话的。有一次我去上厕所,把手机放在了包里。我把包落在教室。没准那时候有被拿走,下载过什么……还有,我睡觉的时候也……我害怕了,就发短信骂她,让她别监视我了。但她总是拉黑我。反正,我们要小心她在监视我们。” 嗯? 易思违看着她。 分明是相当不合逻辑的话,兰伊若却说得信誓旦旦,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易思违不急着插话。 兰伊若还在哭,用力吸着鼻子,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像魔法一样拿出新的纸巾,低声告诉她:“你别着急,慢慢说吧。” 她小心地擦了眼泪,之后去了一次洗手间,认认真真补了妆。再出来,兰伊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很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但我没想到她会做得那么绝。” 恶魔所犯下的罪行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对莫乌莉,易思违有种本能的饥渴,急切填满心里脆弱的空虚,以弥补他长久蜷缩在闭塞空间中发酵的需求。爱高尚、珍贵,具有利他性,能令人脱离困境。他误认为自己得到了她的爱。 而这正是他被毁灭的缘故。 第39章 不宜(11) 剩下的时间里, 他们又见了四到五次面。 最晚是在凌晨两点,易思违接到电话,兰伊若喝醉了酒, 在大街上蹲着不走,有好心人帮忙打电话。他倒是没睡,还在学习, 但也收拾好了书,洗过澡准备躺下。 易思违临时开着车过去, 灯红酒绿, 明亮得好像白天。周围喧闹, 这个点也热闹非凡。兰伊若醉倒在地, 靠着墙席地而坐, 双腿张开,穿的是包臀裙, 这样无疑会走光。但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宿舍门禁也过了。 要怎么办? 易思违站在她跟前, 弯下腰去,先按住她的膝盖, 把她的两条腿推到一边。他轻声说:“兰伊若?兰伊若。你还好吗?” 兰伊若嘟囔一声, 听不清说了什么,身体滑下去, 躺在地上,又想把腿折叠起来。 旁边人频频笑着,小声议论:“男朋友吗?” 这一次, 易思违直起身, 麻烦旁边的女生帮忙。他去开了车过来, 把她接到车上。兰伊若没有吐, 慢慢地有了意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醒来第一反应很惊恐,但嘴里吐出的却是:“莫乌莉?!” 莫乌莉不在这里。 易思违想。 很快,兰伊若也注意到了,她放松下来,又醉得迷迷糊糊。易思违说:“现在送你去哪里?学校可以吗?” 兰伊若不说话。 易思违也头疼:“你有亲戚朋友住在这里吗?” 她根本没有意识。 “莫乌莉会知道吗?”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莫乌莉隐瞒了他一些事,相对的,有些事他也不得不瞒着她。 听到这个名字,兰伊若猛地坐了起来。这下她清醒了,捂着头说:“我这是……在哪里?” “刚从酒吧出来,你喝太多了。我送你回学校。” “不要。” “……” 兰伊若攀在驾驶座后面,伸出手指,在他肩膀上画圈。她问:“我们去酒店好不好?” “不好。”易思违目视前方,车里天朗气清。他很镇定,握着方向盘,轻飘飘地确认空调效果。 兰伊若说:“我们学校旁边有个24小时自习室,你把我送到那里去。” 他从电子地图上找到,停车。她下去,没道谢也没道别,扶着内衣肩带,轻车熟路地进门。兰伊若直接刷的房卡,明显是常客。 碰面的时候,易思违会顺便留意周围环境。偶尔莫星云出现,易思违会找理由让兰伊若换地点。假如她不同意,那就另外换时间见面。水烟店烟雾缭绕,充斥着他不认可的气息。在那里,兰伊若和他说起莫乌莉。 易思违不相信。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兰伊若描述的那个人与佛教里的恶鬼无异,无比聪明,却又极其邪恶,能自由自在地改变形态,为他人招致疾病、精神错乱和死亡。走火入魔的魔女无情无义,藐视规则,以他人的痛苦为乐,啖食人肉,血浆横飞。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就是真的。”兰伊若拿出手机,提供了她从未发出来过的照片。拍立得里,莫乌莉站在兰伊若身边,两颊泛着月亮般冰冷的光,似笑非笑,做着可爱的表情。 易思违说:“好吧。按你说的,她为了好玩,把你们的人生毁得一塌糊涂,还逼死了吴曜凡——” “不是逼死,就是她杀的。是她亲手杀的。” “好。”一个精神状态像她一样的人,有什么可反驳的呢? 兰伊若说:“我觉得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你。” “我?” 她言之凿凿,光看表情,精神状况实在令人担忧:“对!” 易思违说:“为什么?” “你认识乌南国吗?” 易思违是真的回想了,人一生会遇到的人有多少?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更不可能每一个的姓名都清楚。他回答:“没有听说过。” 兰伊若反倒笑了两声:“没听说过就对了,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呢?那种人肯定入不了你的眼的。” “她是谁?” “我还没说完,莫乌莉之所以盯上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乌南国。我们被她害惨了——” 感觉话题又要绕回去了,易思违受不了这种谈话节奏。他打断她:“所以,乌南国是谁?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兰伊若突然不说话了。 易思违移动视线,默默地想,原来是做了亏心事。他绕开这件事:“为什么说她盯上我了?” 兰伊若又按了一次静音键,这下能发出声音了:“我也是听你们学校的人说的。那时候,乌南国好像喜欢你。” “那我也不认识她。”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这么说有点自恋,但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其实,易思违已经隐约感觉到不快,他为什么非得听别人说他的女友选择自己是别有所图?明明他们是你情我愿,高高兴兴谈的恋爱。 兰伊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爬到桌子上,唾沫星子乱飞,抽的烟一口比一口厉害:“我们害得乌南国休了学,莫乌莉就要报复我们。乌南国喜欢你,鬼知道莫乌莉怎么想的,她精神不正常。可能她觉得你不识好歹,没看上她妹妹?也可能她和她妹妹搞拉拉,莫乌莉本来就不是纯异性恋。你要小心,她会接近你,诱惑你,欺骗你,然后把人逼上绝路,彻彻底底地毁掉你……” 易思违觉得兰伊若应该吃点碳酸锂缓释片。 回去的时候,他开着车,随便放了一首白色条纹乐队的歌。这是他最喜欢的乐队,莫乌莉也喜欢。他们曾经在地铁上一起听他们的歌,聊着无所谓的事,从没有人让他感到那样放松过,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最好的。 兰伊若就像一个满口“地心人”和“眉心轮”的阴谋论者,说着疯狂的话,满脑子臆测。莫乌莉是有目的接近他的,怎么可能呢?他一没继承王位,二没有金子。 想到这里,易思违还笑了一下。 可是,下一个瞬间,“假如是真的呢”的念头一闪而过。 莫乌莉也许不爱他呢?要是他全程被她耍得团团转呢?假如他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呢? 这种可能性让他产生了动摇。 那是和平时一样度过的几个月,在他的人生里,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学习、准备考试、混课题,这些足够他忙碌的。但在空隙里,他还做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事。 “喂?” “喂。” “老师你好,我是易思违。还记得我吗?” “啊!是易思违啊,当然记得你了。好久不见了!”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0节 “好久不见。” “你现在在大学?” “是的。老师,我想问问您记不记得乌南国这个名字?” “乌南国?记得呀。她很可怜啊……” “嗯?” “你不知道吗?”这一段,老师在压低声音,“她好像自杀了。” “……” “她家里人还打电话来了……好像,我记得,还问到了你。” “……” “是姐姐吧,好凶的呢,一直打听你的事。” “……” …… “喂?阿姨您好,我叫易思违。是闻京以前的室友,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有什么事吗?” “请问闻京在吗?” “等一下。” 一连串拖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几句亲昵的呼唤,有人不耐烦,有人叹气。最后,电话被接过去。 “喂?” “闻京,是我。” “易思违?你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莫乌莉的事。” “啊?!”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有跟你说过我什么吗?” “你有病吧?!” “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你他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正常!我早就该注意到了!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难怪!难怪!她总动不动撺掇我说你坏话,我们视频也总让我拍寝室……你们那时候就有一腿了吧?!” 旁边传来了闻京妈妈的声音:“京京,京京你别激动——” 电话挂断前,闻京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她还让我往你身上泼上汽油,一把火烧死你,我信了她的邪!我是没胆子做,有本事她自己干去!” 天浑然黑了,窗外只有风呼啸。即将是春季,衣服上粘着不知哪来的草籽。易思违独自在黑暗里坐着。胸腔里有什么在一阵一阵地鼓动,为了缓解这种压抑的痛楚,他只好在室内徒劳地徘徊。脑海里不断出现弯腰哭泣的女生,瓢泼的泪将他从茫然中浇醒,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莫乌莉的眼神。 易思违感到窒息,仿佛被塑料膜裹住,封死,他变成了尸体,被用解剖刀切开皮肤、翻起皮瓣,组织也被切成肉泥,血管、神经和肌肉被剪断,骨骼被拆解,用骨锤敲个粉碎。 他想到莫乌莉的微笑。 洗手间窄小又逼仄,四周都没有开灯,易思违必须强迫自己忘记这件事,转移他对莫乌莉的猜测,借此让自己好受一点。但同时,他又不得不睁大眼睛寻找她的缺点,拼了命地诋毁她,才能努力不让自己进一步沦陷。 他若无其事地维持着自己,她在车里问他:“我姐姐的姓很少见,名字也很特别。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莫乌莉的爱是一场骗局。她看透了他的弱点,咬住了他的软肋,毫不留情地击碎他,润物无声地泼洒汽油,然后,点燃火烛。 易思违无可救药地自欺欺人,而这一刻,他被她再直白不过地知会,他的结局唯有被付之一炬。他自以为洞察他人,却羊入虎口。 像被藤鞭抽打过一般,伤口隐隐作痛。易思违变成了石头,能回答的只有:“我没听说过。” 之后,他们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做的爱。 他感到绝望,只想麻痹自己的神经。做到后来,她明显在分心。他什么都知道,动摇的心情重叠了,但不能与彼此诉说。 两个人缩在同一张沙发上,她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卖力地抑制痛苦,抵住即将坍塌的壁垒,回答她:“没有。你在想什么?” 她又提到了她妹妹的名字。事实上,易思违始终以为乌南国是她妹妹。 假如他当初做了些什么,一切能改变吗?不。大概不行。既然她不会爱人,冷酷得像是怪物,那她肯定不会爱上他,不论情况如何。 易思违说:“要是我认识她就好了。” 莫乌莉无缘无故请假的日子里,兰伊若打电话给易思违。他们约在水烟店见面,之后转移到自习室,取了东西以后再到快捷酒店开房。 酒店房间是双人床,浴室很精致,室内弥漫着茶叶熏香。 兰伊若拿出自己的电脑,把吴曜凡坠楼第二天公寓电梯的监控录像放给他看。她神神叨叨地说:“这摄像头经常坏,物业经常修,导致时间有误差。吴曜凡死的时候,那群警察很快就盖棺定论了,说是自杀。但是我跑去调了时间,一段一段看,结果看到这个。” 里面是吴曜凡坠楼当天的内容,因为设备的问题,推迟了几个小时。警察没当回事,草草检查了当时的录像,确认没有异常就完事。 但是,这段吴曜凡扇莫乌莉耳光的内容就被忽略了。 当然,假如再往后推二十来分钟,就能看到莫乌莉下楼,与吴曜凡坠楼的时间错开。可是,现在的兰伊若根本不管那些:“物业那边定期清监控,这段录像现在只有我才有。我的几个设备,莫乌莉都有可能监控,只有这台电脑没联网,肯定是安全的。我就只留了这一个档。它可是我的最终武器……我还写了一个文章,易思违,你帮我看看——” 那是她总结的莫乌莉的罪行。 □□易,杀人,吸毒,组织作弊,挑唆犯罪。虽然是莫须有的内容,但很有说服力。看得出费了很大功夫梳理时间线,还搭配了一些聊天记录和照片。 易思违从未了解过莫乌莉。他极度的缺爱,可她却是另一个极端。他一点都没察觉,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仅此一步,然后落入陷阱。 她像疯了似的宣布:“我要把这个发到网上,买热门,买推广,能买的都要买,告诉所有人,莫乌莉是罪犯!” 兰伊若扑过来,抱住易思违的腰,轻轻用脸蹭着他。她朝他微笑,看着他的脸。 “你不怕被告诽谤?” “我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会怕?!”兰伊若笑出声来,“再说了,现在网上有谁真的关心真相吗?这是互联网时代的福利!男孩侮辱陌生的成年女性,被打以后找媒体掐头去尾地报道,就能逼对方自杀!家长在孩子衣服上洒红墨水,就能说成是老师体罚,让老师丢饭碗!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没有觉察到,时隔多年,自己仍在使用曾经别人教她的辩词。 易思违说:“写得挺好的,请人改过吗?” 兰伊若笑着说:“没有,是我自己打磨的。我哪敢随便给人看,万一被偷呢?别看我这样,作文写得还不错。” “看得出来,”易思违若有所思,盯着屏幕,突然回过头,“你去帮我倒杯水。” “好。” 兰伊若转过身,到门口的行李架上取东西。易思违看着笔记本电脑,伸出手,搭在屏幕上方。他把它压下去,盖好,动作很小心,很爱惜。 易思违盖上那台笔记本电脑。 下一秒,他抓住它,用力地往墙壁上砸去。兰伊若凄厉地尖叫,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地,咕噜咕噜滚向凹陷处。象征破坏的巨响反复回荡,易思违面无表情,一次也没眨眼,专注于完成这项暴力。 他一言不发,没有笑容,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态度与行为本身形成激剧的割裂感。 易思违砸毁那台笔记本电脑,将它摔得四分五裂,手背擦伤,但却没有知觉。石头感觉不到疼痛。 兰伊若的精神不安定达到顶峰,浑身瘫软,跌倒在地。她又哭又嚎,打滚撒泼。易思违置若罔闻。他绕过她,取过自己的包,又回到原地,把破碎的零件装进去。 临走之前,易思违掏出钱夹,把里面的钞票全拿出来,放在门口的桌上。 他并不悲惨。易思违始终这样觉得。他已经拥有很多东西,遭遇再多的烦恼也值得忍耐,没什么牢骚可发。每个人都经历着自己的困难。他不想被安慰,也不是那么需要陪伴,从出生到现在,他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健全的人生。但是,大概还是孤独的,可他没能及时察觉,所以因孤独而渐渐发了狂。 他只迫切想要过一次什么东西,却就这样招致灾难。 深冬的夜晚,易思违去了莫乌莉家,那里是一座堆满垃圾的坟场。莫乌莉坐在姐妹的骨灰盒旁,静静地望着他。她问他:“你知道多少了?” 他说:“兰伊若不会再来烦你了。” 莫乌莉顿了顿,她转动眼睛,忽然间,就这样会了意。她有点意外,但还是站起身,向他走过去。她牵住他的衣袖,试图像往常一样吻他。 易思违抬起手,抵住她的咽喉,没有用力扼住,仅仅只是往后推。 莫乌莉被推开来,茫然而残忍地看着他。易思违微微眯起眼,那样无所谓的、消沉的、多情而充满蔑视的神色令人窒息。 易思违开口,一字一顿,仿佛在将自己凌迟:“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 她被压着脖颈,吞咽时,他手掌底下的知觉像心跳。可那悸动的不是心脏,而是欲望。莫乌莉罕见地坦诚:“我可能喜欢上你了,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这就是那颗燃烧着的火种,悄无声息地下坠,落到他身上。 他愚不可及,他自作聪明,他自命不凡,他以为自己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真该死啊。 易思违松开手,欲言又止,细微地转动眼睛,遏制住雾一般的眼泪。也没有很伤心,也不是那么的痛苦。希望,最好,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只有这种程度。 不用等到春季,他们选择了分手。理由居然与其他事都无关,单纯是爱与不爱的问题。 他走了。 无聊让四季的变迁毫无意义,而这没有意思的四季最终会持续为人的一生。莫乌莉坐在原地,无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她只是感到些许寂寞。 来年开学,莫乌莉没有再回学校。 她消失了,听潘朵然说在国外申请到了学校。莫乌莉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在易思违身体里留下斑驳的烧痕。他偶尔会想起她,但不会说出口,最煎熬的时候也会祈祷,谁能来拯救自己,驱散他所中的魔咒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之后的剧情会是十年后 我也要准备过节了,先请一下假。更新了会weibo通知 谢谢各位阅读到这里 - 第40章 私奔(1) 手术到了结尾, 主刀医师是以前在公立医院就带他的老师,走之前谈了vip病房的事。 麻醉科医生下班,易思违也该走了, 和护士打过招呼,回到值班室,已经晚上十点多。他开始看新入院的病人, 向科室的教授汇报,教授的反馈很晚才下来, 他会趁这个时间去排手术, 做过的手术也要整理一遍, 完了还要汇总, 通知主刀医师和其他住院医病理结果。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1节 忙完工作, 易思违打开课题,查资料, 敲键盘,忙活几个小时。 他出去接水, 碰到同事,问了句“还没下班吗”, 却得到“才来上班呢”的回答。 从去年背上岗位起, 白天和晚上的界限就开始模糊了。反正就是一个劲干活。他经常懒得上床,抱着手臂往后仰, 坐着睡一会儿。 第二天开始,住院总又要忙来忙去,像有单独办公室的杂役一样到处跑, 和前一天一模一样。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年半, 述职评议汇报会都开完了。医院不缺人手, 医信部主任很喜欢他, 本该轮到其他住院医,却因不可抗力拖延了好几个月。 易思违很适合工作,办事细致,人缘又好,大家都喜欢他。少之又少的意外情况里,就算被脾气不好的同事迁怒,他也很少埋怨。最近实在太累,偶尔会站着睡着,然后被教授骂醒。 他外表的优势没变,是缺乏睡眠也不会脸肿的体质,头发理短过,但也时不时长得太长,嫌麻烦通常会压到后面,露出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只是习惯了戴口罩,有时病人突然来找医生,他在吃饭,自然会露出脸。对方难免要愣一下,怀疑自己是否误入医疗剧拍摄现场。 但是,也有些东西是变了的。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会停滞不前。 易思违陪教授去巡诊,教授不大体量学生面子,当着病人和实习医生的面骂管床医生。易思违默默不插嘴,等教授走了,他才用肩膀撞一撞同事,权当做安慰。 他跟出去,教授准备往vip病房去。前两天手术,大家一起聊过。病患年纪并不大,不到三十岁,瓣膜就已经全部损坏,不得不放入人工瓣膜。 教授说:“vip病房一个月要花多少钱?二十多万?” 易思违仰头滴眼药水:“差不多。” “比icu便宜啊。你今年要准备职称了吧?交接了工作吗?要是还逼你当科秘,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维权。” 教授很喜欢他,就像以前一样,易思违总是很受叔叔伯伯欢迎。 一路闲聊,到了病房门口,正好遇到护士出来。两边打了招呼。他们进门,病人刚吃过午餐。 病人长着一张没遇到过挫折的脸,家里在政商两界都有涉猎,是搞房地产的,才富到第二代。刚进来那天出现了心脏停搏,是易思违做的心肺复苏。 一看到医生,他没有变得神采奕奕,相反虚弱下去,告诉他们他最近感到哪里不舒服,担忧地问会不会有事。有的病人就会这样。这种人会很关心自己的身体,也有足够的财力。 教授回答了一些问题,也没多寒暄。对于医生而非医院来说,摇钱树的概念并不清晰。 病人让护工从口袋里摸了个信封出来,跟到门外,想送到教授手里,硬是被拒绝了。不论公私,这年头,这种事都是要丢饭碗的。 走出去后,教授和易思违继续闲聊。他说:“你还没找女朋友吗?” 易思违低头看手机,在回其他教授消息:“我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没有时间。” 教授问:“你应该马上就能休假了吧?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我同学有个女儿,是从美国回来的,可漂亮了。她一看到你照片就相中你了,我说你天天值班,人家就一直没跟别的人吃饭,专心等着你呢……” 易思违倒是想笑,但太累了,也没抬起眼,就勾了勾嘴角,说:“不要,我准备把假用来睡觉的。” 又被拒绝,教授开始骂骂咧咧:“你这个人,不知道工作生活两不误吗?我在你这个时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和带教的医生关系向来好,类似忘年交,是不分长晚辈关系,能直接动手动脚的那种交情。 易思违以为自己躲掉了,但实际上没有。 过了几天,他刚帮一台手术协调到助手,回去准备吃放软的泡面,教授就火急火燎打电话来,要他下楼,帮忙取个快递。 易思违也没多想,穿着洗手服就下楼,没见到快递员,才拨通教授的电话,背后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反应有点过激,下意识往前缩,抱着手肘转过身。背后站着喷香水的年轻女性。 她笑着说:“是易思违易医生吧?” 易思违不认识她,但很快就明白了情况。这就是教授之前说过的相亲对象。又不是老中医,为什么这样琐碎?他着实没打扮,维护形象的活动,在医院基本只保证洗脸和剃须这两项。 易思违相当天真地想,应该能让人失望吧,女生不都很讨厌邋遢的异性吗?但他小看了“不修边幅”这四个字,也完全忘了自己硬件的水准。 因为是饭点,对方又是专门来的,他也不能只买杯咖啡,随随便便打发人家。 易思违迫切盼望来一通电话,把他叫回去。这在往常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刚掀开盒饭的时候,刚躺下的时候,刚准备为自己的仕途看点材料的时候,马上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打电话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死活没有。 