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读档中》 人生读档中 第1节 《人生读档中》 作者:风流书呆 文案: 为了拯救暗恋着的叶先生,文佳木被困在永无止境的死亡循环里。 一周目、二周目、三周目……为了叶先生,她牺牲了一次,两次,三次…… 她以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战斗,然而渐渐的,叶先生竟然把温柔的目光投注在了她身上。 如果爱是救赎,那么能救赎我的人只有你。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天作之合 主角:文佳木,叶淮琰 ┃ 配角:太多懒得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玩命追求暗恋着的叶先生 立意:爱是绝境中的救赎,有爱就有希望 第1章 下午六点,坐在工位上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收拾东西。橘红的夕阳从偌大的落地窗外照射进来,透着一股秋日的暖。 与闺蜜赵雅雯约好去吃大餐的文佳木兴匆匆地伸出手,关掉了电脑。 “小木。”坐在她左侧工位的廖姐轻轻唤了一声。 文佳木顿时头皮一紧,五官也止不住地皱起来,然而回过头时,她却又习惯性地露出温柔笑容。 “廖姐,怎么了?”问出这句话时,文佳木心里万分懊悔,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接了廖姐的话茬,原本轻松悠闲的周末就泡汤了。 果然,廖姐露出歉意的表情,小声说道:“小木,我还有几张图纸没画完,你能帮我画一下吗?就是万隆那个项目,你很了解的。” “可是廖姐,我下班之后还有事,我没空。”文佳木嗫嚅着开口。 拒绝别人对她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文佳木从小就失去了爸爸。妈妈为了支撑这个家,不得不一个人打好几份工,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文佳木从小便被送到乡下与姥姥一起生活。然而姥姥家还有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对他们来说,文佳木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累赘。 他们的厌恶和排斥表现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东西,从来没有文佳木的份儿。 当文佳木流露出艳羡渴望的表情时,他们还会轻蔑地骂她几句,嘲讽她眼皮子浅。 姥姥心疼文佳木,私底下总会偷偷给文佳木买一些她喜欢的文具或零食。然而这样的照顾一旦被发现,所有人都会痛斥姥姥的偏心,甚至在家里到处翻找姥姥的私房钱。 文佳木就是在这种被厌弃,被排斥,被贬低的环境中长大的。于是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看人脸色的习惯。 她知道,若是想在这个并不属于自己的家里安安稳稳地长大,就必须去讨好所有人。 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姥姥,都是她讨好的对象。 只要她总是乖巧听话并积极帮家里干活,舅舅和舅妈便会少骂她几句。只要她得到好吃的东西或好玩的玩具就马上交出来,表哥表姐便不会欺负她。只要她假装过得快乐,姥姥也会放下担忧的心。 渐渐的,文佳木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也习惯了去照顾身边所有人。 此刻,文佳木正眼巴巴地看着廖姐,寄希望于她大发善心,说上一句:“你有事?那就算了。” 然而廖姐却追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 文佳木拖长语音,试图快速编造一个借口。 她知道,这个借口必须足够有分量,譬如舅舅生了重病,我得送他去医院;譬如舅妈动了一场大型手术,我得去照顾;又譬如表哥、表姐出了车祸在送医的路上…… 想到这些理由时,文佳木拧在一起的眉头竟然舒展了一些。 好奇怪啊,她怎么会在脑海中想象如此可怕的场景?她是不是太坏了? 文佳木立刻自责起来,嘴上也诚实地说道:“我和雅雯约好了去吃火锅。” 话一出口,文佳木便在心里暗暗呻吟。这个理由太逊了!一定会被驳回的! 果然,廖姐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嗐,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吃饭嘛,下次再约也行的。我给雅雯打电话,帮你推了。” 赵雅雯也在叶氏地产工作,大家都是熟人。 廖姐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快速翻找赵雅雯的名字。 文佳木急得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能推!” 这是赵雅雯第一百零一次约她吃饭,之前的一百次都被她放了鸽子。如果这次再不去,赵雅雯一定会凿沉这艘友谊的小船。 文佳木连忙站起来去抢廖姐的手机,额头急出一层汗。 大家每天的工作量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她可以按时完成,廖姐却不行?廖姐非但不行,还试图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她。 这已经不是同事之间的互帮互助了,而是一种变相的奴役。文佳木的逆来顺受助长了廖姐的得寸进尺,以至于廖姐可以像奴隶主一样随意支配文佳木的时间,甚至任意安排她的私生活。 文佳木只是胆小懦弱,并不是傻,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同事压榨利用。 她今天说什么都要拒绝廖姐的无理要求。 看见文佳木扑上来抢夺手机,廖姐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一个老实人逼急了。这个时候,强势的态度只会激发文佳木的反抗心理,苦肉计才是上策。 廖姐立刻把手机藏进包包,无奈地说道:“小木,你就再帮我一次吧。我老公出差去了,我婆婆生病住院,我公公得照顾我婆婆,家里没人了。 “如今我女儿还待在幼儿园,等着我去接呢。你看,这都快六点半了,所有小朋友都走光了。想到我女儿一个人待在教室里哇哇大哭的样子,我就着急啊!” 廖姐举起手表,一副焦躁不堪的模样。 她的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文佳木的软肋。她就是那个没有家长来接,只能一个人待在教室里默默掉眼泪的孩子。 她的童年时光几乎都在无尽的孤独中度过。刚开始,她还会哭着找妈妈,到后来,她便习惯了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玩耍,一个人度过寂寞的每一天。 她知道那是怎样痛苦的一种感受。 “廖姐你去吧,这些图纸我帮你画。”文佳木接过图纸,苦涩一笑。 早就知道这招有用的廖姐抱了抱文佳木,说了几句感激的话,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文佳木坐回工位,表情还是那么温温柔柔,浅浅淡淡,眼里却溢出几分无奈。 看见廖姐得逞,坐在文佳木右侧工位的小段也捧着一张图纸笑眯眯地凑过来。 “木木,拜托你了!我和我男朋友是异地,我俩之间隔了四百多公里呢!他今天来我们这边出差,明天早上就要走,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木木求求你了,帮帮我吧!” 远隔千里的恋人好不容易聚在同一座城市,却不能见面…… 文佳木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她完全可以理解小段的心情,于是心一软便答应了下来。 ***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天色也渐渐变得昏暗。 文佳木只开了自己头顶的一盏灯,颓然地坐在这个寂静的角落里,苦笑着面对几张图纸。 “对不起雯雯——” 她鼓起勇气给闺蜜打电话。 “别说了,我知道你又要加班是不是?这回是帮谁的忙?你能不能支棱起来?对那些得寸进尺的人说一声‘不’有那么难吗?文佳木,你这个脾气要是再不改,你一辈子都活不好!烂泥糊不上墙说的就是你!行了,你慢慢熬夜吧,我回去睡觉了!” 赵雅雯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隔着手机屏幕,文佳木也能感受到她的恨铁不成钢。 “我也想支棱起来,可是真的好难啊。” 文佳木伏下身,一边勾勒线条一边苦笑呢喃:“下次我一定拒绝。我再也不帮他们了。我要编一个好点的理由。我要说‘不’。我谁都不理。求我,我也不答应……” 她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渴求,黯淡的双眼慢慢亮起了希望的光。 似乎不断念叨着这些话,她就能变得勇敢果断。 然而每一次被迫接手别人的工作时,她都会这样自我催眠,却从来没成功过。到了下一次,她依然会因为太过顾及别人的感受而失去反抗的能力。 夜深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文佳木终于画好廖姐和小段的图纸,又把它们分别摆放在两人的办公桌上,这才关掉头顶的灯,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公司。 她一边走一边按揉太阳穴,疲惫的脸庞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偏头痛加重了很多,有时候痛起来甚至能让她产生敲开自己脑袋看一看的可怕想法。 明天是星期六,如果甲方不打电话让改图,文佳木准备去医院检查一下。 *** 翌日,文佳木把ct片和一系列检查报告递给医生,等待着诊断。 医生查看着ct片,神情越来越凝重。 “把你家属叫过来吧,我想跟你家属聊一聊。”医生语气严肃地说道。 文佳木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背包。她知道,当医生说出这种话时,一般意味着病人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没有家属。”她摇摇头,嗓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父亲、母亲、长辈、丈夫……都没有?”医生皱眉问道。 文佳木紧紧拽着背包带,脸色苍白地摇头:“我父母已经过世了,我姥姥也走了,我没有亲人。” 文佳木说谎了。 她其实还有舅舅、舅妈和表哥表姐。但同时她也深刻地知道,那些人不会管她。得知她患了重病,他们只会躲得远远的,唯恐她开口借钱。 她的命哪里有钱重要? 医生露出同情的神色,斟酌半晌还是把实情告知了文佳木。 她得了脑瘤,而且瘤子长在脑干部位,如果动手术,治愈的概率很小。如果不动手术,她最多只有半年时间可活。 更可怕的是,这块肿瘤正不断压迫着文佳木的脑内血管。一旦哪根血管被压爆,她会猝死。 人生读档中 第2节 猝死是什么?猝死是上一秒人还活得好好的,下一秒人就没了。别说送医治疗,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这意味着文佳木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 “我劝你尽快动手术。”医生慎重说道。 “手术费用是多少?”文佳木恐惧不安地揪着背包带子。 “手术费加上后期化疗的费用,大概在二三十万左右。” 文佳木僵直不动了。这个数字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的母亲也是得癌症走的,为了帮母亲治病,她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很多外债和贷款。为了治疗姥姥的心脏病,她也在持续不断地花钱。 姥姥去世之后,文佳木已一无所有,父亲留下的房产也被她拿去卖掉,帮表哥还了赌债。 如今轮到她自己需要治疗费用的时候,她竟挤不出一分钱。 她茫然无助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说道:“医生,我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动不动手术。” 哪有人得了绝症却不治疗的?除非他没有钱,只能等死。 医生脸上的怜悯之色越发浓重了一些,颔首道:“行,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不过我还是劝你尽快接受手术,否则就来不及了。钱都是次要的,命最重要。” 这个道理谁不懂呢?然而对于文佳木来说,钱就是命,命就是钱。 她没钱,所以这条命她也要不起。 第2章 离开医院之后,文佳木待在出租屋里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天。 翌日凌晨,她去了郊外的佛陀山。 这座山,叶先生曾经带她来过一次。他们站在山顶眺望日出,沐浴晨雾,迎接新的一天和新的希望。 这座山在文佳木的心里是一块圣地。 每当遭遇挫折的时候,文佳木都会跑到这里,站在观景台的边缘,默默等待日出。金黄的晨曦洒落在她身上,给予她光明和温暖,这熟悉的景象总会把她带回邂逅叶先生的那天。 想到那一天,想到叶先生,文佳木内心的痛苦、茫然与无助,便会像山中的雾气一般被阳光驱散。 漆黑的云层慢慢变成了灰白色,丝丝缕缕的金芒从云层的缝隙中泄出,照亮了天空与山峦。 文佳木迎着微凉的晨风仰起头,痴痴凝望。 忽然,天边的金芒汇聚成一圈璀璨的光晕,悬挂在半空,朦胧而又绚丽的光晕中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消瘦的人影立于圆光之内,分明是罕见的奇景,却带出几分萧瑟孤寂的滋味。 “佛光!”文佳木惊讶地低呼一声。 “文施主,你被佛光笼罩了。看见了吗,光晕中那个人影就是你。”一名老和尚慢慢走过来。 他是建造在佛陀山顶的归元寺的住持。文佳木经常来爬山,两人也算是老熟人。 “是我吗?”文佳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光晕中的人影也抬起手,做了同样的动作。 “真的是我!”文佳木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文施主,赶紧许一个愿吧。佛光在接引你,你的心愿上天会听见的。”住持双手合十,缓缓提议。 文佳木也连忙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站在佛陀山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叶先生。确切地说,这里是她用来思念叶先生的地方。 而今她快死了,还有什么人是她放不下的呢? “佛祖啊,希望你保佑我爱着的人能够平安健康,一生幸福。”她在心里虔诚祈祷。 她爱着的人正是把她带到这里,并让她重新找回希望的叶先生。她快死了,所以她更希望叶先生能好好活着。 佛光依然环绕着文佳木,漫漫地散射华彩。它仿佛听见了文佳木的祈祷。 住持问道:“文施主,你许了什么愿?” 文佳木是个老实人,又对住持毫不设防,张口便道出了自己的心愿。 “你爱着的人?也包括你自己吗?”住持继续追问。 文佳木愣住了。许愿的时候,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想到过自己。爱着的人当然是叶先生,怎么会是自己呢? 她摇摇头,呢喃道:“不,不包括我自己。” “为什么不包括你自己呢?你更需要这个愿望不是吗?”住持皱起眉头。 这个问题,文佳木答不上来。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她的生命里没有得到,只有付出,久而久之她就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所以哪怕在濒死的绝境中,她牵挂着的也依然是别人。 住持看着她明显泛出死气的脸,摇头叹息:“忘了自己吗?痴儿啊!” “什么?我哪里痴了?”文佳木茫然反问。 住持摆摆手,“文施主,请你稍等片刻,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话落,他转过身,走进了重重浓雾。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住持的身影又穿过浓雾,回到文佳木身边。 “戴上这个吧,它会保佑你的。”住持把一串手链递了过去。 文佳木接过手链看了看,莫名便喜欢上了。这是一串不知用什么材质的宝石打磨成的链珠,每一颗珠子都像天上的佛光,氤氲出五彩流光。 戴上之后,这些流光微微地闪烁了一瞬,似乎拥有了灵性。 文佳木心头陡然一惊,再去细看时,微光却又消失了。 原本沁凉的琉璃珠染上了她的体温,竟然暖烘烘的,像是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这一丝温暖,慰藉了文佳木的心,也让她淤积于内的恐惧和无助消减了很多。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串珠子对自己很重要。 她抬起头,想要问一问这串珠子的来历,却发现住持已经消失了,悬在天边的佛光也慢慢敛去光华,消散于天地。 戴上这串手链,昨晚还整夜无法入眠的文佳木,今晚却睡了一个安稳觉,这让她得以在周一的时候按时起床去上班。 *** 早高峰时段,地铁里挤满了人。 文佳木幸运地找到一个座位,抱紧背包蜷缩下来。 或许是因为星期一,压力比较大的缘故,早上醒来之后,她的脑袋就一直在痛,而且程度逐渐加深。 她咬了咬牙,拼命按捺着呻吟的冲动。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老阿姨一边用外地方言叽叽呱呱地聊天,一边痛痛快快地吐着瓜子壳。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种不文明的行为,却又置之不理。 一片沾着唾液的瓜子壳吐到了文佳木的鞋尖上,在灯光地照射下闪烁出粘腻的光。 文佳木盯着这片瓜子壳,面容渐渐变得苍白。当然,她不是在生气,也不是在爆发的边缘,她只是快要无法忍受大脑的剧痛了。 她恨不得撞向身旁的钢管,用外部的疼痛来缓解内部的疼痛。 然而哪怕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她依然蹲下身,用纸巾把散乱的瓜子壳敛到一处,装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 她没有勇气去劝阻两位老阿姨,因为她知道她们的反应会是何等激烈。她们咒骂人的功夫总是一流的。 文佳木害怕那样的冲突,所以她只能做好自己,并尽量照顾到周围人的感受。 两个老阿姨指着她,用方言嘲讽道:“她是不是傻?” 文佳木听懂了这句话,却只是抿抿唇,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坐回原位,抱紧背包,深深地吸气、吐气。没有人知道她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冷汗落入眼睛,模糊了视线,她却不敢抬头,唯恐叫别人看见自己痛苦的脸庞。她总是习惯于独自去承受一切。 就在这时,一根拐杖从前方探过来,用力戳了戳她的小腿肚子。 文佳木连忙擦掉冷汗,又扯开一抹浅笑,然后才抬起头望过去。 一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站在她面前,虎着脸说道:“你让让,我要坐这个位置。” “什么?”文佳木愣住了。 “我说我要坐下,你让开!”老头蛮横地提出要求。 他站在一旁观察很久了。这个年轻姑娘不敢劝那两个嗑瓜子的老太婆,反而默默帮她们收拾垃圾,可见是个善良又懦弱的人。找这样的人索要座位,一准儿能达到目的。 文佳木下意识便想站起来给老头让座,然而一阵猝不及防的头痛却让她跌坐回去。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她满怀歉疚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肯让座?你没看见我年纪这么大,走路都需要杵拐杖吗?” 老头气冲冲地骂道:“你刚才还在那儿捡垃圾,你哪里不舒服了?你装的吧?给别人捡垃圾你乐意,给我让个座儿你就不乐意了?你不是道德标兵吗?你起开!” 老头一把拽起文佳木,恶狠狠地甩到一边。 他的身体显然比文佳木健康太多。 文佳木瘫坐在地上,脑子一阵一阵胀痛。周围的乘客都只是冷漠地看着,并没有谁为她打抱不平。那两个嗑瓜子的老阿姨还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文佳木扶着一根钢管无比艰难地站立。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的额头就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怀里的背包仿佛有千斤重,顺着手腕滑落在地,而文佳木却没有力气去捡。她必须死死抱住钢管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 地铁绕过一个弯道,车厢摇晃了一下。被剧痛夺走全部力气的文佳木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头面前。 老头错愕地问道:“你跪我干什么?” 原本对两人之间的争端并不关心的乘客们全都齐刷刷地看过来。抢不到位置就下跪,这女孩骨头也太软了吧? “我,我是真的不舒服,我站不稳。”文佳木语气虚弱地解释。 她过分苍白的脸庞、沾满冷汗的额角,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在诉说着她无法压抑的痛苦和无助。然而这一切看在老头眼里却是一种做作的表演。 “你故意装成这样,是想让周围的人帮着你一起骂我吗?你这个小姑娘看着老实,心机倒是挺重!”老头满带恶意地笑了笑,嘲讽道:“我叫你装!” 他举起拐杖狠狠打在文佳木的手指上。 人生读档中 第3节 古代有一种酷刑叫拶刑。把十根指头用木板夹紧,铁血的汉子都承受不了。 老头满以为这样做就能让文佳木生龙活虎地弹跳起来,继而拆穿她装病的小把戏,哪料文佳木竟然只是呻吟一声,然后便更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手指钻心的疼痛与头脑里火山喷发一般的爆裂,像掺杂在一起的滚烫熔岩,几乎夺走文佳木的呼吸。冷汗沾湿了她的头发、面庞和后背,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身体也一阵一阵地颤抖。 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能发现,这人绝不是装的。 如果不是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文佳木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如此狼狈的姿态。 周围的乘客都被这一幕吓到了,纷纷退开一些。 文佳木捧着脑袋低低呻吟,然后睁开迷蒙的眼,缓慢地扫视这些或嚣张跋扈,或冷漠异常的人。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冰冷残酷的,而她是如此孱弱渺小。 她的脑浆在沸腾,血管在胀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像一个气球,被病魔的针尖刺破。 破了之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文佳木了。这就是她的宿命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是她?难道她生来就应该遭受这不公平的一切吗? 她总是暗暗对自己说:下次一定要拒绝!下次一定要反抗!下次一定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把想做的事做出来! 可是她还有下次吗?如果下一秒她就死了呢?曾经暗暗发过的这些誓言,还能实现吗? 她活了二十多年,就为了一场空吗?想留的人留不住,想爱的人不敢爱,想做的事做不到…… 真可怜啊!但是也真的可笑! 想到这里,文佳木摇摇头,轻轻笑了笑。 她的笑声充满了解脱和释然,也充满了自嘲。 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在终结的时候依然如此苍白无力。 于是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气喘吁吁地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张ct片和一个病历本,展示给周围所有人。 “我得了脑癌,快死了!看见了吗?这个阴影就是长在我脑袋里的瘤子!它时时刻刻都在压迫我的大脑!” 她把ct片抖得哗啦作响,又把病历本上的诊断结论指给所有人看。 “你!”文佳木转而指向那个老头,喘息着恐吓:“如果我被你气死了,你就想想你能赔多少钱吧!” “还有你,你,你,你,你……”文佳木把周围所有人都指了一遍,“如果我死了,你们也要负连带责任。你们一辈子都别想迈过良心这道坎!” 被她点中的乘客纷纷往后退,一副唯恐惹上麻烦的样子。 文佳木抓住钢管,以免跌倒,然后看向抢座位的老头,问道:“现在你还要跟我抢座位吗?你可要想好了。我就算是死了也会缠着你,我的亲人会天天找到你家去闹,你别想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 老头整个人都是傻的,过了好几秒才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猛然弹跳起来,飞也似地跑了。 那根用来辅助他走路的拐杖压根就是个装可怜的摆设。 第3章 早高峰的地铁车厢绝对是人潮最拥挤的场所,然而此时此刻,文佳木周围却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 所有乘客都远远避开她,紧张不安地看着她拿在手里的ct片和病历本。 有人小声问道:“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为了抢座位演的一场戏吧?” “真的,我是人民医院的医生,我能看懂那些片子。”不知谁满带同情地回了一句。 于是远离文佳木的乘客便更为紧张地退后几步。没有谁敢去触碰这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猝死的人,那可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赔偿! 车厢里的喧闹声尽数消失,唯余车轮碾过铁轨的嗡鸣。 这嗡鸣滚滚的,絮絮的,听在耳里竟叫人觉得安宁。 文佳木慢慢走向空出来的那个座位,曲着颤抖的双膝,沉沉地坐下。她伸出手臂,艰难地拾起自己的背包,又紧紧地抱在怀里。 有一个东西可以依傍的感觉彻底让她恢复了平静。 她仰靠着椅背,闭上盈满泪雾的双眸,让爆裂的情绪一点一点沉淀。 经过一场淋漓地宣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时时刻刻都在折磨自己的剧烈头痛竟然缓解很多。 脑子里喷发的火山熄灭了,汹涌的洪水退去了,山不崩了,地不裂了,天空也变晴朗了。周围没有嘈杂的声音烦扰,也没有浑浊的空气熏蒸,更没有拥挤的人群碰撞。 她的世界从未如此平和美妙。 这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爽啊——文佳木的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两个字。 父亲去世之后,她和母亲的生活就陷入了困顿,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境的压抑、痛苦和忍耐。她从未体验过类似于今天的畅快,于是兴奋的感觉便不停地在她身体里冲撞。 她默默回味刚才的一切,苍白的唇角竟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 播报声提醒她下一站就是目的地,她这才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慢慢站起来。 立在她周围的乘客慌忙后退,给她让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她走到门口,不知想起什么,又退了回去。 “两位大妈。”她笔直地站在嗑瓜子的两个老阿姨面前。 老阿姨们慌忙抱成一团,忐忑地看着她。这孩子该不会是想讹她们吧? 文佳木指了指贴在两人背后的标语,一字一顿地念道:“文明乘车,请勿进食。连中文字都看不懂,你们才傻!” 这是对之前那句侮辱的反击。 两个老阿姨气得脸都绿了,却又不敢跟文佳木吵。万一吵得太激烈,把人气死了,她们可没钱赔! 站在周围的乘客不知谁低笑了一声,然后便陆陆续续响起一片哄笑。虽说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冷漠,但道德的基准还在,人心也没有完全凉透。 文佳木的正义之举显然是极受欢迎的。 地铁到站了,文佳木跨步走出去。 一个中年男人冲她的背影喊道:“你别上班了,赶紧请假去动手术吧!” 文佳木脚步微顿,然后便隐入人潮。她寻到一个垃圾桶,把那包瓜子壳扔进去。 伴随着咚隆一声响,积压在她心底的负面情绪也像垃圾一般被扔掉了。 她敲了敲微微有些发疼的脑门,这才大步朝出口走去。 *** 公司八点半上班,以往文佳木总会提前半小时到,今天却卡着点抵达。但她一点儿也不着急,看见匆忙跑过的同事也完全不受影响。 路过一家早餐店时,她买了两个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快要走到叶氏地产的大门口时,她忽然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前方。只见不远处,同部门的小段被一名年轻男子搂进怀里揉了揉脑袋,然后两个人便匆匆分开了。 小段跑进叶氏地产的办公大楼,男子沿着街道继续往北走。他的脸,文佳木曾在小段的朋友圈里见过。 说好了只能在s市待一晚的男朋友,今天怎么还在?手里提着公文包,是要上班吗? 文佳木意识到,自己被小段欺骗了。如果是以前的她,这时候只会委屈地红了眼眶,然后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但现在,她想问个明白。 经历过地铁站里的宣泄和反抗,文佳木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她都是快死的人了,她还怕什么? 她大步追上去,气喘吁吁地问道:“请等等,你是不是段书雁的男朋友?” 听见女朋友的名字,男子回过头。 “你什么时候调到s市工作的?”文佳木直接套话。 男子想也没想地答道:“我都调过来大半年了。请问你是?” “我是文佳木。” 文佳木毫不意外地在男子脸上看见了尴尬的表情。原来他也知道女朋友常常把工作推给她的事。 两个人在一起约会的时候,大概经常会把文佳木当成笑柄一般谈论吧。 那个女人好蠢,都不知道你早就调过来工作了;那个女人真的很好利用,我稍微装一下可怜,她就帮我加班了:真是多亏了她,我们才有轻松的周末,下次还用这个借口吧…… 文佳木已然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两人的对话。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又在疼痛中感到了一丝解脱,她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男子点点头,转身跑向叶氏地产的办公大楼。 男子追了两步,颇为愧疚地喊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做过的事是没有办法抹除的,就像人生没有机会重来。文佳木眼眶微红地想道。 她满头是汗地跑进大堂,看见一座电梯正欲关门,连忙追上去:“等等我!” 关了一半的门重新打开,里面站着三个人。 文佳木跑到近前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叶先生! 他摁着开门键,极有耐心地等待,俊美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漆黑的双目却凝着深邃的光。他手里还拿着一沓图纸,显然刚从效果图公司那边过来。 看见文佳木站在原地不动,他温和地说道:“进来吧,你上班已经迟到了。” 从来没迟过到的文佳木当即便涨红了脸颊。如果可以,她真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第一次迟到偏偏会遇见叶先生?叶先生肯定会反感这样的员工吧? 已得到缓解的头疼又有加剧的迹象,令文佳木不自觉地敲了敲脑门。 站在叶先生左侧的高挑女人看着手表,语气严厉地说道:“文佳木,你迟到了五分钟。我们八点就已经开始工作了,而你八点半还没进公司,你是怎么回事?” 这是文佳木的直属上司,也是设计部的首席设计师——贝琳娜。 “对不起。”文佳木低下头,诚恳地道歉。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知道,叶先生是一个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他讨厌一切借口和理由。 绝症的事,文佳木可以对陌生人宣泄,却根本不敢让叶先生知道。 “先进来吧。”站在叶先生右侧的男人招手唤道。 他是工程管理部的负责人黄志毅,文佳木的闺蜜赵雅雯曾在他身边当助理,后来调到财务部去了。 由于这层关系,他与文佳木是熟识的。 “今天怎么迟到了?你不是一向都来得很早吗?”黄志毅关切地问了一句,同时也是在帮文佳木打圆场。 人生读档中 第4节 文佳木不由露出感激的神色,腿也朝前迈了一步。 然而不等她走进电梯,贝琳娜就冷冰冰地开口:“你乘下一趟电梯吧,我和淮琰要谈一谈科技园的设计方案。” 科技园是公司新近接的一个大项目,设计方案目前还在保密中。以文佳木浅薄的资历,她还没有权限站在电梯里旁听。 贝琳娜这是在变相地撵人。看来她很不喜欢文佳木的加入。 文佳木伸出去的脚尖马上缩了回来,涨红着脸颊说道:“对不起。” 贝琳娜毕业于国外顶尖名校,同时也获得过建筑行业的重大奖项,在业界声名斐然,是公司花费重金挖来的人才。她从小在国外长大,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成长环境与文佳木截然不同。 更确切地说,她与文佳木之间的差距有如云泥。 站在光彩夺目的贝琳娜身边,文佳木总会产生浓浓的自卑感。她连忙又退后一步,弯腰鞠躬,小声说道:“对不起。” 羞耻的红晕从她的脸颊一直烧到脖子和耳朵。 “进来吧。”叶淮琰却在这时淡淡开口。他深邃的眼眸扫过文佳木干裂的嘴唇和布满冷汗的额角,眉头微微蹙起。 “科技园的设计方案回办公室再说。”他吩咐道。 贝琳娜露出尴尬不满的神色,却只能妥协。 文佳木连忙冲叶先生鞠躬,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她走进电梯,站在最远的一个角落,脑袋垂得低低的。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模样竟然十分狼狈。 冷汗打湿了她的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脑门上;头疼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两日来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没有办法好好入睡,于是挂了两个黑眼圈。 透过金属墙壁看见颓废落魄的自己,文佳木差点捂脸呻吟。 她连忙缩了缩肩膀,压了压脑袋,把自己更深地藏在夹角里。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然而她微红的双眼却又通过光线的折射,贪婪地看着影印在金属墙壁里的叶先生。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黑曜石的领带夹、宝石蓝的袖扣、设计精巧的腕表,他身上的每一处都透着难言的优雅。 他身上散发出淡如烟雾的木质香气,宛如森林里年岁最悠久的一棵树。他挺拔的身姿也像树一样高大。 文佳木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一阵砰砰乱跳。 但是很快,这份紊乱的心跳便牵扯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疼痛。她与叶先生分明早就认识,然而在公司里,叶先生却从未多看她一眼,更未表现出记得她的模样。 他的冷漠让文佳木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妄想。 她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既期待电梯能爬得慢一点,又希望如此狼狈的自己能赶紧消失。 她以为在贝琳娜的衬托下,叶先生绝对不会注意到自己,却没料叶先生竟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 “擦擦汗吧,你面色很差。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不要强撑着来上班。”他的音质是低沉而又淡然的,但他的话语却温暖了文佳木的心。 连黄志毅这样的老熟人都没发现文佳木的不对劲,叶先生却发现了。 他一点儿也没变。 冷漠疏离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叶先生像树一样。他沉默,温柔,同时还坚定可靠。 第4章 文佳木愣了很久才接过叶先生的手帕。 手帕是洁白的,散发出淡淡的木质清香。 拿它擦汗?文佳木怎么舍得?她捏紧手帕,久久不动。 叶淮琰嗓音低沉地说道:“你看上去似乎很不舒服,生病了吗?绘图是一份很精细的工作,如果你健康状况不太好,我建议你请假一天。硬撑着工作,你很容易在绘图的时候出现差错,进而连累整个项目。” 他的关心说不上是针对人的,还是针对工作的,但文佳木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在叶氏每天都能见到叶先生,这是她生活的动力,也是她唯一的快乐源泉。 哪怕在罹患绝症的当下,叶先生的关怀也能让文佳木暂时忘却对死亡的恐惧。 “我知道了,如果撑不住,我会请假的。”文佳木握紧手帕,认真回答。 叶淮琰点点头,不再多说。 电梯抵达了设计部所在的楼层,文佳木小声说了一句“叶先生再见”,然后才飞快跑出去。 原本要跟随叶淮琰上顶楼的贝琳娜也改变主意下了电梯。 “文佳木,我们聊聊。”她语气严肃地喊道。 “好的贝总。”文佳木心下一紧。 两人越过一个个工位,走进用玻璃幕墙围起来的一间独立办公室。 “你和淮琰是什么关系?”坐定之后,贝琳娜没有半点铺垫就单刀直入地询问。她直勾勾地盯着文佳木,眼神非常锐利。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淮琰就是叶先生的名字。能这么亲昵又自然地唤着叶先生,贝琳娜与叶先生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相爱了吗? 文佳木面容苍白地胡思乱想着。 见她垂头不语,贝琳娜的语气里增添了几分不耐烦:“当初你来面试的时候,是淮琰让我破格录用你。要知道,你是那一批求职者中条件最差的,你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作品,更没有从业经验,要不是淮琰给你开了后门,你不可能进入叶氏。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在你之前,淮琰从来不徇私。” 电梯里,叶淮琰给文佳木递手绢的那一幕终究还是刺激到了贝琳娜。她知道,那人脑子里只有工作,很少会去关注周围的人。 文佳木抬起头,错愕不已地看着贝琳娜,“我不是自己面试上的吗?” “你难道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你有硕士学历吗?你是老八校毕业的吗?你得过建筑行业的大奖吗?都没有,你拿什么进叶氏?”贝琳娜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要多轻蔑有多轻蔑。 叶氏是地产行业的龙头,市值高达千亿。 刚本科毕业就进入叶氏工作,文佳木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但她从未想过,这份幸运竟然是叶先生赠予的,而不是她凭实力得到的。 获悉真相的这一刻,文佳木没有觉得自己被否定了,反而心生酸楚。 她以为叶先生早已忘了自己,甚至不愿意搭理自己,却原来从一开始,叶先生就在默默地庇护着她。 那短暂的邂逅,带给她的不仅是新生,还有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她能那么快从绝望的泥沼里走出来,都是因为叶先生拉了她一把。 “我和叶先生的确早就认识……” 那段不堪的,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黑暗的过往,文佳木耻于对任何人诉说。 没有人愿意把心底的伤疤揭开,向外界展露那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 但是现在,文佳木愿意说出来。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别人对叶先生的品德产生误会,她一定要说出来。 六年前,文佳木的母亲得了绝症。为了帮母亲治病,文佳木借遍了周围所有人的钱。老师、同学、亲友,只要能扯上一丝关系,她都会厚着脸皮去问一问。 也是因为借钱的事,她和当时的男朋友闹翻了。 她甚至不惜去借高利贷。 然而,当她为了这笔庞大的医疗费四处奔波时,她的母亲竟然逃出医院不知所踪。警察发布照片后,一名好心人把虚弱不堪的母亲送回了病房。但是当天晚上,母亲就自杀了。 文佳木找遍了病房也没找到母亲留下的遗书。她就那么毫不留恋地去了,未曾想过为了救治自己,女儿欠了多少债,求了多少人,磕了多少头。 文佳木付出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这个幼时便抛弃过她一次的母亲,在她长大成人之后又狠狠将她抛弃了。 文佳木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那样做。难道她看不见女儿的付出吗?难道她听不见女儿的哭求吗?难道她感受不到女儿的辛苦吗? 为了救她,文佳木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抵,可她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留。 为母亲放弃了读研的机会,又为母亲与男朋友分手,还为母亲借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高利贷,文佳木显然已走到绝境。 母亲的离开,带走的是她全部的希望。 没有办法从绝望里走出来的文佳木于某个深夜,站上了一座大桥的桥栏,准备纵身一跃。 就在这时,叶先生开着车从桥上路过。他刚加完班,俊美的脸庞带着深深的疲惫。他不太擅长安慰人,于是只能用低沉的嗓音问道:“你有遗愿吗?有的话我帮你达成。” 遗愿?这个带着诱惑力的词汇,让文佳木缩回了脚尖。 她认真思忖片刻,说道:“我想看一次日出。” 找个僻静的角落,默默地看一会儿日出,不用思考学业,不用担心生计,不用牵挂母亲,就那么放空,彻彻底底地放空,然后把疲惫的身体沐浴在温暖的晨曦中,做一次完全的净化。 对于那时的文佳木来说,这样的遗愿堪称奢侈。 但叶先生帮她实现了这个奢侈的愿望。 他带她登上佛陀山,于微凉的晨风薄雾中欣赏瑰丽的日出。 当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文佳木脸上时,叶先生忽然说道:“如果你已经死了,而你母亲还活着,她站在这里看日出,你的灵魂漂浮在她头顶,你会对她说什么?” 文佳木愣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想对她说——请你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她的泪水便掉了下来。 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叶先生点点头,语气温柔又笃定:“阳光落在脸上是不是很温暖?那或许是你的母亲在吻你。相信我,如果你母亲的灵魂在这里,她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专注地看着文佳木,徐徐说道:“请你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从叶先生的口里说出来,比任何人的安慰都更有力量。只因这句话,文佳木一下子就从绝望的泥沼里挣脱。 她仰起脸庞,迎接温暖的阳光,想象着那是母亲在亲吻自己,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下山之后,她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由于母亲没有动手术,她借来的钱大部分都还了回去,剩下的一些她准备日后慢慢还。 她去叶氏应聘,求职的当天幸运地遇见了叶先生,而叶先生却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然后冷漠地走过。 她以为叶先生看不起懦弱的自己,所以选择无视,却原来事实不是这样的。他假装不认识她,也假装忘掉了那个糟糕的夜晚,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段经历,为一个脆弱的女孩保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他的冷漠和疏离,其实是一种护卫。他的温柔像霏霏细雨,是润物细无声的寂静。 文佳木垂下头,嗓音沙哑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和叶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看我可怜,在帮我。” 贝琳娜紧绷的面容缓缓放松下来,眼神也不再那么具有敌意。 “原来是这样,抱歉,我不应该怀疑你们。”贝琳娜靠向椅背,笑着说道:“我妈妈和淮琰的妈妈是多年好友,目前她们两个正撮合我跟淮琰。我对淮琰也是很喜欢的,所以会有一点担心。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贝琳娜摆摆手,然后便打开一份文件自顾审阅起来。 她当然看得出文佳木对叶淮琰的暗恋,今天这场谈话既是为了打探敌情,也是为了宣誓主权。 人生读档中 第5节 以后,等她和叶淮琰在一起了,这样的小麻烦还会有很多。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贝琳娜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毫无疑问,她今天获得了碾压性的胜利。 文佳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办公室。 比起聪明漂亮,家世显赫,才华横溢的贝琳娜,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叶先生? 在余下的日子里,只要每天都能见到叶先生就已经很好了。文佳木,你应该知足了。文佳木趴伏在桌上,眼眶微红地暗忖。 哪怕身体很不舒服,她也没请假,正是缘于这个想法。 就在这时,廖姐气冲冲地走过来,把一张图纸狠狠拍在桌上。 “我星期六不是给你发短信,让你按照甲方的要求改图了吗?你怎么没改?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快急疯了?一个小时不到,甲方已经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那边今天一定要出图,你让我怎么办?你赶紧给我改啊!” 廖姐一下一下拍着文佳木的桌子,发出咚咚闷响。 全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 文佳木的悲伤被打断了。她直起身,用微红的双眼看向廖姐,脸上完全没有往日里受到责备便会自然流露的诚惶诚恐和深深愧疚。 “改图?改什么图?”她脑子还是懵的。 她毫不紧张,也完全不觉得亏欠的无辜模样,在廖姐看来是一种挑衅。 廖姐挽起袖子,露出凶相,仿佛要跟文佳木大干一场。 第5章 “文佳木,你装什么傻?我星期六给你发了那么多条微信,你都没看见吗?” “你手机呢?把你手机拿出来!” 廖姐夺过文佳木的背包,胡乱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最终找到了手机。她把摄像头对准文佳木的脸,解锁屏幕,然后自顾翻找微信。 噼里啪啦……这是文佳木的东西被廖姐尽数扫落的声音。 受到声音的干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过来,脸上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文佳木入职六年来头一次与同事发生冲突。她性子那么软,怎么会把廖姐气到这个程度?大家的好奇心完全被挑了起来。 廖姐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不信你没看见我给你发的微信!你——” 她脸色一变,口中的质问也戛然而止。 一秒钟之后,她更为愤怒地喊道:“文佳木,你竟然真的没看我给你发的短信?十六条,你一条都没打开!你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看病去了。文佳木苦涩地暗忖。 廖姐气得脸都变形了,尖锐地质问:“我明白了,文佳木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不可能看不见这些短信,你是故意没打开。你平时表现得那么老实,就是为了关键时刻摆我一道!你玩我啊?你他妈太能装了!” 廖姐说着说着指头就戳上了文佳木的鼻子,凶神恶煞地模样像是恨不得吃了她。 文佳木偏过头,避开了廖姐的指尖。 她并不是故意的,但是这么说,廖姐根本不会相信。 不过,她为什么要让廖姐相信呢?她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要忍耐这些得寸进尺,自私自利的人? 只是偶尔一次失误,这人便用如此阴暗的想法去揣度她的为人,就仿佛她六年来的帮助和付出都是不存在的。没有人感激她,只会一次更比一次过分地压榨利用她…… 她帮他们加班,她帮他们熬夜,她帮他们处理无法完成的工作,于是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随叫随到任意支使的工具…… 然而凭什么呢? 文佳木很快就要不存在了啊!这些虚假的友情,对她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文佳木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廖姐,问道:“你的短信,我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什么?”廖姐愣住了。 她以为文佳木会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任由自己辱骂,然后勤勤恳恳地改图。她就是这么一个软骨头,她一定会诚惶诚恐地赎罪! 然而文佳木却反击了,说出口的话还这么冷漠,竟让廖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文佳木不带感情地问道:“你是我老板吗?你的短信我为什么一定要看?你给我发工资吗?你的图我为什么一定要画?你是我的甲方吗?你让我改,我就一定要改?你什么都不是,你在这儿叫什么?” 她把那张图纸放回廖姐桌上,语气前所未有的淡漠:“有时间跟我吵,不如赶紧改图。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甲方若是被惹怒了,投诉的人是你,不是我。老板要是不高兴了,炒掉的人是你,也不是我。” 她用指头点了点图纸,催促道:“我把原图发给你,你自己改吧。” 廖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人真是文佳木?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中邪了吗? 文佳木转过身,面对电脑,开始修改自己的图纸。她的表情很淡漠,动作也极其自然,就仿佛气喘如牛、面色铁青的廖姐是不存在的。 “改动的地方那么多,我今天怎么可能干得完?好哇文佳木,你真行啊!你是不是早就对我不满了,所以才会在今天给我来这么一出?你阴我!不就是让你帮我加了几次班吗?你有必要这么搞?”廖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听见她这么说,大家也都神色微妙。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这话放在文佳木身上可太贴切了! 文佳木一边修改图纸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已经不愿意再维持这种单向利用的同事之情。随便这些人怎么看她吧,她无所谓。 廖姐被她的态度气到了,整个人都在抖。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叶总,贝总。” 文佳木连忙抬起头,却见叶先生站在办公室门口,正容色冷肃地看着自己。贝琳娜伴在他身旁,微扬的唇角带着几分嘲讽。 很明显,他们已经把刚才那出好戏尽收眼底。 文佳木的表现几乎可以打上阴险毒辣、心机深沉的标签。只是帮同事加了几次班,她就记恨上了,又为了陷害同事忍耐数年之久,然后一击即中。 这样的人在职场中是最可怕的,也是最不堪用的。为了一己私利,他们可以搅乱整个项目。 叶淮琰慢慢走到文佳木的办公桌前。 文佳木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嘴唇微微蠕动,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的大脑正嗡嗡地响着,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没有办法思考。 被叶先生讨厌,对她来说无疑是最痛苦的一件事,然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 叶淮琰走到工位前站定,表情越发冷凝。 文佳木慌忙起立,愧疚不已地低下头。 廖姐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急切地喊道:“叶总,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您都听见了吧?她陷害我!” 叶淮琰语气淡漠地说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先回答我。” 廖姐连忙闭上嘴,露出紧张的表情。 “第一个问题,这张图纸本该是由你来完成的,对吗?” 廖姐嗫嚅半晌才老老实实点头:“是。” “第二个问题,负责与万隆对接的人是不是你?” 廖姐迟疑了片刻,不得不点头,“是。” “第三个问题,图纸需要改动,是不是你的分内事?” 这三个问题,一字字一句句都问到了矛盾的核心点上。廖姐逐渐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占理。这些工作都是她的,与文佳木没有半点关系。 怪只怪以前的文佳木太好压榨了,以至于廖姐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把工作推给她,就应该由她全权负责。 “叶总,我马上改图。”廖姐慌忙坐下,打开文佳木发来的原图进行修改。 叶淮琰语气严肃地说道:“做好自己的工作是基本的职业操守,你是老员工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今天出不了图,一切责任由你来负。” “我明白。”廖姐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她真是昏了头,竟然为了这种完全不占理的事跟文佳木吵。 贝琳娜扬声说道:“看见了吗?把工作交给别人,出了差错你们只能自己兜着,这就是教训。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你们立马给我走人。” 她这是把文佳木当成反面教材了。 效果是显著的,大家纷纷朝文佳木投去戒备的眼神,然后低下头应和。 文佳木压了压脑袋,藏起因为羞耻和难过而涨红的脸庞。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没有陷害谁。 她只是,她只是得了绝症,没有心情看短信…… 这样的话,文佳木说不出口。她鼓起勇气抬头,用微红的,泛着泪光的双眸,悄悄地看了叶先生一眼。 叶淮琰也在看她,目光很严厉。 “一栋建筑物是如何拔地而起的,我想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很了解。建筑设计师、结构设计师、暖通设计师、景观设计师、水电设备顾问……这么多人汇聚在一起,各司其职,协同合作,才有了最终的成果。我们既是单独的个体,也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仪器中的每一个部件都必须相互契合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垂眸看向文佳木,沉声说道:“如果你是那颗无法与别的部件相契合的螺丝钉,那么你早晚会被换掉。”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委婉的警告。如果文佳木再有下一次,她会被辞退。 文佳木难过得差点哭出来,却还是压低脑袋,顺服地答道:“叶总,我知道错了。” 被误会的滋味比剧烈的头疼还要让她痛苦,但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死死闭上眼睛,免得泪水从酸楚的眼眶里掉落。 贝琳娜略带戏谑地看了文佳木一眼,然后才举起一张邀请函说道:“明天是鹰之巢的开幕仪式,沈总给你们送来了一张邀请函。你们谁想去?如果大家都想去就互相竞争一下,邀请函只有一张。” 鹰之巢是叶氏地产与长荣连锁酒店集团合作开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它悬挂于万丈断壁之上,甫一建成就获得了业界的广泛认可。 叶淮琰还因此获得了国内外多个重要奖项,在业界的声望更上层楼。 没有谁能像他一样,年仅三十岁就蜚声国际,由此可见他在建筑领域拥有着怎样超凡的天赋。 大家都想去参观鹰之巢,于是纷纷举手。 “贝总,我是资历最老的,邀请函应该给我。” “贝总,我刚得了新锐建筑设计师大奖。” “贝总,我设计的两个方案都中标了,你应该给我一点奖励吧?” 所有人都在争取这次机会,只除了廖姐和文佳木。想来,她们是没脸说话的。 人生读档中 第6节 文佳木握了握拳,又抬头看了叶先生一眼,目中泛出一层水汽。被误会的疼痛感还在撕扯着她的心,叫她无所适从。 她总觉得必须做点什么让叶先生对自己改观。如果某一天她会消失,她希望自己在叶先生心里至少不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坏人。 死亡的步步临近催生了她的勇气,于是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缓缓举起手。 “叶先生,这张邀请函应该给我。”她嗓音虚弱地说道。 “文佳木,你怎么好意思?”廖姐抬起头,嗓音尖利地高喊。 这句话也是所有人想说的。文佳木,你怎么好意思?你刚陷害完同事,遭到了两位老总的批评,你怎么好意思跟大家抢夺这次机会?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脸皮这么厚?”小段附在一名同事耳边说悄悄话,音量却没压低。 于是所有人都露出了反感的表情。 第6章 贝琳娜十分错愕。她一直以为文佳木是软弱又自卑的,面对冲突,她的选择只有一项,那就是屈服回避。她也不会有勇气去争取什么利益。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贝琳娜大开眼界。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文佳木,笑着问道:“说说看为什么这张邀请函应该给你?与大家比起来,你有什么优势?” 文佳木能有什么优势?论资历她不是最老的,论天赋她不是最好的,论业绩她也不是最佳的,她什么都不是,她拿什么跟别人争? 贝琳娜的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引得不少同事窃窃地低笑起来。 叶淮琰也在看文佳木,眉头微微蹙起。 文佳木涨红了脸颊,却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我加入公司已经有六年了,在这六年里,我没有请过一次假,调过一次休。我每天工作的平均时长是十个小时,不到十点半,我很少下班。我每天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潘工请假,我帮他代班;罗工请假,我帮他代班;廖姐请假,我帮她代班;小段请假,我帮她代班——” 文佳木环视办公室内所有人,语气不再软弱,而是渐渐变得铿锵有力:“这里的每一个人请假,都是由我来代班。大家不想干的活儿,我来干。大家画不完的图,我来画。” 在她的注视下,原本还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她的同事们纷纷低下了头。 如果不是文佳木说出口,他们竟从未注意到原来这个人默默为大家分摊了这么多。所有人请假,都会第一时间让她顶班,却从未意识到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她会忽然之间爆发出来,也是因为被压榨得太狠了吧? 想到这里,不少人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文佳木完全不需要这些人的愧疚。她收回目光,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开心:“刚开始,我只是画施工图的。在业界,很多设计师管我们这种人叫画图女工,意思是我们跟搬砖工人没什么两样。如果得不到锻炼的机会,我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然而帮潘工代班的时候,我学会了计算复杂的日照问题;帮罗工代班的时候,我学会了快速切分功能区域;帮廖姐代班的时候,我学会了防火分隔。” 文佳木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我花费六年时间,学会了一个建筑师必须具备的所有技能。大家的工作,哪怕是中途交给我,而我不太了解状况,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跟进。我的确没有资历,没有作品,但是我没有愧对这份工作。” 文佳木握紧双拳,坚定了语气:“我不是什么螺丝钉,我是一块砖。哪里有需要,大家就可以把我往哪里搬。所有建筑物都是由砖块堆垒起来的,它虽然是最普通的建材,但它也是最不可或缺的。” 文佳木看向叶先生,用尽最后一丝勇气说道:“叶先生,我觉得这张邀请函应该给我。” 说完这句话,迟来的羞涩感才漫上心头,让她涨红了脸颊。她踌躇片刻,又小声说道:“叶先生,我的业绩虽然不出色,但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叶淮琰定定看着她,漆黑双眸闪过微光。 文佳木也强迫自己直直地看过去,眸子里泛出雾气。 为了解开这次误会,她已经尽力了。以往,像这种自我标榜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的。她更愿意默默地付出,默默地承受,然后默默地隐在人群,看着别人获取荣光。 她不是做不出业绩,她只是不敢去争取,但是为了叶先生,这一次她必须争取。 贝琳娜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共事多年,她太了解叶淮琰的性格,所以她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能触动他戒备森严的心。 认真、刻苦、努力,也勇于向不公的世事抗争,这是他最为欣赏的一类人。而此时的文佳木,在他眼中无疑是闪光的。 紧张之下,贝琳娜快人快语地说道:“没请过一天假?可是今天早上你就迟到了。” 文佳木张了张口,没法反驳。 “她身体不舒服还能坚持来上班,这样的表现我觉得没必要苛责。”叶淮琰终于开口了。 他从贝琳娜手中拿走邀请函,递到文佳木面前:“六年零缺席,零投诉,零失误,总共两万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你的业绩非常出色。这张邀请函是你的了,另外我还给你放三天假,你需要休息。” 所有人都忽略了文佳木病态苍白的脸色,只有他注意到了。想来,之前的争端也并非什么恶意陷害,而是捍卫自己权益的正当反击罢了。 文佳木用微颤的双手接过邀请函,眨动双眼的时候泪珠差点落下来。太好了,在叶先生心里,她终于不是一个坏人了。 “我把邀请函给文佳木,你们有没有意见?”叶淮琰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没有意见。” “这是小木该得的。” “六年没请过一天假,我们真的做不到。让小木去吧。” 所有人都在摇头,脸上夹杂着心虚和愧疚的表情。 如果没有今天这场冲突,他们不会发现文佳木竟然是如此努力的一个人。她不优秀吗?不,她其实很优秀,她只是从来不表现自己,也不与人争抢罢了。 叶淮琰重新看向文佳木,语气温和地鼓励:“你好好休息三天,回来之后,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此刻的热诚与勤恳。” 文佳木用力点头,心脏也跟着急促跳动。 她早已知道,只要自己好好解释,叶先生就一定能理解包容。 文佳木低下头,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 见她这么激动,叶淮琰忍不住补充一句:“你没有让我失望。”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叶先生擅用职权帮忙安排的,文佳木可能听不懂这句话隐藏的深意。但现在她知道了,所以她猛然抬头,露出惊喜的笑容。 原来叶先生一直都在关注她,而她的表现也没有给他丢脸。 “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文佳木弯下腰鞠躬,音量不自觉地提高很多。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有以后了。如果可以,她真想为叶先生工作一辈子,就算永远只能站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也没关系。 绝望一瞬间漫上心头,却又迅速消退。文佳木直起腰时,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灿烂。 叶淮琰点点头,唇角略微扬起,然后便离开了设计部。 贝琳娜拍拍文佳木的肩膀,笑着说道:“以后继续加油。”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 潘工放下图纸,来到文佳木面前,慎重说道:“小木,谢谢你帮我代了那么多次班,以后有事你也可以来找我帮忙,别一个人担着。” “小木,谢谢啊!” 罗工等人也都补上了这句迟来的谢谢。以前他们也会说感激的话,可是真正把文佳木的付出记在心里的人又有几个呢? 他们麻烦了文佳木无数次,可文佳木一次都没找他们帮过忙,这小姑娘真是够能撑的。要不是廖姐实在过分,她也不会奋起反抗。都是被逼无奈啊! 大家纷纷摇头,在心里唏嘘。 廖姐的大圆脸涨成了紫红色,心里憋屈得不得了,却不敢表现出来。合着她现在反而成了坏人? 小段也有些悻悻的。刚才她嘲讽文佳木脸皮厚,大家都听见了,然而占文佳木便宜最多的人就是她和廖姐。她现在的风评肯定下降不少吧? 小段偷偷摸摸瞥了文佳木一眼,表情很是纠结。 她到底要不要道歉啊?算了算了,道个屁的歉!以后不找文佳木画图也就是了。这人很阴险,还是少来往为妙。 想到这里,小段冲自己隔壁工位的同事挤了挤眼睛,然后暗搓搓地发了一条短信:【这人不可深交。】 同事马上回复:【是啊,以后不能把工作交给她了,不然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人要做一万件好事才能成为圣人,然而圣人只要做一件坏事,就会被众人唾弃。文佳木虽然获得了上级的肯定,却败掉了同事的好感。 看见廖姐的下场,以后敢跟她打交道的人一定不会太多。 若是在以前,被大家这样排斥,文佳木必然会觉得很难过,但如今,她已经不在乎了。 察觉到小段满带戒备的窥探,她忽然转头看向对方,平铺直述地说道:“今天早上我碰见你男朋友了。他调到我们这边工作已经大半年,可你总是用异地的借口让我帮你加班。你一直在骗我。” 这段话并没有带上谴责的口吻。 文佳木看向小段的眼睛是漆黑的,也是澄净的,那蒙着雾气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愤怒。 然而在这样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小段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 周围的同事全都看过来,目中透着惊讶和不赞同。就连之前与小段互发短信的同事也皱皱眉头,然后戒备地睇了小段一眼。 比起文佳木的正当防卫,小段的欺骗无疑是恶劣的。 谁不可深交?这种人才是真的不可深交! “对不起!”刚才还打定主意绝不道歉的小段此刻已慌张开口。她看了看大家,想找个合理的解释,脑袋却空空如也。 怎么解释?欺骗就是欺骗,利用就是利用,难道她还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故意的。 按照以往的习惯,文佳木会强忍委屈回一句“没关系”。但今天,她只是冷淡地看了小段一眼,然后垂下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第7章 小段迟迟得不到文佳木的一句没关系,而周围的同事又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一时间竟叫她如芒在背、心浮气躁。 坐在文佳木身边,她觉得不舒服极了,便把笔筒、键盘、鼠标等东西故意重拿重放,弄出砰砰的响声。 文佳木是个很能忍的人,但今天,由于病痛的作祟,她却有些难以忍耐了。 脑子里仿佛同时有几座活火山在喷发,浓重的黑色烟气在她的意识领域中肆掠,遮天蔽日地夺走了她的理智。她疼得眼泪都漫了出来,却不敢在公众场合掉落,于是只能湿漉漉地挂在睫毛上。 她不断按揉太阳穴和眉心,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她竟慢慢趴伏在桌上,晕了过去。 当然,在同事们看来,她却是睡着了。 看见文佳木明目张胆地上班摸鱼,小段撇撇嘴,越发用力地摔打着桌上的东西。 廖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冲小段挤挤眼睛,又指了指走廊尽头属于贝琳娜的办公室,目中闪烁着恶意。 无声之中,两人达成了默契,于是东西不摔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她们决定不吵醒文佳木,就让她睡,睡到贝琳娜出来撞见为止。 数十分钟后,贝琳娜果然出来了。 看见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文佳木,她眼神一厉,然后就踩着高跟鞋大步走过去,曲起指关节,嘟嘟嘟地敲了敲文佳木的办公桌,微眯的眸子放射出不耐烦的暗光。 剧烈的头疼已经过去了,余下的是细微却又绵长的,仿佛针扎一般的刺痛。文佳木艰难地醒转,眨着模糊的眼去看唤醒自己的人。 只是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脑袋里的无数针尖在摇晃,进而迸发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疼。 人生读档中 第7节 她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贝琳娜垂眸看着明显一副病容的下属,语气却丝毫不曾柔软,“文佳木,你每天不少于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也包括五小时的睡眠时间吗?我要不要为你颁发一个优秀摸鱼奖?” 贝琳娜不屑于给文佳木穿小鞋,但文佳木自己偏要往枪口上撞,她也只能公事公办。 “噗嗤。”这是廖姐和小段刻意压低了的讥笑声。两人一左一右地瞥着文佳木,表情颇为幸灾乐祸。 贝琳娜伸出手,径直拿走了文佳木放在桌角的邀请函,冷冷地说道:“这东西还是交给一个上班不摸鱼的员工更合适一些,你认为呢?” 她半带嘲讽半带奚落的话让文佳木无地自容。 刚刚才在叶先生面前大肆标榜自己的勤奋和努力,转头就让上司抓到睡懒觉…… 文佳木羞耻得脸都红了。她习惯性地站起来,准备鞠几个躬,诚惶诚恐地道歉。卑微和怯懦早已成为打在她骨子里的烙印。 然而,站起身之后,更为剧烈的头疼却控制了她的大脑,让她连一句诚恳的歉语都编不出。 她平时是最害怕贝琳娜的,因为这个人对下属的要求极为苛刻。在审图的过程中,她常常会用最尖酸,也最不加修饰的语言把文佳木批得一无是处,还会推倒文佳木之前耗尽一切心神画好的图,让她从零开始。 正是因为她的严苛,文佳木曾在公司里度过了无数个累到直不起腰的不眠夜。她的偏头痛,也是这个时候染上的。那两万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何尝没有贝琳娜的否定所造成的后果? 然而现在,她都快死了。死人还需要什么工作? 文佳木恍惚了一瞬,然后便露出一个突兀的笑容。 贝琳娜被这个笑容激怒了,严厉地下达命令:“文佳木,把脸洗一洗,马上回来工作。这张邀请函你不要想了。” 她举起邀请函,目光扫向周围的同事。很明显,她要另外挑一个幸运儿出来。 大家纷纷露出或期待或兴奋的表情,还有人跃跃欲试地举起手。 文佳木却在这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贝总,我并没有摸鱼。您忘了吗?”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语气显得极为平静:“就在五十三分钟之前,叶总已经给我放假了,一个放假的人应该有小睡半小时的自由吧?” 贝琳娜严厉的表情僵在脸上。是的,她的确忘了这件事。如此一来,她强行收回邀请函的举动简直是荒诞可笑的。 周围的同事也都愣了愣。 反应最快的小段忽然说道:“叶总可没说现在就给你放假!一般老板今天开口说放假,不都是从明天算起吗?文佳木,你别强词夺理。” 贝琳娜唇角一勾,马上冷笑道:“文佳木,没看出来啊,你倒是挺会狡辩的。我还以为你是老实人呢。” 文佳木垂眸瞥了小段一眼。 小段歪着脑袋无辜地笑了笑。 贝琳娜敲敲桌面,讥讽道:“还愣着干什么?开始工作吧。让我好好看看我手底下最勤奋的员工是怎么为公司创造价值的。” 她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响起了零星的笑声。不少人看着文佳木,眼里藏着明晃晃的嘲讽。 老实人爆发成功了叫逆袭,没爆发成功那就叫笑话。现在的文佳木就是个笑话。要不了多久,等这件事传开,她还会变成全公司的笑话。 小段和廖姐笑得最欢快也最大声。两人隔着文佳木的办公桌看了看彼此,然后暗暗交换了一个“大获全胜”的眼神。 若是在以往,面对这样的羞辱和群嘲,文佳木早就陷入社死状态,然后捂住脸哭着跑开了。但眼下,她依然腰杆笔直地站在原地,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死神的镰刀已经勾住她的脖颈,随时都会取走她的性命。这样的死亡威胁她都能面对,又为何不能面对眼前的窘境? 她飞快拨通了叶先生的电话,语气平静地问道:“叶先生,请问您给我放的三天假,包括今天吗?” 她把手机摊开在贝琳娜眼底,还摁了免提键。 原本充斥着嘲笑声的办公室忽然变得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想知道叶总会如何回答。 如果他说包括,那么文佳木就获救了。如果他说不包括,那么贝琳娜的脸面将得到保全。他的话能结束这场争端,也能决出文佳木和贝琳娜的胜负。 文佳木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贝琳娜却绝不会给对手任何翻身的机会。她快人快语地说道:“叶总,你的意思是从明天算起吧?” 她在引导叶淮琰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而且她坚信叶淮琰肯定会配合。 文佳木眼眶变得更为潮红,却咬住唇瓣死犟着不曾开口。她可以在贝琳娜面前为自己辩解甚至是抗争,然而在叶先生面前,她只能等待。等待他的目光在不经意的时候落在自己身上,等待他偶然路过礼貌性地点点头。 无论叶先生怎么说,她都会接受。 叶淮琰在信道另一端陷入了沉默。按理来说,放假应该是从明天算起,但他想到了文佳木过于苍白的脸庞和她这些年来不分昼夜的辛勤工作。每一次他加完班路过设计部,都能看见这个女孩伏案工作的身影。 就在他斟酌时,贝琳娜沉不住气地说道:“是从明天算吧?” “不,从今天开始。”叶淮琰淡淡说道。 贝琳娜愣住了。 文佳木捧着手机的掌心微微抖了抖。 “文佳木,当我把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放假了。”