他只能和她在食堂面对面坐着,边吃饭边尬聊。 对方一副很擅长人际交往的样子:“不好意思,来得这么突然,你很头疼吧?” 易思违反应有点慢:“嗯?没有。” “哈哈哈,”女生笑声特别爽朗,“你是不是很累?我爸爸也是医生,我知道的。干这行都挺累的,尤其是这个年纪,格外磨人。” 又聊了一会儿,他得知她的父亲竟然是另一间医院的院长。易思违有点惊讶,但只是一瞬间,他说他跟着教授在一个学术会上见过那位领导,这话没带任何想法。 女生听完咯咯咯笑了,问他说:“那下次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他却敬谢不敏,毕竟是真的太忙,而且也没有见的必要。 在国内传统的语境里,考虑成家的事,双方年纪都不小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尤其女生还挺爽快,最终还是直奔主题。 女生说:“你平时有固定性伴侣吗?” “咳……”易思违在喝咖啡,不小心呛住了。他幻觉咖啡豆苦涩的味道蔓延到神经中枢。 “没事吧?我听说你没有交女朋友,想着挺忙的,估计是真的。但是你这个长相,哈哈哈,不好意思,可能我以貌取人了。我对这方面很开放的,我也可以直接说,我在美国读master的时候也很爱玩。只要健康,没有感染什么病就行。我是不是太冒昧了?” 易思违说:“不会。” 他话不多,只是微笑,一副温和的样子。 是太累了吗? 还是个性就是如此? 女方默默打量起他,越发感到有趣。她自认阅历不算单薄,能看出眼前人极重视分寸感,对肢体接触也不热络。大概刚登场时,她打招呼的方式就错了。如今这样的试探更令他不快。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她看中他的地方很简单,脸。长成这样的人不多见,大概正因为是个例,所以连性格都罕见。一开始,她很普通地认为是大玩咖,男医生,胡搞一些反而常见,她家干这行的男家眷胡搞程度也不一般。然而,她却听到别人用“内向”和“怕生”来形容他。 眼前的人绝对知道自己长得帅,只是,并不靠这个来博取爱。 假如让她找关键词来评价他,她大概会选“疲惫”。易思违没戴口罩,头发有点乱,垂着眼睛,被搭话时会先微笑。太温吞了,没有任何能刺伤人的地方。 她不由得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他没听清。 还在读本科的实习医生经过,最近轮到他们科室,所以之前打过招呼。大学生们跟易思违问好,他风轻云淡地笑了,问他们吃了饭没有,然后很自然地递出卡请客。 工作的电话终于来了。 易思违接通,接应说“马上到”,然后朝对面抱歉地笑笑。他起身,不忘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女方重复了一遍问题,易思违在收拾餐桌,他停顿了一下。 易思违说:“善良就行了。” 他说完,颔首道别,然后小跑离开。 找上医院门来相亲的女性又坐了一会儿,刚才来过的医学生递了出入证给她,说是能免停车费,刚才易思违麻烦他们去帮忙办的。 易思违走进vip病房,护士、主刀的教授和另一位专家教授都在,床另一边是医院外的人。 不需要特别介绍,因为是他安排的术前谈话,易思违知道。来的是病人的哥哥。 周敬如和周聿澍是这对有钱人家的兄弟,患病的是周聿澍,他是一名退役了的滑雪运动员。周敬如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秘书,加上自己请的护工,还挺有有钱人派头。但是,不管身份地位如何,但凡是人,总归要生病。上了手术台,每个人都一样。 教授环顾一周,向易思违伸出手。易思违把文件拿给他。护士在支桌板。负责手术主刀的医生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周聿澍打断他:“不好意思,能稍微等一下吗?我太太要来。” 教授说:“您已经成家了?” 门口响铃,护士步行去打开门。隔着遮光帘,他们听到她在询问:“周……请问您是周聿澍先生的妻子吗?”另一个声音回答:“是的,我姓莫。” 他回过头。 她走进来。 鞋跟尖锐、锋利,脚步声一下接一下,踩踏在他心脏上。即便碎裂,易思违也习惯做出无事发生的表情,使得谁都发觉不了,他正体验着怪核梦境般的诡异感——例如藏在桌下,看到桌外陌生人带血的双脚,又例如三更半夜将手伸出被窝,凭空被一只手握住。 对莫乌莉来说,曾经,她向他施加的行径大约只是捉弄。相遇与离别都是游戏,充满乐趣,精彩纷呈。当然,不可否认,恶作剧避不开一些无伤大雅的伤害,伤痕也是趣味滋生的地方。疮痂不值一提。 可于易思违而言,那只是屠夫对猪狗的宰杀,仅此而已。 他讨厌她,恨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持续下去。 想扼住她的咽喉,想将她推进水中。想和她捆绑在一起,用自己的重量令她沉江,一起溺毙,自己淹死也无所谓。就是这样的恨。 长发被盘在脑后,莫乌莉化的是淡妆,成长后的脸庞清隽明朗,更突出自己本身的美丽。现在是春季,她穿着黑白虎纹的连衣裙,露出修长的双腿,戴项链,鞋子昂贵,有质感,且不会喧宾夺主。 眼周肌肉纹丝不动,嘴角向上扬,露出少许牙齿,那张脸上浮现出最典型的“莫乌莉式”的微笑。 旁边有其他人在发出问候,唯独易思违盯着莫乌莉,常常携带的温柔烟消云散,一点不剩。 他静静地站着,眼神冰冷,一言不发,抗拒暴力施予,也反感情感绑架,所以,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私奔(2) 要说莫乌莉最大的变化, 大概还是皮囊上的。她长相精致,家境优渥,从不吝啬为自己消费, 因此穿衣打扮上都很阔绰,加上审美又好,从前就很出挑。但是, 现在又不同。 浸淫社会后的她还是美,和以前相比, 抛弃了学生时代的一些暗黑风格, 更融入周围人。妆容更加平常, 服饰更加昂贵, 乍一看社会性越来越强, 但欺骗性必然也在暗处水涨船高。 她笑着,和病房里的人打招呼:“之后还要请医生多上心。” 作为在场最有话语权的医护人员, 加上也是手术的主导者,身为主刀医生的教授中规中矩地表态:“当然。” 周聿澍朝莫乌莉微笑, 轻轻地伸出手,摊开放在被子上, 嘟囔似的笑道:“都说了没事了。没那么严重。” 虽说前段时间见到医生时, 他还非常紧张。 护士自然地让出一条路,使得莫乌莉能直线距离接近病床。莫乌莉站到病床边, 握住周聿澍的手。两个人朝彼此微笑,无名指上的对戒闪烁着光芒。 周敬如问教授:“我们有个需要他投票的董事会要开,手术还能推一推吗?” “这肯定……”教授下意识侧过身, 想跟旁边的易思违一起笑笑, 但意外的, 他的得意门生今天有点严肃过头, 他只能自己说,“不合适。” 易思违翻转平板电脑,交到教授手里,又把打印的纸质文件递给病人和家属。整个过程中,他的行动都十分流畅、冷静,毫无异样。 教授开始说明具体的手术情况。医疗术语很多,但也会用通俗的语言讲清楚。病人家属们都在仔细聆听,间歇性地提问,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聿澍已经品尝过心脏停跳的痛苦,过几天就要动手术,这时候也在听。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国外训练的缘故,他的长相有些亚裔风格,小麦色皮肤,有些娃娃脸。在他身边,莫乌莉像是一针绝佳的镇定剂,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们年轻,漂亮,般配,穿着名贵,住得起vip病房。 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 手术的解说中,易思违在教授旁边待命,有时候也微微点头,算是一种催人心安的附和。一个星期,他睡了不到二十个小时,很困,非常累,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心跳太突兀。这是提示休息的信号,不是一个好预兆,可是,现在的他无暇去思考那些。 易思违低着头,蓦然间,他感觉到一束目光。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2节 主刀医生在说至关重要的救命手术,莫乌莉牵着丈夫的手,目不转睛望向专家身边的人。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其他人也在。日光从窗外落入,莫乌莉看着易思违,内眼线将虹膜颜色衬得尤其单薄。她喜欢上下打量,又或者盯着人看,嘴角极浅地上扬,很难判断意图。 易思违看了她一眼。教授在向他要排班,他轻易错开视线,毫不拖泥带水,临时接回电脑,帮忙调到界面,然后还回去。再抬头,她还在盯着他瞧。易思违也不避讳,没有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 听到心脏瓣膜的细节,周聿澍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于是手上下意识加大力气。 手被握紧,莫乌莉不慌不忙,也不低头,悄悄用拇指抚摸他手背。周聿澍抬起头,她才垂下脸,目光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 教授说了收尾的台词:“……差不多就是这样。手术四个小时,我们肯定会尽力而为。” 倾听的病患方都沉默。这种时候,他们也不好发表什么观点。 片刻后,周敬如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能推迟?” 这次回答的不是医生。莫乌莉蹙眉,看着病床对面的周敬如说:“医生都说了,情况很危急,不能拖的。” 周敬如没理她,继续看着主刀医生。教授慎重地说:“来我们科室,还是优先治病吧。” “好。”周敬如也没比弟弟大多少岁,但气场完全不同,明明今天是休息日,但还是穿着工作的衬衫和西裤,一副刚从公司来的样子。听到医生回复后,他才侧过头,看向莫乌莉的方向,却不在看她这个人,隔空喊话似的说,“不姓周的人,自然不用考虑这么多。我要为公司负责,不能那么想当然。多问问而已,一切以阿澍的身体为主。医生说不行,我当然就不行。” 眼看两名家属剑拔弩张,医院这边倒镇定。人生大事就那么几件,这里是每天生死发生最多的地方,他们有什么没见过? 周聿澍打圆场:“我只能弃权了。要是能改日期,你到时候再协调吧。” 周敬如点点头,替他掖好被子:“你还是安心治病。放心,我会处理好。” 术前谈话结束,易思违跟着教授出去。他们走进电梯,按了楼层。 易思违把工作证摘下来,顺好方向,再戴上去。 教授有意闲聊,趁他在顺证件,故意提问“心衰最常见的失代偿期的体征是什么”,然后得到易思违“别现在问”的答复。两个人正说话,电梯门关上,按理该下降的厢梯停滞不动。半秒后,门又打开了。 有人在外面按了同一方向的按键。 莫乌莉走进来,和他们乘同一班电梯。她笑着跟教授打招呼。教授也颔首。电梯往下降。她突然说:“你是不是没怎么好好吃饭啊?” “啊?”教授先猛地狐疑了一下。 易思违在看手机,茫然地抬起头。莫乌莉侧过身,笑着看向他。 没人说话。 “你不记得我了?易思违,”莫乌莉说,“我们本科的时候同班,我上到了大二的。” 怎么可能不记得。 教授在来回交替看他们两个人。易思违沉默片刻,随即回答:“你好。” 教授恍然大悟,马上说了易思违本硕连读的大学,问:“你也是那里的啊?那你也是学医的?” “中间出国了,后来干脆在外面读的。”莫乌莉从包里取出名片,笑吟吟地转身,双手递上去。 电梯在中间的楼层停下,易思违向两位打了个招呼。出于礼貌,他飞快地笑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原状,越发显得那个微笑假。 交接完成以前,他还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 这一天临时加了手术,易思违只能临时联系麻醉师,和上级医师协调,中间还去跟了一会儿教授的会诊,忙了一整天。 回到值班室,又是深更半夜,还要继续工作。外面有人敲门。他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还纳闷怎么不打电话,一说“请进”,原来是教授来给他带宵夜。 教授买的是鱼籽拌饭,凉一点也能吃。易思违慢吞吞地拆开包装,教授说:“想不到啊。” 他莫名其妙,看着教授。 教授兴奋地说:“想不到啊,你们学校还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同学。我今天跟她聊了。她在日本直博了都没读,专门投简历——” 易思违打开抽屉,取出自己的餐勺,用消毒湿巾擦干净。他很不客气地说:“可以让我专心吃饭吗?” “干嘛啊!”教授知道他是开玩笑,没有当真,但还是推搡他肩膀,“你大学是不是很阴沉啊?一股脑读书,交不到朋友那种人!我记得你考试经常考得特别好,肯定没怎么玩吧?” 关心晚辈的责任尽到了,教授准备走了。易思违却突然开口:“你说。” “说什么?” “莫乌莉,”易思违平静地说,“她怎么了?” 教授透露了一些下午和莫乌莉聊的内容:“……那几年,药代是能赚大钱,特别她在韩国,又有日本和中国的人脉。但像她这样的还是极个别,运气好,自己能力也很强,这算赚了别人一辈子的钱了吧?她说她买了‘一点点’房子,我猜不止‘一点点’。看她给我的名片,应该是没离职,现在在管理层了。” 易思违不作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 门又被敲响,是准备接任住院总的同事进来问工作的事。教授也不好多呆,聊了几句就走了。 说是闲下来,但干这一行,基本都没有什么闲暇的概念。 易思违收拾了东西,久违地回了一次家。参加工作后,他搬过几次家,如今的公寓也是租的。租金不低,但户型是他喜欢的类型。工作很忙,回来得非常少。 之后住医院的频率会降低,多少应该能抽空回来几趟,他打扫了卫生。 晚上有个约会,以前和外公骑摩托车认识的叔叔坐飞机来,准备参加女儿的婚礼。难得有空,易思违干脆和他约了去吃烤鹿肉,顺便包一份礼金。 叔叔开了女婿的车来接他,是一辆挺酷的越野车。易思违笑着坐上去。 鹿肉不是哪里都有吃,店里生意很好。他们去得晚,只剩下一个位置。叔叔烤肉,易思违只用吃。他倒是想帮忙,结果反倒惹得叔叔不高兴,让人家吹胡子瞪眼:“别人想照顾你,你就乖乖领着!”易思违只好笑,默默吃肉。 他们都没喝酒。叔叔想畅饮几杯,无奈开车来的。 易思违起身去倒水,站在净水器前,偶然间,他看到远处横向的座位。 莫乌莉长发盘起,穿了一条宝蓝色的长裙,外面套同样冷色调的针织衫,指尖夹着香烟,一口一口地吸着。 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别人,而是周敬如,他正在烤肉,把外焦里嫩的鹿肉送到她盘子里。 那个人不是和莫乌莉戴婚戒的周聿澍,而是他的哥哥周敬如。他将衬衫袖口卷起,见莫乌莉不吃,又取了生菜,包紧鹿肉,亲手送到莫乌莉嘴边。 她摇了摇头,夹烟的手贴住脸,用空出来的小指掠过碎发,绕到耳后。 周敬如把烟灰缸递过去,大约是在劝她熄掉。她也的确掐熄了。 这样亲昵的举止,看着的确不太正常。 但是,与他无关。 易思违转身走掉。 他回到座位,叔叔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时感慨大城市规矩太多,室内竟然还管吸烟管控。易思违在走神,一时半会没听进去,末了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问:“嗯?” 这一顿饭,他没有能吃到最后。交接工作的同事临时打来电话,有些事处理不清,又临时赶着要,易思违只能赶回去。他和叔叔道歉,先叫网约车,走之前去结账。 老板在操作订单,易思违站在柜台后等待。就算着急,他也绝不会生气,从没对谁咄咄逼人或是粗鲁过。 背后有一阵触感,他回过头,莫乌莉正站在他身后。她一个人,手还悬在半空中,指尖捏了一根长头发。他今天穿着这身衣服去过不少地方,有可能在哪粘到了。 易思违看着她,骨相完美,五官出众,神妙的脸色严丝合缝,难以读懂,却能让人觉察到底下微微隐匿着的怒气。他冷冷地盯着莫乌莉,那是不彻底的嫌恶和遏制中的摸索。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 莫乌莉说:“你们医院刷手服的版型不错。你穿起来很好看。” 她是在挑衅他? 易思违说:“你给你先生下毒了?”从理论上来说,要是能培养出细胞毒性药物,周聿澍所患的疾病也能是人为的。 真是个有趣的玩笑话。莫乌莉睁大眼睛,随即挑眉,逐渐露出一丝笑。她实在是很美,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醉神迷。 “对呀。”莫乌莉看着他,仿佛柔情蜜意,恰似含情脉脉,“不这么做的话,我怎么来找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私奔(3) 分别以前, 大学时代,他们没有经历太缤纷多彩的遭遇,大部分时候都在学习。 易思违喜欢学习, 莫乌莉也擅长读书。他经常主动请教她,她也偶尔观察他背书和上手实验的方式。中间也经历过考试,两个人本来就是优等生, 一起学习后,排名又提升了。 聚餐的座位上, 实验室的学长阴阳怪气地问:“这样谈恋爱, 你女朋友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易思违放下筷子, 脸上挂着笑, 不说话。他懒得理他, 像往常一样。莫乌莉却突然开了口。 “没人和你谈恋爱,”她笑眯眯地看过去, “是不是因为觉得你没意思?” 这天是导师买的单。吃过饭以后,他们几个一起出去。易思违和莫乌莉散步回学校, 两个人并排走着。风很冷,加上又都穿得少, 他有点发抖, 她也抱紧手臂。莫乌莉脚步更快,边看向远处边走, 斜后方,易思违突然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她回过头,浅浅地惊异, 平淡地问:“为什么?” “一般来说, 很帅的人都会直接反驳吧, 像你一样。”他说, “汤琪乐就说过。我这样挺没出息的。” 莫乌莉没有任何表情,低下头,避开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平稳而坚决。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想,别人说她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抵抗。她仅仅只是模仿而已。 晚上都还要准备去忙课题。到了学校附近,易思违接了个电话,两个人突然都心照不宣地停滞。莫乌莉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急着回去。他刚接到兰依若的来电,也要出去。他们仿佛依依惜别似的,在十字路口靠岸。大概因为心中有事,以至于谁都没先留意到对方。 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易思违先走以后,莫乌莉掉头,一边用风衣衣领遮住脸,一边继续往前走。 她站到十字路口,行人们熙熙攘攘汇聚在一起,等待绿灯亮起。风吹动漆黑的头发,莫乌莉藏身在人群中。 易思违回了几次头,望着她的背影。 分别以后,时至今日,易思违没再见过像莫乌莉一样的人。 野生动物的肉被放在贴网上来回扫动,火焰上窜,炭火微醺的香味蔓延开来。周遭的客人碰着杯盏,热络地交谈。在背后,柜台内的店长出声提醒:“要开□□吗?” 易思违盯着莫乌莉,在她说出近似犯罪宣言的话语后,他就没有挪开过视线。即便转身去谢绝□□,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她脸上。 “谢谢。”这是对店长说的。易思违从莫乌莉身边走开,和她擦肩而过,抽离目光时毫不费劲。 称不上落荒而逃,他回座位打了一次招呼,取了一下外套。易思违才到门口,莫乌莉就跟了上来。鹿肉店的店门是玻璃做的推拉门,才推开,新鲜空气就涌进来,他出去,却不急着松开把手。莫乌莉维持着的缝隙里通过。 他不看她,低头看网约车进度。野味店原本就在近郊,荒无人烟,没那么容易打车。他结账又比想象中快,才几分钟。一只手盖上手机屏幕,他感到手头一空,订单已经被取消。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跳动,莫乌莉还他手机,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走吧。”随着解锁,远处的跑车上灯光延绵,莫乌莉说,“我送你。” 易思违站在原地不动。 她已经打开了车门:“你是医生吧?要回医院,肯定有急事。” 他还是停在那。 车缓缓驶到跟前,车窗降低,莫乌莉说:“时间要紧。” 到最后,易思违还是坐了上去。 她的车价格不低,里面很宽敞,挡风玻璃下放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迷你摆件。易思违历来喜欢这种小饰品,多看了几眼。莫乌莉用余光瞥见,马上笑着说:“以前你送我的我也留着,放在家里。没有丢的。” 最后一句怎么听怎么画蛇添足,整句话就有些欲盖弥彰。分明他什么都没说。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3节 再者,他们也不是能聊这些的关系了。 易思违没有一声不吭,只是问:“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在韩国的时候。拿到韩国驾照,回国就只用笔试了,挺方便的。”她很顺畅地说,“你哪天腾出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为什么?” “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他望着她的侧脸,“不能现在说?” 天已经黑了,光从她脸上闪过,莫乌莉目不斜视:“去你家也行,你现在住在哪?” 易思违不假思索:“医院。” 她说:“这种事不算隐私,不用瞒着我吧。我问问老同学也会知道的。” 他沉默了。面对莫乌莉,问什么就答什么的人不止一个。 他没回答,莫乌莉又说:“还是在外面吃吧,这个月内就行。” 事情似乎定了下来。就连易思违喜欢提前被约,安排日程的习性都有考虑到。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好像被人掐住后颈的狐狸,四肢没有被捕兽夹钳制,可怎么都感到不安。 易思违进了医院。 他本来只是来帮同事忙,想不到遇上病人,忙到后半夜,累得筋疲力尽,才走出去,就看到值班的同事在吃蛋糕。他以为有谁生日,平时很粘人的男护士叉了一块,跳过来喂他,他也张口接了。易思违问:“木糖醇的?” “是吗?”为了回答他的提问,有人在看底部的包装,“是vip送来的。” “什么?” “就刚刚,vip病房那个人的老婆开车送过来的。” 易思违不说话了。之后的蛋糕,他也没再吃。 即便终于脱离苦海,告别“老总”工作,住院医休假仍然不容易。放在平时,易思违是连年假都不会用完的狠角色,按他还在公立医院时的话说——“我爱病人,我喜欢手术,我想一天到晚全想着工作。除了医院,我没别的地方可去。” 此言一出,有一段时间,他都被同期烦得牙痒痒。太爱卷的人终归不讨喜。但是,易思违很难招人恨。 日常生活中,他很少露出要照顾的那一面,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好像一直很平静,偶尔犯点懵,也都是微笑一下就能带过的程度。 他和莫乌莉没有互相删除联系方式,但是,从没联系过。一开始的时候,易思违很少想到她,差不多三、四年过去,逢年过节,或是生日,也动过发祝福的想法,但是,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会消失,甚至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莫乌莉反正是不发动态的,死气沉沉,这样的账号,躺在通讯录里和不在没区别。 他们竟然真的这么多年没说过话。 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有咫尺之遥,不互相拉黑,也绝不联络。 他和朋友喝酒,汤祁乐酩酊大醉,叭叭叭说完自己一通烦恼,从自己女朋友讲到家庭,又从家庭绕回女朋友,说到无话可说,心血来潮,转头问他:“你呢?