叶淮琰极富磁性的嗓音冷冷淡淡地从话筒里传来。 但是他的遣词用句却一点儿也不冷淡,反倒透着难以言喻的暖意:“文佳木,把东西收拾收拾,跟别人交接一下工作,然后回去休息吧。” 他至今还记得这个女孩把她自己逼上高高的桥栏准备一跃而下的场景。所以对着她,他可以有很多耐心。 文佳木强行压抑的胆怯,全都在此刻化作了汹涌的感激。她知道,当叶先生在电梯里察觉出自己的虚弱时,他一定会这样说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冷淡疏离,却又无比温暖的人。 谢谢你叶先生。你又一次帮了我! 不,你一直在帮我!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文佳木眨了眨泛着泪光的眼眸,然后才哑着嗓子说道:“好,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叶先生。”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无比真诚地说道:“叶先生,谢谢您。” 叶淮琰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不用谢,这三天你好好休息。” 停顿了大约一秒钟,他又慎重说道:“文佳木,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从他忽然低沉了很多的嗓音里,旁人不难听出他对这个女孩的关心和照顾。然后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因为他很忙。他的工作时长远远超过了文佳木。 文佳木心里划过一丝心疼,却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出同样的话。她只是一个员工,如果她对叶先生说“请你也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大家一定会觉得她很奇怪,甚至是别有用心。 她看向表情颇为狼狈的贝琳娜,忽然就没有了与对方较劲的念头。 “贝总,我可以走了吗?”她意兴阑珊地问。 贝琳娜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牙齿也紧咬了一瞬,却还是忍耐着说道:“把你的工作交接一下就可以走了。” 文佳木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十分张扬地抽走了依然被贝琳娜捏在手里的邀请函。 第8章 文佳木手里还有几张未完成的施工图需要找人交接。她拿起图纸,为难地看向诸位同事。别人找她代班只要张张口就好,轮到她找人代班,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她的目光落在了小段和廖姐身上,两人立刻刷刷动笔,假装忙碌。 她又看向别人,于是绝大多数人都低下头,躲避了她的视线。 文佳木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力感。原来她曾经付出的一切并不能让她得到同等的回报。 贝琳娜勾勾唇角,表情讥嘲。 文佳木的难堪顿时达到了顶点。当她颓然地垂下手臂,准备自己把图纸画完时,潘工、罗工和刘工等人陆续走上前,默默拿走了图纸。他们是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不曾嘲笑或看轻文佳木的人。 “好好休息。”他们柔声叮嘱着。 在这一刻,文佳木又一次被感激的泪水熏红了眼眶。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原来是真的。恍惚中,她已闻到了玫瑰的香味。她弯了弯水雾朦胧的眼,近乎哽咽地说道:“谢谢你们,谢谢。能够和你们一起工作,我真的很开心。” 谁也不知道,她这句话已经算是遗言了。 她深深鞠躬,然后大步离开了公司。 当天中午她就乘坐飞机抵达了z市,又叫了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鹰之巢 沿着半弧形的崖壁建造而成的玻璃酒店深深嵌入巨大的石体,与山水草木融合为奇妙的美景。酒店底部探出一座形似托盘的石台,石台边缘种满了虬结的藤蔓和苍劲的松柏,又有一道轰隆作响的瀑布从石台边缘流泻,形成一张透明巨幕。 瀑布下方是一座人工开凿的湖泊,掩映着蓝天白云和葱翠山峦。 与其说这是一个鹰巢,不如说这是一座既带有科幻色彩,又兼具古朴韵味的堡垒。 文佳木仰头看着这座酒店,在心里深深为之震撼。 这就是叶先生的设计!好厉害!自己穷尽一生大概也不会达到这种高度吧?文佳木瞠目结舌地暗忖着。 然而只是一转念,她又悲哀地垂下了眼眸。 她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一生了。 文佳木躺在酒店里静静等待着。她知道叶先生第二天就会来到这个地方参加开幕式。然而第二天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哪怕与叶先生待在同样的地方,她也没有办法与他见面。 夜晚的鹰之巢像是一轮镶嵌在崖壁里的明月,于山峦、巨木的簇拥中放射着柔和的光芒。 明月中,许多穿着华贵的人在艳红的地毯上成双成对地拥舞。头顶的水晶灯在他们身上洒落温暖而又璀璨的光点。 他们的世界充斥着美酒的浓香、鲜花的馥郁和珠宝的流光。而文佳木的世界只有昏暗和孤独。 她循着靡靡乐音找到了这个位于一楼的宴会厅。 未曾完全闭合的厅门敞开一条缝隙,把美酒和鲜花的香气,以及珠宝和水晶的流光,投射在外面昏暗的走廊上。 文佳木伸出手,掬了一把流光置于鼻端嗅闻,然后便苦涩地笑了。透过缝隙,她看见叶先生和穿着红色礼服的贝琳娜拥舞,然后又和穿着白色礼服的另外一位美人拥舞。 他身边总是不乏眼含暧昧的追求者。即便在如此奢靡而又堂皇的世界,他也永远是人群的焦点。 并未受到邀请的文佳木只能躲在昏暗的走廊里,隔着一条门缝,用渴望的目光看着他。 她慢慢退开一些,伸出两只手,假装自己抱住了一个人,然后闭上眼在原地旋转,旋转……悄无声息地,自我陶醉地,不知时光流逝地旋转。 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就是她的霓虹,照亮了她的舞池。她可以在脑海中想象,此刻的自己是在与叶先生共舞。 别人的世界多么浮华,而她的世界只余这点自欺欺人的哀凉。 然而,即便是如此可悲的假想,也会被外界的力量打破。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胖一瘦两名保安快速走过来,表情有些凶狠。 文佳木的美梦像泡沫一般碎裂了。她睁开眼,仓皇解释:“我没干什么。我只是来看看。” 保安上下打量她廉价的穿着,轻蔑地说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赶紧离开。” 他们走上前拉扯文佳木的手臂。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忽然传出巨响,紧接着又有人喊道:“不好,露台塌了!” 人生读档中 第8节 文佳木和保安齐齐愣住,然后推开大门朝里看去。 门一打开就有很多人从里面冲出来,浓郁的酒香和花香早已被一股烟尘味取代。 文佳木惊骇不已地发现,位于宴会厅外侧的巨大露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吞吐着冷风的断口。 无数人朝断口的反方向奔跑,嘴里高喊着“露台塌了,救命”等语。 原本想抓文佳木的两个保安早就顺着人潮狂奔而去。 文佳木却逆着人潮往里跑,因为里面有她最在意的人。 “叶先生!叶先生!”她一边高喊一边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是一般的建筑物,露台的坍塌很有可能导致一楼的坍塌,所幸这栋大楼是镶嵌在恢弘悬崖的内壁里,与坚硬的岩石融为一体,所以极其稳固。露台坍塌了,它的根基还是在的。 只要悬崖不塌,大楼就不会彻底被损毁。 文佳木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到叶先生。 求求你老天爷!求你保佑叶先生不要出事!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忽然,她的肩膀被撞了一下,然后便有一道惊愕的声音响起:“文佳木,你怎么在这儿?” “贝总?”文佳木也很惊讶,然后便紧紧抓住贝琳娜的手臂,焦急地问道:“叶先生在哪里?他刚才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现在人呢?” 贝琳娜一把将她推开,飞快跑远。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有时间磨叽? “贝总,叶先生到底在哪里?”文佳木冲贝琳娜的背影绝望地呐喊。她泛着泪雾的眼眸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焦急地搜寻着自己最在意的人。 不断有人跑过她身边,甚至簇拥着她往安全的地方奔逃,都被她坚定不移的推开了。她不怕危险,她只害怕叶先生已经不在了。 这里好多好多人,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叶先生。 露台坍塌的时候,难道叶先生也掉下去了吗? 当文佳木陷入绝望的时候,她朦胧的泪眼忽然迸射出希望的亮光。是叶先生!他站在断口边缘,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下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还在!他是安全的! 文佳木连忙冲上去。 当她伸出的手臂只差一厘米就能触及叶先生时,叶先生竟然跳了下去。他明明没有事,也还有时间跑到安全的地方,却不顾一切地跳入深渊。 他原本可以逃走的,为什么要寻死? 文佳木想不明白,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她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这样做的时候,她一秒钟都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当叶先生被兽口一般的裂隙吞没时,她只能追随而去。 有叶先生在的地方,对于文佳木来说才是归处。 会死吗? 肯定会死的吧? 可是自己本来就是要死的呀! 急速下坠的时候,文佳木竟释然地笑了。她的手终于抓住了叶先生,并紧紧把他的身体抱住。这场空中的舞蹈,终于不再是她的假想。 她看见了叶先生充满恐惧的脸庞。原来那么不顾一切地跳下来之后,他也是害怕的。 坠落的时间很短暂,可是人类的思维却能追上光的速度。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文佳木想了很多很多,与叶先生在一起的画面不断闪现于她的脑海。 他在会议上发言,她坐在下面专心致志地聆听。他来设计部巡视,她躲在工位里偷偷地看着。他行走在过道或大厅,她远远避开,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悄悄尾随。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连谈话也少得可怜。然而这些并不如何甜蜜的画面,对于文佳木来说却是窘困生活里最大的快乐。 哪怕此刻的她马上就要死了,因为追上了叶先生,她也是快乐的。 她用自己温暖的手掌捂住了叶先生因为恐惧而失去了体温的冰凉双眼,附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无论去哪里,我都是在的。 哪怕共赴黄泉,我也是在的。 落入水中之前,她看见了巨大的露台在水底搅起的漩涡。这漩涡像一个黑洞,无情吞噬着一切被卷入的活物。这恐怖的景象,她自己一个人看见就好了。 如果可以,把叶先生托出水面,送到岸边就好了。 虽然这样想着,文佳木却也知道,自己和叶先生双双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大自然的力量不是两个渺小的人类可以抵挡的。 冰冷的水流从口鼻灌入,渐渐夺走了文佳木的呼吸,而她始终牢牢抱着叶先生,并用温暖而又柔软的手掌,轻轻覆着叶先生的眼睛。 这是她们家世代相传的驱逐孤独和恐惧的方法。 爸爸失踪的时候,妈妈用手捂住文佳木的双眼,温柔低语:“别怕,妈妈还在的。” 妈妈离开老家去远方打工的时候,姥姥用手捂住文佳木的双眼,絮絮叨叨:“别怕别怕,姥姥还在的。” 文佳木一直都知道,这样的方法并不能驱走孤独恐惧,只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发光发热的人,所以孤独和恐惧才不再变得那么可怕而已。 现在,她也想用同样的方式让叶先生知道,在死亡的路上他并不孤独,所以也请不要太害怕。 心脏快要停止跳动的时候,已陷入弥留之态的文佳木于一片模糊中看见了一团璀璨的白色光影。 第9章 “叶先生!”文佳木呼喊着惊醒过来。 她抬起沾满汗珠的脸庞,恍恍惚惚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这里是…… 她满脸愕然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落地窗边远眺。这里是鹰之巢,而她刚才竟然躺在酒店客房里睡觉。外面是大晴天,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远处绵延的高山上,把森林和湖泊也染成了金色。 风景如此优美,宛若一个梦境。 所以,我之前是在做梦吗?亦或者说,现在的我才是做梦? 文佳木混乱了,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实。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然后便疼得轻叫了一声。手指甲留下的印痕以及真切的疼痛都在告诉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才是做梦,现在梦醒了,所以又恢复了原状。 她没死,那么叶先生也肯定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浮现,文佳木就宛若得救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原来是做梦!叶先生没有事。”她神经质地念叨着,然后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和时间。 这是她来到鹰之巢的第三天,也是梦里露台坍塌的当天。 文佳木刚安稳下来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她脑海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的,乱想什么。哪有刚建成的酒店就马上坍塌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她呢喃着安慰自己,然后拉开房门,准备去餐厅吃点东西。 下到一楼大厅时,一胖一瘦两名保安迎面朝她走来。 文佳木猛然间睁大了眼睛,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 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她在梦里见过!是他们把躲在宴会厅外面跳舞的自己撵走。他们好像一个姓李,一个姓潘。文佳木死死盯着两人的工作牌,目中的恐惧已达顶点。 是的,工作牌上显示,这两个人果然一个姓刘,一个姓潘。 按理来说,这是文佳木第一次见到他们,然而他们的长相与姓名,却都出现在梦里。 这该如何解释? 那不是梦!或者说那是一个预知梦!文佳木的脑子依然混乱,然而有一个事实却无比清晰——鹰之巢真的会塌! “叶先生!”文佳木惊呼一声,走向餐厅的双腿猛地调转方向朝电梯跑去。 她飞快摁着上行键,然后拨通了叶先生的电话:“喂,叶先生?您在哪儿?我有事跟您说!我能来找您吗?” 叶淮琰听出了她的焦急,马上报出房间号。 跑得气喘吁吁的文佳木敲开了叶先生的房门,不等对方邀请就自顾冲进去,急切地喊道:“叶先生,今天晚上的宴会不能举办了,露台会塌的!您快点疏散人群吧!” 叶淮琰尚未有所回应,他身后就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你怎么说话呢?” 是沈云浩。他正坐在客厅里泡茶。 身为酒店的管理者,他自然很不喜欢这种类似于诅咒的话。 “这人是谁啊?开业图的就是一个吉利,她跑到你这儿说什么胡话!”沈云浩不满地看向叶淮琰。 “她是我的员工。你先坐着,我送她回去。她最近压力比较大,可能脑子有些乱。”叶淮琰回头冲沈云浩解释了一句,然后便轻轻揽住文佳木的肩膀,将她带向走廊。 文佳木根本不在乎沈云浩怎么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叶先生。 “我是说真的,叶先生你相信我!鹰之巢真的会塌的!”焦急之下,她紧紧抓住了叶先生的手臂,清亮的眼眸里泛出泪光。 叶淮琰认真打量她,见她腮边还印着两条枕头印,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幅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模样,不由莞尔。 “你是不是刚睡醒?”他低声询问。 “对,我刚睡醒。”文佳木老老实实点头。面对叶先生,她总不会有所隐瞒。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叶淮琰继续猜测。 “对,我做噩梦了。”文佳木依然老实点头。 看见叶先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这人误会了自己。 “不对!那不是梦!叶先生你要相信我,那真的不是梦!梦里我被两个保安撵出了宴会厅,可是刚才我在楼下遇见他们了,他们连名字都和梦里一模一样,这不就证明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不不不,那根本就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文佳木一边比比划划一边解释,却并未发现自己越解释,逻辑就越混乱。 叶淮琰极有耐心地聆听着,还不时点点头,却并未显现出同样焦急的表情。 他把文佳木带入电梯,低声问道:“你住哪儿?” “1605。”文佳木下意识地报出房号。 叶淮琰摁了16楼,然后徐徐开口:“梦里所有人,在现实中都是你遇见过的,你只是忘了曾经见过他们而已。或许在入住的时候,你就无意中见过那两个保安,你的潜意识记住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入梦里。” 激动讲述着鹰之巢坍塌过程的文佳木忽然安静下来。她吸了吸鼻子,问道:“叶先生,你不相信我?” “你需要休息。”叶淮琰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女孩。 这句话已足够表明他的立场。他不相信。 人生读档中 第9节 谁会相信呢?没有一点儿事实根据,只凭一个荒谬的故事,或者一个可怕的梦境,谁又能相信呢? 文佳木一下子就泄了气。 与此同时,电梯门开了,叶淮琰轻轻推着她的背,将她带到1605号房门口。 “卡呢?”他柔声问道。 文佳木强忍泪水从包里拿出房卡。 “我给你泡杯茶,你喝一口。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叫餐。”把女孩带入房间后,叶淮琰把水壶装满水,连上电源,又给餐厅打去电话要了一份午餐。 他总是这么温柔而又充满着耐心。 被摁坐在沙发上,双腿还被细心地盖了一条毛毯的文佳木,几乎是强忍着哽咽在注视叶先生的背影。 这么好的叶先生,为什么要主动跳进深渊里去呢?他明明可以逃出来! 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悲痛的文佳木忽然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叶先生。 这绝对是她有史以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举动,可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留住叶先生。她要让叶先生活下去! “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我不想你死。”她哽咽着,抽泣着,苦苦哀求着。 正在泡茶的叶淮琰马上转过身,轻轻揽住了她。他拍了拍女孩颤抖的脊背,语气温柔:“别哭,我什么事都没有。” “不要去参加宴会,离开这里。”文佳木抬起红彤彤的,盈满了泪水的眼眸,哀切地看着叶先生。 被这样一双如水眼眸注视着,叶淮琰的神色显得越发温柔。他轻叹一声,然后便把文佳木带到床边,叮嘱道:“你先睡一觉吧。午餐我帮你取消。睡醒了,你的情绪可能会平静一点。” 所以他依然无法相信文佳木的话。 文佳木抱也抱了,求也求了,都无用,如今只剩下满心绝望。她坐在床沿,抬头看着叶先生,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谁也无法想象,此刻的她是多么恐惧,又多么无助。 叶淮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条手帕,仔细又轻柔地帮女孩擦掉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女孩因恐惧而微微颤动的眼瞳,他竟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行为习惯的动作。 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轻轻盖住了女孩的双眼。 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蹭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 叶淮琰的思绪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他愣愣地看着被自己盖住眼眸的女孩。 文佳木也愣住了。这个熟悉的动作带给她的安全感,几乎瞬间就让她平静了下来。可是叶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做? 叶淮琰也在问自己:你为什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动作? 可是不等他找到答案,他竟下意识地安慰道:“别怕,我在。” 这句话像魔咒一般彻底安抚了文佳木的心。她怔愣了很久才点点头,哑声道:“叶先生,我不怕了。” 叶淮琰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便缩回了被泪水打湿的手。那温热的感觉长久地留存在他的皮肤上,也萦绕在他心间。 文佳木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乖乖巧巧地说道:“叶先生,我可能是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我要睡了。” “好,你睡一会儿,我先走了。”叶淮琰连忙告辞。 替文佳木轻轻关上房门后,他才露出一个自责的表情。他刚才似乎太唐突了一些。 文佳木闭上眼,竟真的睡了过去。然而七点半的时候,她又马上睁开眼,飞快爬起来,搭乘电梯到了一楼的宴会厅,躲过摄像头和行人,鬼鬼祟祟地进入楼梯间。 看着眼前的消防警报器,她果断地伸出手。 “你想干什么?沈总让我们多注意你果然没错!”一胖一瘦两名保安及时抓住了文佳木的手腕,又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抬走。 “放开我,放开我!露台快塌了,你们快拉响警报器疏散人群,不然就来不及了!”文佳木一边喊一边踢蹬双腿。 只可惜她情绪越激动,两名保安就越是觉得她疯了,反倒把她抓得更紧。三人拉拉扯扯地来到保安室。 文佳木坐在椅子上,被一群保安围着,如果双手再戴上手铐,她俨然就是个犯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露台真的会塌,你们相信我。你们快去看看吧!” “你说她是从哪个神经病院里跑出来的?要不咱们给医院打电话问问吧?”一名保安拿出手机。 其余保安全都笑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真的塌了! 一群保安齐齐愣住。文佳木连忙站起来往外冲。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宴会厅,逆着夺路而逃的人群,艰难地寻找着叶先生的身影。她知道他不会有事。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所以在这之前找到他,把他带走就可以了。 文佳木推开了迎面跑来的贝琳娜,又推开了差点撞入自己怀里的另外两名宾客,终于看见了叶先生。 他趴伏在断口边沿,口中呐喊着:“爸妈,快来帮忙!” 叶老先生和廖夫人就在不远处,正朝他跑去。但文佳木跑得更快一些。到了近前她才发现,叶先生竟然死死抓着一名已掉入断口的女孩的手腕。 女孩仰起脸,看着叶先生,表情既无焦急也无恐惧。她拥有海藻一般丰茂的头发,也拥有天使一般美丽的脸庞,可她锋利的指甲正狠绝划破叶先生的手背。 她为什么要伤害试图拉她上去的叶先生?难道她想死吗? 这样的念头飞快闪过文佳木的脑海。 也在同一时刻,湿滑的鲜血流入叶先生的指缝,让他无法再抓牢女孩的手腕。女孩落入了深渊,而她漆黑双目依然死死盯着叶先生。那死寂的,完全不带一点留恋的冰冷眼神,让文佳木这个陌生人看了都觉得心颤。 叶先生大喊一声“繁繁”,然后也跳了下去。女孩的死让他万念俱灰。 这变故惊呆了文佳木。然后奔跑中的她竟也没有半点减速和犹豫,跟着跳下了断口。 她努力朝下坠中的叶先生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却只能徒劳地看着他越去越远。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叶先生与自己一样,不是自杀,而是为了追随生命中最重要也最不可失去的那个人,才会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 第10章 “嗬嗬嗬……”文佳木满头都是冷汗地粗喘着。 落入湖水的窒息感还那么强烈,可是睁开眼,她却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地铁车厢的窄小座椅里,周围站着许多人,车厢的电子显示屏上标注着日期和时间,竟是三天前的早上七点半。 所以她又一次回来了! 文佳木举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圆睁的双目中充斥着迷茫和恐惧。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站在文佳木身前的一名中年女乘客关切地问道。 “对,做噩梦了,梦里的一切好逼真。”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嗓音嘶哑地说道。 “有些梦是很逼真的,醒来之后容易变得混乱,搞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我也做过这种梦,挺可怕的。”中年妇女心有戚戚焉地说道。 文佳木一边点头一边抹掉额角的冷汗,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她想,她有点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时光倒流了! 就在她怔怔思考的时候,一根前端削得很尖锐的拐杖忽然戳中了她的小腿肚子,带来一阵刺痛,然后又有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蛮横地说道:“你让让,我要坐这个位置。” 文佳木盯着这根无比眼熟的拐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拐杖见她没有反应,便又用力戳了戳,语气更为蛮横:“你让开,我要坐!” 小腿肚子传来一阵疼痛,这才唤回了文佳木的神智。她慢慢抬起头,看向握拐杖的人。 对方花白的头发,长满皱纹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慈祥的脸,以及浑浊双眼里的凶光,都是那么熟悉。他不正是之前那个抢座位的老头吗? “你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让座啊!”老头不耐烦地喊道。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文佳木机械性地念出了之前的台词。 她需要验证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不肯让座?你没看见我年纪这么大,走路都需要杵拐杖吗?” 老头气冲冲地骂道:“你刚才还在那儿捡垃圾,你哪里不舒服了?你装的吧?给别人捡垃圾你乐意,给我让个座儿你就不乐意了?你不是道德标兵吗?你起开!” 老头儿每说一个字,文佳木也会在口里低不可闻地重复一遍。没错,时光的确倒流了! 她所经历的两次死亡都是千真万确的。就像电脑游戏一样,死了就存档,然后回到复活点。如果之前的两次死亡是一周目和二周目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三周目。 文佳木垂头看向被自己捏在手里的,装满了瓜子壳的垃圾袋,已然想通了全部关窍。 叶先生、鹰之巢、坍塌、死亡……那些恐怖的,惨烈的,令人不忍回忆的片段,飞快在文佳木的脑海中闪过。她以为死了就是永远的沉寂和遗憾,然而这个世界却为她创造了一次又一次奇迹! 她既已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就应该拼尽全力去阻止!这正是她回到过去的意义啊! 思及此,文佳木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叶先生。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仓皇不安地看着报站信息。 地铁已经跑得很快,她却希望它能更快一点。 正准备伸出手去抓文佳木的老头见对方这么识趣,鼻子里哼哼两声就想挤进座位。 文佳木却又猛然间坐了回去,用肩膀把老头撞开。一周目的时候她没给这个坏老头让座,现在就更不会了。 老头被撞得趔趄,连忙抓住身边的一个大小伙子以稳住身形,然后故意提高音量大喊:“哎哟,疼死我了!你干什么撞我?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被你撞散架了,你赔得起吗?”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拐杖狠狠打了文佳木一下。 “啊!好疼!”文佳木惨叫的声音比老头更大更洪亮,还用颤巍巍的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位小姐姐,你被打中的是左手,不是脑袋。”站在旁边的一个男孩低不可闻地提醒一句,还挤了挤眼睛,暗示文佳木装得像一点。 他也烦透了这种“上车病怏怏,抢座猛如虎”的老年人。 老头立刻抓住这个漏洞,大声嚷嚷道:“我没打你脑袋,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你手臂,你装什么?大家快来看啊,有人碰瓷!” 黑压压的人群全都看过来,还有人拿出手机开启了录像功能。 文佳木依然用右手捂着额头,又伸出左手死死抓住老头的手腕,以防他跑了。 “你的确没打我脑袋,但你刺激到我了。”她一边粗喘一边从背包里取出一本病历和一张ct片。这都是她周末看完病之后从医院里带出来的东西,放在背包里忘了拿,这会儿正好用得上。 她把病历本和ct片交给站在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人,恳求道:“大哥,我得了脑癌,你帮我看看这个病历和片子是真是假。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叫文佳木。你看看这病历本上的名字是不是我的。” 她又颤着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展示给中年男人和其他乘客。早已经历过同样的事,她知晓这个中年男人是医生,看得懂这些东西。 老头一听到“脑癌”两个字就发觉自己摊上事了,不由拼命挣扎起来。 中年男人仔细看了看病历本和ct片,摇着头大感怜悯地说道:“姑娘,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出来上什么班?你得赶紧动手术呀!” 周围人全都惊了,纷纷问道:“真的假的?她真的得了脑癌?” “真的,我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这点专业判断我还是有的。”中年男人取出自己的工作证让周围人看清楚,然后规劝道:“姑娘,你这病不能拖了,快请假住院去吧。” 人生读档中 第10节 老头瞪大眼睛去看中年男人的工作证,发现对方不似演戏,于是更急更慌了。可文佳木的手像钳子一般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叫他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他急了,举起拐杖就想狠狠敲打文佳木,文佳木非但不躲,还把自己的脑袋送上去。 “来来来,往这儿打!用点力!反正我这瘤子长得很深,动手术也没有活路,不如让你一棒子打死,好叫我家里人去找你讹钱。” 她指着悬挂在车厢顶部的监控摄像头说道:“看见了吗?这里有监控,警察一查就能查到你。你跑不掉的。你打,你用力打,把我打死了,我还得谢谢你!” 文佳木越发冲老头伸长了脖颈,直直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对方的拐杖之下。 刚才还无比豪横的老头这会儿却怯了怂了,满是皱纹的脸白得像纸一样,“我,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你别冤枉我!我只是轻轻蹭了你一下!我还不是故意的。你松手,我要下车了!”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胳膊却牢牢被文佳木抓着。 “年轻人,你别这样!我也不知道你有病。你要是早说你得了脑癌,我哪里会打扰你呢?”老头急得嗓子都哑了,浑浊的眼一眨一眨,只差掉下几滴泪珠。 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与之前的蛮横无理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文佳木摇摇头,语气虚弱地说道:“你打我那一下的确不重,但你知道吗?我这个病是不能受气的。我一受气,脑子里的血管就会爆掉,血管爆掉了,我人就死了。” 她不断按揉太阳穴,嗓音也带上了痛苦的喘息:“我感觉我脑子里的血管已经爆掉了,是被你气爆的。我快晕了,你绝对不能走,你得送我去医院。我要是抢救不过来,你是要负刑事责任的。除了赔钱,你还得坐牢。我不能让你走。” 她越说,老头挣扎得越厉害,口中连连求饶,“姑娘你放了我吧!大爷我一辈子过得苦,三十岁死了老婆,四十岁又死了儿子,从小还没有爹妈,如今只能一个人熬日子。你放了我吧,我给你认错还不行吗?” 认错?上一回你怎么不认错呢? 文佳木摇摇头,手也抓得更紧。 “你能过得比我苦吗?我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你好歹还活到这么大岁数。我一看见你这种长命百岁的老东西,心气就不顺。我今儿说什么也要拉你垫背!”她咧开嘴和善地笑了笑,说出口的话却极其阴暗偏激。 老头本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的说辞。对啊,如果是他得了绝症,他也会这么干。拉几个人垫背,死了也值。 “姑娘,姑娘我错了,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你放过我吧!你要拉人垫背也别找我呀,周围这么多人!”老头指了指周围的乘客,试图祸水东移。 周围人连忙后退,露出慌乱的表情。 “可是他们都没惹我,只有你惹了我。”文佳木盯死了老头。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以后我再也不跟别人抢座了,我能站就站。我,我给您跪了!”老头真的被吓住了,膝盖一弯竟然就想下跪。 文佳木却在这时放开了他的胳膊,平静地说道:“如果别人主动给你让座,你可以坐。又或者哪天你也得了重病,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你可以恳求别人给你让个座。但你绝对不能抢别人的座。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人的道理早该懂了。” 说完,她恹恹地闭上了眼睛,气息也变得微弱。她说自己脑袋疼不是装的,重来一次,这些痛苦她必须承受。 终于获得自由的老头连忙推开人群飞奔而去。遭遇了这么一出惊魂记,想必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人了。 周围的乘客原本还以为文佳木是真的打算讹老头一笔钱,见她如此轻易地放人离开才明白,她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而已。 这姑娘真的挺不容易的,三观正,性格也好。不少人对文佳木产生了好感,并向她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文佳木却在这时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老阿姨。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缓慢地走过去。大家纷纷给她让道。 两个老阿姨抱成一团,恐惧不已地看着她:“你,你别是想讹我们吧?我们可没跟你抢座位!” 文佳木一言不发地打开垃圾袋,把之前收敛起来的瓜子壳哗啦啦全倒在地上,然后冷冰冰地下令:“捡起来。” 两个老阿姨呆愣了片刻,随即便露出愤怒的表情。她们张口涂满鲜艳口红的嘴,准备喷死文佳木。 文佳木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们的恶言:“不要跟我吵架,把我气死了你们赔不起。” 两个老阿姨立马闭上了血盆大口。 “你们捡不捡?”文佳木指了指地下的瓜子壳。 “捡捡捡!我们捡!”一秒钟恢复理智的两个老阿姨连忙半跪下去,慌里慌张地捡起瓜子壳。 文佳木指着贴在她们座位后面的标语,一字一句说道:“认识中文字吗?认识就跟我念:文,明,乘,车,请,勿,进,食。” 两个老阿姨一边捡瓜子壳一边苦兮兮地念:“文明乘车,请勿进食。懂了懂了,我们懂了。” 与此同时,文佳木的站台也到了。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从中年男人手里拿回自己的病历本和ct片,又拎起沉甸甸的包,一摇一晃地走出去了。 不知谁轻轻拍了两下掌,于是整个车厢的乘客都冲她瘦弱的背影鼓起掌来。面对死亡还能活得这么勇敢,这么积极向上,小姑娘不简单! 文佳木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便更为坚定地朝前走去。 那名中年男人把头探出车门,大声喊道:“不要放弃治疗,你还年轻,还有希望的!” 第11章 文佳木行走在地铁站里,无数人拥挤着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缕缕不同的气味,叫她渐渐产生了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她的确死过两次,又活了,并且她知道未来三天会发生什么。 “是佛光吗?”她想起了自己在佛陀山顶许下的愿望。 叶先生没能平安健康地活到老,所以菩萨又把她送回来,让她亲手去实现这个愿望。落入湖泊时隐约见到的白光就是菩萨在显灵吧?那个手串是菩萨的信物? 这个猜测让文佳木轻轻抚摸着琉璃珠串珠。 “我要救叶先生!”她低不可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大步朝公司跑去。这一回,她没有迟到,也没有在电梯里见到叶先生。 她把背包放在办公桌上,看了看时间,准备等十分钟再上去找叶先生。 她知道该怎样让对方相信自己了。 “文佳木,我不是让你给我改图吗?你怎么没改?”廖姐拿着一张图纸气冲冲地走过来。 “让开,我没空理你!”文佳木推开廖姐。 廖姐的后腰撞到尖锐的桌角,不由惨叫一声,“哎哟,文佳木你吃炸药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横眉倒竖的女孩。 文佳木看都不看廖姐一眼,绕过对方就想去电梯间。 廖姐连忙拉住她手腕,胡搅蛮缠地说道:“你别走,这是我交给你的事情,你必须给我负责到底!现在甲方那边十分钟一个电话地催,说今天必须出图,你说怎么办吧!星期六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让你改图,你眼瞎没看见是吧?” 星期六我在干什么?连续死了好几回的文佳木竟然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记不清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又不是她的工作。 文佳木转头看向廖姐,心中火烧火燎般的焦急感被这么一闹,竟慢慢淡去了。 “把图纸给我。”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廖姐以为她要改图,连忙把图纸递过去,还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她就知道文佳木还是那个文佳木,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被人求几句骂几句,立马就会妥协。 这么好欺负的人,她为什么不欺负?这么容易利用的人,她为什么不利用? 文佳木接过图纸,语速缓慢地问道:“这是我画的图吧?”与此同时,她暗暗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对。”廖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你一笔都没动过吧?” “是啊。” “所以这完全是我的劳动成果吧?” “是你的劳动成果没错,但署名要署我的,这是我的工作。”廖姐理所当然地说道。 文佳木忽然便低笑起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人这么无耻? 笑罢,她又看向小段,问了同样的问题:“你的图也是我画的吧?” “是啊?怎么了吗?”小段下意识地压住图纸,脸上浮现戒备的神情。她总觉得文佳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你也一笔都没动吧?” “我有事啊,我男朋友来了,我们两三个月才能见一面呢。”小段心虚地狡辩着。 文佳木又被逗笑了。她未曾忘记,一周目的时候,自己曾遇见过小段的男朋友,那人早就调过来大半年了。 但她并没有戳破小段的谎言,而是伸手说道:“你的图纸给我看看,我好像忘了填写一个数据。” 听说图纸不完整,小段连忙把压在掌心的图纸递过去。 文佳木拿起两张图纸,颇为怀恋地看了看。 在旁人的记忆里,时间一直在缓慢地流淌,然而在她这里,却已经是恍如隔世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教会了她一个道理——去他妈的逆来顺受,去他妈的唯唯诺诺!如果她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个什么? 她举起两张图纸,当着廖姐和小段的面对半撕开,然后又撕成四瓣、八瓣、十六瓣…… 在撕拉撕拉的脆响中,两张图纸变成一堆碎片,纷纷扬扬落进垃圾桶。这还没完,文佳木打开电脑,把存储在文件夹里的原图也删除了。 廖姐和小段猛然睁大眼,用见了鬼的表情瞪视着文佳木。 “你在干什么啊?文佳木你疯了吗?”两人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文佳木推开两人,大步走进电梯,去了顶楼。 跑进电梯拉扯甚至是厮打她的廖姐和小段也被带上了顶楼。意识到这个楼层都是高管,而文佳木很有可能是来告状的,两人脸色一白,又连忙乘坐电梯下去了。 秘书部没有人守着,文佳木畅通无阻地来到副总办公室,正准备敲响房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贝琳娜的声音。 “我妈开始催婚了,你有喜欢的人吗?” 文佳木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没有。”叶先生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 “没有的话我俩凑合一下吧?”贝琳娜状似开玩笑地说道:“你看,我俩家世背景差不多,学历一样,行业一样,趣味一致,在生活中应该很有共同话题。反正你年纪到了也是要结婚的。” “我不会。”叶先生笃定的话让贝琳娜愣住了。 文佳木砰砰狂跳的心也停滞了一瞬。 贝琳娜马上反应过来,试探道;“因为繁繁?” 叶先生没有说话,是默认吧?繁繁是谁?文佳木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梦幻般美丽,却也死寂般冰冷的脸庞。 是那个女孩吧?她死了,叶先生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文佳木抬起手,挡住自己泛红的双眼。她爱着叶先生,叶先生心里却深深地,义无反顾地,倾其所有地爱着另一个人。 贝琳娜叹了一口气,竟然大度地说道:“我可以帮你一起照顾她。” 叶先生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照顾她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你不必跟着我受累。像我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结婚,你可以试着和别人相处看看。” 他的话让情绪稳定的贝琳娜忽然激动起来。 “找别人?我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这世上除了你能完全包容我,还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这样的我?你既然救了我一次,就再救救我第二次吧。如果我找不到让我妈完全满意的结婚对象,她会逼死我的!淮琰,我们试试看吧,如果不行再分开。” 人生读档中 第11节 贝琳娜的嗓音里已带上了哀切的恳求。 在下属面前趾高气昂的她,到了叶先生这里却如此卑微。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说没有男人能接受她? 文佳木慢慢后退,感觉自己窥探了一个不应该窥探的秘密。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身后却响起一道质问的声音:“欸,你是哪个部门的?你站那儿干什么呢?” 文佳木回过头,却见一名秘书匆匆朝自己走来。 与此同时,贝琳娜一把拉开房门,目光锐利地扫视。 “文佳木,怎么是你?”她露出既惊讶又戒备的神情,然后便厌恶地质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对不起贝总,我有事想跟叶先生说。”文佳木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头一低就从她咯吱窝下面钻进办公室,焦急地说道:“叶先生,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想跟你说,你让贝总先出去。” 叶淮琰对文佳木颇为了解,知道她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便冲贝琳娜颔首致意。 贝琳娜目光冷厉地瞪了文佳木一眼,这才出去。她原本也想站在门口偷听,可是犹豫一会儿又放弃了。她是受过精英教育的人,干不出那种不体面的事。 “坐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叶淮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温和地问。 文佳木却坐不住,双手撑着桌面,张口便道:“叶先生,鹰之巢的露台三天后会坍塌,请你取消开幕式,马上遣散宾客!” 叶淮琰愣住了。他没料到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孩会说出这么惊人的话。 “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虽然很怀疑眼前的女孩脑子出了问题,但叶淮琰依然很有耐心地询问。 “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因为露台坍塌,我已经死了两次!然后时光倒流,让我又回到了没死之前。我知道未来三天会发生什么,叶先生你相信我!”文佳木语速极快地说道。 叶淮琰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然后缓慢地点点头,站起身,穿上西装外套。 “走吧。”他轻轻揽住文佳木的肩膀,让她动起来,然后又马上放开。 “去哪里?”文佳木被他带着走向门口,表情傻愣愣的。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六年前我让你找心理医生,你找了吗?”他垂眸看着女孩,见她脸色格外苍白,额头还布满汗珠,便拿出手帕,温柔低语:“擦擦脸吧,你看上去很不好。” “你觉得我疯了?”文佳木愣了愣,然后紧紧抓住叶先生的手臂,急切地说道:“我可以向你证明我没疯!” 叶淮琰低应一声,口中却说道:“我们先去医院,然后再证明。” “不是,我可以马上证明。叶先生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文佳木拽着叶先生的手臂朝前走,然后主动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一开,却见外面站着满脸怒气的贝琳娜和小人得志的廖姐、小段。 第12章 “文佳木,你撕了廖碧和段书雁的图纸?”贝琳娜怒气冲冲地质问:“你知不知道甲方急着要图?”她目光下移,看见文佳木姿态亲昵地抱着叶淮琰的胳膊,眼眸不由一暗。 “撕图纸?”叶淮琰温和的表情陡然变得严厉,看向文佳木的眼神也变了。 他最反感就是不把工作当一回事的人,原本的文佳木不是这样的。 “叶先生我没有!”文佳木避开叶先生陌生而又冰冷的审视,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播放之前的录音。 原本还等着看她被训斥甚至炒鱿鱼的廖姐和小段,这会儿已露出仓皇的表情。录音很清晰,两人的嚣张跋扈以及对工作的放任敷衍,被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叶淮琰目光严厉地扫过两人心虚万分的脸,然后又看向文佳木。 文佳木仰头看他,问道:“我撕我自己画的图纸,这样可以吗?” “那是甲方要的图纸,不是你的!你难道没有一点大局观吗?”贝琳娜语气尖锐地质问。她是老板,她在乎的只是工作有没有完成,而不是由谁完成。 “你既然答应帮她们画图就不应该做出这种事!现在甲方急着要图,你却把图撕了,你说这是谁的责任?”贝琳娜咄咄逼人地问。 在她看来,今天这出戏分明是文佳木故意的。她反抗办公室霸凌可以,但不要影响工作。 文佳木梗着脖子看向贝琳娜,完全没有服个软认个错的想法。她真的受够了这些人,她再也不要被欺负被利用了。然而叶先生就在身边,他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机深沉,是个坏女孩? 这样想着,文佳木又犹犹豫豫地缩回脖子,委屈地红了眼眶。 叶淮琰却在这时徐徐开口:“图纸上署了谁的名字,责任就由谁来负,这个道理你们懂吗?” 还想再骂文佳木几句的贝琳娜瞬间哑火。廖姐和小段也露出难堪的表情。 “如果这个道理你们不懂,那我劝你们回学校重修几年。在入行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明白,你们的签名担负着重大的法律责任。”叶淮琰语气冰冷地补充。 廖姐和小段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诚惶诚恐地说道:“叶总,我们错了,我们马上回去画图。” “再有下一次,我会辞退你们。”叶淮琰毫不留情地说道,末了又看向贝琳娜,语气带上了质疑:“你的处理方式和管理方式让我感到惊讶。有时间的话你报一个管理课程好好进修一下吧。” 贝琳娜脸颊涨得通红,却还是忍辱负重地点点头,“好的叶总。这次是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太草率了。” “你不是草率,你是连基本的是非都不懂。谁署名谁负责,这种问题还用问?”叶淮琰极为不满地皱着眉头。 在他看来,贝琳娜带着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员工来找文佳木的麻烦简直是不知所谓。 “对不起叶总,下次我会注意的。”贝琳娜咬着牙根笑了笑,“文佳木,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文佳木眼眶红了,这回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叶先生总是这样,无论她做了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只要她是在捍卫自己的尊严,维护自己的理念,叶先生就一定会支持她。 “叶先生,谢谢你。”文佳木小声说道。 “不用谢,走吧,去医院。”叶淮琰催促道。 文佳木:“……” “去什么医院?你病了吗?我陪你去。”贝琳娜亦步亦趋地跟上。她极为反感文佳木对叶淮琰的纠缠。 廖姐和小段连电梯都不敢搭乘,钻进楼梯间溜走了。 文佳木不可能让贝琳娜跟着。叶先生最需要救助的时候,这人抛下他急急忙忙逃走了。她无情无义的嘴脸文佳木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什么喜欢,都是假的! “我和叶先生去约会,你也来吗?”文佳木冲动之下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贝琳娜的嗓音陡然变得尖锐。 叶淮琰错愕地看向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孩。是他幻听了吗? 疯了疯了,文佳木你疯了!文佳木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硬着头皮把叶先生推入电梯,按了下行键,又把试图跟进来的贝琳娜用力推出去。 “约会?我和你?”叶淮琰挑高眉梢一字一句地问。 文佳木你真的疯了!你竟然连这种话都敢说!文佳木在心里不断谴责自己,面上却极为笃定地说道:“是的,约会,我和你。叶先生,你准备好了吗?接下来的旅程将非常疯狂!对了,你身份证带了吗?拿出来给我看看?” 叶淮琰拿出身份证,满脸狐疑:“你到底要干什么?” 带走他的人若不是文佳木,他早就不奉陪了。然而因为六年前的那场邂逅,他对这个女孩总是不放心,也总是多了许多耐心。当他把她从高高的栏杆上劝下时,他就已经被绊住了。 他总会不自觉地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 文佳木拿出手机给叶先生的身份证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飞快打开携程网,替对方订了一张去z市的机票,座位选在自己旁边。 叶淮琰眉头皱得更紧:“我没有空陪你——” “你必须有!”文佳木像无尾熊一般抱住叶先生的手臂。 她一边拖着叶先生朝前走一边看时间,然后把人带到对面的咖啡店,强摁着他坐下喝咖啡。 “你要是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不理智的事。”见叶先生站起身要走,她威胁道。 叶淮琰揉揉眉心,又无奈地坐下。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可以跟我聊一聊。”他尽量用温柔而又充满耐心的语气说道。 “我死了两次,又活着回来了。鹰之巢的露台塌了,死了很多人,当时你们在办宴会。你为了救一个叫繁繁的人,从裂开的口子跳下去了。繁繁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这样吗叶先生?繁繁是谁?她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 文佳木每说一个字,眼眶里就增添一丝泪意。当她把话说完时,两颗颤巍巍的泪珠已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 她那么哀伤又那么不舍地看着叶先生,就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叶淮琰平静的表情在听到“繁繁”两个字时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他近乎于凶狠地看向文佳木,胸膛也为之起伏。 “你认识繁繁?”他冰冷而又暗沉的双目以强压的态势盯住了文佳木的脸。 繁繁二字似乎碰触到了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碰触的禁忌。 “我现在还不认识她。但我知道你会带她去参加宴会,你会为她而死。叶先生,她到底是谁?”文佳木执拗地追问着。 “文佳木,不要让我再听见任何一个‘死’字,我现在很不高兴。”叶淮琰头一次用冰冷而又不近人情的态度与文佳木说话。 由此可见,繁繁之于他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文佳木讷讷地闭上嘴,手指头难堪地抠着桌布。被叶先生用如此特别的方式对待着,那个名叫繁繁的女孩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和叶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佳木不断猜测着,而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当她提及繁繁时,叶先生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他温柔又耐心的表情也变成了极端的压抑,还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脸色越来越阴沉。 等了大概五十多分钟,文佳木忽然站起来说道:“可以出发了。” 叶淮琰立刻起身结账,一秒钟都不耽误。 文佳木拉着他的手腕跑到街对面,站在公司门口拦出租车。 “待会儿会有一辆黄色出租车停下,司机穿着蓝色毛衣,灰色裤子,长得很胖,地中海发型,四川人,说话口音很重,家里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和一个七岁的女儿。他挂在后视镜上的彩色项链是她女儿在手工课上做的,送给他当生日礼物,项链的坠子是一颗红色玻璃材质的爱心。原谅我没有仔细看他的车牌号,所以没记住具体的数字。但我第一次死亡的时候就是在这个点拦到他的车,还跟他聊了一路。” 文佳木深深看了叶先生一眼,恳求道:“叶先生,请你相信我。只有这样才能阻止繁繁的死亡。” 如果叶先生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那么这句话总能让他重视起来吧? 叶淮琰忍耐地皱眉:“文佳木,我说过,不要让我再听见死这个字。有我在,繁繁不会——”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辆黄色出租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胖乎乎的司机用浓重的四川口音问道:“美吕,帅锅,你们ki哪儿?” 叶淮琰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与文佳木的描述完全相符的人,然后又弯下腰,看向他的后视镜。那里果真挂着一条充满童趣的项链,链坠是一颗红色玻璃心。 “这是你女儿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叶淮琰沉声问道。 “帅锅,你那么晓得?你神咯!”胖乎乎的司机开朗地笑着。 “叶先生,我没骗你吧?”文佳木把呆愣中的叶先生推上车,轻声说道:“待会儿登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们前排和后排分别坐着什么人,我们下飞机之后是哪个出租车司机来接的我们,他一路上会说什么话。叶先生,我真的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 第13章 人生读档中 第12节 一路上,文佳木都在讲述。 讲述飞机上会出现哪些比较有辨识度的乘客,讲述哪个出租车司机会凑巧地接到刚抵达的他们,甚至连司机搭讪的话也能清清楚楚地重复。 而她讲述的一切都应验了。 “在大堂值班的保安有两个,一个很胖,一个很瘦,胖的大概175公分,瘦的大概180公分,胖的叫刘全胜,瘦的叫潘维。叶先生,我从未没来过鹰之巢,我绝对不可能知道酒店都聘请了哪些员工。啊,那两个保安来了。” 文佳木压低音量。 叶淮琰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两名保安,又着重看了看他们的工作牌。 【刘全胜、潘维。】 一切都跟文佳木的讲述完全相符。这一系列的事件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同一架飞机上,并且穿着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饰品也能被提前知晓…… 除非文佳木是国家特工,掌握了不得了的情报机构,否则她不可能预知这些事。 她是特工吗?叶淮琰低下头,看向亦步亦趋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瘦弱女孩。 文佳木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道:“叶先生,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一胖一瘦两名保安从叶淮琰身边走过。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文佳木,虽然你的经历很匪夷所思,但我相信你了。” 在这一瞬间,文佳木欣喜若狂。她情不自禁地拉住叶先生的手,眼眶里蓄着晶莹的泪珠,却又止不住地笑起来,“叶先生,你终于相信我了。叶先生,那你赶快疏散人群吧!不要再举办宴会了,不然会死很多人的。繁繁也会——” 忆起叶先生之前的警告,文佳木及时打住了话头。 但她的提醒却让叶淮琰立刻紧张起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话筒里却传来对方不在信号区的提示音。他连着又拨通了两个号码,都是同样的情况。 无法联系到最在意的人,叶淮琰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依旧很镇定,转过身对文佳木说道:“你不是说酒店露台会在后天坍塌吗?那今明两天应该是安全的,我帮你开个房,你先住下吧。 “我要说服沈总和其他股东取消这次开幕式,还要说服已经赶来或者正在赶来参加开幕式的嘉宾。他们的身份都不一般,我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这些事处理起来非常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我需要时间,但我保证,后天之前我会把所有人清空,然后再带你离开。你看可以吗?” 叶淮琰礼貌地问着。 文佳木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我明白我明白!” 她知道叶先生在酒店开业之际忽然把所有人疏散,这件事的难度到底有多大。首先,长荣集团和叶氏地产的各位股东就不会同意,然后就是乘兴而来的宾客不会满意,受邀的记者嗅到不寻常的气息有可能散播不利于酒店的消息…… 这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妥当处理,足够让叶先生焦头烂额。 文佳木越想越愧疚,眼眶也变得更红了。 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叶淮琰严肃的脸庞却忽然间柔和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我选择相信你并采取行动,那么一切责任就应该由我来承担。你完全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但你没有,所以我还得谢谢你。” 他总是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送出自己独特的温柔。 听见他的话,文佳木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而更想哭了。 “如果鹰之巢不会塌就好了。我真希望我是个大骗子。”她一边擦拭通红的眼角,一边满怀期望地说道。 叶淮琰被这句话逗笑了。他微微勾唇,目光温柔地看向面前的女孩,叹息着低语,“可是我知道,文佳木不会骗人。” 这才是他耐着性子聆听女孩说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话的原因。他想过她是不是压力太大得了妄想症,也想过她可能睡迷糊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却从未想过她会故意骗人。 “擦擦眼泪吧。我现在就带你去房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会来带你走。”叶淮琰把自己的手绢递给文佳木。 文佳木连忙接过手绢,却舍不得用它擦眼泪。一股木质香气萦绕在鼻端,令她熏然,那是手帕染上的独属于叶先生的气息。他像一棵大树,那么温柔,那么可靠。 在这一刻,文佳木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全都消失了。叶先生相信她,她也相信叶先生。 --- 两天后的傍晚,叶淮琰果然匆匆赶到文佳木的房间,准备带她走。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得昏黄,离露台坍塌的时间也越来越近,文佳木不是不紧张,也不是不恐慌,但这些小小的紧张和恐慌,都被她对叶先生无条件的信任压下去了。 她甚至连一个催促的电话也没打,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等着叶先生来带走自己。 然后,叶先生就真的来了。 “都处理妥当了。我们走吧。”叶淮琰微微喘着气。 文佳木可以想象他是如何一路小跑着来寻找自己。 因着这个想象,文佳木脸红了,心里丝丝缕缕地透着甜。她本来与叶先生并排走在一起,却又在行进中刻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落到他后面。 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却不用担心被他洞悉内心的奢望。 当文佳木沉浸在这一刻的喜悦中时,叶淮琰忽然回过头问道:“是我走得太快了吗?”问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放慢脚步,等着女孩追上自己。 看见文佳木未曾跟上来,他心里有些不安。 “没有,是我走得太慢了。”文佳木连忙快跑几步追了上去。 窃喜变成了融融的暖意和源源不断的感动。叶先生就是这样,他不需要追随,他给予的是平等。 两人上到悬崖顶部时,那里已经停了一辆车,而时间也已逼近露台坍塌的点。 叶富华和廖夫人急忙迎上来,张口就道:“淮琰,繁繁不见了!” 叶淮琰始终平静的表情陡然间碎裂。他不惜得罪那么多人也要中止酒店的开幕仪式,甚至为此与沈云浩和父亲拍着桌子大吵了整整一天,为的就是保证繁繁的安全。 可是临到头,这些人却告诉他繁繁不见了! “你们没人看着她吗?”叶淮琰立刻拿出手机给繁繁打电话。 “我和你爸要去送李市长和周董,保姆跑到安静的地方接电话,前后三分钟她就不见了。”廖夫人焦急地问:“电话打通了吗?我和你爸给她打电话,她关机了!她绝对是故意的!” 叶淮琰的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又胡乱扯开领带,眼睛急切地眺望偌大的崖顶,再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与沉稳优雅。 文佳木想到每一次那个繁繁都是从露台掉下去的,便急切地喊道:“去露台看看!” 叶淮琰面色剧变,然后飞快跑向电梯。 两人赶到露台时却见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坐在轮椅上,正百无聊赖地滑来滑去。她浓密的发丝被沁凉的山风吹散,像海藻一般漂浮,雪白的皮肤映照着月光,美得宛若精灵,又虚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看见她的一瞬间,文佳木竟产生了“宿命终究难以违抗”的绝望感。 但是,女孩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叶淮琰,我偷听到你和爸爸的谈话了。你说露台会塌,所以我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知道露台会塌你还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文佳木死死盯着女孩,眼里腾起怒火。 “叶繁你别闹了,快跟我离开这里。”叶淮琰大步朝女孩走去。 文佳木连忙去拉他手腕,却被他甩开了。为了救下女孩,他甘愿冒一切风险。 叶繁?所以说她是叶先生的妹妹吗?文佳木终于得知了繁繁的身份。原来是亲人!然而即便是亲人,叶先生为什么会跟着一起跳下去?叶繁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吗? 文佳木想到了母亲的死亡。 在那一天,她也差点跟着跳了桥,如果不是叶先生恰好路过,她会陪母亲一起死。可是那种寻死的决心是由被抛弃的痛苦、无依无靠的孤独以及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巨额债务的绝境共同导致的。 叶先生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强烈情感促使他跟着叶繁一起跳入深渊? 文佳木想不明,她只知道叶繁是真的想死。看见哥哥朝自己走来,她竟滑着轮椅不断后退,往更危险的边缘行去。 “你说露台真的会塌吗?死了是什么感觉?你跟着我干嘛?你也想死吗?”叶繁笑嘻嘻地说着话,表情却是嘲讽的。 她不相信露台会塌,可是如果真的塌了,她也不在乎。 叶淮琰快速走到叶繁身边,推着她往回走。叶繁却锁死轮子,让轮椅定在原地。 叶淮琰一言不发地抱起轮椅,同时也抱起了轮椅上的人。忽然发力的肌肉绷紧了他的西装外套,而他俊美的脸庞也显现出锋锐的棱角和阴森的戾气。此刻的他像一头压抑着暴怒情绪的野兽。 文佳木看着如此陌生的叶先生,竟然有一点害怕。但她依然强忍着害怕,走上前帮忙搬轮椅。 叶繁冷冰冰地说道:“叶淮琰,我真希望露台塌下去。这是你设计的酒店吧?到时候你会不会身败名裂?” 这是亲妹妹能说出来的话吗?叶繁是不是跟叶先生有仇?文佳木气呼呼地瞪了叶繁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你是谁?”叶繁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她勾起唇角,正准备把炮火转移到文佳木身上,脚下的露台却猝不及防地坍塌了。 忽然下坠的感觉让文佳木发出一声尖叫。 刚才还笑得讽刺的叶繁此时已吓得脸色煞白。然而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平静,然后闭上眼等待久违的死亡。 文佳木在空中紧紧抱住了叶先生,她看见他露出恐惧的表情,于是像上上次那般轻轻盖住了他的眼。 “叶先生别怕,我在。” 无论要经历多少次死亡,我会一直在…… 第14章 “呼呼呼……” 文佳木坐在床上喘着粗气,眼睛仓皇四顾,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回来的时间有点晚,不在地铁,不在公司,而是在酒店。 这样的话,她就没有办法向叶先生展示自己的预知能力,然后让他相信自己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 如果无法取得他的信任,那么他也就不会无缘无故疏散宾客。受邀前来参加酒店开幕式的宾客都是社会名流,把他们全都叫来,又无端端地打发走,酒店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文佳木翻身下床,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正流淌着银色瀑布的露台,只觉得一阵头疼。 然后,她又想到了一个更让自己感到头疼的人,那就是叶繁。 为什么要寻死啊?活着不好吗?难道是因为双腿残疾,所以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想到瘦弱的叶繁坐在轮椅里的样子,文佳木不由恻然。 没有办法取信于叶先生,然后让他帮忙疏散人群,如今的文佳木只剩下一个拯救路径,那就是趁宴会刚开始的时候拉响火警警报器,让大家自己跑出来。 上次她没头没脑地跑去找叶先生,说了一通在外人听来是发神经的话,这才引起了保安的注意。这次她一定要忍着,然后低调地潜伏,再偷偷拉警报器。 这样想着,文佳木慌乱的心才稍稍安定。她看了看手机,发现此时离露台坍塌还有三天。 三天啊,正好让我休息休息。文佳木疲惫地笑了笑,然后跑进洗手间洗脸。 洗完脸,她穿上外套去到崖顶,准备四处闲逛一下。然而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不远处的花园里,一个熟悉的人正坐在轮椅上,迎着寒冷的山风发呆。她浓密的发丝在空中飘荡,单薄的裙摆也被掀得翻飞,看上去那么空灵,却又仿佛像一只孤魂野鬼。 是叶繁。 文佳木踌躇不定地站在原地。 人生读档中 第13节 对于这个数次拖累了叶先生的女孩,她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的。这人落入深渊时还能带着笑,即便害死了自己的亲人也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心一般。 大风环绕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发丝和裙角猎猎作响,竟轻飘飘得宛如一个空壳子。 如果风再大一点,她会不会被吹走?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文佳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你不冷吗?”她盯着叶繁裸露在外的雪白手臂。深秋时节,她竟然只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 叶繁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她分明看见了文佳木,却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一个活人。 文佳木真的被她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到了。与温柔知礼,细心体贴的叶先生比起来,叶繁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你帮她拿一件厚外套上来吧。”文佳木只好对站在一旁的保姆说道。 保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淡蓝色制服,长相很周正。 她上前几步礼貌地说道:“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之前问过叶小姐了,她说她不需要。” “可是正常人在这个天气穿成这样都会冷吧?”文佳木揪着一颗心。 保姆回头看了看叶繁,表情很为难。她没有为自己的疏忽辩解,但是文佳木已经领会了她无奈眼神里的含义。她想说叶小姐不是正常人。 有关于这一点,文佳木比谁都清楚。叶繁的脑子的确不正常,可是她的身体应该是正常的吧?她也会感应到冷和热吧? “我是叶氏地产的员工,我叫文佳木。你看,这是我的工作证。”文佳木从包包里取出自己的工作证,说道:“我帮你守着叶繁,你下去给她拿一件厚外套吧。要不然她冻病了,你也少不了被雇主埋怨。” 保姆看了看工作证,又看了看皮肤都冻出一层鸡皮疙瘩的叶繁,连忙答应下来。 为防文佳木转头告状,保姆把她拉到稍远的地方,小声解释:“文小姐,我跟你说,真不是我不上心,是叶小姐自个儿非不穿外套。我劝了很久呢。你知道吧,叶小姐为人特别大方,该给我们这些工作人员的福利从来不吝啬。六年前照顾叶小姐的保姆因为表现好,离职的时候得到了叶小姐的投资,开了一家美容院。据说叶小姐一口气投了三百万呢。那人现在还经常去叶家拜访叶小姐,年纪轻轻开着小跑车,可潇洒啦!