易思违,你需要倾诉什么情感烦恼吗?” 易思违特别爽朗:“不用。” “你这个蜥蜴人,你没有脆弱的时候吗?” “没有啊,”易思违关注点很怪。眼花缭乱的酒吧里,只有他一个人显得那么清醒。他很认真地笑了,“我才不是蜥蜴人。” “不会情不自禁的人不要谈恋爱。尤其是你,会给别人带去灾难。”汤祁乐醉得一塌糊涂,胡言乱语,“你就是蜥蜴人。” 连朋友都嫌弃他的易思违没有给谁带去灾难,至多,只是一点风波而已。 异性喜欢上他,这就算是风波了。 还没毕业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有个艺术大学的女生通过钓鱼的叔叔认识他,加了联系方式,因为他喜欢已读不回,于是就找上门来。一来他不讨厌她,二来有共同好友,也能遇到几次,于是一起出去玩过一次。 他们去的水族馆。汤祁乐也认识女生,对双方是什么德性多少有一定的了解,提前叫易思违,别打扮得太夸张。 那段时间,易思违看了大卫鲍伊的纪录片,受其影响,又漂了头发。为了不麻烦,直接向后梳,按理说,不拿头发挡脸,头发也没好好修剪,他觉得非常普通。要准备开车,墨镜也架上了,在他看来,这和平时一起出去玩的中年大叔没什么不同,应该很朴素。 但一看到他那天的样子,汤祁乐马上劝阻:“不行不行,你这样看起来太会玩了。” 易思违特别不解,被他说得不太开心,套上卫衣的帽子,有些抵抗地说:“这件衣服我穿了几年,都有线头了。” 反正最后,他还是这样去的,连耳钉都没摘。约会对象看直了眼,他暗暗反省自己做错了,汤祁乐没撒谎,他不该逞一时之气的。因为晚上答应去导师家吃饭,到点就解散了。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女生,觉得她性格很阳光,长得也漂亮,但真正相处起来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学业很忙,之后,他没再跟别人见面,也不是那么有空去操心别的。开车兜风和钓鱼都变得很奢侈,他又培养了打台球做新兴趣,节省时间,买了一个迷你台球桌,在室内就能玩,可有意思了。 除此之外,就是学习,工作,学习,工作,不断地学习和工作。 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前,易思违看时间的次数太多,被同事问了。 巡回护士问:“有约会?” “不是。”他否定得很快,太快了,反而引得年长女性会心一笑。 下班以后,他开车去和莫乌莉约好的店。那是典型只对朋友开放的私人餐厅,餐厅在室外,旁边有人工池和树作景观。 易思违坐下,不觉得拘束,但也不惬意。他说:“你先生今天状态不错。” “那就好,”她朝他露出笑容,很美也很刺眼,“聿澍这个人……他是个很不容易的人。” 柔软的树枝袅袅拂动,水面下或许有鱼,或许没有。天气真好,让人心平气和。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 他说:“你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她说:“四年前吧。在美国度假的时候。”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易思违想。大概坐着游艇,忍耐着晕船,在海面上钓鱼吧。 莫乌莉问:“你想知道我和我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吗?” 易思违耐心这一点倒没变,永远捧场,不会随便让人无话可说:“怎么认识的?” “还挺有意思的。”她说了一个有点长的故事,中途有人来上菜,是法国菜。两个人边吃边聊,好像一对许久未见的朋友。 大学院申请刚通过,她就飞往了国外。莫乌莉承认,她在很多事上都没费太多力气。绩点优秀,头脑很好,对她来说,要学什么都简单。但是,莫乌莉的状态并不好。 南国去世那一年,她暴瘦过一次,形貌枯槁地拍了学生证照片。外貌的一时消沉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大概那时候就病了,只是后来靠某个支撑点撑了一段时间,失去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再次下滑。 周聿澍就是那时出现的,仿佛光落进枯井。他浑身活力,无忧无虑,而且,对她一见钟情。他去拜访教练,顺便参加训练,在异国他乡遇到了同胞不难得,难得的是撞见灵魂伴侣。一次聚会后,周聿澍就托朋友介绍他们认识。 起初,莫乌莉对他没兴趣。 他开车载她去滑雪,和她去迪士尼乐园玩,带她去外国电影节看明星走红毯。她凌晨想吃炒饭,餐厅关门,他就笨手笨脚炒了送过来。她看哪个油管博主时笑了一下,他就专程请了博主本人一起吃饭。她买了一个挂坠,他马上就送给她颜色匹配的名牌包。 但是,周聿澍从没逾矩过。她没有答应,他就不会贸然亲昵。久而久之,她对他的态度也改变。某一次早晨,他带她去看海,风景很美,气氛旖旎,她主动吻了他。 那时候,莫乌莉还在读书。他们稳定谈了好几年恋爱。在周聿澍家,他妈妈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和莫乌莉见了几次面,虽然欣赏她,但明里暗里没表态。根据周聿澍告诉莫乌莉的情况来看,不知为何,妈妈不支持他们俩结婚。但最后,他们还是在国外进行仪式,回来登记了结婚。 “婚礼很有趣。”莫乌莉想在手机里找到照片,但最后,也只有婚礼上他们手挽手的人像照。她递给他看。 易思违放下刀叉,擦了擦嘴,然后接过去看。照片里,莫乌莉穿着昂贵的婚纱,脸上带着澄澈的微笑。他定了定,默默温存了几秒。 她看起来很幸福。 故事很简单,莫乌莉遇到了一个适合的人,被一个人施展了好的咒语,她被拯救了,所以,未来能够幸福下去。 间歇性的,易思违真的很恨莫乌莉,非常讨厌她。尤其在刚再见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很难分辨理由,他忽然又释然了,面对她,他的感受永远很复杂。易思违把手机还回去,用平寂无波的双眼望着她:“那就好。” 餐盘里的食物还有残余,但却已经变得难以下咽。他低下头,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佯装无事地吃完。于是,他没来由地又重复了一次:“幸福就好。” “嗯,”莫乌莉敲了敲手机,把它放到一边,她表现得那么漫不经心,轻快地说道,“这次找你,我主要是想问问,我们要不要复合?” 一瞬间,易思违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看向她,狐疑与困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最原本的冷漠:“周聿澍呢?” 莫乌莉切割鹅肝,切割羊羔肉,切割鳕鱼,切割一切放在她盘子里的东西,然后,送入口中。她说:“我觉得还是你更好。” 他说:“你们吵架了?” 她坦然得十分有违和感:“嗯?没有啊。” “他做错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做错哦。” 尽管只是来回几个问答,易思违已经理解了前因后果。他没有愤怒,也完全不感到肃穆,恰恰相反,甚至觉得可笑。这算什么?这令人作呕的女人,这畸形荒谬的心动。 他提醒她:“你先生会伤心的。” 非必要的场合,莫乌莉并不在意餐桌礼仪,手指粘到酱汁,她就直接放到唇边吮吸。听到他的提问,她居然笑了。那是和婚纱照中一般无二的纯洁笑容。 “我不是一定要在乎他吧?”她反问他。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私奔(4) 真是一个适合相遇的好天气。 易思违侧过脸, 望着琥珀般混沌的湖面,长久都默不作声。莫乌莉也看过去。绿草如茵,水流潺潺, 天空辽阔而湛蓝,一切都很美,可是, 这种东西没法打动她。对她来说,这不会勾起她一丝一毫的心绪, 只是生活中一些转头就忘的碎屑。 他会抵触, 她是知道的。可是, 莫乌莉喜欢看易思违的负面情绪。他回避伤心的时候、克制怒气的时候, 还有像现在这样, 恨意静静流淌而过的时候。莫乌莉不喜欢忤逆自己的人,但是, 也讨厌别人像死老鼠一样任由摆布。易思违恰恰最习惯消极地反抗。 她望着他,餐盘已经撤下去了, 收尾的甜点被送了上来。易思违一下都没有动。 莫乌莉用勺子将甜点捣烂,红色的浆果、白色的布丁, 再搭配黄色的蜂蜜, 像是血、肉与脂肪搅乱在一起。 她说:“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现在住的地方挺贵的,衣帽间很不错。” 他可能有点受不了了, 虽然说,估计过会儿又能自己调理过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心,只有心脏。 莫乌莉问:“什么意思?” 易思违说:“我不理解你, 不清楚你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对你那么好, 你没有理由——” 她没有吃甜点, 抬起眼看向他, 冷冷地回答说:“一定要他做错了什么,我才能理直气壮地自私吗?他对我好,也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了他。我觉得他不是真的爱我,这个理由不充分吗?” 他不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她就是这样的人,野性的、很难爱的。在她没必要撒谎的叙述里,面对周聿澍这个痴情的富家少爷,她也没有伪装过自己。 “……我要走了。” 易思违站起来。有风吹动衣服,身体线条也好,脸也好,让人感慨不愧是基因中头彩的佼佼者。 莫乌莉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她知道的,人更爱吃被需要那一套,总希望能成为救世主。她目送他转身。 有侍者靠近引路,然而,才转过身,易思违就看到她仪态的改变。莫乌莉垂着头,手轻轻转动着桌上的叉子。那是她平时不会有的小动作,脸往下压,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轻易就留住了他。易思违没急着离开,但也不开口问。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4节 莫乌莉说:“我在他们家,很不快乐。你也看到了,聿澍经常在外面滑雪,他要训练,留下我一个人。聿澍的哥哥也经常缠着我,我不喜欢他。他妈妈对我也很严格。” 易思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莫乌莉继续低着头:“这段时间,他们家要进行很重要的董事决议。为了一致行动人协议,我们就先暂时离婚了。我没想到周聿澍会答应……我错了,错得很厉害……我不适合嫁入豪门。” 太阳的光斑落下,舔舐着她后颈的痣。他望着她,半晌,易思违递出了纸巾。 座位后是一棵绿油油的树,茂密的树影下,莫乌莉抬起头,湿润的眼睛泛着微光。她接过纸巾。易思违终于也如愿放松了警惕。他走近她,靠到她那张单人沙发的扶手边。两个人并不用面对面交流。 易思违放缓了语气,总算变回往常的他:“假如真那么痛苦,就跟他们断掉关系。你又不用依靠他们。” 莫乌莉说:“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只有南国陪着我。” “还没下葬吗?” “我很舍不得她……” 他掏出手机,查了点什么,然后说:“去办手续吧。我记得她想水葬,那个好像要额外办理。” 她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她想要水葬。” “后来渐渐想起一些来了,补习班的语文课。我只选过一次语文课。她好像说过。”但他当时根本没多想。青春期的同龄人,都不喜欢把“死”挂在嘴边吗? 莫乌莉说:“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住。” “我会给你发线下服务中心的联系方式。”易思违说。 他站定身,仍然不愿意看她。莫乌莉单方面望着他的侧脸,轻声说:“我很需要你。” 易思违的回答很镇定,很舒缓,像是徘徊在百慕大三角周围的船只,平稳地行驶。他悲哀地清醒着,对实际情况明察秋毫,深知自己的孱弱和她的强大:“你不需要我。” 他走了,撒谎的必要性也随之消失。莫乌莉望着他的背影,刚才的脆弱不见踪影,她喜怒莫辨地坐在原地。 易思违的步调是逐渐加快的,拉开车门后,他飞快坐了上去。有那么一会儿,他都没有发动车子,只是坐在驾驶座上,不知所措,被熟悉而庞大的绝望吞没。来自很多年前,那种几乎要忘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想回医院,非常想回医院,只有回去才有事可以做,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把她的事驱除出去。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值班。 很多时间,易思违都住在医院。很快就要参加考试,升职称后也会很忙。在医院学习也更高效。不再做老总,他不需要面面俱到,什么地方都要跑,所以连vip的活一起推掉。手术完成了,听说很成功,但病人还在观察中。易思违没再上过楼,一次都没有再见到那些人。 在此期间,莫乌莉主动给他发过一次消息。 “你真的不愿意?” “我已经说过了。” “我听说你没有女朋友,家人也不在,没有一起住的人。医生经常在医院,房租很不划算吧。跟我一起会很节省的。” “我想住在自己家。” 仓促地做了回复,易思违久久盯着屏幕,始终没收到回信。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心放松的片刻也很艰难。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种艰涩早日过去。 易思违是休假日回去的,单肩背包,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上楼。 他都想好了,先休息一下,然后准备在家继续学习。 在他住的公寓,一层楼只有两户人家。他的邻居是在马来西亚做生意的商人,回来的次数并不多,和他也没怎么打过照面。 才到家门前,易思违就发现了异样。 他家是指纹锁,作为备用,下面也有密码盘。这扇门和锁是公寓的固定配置,并不是他挑选的,没有多少感情,可是—— 锁被用利器砸坏,电路板断裂,提示灯熄灭,只留下被损坏的门锁,无声无息地留在原地。他尝试用钥匙,却连锁孔都被异物塞满,打不开,也挪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生活,不能只和你一起活着。我不接受任何强加于我的条件。 这堵门宛如一种沉默的昭告。 又像一场变态的告白。 作者有话说: 我会写符合网站规定的内容,但我在第一章和评论区几次也都提到过女主人物属性的排雷 大家晚安 - · 第44章 私奔(5) 易思违去找物业, 调出了公寓的监控录像。工人打扮的中年男性进了小区,输入楼下密码进的门。只要随便认识一个业主,知道这个并不难。上楼的过程中, 他接了个电话,拿的已经过时的直板手机,估计是用个几次就会直接扔掉的临时机。 就这样, 他来到易思违家门前,精准无误地实施行为, 然后离去。 陌生人危害自己居家安全的监控录像, 易思违来回看了好多次。 物业管理员嚷嚷着要报警, 被他劝阻了。他说无所谓, 不想追究, 怕引起恐慌,又直接说了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是我前女友安排的。” 一听到情感纠纷, 管理员马上噤声,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再插手。这的确是最不适合交给警方处理的事。 他打电话联系了换锁的公司,之后, 直接又绕回了医院。 他刷了证件, 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上楼。按理说,去vip病房有专梯, 但大概,周敬如他们今天是要去找医生,所以来了这边。周敬如还是固定班底, 带着他的秘书。他的长相很正派, 经常穿得很商务, 料想也是工作需要。 他不向易思违打招呼, 他的秘书也不。周敬如用眼睛横了他一眼。易思违并不介意。就算被病人家属迎头打了一拳,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候也就随意地靠边,给他们留出位置。 秘书去按门边的电梯。易思违在里面,里侧的另一个按键盘上,开门的键位发亮。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不好。 果不其然,莫乌莉姗姗来迟,走了进来。 她穿了黑色的呢子衣,裙摆很短,双腿纤细修长,简单地套着毛绒装饰的靴子。大概去过美容院,长发似乎颜色更深了,服帖地垂落在肩头。今天的妆容很淡,但她长得太漂亮,反而凸显了五官。 “易医生,”莫乌莉拈起一个微笑,向他发出疑似不怀好意的问候,“中午好。” 易思违注视着她。 莫乌莉想,太没礼貌了,应该要回礼啊。不过,刚刚发现家门锁被撬,不开心也很正常。她站在靠近电梯门的位置,低下头,拿出手机。新做的美甲很漂亮,是低调但精致的款式,和屏幕相碰撞,发出异常能安抚神经的响声。 电梯内的空间是标准的矩形,这里是客梯,并不是要用来进行医疗运输的厢梯,因此,面积也不大。 狭窄的空间里,莫乌莉站在门口的一角,易思违站在最里侧。 她敲屏幕的动作结束。asmr暂停,狂躁的情绪大概又会作祟。但是,对角线的另一边,易思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掏出来,看到她发来的消息。 莫乌莉说:“上次你至少还说了‘你好’。” 她掀起眼睑,扫了一眼显示楼层的屏幕,抱着手臂,把手机压到自己靠墙那侧的手臂下。 易思违编辑消息很安静,也很快。他锁屏,握着手机,垂下手臂,重新抬起头。 这一次,莫乌莉这边响起提示音。她点开提醒,查看信息,易思违说:“有必要连钥匙孔都堵上?” 她单手敲着输入法。他的手机产生一连串的震动。 “什么意思?你家门坏了?进不去了吗?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好几条消息,莫乌莉是拆开发的,最后又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和一只比格犬在泳池旁边的合影。比格犬皮毛很漂亮,看脸和爪子能辨认出血统纯正,是只很不错的狗。 易思违很喜欢狗,参加工作前,他的微信头像一直是他中学时和宠物狗的合影。那是他外婆送他的,是一只白色的比熊犬。但是,很快,小狗就生病死掉了。外婆很严格,之后就不准再养。一看到这么可爱的狗,易思违童心大发,马上点开照片,放大了仔细看。 电梯停到指定楼层,电梯门打开前,他回复她:“不要再捉弄我了。” 莫乌莉走出去,周敬如和他的秘书跟在身后。她没有立即走开,而是侧过身。电梯门徐徐闭拢,易思违站在最里面,默默看着她。 玻璃门合上,电梯向上升,消失在视野里。 周敬如说:“你认识他?” “嗯。”莫乌莉发出轻巧的鼻音,点点头说,“我和他大学同班,很巧吧?” 周敬如审视她:“只是这样?” “有什么奇怪的吗?”她已经转身,迈开步子。 周敬如双手插在口袋里,信步闲庭地走在她身旁:“没有。你最近每天都在忙什么?怎么不来医院?” “我要工作的。” “还是之前那些科室品牌?” “是峰会。” 周敬如郑重其事地敲打道:“有空多来看看聿澍,因为离婚,他本来就很不舒服,现在又要延迟出院。他想东想西,对我也不好。他现在很需要你,你就陪陪他呗,就当帮我了。” “知道了。”她轻飘飘地回答。 已经到了目的地外,他们停在门外。秘书准备推门,却被周敬如拦住了。他一副不忙着进去的样子,挺身站在莫乌莉跟前。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替他束紧领带。周敬如骤然靠近,并不算亲密,但是,压低后的声音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手指夹着领带,她慢慢抽出来,轻轻在他胸前推了一下。周敬如略微趔趄,往后退了几步。莫乌莉已经笑着走开。 她笑着,轻声说:“我管你?” 他只当她是在娇嗔,是一种甜蜜的情趣,所以,反而笑了笑。 离这里最近的客梯更宽敞,但莫乌莉却原路返回,去找之前通往医务人员和会员专用的地下停车场那架。玻璃厢梯从上方降临,里面空无一人。打开后,她走进去,没有选择站在中间或前方,而是故意退到最里侧。那是刚才易思违站的位置。 莫乌莉实在不理解,那些人是抱着何等心态对她说出“我需要你”的。总不可能以为说了就有用吧?他们的渴求于她而言一文不值。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招来,驱散时自然毫不留情。每个人都以自我为中心,却忽略别人的想法,寄希望于他们能牺牲愿望来关照自己。这是自私还是愚蠢?她根本懒得去想。 别人的要求有什么重要? 她只在乎自己的欲望。 莫乌莉进了病房,周聿澍正在看书。见她过来,他马上就放下了。 “莉莉……”周聿澍说,“又麻烦你过来了。明明你没有义务……” “怎么这么说?对外我们还是夫妻呀。”她侧身,轻轻压着裙摆,坐到他的床沿。两只手握在一起。 一提到这层身份,周聿澍又顺其自然地失落。莫乌莉像有读心术一般,马上看透了他的想法,她笑着说:“你别胡思乱想。离婚是我自己提的,你妈妈也给了不少补偿给我,现在你们母子不用吵架了,你哥哥也放心了。多好。” 周聿澍说:“你是不是想和我一刀两断?” 莫乌莉望着他,眼睛里满是不解,她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掠开头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解除了夫妻关系,不是爱人了,但是,你还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我们都可以跟别人在一起,在我们心里,对方都是最特殊的,不是吗?” 周聿澍握紧她的手:“是……可是,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莫乌莉的声音像夜里的露珠,盛满了不愉快,一抖动就会溢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幸福吗?现在你为什么要这么扫兴?” “我……”周聿澍噎住了,但是,他还是拿出了底气,强硬地向她说道,“我不想跟你分开。我还爱着你啊。”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5节 莫乌莉沉默着低下头,从他的角度看,那是愧疚与痛苦的表现,然而,埋下去的脸庞上,她只露出厌倦的表情。越急切只会令她想要更快脱身,但即便如此,也没到令她讨厌的地步。 然而。 周聿澍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爱你……” 假如他不说这句话就好了。 周聿澍自顾自地吐露爱意,完全没注意到莫乌莉的神情有何改变。她的声音突然降低了温度,直截了当地提问:“你真的爱我吗?” “我当然……” 莫乌莉站起身,弯腰拿了东西,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爸爸的丑闻被媒体知道了,最近记者在医院外面蹲你。所以你得延迟出院。” “啊?”周聿澍一头雾水,“怎么会泄漏出去的?”那是一则平平无奇的家族逸事,大概就是周聿澍是他妈妈一夜风流生的孩子,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妈妈一直压着这件事,偏偏最近无缘无故就被曝光了。 莫乌莉回答:“我也不知道。这种爆料人都是匿名的吧?你就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吧。” 她再见也不说,干脆出去了。 莫乌莉的心情变差了。 到门口时,她遇上专门负责这里的护士,很客气地打了招呼,然后问了一些东西。莫乌莉直奔消防通道而去,手拿外套,踩着楼梯往下走。她进了中间的避难层,出于安全需要,这一层不作办公使用,甚至连装修都没有。 有其他同事在地上做了折叠床、气垫椅和野餐布之类的布置,易思违独自坐着,专心致志对着电脑学习。 