所以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叶小姐的。” 文佳木心里惊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没想到叶繁对身边的人这么大方。不过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也就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保姆这才回到叶繁身边,弯下腰轻言细语地说道。“叶小姐,我下去给您拿外套了,您在这里等一等好吗?” 叶繁根本没搭理她,而是直勾勾地看向文佳木,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叶淮琰的同事?” “对。”文佳木点点头。 “你对我这么殷勤是因为喜欢叶淮琰吗?”叶繁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就洞察了文佳木的心思。 文佳木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心。能够为叶先生赴汤蹈火的她,怎么舍得说出“我不喜欢叶先生”这样的话? 叶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讥讽地轻笑起来:“喜欢叶淮琰的人我见得多了,你是其中条件最差的一个。你应该只是暗恋吧?毕竟你要长相没长相,要背景没背景,你怎么好意思开口?” 文佳木苍白的脸颊如今已涨得通红。 叶先生的妹妹是魔鬼吗?她愤恨不平地想到。 保姆满眼同情地看了看文佳木,然后悄悄离开了。待在叶小姐身边,被嘲讽已经算是蛮好的待遇了。要不然,六年前那个传奇保姆是怎么拿到三百万的?正因为她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才会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 保姆一边给自己灌鸡汤一边走进电梯。 文佳木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叶繁肩头。 叶繁倒也没拒绝这份关心,反而极自然地拢了拢衣襟。看得出来,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小心翼翼地对待。 “我带你四处走走吧。”文佳木根本不指望这个小恶魔会对自己说一句谢谢。 “带我上去,我想看看悬崖边的景色。”叶繁伸出手指向高高的台阶。 这座景观台的风格与鹰之巢完全一致。崖顶中间挖空内凹,形似古罗马竞技场,场中种满花木,排布假山,做成了林园,而边缘建造着数十级台阶,一直延伸到悬崖边,悬崖边又建造着一条钢化玻璃组成的悬空步道,远远看去宛若一条丝带。 想要看到更远更辽阔的风景,就必须登上悬空步道。 文佳木也很想上去看一看,于是满口答应下来。可她转了半天也没找到无障碍通道,只能站在原地发愁。 “叶先生怎么会忘了设计无障碍通道?不应该啊!”她喃喃自语。 “当然是因为他不想让残疾人上去。”叶繁冷笑一声。 “不会的,叶先生特别注重无障碍设计,他绝不会歧视残疾人。”文佳木立刻反驳。 “嗤,你果然是他的舔狗。算了,我不想上去了。”叶繁极为厌恶地皱着眉头,不知想到什么又轻笑开口:“要不然你带我去市区里玩吧?听说市区有一个游乐场。” “我带你?”文佳木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可我跟你非亲非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你带走不好吧?” 叶繁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我跟文佳木去市区玩了,六点前回来。】 她把手机屏幕面向文佳木,说道:“喏,这条短信我群发了,我爸妈还有叶淮琰都知道。我们走吧。” “可是……” 文佳木还在犹豫,崖顶就开来一辆计程车。叶繁飞快滑过去,三两下就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爬上了后座。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胳膊却鼓起一块块结实的肌肉,这是常年锻炼的结果。 “还愣着干什么?帮我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她伸出脑袋冲文佳木大喊。 文佳木连忙跑过去,笨手笨脚地收好轮椅,坐进后排。直到汽车开走她还处于恍惚当中。 在她愣神的时候,叶繁把自己的手机扔出窗外,那条报告行踪的短信也根本没有群发出去。 两人直接到了游乐场。 叶繁陆陆续续玩了过山车、跳楼机、海盗船等设施。工作人员倒也没有因为她是残疾人就禁止她。 文佳木已经连着吐了三回。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跳了那么多次悬崖都不怕,偏偏会害怕这些游戏?游戏都是很安全的啊! 大概是因为没与叶先生在一起吧?这样想着,她苍白的脸颊才恢复一些血色。 “我想坐摩天轮。”叶繁意犹未尽地说道。 “摩天轮?这个我可以。”文佳木只得去买票。 进车厢的时候,有一个乘客因为恐高忽然反悔,死活不愿意上去了。工作人员劝了很久也没把人劝回来,只好作罢。纷乱中,谁也没发现车厢的门未曾关紧,但叶繁注意到了。 她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眸色暗了暗。 第15章 “叶繁你疯了吗?我好心好意带你出来玩,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向叶先生交代?你害死叶先生不算,还想逼死我吗?我真想打死你算了!” 文佳木在叶繁拉开门往下跳的时候及时抓住了她。 这时候,他们的车厢正好升到摩天轮最高的地方,瑰丽夕阳洒落城市,氤氲出如血一般的霞光。 这里的风景有多好,叶繁做出来的事就有多么触目惊心。 其余几名乘客都被她疯狂的举动吓住了,一人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轮椅。 被困住的叶繁露出遗憾的表情,却并未觉得愧疚。 “我死了,他们都可以为你作证。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不关你的事。”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文佳木的拳头硬了。她脾气这么好的人都产生了一种当场打死叶繁的冲动。不知道天天面对叶繁的叶先生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我把你带出来,我就有责任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否则你家里人一定不会放过我,叶先生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些道理你懂吗?算了,你肯定不懂,你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你要死躲远点,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这是文佳木说出口的,有史以来最狠的话。 她为叶先生不值!他那么好那么好,他有锦绣的前程,光明的未来,凭什么要为叶繁这个恶魔陪葬? “我也想躲远点再死,可我没机会啊。”血色夕阳染红了叶繁半张脸,让她死一般冷寂的笑容显得那么诡异。 面对这种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的疯子,文佳木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只相处了几个小时,她就已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而叶先生照顾了叶繁多久? 对待叶先生,叶繁的态度只会更恶劣吧? 文佳木又生气又无奈,在不断地的道谢中辞别了同车厢的乘客,把叶繁带走。 “带我去附近的酒店洗洗吧,你们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离开游乐场之后,叶繁提出了新的要求。她拎起自己沾满手指印的纯白裙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要不是为了抓住你,大家也不会弄脏你的裙子。你要是掉下去,他们一辈子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你真是害人不浅。”文佳木嘴上抱怨,却还是在附件找了一家酒店,带叶繁去洗漱。 她以为这些富家小姐都是这种脾气。贝琳娜似乎也有很严重的洁癖。 进了浴室,叶繁要求泡个澡。 文佳木只好任劳任怨地帮忙放水。 等在外面的时候,她心里慌乱得厉害,撞开玻璃门跑进去查看,果然发现叶繁把自己整个儿浸泡在水中,等着窒息。她是真的不要命了!只要让她抓住机会,她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自杀。 把人捞出来快速拍背,听见对方从昏迷中苏醒的咳嗽声时,文佳木差点喜极而泣。 “叶繁你真不是东西!瘫痪了又怎样?我还得了脑癌呢!我只有几个月寿命了!我都没寻死,你干什么要自杀?”文佳木一下一下拍着叶繁的脸颊,嗓音里夹带着浓浓的哭腔。 叶繁消瘦的脸很快被她拍红了,与此同时,她的神智也清醒过来。 “你得了脑癌?”她虚弱地问道。 “关你屁事!你这个害人精!”文佳木背起湿漉漉的叶繁,又重重把她扔在床上。 “你要不是叶先生的妹妹,我真不想管你!”她拿起毛巾帮女孩擦拭身体,明明那么生气,动作却渐渐变得轻柔。 叶先生是她的软肋,只要提起叶先生,再大的怒火都能熄灭。 叶繁闭上眼呢喃:“得了癌症快死了吗?真羡慕你啊。” 文佳木:“……神经病!”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跃出三个字——叶先生。 文佳木连忙放下毛巾接通电话,尚且来不及汇报叶繁的情况就听见叶先生咄咄逼人地质问:“文佳木,你把叶繁带到哪儿去了?你最好不要伤害她,否则我就报警了!” “什,什么?报警?”文佳木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她的手机是很廉价的那种机型,没有别的优点,只除了通话声音大。 躺在床上的叶繁听见哥哥的话连忙喊道:“救命啊!我被绑架了!叶淮琰你快来救我!” “什,什么?绑架?”文佳木转头看向叶繁,表情更加呆愣。 叶淮琰急了,嗓音低沉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文佳木,你要什么直说,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叶繁。” 原本想好好解释一番的文佳木忽然打住了话头。这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渴求。 她要什么?她要阻止悲剧的发生,她要叶先生活着。如今她已把叶繁带在身边,这人就不能像上一周目那般连累叶先生了。而叶先生为了叶繁的安全,一定会拼尽全力去疏散人群,那样的话,大家就都能活着了。 所以这是最好的局面。 想到这里,文佳木忽然改了话锋:“叶先生,我给你一小时。一小时之内你必须把前来参加酒店开幕式的所有人都遣散。如果你做到了,一小时之后我就把叶繁送回来。” “你只有这个要求?”叶淮琰的语气里充满怀疑。他以为文佳木的目的是要钱,毕竟她为了治疗母亲欠了很多债。 “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请你马上行动。”文佳木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磨叽,否则叶先生不会有紧迫感。 人生读档中 第14节 “你是神经病吗?”叶繁忽然说道。 “你才是神经病!”文佳木马上反唇相讥。 “如果你不是神经病,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么神经病的要求?要不然你就是别的酒店派来的商业间谍?”叶繁胡乱猜测着。 文佳木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 然而叶繁却从这件事里找到了一些乐趣。她指点道:“叶淮琰肯定会报警的,警察可以通过手机信号定位我们的坐标。” 文佳木连忙关掉手机。 “关掉手机也没用,那边可以强行给你启动。我的意见是你现在马上带我走,去另外一个不用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落脚,然后你把手机丢在这个房间不容易被找到的角落,误导警察来抓你。”叶繁马上制定了一个更周全的计划。 “可是没了手机,我哪来的钱开房?”文佳木为难地摆手。 “去把我的鞋子拿过来。”叶繁扬了扬下颌。 文佳木马上把放在门口的小皮鞋拿过来。 叶繁掀开鞋垫,取出一张卡和五百块现金,轻笑道:“这张卡是别人帮我办的,户名不是我,密码是六个六,你拿去刷吧。我家里人追踪不到这张卡。” “你为什么要帮我?”文佳木觉得很困惑,一秒钟之后又愤怒地指出:“不对,你刚才还在叶先生面前陷害我!” “我只是觉得好玩。”叶繁把卡扔给文佳木。 是的,她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好玩。这个世界太无趣了,如果可以离开,她自然想早点离开。如果无法离开,她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谢谢你。”文佳木感激地点点头,竟眨眼间就忘了之前的仇恨。 饶是叶繁这种心理扭曲的人也不由被她逗笑了一瞬。 文佳木把卡和钱收好,又把手机塞进床头柜的夹缝中,火速带叶繁退了房。 她们辗转搭乘了好几辆出租车,还冒险叫了一辆黑车,这才在一百多公里远的小镇找到一个破旅馆。 这时已到了第二天早上,离宴会召开还有十几个小时,文佳木准备去外面找个能打公用电话的地方,问问叶先生有没有疏散人群。 “不用问了,他做到了。”叶繁神情复杂地看着本地新闻。 只见一名女记者站在鹰之巢的顶楼,背对万丈悬崖说道:“本市最豪华的酒店‘鹰之巢’因消防设施不过关等问题遭到了临时查封。原定于次日举行的开幕式将无限期延后。现在,请我们来听听鹰之巢的管理者沈云浩先生的说法……” 沈云浩英俊的脸庞出现在画面中。他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眼瞳里却冒着火。任谁被叶淮琰这么搞,都会气得抓狂。 记者每问一个问题,他都会暗暗运一口气才回答,也是拼命在忍。 “你看你哥对你多好!为了救你,这么难的事他都做到了。”文佳木顺势劝说:“有这么好的哥哥,你怎么舍得寻死?” 叶繁含笑的脸瞬间扭曲狰狞。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如果我们俩换一换位置,你只会比我更想死。”她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恨,也带着怨,叫人听了无端端脊背发凉。 文佳木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不敢再做声了。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长久的沉默实在叫人尴尬,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当她准备拉开房门时,一群警察却率先踹门冲进来,一下就擒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反压在地上。 被膝盖顶住后背无法动弹时,文佳木仰起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对面的楼顶竟然趴着一名狙击手,黑洞洞的枪管已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一道严厉的声音怒呵道:“文佳木,你涉嫌绑架被批捕了!” 然后,叶先生迅速冲进来,抱起了靠坐在床上的叶繁。 把妹妹带走时,他朝趴伏在地上的文佳木投去一个满带愤怒的冰冷目光。 第16章 从未被叶先生用如此冷酷,甚至带着厌恶的目光瞪视着,文佳木像落入了冰窟窿,心里一阵一阵发凉。她木愣愣地看着叶先生的背影,像丢失了魂魄一般。 叶繁趴伏在哥哥背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孩。当对方消失在视野中时,她还抬起白嫩的手,轻轻挥了挥,像是在跟好朋友道别。今天她的确玩的很愉快。 文佳木已经被这个恶魔气到麻木了。沮丧和无力充斥着她的心,让她连眼泪都流不出。然而只是一瞬,她却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一次,她终于扭转了叶先生的命运。宴会取消了,鹰之巢已经封闭,即便露台坍塌,也不会再造成伤亡了。 可是鹰之巢是叶先生设计的,正如他之前所说,谁署名,谁签字,谁负责。倘若市里派来的专案组调查出露台的坍塌与设计缺陷存在直接关联,那么叶先生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文佳木刚绽开没多久的喜悦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放松下来,因为她坚信叶先生的设计一定不存在问题。 被警察带出旅馆押上警车时,文佳木的表情是平静的。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只是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审讯室里,一名女警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然后语气冰冷地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要绑架叶繁?” “我没有绑架她。”文佳木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 “没有绑架她,你给她哥哥打什么勒索电话?告诉你,我们之所以抓捕你是因为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要是坚决不招,上了法庭,法官会重判你!”女警提出了严厉的警告。 文佳木眼眶红了,却还是倔强地喊道:“我真的没有绑架她。” 女警狠狠拍打桌面,想给她一点压迫感,审讯室的门却被敲响了,一名年轻警察探头进来,冲女警招手。 两人在门口悄声说了几句话,女警便离开了,少顷,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叶先生?”文佳木惊讶地看着对方。 叶淮琰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拉开椅子,坐在文佳木对面,又沉默地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女孩。 审讯室里本就逼仄,还亮着一盏惨白的灯,灯光直直地照在文佳木脸上,让她通红的双眼,晶莹的泪珠以及瘦削的面颊都无处可藏。她看上去又疲惫又可怜,活像一只被围困在陷阱里的小动物。 饶是叶淮琰在进来之前反复给自己做了很多次的心理建设,亦无法避免地产生了心软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绑架繁繁?我是来要一个答案的。”他的语气非常平静。 在破旧旅馆里找到叶繁的时候,他的确被愤怒冲昏了头,可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又逐渐意识到,文佳木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默默观察了她六年,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他对这个女孩产生足够的了解。她沉默寡言,她生性胆小,她勤奋刻苦,她任劳任怨。 她或许会有一些缺点,但她绝不是一个坏人。 “告诉我实话。”叶淮琰把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放置在桌面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文佳木,不要让我失望。” 曾几何时,叶先生也是用着如此认真的语气,字字句句地说道:“文佳木,你没有让我失望。” 可是现在,他却用怀疑的目光冷冰冰地审视着她。他或许已经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初我救下她是对是错? 因着这份联想,文佳木再也支撑不住了。 “对不起叶先生!”她早已憋红的双眼落下一串串泪珠,又沉沉地砸在不锈钢材质的桌面上。 “我没有绑架叶繁,是她让我带她去市区玩。她还说会给你们群发短信,报告行踪,但是她骗了我。你们应该没有收到短信吧?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要报警,被她听见了,她就大声喊救命。她诬陷我。” 文佳木哭出了一个鼻涕泡,又连忙用手捂住。 叶淮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不为所动,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却略微松开了一些。他了解叶繁,所以他知道那的确是叶繁能干出来的事。 “可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解释,还威胁我,让我取消开幕式?你知道这样做会给酒店造成多大损失吗?”他继续询问。 文佳木胡乱抹掉眼泪,然后隔着迷蒙的水雾看向叶先生。 “我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叶先生,我知道三天后鹰之巢的露台会塌,叶繁掉了下去,而你为了叶繁,也跟着跳了下去。你们都死了。我当时——” 文佳木想说:“我当时为了救你也跳了下去。你可以为叶繁不顾一切,我也可以为你赴汤蹈火。” 可是这些带着满腔爱意和炽热温度的话,却始终被她紧紧锁在喉间,不敢述之于口。叶先生的命运是可以扭转的,而她的死亡却早已注定。她有什么资格对叶先生说:“我喜欢你?” 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过去,为拯救叶先生而疲于奔命,不是为了让他感动继而感恩,只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 有了负罪感,他还怎么好好活下去? 所以,让文佳木这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岁月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想着,文佳木垂下头藏起眼里的泪,然后才道,“我当时也在露台上,跟着你们一起掉了下去。我每死一次,时光就会倒流。露台坍塌会害死很多人,所以我每次都会跑回去,想要改变这个悲惨的结局。可是每一次,你都为了救叶繁而死,我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次,叶繁跟我在一起了,她没在鹰之巢,而你也不会再因为救她掉下悬崖,所以我灵光一闪,就让你取消开幕式。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人。” 文佳木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握在一起的双手已慢慢松开,改成一下一下按揉眉心。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感到十分惊讶和苦恼。 文佳木又怯怯地低下头去,嗫嚅道:“叶先生,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露台会塌的,我死了三次,它就塌了三次!” “文佳木,我应该早点给你放假的。你最近有没有头疼或失眠的症状?”叶淮琰举起手,阻止了这段荒谬的讲述。 “叶先生,我没疯。”文佳木摇摇头,语气虚弱地辩解。 “你没疯?你没疯怎么就想不到绑架是重罪呢?一个弄不好,你就会坐牢,而且刑期是五年起步!坐五年牢,你一辈子都毁了你知道吗?”叶淮琰用指关节狠狠敲击着桌面。 直到此时,他始终平静的脸庞才显现出一丝愤怒。他救了文佳木,所以会不自觉地把这人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看见文佳木被毁掉,他比任何人都感到痛心。 文佳木从他的愤怒中体会到了一丝温暖。这就是“恨铁不成钢”吧?因为对铁有着期待,所以当它腐朽时才会惋惜。 叶先生还是那么温柔啊!文佳木努力睁大双眼,想要把这人深深地藏进眸底,然后装进心里。 干涸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打湿了她的眼眶,却也让她没心没肺地欢笑起来。 “没有关系。只要叶先生你还活着,就算是坐牢了也没有关系。”她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又颇觉满足地轻笑了两声。 她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极力隐藏的爱意,仅在这短短几句话中就暴露无遗。为了一个荒谬的妄想,为了救一个根本就不可能出事的人,她觉得赔上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完全不会可惜。 叶淮琰不是傻瓜,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如此赤诚的一份心意。 于是他满腔的斥责都在此刻遗忘干净,惋惜、痛心、愤怒等情绪也都化作了复杂难言的热流,缓缓浸入他的身体。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文佳木,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下。”他侧过头,避开了文佳木雾蒙蒙又清凌凌的双眼。 然而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却在此刻牢牢印在了他心底。 --- 离开审讯室后,叶淮琰来到休息室,请走两名女警后便慢慢走到叶繁跟前站定。 他双手撑着轮椅的两个扶手,以压迫的姿态俯视对方。 “文佳木根本没绑架你。”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叶繁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待会儿录口供的时候你要对警察说实话,否则文佳木的一辈子就毁了,你明白吗?”叶淮琰耐着性子劝说。 “被毁掉一辈子的人有很多啊。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叶繁勾起唇角恶意地笑着。瘫痪之后,她的心就扭曲了。 人生读档中 第15节 “叶繁,你给我听好了。”叶淮琰忽然把轮椅拉近,用一根手指指着妹妹的鼻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是我害了你,你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但文佳木没有害你,你别诬陷她!你可以任性,也可以放纵,但你不能泯灭良心!如果你真的走到那一步,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我会放弃你!” 我会放弃你——这是叶淮琰有史以来对妹妹说过的最决绝的一句话。 然而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放弃了叶繁,那么他也会放弃自己。 文佳木说他会跟着叶繁一起跳入悬崖,这句话是可信的。因为叶繁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害了她,所以余生都要赎罪。 之前还无比嚣张的叶繁竟在此刻苍白了脸颊。面对哥哥的时候,她仿佛是强势的那一个,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刺伤对方,然后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然而骨子里,她却是脆弱的,也是缺乏安全感的,如果被哥哥放弃,她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可怖的一种生活。 她可以放弃哥哥,哥哥决不能首先放弃她! “文佳木得了脑癌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坐牢!就算警察把她抓了,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把她放了。得了绝症的人都可以保外就医。”叶繁高声为自己辩解。 “你说什么?”叶淮琰冷厉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 第17章 叶淮琰慢慢后退,然后坐倒在沙发里。直到此时,他才在纷纷乱乱的情绪找回一丝神智。 “你怎么知道文佳木得了脑癌?”他嗓音沙哑地问。 “她自己说的。”叶繁低下头玩手指,语气满不在乎。 “她得了脑癌也不是你诬陷她的理由。等会儿录口供的时候你要说实话。”叶淮琰定了定神,用更为严厉的语气警告妹妹。 叶繁撇撇嘴,又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我本来也没打算陷害她,我是要跟警察说清楚的。” 叶繁主动扔掉了自己的手机,悬挂在路灯上的监控摄像头刚好拍下这一幕。警察已找到这部手机,还在微信对话框里看见了她亲手编辑却没有发出去的报备短信。她和文佳木在游乐场里玩得很开心,根本没有被劫持的样子,离开酒店前往小镇的路上也都是她在指挥,车费和房费还都是她提供的。 这些人证、物证,警察都已经找到,再加上叶繁的口供,于是案情已经很清楚了,这根本就是富家千金闲来无事的恶作剧,与绑架完全无关。 警察口头教育了叶繁一番,然后便让叶淮琰把文佳木带走。 看见警察走进来帮自己打开手铐,文佳木傻了。 “你们干嘛?不审问我了吗?这是准备直接送我去牢房?”她弱弱地问。 “你可以走了。”女警忍不住笑了笑。 “走吧文佳木。”叶淮琰出现在门口,俊美的脸庞重又显现出温和的表情。 “我我我,我可以走了?”文佳木不敢置信地站起来。 “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吗?”叶淮琰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推着她朝外走,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相信你了。” 文佳木眼眶一红,失口问道:“你真的相信我吗?”从未来回到过去,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叶先生也能相信? “我相信你不是坏人。”叶淮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马上解释了一句:“你不会干违法的事。叶繁那边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走吧。” 然而只是这种程度的信任也足够让文佳木感动。她吸了吸鼻子,又擦了擦眼角,然后才紧紧跟上叶先生。 停车场外,保姆推着表情讪然的叶繁走上前来。 叶淮琰淡淡瞥了一眼,叶繁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然后小声说道:“文佳木,对不起啊,我不应该给你惹麻烦。” 看见小恶魔露出这么怂的样子,文佳木又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没关系,都过去了。”这个结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她不怨怪任何人,反而有点开心。 保姆送叶繁回家。叶淮琰把文佳木推上自己的车,在导航的提示下朝最近的医院驶去。 文佳木担忧地问道:“叶先生,你生病了吗?” “不,我没病。我是想带你去检查一下。你最近是不是感觉压力很大,头很痛?我带你去拍个脑部ct吧。”叶淮琰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然而文佳木的反应依然剧烈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我没病,不用去看!叶先生你送我去机场吧!我想回s市!叶先生你停车,要不然我就跳下去了!”文佳木握住门把手,仓皇无措地喊着。 得了绝症,她连赵雅雯都没告诉,又怎么会把这份惨痛暴露在叶先生眼底?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叶先生的怜悯。 与其被怜悯从而得到更多的照顾和关怀,她宁愿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 她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累,尤其是叶先生! 叶淮琰立刻把前后车门都锁死,极力劝说:“只是拍一张片子,不用花多少时间。生病了不能拖的。” 文佳木根本没在听叶先生说话,只是用力掰着门把手。咔擦咔擦咔擦,连着掰了很多下,她才气喘吁吁地放弃。 “好吧,我跟你去医院。”她叹出一口气,仿佛妥协了,却悄悄拿出手机,订了一张马上回s市的机票。 警察搜捕她的时候强行启动了她的手机,然后在酒店床头柜的夹缝里找到了这个物证。被释放的时候,手机自然又回到她手上。 专心开车的叶淮琰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两人很快抵达了最近的医院,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文佳木忽然抓住叶先生的手腕,继而蹲下身,捂着额头哀嚎:“叶先生,我脑袋好疼!我,我走不动了,你帮我去挂号吧,我坐在这里等你。” 她看向休息区的长椅。 叶淮琰不疑有他,连忙把文佳木扶到休息区,忧心忡忡地叮嘱:“你坐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去挂号。” “好,我等你,你快点回来。我脑袋真的好疼。”文佳木以进为退,死死抓住了叶先生的手腕。只要表现得越难受越不舍,叶先生就越是想不到她会逃跑。 叶淮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绢,为她擦掉额头的汗珠。 明明没有过亲密接触,然而与文佳木双手相牵时,叶淮琰却感觉到万分熟悉,就仿佛在某一个时刻,他们也曾这般牢牢握着彼此。 “你先忍一忍,我马上回来。”叶淮琰低沉的嗓音里染上了浓浓的焦急。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女孩苍白的脸颊,却因为太过唐突而放弃了。他直起身,大步朝挂号窗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查看女孩的情况。 文佳木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挥舞着帕子,叫他不要太担心自己。 等叶先生挤进人群看不见了,文佳木撒丫子就跑。 --- 文佳木回到了s市。第二天早上,她通过atm机取了三千块钱,用信封包好。 下午三点多,她来到一个破旧的小区,进入其中一栋居民楼。七层高的楼没安电梯,只能一层一层往上爬。 水泥楼梯沾满了黑灰色的污迹,还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涂着绿漆的扶手已斑驳锈蚀,轻轻一触还会摇晃。 文佳木小心翼翼地避开扶手,尽量走在楼道内侧,眼睛盯着上方。 她一边走一边抚摸着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琉璃珠。这个动作能让她获得莫名的安全感。 忽然,手机响了,屏幕上跃出【叶先生】三个字,这已经是一天当中的第五个电话了。文佳木连忙接通电话,嗫嚅着打了一声招呼。 “文佳木,你如果真的生病了就一定要去看医生,别再拖延。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叶淮琰冷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说出口的字字句句却一点也不冷,反而透着暖意。 除了他和赵雅雯,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像这样给予文佳木关怀了。 文佳木悄悄红了眼眶,嗓音也有些哽咽:“叶先生,你放心,我会去看病的。我现在有事,先挂啦。” 她匆匆挂断了电话,唯恐自己多接收一份暖意,就会对这个世界多产生一丝眷恋。离开的时候她一定会哭的,然而她不想哭。 七楼到了,文佳木把手机放进包里,站在楼梯口平复情绪。 就在这时,她听见走廊里传来方姨的声音:“我真的没钱了!你别逼我!” “你怎么会没钱?陆行挣的钱可不少!”一道粗嘎的男性嗓音沉沉响起。 “陆行八年前就死了,他没留下多少钱!再说我和我儿子这八年不用吃不用喝吗?这些年我可没少了你的钱,你还想怎样?”方姨的语气显得很气愤,又带着微微的恐惧。 文佳木直觉事情不妙,连忙走出去,却见一名身材壮硕,长相凶狠的中年男人站在701室门口,一只手还撑着半掩的防盗门。 方姨用力抵住这道门,阻止他进入屋内。 “方姨,怎么了?他是谁?”文佳木快速跑过去,紧张地盯着那个男人。 她的出现非但没让方姨露出轻松的表情,反而令她恐惧地睁大眼睛。 “小木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他啊——” 方姨眼珠子飞快转了转,解释道:“他是我弟弟,从乡下来的,找我讨钱。我当了八年的伏地魔,不想再当了,所以跟他吵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鼓鼓地看着男人。 男人愣了一秒,然后马上点头:“啊对,我是她弟弟,她是我姐姐。” 男人上下打量文佳木,又道:“你是文国韬的女儿吧?你跟你爸爸长得真像。” “你认识我爸爸?”文佳木大感意外。 “我和你爸爸以前是老朋友,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的事?我跟你说说。”男人咧开嘴笑了,看上去似乎很热情,凶狠的面相却令人倍感不适。 文佳木对父亲的事总是充满好奇,而且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调查爸爸的死因,于是立刻点头:“好啊,叔叔你进去坐吧。” 方姨的家她经常来,所以一点儿也不见外。 方姨却慌忙喊道:“你等等,我手里还有一点钱,我马上拿给你。”她飞快跑回屋,拿来一沓现金,胡乱塞进男人手里。 “你不是说你还有事吗?赶紧走吧!”她连连摆手催促。 男人不紧不慢地数了数钞票,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文佳木一眼,这才走了,说好的讲讲文国韬的事也没了下文。 文佳木正准备追上去问,却被方姨一把扯进屋里。 “他以前是道上混的,干了很多坏事,连我这个姐姐见了他都怕,你可千万别招他。他和你爸只吃过几回饭,还是陆行带着去的,能有什么交情?他是看你漂亮,想占你便宜,你见了他立马躲开,别让他看见。”方姨慎重其事地交代。 那中年男人看着的确不像好人,文佳木也就没多想,点头道:“好,我以后见了他就躲。” 方姨暗暗吐出一口气,然后才走进厨房给文佳木倒水。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文佳木不由一阵心酸。 方姨是陆行叔叔的妻子,而陆行叔叔则是她爸爸文国韬的同事兼好友。自从爸爸死后,陆行叔叔就一直在资助文佳木,这份恩情文佳木一天都不敢忘。 八年前,陆行叔叔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跳楼自杀了。从那以后,文佳木就开始反过来资助他的妻儿。 “方姨,这些钱你拿去给陆谦交学费。”文佳木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方姨连忙打开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钱。 “只有三千块吗?这可不够陆谦的学费啊。他是美术系的,一年的学费是一万二呢!” 文佳木脸颊一红,立刻说道:“我知道,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把家里不需要的东西全都卖了,应该可以凑够这笔钱。她暗暗思忖着。 文佳木丝毫未曾意识到方姨的态度是如此蛮横,就仿佛她才是陆谦的妈妈,合该帮陆谦出这笔钱。更何况就在数分钟之前,方姨还把五千块交给了那个面相凶狠的男人,压根也没想到给儿子留。 “那你尽快吧,陆谦申请了延迟交学费,下个月你可一定要把这笔钱凑齐啊!”方姨催促了一句,态度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人生读档中 第16节 “哎哎,好。”文佳木只能点头。 离开方姨家时,文佳木的心情是沉重的。她每个月的工资要么拿去还债,要么拿去资助方姨,剩下一些除了交房租还要用来应付基本的开销。 所以她是没有存款的。 她不知道上哪儿才能凑齐余下的九千。 回到家,文佳木把用不上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拍成照片挂到咸鱼上卖。 不知不觉,挂在墙上的时钟慢慢走到八点,桌上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现出三个字——叶先生。 文佳木连忙接通电话,尚且来不及打招呼,就听叶先生用万分疲惫的语气说道:“文佳木,鹰之巢的露台真的塌了。” 第18章 鹰之巢的坍塌对叶淮琰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然而对文佳木来说却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灾难。她死了那么多次,却未曾有一次设想过——倘若我能让鹰之巢屹立不倒,结局又该如何? 足足呆愣了好一会儿,文佳木才嗓音沙哑地问:“叶先生,你还好吗?” “我还好。文佳木,如果不是你让我取消了宴会,今天晚上会死很多人。不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都要谢谢你。” 此时的叶淮琰正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显现出一封电子邮件,接收日期是在四天前。 邮件只一行字,内容却十分诡异:【叶淮琰,你建造的鹰巢是一座坟墓,它会埋葬很多人。你必须阻止它开业。】 这封邮件与文佳木古怪的诉求完全重合了。收到邮件时,叶淮琰以为这是嫉妒自己的同行所为,而他对自己的设计拥有强大的信心,所以从未往心里去。 当文佳木带走妹妹并以取消开幕式为要挟时,他也曾想过这封邮件会不会是对方发送的,还委托黑客去调查。 如今调查结果尚未出来,但直觉却告诉他,这封邮件应该不是文佳木发的,她不会是任何人派来的间谍。 比起逻辑性很强的推理,他更愿意相信这个自己默默关注了六年的女孩。 叶淮琰揉了揉眉心,暗忖自己是不是疯了?做事怎么能如此没有理智? 文佳木并不知道叶先生正经历着怎样的思想斗争。 她连忙说道:“叶先生,你不用谢我,更不要着急,不管怎样一定要保重身体。你知道吗,只要人活着,一切困难都能克服的。” 这是她反反复复经历了那么多次死亡才寻到的真理——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可以改变。 叶淮琰沉默了很久才低应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一晚,文佳木没能睡着。她知道即便叶先生死亡的结局得到了改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要面对的困难有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鹰之巢是他设计的,他没有办法摆脱这件事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一个弄不好,他还会因此而坐牢。 翌日,文佳木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各大媒体陆续刊登了鹰之巢坍塌的消息,并引发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 刚建成正准备开业的酒店忽然就塌了,这件事本身就很耸人听闻。倘若它不是未开业的时候塌的,而是营业了一段时间之后塌的,会造成多大伤亡?这么一脑补,这条新闻所引发的焦虑感就更浓重了。 一夕之间,全民都在批判无良地产商,长荣集团和叶氏迅速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市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已派遣专家团队来调查。 调查结果具体怎样文佳木并不清楚,但她已隐约感觉到,叶先生将被推入风暴的中心地带。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叶先生的抨击。 曾经对鹰之巢的绝妙设计大为赞叹的那些人,如今都言之凿凿地说:“我早就知道这种建筑一定会塌!那么大的一个人造瀑布景观台悬在半空,看着就很危险!设计师的设计肯定存在缺陷。” 如果调查结果真如大众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设计缺陷导致的,毫无疑问,叶先生将承担主要责任。 想到叶先生如今的处境,文佳木根本没有心思处理任何工作。 她万分忧愁地抓着脑袋,放开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指缝里竟然薅下来很多头发。按照这种脱发的速度来看,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秃子。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是脑癌造成的,还是太过忧心叶先生的处境才会如此。她把这些头发揉成团,偷偷扔进座位底下的垃圾桶里,然后跑去厕所调整心情。 厕所隔间的门外,两名同事神神秘秘地说道:“叶总的妹妹昨天晚上自杀了你知道吗?” 正准备举起小镜子照一照发际线的文佳木不免手抖了一下。 哐当一声脆响,镜子摔在了地上。 叶繁自杀了?为什么啊?这个消息让她的脑子嗡嗡直响,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 两名同事看见一个小镜子从某个隔间的门缝下面掉出来也没觉得奇怪,还在那儿八卦着。反正这么大的事很快就会在公司上下传遍,她们不怕的。 其中一人惊疑不定地问:“真的假的?” 另一人信誓旦旦地说道:“当然是真的。我舅舅在警察局工作,昨天晚上就接到叶家的报案了。据说叶总的妹妹半夜的时候吊死在卧室阳台上的。叶总和叶董这会儿还在z市处理鹰之巢坍塌的事,根本抽不开身。廖夫人都快疯了,昨天晚上大哭大叫,打了一针镇定剂才昏睡过去。” “天呐,叶家怎么这么惨?一方面是公司面临破产,一方面是亲人自杀。这是家破人亡的节奏啊!” “是啊!如果调查组给出的结果是工程质量存在问题,叶氏地产一定会面临巨额赔偿和严厉的行政处罚。如果资金链跟不上,分分钟会破产!我们还是赶紧找下家吧。” “我等会儿就去弄简历。对了,叶总的妹妹为什么要自杀?鹰之巢塌了也是叶总自杀,跟她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趴在门板上的文佳木已浑身冰冷,血液逆流。她以为自己终于改变了既定的结局,可是到头来,命运还是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兜兜转转,她什么也没改变,叶繁依旧死了,听闻这个噩耗,叶先生又会怎样?他会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也随之丢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他和叶繁的关系既牢固又充满着矛盾,就仿佛命运之神早已拿丝线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与其说他们是兄妹,不如说他们是命运共同体。 文佳木不明白这种关系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却也马上意识到,叶先生必定会受到这件事的严重影响。如果他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会不会…… 文佳木闭上双眼不敢再想下去,贴着门板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外面,八卦还在继续:“你不知道吗?叶总的妹妹八年前出车祸,双腿瘫痪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她才自杀的吧。” “啊?瘫痪了?真惨啊!” “这事闹得挺大的,还上了新闻头条呢。据说是醉驾造成的,当时叶总妹妹刚满十八岁,晚上开趴体庆祝生日,喝多了,车子翻了,还死了一个人,全网都在骂她……” 两人离开洗手间,谈话声也渐渐消失。 趴伏在门板上偷听的文佳木这才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捂住微红的眼。叶繁的过去让她感到非常难受,十八岁,那时候的叶繁应该刚考上大学吧?可是一场车祸把她的一切全都毁了。 醉驾,害死了无辜的人,自己也终生瘫痪,还背负着难以洗脱的骂名,难怪她后来变得那么偏激。 正是为了摆脱这些,叶繁才会自杀吧? 一丝水迹从文佳木的指缝里缓缓渗出,她哭了。与此同时,无边无际的恐慌正将她吞没。 叶繁一死,叶先生会怎样呢?他能不能迈过这道坎? --- 文佳木的预感成真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网上不利于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的舆论越演越烈,而叶先生始终未曾露面。他如今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到牵连和影响,文佳木一概不知。 因为这个,她每天都在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却还强撑着去公司。 只有等在公司里,文佳木才有可能见到叶先生,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 这几天,公关部和公司高层都很忙,大家来了就是开会、开会、开会…… 文佳木不知道他们开会商量出了什么结果,只知道叶富华已经不管事了,如今公司全权交由黄志毅负责。 走廊外,贝琳娜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请问贝总,您觉得鹰之巢的坍塌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不清楚,你可以等待调查组公布的结果。”贝琳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外界都盛传是因为设计缺陷造成的,您是专业人士,您怎么看?”这个问题的指向性就很明显了。 贝琳娜冷冰冰地看了记者一眼,答道:“我目前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叶淮琰先生是一名非常有才华的设计师。责任到底在不在他身上,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谁也不能妄下论断。”她看了看手表,语气变得很不耐烦,“我还有事,采访到此结束吧。”话落推开人就走。 记者举着话筒追上去,却被她叫来几名保安请走了。她家世背景非常优渥,性格也很傲慢,自然不怕得罪这些媒体人。 文佳木看着我行我素的贝琳娜,有点搞不懂这个女人。叶先生濒临绝境时,她丢下他转身就跑,如今却又为什么要帮叶先生说话呢? 也对,说几句公道话太简单了,在生死之际冒险去搭救才难。在媒体面前给叶先生卖个面子,大家都会看见贝琳娜的好。想到这里,文佳木摇摇头,心里对这种人充满了讽刺。 胡思乱想中,贝琳娜走进办公室问道:“我要去殡仪馆吊唁,你们一起去吗?” 大家纷纷举手,其中也包括文佳木。去了殡仪馆,她就可以见到叶先生了。 第19章 文佳木与贝琳娜、廖姐、小段、潘工等人坐在一辆车里。 路上,大家都不怎么敢说话,毕竟叶繁的死非常具有恐怖色彩,又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 小段到底年轻一些,骨子里有些桀骜,最近又从文佳木那里受了不少气,眼珠子转了转,竟忽然说道:“文佳木,听说你跟叶总的妹妹很熟?” 一时间,沉默中的众人全都看过来,脸上写满了好奇。就连驾驶汽车的潘工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文佳木一眼。 在他们的印象中,文佳木是一个家世背景非常普通,甚至生活有点窘困的人,她怎么会认识叶总的妹妹?还跟那人很熟? 文佳木低下头避开大家的视线,嗓音沙哑地说道,“我跟叶小姐不是很熟。” “骗人,你跟她不熟,你怎么能把她从鹰之巢绑架走?”小段的话引发了一连串的惊呼。 大家全都露出愕然的表情,随即又目光灼灼地看向文佳木。绑架?这个犯罪气息极为浓重的词儿到底是怎么跟文佳木这种老实人搭上线的?她疯了吗?她绑架叶总的妹妹干什么? 文佳木苍白的脸颊刷地一声染红了,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绑架叶小姐——” “可是你还给叶总打勒索电话了,叶总报警抓你,警察在z市搜索了一天一夜才把你们找到。公司里有好几个同事都在帮叶总找人,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啊?话说回来,你怎么没被抓去坐牢?”小段恶意满满地打量着文佳木,就仿佛她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大家看向文佳木的眼神也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警察没抓我是因为我没绑架,当时是叶小姐让我带她出去玩的。”文佳木眼眶通红地解释着,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骗子,你给叶先生打勒索电话的时候,叶小姐在你那边喊救命。说不定她会自杀也是这次绑架造成了心理阴影,你难道不愧疚吗?”小段兀自发出恶毒的指控,却并不理会这些话里产生的巨大逻辑漏洞。 只要能给文佳木泼几盆脏水,让大家讨厌排斥这个人,她就开心了。 果然,车里所有人都激愤起来。 有人质问道:“文佳木,你真的绑架了叶小姐?你疯了吗?” “警察为什么没抓你?” 人生读档中 第17节 “你怎么还有脸去参加叶小姐的葬礼啊?” “潘工,要不你把车停在前面那个路口,让文佳木下去吧。带着她,我们恐怕会被叶董和廖夫人赶出来。” “不是,不是,我没有绑架。贝总当时也在,贝总知道的。”文佳木无助地看向贝琳娜。 在警察局的时候,她曾听见贝琳娜数次给叶先生打电话询问情况,而叶先生一五一十把真相都告诉她了。她是最了解内情的人。她也是大家的上司。只要她开口帮着解释一句,就什么误会都没有了。 然而贝琳娜却靠着椅背,闭紧双目,一句话都没说。她仿佛睡着了,亦或者根本就不想掺和这种破事。 眼看潘工真的想把车停在路边让自己下去,文佳木连忙说道:“潘工,你把我带去殡仪馆吧。如果叶董和廖夫人真的要撵人,我自己会走。” 想象了一下文佳木被廖夫人和叶董用大扫帚撵出殡仪馆的场景,廖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拍拍椅背,兴致勃勃地说道:“她要去就带她去嘛,到时候我们还能看个热闹。” 小段也讥笑一声,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早已撕破脸的她们乐于在任何场合看文佳木出丑。 或许大家都存着这种阴暗的心理,所以不再有人让文佳木下车。唯独潘工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见文佳木死活要去,这才把车重新开上路。 文佳木暗松了一口气,却又很快提心吊胆起来。没准儿廖夫人和叶董余怒未消,真的会把她撵出去。 可是就算被撵出去了,只要能看叶先生一眼也是值得的。 --- 胡思乱想中,殡仪馆到了,文佳木跟在大家身后,脑袋垂得很低。她看见贝琳娜快速朝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廖夫人走去,并轻轻搂住了对方的肩膀。 两人头碰头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双双红了眼眶。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她们站在一起就像一对母女,感情融洽,肢体动作亲密,外形和气质也都相合。她们理当是一家人。 “婆媳关系真好啊。”小段小声感叹了一下。 文佳木垂下头,藏起自己微微发红的黯淡眼眸。她知道,贝琳娜是廖夫人最为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人流在慢慢往里走,设计部的人一个个都进去了,轮到文佳木时,廖夫人却伸出手臂将她拦住,语气尖锐地质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叶小姐最后一程。”文佳木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 大家纷纷回过头看她,表情有惊讶的,有兴奋的,还有替她感到尴尬的。 “你走!我家繁繁不需要你送!”廖夫人推搡着文佳木,完全顾不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你说你是不是别的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要不然你怎么会提出那种古怪的要求?我家繁繁心好,给你作证,警察才会把你放了。可我和我家老叶是不会放过你的!给繁繁办完丧礼,我们一定会报警。你阻挠酒店开业,给长荣集团和叶氏地产造成了巨大损失!我怀疑露台的坍塌也是你和你背后的人干的,你们的行为跟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你们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廖夫人的猜想完全是基于现实事件所进行的逻辑串联。 如果不是商业间谍,文佳木不会破坏酒店的开幕式。而且她刚把叶繁放回来,露台就塌了,酒店也永远无法营业,这未免太巧了吧? 廖夫人不相信如此诡异的巧合,所以已认定了文佳木的罪。 听见她的吵闹声,叶董事长也从灵堂里走出来,虎着脸说道:“保安,把她请出去!” 看见一群保安朝自己围拢过来,文佳木连忙后退,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在警察局里对叶先生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叶先生一定会告诉廖夫人和叶董。可是从二人的反应来看,叶先生竟然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如果说了,自己就不会被误会了。 文佳木委屈地红了眼眶,可是转念一想,她慌乱不安的心却又一点一点变得温暖。 叶先生当然不会对任何人说那些话,因为他不愿暴露出文佳木的异常,进而让她被抓去研究所。他甚至不愿意让旁人把文佳木视作精神有问题。 他的隐瞒同时也是一种保护。 被一群保安围在中间的文佳木从慌乱变作了镇定。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条通往灵堂的蜿蜒走廊,然后转身离开。 小段和廖姐低声说道:“早就让她别来了,她非要来!真是自取其辱!” 文佳木脚步未停地走着。这些小小的言语上的中伤已经不能撼动她的心湖了。 然而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却捆住了她的双腿:“文佳木,你进来吧。” 文佳木猛然回头,已沁出泪雾的双眸看不清那模糊的人影,却知道那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叶先生。”她唤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却已经委屈地想哭。 叶淮琰走上前,轻轻揽了揽她的肩膀,示意她往殡仪馆里走,然后看向满脸怒色的父母,缓缓说道:“她是我女朋友,你们不要报警。” “什么?”这句不敢置信的惊呼分别是从廖夫人、贝琳娜、叶富华,以及文佳木嘴里发出的。 四个人全都瞪着叶淮琰,仿佛他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当然,对于文佳木来说,这句话的确是惊天动地的。她什么时候成了叶先生的女朋友?梦里吗? 想到此处,她连忙掐了自己一下,然后疼得龇牙咧嘴。太神奇了,她竟然不是在做梦! 廖姐和小段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活像吃了屎。刚才文佳木还是个被扫地出门的人,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叶总的女朋友?从法制咖到老板娘,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你们怎么回事?”廖夫人走上前,怒气冲冲地质问。 她转头看向文佳木,眼里带着极度的挑剔与不满。很明显,这样的儿媳妇已完全突破了她的想象。家世、职业、外形、教育背景等一切条件,文佳木都是不合格的。 叶淮琰把文佳木拉到自己身后,说道:“她觉得我总是忙工作,不陪她,才会带着叶繁去市里玩。我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她跟我赌气,非要我取消开幕式去陪她才原谅我,我就把开幕式取消了。事情就是这样。” 叶淮琰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这番话里的他俨然就是个恋爱脑的智障,为了逗女朋友开心,竟然让公司损失了几百万,还得罪了很多社会名流。可是不这样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旦父母报警,文佳木会被抓去调查,而这件事将成为她履历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一个疑似当过商业间谍的人,哪个公司敢要?从今以后,文佳木将很难在业界立足。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被毁掉。 “进去吧,没事了。”他轻轻揽住文佳木的肩膀,做出亲密的样子。 被他身上浓烈的木质香气包裹,文佳木竟然恍惚了神智。她明明没在做梦,却觉得自己宛若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里。 叶富华对着儿子的背影气急败坏地怒吼:“你脑子没问题吗?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取消了酒店的开幕式!你以为你是在拍偶像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叶淮琰搂着文佳木朝前走,完全不曾回头,“要不是木木跟我闹脾气,当晚的宴会会正常举行,到时候大家都会跑到露台上跳舞,你想想在这种情况下会死多少人吧。” 暴怒中的叶富华一秒钟安静下来。他垂眸一想,额头竟然冒出一层冷汗。 本打算跟着骂几句的廖夫人也讪讪地闭了嘴。 “参加开幕式的人都是社会名流,死了任何一个,对你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要不是木木,叶氏早就破产了。”叶淮琰平静地补充一句,然后便搂着文佳木消失在走廊拐角。 叶富华和廖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转,然后心有余悸地看了彼此一眼。 还别说,儿子这个任性的女朋友真有点福运! 第20章 文佳木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着。被叶先生抱在怀里,又被他用温柔的语气唤着木木,于她而言真像做梦一样。 但只是转瞬,这个梦就醒了。 叶淮琰放开她,低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唐突了。” “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解围。谢谢你叶先生。”文佳木连忙退后两步,深深鞠躬。 叶淮琰摆摆手,嗓音沙哑地说道:“前面就是灵堂,你去给繁繁上一炷香吧。” 直到此时文佳木才发现,叶先生竟然瘦了很多,原本合体的西装眼下竟显得有一些空荡,瘦削的脸颊透着病态的苍白。 叶繁的死果然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更何况鹰之巢的坍塌还将把他拖入更深的泥沼。 他现在是什么处境? 亲人没了,事业毁了,他的心里还有希望吗?文佳木希望他有,可是经历了前几次的死亡,她却又隐隐意识到,叶先生或许已经绝望了。 心脏里传来尖锐的刺痛,让文佳木呼吸都觉得困难。 叶淮琰点燃一炷香递给她,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她直起腰,仰头看着叶繁的遗像。 遗像里的女孩穿着一套色彩鲜艳的翼装飞行服,丰茂的发丝裹在紧贴头皮的帽子里,显得脑袋光溜溜的,山根处还留下了佩戴防风眼镜而留存的一道红痕。 这样的遗像一点儿也不美丽,甚至可以说是怪异。但叶繁自由自在的笑容和眼睛里迸射而出的,像焰火一般炽热的光芒却能叫人感受到她蓬勃的生命力。 她死了,可她曾经活得那么绚烂。 看着这张遗像,文佳木竟也遗忘了那人的种种讨厌之处,落下两行泪。 叶淮琰递给她一包纸巾,温声说道:“擦擦脸,然后去休息室坐会儿吧,你的朋友好像也来了,就在后面。” 文佳木接过纸巾擦掉眼泪,然后期期艾艾地看着叶先生。她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可是看着叶先生苍白的面容和微红的眼眶,她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一切慰问于他而言都是多余的,除非叶繁能活过来。 叶淮琰却仿佛看透了她的心,颔首道:“我很好,不用担心。我带你去休息室。” 他遵循记忆,把文佳木带到了赵雅雯所在的休息室。由此可见他对文佳木的工作情况和交友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赵雅雯正坐在黄志毅身边嗑瓜子,看见好友来了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却又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收敛。 叶淮琰冲两人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文佳木的肩膀以示安抚,这才走了。 明明他才是最需要安抚的人,可他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周围的人。 文佳木心里越来越不安。她发现叶先生的眼睛里没有光了,那种黯淡的,死寂的,仿佛一切都不在乎的神态,像极了任由自己落入深渊的叶繁。 这样的联想让文佳木如坐针毡。赵雅雯连着问了她好几句话,她都没听见。 “你想什么呢?你眼睛都哭红了,没这么夸张吧?你又不认识叶繁。”赵雅雯揉了揉文佳木的脑袋。 “我去上个厕所。”文佳木站起身往外走,不看着叶先生,她心里发慌。 她走进灵堂,却发现叶先生不在,只好又去了别的地方。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她听见了叶先生的声音,“鹰之巢的坍塌是人为,顺着这封邮件,我或许能查清真相。” 叶富华压抑的怒吼随之传来:“查什么查?一封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有什么好查的?专案组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就是你的设计有问题!如今消息还没对外公布,你先召开记者会向大众认罪,在给出赔偿方案,这样好歹还能挽回一点叶氏的名声!” 叶先生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一定要查到发邮件这个人。露台还没塌,他就已经向我预警,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怀疑有人在背后动手脚,要么是冲叶氏来的,要么是冲长荣集团来的。我敢拿我的命担保,鹰之巢的设计一定不存在缺陷!我对我的设计非常有信心!专案组的调查结果必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有什么清白?调查结果别人已经透露给我了,就是你造成的!如果只是因为你的设计有问题造成了坍塌,不是我们施工方偷工减料,那我们还有翻身的余地。但如果最终证明是工程质量有问题,我们所有楼盘都会滞销,以后也接不到项目。这是最好的结果你明白吗?调查报告在这里,你看看吧!” 里面安静了片刻,大概是叶富华拿出了什么文件给叶先生看。 文佳木急得满头都是冷汗,覆住门板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 不,叶董事长得到的消息肯定是假的! “我不相信这个调查结果!鹰之巢的坍塌一定有别的原因!爸,为了保住叶氏,你是准备牺牲我吗?”叶先生悲哀的声音从休息室里传来。 人生读档中 第18节 文佳木的眼眶慢慢变红了。 她意识到,情况比自己想象得更糟糕。 “公司里有几千个人要吃饭的,你必须为他们想一想!专案组很快就会公布调查结果,是真是假你过几天就知道了。如果我是你,我会抢先一步向大众认罪,这好歹表现了我们叶氏积极承担责任的态度。你也算是自首,还能轻判。” “我没有罪,为什么要认?” “你没有罪?你简直罪大恶极!叶繁变成残疾就是你的罪!叶繁会死也是你的罪!如果叶氏迈不过这道坎破产了,几千人的饭碗都会被你砸掉,我们家也已经家破人亡!这些都是你的罪!你敢说你没罪?如果我是你,我会以死谢罪!” 叶富华气到失去理智,冲儿子嘶吼出这些极为残忍的话。 叶先生沉默了。在这尖锐如刀的言语面前,他忽然就失去了之前的坚毅和笃定。 文佳木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是多么痛苦愧疚。 他甚至有可能是万念俱灰的。 亲人离去,事业溃败,人生尽毁,本该站在他身后全力支持他的父亲,却首先选择了抛弃他。 不予辩解,不予上诉,直接认罪。身为父亲,叶富华先于法庭,先于大众,判定了儿子的罪名。“以死谢罪”这四个字是多么沉重,他难道不明白吗?还有叶繁,她就在这么一个最为关键的时刻,用自己的死亡给了叶先生致命一击。 如果与叶先生交换一下,自己能承受这些痛苦吗? 文佳木死死咬住指关节,生怕自己代替叶先生哭出来。 众叛亲离、万劫不复——这八个字淋漓尽致地诠释了叶先生此刻的境遇。 门里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听着却仿佛是在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叶先生疲惫的,认命的,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声音才慢慢响起,“你说的对,这些都是我的罪。是我害死了繁繁,我有罪。” “我会赎罪的,”他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细微的颤抖:“你放心,我肯定会赎罪。我不会让繁繁白死。”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叶先生要出来了。 文佳木慌忙后退,试图离开此处,却踩到了某个人的脚尖。 她回头一看,顿时惊了。 只见廖夫人和黄志毅也站在她身后,正侧着耳朵偷听父子俩的谈话。 不等叶先生从里面走出来,廖秀兰就推开门大步走进去,指着叶富华的鼻尖怒骂:“你说谁有罪?儿子遭了这么大的罪,你不支持他安慰他,你还让他以死谢罪,你是人吗?淮琰你别听你爸爸胡说八道!繁繁的死与你无关!” 廖秀兰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腕,唯恐他这一走出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无底线地纵容他,他会养成现在这个倔脾气吗?为了公司,他就应该认罪,否则叶氏很难获得大众的谅解!你格局能不能大一点?叶氏还有几千人要吃饭的!” 叶富华马上和妻子大吵起来。 叶淮琰挣脱母亲的钳制,朝外面走去。 廖秀兰连忙对文佳木喊道:“你帮我看着他,别让他乱跑!”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只能依靠这个不怎么喜欢的儿媳妇了。 文佳木用力点头,飞快追上去。 廖秀兰揪住丈夫,准备与他痛快淋漓地大吵一架。这个老东西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拈花惹草,老了还这么无情无义,连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她当初根本不会嫁给他! 夫妻俩吵得非常激烈,黄志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叶董,淮琰说他要查一封邮件,那是什么?” “就是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说鹰之巢是坟墓,会埋葬很多人。这种邮件我一天能收到几百封,有什么好查的。”叶富华没好气地冷哼。 黄志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夫妻俩拉上房门,转身离开。 第21章 叶淮琰离开休息室后便来到灵堂,一步一步走到妹妹的遗像前,抬头凝视。 文佳木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能给我点一炷香吗?”叶淮琰嗓音沙哑地问。 “我马上帮你点。”文佳木连忙点燃一炷香,小心翼翼地递给叶先生。 叶淮琰把香合在掌心,对着妹妹的遗像虔诚地拜了三拜。最后一次弯下腰时,他久久无法起身。他就那样佝偻着脊背,像个罪人一般俯首。 灵堂里的人全都在看他,却没有谁愿意上前与他说话。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他是有罪的。 文佳木难过极了。恍惚中她觉得不是叶先生不愿意站起来,而是太过庞大的负罪感压得他无法站起来。 他认为叶繁是自己害死的,而公司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他造成的。 他总是把一切罪责都往自己头上揽。 文佳木站在叶先生身后,红着眼眶看他久久无法直立的背影。她真想走上前,从后面紧紧把叶先生抱住,然后告诉他:“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直到死的那一天。” 可她不敢那样做。叶先生已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死亡,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另一个死亡也在逼近呢?再说文佳木的死亡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他只需好好活着。 想到这里,文佳木低下头,飞快擦掉眼角的泪水。 叶淮琰却在这时直起腰,把香插入香炉,大步离开了殡仪馆。 文佳木急忙追出去,飞快溜进他车里。 叶淮琰只是回头看了看坐在后排的文佳木,并未驱赶。 车子开到一处荒僻的海滩边。叶淮琰打开车门走下去,仰头看着火红的夕阳,半晌没有说话。 大海拍打岩岸,发出寂寥的声音。 文佳木站在叶先生身后,也完全不敢说话。她怕惊扰了他,也怕自己口拙,不小心点到他的痛处。他现在里里外外都是血淋漓的伤口,已然走到绝望的边缘。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可是他整个人却都模糊得宛若一个黑影。当光明消失于海平面,这个影子会不会也随之消失? 文佳木心慌意乱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碰触叶先生,却又不敢。 “介意我抽根烟吗?”叶淮琰忽然开口问道。 “不介意不介意,你抽吧。”文佳木连忙摆手。 叶淮琰这才从裤兜里拿出一包香烟,默默点燃一根。 文佳木从来不知道叶先生竟然有抽烟的习惯,而且他还抽得很猛,一支烟刚点燃没多久便被吸得只剩下一个烟蒂。浓浓的烟雾从他的鼻端逸散,让他憔悴不堪却依然俊美的脸庞模糊在夕阳的光晕中。 他抽完一根紧接着又抽了第二根,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在此之前,文佳木一直以为叶先生是烟酒不沾,自律性极强的人。然而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也有如此放纵的一面。 不,与其说是放纵,不如说是崩溃。散在他脚边的七零八落的许多烟蒂,恰如他凌乱而又无法弥合的内心。 除了抽烟,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过于庞大的绝望和痛苦了。 文佳木蹲在他脚边,用一张纸巾把烟头收敛起来,然后悄悄落下两滴泪。 