莫乌莉来势汹汹,脚步敏捷,长发向后飘舞,整个视野疾速晃动。易思违完全没反应过来,想躲避也来不及了。什么?干什么?等等!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躲?心里这样想着,他却已经站起身。她来到了他面前。 莫乌莉需要发泄一下。 她凑近吻他,那是仅靠嘴唇完成的亲吻,短暂,简洁。可是,莫乌莉没有远离他,两张脸近距离地对峙。青筋在跳动,易思违消除讶异,抑制着倾泻而出的不快,紧紧抓住她。想要推搡她,却猝不及防被她按住,并非做不到分割,只是畏惧伤害。两条手臂交错重叠,维持着分崩离析前的依存。 他用不屑的眼神望着她:“让开。” 她来回打量他,说出与他意愿截然相反的话:“吻我。” 他一动不动,甚至别过脸,竭尽所有抗拒。易思违感到伤心,但他没有说出口。只要和她在一起,失控前强烈的晕眩感总是令他恶心。 莫乌莉低声说:“这里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 她没能说完,语句中断在吻里。 他的手抚上她后颈,徐徐向上滑,托住枕骨的位置,以便加深这个吻。她的手臂从身后绕过他的背,牢固地缠住腰。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私奔(6) 半年以前, 夏季暑热未消的尾端,作为跨国制药企业代表,莫乌莉受邀参加一个医药行业的峰会。 她在业界内很有名, 不光是美貌出众,能力也非同凡响。虽然在业界内会有用美色换人脉的传闻,但莫乌莉并不是很在乎。垃圾喜欢诽谤强者已经是常态, 越爱埋怨别人,就越发只能深陷无能的漩涡, 这种场面最有意思了。 不过近几年, 她看腻了。 靠在这一行当打拼, 之后又进行房地产投资, 莫乌莉赚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但从不挂在嘴边。 她只穿隐藏logo、材质上乘的服装,不会烫染太夸张的发色, 不运营社交账号,参与活动也不会轻率地发表观点。她住着视野很好、相当豪华的别墅, 一个人住在那里,没邀请任何人去过。 就算是公司里每天打交道的秘书也不知道她有哪些家人, 养了宠物没有, 平时过着怎样的生活,以至于有次接到莫星云的电话, 还以为他是骗子。 莫星云正在国内的普通企业上班,考研时租房苦读,每天缺乏运动, 只吃外卖, 几个月胖了不少。后来工作, 天天加班, 更没时间锻炼了,肚子大了几圈,大二时阴郁王子的影子早就没了。这几年,他和女友恋爱长跑失败。他的父母,也就是莫乌莉的叔叔婶婶不怎么干涉他,最近正在美滋滋地欧洲旅行。夫妇俩一句英语也不会,好在胆子大,加上太有钱。 比起关心他,两位长辈还是更关心莫乌莉,但怕吵到她,影响他们在她心里的好感度,于是让莫星云代劳联络。莫星云怕堂妹怕得要死,又想求爸妈帮自己分担房贷,最终还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想不到被她秘书一口回绝:“莫女士没有哥哥!” “嗯,对对对,她只有一个姐姐,我知道。”莫星云形如死尸,没有灵魂地解释,“我是她堂哥,你问了她本人就清楚了。” 夏日炎炎,莫星云在写字楼里吹着冷空调,没有想到,堂妹竟然刚好为了开会回国,而且有空,主动叫他吃饭。 莫乌莉不爱吃蟹粉面,但还是点了,不浇浇头,面条分成一根一根的吃:“你有事吗?” 莫星云今天要跑业务,脱掉外套,把领带往后甩,吃了一口面,说:“我爸妈想问问你近况而已。” “挺好的,”莫乌莉淡淡地说,“我会打个电话给婶婶。” 两个姓莫的人对坐吃饭,过了一阵,他忽然问:“你现在住哪啊?” 莫乌莉冷笑:“你要来我家吗?” 莫星云差点噎住:“那东西……骨灰盒你还没埋?” 她不回答,掏出香烟,想了想又放回去。 莫星云喝了一口汤,说:“你也该放下了……我还是觉得,当初根本没必要插手南国的事。你只要正常地上你的学,考你的大学。你是为了她学医的,现在你不是根本没当医生吗?说难听点,她的人生关你什么事呢。” 莫乌莉已经不再吃了,抱起手臂,戴着墨镜。她弯了弯嘴角:“亏你有脸说,只有男的才会这么厚脸皮吧。” “是吧,”莫星云飞快地承认了,把脸埋在面汤碗里,“就是因为厚脸皮,所以我们才能像蟑螂一样生命力顽强。” “女人也是忍耐着跟蟑螂交-媾活下去的。” “没准还会享受,这个世界早就烂成一团了。” 最后是莫乌莉刷的卡,莫星云想摆哥哥派头,她没给他机会。两个人走出店外,外面艳阳高照,一片暴晒。 莫星云抬起手,不说拜拜,转身走了。 莫乌莉开会的地点离周聿澍家很近,周聿澍刚好也在国内,干脆两个人一起回家探亲。 周聿澍已经运动员退役,但现役时期就经常世界各地飞,朋友也遍布全球。像他这样的家世和人生经历,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办公室上班。他也不需要。 最近,周聿澍在捣鼓什么原创潮牌,从朋友里挑了几个设计师,他自己也参与,准备设计出爆品。他在社交账号上有一些粉丝。 周聿澍拿设计图稿给莫乌莉看,莫乌莉不予置评。周聿澍兴冲冲地跟她描述自己的蓝图,讲自己欣赏的欧美歌手和相中的韩国组合,他会尽量进行商务联络。 莫乌莉说:“加油。是你的话,肯定可以的。” 周聿澍很开心。 然后他们做了爱。这个话题没有后续。完事以后,莫乌莉走到浴室洗澡。浴室恒温且保湿,甚至还有电视屏幕。但是,她闭着眼仰头,让花洒中的水从头顶喷落。 躯体静悄悄地伫立着,有工作,有丈夫,有足够多的钱,有健康的身体。一切都很好,好得令人羡慕。可是,时不时地,尖叫的念头会突然从七窍里钻出来,只有用冷水压下去才能阻止。 好无趣,好空虚,好无聊。好想大叫,好想窒息,好想死死碾压什么东西,好想狠狠毁掉什么人,好想看到谁崩坏的表情。 这是一种过于极端的想法,莫乌莉很清楚。她并不是真的要做这些事,她只是……只是需要握紧这样的权力。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周聿澍家有不少房子。 在市中心,他家有一栋带花园的公寓。莫乌莉见他家长就是在那,一看到那栋房子,她就喜欢上了那里。结婚的时候,莫乌莉提到了那里的房子,周聿澍成功把它要了过来。但是住进去以后,莫乌莉就发现打理院子非常花钱,性价比很低,所以之后又卖了。 这一次见面,他们约在了一间山上的别墅。莫乌莉还是头一次去。 室内装潢很有设计感,莫乌莉很喜欢。 后来离婚时,她要了这里作为补偿之一。虽然离婚冷静期就住进来,发现交通不便后又挂出去了,但价值还在上涨,所以还是没急着卖。 事实上,莫乌莉和周敬如关系不错,是平时能一起去健身房的关系。他懂的很多,什么都能聊两句。一开始,莫乌莉对他没兴趣,但是,万一离婚,没准能通过这个人帮忙多分点东西。周敬如想知道周聿澍的消息,莫乌莉透露给他,就这么简单。 渐渐的,私底下,周敬如也喜欢和她在一起。他们一起去参加读书会,也去了企业的踏青,私下吃过几次饭。 但是,每次当着周聿澍的面,周敬如就要下意识装出不熟的样子。莫乌莉想,这种诡异的避嫌和自作多情是有点小恶心。 在家聚餐中,周家的武则天又和家里没地位的男主人闹了不愉快。周敬如和周聿澍的妈妈是绝对的女强人,在家和职场都说一不二。他们吵架,惹得好不容易来吃顿饭的三个晚辈尴尬。 结束晚餐,周聿澍要去父亲那里,由周敬如开车送莫乌莉回去。 周敬如和莫乌莉聊天,他最近在头疼董事会周聿澍投票的事,一点都不出莫乌莉所料。实际上,他根本不用操这种心的,因为周聿澍并不是在针对自己哥哥,周敬如的担心是典型的一己之心度人之腹。不过,她也没必要点明。 他没有直接送她回去,而是一起兜了兜风。莫乌莉轻轻靠在车窗上,默默往外看。 开到了一座山上,周敬如下车散步,莫乌莉也跟着走下去。从山上能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头顶的星星美得令人屏气凝神。这里是更私人的地盘,不会有其他游客,也不会有层峦叠嶂的帐篷。 那天是9月26日,周敬如向莫乌莉坦露心迹。说实话,莫乌莉有点意外,她实在没有刻意做什么,可能是基因作祟,他们兄弟dna里刻着同一种取向。 身穿一袭黑的男人和女人站在山顶的观景台,外面是一望无垠的星空。他站姿挺拔,双手插在口袋里,浑身透着从未受过巨大挫折的骄矜。夜色中,她幽静的脸异常的诱人。 周敬如有过不少感情经历,绝大多数时候,对方都是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他认为她也一样,他说:“虽然我不相信爱情,但我感觉我们是灵魂伴侣。” 莫乌莉有些困惑地笑了,她的所有情绪都很美,美的东西常常让人忽略表象下的实质:“你觉得我爱你?” 周敬如欣慰地点了点头。 无缘无故,她想起了南国的话。 南国想陪妈妈一起生活,说“我爱妈妈”,然后被莫乌莉冷嘲热讽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说:“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南国曾经向别人控诉过莫乌莉:“她很冷血,没有心,也不会爱人。” 南国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有些事就算跟莫乌莉说了她也不懂。这不是她的错,她天生就很迟钝。但没关系,我爱我妹妹。” 爱是什么? 听到她的提问,周敬如十分笃定,有理有据地说道:“你嫁给了聿澍,但你还是愿意帮我。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能给你带来危险。你把我的利益置于自己之上。这不就是爱吗?” 莫乌莉望着他,狐疑不决,不明所以地问:“是吗?” “嗯,”周敬如回答,“这就是真正的爱。” 她在思索。视线慢慢移动,落在他身后,不过,那不是在欣赏夜景,只是单纯的放空而已。像是踩踏雨后打湿的沙子,水会从浅滩下渗透而出,更多的回忆随之涌现。但是,这一次想到的不是南国,而是别的人。 “怎么了?”周敬如温柔地询问。 爱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就算不去想,她也活到了今天,活得好好的……是这样吗?之前的她一度非常想死,南国死的时候,她已经认定了这世界乏味透顶。后来消磨了一段时间,然后,她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来着? “嗯?”莫乌莉回过神,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没什么。” 三个月后,在冬天,莫乌莉向周聿澍提议离婚。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私奔(7) “喂?” “喂, 喂喂?是莫乌莉?真的是莫乌莉?” “是我。”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6节 “啊!真的没想到,你还会再联系我。你还记得我吗?” “潘朵然,我们不是在微信上聊了才打电话的吗?” “对哦!我们真的好多年没见了吧?” “你怎么到少数民族地区去了?今年过年回来吗?” “哎呀, 田亦在这边医院有了编制嘛。田亦还要值班,应该很难吧。我真的好久没回去了,和以前的朋友都联系得少了……” “……” “……” “好可惜啊, 我还想约几个朋友聚聚。” “咦?真的?易——” “嗯?” “你打算跟易思违见面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 “还不是老样子,没改行就当医生呗。他现在好像在私立, 不是莆田系那种。我们也很久没联系啦, 他和汤祁乐好像还有一起吃饭, 但估计也少。毕竟都很忙。” “嗯……” 她知道潘朵然没再跟他联络, 不然, 指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喂您好,这里是探风调查公司, 您有什么业务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你们负责什么?” “这可多了。商业调查和婚姻情感类调查都有,商务调查又分……哎呀, 您先说是私事还是公事吧?” “是私事。” “甭管抓小三还是找宠物,小姐, 只要给钱, 我们这里都干。” “我想查个人。”电话那头传来翻书的声音,足以令人想象到其优哉游哉的姿态。 莫乌莉坐在阳台上翻杂志, 下午要去拜访教授,秘书发消息给她,说已经挑选好了礼物。 过年之前, 莫乌莉完成了三件私事。其一是去拜访了国内大学本科时的教授。当初她也进过实验室, 临时退学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有发邮件道歉, 但面对面也是久违了。教授还是很爱开玩笑,对她的打拼和专业都很豁达,患过一次胃癌,人眼看着老了不少。 第二件则是和周聿澍再一次去了民政局。冷静期政策出台后,时隔一个月才能正式离婚。 面对面向周聿澍提离婚的不是莫乌莉。她率先找了周聿澍的妈妈,向他妈妈表达了这个意愿。周聿澍的妈妈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态度,事实上,面对大部分事情,这位“武则天”都不会明显表达支持或反对。这个儿媳妇的存在有利有弊,但是,跟她谈过一次后,周聿澍的妈妈就表示:“离吧。” 莫乌莉开的条件有点多,虽然她隐藏了自己的迫切,但是,对方还是爽快到出乎意料。 看透她的惊讶,周聿澍的妈妈解释道:“你是很有主意的人,一开始我就知道,聿澍把控不了你。” 莫乌莉很谨慎:“那您也不至于这么大方。” “说直白点,我不想得罪你,”周聿澍的妈妈压低眼镜,顶起眼黑来看人,相当有压迫感,她颇具傲气地笑了一下,“我有预感,你将来还会往上走。到时候记得点我的人情吧。” 至于第三件私事,那不用她亲自去做。私家侦探会替她完成。 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里,易思违看起来像他又不像他。 没变的地方是外表,帅,帅得令人垂涎欲滴,这张脸就算拿相机从下往上怼着拍也是帅的,身材比以前瘦了些。某些方面上,投胎比努力重要得多,三十左右还看着还像二十岁。 变了的地方太抽象。莫乌莉滑动屏幕,依次浏览照片。其中一张是横向的,莫乌莉没有使用翻转功能,而是歪着头,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对着手机,她不由得发出声音,自言自语:“jesus,你过得很辛苦吗?” 冬季严寒,万物衰败。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莫乌莉拎着新买的龙舌兰,带着香烟和笔记本电脑,开车出去。 停车后,她下车买了点东西,提着塑料袋上车,然后戴上眼镜,坐在车上处理工作邮件。莫乌莉敲着键盘,决定足够赚得整间公司盆满钵满的公务,时不时对瓶灌进一口龙舌兰。高浓度的酒精从食道中爬过,抵达胃后翻起浪花。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烟雾缭绕中,莫乌莉抬起拿烟那只手,用无名指轻轻按压耳后的眼镜腿。 电脑右下角浮起消息提醒。 她盖上电脑,摘掉眼镜,从包里取出一副小巧玲珑的望远镜。 莫乌莉打开车窗,任由香烟制造的白色颗粒散去。她拿着望远镜,终于从照片以外的地方看到易思违。 按照私家侦探的说法,他没有伴侣,没有家人,朋友也少,独来独往,才转到私立医院没几年。莫乌莉不相信,不过,就算不是这样的汇报结果,她也会将信将疑。莫乌莉基本不信赖任何人。 她用望远镜看到易思违下车。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是短款,太短了,以至于露出底下的灰色卫衣,下身是黑牛仔裤和运动鞋。这种不修饰的感觉实在有欺骗性,光看打扮,被误认为是大学生也不奇怪。 易思违戴着口罩,一副很困的样子,睡眼惺忪进便利店。 走路要看路啊。 莫乌莉举着望远镜,拿开后不自觉微笑。 望远镜的视角跟随他进店,受到杂志架的遮挡,只能看见黑色的身影穿过。 就像调查公司说的那样,易思违的生活规律得出奇。上班,上班,上班,极少数的休假,回家后必定先到楼下停车,去便利店买饭吃。他会吃的东西一定会是果仁面包,而且要搭配咖啡。平时工作很累,吃饭也很难挑挑拣拣,因为喜欢,而且是男性,本来就胃口大,那种面包,他能一口气吃掉三个。 但是。 莫乌莉把望远镜对准便利店门口,她要看到他的第一反应。 车内,副驾驶座上,今天这家店里所有的果仁面包躺在那。 易思违结账走出来,手里拿了咖啡和鲜奶油面包。他手很大,一只手就能拿住两样商品,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大概为了面部识别,他已经摘了口罩。 原来第二选项是奶油面包。莫乌莉想,他这种有点没精神似的,眼睛要睁不睁的样子最有意思,也最有魅力了。 眼看着他进了公寓,莫乌莉才打电话找代驾。望远镜被放回保存袋里,车窗缓缓上升,她又喝了一口酒,放平座椅,躺在位置上,惬意地回味。 除夕过完就是年,这是中国人最注重的传统佳节,一家团聚,拜年送礼。 大年初五时,易思违抽空离开医院,但是,只有两小时,这是他整个春节里唯一休息的时间。他要做且能做的事只有一件,跟专程过来探望自己的亲戚一起吃饭。 虽然易思违家经济条件不错,但说到底,这里还是外地,人生地不熟的。爸爸习惯了高消费,可订好餐厅不容易,尤其是易思违大妹是典型的新时代小孩,觉得没必要那么讲究,吃顿差不多的得了。 餐厅里生意很好,隔着屏风与幕帘,大包厢拆成两边来用。 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铜炉火锅泡着泡,周围都是山珍海味。易思违婉拒继母的弟弟劝酒,他等会儿还要回医院,即便是短暂的休息时间,随时召唤也是常事。 他给大妹小妹都包了红包,也给了继母兄弟的孩子。从小到大,给他发压岁钱的只有外公外婆。他也不用去和父母见面,这种和好,大概也不算坏事。 孩子们吃完出去玩了,大妹如今也是大人,留下一起说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开始主动联系易思违,时不时问他工作近况如何,叫他回家吃饭。易思违连迈出医院的空档都没有,只能和父亲线上亲子互动。 餐桌周围坐满一家人,其乐融融。爸爸说:“你找对象了没有?不要总让我们操心。你阿姨有个学生,跟你一样大,也是在医院上班,现在孩子都有了。家庭幸福也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准。” 易思违笑一笑。 继母兄弟又想散烟给他,私下说:“以后多关照,多关照。你还没找对象?我看你不像找不到的样子,是不是眼光太高了?” “没。”他说。 “你也别见外,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别把我当舅舅,把我当朋友也行。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没有?喜欢什么类型的?” 哪里来的一家人?连生物学上的关系都没有。又是哪里来的朋友?什么人都可以做朋友。易思违想了想:“很坏的那种。” 别人当他开玩笑。 隔着幕帘和屏风,另一侧的餐桌上,同样是铜炉火锅,圆桌旁却只坐了一个人。室内冷清,莫乌莉一个人吃饭,默默听着隔壁说话。 易思违像个大人,和她一样。刚认识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学生,易思违戴素圈耳环,项链也闪亮,穿时髦的衣服,年轻人独有的倦怠、迷离和轻浮扑面而来。而如今,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离开医院就干脆一身黑,首饰也不戴了,不累也是一副犯困的神情,却又总是掺杂了一丝笑,让人想到艳阳天的冰山。 包厢暖气太好,她提前放了筷子,干脆到走廊上吹风。莫乌莉脱了外套,低着头看手机。差不多好些了,她又原路返回室内。 易思违上了一趟洗手间,从走廊经过,干脆坐下缓口气。他在看手机,突然抬起头,环顾四周。隔壁沙发的扶手上搭着一件大衣。他身体前倾,稍稍靠近。这香氛真好闻。易思违想。 他回去饭局。 短暂的凝滞过后,由易思违的爸爸开口,终于说起了正题:“你小妹也长大了,爸爸和阿姨想为她早做打算,先让你大妹探了路,将来准备让你小妹也到这里发展。你现在在这边纳税有段时间了,我们家只有你有购房资格。所以,我们想着……” 原来如此。 突然开始和他联络是为了这种事。 易思违听完了全过程,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更没有生气。前一天熬了通宵工作,他只是有点累。 另一边,服务生把客人遗落的大衣送进包厢,还给莫乌莉。 她穿上,差不多也该走了。 毕竟易思违也要走了。 工作让他疲惫,生活让他疲惫。带着考究的心情,莫乌莉从包厢走出来,目送他接到医院电话后快步离开的背影。她想,他还能露出除此之外的表情吗?不然的话,那也挺无趣。 医院的呼叫来得及时,易思违挺想走的。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没对父亲和继母说过任何重话。他总是温驯、不声不响,虽然意义不大。 易思违坐上驾驶座。继母突然追到楼下来,要把纸袋从车窗塞进去,说着“我一直是把你当儿子看的”。父亲也出现了,在背后抱怨“急急忙忙就要走,我就不信你真的这么忙,你看你把阿姨弄得多尴尬”。他家的气氛总是这么变幻莫测。 易思违本来想推辞,末了又放弃了。无所谓。还是无所谓最安全。 他坐在驾驶座上,一声不响地崩溃,无声无息地重建,这样的循环始终如一。走之前,易思违看了一眼纸袋里的礼物。 那是一盒椰子瑞士卷。这种时候,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一沓钱。易思违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车子发动。 突然间,又在半途停下。 纸袋被从车窗里扔出来,掉落在地,连带着纷飞的纸钞与砸损在地的食物。 刚才一起吃过年夜饭的人在路边目瞪口呆,易思违解开安全带,从车窗里探出头。他的神情很平静,疲倦又温柔地解释道:“我很讨厌吃这个。”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私奔(8) 心胸外科也是缺人的科室, 易思违评职称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很优秀,又勤奋,非常被看好, 一路顺风顺水。在医院的体系里,不用急于求成,一眼就望得到头。 最近都值班, 一直没回家,易思违走进电梯, 和同事打了个招呼。电梯门没关, 还有其他人进来。莫乌莉来看周聿澍, 进来以后, 稍微和他对视, 自然又客气地打了招呼。 其他人陆陆续续先下去,到最后, 电梯里只剩下他们俩。 莫乌莉往后看了一眼,迈开步子, 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站着。 她问他:“跟手术一般都要很久吧?”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7节 他仍然不怎么看她,别过脸去, 但是, 回答了提问:“还好。” “为什么选了这个科室?你喜欢心脏?”她一点也不介意,和颜悦色, 声音也镇定,探出身子,想看他的表情。 他尽量少说:“教授比较厉害。” 莫乌莉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易思违顿了顿, 回过头, 终于和她对视。电梯门开了, 他说:“反正你也只把我当消遣。”说完以后, 他就走了出去。 说别人想听的话是莫乌莉的专长,但是,她现在不想反驳事实。即便易思违走出电梯,一次也没有回头,莫乌莉也还是笑着看向他。电梯往上移动,从这一层楼离开,他才转过身,看着空无一人的玻璃墙内,靠记忆拼凑她的身影。 莫乌莉又去看周聿澍,因为周家家大业大,连生活私事都要慎重。现在爆出他生父的事,更不适合传出其他事。莫乌莉说:“我们还是朋友,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对?” 周聿澍笑了,有点难过,又很心酸。 但他最近有了能转移注意力的事。 周聿澍被邀请参与录制国内的一些综艺,问莫乌莉说:“你觉得我要不要去?” 莫乌莉说:“那是唱歌跳舞的吧?你是运动员。我觉得你妈妈不会让你去。” “听说会有很多明星参加。” “嗯,”莫乌莉把水果杯拿到床头,“去一去也没事。” 在他们这间医院,到了饭点,食堂会给各层走不开的医务人员配餐,当然,vip房也不需要专程准备,房间里甚至有厨房。莫乌莉走出去,负责的护士正在门口,大概准备进来。 莫乌莉问:“你吃了饭吗?” 护士对这个病人家属印象很深,本来就是,遇到这样的人,绝大多数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护士回答:“还没,周先生他……” 莫乌莉说:“他现在不饿,已经睡着了。我们下楼去吃吧。” 她们说着话,乘电梯下了楼,一直到食堂所在的地下楼层。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寒暄,随意地说着话。 莫乌莉很自然地闲聊,没什么架子地说:“你们医院修得真好,比公立都气派了。” 护士说:“是呀。院长很厉害,董事长也很厉害。” “周聿澍还是很好说话的吧?” 护士说:“是的。” “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这是我份内的事。” “周敬如就不一样了。那个人很讨厌呢。” “哈哈哈。” 下了一趟楼,两个人已经聊得很热络。护士主动请莫乌莉去职工区吃饭,位置更多,刷工作证也更方便。 她们取过餐品,端着餐盘,准备去找座位。莫乌莉看了一圈,和正难得有空慢慢吃饭的易思违对上目光。 易思违看着她,意外多过其他情绪。旁边的护士也看过来,发现易思违,立刻笑着打了招呼。 好像在非洲大草原上,一旦与野生动物对上目光,就很难再逃掉了。她们顺理成章地坐了过来。 莫乌莉把餐盘放在易思违斜对面,和护士一起坐下。护士与她像多年至交,讨论彼此取的食物,为了一些琐碎的事发笑。能负责vip病房,护士也不是新人,反而比易思违大几岁,坐在他正对面,熟稔地打招呼:“今天楼下忙不忙?” “忙。”没有哪天不忙。他说着,脖颈被焊丝了似的,绝不往旁边偏丝毫,视线也死死钉在正前方,“你怎么下来了?” “病人休息了,他现在本来就可以出院了嘛……我和莉莉就下来了。” 听到她对莫乌莉的称呼时,易思违感觉太阳穴在跳。他不吭声,也还是不往莫乌莉的方向看,这次干脆低下头,快速吃了几口,急急忙忙就要走。 对于医生来说,急急忙忙中途退场是很常见的情况。护士见怪不怪,还热心肠地问:“就走了?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易思违拿起餐盘,收起手机,风卷残云,让位置和桌子变空。但是,走的时候,经过她们身边,他放了一个东西在莫乌莉桌边,很快就走了。 因为太小了,其他人也没注意到。莫乌莉拿起来,护士才回头,看到也只以为是她自己拿出来的:“你要修指甲?” 那是一枚砂条的美甲锉。 莫乌莉翻转手掌,并拢手指。她做新的美甲没多久,末端不小心磕掉了一小块。 易思违一给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着急,是教授明令说了晚上有台大手术,特赦他中午能慢慢吃个饭的。他走在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莫乌莉已经跟在了他身后。她看着他进了楼层,和别人打招呼,去工作。她只是看着。 下午的时候,教授让易思违帮他去vip病房看看。 他看到通知,出乎意料,这好像是易思违从实习以来第一次想推辞。放在往常,再脏再累,他也没打过退堂鼓。 一个科室里,每个教授要负责几个病人,vip病房的也不例外,至多能被多个教授关心,但是,有些事,肯定还是要担任助手的住院医去做。 易思违进了门,绕过帘子,莫乌莉回过头。他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投向周聿澍。 关于周聿澍的情况,其实他完全已经能出院了,不惜每天把钱砸进水里,还赖在这,单纯就是为了躲记者。周聿澍有点疑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前运动员过于关心身体的职业素养作祟。 易思违公事公办,安抚了一下病人,他准备走了,经过病床另一侧时,莫乌莉突然出声:“易医生。” 她叫住他,走到他面前。病床周围有遮挡隐私的围帘,vip病房也不例外,甚至面料更好、面积更大。 易思违回过头,莫乌莉牵住隔帘,干净利落地拉上,将他们与周聿澍分开在两侧。 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她望着他:“没有,就是想问问存不存在复发的情况。” 这是手术前后都说过的事。易思违的回答很耐心,脸色却不近人情:“存在复发的情况,概率有个体的差异性——”他在看病历,没注意到她靠近。 莫乌莉拨弄他的头发,他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病房门一响,护士突然进来,易思违躲开的动作太突兀了,引发了对方的些许疑惑。不过,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会想得那么多。护士说:“楼下找。”他朝她点头,马上走出去。 之后他再没去过楼上。 易思违不知道莫乌莉的能力有多强,但是,他从不怀疑她手眼通天。就比如他们的排班表,她似乎一直都知道。他回家的时候,她又来了。 他去便利店买了晚餐,出来时,就看到她的车停在对面。自从在医院见到后,易思违就在停车场留意了几次。他不想打招呼,转头进了门。 他用了门禁卡,门合上前,莫乌莉侧身从缝隙里挪进来。按理说这动作很局促,可由她来做,就有种拘束的优雅。 易思违知道拦着没用,也没有任何实际行动。门锁已经换了新的,他输入密码打开,回头时,莫乌莉就等在他身后,仿佛他们早就约好了。 他说:“我可没有邀请你来我家。” 她说:“我有话要说。” 易思违站着不动,莫乌莉已经推开门进去。时隔这么多年,她再度来到他家。这里的生活气息比从前更薄弱,毕竟,他并不需要常常回到这里。易思违站在玄关,眼睁睁看着她脱掉外套,转过身来,好像在自己家一样流畅。 她用虚无安抚他:“要不要做?” 相当漫长的十几秒钟里,易思违沉默不语,最后,他只挤出两个字:“出去。” 莫乌莉却露出一如既往难以解读的微笑:“你不怕我拖着你堕落?” 正是因为怕,所以才求她离开。这样的真心话,他没有说出口。易思违戒备森严地注视她,竭尽全力驱逐她。 她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像响尾蛇晃动尾巴一般,莫乌莉说下去:“万一我到处宣扬易医生和我的私情呢?要是我说你和药代有勾结呢?假如我去医院门口哭诉,说自己被你欺骗,被你抛弃了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莫乌莉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空空如也,于是利用卓绝的美艳和聪慧残害他人。她与这个无情的世界交战,向无辜者注入毒液,玩弄猎物,以此为乐,又或者一把抓住它们,塞进自己胸口的洞里。易思违知道,他从她那里得不到爱,就算成为她俘虏,他也只会日渐腐烂,最终被她厌弃。 有一瞬间,易思违浑身紧绷,眼神也冷了下去,然而,心却异乎寻常地躁动。他束手无策。 从一开始,易思违就知道引人喜爱的诀窍,这是他与她共同的特征。只是,他和她并不一样,对任何人的喜恶都随遇而安。命运给他的东西,他都照单全收,不刻意改变什么,也不寻找强烈的波动。 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 等待这样的人生被打破。 期盼自己被摧毁的那一天。 易思违伸出了手。 击中我。 自始至终,莫乌莉都耀武扬威地笑着,即便被抓痛了手臂,被拧着转过身,被推到墙壁上。她双手扶住墙,腿上一凉,裙摆已经被人向上拉。久违的接触使人心旷神怡,她顺其自然作出反应。 急遽的怒气麻痹了心脏,易思违不疾不徐地靠近,用更宽阔的手与肩膀钳制她,纵使清楚这是徒劳。 摔坏我。 把我砸个粉碎。 无所顾忌地毁掉我。 用手支撑着她的身体,易思违贴住莫乌莉的耳背,一字一顿地说:“我爽之前站好了。” 莫乌莉从未怀疑过,只要她想要,他的心、脊梁与灵魂就都是囊中之物。对许多人来说,与她相遇的时刻就是高光,从那之后只剩沦落。他也不例外。她知道自己赢了,怡然自得地仰起头,笑声像悬挂的刀尖轻轻相碰。 不要顾忌,易思违心想,尽情毁掉我吧。 选择她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种毅然决然的复仇。他放弃了被爱,拒绝近似陷阱的希望,这是对将他带到这世上的人,对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却将他反复遗弃的人的报复。他不再需要爱了,连尝试都不要。 第二天天蒙蒙亮,家门打开。易思违准备去上班,就要走了。本该在睡觉的人裹着毛毯出来,非要揪住他的衣服,强行拽回来接吻。他按着她的肩膀,却不怎么敢使劲。两个人难舍难分吻了几分钟,她的手太不安分,他只能快速推开她,这才如愿以偿出门。 易思违下了楼,才到车边,手机就震动。他掏出来,看到莫乌莉发消息给他。 莫乌莉说:“‘早上好’呢?” 他低声叹气,一边坐上车一边编辑回复。“早上好。”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私奔(9) 莫乌莉很少做梦, 这像是一种心理机制,人从外界和其他人身上得到反馈,这就是所谓的感受。她是感受比较少的人, 不做梦也理所当然。不过,鲜有的几次都跟南国有关。饭吃得少,觉也睡得少的时候, 因为低血压,她甚至能产生幻听, 某种程度上, 她也怀疑这是怨灵。 她的姐姐乌南国, 看起来很老实, 但是, 实际是个心眼很多的人。 自己喜欢的人,南国从未向莫乌莉提起过。 可以理解, 因为莫乌莉总是做得太过火。但是,南国的想法很好懂, 又或者说,莫乌莉是她的天敌。 小学的时候, 南国多看哪个男生几眼, 莫乌莉立刻就会捕捉到。初中的时候,她在日记里用恺撒密码记录心上人, 简单来说,就是把那个人的首字母按照固定数目前后推,莫乌莉也轻松破解。 这还算不上什么。曾几何时, 南国也是有朋友的。还在小学, 她和班上一个患肾病的女孩成了朋友。女孩憋不住尿, 身上总带着排泄物的气味, 大家不愿和她玩。那时候,她和她真的是最好的朋友,对于小女生,喜欢谁这种小秘密当然也在谈论范围内。南国只把喜欢班长的事告诉了她一个人,可是莫乌莉还是知道了。 和她一样饱受孤独之苦的小女孩根本抵挡不了人气王莫乌莉的主动示好,毫不犹豫就投诚。 一想到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心事竟然全被妹妹知道,南国羞愤交加,大发雷霆,拿着东西乱扔。 一把镜子砸中了莫乌莉的额角,缺口逐渐浮现,线条被灌成红色,紧接着,血流了下来。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8节 南国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连忙扑上来查看伤口。 莫乌莉抬起手,指尖的血淡淡的。她一点都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这笑脸害得亲姐姐都看呆。“你要负责哦。”莫乌莉笑着说,“南国。” 真是太恶劣了。 那时候的南国想。 但是,有些时候,恨实在很难出现在她们两个人中间。都说由爱生恨,这是因为她不够爱莫乌莉吗?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情绪,和“喜欢”“想在一起”都不能划等号。妄想定义爱是件自以为是的蠢事。莫乌莉的行径并非出于厌恶。南国想,这样就够了。 但是,易思违算是一个例外。 南国遇到易思违的时候,莫乌莉与她刚好分开,又在频频激烈的分歧后。 他是南国的一个秘密,是她单方面的恋爱,也是她痛苦时的精神寄托。虽然说,最后,这点不为另一名当事人所知的念想也败给病魔。 莫乌莉连他都侵占是在南国死后。 在易思违家的床上醒来,莫乌莉躺着不动,回味了一阵回笼觉时做的梦。她梦到自己、南国和易思违走在路上,一起回小时候的家。因为是梦,逻辑上完全讲不通。首先,他们三个人不会同时相识,其次,那个家根本没有人在等她,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但是,她不讨厌这样的梦。 莫乌莉起床,在洗手台上看到易思违提前准备的洗漱用品。没来由的,时隔多年,又听到熟悉的幻听。 南国的声音说:“好嫉妒,我恨死你了,真想你陪我去死。” 虽然只有声音,但是,只有她会这么说,也能想象到脸。莫乌莉忍不住哧哧笑出声,她是享用大餐时被记恨会吃得更香的类型。嫉妒的话就活过来。恨我的话就变成怨灵吧。 变成伽椰子那样的怨灵,出现在我身边,来制造点有趣的事。也许她还能放易思违一马。 莫乌莉等待了好几秒,理所当然,什么都没出现。人死不能复生,死去就是死去。 水葬的手续办好了,却要求和其他申办人集体进行。莫乌莉干脆没去。 前一天晚上来得太仓促,基本没打量过室内,今天刚好有空,她在易思违家转了一圈。他家东西实在太旧、太少了,大概理由还是他不回家。同学这个专业,即便没从业过,莫乌莉也再清楚不过,做医生,这个年纪是最忙最累的。只能庆幸他已经熬过做老总,之后当主治,到时候还有得累。 虽然她希望他能直接搬到她那住,但是,昨天晚上,易思违已经坚决否定过。她又不是什么暴君,也不至于那么□□。 莫乌莉拿着手机在屋子里转圈。 她觉得易思违的床太窄了,她在网上找家居公司下单了一张新的,上门安装。 她觉得阳台也应该装推拉窗户,于是打电话给了下过订单的装修公司。 她觉得这个年代,为什么要装电视,应该安投影才对。她直接联系了处理垃圾的人来,顺便购买最新款的投影设备。 几天之后,易思违结束工作,晚上回家,进门打开灯,先默默打量一周,然后退出去看了眼楼层和门牌。 是他家,没走错。 灯盏换了,家居大变样,墙壁被粉刷了其他颜色。 易思违走进衣帽间,里面的布局也变了,自己的衣服被扔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陌生商品。他随意取了几件出来看,倒是没什么意见。不得不承认,在审美上,从大学起,他和与他喜欢同一首饰品牌的莫乌莉就很合得来。 但是,这种一回家,发现自己家变成别人领地的感觉还真奇妙。 被扔掉的衣服里,有件卫衣还挺保暖的,常常穿去值班,为了不被拿混,还像读书时的白大褂一样写了名字。易思违离开衣帽间,回到卧室,走近陌生的床,慢慢坐下。床垫的柔软程度都和以前的完全不同。他试图辨别自己有没有在生气。 到最后,他也没得出结论。 易思违站起身,又想回衣帽间待一会儿。他才起身,旁边的柜子突然打开了。 莫乌莉站在里面,眼睛迥异的明亮。易思违被吓到了,定格在原地。她走出来。 房间昏暗,落地灯的冷光很幽静,将影子投到墙壁上。他的影子很庞大,她的却纤细,这是他们血肉之躯的体型差。然而,本质上的却并非如此。 莫乌莉穿着那件他喜欢的卫衣。她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先将属于他的空间彻底毁灭,然后再把这里变成极其美艳的噩梦。 他问:“你在里面干什么?” 她回答:“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火。” 易思违停滞了片刻,然后,他迈开步子,一边向她走过去一边撒谎:“会的。” 莫乌莉笑了,笑着后退,笑着仰起头,笑着用手去碰他的身体:“不会发火的很无聊,太过头我也不想要。很难对付吧?”她站定身,不再移动了。 他低下头,两个人的鼻尖挨得很近。 他侧过脸,去吻她的嘴唇。可她却咬紧牙关。于是,他又从她面颊上离开,用湿漉漉的眼神询问她。 莫乌莉说:“你还没回答我,我是不是很难对付?” “是,很难对付。”易思违说,“但我没有就不行。” 她很满意,终于吻了他。唇齿交缠间,她用力环住他的身体,仿佛要把自己像刀子一样刺进他。 易思违休息的时间实在很少,他们把大部分花在床上。两个人都只着寸缕,但也不知道是皮囊都精致的缘故,还是单纯纠缠太久,没了羞耻心,就这样落落大方,也非常的自然。 他在更换床单。莫乌莉坐在地板上,用他的衬衫垫着,伸长腿去,用脚趾碰他的脚腕。她细碎地发笑,撒娇似的重复:“快一点。快一点。”易思违也不生气,只慢吞吞,学着她的口吻回复:“等一下。等一下。” 她重新躺上床,他俯下身,慢慢地和她接吻。 易思违戴着项链,风格没过去那么夸张。冰冰凉凉的金属落下来,掉在她白皙柔软的皮肤上。他觉察到她暂停,于是轻轻亲她脸颊。莫乌莉用眼神示意他项链,从开始就滑来滑去,有点碍事。 他不自己动手,只是说:“取掉吧。” 她笑了,伸出手去,把项链从他脖子上摘下来,吊坠递到他嘴边。易思违叼住十字架,她被逗笑,觉得他像咬飞盘的狗。可她还是凑上去,用力攀住他的肩。 莫乌莉买了新的浴缸,说让他去试用,却在他坐下以后闯进去。她坐在他跟前,两个人不能看到对方的脸,只是依偎在一起。她把他的手拿到跟前来,和他十指相扣。 他把脸靠在她肩上问:“你不用上班吗?” 她嘲笑他说:“坐到我这个位置,有工作的时候去就行了。” “真厉害。” “我知道。”她当然是世界上最清楚自己有多伟大的人,笑着仰起头,“说点好听的,我给你零花钱。” 这是什么要求?他想了想,兴致匮匮地说:“……妈妈?姐姐?主人?” 莫乌莉笑出声来:“一块钱都不值。” 周聿澍该出院了,一直发消息给莫乌莉,起初是和以前一样单方面汇报自己的情况,后来就问她为什么不来了。莫乌莉躺在易思违家的床上,通过钟点工打来的视频看狗,切换界面,这才回复他。 她说:“最近没什么去的理由。” 周聿澍说:“等我出院,你会来看我吗?” 莫乌莉思索一阵,发了一条语音过去:“我们现在的关系,去家里……不太合适吧。” 周聿澍打了电话过来,被莫乌莉直接挂掉了。他只好也发语音过来:“为什么?我们对外不还是夫妻吗?” 比格犬太可爱了,莫乌莉笑了两声,又切出去,分心回复消息:“我现在和其他人在一起。” 她看到那边变成正在输入中,等了好久都没有消息发过来,只是持续地输入。到最后,周聿澍说:“那我呢?” 莫乌莉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然后不说话了。 等过了好一阵,周聿澍发了一大段消息过来,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亲爱的莉莉,感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你有了新的感情,愿意告诉我,本来就是对我的坦诚,也是对我的认可。但作为你的丈夫,我还是感到非常受伤。回望这数年的婚姻……”后面还有几百字,因为太长,莫乌莉就没仔细看了,但到最后,他的意思还是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和他注重家庭团聚。 莫乌莉问:“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吧?” 她看到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周聿澍说:“我请助理帮我润色了一下。你忘了吗?我们约好要在环球影城过一次结婚纪念日的。” 莫乌莉在床上翻了个身,乐呵呵地说:“我不想去。” “去嘛。” “我想想哦。” 这基本上就是他们平时的互动模式,尤其有结婚前热恋时的即视感。 莫乌莉说:“还是不去了。我男朋友会嫉妒你的。”易思违去上班了,根本不在家。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私奔(10) 环球影城是去不成了, 但莫乌莉没有拒绝滑雪。还在恋爱时,他们就经常去滑雪场。 周聿澍叫司机开车载他们,车内宽敞, 两个人坐在后排。莫乌莉刚好遇到工作上的事,也没空多聊天,一直拿着电脑敲键盘。周聿澍拧开果汁, 给她倒了一杯,放到她桌边。 从莫乌莉跟他提到新欢开始, 周聿澍第一反应就是哥哥。周敬如和莫乌莉私下有来往, 这件事, 他没有傻到一无所知。 准确来说, 莫乌莉也没有瞒他。他们在同一个健身俱乐部, 他是知道的。那种收费很高的俱乐部没几家,撞上很正常。只可惜, 周聿澍不是不会多想的性格。平日里,他性格开朗、阳光乐达, 但在感情上,周聿澍却十分细腻。 他知道莫乌莉受欢迎。她也没有一开始就接受他。在周聿澍追求她的时期, 莫乌莉还交过一个四十岁的韩国男朋友。对方占据了成熟的优势, 在外貌内卷国,仪表也绝不逊色。经济条件更不用说, 人家正儿八经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自然远超他一玩运动的大陆小开。 即便如此,周聿澍还是靠诚意把她撬到了手。他知道她不是只看钱。 按理说, 他也该有点自信了。可惜, 面对哥哥, 这又不奏效。 周敬如很疼爱弟弟, 但这不妨碍他是婚生子,而且作为优等生,没少压过弟弟风头。周聿澍知道自己很棒,很优秀,可是,他不如哥哥。 结婚以后,莫乌莉的事业蒸蒸日上,这也让他感到不安。当然,周聿澍绝不反对妻子工作,只是主观上不可避免地有点悲伤。从好的方面来说,这也激励了他,他要更加努力,创造自己的潮牌,在时尚界开拓出自己的领土。 日常生活中,周聿澍自己有三辆车,都是比较拉风的跑车。但是,他觉得莫乌莉可能觉得太轻浮,不够稳重。于是,这次他找妈妈借了这辆长款车。这种加长车都是电视剧里的标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商务感和这趟旅途不匹配。等到了附近,他再了换车,让司机开回去。他们俩单独相处。 比他大二十岁的司机说“到时候天色可能比较晚了”,言下之意是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开车不方便。 但周聿澍没听懂。他伸出手,模仿哥哥、妈妈和公司其他人的样子,郑重其事,态度温和地拍拍他的肩:“那就只好辛苦你,加一下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临走没忘多关怀一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要说哦。我会告诉妈妈的。” 莫乌莉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工作确实有点费时间。 到了滑雪场,她只能一头扎进酒店,继续折腾工作。就这么浪费了两天的钱,一次雪都没滑。最后一天,他们去酒吧喝了一杯。 喝酒的时候,周聿澍问:“我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莫乌莉在叠餐桌上的纸巾,想折出个好看的图形来。但他一脸认真,而且不断地要求她也认真,到最后,她只能回答他:“没有要孩子,你妈妈也不喜欢我,我又不爱你,为什么不离婚?” 周聿澍哽了一下,来回望着她的眼睛。她一口饮尽,从很早开始,莫乌莉就很难喝醉了。她以一种残酷的坦荡看向他,任由他打量。 周聿澍没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被胁迫、被逼无奈的情绪。 “结婚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嘛,”莫乌莉覆上他的手背,“我们要支持对方的幸福。” 他说:“我以为你至少还是喜欢我。” 莫乌莉又点了新的酒,很随意地说:“别想太多了。去找个愿意生孩子的,你不是很喜欢宝宝吗?” 周聿澍说:“是你的话,没有也没关系的。” 她喝完龙舌兰,轻轻咬了柠檬,回味着,发笑说:“胡说什么呢。”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49节 这天晚上,周聿澍也喝了几杯酒。莫乌莉隔天早晨临时要开会,只能趁夜里回去。司机给他们开车,坐在车上,周聿澍沉默不语好久,接近城区,终于还是没忍住。莫乌莉很专心在处理文件,没有留意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连司机都透过后视镜观察,她总算回过头。 周聿澍竟然哭了。 他低着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下来。 就连莫乌莉都被震住了,她问他:“……怎么了?” 周聿澍握紧拳,挥动手臂,砸在车门上,抽泣得更厉害了,不断地喃喃道:“哥哥比我好,我知道。我会祝福你跟哥哥的。” 莫乌莉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她看了眼手机,易思违回消息了。她给他发“在值班吗”,他发了一张照片来,是同事面带黑眼圈比剪刀手的照片。夜晚深沉,车窗外的光从脸上流淌而过。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莫乌莉对司机说:“送我到医院吧。” 