发现文佳木竟然在帮自己捡烟头,叶淮琰马上停止了抽烟,哑声说道:“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文佳木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抬起头,露出盈满泪珠的双眼和泛着一些微红的鼻尖,哀戚地低语:“叶先生,我告诉你实话吧,我真的得了脑癌。” 叶淮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文佳木仰头看着他,哀求道:“叶先生,我没有钱治病,你帮帮我吧。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原以为会一直隐瞒下去的病情,终于在此刻被她亲口说了出来。可是不说她又能怎么办呢? 失去叶繁,叶先生就像失去了全部希望,为了留住他,文佳木必须为他重新寻找一个羁绊。她没有恬不知耻地认为自己会成为那个羁绊,可是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叶先生拥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心。 只是偶然在路边救助过的一个陌生人而已,他却可以默默帮她安排工作,然后持续关注她的生活。 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文佳木的命运也因为叶先生的帮助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救了她,于是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他的责任。 怎样留住一个完全绝望的人?文佳木几乎凭借着本能想道:那就给他一个负担来捆住他的双腿吧。 她没有再压抑哭泣的冲动,于是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叶先生的裤管,哽咽着低语:“救救我叶先生。” 这句濒临死亡而发出的求救,让怔愣中的叶淮琰猛然醒转。他半跪下去,握住女孩冰冷的手,又抚了抚她被海风吹乱的额发,嗓音沙哑却坚定:“走吧,我带你去看病。” “叶先生,你会帮我吗?”文佳木用微微颤动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她急需一个承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留住叶先生。 “我会。海边很冷,我们走吧。”叶淮琰轻轻拉了女孩一把,然后把剩余的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 文佳木看着他漆黑的发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 叶淮琰把文佳木带回了公司。他要把工作交接给黄志毅,然后请一个长假,这样就可以一面应付专案组的调查,一面为文佳木治病。 “你帮她办理一下请假手续,她今天就要走。”叶淮琰对贝琳娜说道。 贝琳娜十分愕然,继而开始追问原因,叶淮琰却一个字都未曾吐露。得了绝症并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宣扬得全天下都知道,更何况他看得出来,文佳木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她不会喜欢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我要请长假,她跟我一起走。”于是他沿用了之前的借口,营造了两人是情侣的假象。 站在他身旁的文佳木烧红了一张脸,心里也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甘甜。即便明知道一切都是谎言,她也愿意沉溺在这一刻的窃喜中。 贝琳娜的表情十分难看,沉默着打量了他们好一会儿才问:“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 “是的,我需要休息,木木说想陪我。”叶淮琰轻轻碰了碰文佳木的脸颊,试图表现出亲昵的样子。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及女孩殷红的肌肤时,却不由自主地陷了下去。他惊讶于这份滚烫的温度,一切纷乱与抗争似乎都因此而平和了下来。 在这种时候有文佳木陪伴于身侧,他竟然会感觉好受很多,而且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就仿佛曾经历过许多次。 她说她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叶淮琰竟越来越相信这个说法了。 办公室的门没关,坐在格子间里的同事们明里暗里地偷觑着。 “连请假都一起,看来是真的谈恋爱了。” “小段,廖姐,你俩把人得罪得太狠了,你俩怕不怕?” “怕什么,叶总自身都难保了——” 廖姐嘲讽的话渐渐没了声息,只因文佳木和叶淮琰从贝琳娜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了。 “你先收拾收拾,我去交接一下工作,完了下来接你。”叶淮琰低声说道。 文佳木乖顺地点头,然后便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看见前几天才用白纸折好的一头小熊,她把它举起来,递送到叶先生面前:“这个给你。” 人生读档中 第19节 哪怕已罹患绝症,失去了生的希望,她还能保有如此纯稚的一面。叶淮琰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样的她,又看了看这头可爱的小熊,唇角微弯地接了过来。 自从叶繁死后,他已经忘了微笑是怎样一种表情。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感受不到快乐了。 但是在文佳木面前,他却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谢谢,它很可爱。”叶淮琰晃了晃这头小熊,又叮嘱道:“你等我。” 他转身离开了,而文佳木还捂着通红的脸颊,呆呆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站在办公室门口观察他们的贝琳娜眸光彻底暗沉下来。她与叶淮琰既是大学同学,又是多年同事,私底下还是朋友。她对他简直太了解了。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做不出这种小心呵护又觉轻松喜悦的情态。所以他们是真的恋爱了吗? 贝琳娜暗暗咬紧牙关,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文佳木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然后趴在办公桌上昏睡了过去。 不舒服的睡姿让噩梦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 她一会儿梦见叶先生和叶繁一起掉入悬崖;一会儿又梦见叶先生站在街心,麻木地等待着一辆车的撞击……那些可怕的场景叫她吓出了满身冷汗。 当她被困在噩梦中时,还在处理文件的叶淮琰抽空下来看一看。他推开门走进办公室,越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工位,看见了睡得极不安稳的文佳木。 她额头挂满了汗珠,脸蛋也一片煞白,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依稀在念叨着什么。 叶淮琰俯下身,认真听了听。 “叶先生不要走。”一道极为不舍的低吟像轻而细的羽毛,悠忽间钻入叶淮琰的耳膜。 他愣住了,耳膜的微痒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 当所有人都视他如罪犯,避他如蛇蝎,甚至试图把他推入深渊时,只有眼前这个女孩会用如此不舍的声音,念念不忘地呼唤着他。 叶淮琰干涩的眼眶湿润了。 他长时间的,无比认真地看着这个女孩,然后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准备为她擦掉额头的冷汗。 然而当他伸出手,凑得更近一些时,他才惊讶地发现,文佳木手心里竟然也拽着一条洁白的手帕。 手帕的一角绣了一片绿色树叶,毫无疑问,它是属于叶淮琰的,而他却忘了文佳木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这条手帕。 努力思索了一阵,叶淮琰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那天在电梯中与文佳木的短暂相遇。他随意送出去的东西,到了文佳木手里却珍贵得宛若宝物,连睡觉都要紧紧握着。 她是怎么想的?她对自己…… 眼里的泪光微微地闪烁起来,正如叶淮琰此刻不断浮动的心绪。如果没有鹰之巢的坍塌,他想,他会心动的。 文佳木的简单、努力、坚强、勇敢,在他眼里都是熠熠生辉的。 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有可能身陷囹圄的叶淮琰除了尽力帮女孩治病,已不能给予她任何东西。 他的手悬于半空,似在挣扎,最终却还是伸过去,轻轻擦掉了文佳木额头的冷汗。 他把这条洁白的手帕折叠整齐,放回内袋,又把西装外套脱下,披在文佳木单薄的肩头。 做完这一切,他无声无息地上了顶楼。 第22章 文佳木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叶先生站在天台,冷风卷着云雾将他包裹,让他显得那么遥远虚幻。灰色的天空就在他脚下,只要往前踏出一步,他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文佳木慌忙冲上去,急切地大喊:“叶先生,不要啊!” 现实中的文佳木也一边喊着“不要”一边挣扎着惊醒。 一件银灰色西装外套从她肩头掉落,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低头看了看,满脸都是疑惑。 这件西装是怎么来的?谁给我披上的?她捡起西装,尚未翻看就已闻到了熟悉的木质香味。 是叶先生。 文佳木连忙翻了翻各处口袋,果然在贴身的内袋里找到一块绣着绿色树叶的洁白手帕。 “叶先生的工作都处理完了吗?”文佳木连忙站起来去了顶楼。 然而顶楼的办公室并没有人,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叶先生曾经来过,空气中还漂浮着独属于他的气味。 文佳木四处跑遍也没找到叶先生,只好去保卫科查监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越来越慌,也越来越乱。 奇怪的是,保卫科也没有人值班,本该显示各处监控影像的屏幕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没拍到。监控系统似乎出了故障。 叶先生有没有离开这栋大楼,又去了哪里,文佳木根本无从得知。 她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设计部。 坐回工位,拢住叶先生的西装时,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叶先生绝不会抛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信守。他肯定还在公司里。 文佳木连忙又跑回顶楼。 她还得再找一遍。 当她来到副总办公室,看向窗外被冷风席卷而过的阴云时,竟忽然间想到了先前那个噩梦。 叶先生站在天台边缘,头也不回地一脚踏空…… 那样的梦也会变成真实吗? 在这一瞬间,文佳木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慌了!她连忙推开玻璃门,发疯一般朝天台跑去。 跑到楼梯转角时,一名头戴鸭舌帽的高大男人与她撞在一起。 她倒退几步跌坐在地,扬起脑袋,看见了一张隐藏在黑色口罩中的脸。脸庞的主人冷冷地睨她,瞳仁里冒出凶狠的光。 莫名的,文佳木觉得这双凶相毕露的眼睛十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但她没有时间深究,因为叶先生很有可能现在就站在天台上,一个想不开就会往下跳。 她连忙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部手机。 手机屏幕摔裂了一条缝,正幽幽地放射出光芒,上面显现出一封邮件,却因为裂缝的扭曲难以看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坟墓】二字。 男人弯下腰去捡手机,文佳木却先一步把手机捡起来,慌忙道歉:“对不起,手机我以后再赔你,我叫文佳木,是叶氏地产设计部的职员,你明天可以来公司找我,我不会赖账的。我有急事,先走了!” 她一边奔跑一边大声问道:“你刚才在天台上看见有人吗?” 男人死死盯着她,漆黑眼眸放射出阴鸷的光。 他微微眯起瞳仁,玩味地说道:“上面有没有人,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文佳木加快速度冲了上去。男人的话语透着一种古怪的气息,而她却没有时间深想。 她推开门跑上天台之后,男人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他凶光毕露的双眼始终牢牢锁定文佳木的身影。 “叶先生,叶先生,你在哪里?”文佳木焦急地喊。 “文佳木?”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天台外面传来。 文佳木立刻爬上水泥围栏往下看,然后整个人都慌了。只见叶先生攀着不足一米宽的水泥板,悬挂在半空中,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颤抖,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因为脱力而放开。 他真的跳下去了! 他真的打算以死谢罪! 文佳木哭了,伤痛的感觉像刀子一般切割着她的心。她真想质问叶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想狠狠骂醒他,让他不要放弃生命。 可她一句话都不能说,因为她必须尽快把叶先生拉上去。 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文佳木想也不想就跳到水泥板上,握住叶先生的手腕用力将他往上拉。她可以救叶先生一次,就可以救叶先生第二次。 但水泥板太窄了,跳下去之后,文佳木只能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半蹲着,而这样的姿势根本不好发力。 她没有地方可退,更没有施力的点。 当她握住叶先生的手腕时,叶先生也因为脱力放开了石板,沉沉下坠。 文佳木被带的猛然往前倾,差点也跟着掉下去。好在她及时用另一只手攀住了身后的水泥围栏,这才稳住身形。 叶淮琰也被刚才的惊险吓到了,连忙劝告:“文佳木,如果抓不住就放手,不要为了我冒险,不值得。” 然而文佳木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一只手牢牢抓着他,另一只手死死攀着围栏,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你值得,无论付出什么,你都值得!”她的眼泪垂直落在叶淮琰脸上,带来滚烫的温度。 叶淮琰知道文佳木在说什么。因为爱恋着自己,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她也觉得值得。 当所有人都抛弃他的时候,总归有那么一个人始终追随着他,保护着他,拯救着他。 叶淮琰不是傻子,仅凭文佳木在警察局里的坦白,他就已经窥探到了一些真相。 他嗓音沙哑地问:“文佳木,你说过你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你也说过露台会塌,而你因为那次事故不断地经历死亡。既然你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去鹰之巢?你是去救我的吗?因为我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了吗?” 文佳木没有说话,只是不停落泪。 被她的泪珠砸到的叶淮琰竟忽然间低笑起来:“文佳木,你喜欢我?” 文佳木摇摇头,嗓音哽咽:“我不敢。”你那么好,不起眼的我怎么敢喜欢你? 然而这句否认,听上去却是比“我喜欢你”更炽热的表白。 叶淮琰冷透的心慢慢在发烫。他已经一无所有,但他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文佳木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浸入唇缝,味道是苦的、涩的,却又带着微微的甜。 叶淮琰舍不得这一丝甘甜,于是他的求生欲被前所未有的渴望激发出来。 他大声问道:“文佳木,你的手机是什么牌子?” “是hw。”虽然这个问题很奇怪,文佳木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你手机带在身上吗?” “在口袋里。” “小a小a,请拨打110!”叶淮琰大喊一句。 文佳木口袋里的手机立刻就有了响应。听见信号正在接通的嘟嘟声,两人眼中都放射出希望的光芒。 人生读档中 第20节 文佳木惊喜不已地说道:“叶先生,你好聪明!我都没想到!” “你是太着急了。”叶淮琰短促地笑了一声。他没想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的心情竟然是愉悦的,乐观的,积极的。 文佳木是不是拥有某种魔力?否则早已变作行尸走肉的他为何会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然而笑完之后,他却惊恐不已地看向文佳木身后,大喊一句:“小心!” 小心什么?文佳木尚且来不及思考,脑袋就炸了。一股久违的剧痛像猛然喷发的火山,在她的头骨中肆掠,又于瞬息之间剥离了她的神智,也夺走了她控制身体的能力。 她攀着水泥围栏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整个身体都跟着叶先生一起下坠。 坠落中,她恍惚看见自己的手腕冒出一股璀璨白光,如潮水一般将她吞没。 第23章 “叶先生!” 坠入半空的文佳木极力抱住了叶先生。 “对不起。”她哭着喊道,然后用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住叶先生的双眼,像第一次死亡时那样,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她没想到自己的病竟然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刻成为杀死他们的罪魁祸首。或许只要一分钟,甚至是几秒,电话就能接通,警察就会赶来…… 深深的愧疚撕裂了文佳木的心,也让她猛然间睁开眼。 下坠的感觉立刻消失,冷汗淋漓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时光再次倒流了!这是第几次?三还是四? 文佳木惊跳而起,对着自己的身体左摸摸右摸摸,然后看向周围。 这张床,这个房间,竟然如此陌生又熟悉。 “啊!这里是香洲小区的出租屋!我回到三年前了!”文佳木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整个人都凌乱了。 香洲小区是她三年前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一些事,她和赵雅雯不得不搬走。 窗前摆放的书桌是文佳木自己拼装的,小碎花窗帘是文佳木自己剪裁的,就连插着一株向日葵的花瓶也是文佳木自己烧制的。 她是建筑师,动手能力很强,也擅长diy。而这些东西,早已在三年间陆陆续续被丢掉或者损毁。 已经损毁了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的,除非时光倒流,然后重塑一切。已经习惯了生生死死的文佳木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依然免不了震惊。 这一次,时光竟然足足向后跳转了三年! 文佳木站在床上不停转圈,惊愕的眼神扫过房间里的每一样物品。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连忙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解锁屏幕,查看时间和日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雅雯懒洋洋的喊声:“木木,木木,快起床了,上班该迟到了!” “我已经起床了。”文佳木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她手握成拳,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门。疼痛能让她更快地理清所有逻辑。可是该死的,时光倒流哪来的逻辑?那是老天爷的管辖范围! 追忆中,文佳木慢慢把目光移向了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琉璃珠。 落入湖水的时候,她似乎被一片璀璨的白光吞没。掉下大楼的时候,同样的情况也发生了。而那白光的来源正是手腕上的琉璃串珠。所以是它吗?这一切都是它造成的吗? 文佳木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这串珠子。它们散发出微微的荧光,看上去像一颗颗缩小的明月,很难想象明月也能爆发出媲美艳阳的光芒。 可是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文佳木的确被这串灵气盎然的珠子连续复活了数次。 佛光、住持、愿望…… 文佳木越发笃信自己的猜测。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愿,于是为她创造了奇迹。 如今是三年前,叶先生肯定还活着,叶繁也没有自杀。 想到这里,文佳木又忆起了另一个已死去的人。 “姥姥!”她惊呼一声,然后急忙跳下床,飞也似地拉开房门。 “雅雯,我姥姥呢?我姥姥在哪里?”她赤着脚跑到洗手间门口,用蒙着泪雾的眼眸死死盯着赵雅雯。 赵雅雯含着一口牙膏沫回头,没好气地说道:“文佳木,你是不是睡懵了?你姥姥在你舅舅家,你问我干嘛?” 听见自己万分期待的答案,文佳木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三年前姥姥果然还活着!她没被表哥气死,她还活着! 文佳木捂住脸,喜极而泣。 “你是不是偏头痛又发作了?”赵雅雯担忧地问。 早在这个时候,文佳木就已经断断续续开始头疼,可她因为工作忙一直没去检查。 “不是,我很好。”文佳木连忙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 她又问:“那叶先生还是公司副总吗?” “他不是难道你是啊?”赵雅雯翻了个白眼。 听到这里,文佳木已彻底放下心来。三年前什么都没发生,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 “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信女愿意吃素三年,行善三年,换您老人家的保佑!” 文佳木原本是个无神论者,可是现在,她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天意,还有奇迹,还有神灵。她双手合十,冲四面八方不断鞠躬参拜,像个神神道道的老太太。 “文佳木,你烧糊涂了是不是?你待会儿别上班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赵雅雯吐出嘴里的泡沫,走上前摸了摸文佳木的额头。 “我没发烧,我很好。”文佳木摇摇头,然后便用力抱住好友。 能回到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时候真是太好了! “那你肯定是吃错药了,你脑子有点不正常!”赵雅雯担忧地揉了揉好友的后脑勺。 文佳木不断摇头,眼眶里涌出泪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开心的弧度。 没有谁能比她更幸运。从未来回到过去,她可以凭借先知的能力拯救自己爱着的人。她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命运的□□真的是她这个普通人能逆转的吗? 天意不可违。上天的安排,凡人怎么能抵抗?她为了拯救叶先生努力了那么多次,却一次更比一次惨烈地失败着。这已经足够表明命运的不可改变。 上一秒还欣喜若狂的文佳木,下一秒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想起了之前的一次死亡。她明明有机会把叶先生救上去,最后却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放开了手。 叶先生的结局就宛如她的绝症,是无可解的。 文佳木更为用力地抱住赵雅雯,微红的双眼流泻出难以抑制的恐惧和痛楚。 万一这次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又该怎么办呢? 她还能承受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吗? “你哭了?”感觉到肩膀落下温热的液体,赵雅雯连忙转过头去看好友的脸。 “我感冒了,这是生理性的眼泪。”文佳木给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然后她再次看向握在手中的手机,根据上面的日期努力回忆这一天发生过的事情。 阳历八月二十二,阴历七月十五,所以今天是鬼节。 鬼节…… 文佳木耸然一惊,立刻便放开了赵雅雯。她记起来了,三年前的今天,一群混混来找她讨要表哥欠下的赌债。她想把所有积蓄都给那些混混,只求他们放过表哥,雅雯却死活不同意。 雅雯抢走了她的手机,不准她转账,还试图报警。 那些混混被雅雯激怒,把她狠狠打了一顿,还把带来的几桶红色油漆泼在出租屋和外面的楼道里,弄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过路行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有谁敢站出来管这个闲事。 文佳木怕这群混混把雅雯打死,只得夺过手机转了账,这才平息事件。 后来,她带雅雯去医院治伤。医生给雅雯的后脑勺缝了二十多针,头发也剪掉一大撮。再后来,房东气势汹汹地赶到,逼她们赔偿出租屋的装修费,还把她们赶走了。 她们没有地方可去,身上的钱被医药费和赔偿款掏空,只能住青年旅馆。旅馆里卫生状况很差,雅雯后脑勺的伤口感染发炎,留下好大一个疤。 她那时开玩笑说:“看见别人烧纸钱,我都恨不得变成厉鬼扑上去抢。没钱是真的没法活了!” 这句话留给文佳木极其深刻的印象,也让她记住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如今想来,那段经历真是痛苦得令人不堪回首。 都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才会让雅雯遭到伤害。她什么都没做错,却不得不跟着自己东奔西走,居无定所…… 文佳木越想越内疚,心脏也跟着一阵一阵抽痛。 她强忍泪水摸了摸赵雅雯的后脑勺,然后暗暗舒出一口气。那里只有丰茂的发丝,并没有凹凸不平的伤疤。一切都还未发生,可是在十几分钟后,一切又都会发生。 我必须阻止这件事!文佳木蓄满泪水的眼瞳闪烁出坚毅的光。如果仅仅只是她遭受苦难也就算了,能够忍耐的,她会尽量忍耐。 可是现在,如果她不抗争,雅雯就会代替她去抗争,然后遭到毒打。她怎么能忍? 她立刻推开赵雅雯,走进厨房,把煤气罐从连接的管道上卸下来。 幸好这个小区很老旧,没有配备液化气输送管道,否则她还真的想不到吓退那群混混的办法。 “你要换煤气?这都什么时候了,等工人把煤气罐扛上门,咱们都迟到了!行了行了,你别忙活了,快去刷牙洗脸!”赵雅雯跟进厨房不断催促。 这罐煤气早就用完了,文佳木和赵雅雯平日里都不太做饭,就一直放着没管。 “等会儿我让你跑,你就马上跑出去,别回头。”文佳木把煤气罐搬进客厅,然后又找来一个打火机。 “你要干嘛?自爆啊?”赵雅雯被文佳木一手拎煤气罐,一手举打火机的架势吓住了。 文佳木没回话,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条红色丝带,绑在自己脑门上,又把两只袖子撸得高高的,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 “你到底想干嘛?你以为你是施瓦辛格啊?”赵雅雯走上前摇了摇好友的肩膀。 “我不是施瓦辛格,我是绝命建筑师。”文佳木瞥她一眼,语气冷酷地说道。 赵雅雯退后两步,高声喊道:“文佳木,你疯了!” 第24章 “我没疯,事实上,我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总之待会儿我让你跑,你就马上跑出去,一句话也别问。”文佳木冲赵雅雯慎重交代。 “你到底在搞什么?你脑子很不正常!”赵雅雯围着好友直转圈,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人生读档中 第21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梆梆梆的砸门声,另有几道凶神恶煞的声音在喊:“文佳木在吗?文佳木快出来!赶紧把钱还了,否则我们剁了赵博涛的手!” 赵博涛就是文佳木的表哥。 听见这些话,赵雅雯什么都明白了。 “艹!又是赵博涛那个狗东西惹出来的祸!木木,这次你再给他还赌债,我就跟你绝交!你知不知道好赌的人是改不了的?赌债就是无底洞,你帮他还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因为他知道无论输多少都有你帮着还债,所以他会更加没有节制!” 赵雅雯冲上去反锁房门,慎重其事地告诫好友。 同样的话,三年前她也说过。 不,现在就是三年前,所以一切都没变。 只是上一次,文佳木没有听取赵雅雯的劝告。她帮着表哥把赌债还清了,然后便果真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一次又一次被掏空,整个人生也被搞得一团乱。 到最后,欲壑难填的表哥偷走了姥姥的棺材本,输得精光,而姥姥也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 到了那个地步,文佳木不得不卖掉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套房子替姥姥治病,又替表哥还赌债。 但最后,姥姥还是死了,表哥的赌债也没还清。 文佳木付出了自己能够付出的一切,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盛大的悲剧。 如果没有雅雯时不时的接济,如果没有叶先生恰好预支给她的一笔差旅费,她可能早就饿死了。 如今想来,观察入微的叶先生怎么会发现不了她的窘迫?她迅速消瘦的身体,邋里邋遢的穿着以及总是蓄满愁苦的面容,都把她的穷困显露无遗。 难怪叶先生忽然频频让她出差,叫她有干净的旅馆可住,有丰盛的饭食可吃,有额外的钱款可报销。 叶先生的温柔总是那么寂静无声,如果不仔细回想,很容易就错过了。 文佳木紧紧抱住煤气罐,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每一个她爱的人! “完了,他们开始踹门了!这个门锁早就生锈了,三两下就会被踹开!不行,我得报警!”赵雅雯拿出手机拨号。 “别怕,我能解决。待会儿我叫你跑,你就马上冲出去,什么话也别问。”文佳木再次叮嘱。 “我干嘛要跑?我跑了你怎么办?”赵雅雯叉腰质问。 就在这时,门嘭地一声被踹开,几个花臂壮汉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手里各自提着一桶红油漆,口中还喊着还钱、剁手、割舌头等狠话。 他们是专业打手,讨债的方式早已形成套路,先撂狠话,再上拳头,最后泼油漆,都是有流程的。 一般人根本忍受不了这样的痛揍和羞辱,很快就会抱着他们的大腿,哭着喊着说要还钱。 这群壮汉以为文佳木和赵雅雯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吓尿。哪料走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其中一个小姑娘竟然抱着一罐煤气! 这姑娘脸长得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看着非常清秀可爱。但她倒竖的眉毛和漆黑眼眸里散发出的同归于尽的狠绝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可爱。 看见讨债的人冲进来,她立刻拧开煤气罐的阀门。 只听嘶的一声响,然后便是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在屋里蔓延。 这还不算完,她又举起手里的打火机,恶狠狠地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看着办吧!” 举起手机正准备大喊一声“我已经报警了”的赵雅雯当即便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只有她知道,这罐煤气已经用光了,如今往外泄的一点臭气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残液罢了。 文佳木这个狗东西,平时表现得那么老实,到了紧要关头竟然这么有手段!赵雅雯瞪大眼睛看向好友,心里充满了惊奇。 嘴里叼着烟的两名壮汉差点被吓死,眼睛一鼓一瞪,然后便慌忙摘掉香烟掷到地上,用脚飞快踩灭。 “艹你妈的!你就是文佳木?”领头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文佳木,一幅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 来之前他就听赵博涛说了,文佳木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平日里连蚂蚁都不敢踩死。只要稍微吓唬吓唬,就能让她主动掏钱。倒是她的室友赵雅雯性格比较烈,可能需要教训一顿。 如今再看,这是胆小?这是懦弱? “别装腔作势了,快还钱!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你一个小娘们?有本事你点火啊!老子等着!”壮汉眼珠子一转,立刻又凶神恶煞地喊起来。 上门讨债的时候,有的人还嚷嚷着要跳楼呢。真的让他们跳,他们又不敢了,反而从窗台跳进屋里,抱着他们的大腿求饶。所以壮汉根本不相信文佳木敢点火。 文佳木咧咧嘴,冷笑道:“我为什么不敢点?前几天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得了晚期脑癌,只有几个月可活了。反正早晚都是死,我怕什么?我死了还能拉你们几个垫背,我值了!” 壮汉冷笑一声,根本不相信文佳木的话,赵雅雯却在一旁惊叫起来:“木木,你真的得了脑癌?你,你那个不是偏头疼吗?怎么会是脑癌?” 她一直都知道好友有习惯性头疼的毛病,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某种大病,所以心里一直隐隐担忧着。 如今听见好友这么一说,她下意识就相信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文佳木,眼眶慢慢变红了。 文佳木也看向她,泪珠缓缓掉落。她吸吸鼻子,忽然大吼一句“快跑!” 话音未落,她指关节狠狠一划,令打火机发出咔擦的脆响。 领头的壮汉也跟着打了个哆嗦。艹,这娘们儿还真的敢点火!而且她这个表情真的不像是做戏啊! 只可惜打火机不太灵光,火焰并未点燃。 赵雅雯浑身一抖,然后就撒丫子跑了出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能凭本能行动。 看见她跑了,文佳木飞快摁着打火机,令它发出一连串咔擦咔擦的脆响。今天若是不把这个煤气罐点燃,她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看见她散发出“一定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疯狂气势,领头的花臂大汉终于稳不住了,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其余壮汉早就怂了,连忙跟在他后面夺门而逃。 逃到门口的时候大家都想第一个跑出去,于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竟挤成一团摔得七零八落。他们脚上的人字拖都甩飞了,红油漆也泼了满身。 “妈的,这个女人是疯子,不要命的!”领头的壮汉率先爬起来,狂奔而去。 跑得远了他仿佛还能听见文佳木锲而不舍地划开打火机的咔嚓声。 原本拥挤不堪的出租屋顷刻间变得空空荡荡。 赵雅雯跑到半路才猛然惊觉文佳木还抱着煤气罐待在家里,如果她真的把打火机点燃了,那房子岂不是会爆炸?这得死多少人呀? 于是赵雅雯连忙折返回去,准备阻止文佳木。 “妈的文佳木,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得了绝症!就算你得了绝症也不能自杀,你给老娘好好活着!”赵雅雯一边跑一边骂,眼角却在飙泪。 然而,当她推开家门的时候,却看见文佳木正把那罐煤气往厨房里搬,家中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要不是门前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字拖,还滴着几串红油漆,赵雅雯一定会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你真的得了脑瘤?”她气喘吁吁地问。 “骗他们的。我有没有时间去医院检查,你会不知道?”文佳木故作轻松地摆摆手。 想到好友最近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的熊样,赵雅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是了,她差点忘了,好友根本没时间去医院检查。 “没病你点什么煤气罐?你找死啊?”一秒钟后,赵雅雯又炸毛了。 “你看看这打火机。”文佳木把一枚透明打火机扔向她。 赵雅雯接住一看,然后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她想起来了,不但家里的煤气用完了,就连这个点蚊香的打火机也是空的,里面啥都没有,能点燃煤气才怪! 