周聿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要分散精力关心她:“你去医院干什么?你生病了?” “不是。”莫乌莉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其他人’。” 之前她的说辞是,她现在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缓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周聿澍问:“我哥在医院?” 她是真的在困惑:“为什么是他?” “那不然是谁?”他坚决地盯着她。 车已经停下了,司机打开驾驶座车门,一只脚踏出去,准备到后座为莫乌莉开门。可是,周聿澍突然一声喝止:“别动!” 莫乌莉自己开车门,他猛地扑过来,硬是握住把手关上了。他几乎要吻住她,她能看清他脆弱的眼球表面。蓦地,她绽开了笑颜。莫乌莉啜着笑意,下一秒,她又骤然冷下脸,凄凄凉凉地用眼光剜他:“你生气了?” 周聿澍断然否定:“没有!” dabda。 临终病人接受死亡的五个心理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和接受。她打量他。 他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崩溃。 周聿澍别过头,像鸟把脸埋在羽毛里小憩似的,过了一阵,他又回过头来:“那个人是医疗系统的?工作中认识的?他知道你父母是诈骗犯吗?” 听到关于父母的事,莫乌莉头一次产生情绪起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刹那之间,莫乌莉脸上的血色消散,面色苍白并非出于恐惧,而是过度集中注意的证明。她瞪着他。有那么几秒钟,毫不夸张地说,周聿澍感觉眼前的女人会把自己的耳朵撕下来。 但是,现在的他很悲伤,很痛苦,失去了理智,什么都不怕。周聿澍支支吾吾地说:“他们现在……在找你吧?我也收到消息了。我给了他们钱……” 这倒是莫乌莉没听说过的消息。她皱起了眉。 感情决堤,他一了百了地压住她。 司机不知所措,只能先离开车内,关上车门。周聿澍碾压着她,绝不让她起身。那是一具锻炼过后的身体。莫乌莉面不改色,手悄无声息地去够包。时至今日,她的防身器具可不再停留在甩棍的级别。 周聿澍动情地吻着她的脖颈,就在这时,背后的车窗传来敲打声。 他回过头。 车门被打开了,易思违还在值班,没换衣服,神情平静,但就因为这样,才显得心情并不好。与周聿澍对上视线的片刻间,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患者晚上好。” “你……”话语卡在喉头,周聿澍似乎明白了什么。 易思违向莫乌莉递出手,她抓住他,终于站起身。莫乌莉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司机连忙把包送上来。易思违替她拎着,两个人就这样进了医院。 从头到尾,周聿澍都看着他们。他握紧了手机。 莫乌莉脚步向前,然而,期间却不间断地回过头,目不转睛看向周聿澍。她脸上没有情绪,仅仅只是用虚无的神色恫吓他。 易思违扫了她一眼,本来打算对她前夫的事绝口不提,但是,最后还是破功了:“他怎么了?” “不知道,发神经吧。”莫乌莉回答得太不经意,脸色没有半点阴霾。区区周聿澍这样的人,即便曾跟她写在同一张结婚证上,再过几周,她也能彻底忘记。 她的性格,他理应心知肚明。易思违勉强自己不再多问,只是说:“现在要工作,我给你叫车,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我开你的车回去吧。” 他毫不犹豫就把车钥匙给了她。 莫乌莉准备走,他又叫住她。易思违临时回了一趟楼上,取了外套下来。 莫乌莉披上外套,在暖融融的温度里提问:“你知道我家的狗叫什么名字吗?” 之前他看过她家保姆发来的视频,对可爱的脸印象深刻,但是,名字记不太清了:“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易思违’。” 他困得不行,大概一连值了好多天的班:“嗯?” “不是叫你,”她笑着说,“它就叫‘易思违’。” 这种名字,对狗来说有点难记吧。易思违笑了笑,只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 莫乌莉开着易思违的车,从地下车库驶入路面。深更半夜,连红绿灯也暂停工作,她从医院门口再度经过,意外发现易思违还在原地,看到她出来才安心。 她停下车子,降下车窗,朝易思违露出笑容。 手机传来提示音,莫乌莉游刃有余地移动视线。那是周聿澍新发来的消息。她波澜不惊地点开,看到内容时,微笑纹丝不动,然而,眼角与嘴唇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发生了改变。那是笑意消失的一瞬间。 后来,那成了他的遗言。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私奔(11) 易思违跟着教授去开研讨会, 散会比较早,他提前下了班。莫乌莉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到她家吃饭。她买了海鲜。 易思违终于去了一次莫乌莉家, 见到了和他同名同姓的宠物狗。比格犬一见到他就大喊大叫,他也不生气,抱着手臂, 低头盯着它微笑。他坐下来,狗就扑到他身上, 咬他的裤脚, 把口水沾到他身上, 叼着玩具球过来, 却绕过头不让他伸手拿。 易思违还是笑眯眯的, 不在乎被弄脏,甚至还轻声细语跟狗聊天。 不自觉地, 易思违用了和小儿科病人说话的口吻:“乖宝宝,你叫什么?‘易思违’?你也叫易思违?你比叔叔可爱多了。这是给我的吗?谢谢你, 真听话。” 莫乌莉在准备狗的食物。 放在平时,那是保姆做的。但她一回家, 就会提前通知保姆不用上班, 事情她会做。这些也很简单。莫乌莉只需要把生肉解冻,放上水果和蔬菜冻干。 她时不时地身体后仰, 从门里探出脸,去看庭院外的景象。 易思违专心致志地陪狗玩耍,耐心得有些过分。 长大成人后重逢, 莫乌莉鲜少见他这么开心。平日里, 易思违的笑总是淡淡的, 好像时时刻刻都心不在焉, 不叫他他就会走神。 回来找他,是想体会一下爱的命题。可现在看来,她也有点迷失方向了。 就这样? 一点都不刺激。 原来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吗? 她本来就是健忘的个性。莫乌莉有点想不起来了,当年自己到底曾在哪个环节振奋,他又是什么地方给她留下了印象。与此同时,她也不清楚,她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不过,莫乌莉十分确认的是,自己现在的状态正处在恋爱中。荷尔蒙分泌,动辄想到对方,这是她唯一能享受的时刻。再延续一段时间,这种让人陶醉的感觉就会消失。她又会无聊起来,变得乏味。对于这种结局,像认了命似的,莫乌莉有着近似悲观的信心。 易思违是一碗不咸也不甜,但却异常烫的水。十年前,她尝到了味道。而现在,味道没有了,她便享受起高温。 等温度带来灼烧缓解,很快也会腻味吧。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味道如此寡淡的,她隐约知道和自己有关,不过,不会去细想,也不关心。 莫乌莉这个人,恐怕本来就没有爱。 没过一会儿,易思违已经和狗混熟了。他进门来,它也跟着进来。 莫乌莉很少做家务,不习惯拿刀,切东西也磕磕绊绊。易思违从身后来,温温柔柔地接过刀,把还活着的鱼大卸八块。 易思违很擅长处理跟血和肉有关的事。 她把狗的饭放到地上,让叫“易思违”的狗大快朵颐。莫乌莉说:“网上很多人说比格犬淘气,但是,其实只是没有照顾好而已。运动量不够,主人的关心不够,捣乱只是狗发泄的方式。但网上的人只知道怪狗,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他把食材切好,打包,装进她的冰箱:“他们一开始就不该选这个品种。” 莫乌莉的冰箱里空荡荡的,凉丝丝的低温在脸上浮动。 她笑着,从他身后出现,把冰箱门关上:“是的。” 米饭还在蒸。剩下的工作,莫乌莉可以自己做。生鱼片而已,鱼肉都处理过,这还是很简单的。她直接用手捏着生的鱼肉起来,送到易思违嘴边。他吃下去,不管她递来的是什么。 莫乌莉沉静地问:“好吃吗?” 他颔首。 她没有把手拿开,美甲已经卸掉了。他开始吻她的手指。 直到离开,易思违都没吃上饭。医院来电话,他很快又赶过去了。 湿冷的季节是最漫长的,冬天与春天融在一起。 在医院工作,午休时间很难准点吃饭。假如去食堂,多半要中途撂盘子走人,就算在楼上吃盒饭,经常一打开就要工作。易思违经常饿着去工作,他也习惯了。 莫乌莉看了一眼时间,拿上手提包,独自出门了。 警察赶到是天黑以前。 从高档公寓进来,穿过前厅,就能看到一滩鲜血。血曲折地蜿蜒着,往室内去。在通往内院的路上,大理石地板洁白无瑕,与乌红色的血液形成鲜明对比。周聿澍趴在地上,脸朝左侧,手向前伸,死不瞑目。 伤口在后脑勺上,凶器被丢弃在一侧,是他中学在加拿大参加滑雪比赛得到的奖杯。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死者的前妻。 莫乌莉穿着不刺眼的白色长裙,锁骨处的皮肤大片外露,长发滚滚落下,在室内也旁若无人地吸烟。整个人像处在雾气的波涛当中,危险而淫-靡。 是她报的警,警察来到后,她始终表现得很镇定。 门没有破坏的痕迹,八成是熟人作案。犯人趁死者不备,从身后袭击了他,瞄准脑干砸了好几下,下手相当凶残。 莫乌莉已经和警察叙述过情况。她来找他,敲门没人应声,于是就输入密码进来了。结果撞见了尸体。 警察详细地记录了着,最终问她:“请问您今天过来本来是有什么事?” 美丽的女人侧着身子,垂下眼睛。她盯着倒在地上,已经冷却的尸体,眼睛里毫无悲伤。那一刻,观看这一幕的人无疑会在心中想起那个词——“蛇蝎美人”。 像嫌自己脱身不够难一般,她直白地说了:“他做了我讨厌的事。” 莫乌莉被要求去警察局配合询问,但她下午还有工作,所以先一步离开,隔天才过去。 得知弟弟的死讯,周敬如正在澳洲开会。他愣了很久,先让秘书出去,然后很慢地叹了一口气,倒在沙发椅里。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0节 他就这么坐到了晚上,期间给妈妈发消息,安慰了她一番。到了夜里,他喝了一杯威士忌,边等待冰融化边给某人发了消息。 莫乌莉没有回复他。 再出现在警察局时,莫乌莉做了新的发型。微微带卷的黑发垂落,令她整个人更具一种阴湿的美丽。她的表情泰然自若,和在案发现场与前夫尸体共处时一样。 事实上,召唤她来时,警察已经有了新的推测。案发十几个小时前,周聿澍通过手机给莫乌莉发了一条消息。 文字内容是这样的:“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配图是两位年过半百,但乍一看相当年轻的男女的照片。 在警察局,莫乌莉伸出手,从手机上方滑过:“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我们起码十多年没见过了。他们都是电信诈骗犯,涉案金额绝对超过千万。” 对面的两位警察面面相觑。 她继续说:“但他们大概结了仇家,又知道我的职位,今年突然联系上我,找我借钱。我没有理睬他们。” 那是深更半夜的一桩惊吓。莫乌莉拿出了录像。 说实在话,说那是“借钱”还是太勉强了。视频里,莫乌莉的父亲正遭受数名配枪男子的殴打。更有一名东南亚长相的人大方露脸,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要求莫乌莉的母亲支付赎金。莫乌莉的母亲还发来一段语音,大意是叫莫乌莉帮忙。 莫乌莉直接把她拉黑了。 这类案件并不在他们的侦办范围内:“请问,这跟你先生的关系是?” “他们联系不上我,就找到了我前夫。他是个有点天真的人,一直希望我和父母和好,所以给了钱给他们,还想把他们赎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说到“一家团聚”时,莫乌莉嘴角抽动,很细微地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她温婉地解释,“这就是我讨厌的事。” 警察走出门外,在嫌疑人听不到的空间里窃窃私语:“这摆明了是犯罪动机吧?” “杀人案里犯人是配偶的几率非常高。” “她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够可靠。问题是,女人的力气够吗?” 透过单向玻璃,莫乌莉百无聊赖地坐着,无缘无故,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警察来找易思违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和莫乌莉交往不是秘密,却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回国以后,周敬如也被警察联系了。他们在办公室见的面。 提了一些常规问题后,警察问:“您的弟弟和前妻关系如何?” 周敬如喝了一口茶:“莫乌莉怎么了?” 警察不会透漏太多信息:“就是问问。” 她有可疑的地方吗?周敬如没有问没用的问题:“我不了解他们的事。” 过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你们……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医院官方网站上,易思违的照片很醒目。因为医生工作比较忙,警察不得已提前联系,预约好了再过去。 过去就带易思违的教授在警察局有些人脉,提前知道了情况,长辈接触刑事案件的经验不多,得知要来问易思违,也不管这只是询问,一下子大惊小怪慌了神。警察们来找易思违,借用单独的会客室。 易思违已经在里面等着。领警察进去时,教授迟迟不愿意走,张口就是:“他要是想干什么,看病、手术的时候随随便便就能动手,还至于之后去杀人吗?” 警察都哭笑不得:“您不用担心。请先出去吧。” “不不不,你们千万别怀疑他,”教授爱操心的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个劲地要他们打包票,绝对不会带走易思违,“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请您先出去——” 双方有些滑稽地争执着,自始至终旁观一切的当事人却突兀地开了口。 易思违毫无预兆地说:“不是的。” “嗯?” “什么?” 其他人都看向他。 苍白的日光落入,宛如昭告平静下暗藏的杀机。易思违给人最直观的印象来自外表。他是仪表堂堂那类人。纯真却不愚钝,圆滑又很锋利,光坐在那不动,会有些虚拟人物般的死气沉沉。但他蹙眉了,立刻就鲜活起来,那是一张被称赞“英俊”也恰如其分的脸。 众目睽睽下,他用磨练出的不喜不悲说:“我是医生,他是患者。假如要做什么,我肯定会先治好他再干。” 一片死寂。 易思违问:“可以开始了吗?” 周聿澍的死因并非是后脑勺的重击。那一下的确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决定性的死因还是心源性的猝死。他爬行到室内,或许正是为了打电话求救。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易思违配合地回答问题,提供了自己几乎满满当当都在值班的日程。 警察大概率会有不满,将信将疑。毕竟,杀人案最喜闻乐见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尽快破掉。还有工作,易思违没有送他们出去。 手术室外,刷手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周聿澍进行手术时,易思违也在场。当时他还没卸任住院总,从联系麻醉科开始都要负责,对于助手而言,手术中的任务实际相当丰富。切心室、注入停搏液……种种琐事组成了挽救生命的环节。他至今都记得那颗心脏跳动起来的情形。 而现在,他知道它死了,人的死亡意味着很多。那颗心脏,现在已经不再跳动,也不再完成自己的功能,为身体供血。 手术结束后,易思违拆开口罩束带,从门口取了手机。 他给莫乌莉打了个电话,她还没结束工作。 易思违说:“今天警察来找我,告诉了我周聿澍的事。” “是吗?”莫乌莉的回答伴随着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响声,“我突然想吃内脏锅了。热乎乎的那种,可好吃了。” 易思违无视她的后半句话,继续最初的话题:“他死了。” 电话那头,莫乌莉在被要求签字,于是用肩膀和侧脸夹住手机,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对啊。”有人死了,就是这样简单的事。 易思违知道,莫乌莉并非独具恶意,她不是出于本心才变得如此凌厉、残酷、冷彻骨髓。在庞大的空虚面前,她只能集阴狠于一身。即便莫乌莉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一刻,他唯一的想法却很简单——“莫乌莉。” 莫乌莉回答:“嗯?” “……” “怎么了?”她终于分心,停止手头的工作。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按住眼睛,默不作声。 莫乌莉空荡荡的胸腔里只有疑惑:“到底怎么了?” 良久,易思违终于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他直直步入黑暗中,仿佛从人间踏进地狱,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说:“好想抱抱你。”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私奔(12) 面对警察, 莫乌莉提供的证词里,周聿澍死亡的那一天,她开车去周聿澍家的高级公寓。出于隐私保护, 安保公司仅在建筑周围设置防护。莫乌莉进去得有点早,按照她的说法,她在楼下看到流浪猫, 心血来潮,过去喂猫, 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才导致她进门的时间推迟。 等她进入周聿澍家中, 他本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失去了呼吸。她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 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到, 最终确定周聿澍已死亡。 假如能再早一点,一点点, 周聿澍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据安保公司的证言,他们在建筑外偶遇莫乌莉。正在喂流浪猫的她蹲在院子里, 不顾裙摆落在地上,抬起头时, 她脸上是清澈无比的微笑。 真是个又美丽又善良的人。 看到这一幕,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结案以前,莫乌莉被要求不得离开市内, 随时可能被联络,要求配合调查。 听到以后,她问:“郊区也不行?” 警察问:“您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没有地方要去。”她摇摇头, 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我办理了水葬申请, 联系了人。准备洒我姐姐的骨灰。” 水葬的事情, 莫乌莉告诉了莫星云,让他转告给叔叔婶婶。这么大的事,完全不说不太好,毕竟他们的确像是生身父母一般照顾她们这么多年。但是,解释起来又很复杂,莫乌莉不想也不愿意去那些情绪,索性让现成的奴隶莫星云去干。 莫星云真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但也只能隐忍下来。难得打上一次电话,他顺便多问了句:“你在教育系统有没有人脉?能不能弄到个名牌小学的名额?” “你有私生子了?” “不是,”莫星云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一个相亲对象,她的侄女——” 莫乌莉懒得听,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天气渐渐热了一些,尤其是午后,室内空调变得可有可无。易思违要上班,总是脱不开身,所以去不了。她站到窗边,稍微吹了一会儿风。又要到温暖的季节了,与苦夏、伤秋无关,莫乌莉打从出生起就适应不来。 早在几年前,莫乌莉就把叔叔婶婶的联络方式彻底换过一次。这下子,父母应该彻底和她断联了。她才不想被拖后腿的家伙连累。 终于清静了。 她听说周敬如回国了,莫乌莉有段时间没去健身房,两个人也没见面。 周敬如打电话给她,问她周一有没有空。事实上,在工作领域,他们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就算房地产和医疗行业差得很远,有钱人终归会各行各业有涉猎。周敬如想找她咨询业务,她可以推给属下去办,但人情这回事,谁干欠谁的。莫乌莉答应了。 周敬如预约了上星餐厅。 周一恰好是莫乌莉定好埋南国的日子。之前被分配了集体水葬,她没有去,最后自己联系了殡仪馆,付了很高昂的人工费,确定单独下葬。 莫乌莉并非鲜少坐船。上次也就是去年,她和朋友一起去冲浪,玩得很开心。可是,膝盖上放着南国的骨灰盒,她却无缘无故想到另一次经历。很久以前,遥远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忘了,才刚确定关系时,易思违和莫乌莉唯一一次坐船。 那一幕到底有哪里值得铭记?清晨时分,易思违站在高处,手绕到背后转动方向盘,风卷动着年轻的衣角与头发。 他是有点幼稚的个性,明明受伤,却能假装不在意,始终喜爱外界,这不是孩子是什么?那时候他很爱笑,可爱的、腼腆的、骗到别人后使坏心眼的,形形色色的情绪与他黏连,同他不经意时流露出的忧心忡忡一起,拼凑成因破碎而迷人的影子。 莫乌莉只看了一眼,但却记得那么牢固。 易思违还是那个人,却又不是那个人了。真令人……怅然若失,又或者说,微妙的遗憾。 人们都待在船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打量起她,没来由地说:“还是很伤感吧?” 莫乌莉不知所云,茫然地回答:“什么?” 对方递来纸巾。她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落泪,可眼睛竟然是湿润的,像裹了雾气的江面。多么古怪的情况,或许是吹了风,睡得太少,眼睛才会酸涩。人就是这样,累和病了的时候,身体会有许许多多情况。她没有接下那多此一举的好意。 这是一场绮丽而怪诞的旅行。水的腥味充斥在风中,莫乌莉在船上站起。骨灰是粉碎后固体的梦。黑发笼罩住脸,像枯木编织成的面具,遮蔽了她真实的面目。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时之间做的决定,居然让这枚骨灰盒陪伴了她这么久。 她去哪里都和她同行,习惯性地与她窃窃私语。莫乌莉也曾把她交到别人手中,接过她的人问莫乌莉,你一直带着这么沉的东西吗? 你一直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吗? 是的。 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在没有太阳的极夜里走路。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1节 终于要和南国道别了。 她们从同一枚子宫出生,流着一样的血。从降临人世起,两个人就在一块儿,彼此靠得很近。莫乌莉把南国当成东西看待,但不妨碍她知道她是人。东西是死的,哪有什么趣味?人才有意思。南国会忍让她,也会反抗她,时常陪她一起玩,但埋怨她不好。不论是怎样的过往,这些都要消散了,和她在这世界上最后遗留下的身体一起。 现在没有那么寂寞了。莫乌莉想,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寂寞了。可是,脑内却一直回荡着死人说过的话。 南国说,没有人受得了你,没有能一直忍耐你。 所以你肯定会无聊到死吧。 莫乌莉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指不定南国也是因为她太坏,所以才没能坚持活下去。失去最喜欢的东西,这是她的报应。接下来轮到易思违了,他已经被侵蚀得不成样子,再过些时间,一定会被消耗殆尽。无论是谁,不管是什么,只要与她接近,身上就会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南国已经彻底从指缝间离去。莫乌莉静静地望着水面。她没有负罪感,不会懂得诸如懊恼、愧疚的情绪。 她只是想要消磨无聊,这并不该被归为错误。 结束葬礼以后,她去和周敬如见面。才到餐厅,她就有点后悔了。周敬如开了有点贵的酒。 莫乌莉以为是应酬才来的,但显然,对周敬如而言是约会。搞不好他连酒店房间都已经预定好。周敬如有病,真的病,性成瘾。这是她对他最满意的地方,因为能一直做个不停。 可惜,她今天只有工作的想法,刚坐下,确定和业务没关系,干脆就开始看手机。反正周敬如也不会生气。他有一个很值得敬佩的特长,不管对方表现出怎样的态度,就算明显排斥他,他也能曲解成喜爱自己。所以和他来往很轻松,大多数时候,莫乌莉都不讨厌他。 她说:“我可能杀了你弟弟,没关系吗?” 他在看菜单:“你不知道吗?警察好像锁定犯人了。” “是谁?”虽然这么问了,但她完全不关心,就只是随口说说。 “他亲爸吧。”他也不是真的很了解,更不是真心想要发起话题。 说到底,周敬如最担心的还是股权。周聿澍没有立遗嘱,又没有孩子,这样一死,遗产就归回给他们的爸爸妈妈了。妈妈也是个难对付的狠角色,从今往后,周敬如还得跟她斗。这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关心的,也是他眼下需要面对的。 某些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了过去。 晚餐很丰盛,肉类尤其多,十分合莫乌莉的口味。但她今天没胃口,跳过主菜,直接吃了甜点。 周敬如问:“你下个月有安排吗?” “怎么了?”她正握着刀和叉子。 他说:“我要去洛杉矶出差,待一个月。你要不要一起去度个假?” 莫乌莉不由得抬起眼。 周敬如在吃三分熟的牛扒,这食物与他本人很相似,血淋淋的,不生也不熟:“我知道你跟易医生在一起。” 她漫无目的地回答:“那你的意思是?” “你又不会跟他来真的……你也不会跟我来真的,我知道。但易医生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和我们不一样。被你这么折磨,”周敬如埋头进食,他一边切肉一边望向她,笑容中仿佛流出大量乌青的、粘稠的液体,“他多可怜啊。”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私奔(13) 周敬如的弟弟住院前, 已经在和丈夫协商离婚的弟媳推荐了国内的私立医院。她做的是医疗相关的工作,有能力,又是美人, 在整个亚洲的业界内都小有名气。而且,周敬如信任她的实力,知道她绝非凡夫俗子。 就连他那个眼光毒辣的妈妈也这么觉得, 弟弟结婚前三番五次提醒他:“多帮聿澍看着那个女人一点。” 调查以后,那间医院的确不错。 于是, 他答应了。 来到医院后, 周敬如顺理成章见到了实施急救, 挽回过弟弟一次性命的医生。他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鼻梁很高。 易思违和“相貌平平”四个字无关, 说得直白点, 假如他不戴口罩,日常生活中, 周敬如绝不会把生命交给这种长得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的人。 之后,他并没有刻意去留心这个人。 说到底, 易思违只是一名医生。而周敬如却是富二代,是家族企业继承人, 是偶像剧、商战剧等等各类传奇故事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医生只是服务他们的人, 不管他再怎么聪明,专业技能有多强, 周敬如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隐隐约约,他也还是觉察到了一些涌动的暗流。 在狭窄的电梯里, 易思违吐出空气时, 莫乌莉微微吸气。自始至终, 他们不对视, 但即将分别时,两道视线却又若有若无地相擦。周敬如回想起来,有那么一次,莫乌莉在他家过夜,早晨起来,她穿着浴袍到处走动,望见他家联网的高温洗衣机。 滚筒洗衣机与波轮的不同,筒身与地面平行。莫乌莉望着,突然窸窸窣窣地笑出声。周敬如才冲完澡,出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她美丽异常。等旖旎一番,他才问她:“你刚才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嗯?”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在想,这样就不能把人装在里面了。” 什么意思? 他完全没理解。 在周敬如看来,莫乌莉时不时就会有这些奇怪的地方,但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发觉她和这位医生没那么不熟以后,周敬如让秘书调查了一番。他们是大学同学,谈过恋爱,原来如此。但是,她决定出国,他们也还是很轻易就分手了。唯一令周敬如意外的是,莫乌莉竟然是会吃回头草的个性。他一直以为她冷酷到转头就忘。 回到现在,周敬如向她发出邀请。 他要去洛杉矶办公,准备在那里多待一段时间。一个人多无聊,他问莫乌莉要不要同去。 周敬如说:“我知道你跟易医生在一起。但是你又不会跟他来真的。当然,我知道你也不会跟我来真的。不过以后的事谁知道?凑合凑合,至少我们很适合。” “嗯,”莫乌莉笑了,“也是啦。” 他把掺着血的肉块送进嘴里:“易医生是个善良的老实人,被你这么折磨,他多可怜啊。 她问他:“你觉得我在折磨他?” 周敬如反问:“不是吗?” 莫乌莉握住叉子末端,抬手撑住头。室内恒温做得很好,她穿的无袖裙,裙子上闪闪发亮的流苏垂落。 之前下葬乌南国以后,大概是收费很高的缘故,殡仪馆还带来了乱七八糟一系列配套服务。其中就有祭奠用的青团,做得很好吃。 夜深了,莫乌莉去医院找易思违。 她提前发了消息,问他现在在哪。他其实没什么时间,已经在的病人有很多问题,新来的病人也有很多问题。他还要抽空准备自己的考试。 但莫乌莉刚好也很闲。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闲的,于是过去带着东西过去,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待的时候,她又确认了一下周聿澍亲生父亲的信息,然后去问叔叔和婶婶,她的亲生父母有没有找过他们。这是一门技术活,不能让他们发现她被联络了,又要问清楚具体情况。 婶婶问她说:“南国……都处理好了?” “是的,已经没事了。”她回答。 “那孩子命太苦了,”隔着电话,估计婶婶又开始抹眼泪了。他们总是这样,有很多泪水,有很多悲伤,相对应的,也能有很多快乐。真让人嫉妒。婶婶说,“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怎么对她好。” 莫乌莉不由得笑了:“已经很好了。” 她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用另一只手机叫莫星云去联系他妈妈。没过一会儿,婶婶就嘟囔着“莫星云怎么打电话来”,然后莫乌莉顺势说“下次再聊吧”,找机会挂断了。 易思违出来的时候,时间又过去好久了。她在闭目养神,穿着手工绣上珍珠的浅色花纹外套,不会让人感到花哨,但又显年轻,很娇嫩。他看到她没睁眼,以为睡着了,但还是小心翼翼走过去。他太安静了,以至于她真的没发觉。两个人就近坐到一排座位上,他坐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 莫乌莉张开眼,也没有激烈的惊喜表情,淡淡地问:“工作累吗?” 当然很累,怎么可能不累。绝对不能有任何怨言,不允许产生任何疏忽,随叫随到,假期稀缺。这就是他的工作。一天辛苦下来,前胸和后背贴在一起般,心跳变得格外清晰。这是不健康的体现,作为最了解专业知识的那批人之一,他非常清楚。 可是,易思违还是说:“还好。” 他们坐着,并不聊天,吃食摆放在一边,原本就是冷的,现在则变得更冷。他没有问葬礼的事,她也不主动提起。光是坐在一起,心跳和呼吸就变慢了。 这里是医院,等会儿又会有需要医生的地方,易思违不能出来得太久。他站起身,她也起立。 要道别了。莫乌莉记得那天他在电话里说的,反而是他好像忘记了。忽然间,她张开手臂。医院的走廊上,光是毫无色调偏差的白,地板是白色的,墙壁是白色的,天花板也是白色的。苍白的、看不到尽头的空间里,她笑着说:“抱抱我。” 易思违的外套也是白色的。他的手插在口袋里,过了一会儿,很慢地伸出来。地面上,他的影子颜色很淡,宛如淡淡的日晕。 易思违抱住她。 莫乌莉被他抱着,感受着他的体温。 他们拥抱在一起,徐徐转动,小幅度地摇晃身体,亲热而温暖。莫乌莉靠在他肩头,悄悄闭上眼睛,没来由地询问:“你爱我吗?” 他把脸埋进她漆黑的头发,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回答:“嗯。” “南国说,”她闷闷地说,“我很变态,所以不会爱别人。” 说出这话时,莫乌莉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可是,她却听到易思违说:“不是这样的。” 她靠在他的臂弯里:“为什么?” 易思违嗓音干燥,沙哑而清晰,他抱着她,拥簇她,对她说:“你一直留着她的骨灰,因为她讨厌我,这就是爱。因为你爱你妹妹。” 莫乌莉非常茫然,有点惊讶,她回味着,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莫乌莉和很多人说过爱,父母、广告导演、学校老师、吴曜凡、理发师、学长、客户……数都数不清。可是,她很少细想。 慢慢地,她抽出手臂,从他怀里离开。他也松开了手。拥抱过后,他望着她,她却回过头,看着什么也没有的方向:“这跟我听说过的不一样 。” “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易思违静静地回答。每个人每个时候的爱都不尽相同。 远远突然传来脚步声。 易思违并不介意被人知道,莫乌莉也无所谓。可是,那一刻,仿佛条件反射,两个人还是拿钥匙开门,临时闪身,避进还在筹备中的房间。狭窄的室内黑黢黢一团,莫乌莉神色淡然,掏出手机,准备看一眼消息。 光线从屏幕里蓬勃散出,她抬起头,无意中看到他的表情。易思违跟她靠得很近。 供应室的护士边说话边通过,渐行渐远。 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 易思违马上按下门把手,飞快地走出去。 她送他到了电梯间。医院的门很多,和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一样,一扇连着一扇,通往不同的地方。该说再见的时候就可以再见,随时随地,无需多想。分别无需当下知晓,过后才后知后觉也是常事。 地下车库里,莫乌莉打开车门,坐到车上,很久都没出发。深更半夜,她坐在原地。一时之间,刚才处在黑暗空间里,易思违的情态久久挥之不去。 人间是群魔乱舞,每个人都愚不可及地徘徊,或贪婪,或痴迷,或恐惧,或疯狂,或软弱,带着恶意,麻木不仁地惶惶度日。无情冷酷的世界并非恶魔所筑,这里是一潭死水,这里原本就是一潭死水。莫乌莉对此习以为常,早已失去了兴趣。 能让她兴奋的不是这种东西。 当她失望透顶的时候,对爱无比饥渴的困兽闯入密林。 脆弱的、可怜的、等待人破坏的东西最珍稀。总是如此,和以前一样。 分明刚刚才分别,莫乌莉给易思违打了个电话。 他接通了,大概正在忙,应答的声音一如既往,沙沙哑哑。他说:“怎么了?” 莫乌莉说:“我要和周敬如去洛杉矶度假。应该,肯定,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易思违那头只有沉默。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是这种人,想必你心里也有数。”莫乌莉语气轻快,眼神明亮,很愉悦地通知他,丝毫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像是挑衅,完完全全就是伤害,“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就把我的东西从你那拿走。放心,应该很省事的。要是你不介意,帮我养一段时间的狗?我请的钟点工排班比较满。” 她的回合结束了,话语暂告一段落。莫乌莉沉稳地呼吸,等待着他的回音。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2节 听筒里只有听诊器微微碰撞的轻响,足以证明对方没有静音,估计是在走动。应该愤怒吗?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吧?需不需要讨厌?大概为时已晚了。一间一间熄灯的病房里传来呼吸声,在这里,每个人都活着。这是一份不需要希望的工作,恰如已经泯灭了希望的心,他循规蹈矩,完成夜间的任务。 漫长的沉默过去,易思违终于开了口。他说:“好的。” 他不说更多的话。什么好的?是她搬离他的生活“好的”,还是替她养那条桀骜不驯、为非作歹的比格犬“好的”? 莫乌莉有点失望。 但是,好的,好吧。 至少她能踏入下一条河流了。 不值得留恋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耽搁。莫乌莉靠到车窗上,转换心情只花了短短几秒。她早就接受了现实。森林中本无妙趣,中咒后的石头咕噜咕噜滚动,堆成不需要爱的扭曲荒野。死之前都靠虚度,无聊才是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私奔(14) 考试只是任职中最不起眼的一项环节, 完成后,繁杂且刺激的工作仍是日常。 托教授的福,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易思违得到的锻炼机会比其他同期多。 在他们科室,手术往往是几个小时,全都与人性命相关。工作不严峻时, 权当做放松精神,大家也会闲聊。谈谈晚餐吃什么, 说说院长的儿子有多没出息, 就是诸如此类的闲暇话题。易思违很少参与, 至多零零碎碎附和几句, 大多时候, 他只盯着心脏看。 教授问:“你性癖很怪啊。” “是的。”易思违莫名其妙地回答。 他回答得太直白,反而把教授弄得有点蒙。 这一天的安排里, 易思违还要去帮一位老人家插胸管。教授却突然问他:“你还有假吗?” “嗯?” “回去休息吧。” 易思违不知所谓,但说到底, 做徒弟的这些年来也没吃过亏。到最后,他还是走了。临走经过护士站, 被护士长乐呵呵地提醒回去别开车。他渐渐才想起来, 自己已经多久没合眼,一连值了几天班。 他现在的状态不能驾驶, 但也不想回家,干脆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 登记证件,上楼时, 易思违始终在告诉自己。忍耐一下。比起别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 不要发牢骚, 不要自怨自艾。每个人都经历着自己的困难。他承受的算不了什么。爱是一种危险,而危险具有无穷的吸引力。酒店房门打开,他已经调节好了心态。 这样的生活可以继续。保持原状就好,过去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麻木自己,耗尽自己,反正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绝望一些,不要被没有用处的期待支配。更绝望一些,这是他自救的方法。 进门后,易思违坐到床边。他本该立刻就睡,躺下好好休息。可是,太疲倦了,或许发烧了,浑身像在熊熊燃烧一样疼痛。一旦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幻听。 易思违。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大人没有给他起过乳名,从小就被直呼其名,所以,除非对方要求,他不习惯叫别人的昵称,也不喜欢别人用其他名字称呼自己。 “易思违”就很好,叫这个就行。虽然,世界上不止他叫这个。 想到这里,易思违蓦地睁开眼。 莫乌莉是在国外开始养的狗。 狗的证件、几次疫苗,一切都有别人帮忙办理,只需要她挑选。她很随意地选了品种,到手以后也没多负责。不缺钱也不缺照顾,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条狗没别的毛病,只是,分离焦虑相当严重。 她没有起名字,帮忙养狗的保姆也束手无策,总归还是要有个召唤的口号。等过了一段时间,等莫乌莉想起来的时候,她的狗已经误以为自己叫某个韩文单词。 莫乌莉解雇了女大学生,换了另一个阿姨照顾狗。 这一次,她给它起了名字。 某一天晚上,她带它出去散步,顺便夜跑。它围着她转来转去,绳子把莫乌莉绊倒了。 这兜兜转转的情形很熟悉,和某一段记忆恰好吻合。因为是有趣的事,所以想到就会笑起来。当时是冬天,莫乌莉原地笑出声来,笑得跑不动了,站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所以,她让狗叫“易思违”。大脑适当排空是自动的,莫乌莉没有刻意忘记过谁,就是顺其自然地忘了。但是,可能因为记的时候、分辨怎么写的时候费了一番力气,这位大学同学似乎不是很好忘。 决定回国,她本来可以把狗留下,但还是没有。 莫乌莉准备去度假,要带的东西不多,反正都可以买新的。工作到哪里都能处理,必要的可以提前做好。她去了公司,看了会儿日历,翻了翻时间。 秘书非常专业,跟她也合作了一些年,倒是配合默契。 看了一眼时间,莫乌莉是上午离开的公司,走之前多留了几个联系方式,交代说:“有人找我的话,直接打电话过来。不用管时差。” 秘书跟着她下了楼,出了电梯,问她说:“今天车库在维修,你的车是不是停得比较远?叫保安先开过来?” 莫乌莉匆匆回答:“不用。” 秘书有所犹豫,最后还是问了:“你看起来气色不好,是没睡好吗?” “不是。”昨天看的网络视频很没意思,毫无笑点。工作枯燥无味,这么多年没一点变化。她想,大概还是太乏味了,没办法,这就是整体趋势,“就是……不适应气候。你回去工作吧。” 对方也就只送到门口。 莫乌莉踩着高跟鞋,走下台阶,往前走。天空万里无云,但不妨碍今天有个好天气。 兰伊若现在是一名教师,有了编制,做传道授业、教育孩子的工作。她新婚没多久,怀着身孕,和丈夫一起,准备到售楼部去看房。是夫妻俩,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怀抱着对未来的期待,美满而完好,灿烂又光明。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走到马路边,红绿灯转红,她和丈夫停下脚步,一边聊着琐事一边等待。兰伊若的丈夫说:“希望是个女宝宝,以后在学校能和同学和睦相处。” 听到这样美好而不起眼的心愿,兰伊若笑得很甜。 柳絮随风满天飞舞,陌生人行色匆匆。现在是春季。春季总是非常美,也非常残酷。 风吹过来。兰伊若回过头。马路对面,人群聚拢,等待着绿灯亮起。在稀松平常、享受着生活的人们当中,在一片雾蒙蒙的平和背后,仿佛深湖中探出头的怪物,漆黑的女人正微微抬起头来。 双腿忽然迈不动了,牙齿打颤的声音在颅内炸裂,冷汗比雪更冰冷,兰伊若愣在原地,差点没站稳,被身旁的丈夫扶住了。 她想要往回走,准确来说是想逃。绿灯亮了。周围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她停在原地,踉踉跄跄,不知所措。 “怎么了?”丈夫在问,“伊若,你没事吧?” 兰伊若动弹不得。 人流涌动,柳絮漂浮。在那之后,莫乌莉也往前走。 “不要……不要……”兰伊若不住地摇头,仿佛听得见她的脚步声。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莫乌莉走过来了,步履稳健,眼神冰冷。她越来越近。 兰伊若知道自己无路可逃,她也逃不掉的,只能捂住肚子,倒在地上,不顾旁人异样的视线,毫无形象,痛苦地呻-吟:“不……” 她目不斜视,从兰伊若身边经过。 真没劲啊。莫乌莉想。 莫乌莉进入付费停车场,坐上车,收下凭据,开往机场。 凶杀案的结果在新闻里一闪而过,头等舱休息室里,没有几个人在,更没有人看电视,连当事人的亲属都不感兴趣,谁会多在意?每个人都低着头,望着电子设备,只在意自己的事,也只共情自己。 周敬如是去工作的,不停地接电话,要么就是在快速浏览文件。在他身旁,莫乌莉百无聊赖地看手机,手机上方有时间,抬起头,机场的荧屏上也有时间。有人在闲聊,把这里变成名利场。等待的时候,为了解闷,她也加入他们的闲聊。 莫乌莉模仿别人的表情,夸张地笑着,感兴趣似的睁大眼睛,跟着扯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不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认真聆听,即便坦供罪行,大概也会被当成戏言一笑而过。 她看着周遭的每一张脸,打量他们,想起自己和易思违曾经的对话。莫乌莉问,假如我杀了人,你会怎么做?他的回答是——“用剪刀剪开衣服”。那时候她没追问。剪开衣服是为了什么?分尸?毁灭证据?还是说要进行急救? 莫乌莉又抬头,机场的时间按理比其他钟表都精准。时间毫无结果的流逝中,她感到可悲又无力。 广播开始提示登机,乘务员也出现在了入口。 旅客们纷纷停止交谈,各自起身,奔向筹划中各自的旅途。单独在其他地方等候的秘书走近,周敬如也站着,回头去看莫乌莉。女人穿着漆黑的长裙,黑发垂落在肩头,绕到胸前,露出皮肤白皙、镶嵌着痣的修长脖颈。她迟迟没有起身,只是侧着脸,仿佛在观望什么。 “该走了。”周敬如提醒说。 她默不作声。 周敬如的秘书想要代劳,刚俯下身,却霍地一怔。理由无他。他看到她的表情。莫乌莉嘴角上扬,目光幽深,那是“莫乌莉式”的笑容……但是,并不是那么标准。 按捺不住的情绪在美艳的皮囊下流动。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能看到机场地勤正异常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后退,一面急切地阻拦着什么。 易思违总是打扮得乱七八糟,与环境格格不入。衣着单薄的人当中,只有他还穿着加绒的夹克,不顾周围工作人员的阻拦,径自往前走。在医院值班太久,留下的便服早已不合时宜。可他没有自觉。 找到莫乌莉的瞬间,易思违微微眯起眼。下一秒,大概总算感受到了炎热,他拉住外套两边,任由它们沿着手臂下滑。 他把外衣脱掉,短袖t恤下露出青筋可见的手臂,从头到尾,全程都盯着她。那种表情。 莫乌莉幽暗的眼睛里亮起微光。 那种忧郁又潮冷的表情。 那种盘算着要用银纽扣射击她的表情。 “莫乌莉。”他说。 易思违两手空空,但好像拎着剑,他一言不发,却仿佛来为什么人复仇。他是不同的,他和其他变成石头的人都不一样。莫乌莉抬起手臂,看到自己皮肤表面浮起的鸡皮疙瘩。 “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最先听到的控诉是这一句。 易思违面无表情,只看着她,只想着她。身体滚烫,像全身点燃着火焰,而他朝她伸出手,要让她也陷身火海,一同在地狱里化为乌有。 无法压抑的狂喜中,莫乌莉被他扼住咽喉。 “你凭什么这么做?”易思违的双手那样孱弱,他怒不可遏地控诉,被焚烧的痛苦中,泪水才渗出就蒸发,“你凭什么记我旷课?你凭什么把我关到柜子里?你凭什么骗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她凭什么摧毁他? 又凭什么不摧毁他? 莫乌莉被掐着脖子,从座椅倒到地面上。透明的水掉落,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颊上。她倾斜视线,手悄然移动,触碰到他的眼泪,然后,捧住他的脸。 观察着易思违苦不堪言的神情,莫乌莉发自肺腑,尽情笑起来。 真可爱。 好坚强,好可爱,最可爱了,被狠狠践踏成垃圾一样,却还能磕磕绊绊行动的玩具。莫乌莉幸福地笑着,发出充满怜惜的爱语:“易思违——” 她没能说完。 这场闹剧在安保人员登场时结束。所有旅客都惊呆了,感到荒唐,可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危险的人要被请出去,要接受调查。易思违站直身体,侧过头擦拭眼角,用空出来的手拉莫乌莉。她握住他,在他的帮助下起来。两个人都很配合,很顺从。 周敬如想上前,却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他扭头,马上催促秘书去想办法处理,赶紧把莫乌莉带出来。他说:“莫乌莉,莫乌莉!你别怕,等我!我马上帮你!” 可是,这热切的宣告没有得到关注。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3节 非要说的话,这也不是那么可怕的突发情况。他们边走边和旁边的地勤人员交涉。 外面的旅客并不清楚单独的休息室发生了什么,无波无澜,照常运行。到处乱糟糟的,但这混乱正是秩序井然的体现。 出发大厅所在的登机层外,一辆车的停泊引发了不小的麻烦。有人在疑惑是谁违背规定,有人在呼叫机场人员。然而,毫无防备的时候,一男一女从航站楼内横冲直撞,先后飞驰而来,分别拉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乘车扬长而去。 改装车的轰鸣声十分与众不同,引发一阵注目。 驶出高速时,易思违才发现落下外套。莫乌莉拿出化妆镜,边检查脖子边安慰他,天气暖和了,不穿也没事。她的行李全落在了托运处。 夜幕低垂,天空中下起了雨,路灯突然亮起,世界又变得明亮了。易思违打开车灯和刮雨器,问她说:“你的驾照还剩多少分?” 莫乌莉反问:“问这个干嘛?” “在出发层停车是要罚款扣分的。” “要么别回去了?去哪里呢?你想去洛杉矶吗?” 他想了想:“东京吧……你在那里读的书。” “啊,要说熟悉的话,韩国还更熟一点。在那里上了很多年的班。”她叹了一口气,“也不一定要是去过的地方吧?芬兰?” “……我没有签证。” 话音刚落,易思违的电话响了。车碾过地面的积水,飞溅的动静隔着玻璃闪过。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莫乌莉帮他抽出来,接通,递到他耳边。 离得很近,她也听得见。是医院,市里发生大型车祸,连环相撞,突然有一大批伤患入院,各科室急需人手。他应答了几声,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过去”。 瓢泼大雨中,车停到医院门口。易思违下了车,莫乌莉从副驾驶挪到驾驶座上去,同时降下车窗。他转身要走,听到背后的呼唤声,于是又回到车窗旁。 “死了以后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他告诉她。 暴雨如注,她回答说“好”,却又不解地笑了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是小央 感谢支持正版的读者。任何角色都是虚构的,不支持模仿,也请勿联系现实。 我对这篇最初的构想在第一章作话里讲过——“这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文”。我觉得它是一篇有意思的言情小说。 大家可以关注我的weibo@央啊 - 第54章 夏秋疟疾(1) 易思违换了衣服, 加快脚步,跑过去的同时,他把听诊器绕到脖子后面。同事从另一边来, 和他汇合,两个人一起跑向外面。 虽然八成死了人,即使马上面对的就是伤员, 他们也不会满口讨论沉重话题。严格来说,这也不是冷血, 就是单纯的心平气和。不让自己的心脏冷静, 也很难拯救其他人的心脏。 同事说:“你才回去休息的吧?这么快就来了?听说你值了好多天班, 干嘛这么拼?” 易思违言简意赅:“没事。” 两个人飞速赶过去。 再从忙碌的工作中出来就是很久以后。科室里有其他事, 易思违先回去了, 一直忙到天光大亮,也没有空档睡觉, 直接去巡诊。现在多了要负责的病人,还要受理新的工作, 时间一点都没变宽松。 他工作到中午,住院医有问他要不要帮忙带饭。易思违想了半天, 还是拒绝了, 前一天实在太惊心动魄。先是一连加班多日,到酒店眯了不到半小时, 全程脑袋一团乱麻,根本没睡着,直接驾车到机场, 然后前所未有、里程碑式地发了一通怒。他肯定心肌缺氧了。 紧接着, 马不停蹄, 又到医院上班。半夜看文献, 白天工作,在狭窄的间隙里挤出一点点时间进入睡眠,以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这算自杀吗?易思违后知后觉地想。他其实是在自虐吧? 像海绵一般吸纳痛苦,内心却暗自雀跃,追求着筋疲力竭的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个小孩在歇斯底里,饥渴地大吼着:“给我痛苦,让我痛苦吧。” 午餐时间,晚上遇到的同事敲了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们一起坐电梯下楼,聊起职场上的事。同事说:“休息一下还是有用的,看你现在,气色都好多了。前几天跟个死人一样,不,完全是死人——” 易思违在看手机,抬起头来笑着说:“在这里,不要总说死不死。”他在回消息,莫乌莉发了微信来,问他说“这个可不可以扔掉”,图片是他家的香薰蜡烛。易思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侵占别人的空间。但他清楚,她不是刻意为之,莫乌莉不是知道这能毁掉一个人才这么做的。 他打字回复她:“好吧。” “又没有病人。”这一头,现实生活里,同事在闲聊,“你回家睡的吗?” “嗯?没睡。”易思违匆匆说了实话。 “不愧是‘卷王’。你现在很顺利嘛,之后呢?继续发文章?” “我不适合走科研路吧。”易思违不缺钱,也没有什么名利心。 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了。 吃了午餐,在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共用办公室的医生进来,见他在打盹,还特意放轻了脚步。但实际上,易思违根本没睡着。 下班时间,易思违难得准点走人,运气不错,路上也没有临时接电话。他戴上墨镜,白色t恤外只套了一件单薄的黑色针织外套,就这样往外走。正准备过马路,漂亮豪华的跑车停在跟前。 毕竟还是喜欢车,他多看了一眼。结果看到莫乌莉。 坐上去的时候,易思违说:“你停在我家楼下干什么?” 莫乌莉补了点香水,随口说:“我没停在你家楼下吧?” “以前,晚上。我下班回去,你停在便利店对面吧?”易思违说。当时他很少回家,比现在少得多,有一天晚上回去,对面停了一辆车。糟糕的车千奇百怪,好车却一眼万年。当时他就在想,是辆足够烧钱的车。 她已经发动了车子,没有表情,一副理所当然坦荡的样子:“我不记得了。” 他们把车停到商场外,两个人一起去买食材,准备回家做饭吃。下了车,易思违才留意到莫乌莉换了穿着风格。今天她不像平时那么精致,简单的条纹上衣和牛仔裤,外面套着风衣,甚至没摘眼镜。对她来说,这完全是居家的路线。 易思违看得久了,被她提问:“怎么了?觉得我邋遢?” 他说:“没有。” 莫乌莉盯着他,忽然低下头笑了。易思违问:“怎么了?”她却重新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反问:“你这是提问?” “嗯,”易思违正在取购物车,始料不及地看过来。 她轻轻说:“这是你的优点。” “什么?” 莫乌莉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说刁难人的话,而且习惯如此。但易思违每次都会否定,而且从未不耐烦。这是在意别人感受的表现。她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他们走进超市。在互相了解的游戏里,轮到莫乌莉问问题:“你是真的不认识南国?” 时隔这么久,莫乌莉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易思违有考虑过撒谎,这个游戏本质就不该欺骗。可以试图避开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是,说假话就没意义了。他说:“我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她也没问过我。培训班只在最后一学期开语文课。我之前从没见过她。” 他见过的,在走廊上,或许还有其他地方。只是他没印象。莫乌莉懒得辩白。 易思违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去掏手机。他翻了好久,连试吃区阿姨的推销都没回应,无视着人家经过——放在平时,这种没礼貌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最后,他把手机递给莫乌莉。 那是一张易思违的无滤镜直男死亡视角自拍。入镜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三个陌生面孔。按他的说法:“课间有学校的同学来找我玩。”对他们来说,朋友之间,一起自拍应该是件很自然的事。于易思违而言,突然打招呼让说过几次话的同桌入镜也很自然。 莫乌莉知道,南国是很讨厌拍照的,而且很敏感。但是,这张照片里,她还是入镜了。 莫乌莉说:“发给我。先把其他人都遮掉,反正你会修图。” 他们逛到生鲜区,买了好些食材。莫乌莉负责试吃,然后对着易思违用点头和摇头表态。他负责拿东西。 这一天晚上,他们聊的又有些多。 易思违说:“你以后打算在哪里定居?” 莫乌莉说:“还没确定。你现在年薪多少?” 易思违报了一个数字:“你今天想吃什么?” 还可以,其实多或少都无所谓。莫乌莉说:“蛋糕。你买了几份保险?” 到饮料区了。易思违又报了一个数字:“你要喝点什么吗?” 莫乌莉说:“我想喝茶,拿两升装的吧。你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来找我?我本来都做好准备,要去好莱坞环球影城玩了。” 他们已经走去排队结账。这个时间点,购物的人不多,队伍也不长。易思违把商品从购物车里取出来,将条形码那一侧向上,递到收银员容易够到的地方。他没急着回答,过了一阵才开口:“本来不想来找你。” 莫乌莉打量着他,良久,也只说:“是吗。” 她似乎不感兴趣了,一动不动,望着他掏出卡,把折叠购物袋打开,完成这些琐碎的事。 反倒是易思违抬头看向她。 他问:“你会生气吗?” “不想来,但还是来了。这样更好。”她也掀起眼睑,“你是对我没兴趣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问的都不是些重要的事。” “不是,”易思违说,“只是我都知道。” 莫乌莉笑了,尽管很明媚,但那其实是嘲讽对方不自量力时才有的笑:“‘我的事你都知道’?” 易思违拎起购物袋,一边查看小票,一边回答道:“是‘你希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不希望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 说后半句时,他才回头看向她,但也只是为了询问车钥匙在哪,不动声色过了头,有点令人咂舌。 回到家以后,易思违做饭,盐放得很少。莫乌莉全吃完了,顺便告诉他很好吃。这不是感情用事,单纯是她评定美味的标准比较怪。他困得要死,还能磕磕绊绊做饭,这才是好吃的部分。 洗完澡后,易思违躺上床。莫乌莉也在的时候,他不会戴眼罩。太久没休息,头才挨到枕头,睡意已经泛滥成灾。 她看完业界资讯,收起手机,侧身轻轻叫他:“易思违。”他再度睁开眼,疲惫到极点,但还是压低声音,耐心地问:“怎么了?” 莫乌莉不说话,只在落地灯里盯着他笑。他忽然闭眼又睁眼,仿佛靠这个来摆脱困意,易思违蹙眉,不是严肃,而是在思考安全套在哪,他的语气还是很温柔,甚至有点刚睡醒的含糊:“要做?” 她伸出手,穿过他身体一侧,抱住后靠近,把脸贴到他跟前。 莫乌莉说:“睡吧。” 他蒙了几秒钟,最后也搂住她,有点笨拙,异常迟钝地抱紧。过了一会儿,她发出声音:“太紧了,勒到我了。”这个人太不在意自己的力气。他一怔,连忙又松开。两个人都发出了很轻的笑声。 第二天早晨,易思违神清气爽地去上班。莫乌莉坐在床上,黑发凌乱地披下来。她睡眼惺忪地问:“睡饱了?” 春季潮湿不宜私奔 第54节 易思违用正经的表情回答:“复活了。” “很好,去工作吧。”她说,“之后你还有的忙。” 他以为她说的是做医生。 值班的时候,易思违没看手机,再掏出来,就发现了好多个未接来电。这个号码他不认识,但这种拨号方式,倒是有些似曾相识。除此之外,大妹也发来了消息。 易思陆说:“妈妈叫接电话。” 一点都不意外。 在身为长子的易思违眼中,妈妈是个爱美的人,脾气不好,但不是坏人。从小家境殷实给了她底气。但是,妈妈也有自己的倔强。与丈夫吵架的时候,尽管自己每天要做不适应的工作,她也没向任何人求助过,独自肩负起照顾孩子的任务。 后来她再婚了,又离婚,最近大概是单身,好像开了自己的服装店。 每次和妈妈打电话,总是要一口气听很久。易思违准备等有空再联络,然而易思陆又发来消息,告诉他妈妈已经在他们在的城市降落。 为什么?易思违一头雾水。 他给莫乌莉发了消息,告知她这周会很忙。资历老的医生大概能多休假,他这样的年轻人,平时肯定要多劳。不过,这次却不是出于勤奋。易思违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妈突然来了。” 莫乌莉的回答更令人意外:“是我联系她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夏秋疟疾(2) 为什么要把奇怪的人引来见面?说实在话, 成年以后,他和妈妈实际碰面的次数并不多。倒不是关系有多差,主要还是忙的缘故。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其中也有这一层面的含义。学医杀死时间,杀精力,也杀人。他又不在老家发展, 早早地就搬行李到教授家蹭饭吃。 易思违很困惑:“为什么?” 莫乌莉风轻云淡地回答道:“我准备跟你结婚。” 他沉默了一会儿,靠这短暂空白的几秒钟去理解她的言下之意, 然后把自己解读的可能性说出口:“……结婚前要见家长?” “是吧?”莫乌莉正在工作, 静悄悄地敲了一会儿键盘, 想了想, 接着解释说, “别人都是这样。之前也都是走这种流程。” 莫乌莉已经结过一次婚,典礼什么的毫无意义, 对她来说,最想要的还是法律上的认证。那才是切实可靠、有价值的东西。 “……”易思违不说话了, 手头也什么都没做。 她说:“没事的。不适合可以再离婚嘛。” 不单是结婚手续,离婚她也不是新手了。 易思违的妈妈人怎么样?会不会同意?莫乌莉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是完成这个环节而已。 不过, 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恰如她在易思违的父母双方当中选择了见母亲。严格来说, 易思违和妈妈走得更近。毕竟……他是和外公外婆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也都是妈妈照顾。虽然易思违这人对这类问题很迟钝, 你像逗小孩一样,问他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他也只会乱用脸, 露出奇奇怪怪的讪笑, 扭扭捏捏地说“这怎么说”。但是。 但是, 十年前也好, 十年后也罢,私下翻易思违手机时,莫乌莉有注意到,易思违时不时还是会问大妹妈妈怎么样,让她多关心妈妈。 易思违的妈妈是和易思违的妹妹思陆一起来的。说实在话,他父母的长相都不完美,但是,正是那些优秀的地方拼凑成了长子。 他妈妈穿着打扮很精致,处处都别出心裁,头发染成了很浅的褐色,下身是剪裁过的裤子,上身是波点。不但如此,化妆不仅入时,还结合了本人的风格,显然是平时就有一套固定契合自己的妆容模式。 来客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年轻。这不仅仅是穿搭使然,她本来就是很年轻做的妈妈。 值得一提,妈妈身上的香水味重到一进门,易思违就苦笑起来。 “又不是洒农药,而且和你一点都不搭。”他说。 妈妈进了门,说话像扔刀子:“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喷吗?现在不了?” “我在医院工作,喷香水会害病人哮喘——” 这位女士根本没等他说完话。易思违的妈妈转过头,瞄准莫乌莉。她脸上浮现和蔼的微笑,亲切、从容,用娇滴滴的声音跟莫乌莉打招呼:“你好,你一定是小莫吧?我是思违的妈妈。” “伯母好,”莫乌莉也连忙起身,笑着打招呼,“我叫莫乌莉。” 两个不同年龄阶段的女人握手,分开,互相自我介绍,然后落座。她们若有若无地打量对方。 好奇怪的感觉。 不只是莫乌莉,连带对面的中年女性内心也升起了这样的感慨。 易思陆姗姗来迟。她先去上了个洗手间,这时候回来,手上还沾了水。易思违递给她纸巾,又拉开旁边的座椅。 “你去接的她?”他问。 “嗯。你不是不接电话嘛。”时隔多年,如今的易思陆已经是成年人,循规蹈矩地做着上班族,“你肯定很忙。” 易思违的妈妈搭腔,淡淡地说:“思陆来的可及时了,昨天还带我去吃蛋糕。可惜……我在戒糖,吃不了。” 外人听起来,这就是很和睦的对话。 然而,作为早就相识、互相知根知底的亲子,易思陆马上做出了回应:“哼,少讽刺我。” “本来就是,我都这个年纪了,肯定吃不了蛋糕的呀。”妈妈完全不为所动,甚至露出一丝隐蔽的冷笑,“莫小姐也在这,不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嘛。” 对于易思违的妈妈来说,叛变自己,投靠前夫的大女儿毋庸置疑是叛徒。 莫乌莉和易思违复合了,中间隔了十年。作为曾经和现在的见证者,这位大妹的反应很小,得知以后,她只轻声说了一句“挺好”。现在面对面聊起来,易思陆很直白地说:“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我感觉我哥就是一根筋的人,容易在一棵树上吊死。说文艺点……《荆棘鸟》你们看过吗?” 她妈妈喝了口茶,冷不丁插嘴:“喜欢找罪受?” “不是!”易思陆对自己亲妈实在无语了,“我是说他和姐姐的感情始终如一好吧!” 事实上,根本不“始终如一”。易思违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也懒得解开思陆的误解。 与此同时,莫乌莉毫不心虚,甚至粲然一笑,主动回应:“这是命运。因为我和思违很有缘嘛,孽缘。”说这话时,她甚至看向易思违,从桌下伸出脚,悄悄贴住他。 易思违没否认。 倒是易思违的妈妈没开口,只是默默打量着他们。 开始上菜了,莫乌莉和易思违的妈妈坐在相邻的座位,餐桌只有四个人,两个人也挨得并不近。服务员靠近,把盘子推上去,衣服下摆贴到餐桌边缘,同时碰到了这两位女士的骨碟。 等到服务员走掉,几乎是异口同声,莫乌莉和易思违的妈妈都开了口。 “易思违。” “易思违。” 她们对视,但还是一起说出了后面的话:“纸巾。”“给我纸。” 这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约约得到了印证。 之后的这顿饭上,莫乌莉提出了和易思违结婚的计划。 易思陆说:“很好啊。本来我还以为易思违要四五十岁才会定下来。” 易思违说:“你还想过这种事?” “嗯。”易思陆一直是个直来直去的小孩,“我还想像了,对象是你带的研究生。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奉子成婚。” 这是什么地狱的未来。 易思违正想着,就听到妈妈开口。 “我不赞成你们结婚。”易思违的妈妈说,“据我所知,莫小姐是二婚吧?我不在意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你大学的时候就为了出国,把易思违给丢下了吧?” 妈妈是什么样的性格。易思陆是知道的。 “我和他是和平分手。”莫乌莉说,“我是二婚,但婚姻这件事,很容易犯错的,及时止损才对。伯母也离过一次婚。再说了,迫于自己的事,不得不把儿子或者男朋友丢下,伯母也懂的吧?” 莫乌莉是什么样的作风。易思违是知道的。 这两个人在异乎寻常的地方有相当多的共同之处。 这顿饭,到最后只有易思违和易思陆在吃,莫乌莉与他们的妈妈两个人全程在谈判。 不说是吵架,是因为她们全程分贝都很低,连来上菜的服务生都以为她们只是在聊天。 但也不能说是在聊天。剑拔弩张不是假的。 走出饭店时,莫乌莉与他们的妈妈已经都不再绕弯子,把话摊开来说。这时候倒有点像较量了,还是势均力敌的那种,但是,因为争执的内容太离谱了,反而有种强烈的喜剧感。两位年龄阶层不同的美人在风中凌乱。 易思违的妈妈说:“我把他养得性格这么好,是为了让他能最后离婚,给我养老的!你八成是控制欲很强,觉得易思违有意思,就想先抓住他结了婚再说!” 莫乌莉说:“但你现在又不要用!你肯定是那种唯我独尊的妈妈,以自我为中心,拿身边人当乐子,生小孩也是为了玩!易思违没少被你折磨吧?” 易思违的妈妈语结,莫乌莉也哽住了。两个人不管怎么指责对方,都像是在介绍自己。 到最后,连易思陆都听不下去,觉得自己哥哥好像太惨了,及时叫停,把妈妈拽走。易思违的妈妈不愿被拽,挥开她的手,硬是拎着名牌手提包,踩着高跟鞋落落大方走的。 易思违和莫乌莉也上了车。 被这样一激,莫乌莉不会打退堂鼓,只会觉得要更快定下领证的时间,以免变数增多。她在安排一切,问他哪天有空:“下周一?我反正会腾出时间来。就周一吧。” 易思违掏出手机,看到妈妈发来消息。点开后,信息内容是有年代感的玫瑰表情,额外附上两条文字。一条是“加油”,另一条是“结婚是很痛苦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很有个人风格的文字信息,但是,易思违知道,这就是祝福了。 望着那两则消息,他忍不住想,谁结婚是要“加油”啊?又不是跑马拉松比赛,一般不都该祝幸福吗? 最近,莫乌莉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没功夫花在琐事上。她没去成洛杉矶属实因福得祸,一回来就遇上一堆工作。 周敬如大概飞机落了地,给她发邮件。她现在完全没空看,但他得空,又打了电话过来。 当时莫乌莉正在工作,是秘书接的,帮她说了之后回电话。等忙完以后,莫乌莉才打回去。 周敬如脱口就是:“等我们回国再谈谈吧。尤其是那个对你动粗的疯子,你追究责任没有?要不要我介绍律师给你?” 莫乌莉正在看公司实验室提交上来的文件,因为其他部门提出的要求不合理,导致她现在心情不好。然而,与那严峻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声音却很甜美温柔,这是莫乌莉历来都擅长的事。 面对往后还能有订单、人情来往的对象,她热情地回答:“谢谢你,但暂时不用。我会自己解决的。” “不,你不懂吗?有的人就是这样,给点甜头,就贪心不足蛇吞象。”大概这“意中人落入险境”的情况戳中了他的某种情结,周敬如死死咬住不放,继续深情地关心道,“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啦。”她的声音照常舒缓,“我自己会解决。” 他们又这样推拉了几次,最终挂断。莫乌莉拿开手机,面无表情,俯瞰已经黑掉的屏幕。 像周敬如这样的人,按理说该跟他弟弟一样,是身边危机很多的人才对。可是,绝大多数时候,面对她,他总是这样漏洞百出。莫乌莉对此的理解是轻蔑——因为周敬如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在这个世界上玩□□赌,可他只把她当成自己身边替他推倒筹码的陪赌女郎。 要是他输得很惨会怎样? 莫乌莉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