文佳木把打火机的机身整个儿握在手掌心,那些壮汉自然看不见它是空的。 “木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我瑞思拜啊!”赵雅雯扑上去揉乱了好友毛茸茸的脑袋。 “我本来就很聪明。”文佳木大言不惭地回了一句,自己却先羞红了脸。 “你行啊你!你连流氓都不怕了!那你干嘛还天天被设计部的人欺负?你要是能拿出今天这股子狠劲儿去对付他们,你早就升职加薪了!”赵雅雯无比感慨地说道。 “我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了。”文佳木抱住好友,宣誓一般说道,“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木木,我好感动!你的肩膀虽然单薄,却超有安全感。不行,你让我多靠一靠。”赵雅雯笑趴在文佳木的肩膀上。 这句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深深地温暖了她的心。 文佳木垂眸看了看赵雅雯毛茸茸的脑袋,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那里长着浓密的发丝,没有丑陋的疤痕。 她做到了。 她做到了原以为做不到的事! 她改变了原以为不可改变的命运! 所以她的到来不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一刻,原本对自己充满了怀疑的文佳木,已再次鼓足了勇气和干劲。她可以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她甚至已经历了数次死亡,那么还有什么困难是她不可逾越的? 她用力抱了抱赵雅雯,然后冲进浴室快速洗脸刷牙。 赵雅雯也惊叫一声,慌里慌张地拿出化妆品。 “完了完了,上班迟到了!”她一边拍粉底一边哀嚎。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你帮我请个假吧。”文佳木叼着牙刷含含糊糊地说道。 “贝琳娜那个老巫婆不会准你假的。”赵雅雯不屑地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喜欢贝琳娜,大概是因为那人与黄志毅是大学同学,感情比较好,所以她嫉妒吧。 “不准假就算了,让公司扣钱。我要去看我姥姥,神仙来了也别想挡我。”文佳木对着镜子瞪眼,仿佛把那个不存在的神仙当成了假想敌。 赵雅雯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她总觉得自己的好闺蜜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不过这种变化她喜欢。 第25章 文佳木没有化妆的习惯,所以早就捯饬好自己,这会儿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赵雅雯往脸上这里涂涂那里抹抹。 “我们搬家吧。”她忽然说道。 “搬家?搬哪儿去?哪里还能找到比香洲小区更便宜的房子?”赵雅雯翻着白眼问了一句。 “听说旧城区那边有很多便宜的房子,只是距离有点远。”文佳木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我们不搬家,我怕那些讨债的人还会找上来。” 正在刷腮红的赵雅雯不由一愣。也对啊! 文佳木继续游说:“等我们搬到新的地方,我就把我姥姥接过来一起住。然后新地址我打死也不会告诉我舅舅他们一家,叫他们找不到我。这样我们就有清净日子可过了。我姥姥还可以帮我们做早饭和晚饭,我姥姥手艺可好了。” 赵雅雯被打动了,当即拍板:“行,我们搬!” “那我今天就去找房子,如果有合适的我就先租下来。”文佳木露出开心的笑容。 人生读档中 第22节 姥姥是被表哥活活气死的,她必须尽快把姥姥带走。 “行,你拿主意。”赵雅雯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喜滋滋地说道:“真美!” “你在我心里是最美!”文佳木竖起一根大拇指,把臭美的赵雅雯逗得心花怒放。 两人拎起包包正准备出门时,五十多岁的房东老太太没经过同意就拿着钥匙开门进来,指着地上的红色油漆,怒气冲冲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雅雯眼珠子转了转,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房东老太太又快速说道:“你们是不是惹了不三不四的人?本来我就不想把房子租给你们这种花枝招展的女人,鬼知道你们在外面是干什么的。你们要是出来卖的,我这个地方就脏了呀!就没人租了!不行,下个月你们要么给我加五百块房租,要么搬走!” 与三年前不一样,房东老太太不是来撵人的,而是来加房租的。她知道文佳木和赵雅雯生活都很节俭,肯定不会改租更贵的房子,所以态度相当蛮横,言辞也非常刻薄。 但此时的文佳木却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文佳木了。 那时她会哭着哀求房东老太太让自己和好友留下,这时她却硬气地说道:“我们明天就搬走。” “你他妈说谁是出来卖的?”赵雅雯气得脑袋都在冒烟。 要不是文佳木及时拉了她一把,她一定会冲上去撕烂房东老太太的嘴。 “什么?你们要搬走?”房东老太太反而愣住了。说实话,她是不想让文佳木和赵雅雯搬走的。 赵雅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嘲讽道:“放心吧,我们明天就搬。比你这里便宜的房子多的是,我们又不是找不到。但是呢,像我和木木这么爱干净,不惹事,还每个月都按时交房租的租客已经不多了。希望你下次招租的时候运气能好点,别招到极品。” 然而在香洲小区这个又破又旧,治安还很混乱的地方,招到极品的概率是很大的。 据赵雅雯所知,房东老太太每个月收租的时候都会被恶意拖欠房租的租客气到吐血,有些租客跟她吵得很凶,还会打砸出租屋里的东西。 她和文佳木是唯二叫房东老太太感到既舒心又省心的租客。然而好人没好报,虽然愉快相处了几年,老太太还是说翻脸就翻脸。 “这么破的房子谁稀罕啊!老娘早就想搬走了!”赵雅雯越发坚定了搬走的信念,推开错愕中的房东老太太,冲文佳木招手:“木木,咱们走。” “欸,等等,租金我不加了,但是你们也要保证不招惹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像今天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房东老太太连忙追上去,语气有点着急。 赵雅雯果然停了下来。 文佳木以为她要改变主意,连忙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 “木木,你值钱的东西是不是都带在身上了?没带的话赶紧回去拿。有些人不经过咱们同意就用钥匙开咱们的门,这多不安全!”赵雅雯故意提高音量,一字一顿地喊。 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要上班,楼道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听见赵雅雯的喊话,大家看向房东老太太的目光都产生了微妙的改变。以前只是讨厌,现在则变成了戒备。 不少人还真的跑回家,拿走了值钱的物品。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么不安全的地方我们还是早点搬走吧。家里总是莫名其妙的丢东西,我真的很怕。木木,我们明天就搬,不能再等了!”赵雅雯又高喊几句,这才拉着文佳木跑了。 听见她的话,有多少人产生了搬走的想法已不得而知,但她的确把房东老太太气得够呛。 老太太腿脚不利索,却还是追着两人骂了很久。 “哈哈哈哈哈……老娘忍她很久了,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跑到地铁站,赵雅雯痛痛快快地大笑几声。 文佳木也笑得脸颊发红,眉目生辉。 “木木你真漂亮。你如果好好打扮打扮,一定比我美。”赵雅雯捏了捏好友肉呼呼的腮帮子。 文佳木羞涩地摆摆手,又珍而重之地抱了抱好友,这才与她分头朝各自的目标走去。她的人生路并不太长,可是她希望自己爱着的人都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很长。 --- 文佳木通过中介机构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她打电话问过赵雅雯的意见,当即就掏出银行卡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和押金。 完事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去舅舅家接姥姥。 受到儿子拖累,文佳木的舅舅赵斌住在s市最偏僻的一座城中村。村里人都是互相认识的,看见文佳木从街口走过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淑芳,淑芳,你家木木回来了!”一位老邻居不等文佳木敲门就先兴匆匆地喊起来。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班?”文佳木的舅妈孙淑芳从简陋至极的水泥平房里走出来,上下看了看外甥女,皱眉道:“你怎么空着手来?” 这话问的真不客气。空着手就不能登你的门了?老邻居嫌弃地撇嘴,然后轻轻推了推僵站在门口的文佳木。 文佳木这才跨进家门,心里升腾的不是怀念,而是抗拒。 在这里,她曾经被打骂,被追赶,被驱离。在这里,她得不到快乐,得不到关怀,得不到温暖。看见舅妈长满斑点和皱纹的脸,她甚至会产生呕吐的欲望。 当抗拒达到一定程度时,胃部是首先做出反应的。 文佳木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肚子,嗓音沙哑地喊了一声:“舅妈。” 一名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从屋里走出来,扬起下颌,理所当然地吩咐:“姥姥想吃榴莲,你去村口的水果店买一个榴莲回来。” 这人就是文佳木的表姐赵菲。 姥姥从来不吃榴莲,她总说那东西很臭,闻着不舒服。真正想吃榴莲的人是赵菲。这一点文佳木是知道的。 她习惯性地想答应,却又及时抿紧了唇瓣。 时光倒流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早晚会死。她反抗了同事,愚弄了流氓,还跟叶先生一起跳了楼。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会害怕这个家? 既然这个家带给她太多痛苦的回忆,那么她永远离开就是了。 想到这里,文佳木摇摇头,越发坚定了带走姥姥的决心。 不等她拒绝,孙淑芳又交代道:“多买几个。留两个我们自己吃,另外再拿上几个送去小李家。” 小李是赵菲的未婚夫,两人很快就要举办婚礼。 一个榴莲至少也要一百多块,几个加起来就是几百块。而此时的文佳木工资很低,花几百块去买水果,这样的开销对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经历过一次死亡,对舅妈和表姐说一句“不”,对文佳木而言已不算是难事。 “我和姥姥都不吃榴莲,你们自己去买吧。”她淡淡开口,然后绕过两人往里走。 “你说什么?”孙淑芳以为自己听错了。 站在院子外面看热闹的老邻居故意提高音量喊道:“木木说她和她姥姥都不吃榴莲,让你们自己去买。几百块钱而已,你们不会是买不起吧?” 孙淑芳是个极要脸面的人,哪怕家底都被儿子掏空了,她也总喜欢对着街坊邻居吹嘘自己多么多么有钱。 如今被激了一下,她只得从衣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扔给女儿,脸颊却憋成了青紫色。 文佳木这个野种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只要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赵菲才不管钱是谁出的,立刻便喜滋滋地走了。 孙淑芳恶狠狠地瞪了邻居一眼,然后才转身回屋。 文佳木推开姥姥的房门,却见她正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糊纸箱子。她老了,耳朵有点背,没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这个房间位于西北角,只几平米大小,放一张桌、一张床,空间就已经不够用了。它还紧挨着厕所,不但通风不好,亦很难照见阳光。 让老人住在这种既昏暗又潮湿的地方,对他们的健康是极其不利的。 看见姥姥佝偻而又瘦弱的背影,文佳木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地上拉长的影子引起了姥姥的注意。她抬起头,用浑浊的双瞳迟疑地看过去。 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眸叫她无法辨认外孙女的脸庞,可是那熟悉的气息和瘦弱的剪影却让她知道,自己最牵挂的人回来了。 “木木?”她连忙放下糊了一半的纸箱子,踉跄着站起来。 “姥姥!”文佳木冲上去,紧紧把老人抱进怀里。 她错了,这个家不是没给过她温暖。 这个家因为有了姥姥,才让她获得了唯一的温暖。 第26章 “我要带姥姥走。”文佳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姥姥正戴着老花镜,一刻不停地糊着纸箱子。 “带她走什么意思?”孙淑芳立刻警惕起来。 文佳木知道她在警惕什么。为了让姥姥在这个家里过得好一点,文佳木每个月都会给舅妈打三千块钱。而姥姥自己也会糊一些纸箱子,收一些废品,多多少少也能挣到两千块。 三千加两千就是五千块,这笔钱对一家子都无所事事的舅舅、舅妈而言是唯一的收入。 如果文佳木把姥姥带走了,这笔收入就没有了。 想也知道,孙淑芳绝对不会同意。 文佳木回头看了看手一直在抖,却还是坚持不懈地糊纸箱子的姥姥,心里的怒火一点一点燃烧起来。 姥姥年纪都这么大了,这些人还在压榨她的劳动力,把她当成赚钱的工具。难道他们的贪欲就没有止境吗? 然而转念之间,文佳木又颓然地熄灭了眼中的怒火。如果贪欲有止境,那还能叫做贪欲吗? 她垂下头,默默调整呼吸,抬起头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懦弱表情,嗓音也怯怯的,“我想带姥姥回去住一阵子,顺便带她旅旅游。” “住多久?”孙淑芳依然警惕。 “住一个月。”如果说两个月或者三个月,那就等于舅妈会损失一万块或一万五,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孙淑芳皱着眉头考虑,始终未曾松口。瞥见女儿拖着一箱榴莲走进院门,她嘴唇一翘,忽然说道:“行,我去给你姥姥收拾东西,你顺便陪你表姐逛逛街吧。她快结婚了,很多东西要买。” 这话不用说得太清楚,其中的意思文佳木已经明白了。 陪着逛街是假的,帮着付账才是真的。结婚用品大多昂贵,只是几套床品就得花几千块。 说到底,文佳木今天要是不出血,孙淑芳是不会放她走的。这个外甥女向来是她榨取钱财的工具。 与母亲保持高度默契的赵菲立刻跑进屋,兴匆匆地说道:“好啊好啊,我正想逛街呢。木木,我们走!”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亲亲热热地喊文佳木一声“木木”,否则文佳木在她眼里就只是个讨人厌的拖油瓶。 文佳木为了带走姥姥,只得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 文佳木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一只手搀扶着姥姥,亦步亦趋地跟在赵菲身后。 文佳木的姥姥名叫崔松菊,今年已七十岁了,走路颤巍巍的,必须杵一根拐杖。她一边走一边问:“这是哪儿啊?这里真亮堂。” s市最豪华的商场能不亮堂吗?在这里面买东西,随随便便就能花出去上万块。 赵菲的贪婪已远远超出了文佳木的预料。她不是带文佳木来买结婚用品的,而是来买奢侈品的。钱不是她自己赚的,她花起来当然不心疼。 文佳木看穿了表姐的小心思,却没有多说什么。 赵菲走进一家卖服装的门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货架。文佳木抬头看了看悬挂在门店上方的巨大logo,差点被闪花眼。 人生读档中 第23节 这个品牌是尽人皆知的蓝血品牌,一件t恤至少也要几千块。 赵菲的贪心再次让文佳木大开眼界。 “木木,这里太亮了,姥姥眼睛疼。”崔松菊紧紧拽住外孙女的胳膊,将她往外拖。 “姥姥别怕,我们进去等表姐买东西,买完我们就出来。”文佳木轻轻拍打姥姥手背,耐着性子安抚她。 她知道老人家不是怕亮,而是怕花钱。这种太过高档的地方会让生活极度窘困的人产生天然的恐惧感。站在这里,有些人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曾经的文佳木也有这样的感觉,但现在…… 还是那句话,她连死都不怕了,又怕什么呢? 她牵着姥姥慢慢走进去,一路上都在耐心安抚。而赵菲已开始了疯狂地试穿。 “这件、这件、这件,都拿来给我试一试。这个包包好看,给我背一下。欸,那个包也好看,一起拿过来吧。” 赵菲把柜姐支使得团团乱转。像她这种人是不会被财富的光芒所摄的。她只会凶狠地扑向财富,极尽所能地掠夺。 文佳木牵着姥姥坐在一旁的休息区等待。 无论赵菲试穿什么衣服,她都点点头,说好看。赵菲故意把印着价格的吊牌亮给她看,她也没有变脸色。 崔松菊却与她完全相反,只是一味摇头大喊:“不好看!太丑了!” 赵菲才不会听一个老太婆的意见。文佳木这个出钱的人都说好,也不怕衣服贵,她还顾忌什么?买买买就是了! 趁她走进试衣间的时候,文佳木打开手机银行,把卡里的钱全部转给赵雅雯。 崔松菊伸长脖子看了看外孙女的操作,然后抬头望天。 当赵菲穿着一条新裙子走出来时,不等外孙女开口,崔松菊已用力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件好看!” 赵菲震惊了,“奶奶你觉得这条裙子好看?真的吗?”她抚着裙摆再三确认。 老家伙之前件件都说丑,唯独这件说好看,难道是真的? “漂亮!特别的漂亮!”崔松菊竖起大拇指。 “好看的。”文佳木也轻轻点头,末了怂恿道:“把吊牌剪了,直接穿上吧。看来看去,这条裙子是最适合你的。” 于是赵菲完全相信了。她冲柜姐豪气万千地说道:“这件我要了,现在就穿上,你帮我把吊牌剪掉。” 柜姐立刻拿来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吊牌。 赵菲又指着货架说道:“还有这件、这件、这件,再加上那个马鞍包,我全都要了。” 她把自己看中的货品一件一件挑出来,心里也盘算开了: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要六万多,文佳木有存钱的习惯,工作三年下来,她手里的积蓄少说也有十几万。只花她这么点钱真不算什么。结婚的时候,文佳木给的红包要是不够一万块,她当场就要撕了她的脸!赵家真是白养她了! 这样想的时候,赵菲根本没意识到,文佳木并不是白白养在赵家的,她的母亲每个月都会寄数千块的生活费。 说得更难听一点,没有工作的赵家人根本就是靠文佳木的母亲在养活,等文佳木长大了,又是靠文佳木在养。 她们母女俩亏欠了谁也没有亏欠赵家人。 柜姐笑眯眯地去备货。 文佳木满脸平静地看着挥金如土的表姐。 崔松菊也同样满脸平静地看着放纵奢靡的孙女儿。 货品备齐,该结账了。文佳木把卡交给收银员,刷单的时候却失败了。 “对不起小姐,您这张卡余额不足了,您还有别的卡吗?”收银员欠身笑了笑。 文佳木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只有一张卡。” 崔松菊立刻说道:“余额不足就不买了,木木我们走。”她挽住外孙女的胳膊就想往外走。 “等等,你卡里怎么会没钱?你工资不是很高吗?你把钱花到哪儿去了?”赵菲连忙拦住两人。 “没钱就是没钱,你管我怎么花的?这是我的卡,又不是你的卡。”文佳木推开表姐,小心翼翼地护着姥姥往外走。 “你不能走!你今天怎么着都得帮我把这笔钱付了!”赵菲急忙追上去。 文佳木一把抱起姥姥,飞快冲出店门。姥姥挥舞着拐杖嘎嘎笑了两声,然后快活地说道:“好玩!木木这个好玩!”她没被外孙女的恶作剧吓到,反而很开心。 听见姥姥的笑声,文佳木也哈哈大笑起来。 柜姐冲站在店门口的两个帅气小伙喊道:“拦住这个女顾客,她身上穿的衣服吊牌都已经剪掉了,她想赖账!” 两个帅小伙立刻抓住赵菲,赵菲又是踢踹又是尖叫,模样狼狈地不得了。 “文佳木你回来!文佳木你给我付账!文佳木你等着,我出去之后一定让赵博涛打死你这个小杂种!” 一秒钟现出粗鄙原形的赵菲成了店内顾客们围观的对象。大家全都斜着眼睛看她,微扬的唇角挂满嘲讽。 被如此轻蔑的目光注视着,饶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赵菲也有些受不了了。 她咽下一口气,然后才狼狈不堪地说道:“这些东西我全都不要了。”说完就想回试衣间,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 “小姐,这些东西您不买可以,但是这条裙子您不能不买。因为您已经让我把吊牌剪了。”柜姐递上一张吊牌。 赵菲接过吊牌看了看,然后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 一万八!一条薄薄的裙子竟然要一万八!她没有工作,全靠男朋友养活,她上哪儿找来这一万八? “这么贵?你们抢钱啊?”赵菲尖叫起来。 “您表妹还在的时候,您可不觉得贵。”柜姐冷不丁地刺了一句。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人想占表妹的便宜,却没占着。她表妹比她聪明多了。 赵菲急得满头都是冷汗。如果她穿着裙子跑了,这些人肯定会把她扭送去公安局。在结婚的前夕因抢劫罪被警察抓走,她丢不起这个人! 把未婚夫叫来付账? 可是未婚夫已经给了二十八万彩礼,其中的十万还是借来的,他如今一分钱也没有。 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他一定会非常生气,甚至有可能告诉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本来就看不起没有工作的自己,再加上这件事,说不定连婚礼都会取消。 赵菲越想越慌,只好给母亲孙淑芳打电话。 彩礼全在孙淑芳那里,她有钱。 然而让赵菲没料到的是,孙淑芳也没钱。那二十八万彩礼已经被赵博涛拿去赌博了,为了避开讨债的人,不仅赵博涛躲得没了影儿,连赵斌都不见了。 闻听这个噩耗,赵菲竟然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赵博涛,我咒你在外面被人乱刀砍死!孙淑芳,赵斌,你们这两个重男轻女的老家伙,我咒你们断子绝孙!文佳木,你故意害我,你个白眼狼!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我恨你们一辈子!” 赵菲瘫坐在沙发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傻了所有人。 第27章 离开商场之后,文佳木猜到表姐一定会给舅妈打电话,然后舅妈又会跑来找自己算账,所以之前的出租屋是真的不能待了。 她把姥姥带回新租的房子,又给赵雅雯打电话,说了自己在商场戏弄赵菲的事。 赵雅雯在电话另一头笑得花枝乱颤,末了爽快道:“你别担心,我这就把钱打回你卡里,然后再叫一个搬家公司,咱们今天就把家给搬了。” 看着自己打出去的钱又回到自己卡里,文佳木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是紧接着,赵雅雯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木木,感谢你在遇见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还如此信任我。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咱们谁都不能失言!】 对文佳木来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把自己全部积蓄打给赵雅雯是最自然的选项。她从来不怀疑这笔钱会被吞掉。 然而在赵雅雯看来,这就是信任,这就是友谊,这就是她一辈子必须珍惜的东西。 于是她马上又添加了一句:【木木,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看见这两条短信,文佳木平静的眼眸终是泛起了波澜。她鼻头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与赵雅雯当一辈子好朋友,因为她已经没有一辈子了。她是注定要失言的。 不舍,难过,悲哀……种种复杂难言又无法开解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撞击,令她难过得想哭。 意识到姥姥正在新家的厨房里参观,她连忙躲进浴室洗了把脸。 “因为没有了下半辈子,所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文佳木,请你为了你爱着的人们好好努力吧!”直起腰,看向镜子里湿漉漉的脸庞时,文佳木默默对自己说道。 下午六点,搬家公司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新的出租屋。 “姥姥,你和我住这间房怎么样,是不是很敞亮?”文佳木征询了赵雅雯的意见之后为姥姥挑选了采光最好的一间房。 房子里挂着粉红色的碎花窗帘,铺着同色床单,还摆放着成套的木质书桌和衣柜。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光洁溜溜,空气里飘荡着洗衣液的淡香,吸入肺腑沁人心脾。 比起原先那个昏暗的小平房,如今这个家简直像天堂。 崔松菊咧开嘴呵呵直笑。 “好好好,咱们就住这儿,这儿好!”她轻轻抚摸着散发出阳光气息的床单,浑浊眼眸里满是留恋。 “明天我带你去定做一副假牙,你瞧你,说话都漏风。”文佳木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涌上一股酸楚。 姥姥没有牙齿就不能吃肉,所以平日里的饭食都很简单,拿一锅水煮一碗米外加一些青菜,也就对付了一天。 眼看着姥姥越来越瘦,文佳木曾几次提出帮姥姥装假牙,却都被舅舅拒绝了。他说那玩意儿太贵,自己消费不起。 于是文佳木只好把装假牙的钱给舅舅。 可是最后呢?这都已经过去一年了,姥姥的假牙还是没装上。那些钱到底花在了谁身上,文佳木心知肚明。 以前她总想着:等我有空了,我自己偷偷把姥姥带出来去配假牙。可是所谓的“有空”还未等到,姥姥就先去了。 为此,她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懊悔中度过。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这句话忽然回荡在文佳木耳边,令她心慌意乱。于是她立刻改口:“不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 “不去不去,那东西太贵了!”崔松菊连忙摆手。 “你不配假牙,我也不吃肉了,我天天陪你喝粥。”文佳木使出了杀手锏。 深知她是多么倔强的一个孩子,崔松菊不得不妥协,“行行行,我配。你咋这么多事呢?” 嘴里说着埋汰人的话,崔松菊却止不住地笑了。她笑的时候会露出缺了许多牙齿的牙床,看上去很滑稽,也很可爱。 于是文佳木也被逗笑了,却又默默红了眼眶。此刻的幸福满溢,对她来说多么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啊!她害怕梦醒之后自己依然什么都没有。 她仰起头,飞快眨了眨眼,然后跑回卧室帮姥姥拿外套。 就在这时,姥姥的老人机响了,铃声挺大的。 人生读档中 第24节 “喂,淑芳啊,你找我什么事儿?”姥姥乐呵呵地接通了电话。 听见舅妈的名字,文佳木连忙冲出去,紧张不已地看着姥姥。 老人机的音量都很大,不用开免提也能听见信道那头的声音。孙淑芳气急败坏地喊:“你和文佳木现在在哪里?我去她家找人,房东说她搬走了!你快把文佳木的新地址给我!” 文佳木正想摆手暗示姥姥别说自己的新地址,就听姥姥疑惑地问:“你说什么?淑芳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孙淑芳嘶吼道:“文佳木在哪儿?你把她地址给我!” “喂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淑芳,你再大点声。”崔松菊拧着眉头侧耳细听。 “老东西,你和文佳木到底在哪儿?菲菲被抓去公安局了!你让文佳木带上一万八去赎人!”孙淑芳尖利的吼声已经开始劈叉了。 站在一米开外的文佳木难受地揉了揉耳朵。这声音真是太有穿透力了。 “什么?你要王八?你好端端的要什么王八?菜市场里有卖的,你自己去买吧。” “不是王八,是一万八!那条裙子要一万八!” “只要一条王八啊?那两条你们也吃不完啊。” “老东西,我说的是裙子裙子裙子,你听清楚了吗?” “还想买茄子?菜市场里什么都有,你自个儿去看吧。王八炒茄子,你这配的是什么菜?算了算了,你们爱咋吃咋吃,反正我管不了。我和木木还有事,该挂了。”崔松菊极为平静地挂掉了电话。 信道被切断之前,文佳木还能听见孙淑芳几近崩溃的怒吼:“谁他妈要买王八和茄子!我说的是钱!你赶紧让文佳木给——” 最后一个“钱”字儿还是被无情掐断了。崔松菊把手机揣进兜里,摆手道:“木木,咱走。” 文佳木连忙收起瞠目结舌的表情。她没想到姥姥耳背的毛病已经这么严重了。 “姥姥,干脆我再帮你配一副助听器吧。” “你说什么?”崔松菊陡然提高音量。 “我说,我再帮你配——” 文佳木话未说完,下了班的赵雅雯就用密码解锁了房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姥姥,我是雅雯啊,您老人家还记得我吗?上回我和木木去您家看过您的。我还给您买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袄呢。您穿上可精神啦!” “你大点儿声,我姥姥耳朵不好使。”文佳木话刚说完,崔松菊就已经热情地拉住了赵雅雯的手,“记得记得,你是木木最好的朋友。以后我跟你们一块儿住,少不了要麻烦你。你要是觉得哪里不方便,一定要跟我说啊。” “没有不方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巴不得和您一块儿住呢。” 赵雅雯抱了抱这个可爱的老太太,然后偷偷掐了文佳木一把,小声嘀咕:“姥姥耳朵哪里不好使?” 文佳木愣了愣,然后便捂嘴低笑起来。原来刚才姥姥是在演戏。论起对付极品,姥姥比她有办法多了。所以哪怕她已经长大了,姥姥还是在保护着她。这一点从来没变过。 “姥姥,我好想你。”直到此时,文佳木才把深埋在内心的怀恋与不舍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 她从背后抱住姥姥,把泛着泪光的眼藏在姥姥温暖的颈窝。 “姥姥也想你。”崔松菊握住外孙女的手,嗓音带上了哽咽。她已经老了,她能感受到外孙女身上的气息有了变化。 她仿佛经历了死亡,又获得了重生,然而这重生却让她背负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她眼睛里总是藏着悲伤。这份悲伤是不能向任何人诉说的。 这才是崔松菊答应与外孙女一起住的原因,否则她一只脚都踏进了棺材,干嘛要拖累外孙女? “快别肉麻了。以后一起住就不用想来想去了,你们天天都能见面。”赵雅雯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看,我买了一条鱼和一块豆腐,今天晚上我要大显身手给姥姥做好吃的。”她记得姥姥牙口不好,吃不了太硬的食物。 她一个外人都能记住的东西,舅舅舅妈却毫不在乎。想到这里,文佳木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她庆幸自己还有机会重来一次,然后去挽回一切错误。 “你在家做饭吧,我带姥姥去配假牙。”文佳木挽住了姥姥的手臂。 “我认识一个牙科医生,他技术很好,还可以帮你们打折。我把他名片找出来,你加一下。”赵雅雯拿出手机翻查微信通讯录。 听说可以打折,文佳木连忙站定了。这时候,她的存款不多,工资又低,凡事都要精打细算。 她顺手也翻了翻自己的微信,却发现赵菲连着发来了七八条语音。 “赵菲被放出来了。”文佳木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姥姥。 能发微信就表示警察已经放人了。赵菲毕竟是姥姥的亲孙女,姥姥也是会担心的。 崔松菊果然松了一口气,关切地询问:“你怎么知道?” “她给我发微信了。”文佳木点开一条语音让姥姥听。 赵菲气急败坏的声音随之响起:“文佳木,我出来了!李理知道我被警察抓,立刻就来救我。我用不着你帮忙!你在哪里?我妈说你搬家了?你是有预谋的吧?你他妈故意整我,然后躲起来看热闹!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李理的爸妈很生气?如果我被退婚了,我会杀了你!” 这条语音播放完,系统立刻播放第二条:“我一定会杀了你文佳木!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你就是个畜生,你白眼狼……” 后面一连串语音都是恶毒的谩骂。 崔松菊脸上的担忧慢慢消失了,然后叹息着摇摇头。 这些儿孙啊…… 第28章 赵雅雯伸出胳膊去抢文佳木的手机。他妈的!她今天一定要跟赵菲这个小贱人舌战三百个回合!她占人便宜还有理了? 文佳木躲开了赵雅雯的手,目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她知道赵菲为何这么生气,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婚事会受到影响。 此刻的她是真的很爱李理,哪怕李理没有钱、没有权,长得也不高大英俊,完全不是她理想中的模样,她依然想和李理在一起。 嫁给李理是赵菲的梦想,所以她反抗父母,反抗兄长,反抗一切反对他们的人。 为了李理,她豁出去了。 可是三年后,赵菲终究还是会被李理抛弃。李理拼了命地工作赚钱,赵菲就拼了命地花钱。她以为嫁过去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道婚姻只是人生旅程的一个新起点。这条路还很长很长…… 文佳木从未来回到了过去,所以她知道赵菲的结局。 她不喜欢这个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人也是姥姥的亲孙女儿,与姥姥血脉相连。 “喂,赵菲?”文佳木走到外面的阳台,拨通了赵菲的电话。 “文佳木,你在哪儿?你他妈还敢给我打电话?你不怕我撕了你?有本事你躲一辈子,别让我找到,不然我……” 后面全都是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谩骂,由此可见赵菲已把文佳木恨进了骨子里。 文佳木的语气却格外平静:“你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我就马上给你转一万八过去。” “你转什么一万八?你要气死我啊?”赵雅雯却不干了,气势汹汹地走到阳台。 崔松菊也连忙跟过去。 同样是姓赵的,而且脾气也很火爆,但文佳木却总是觉得比起赵菲,赵雅雯才应该是自己的亲姐妹。 她抬起手臂来回摆动,意思是让赵雅雯先别急,自己有分寸。 赵雅雯果然消了声,气呼呼地站在一边旁听。看见崔松菊杵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她连忙搬来一张椅子让老人家坐。 文佳木伸出手想摸摸赵雅雯的脑袋,却被对方翻着白眼避开了。 文佳木无奈一笑,又帮姥姥理了理鬓边的一缕头发,然后才看向外面的夕阳,徐徐开口:“赵菲,我问你,李理来接你的时候他着急吗?” 赵菲不答反问:“你真的会给我转钱?”对她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得靠后。 “你要是不听我说话,我绝对不会转钱。你要是听我说完,我可能会转。你听不听?”文佳木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赵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文佳木,你变了!” 她都快不认识现在这个文佳木了。曾经那个胆小懦弱,没有主见,又逆来顺受的小野种哪儿去了?现在这个文佳木三两句话就能把别人说服,还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本事? 然而不管文佳木变成什么样子,对赵菲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听文佳木说话,钱一分没有。如果听她说话,就有钱拿。哪怕文佳木是诓人的,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赵菲也得顺从。 于是她极不耐烦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李理来接你的时候,他着急吗?” “着急,都急哭了。” “为了娶你,他在外面借了很多债,他哪儿来的钱给你付款?” “他找人借的。为了捞我,他到处求人,还给人跪下了。他一个外人对我都这么掏心掏肺的,你是我表妹——” 文佳木打断了赵菲的话:“他不是外人。结了婚,他就是你的丈夫,从此以后他就是你最亲的人,这种亲密程度超过了父母,超过了兄弟姐妹,甚至超过了孩子。孩子长大了会离开你,只有李理会陪你过一辈子。他不是外人。” 赵菲陷入了沉默。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不那么烦躁了,沙哑的嗓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柔软:“你说得对,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 丈夫这个词让她觉得很新鲜,也很温暖。 文佳木叹息道:“赵菲,那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们只能捡赵博涛不要的衣服穿,用赵博涛用剩的玩具,吃他吃剩的东西。赵博涛不想走路上学,你爸妈就给他买自行车,我们只能跟在后面跑。 “赵博涛生病了,你爸妈急得马上送他去医院。你生病了,他们用被子把你一裹,说睡一觉就好。要不是姥姥坚持要带你去看医生,你那天就病死了。盲肠炎不是裹一裹被子就能好的。” 赵菲彻底没了声息。她的思绪也被带回了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 文佳木忽然转变话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赵菲。现在你生病了,会有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你。现在你累了,会有人给你一个肩膀让你靠。现在你遇见困难,会有人为你奔走,为你哭,甚至为你跪在地上求人。现在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你有人爱,有人疼,有人护了。” 赵菲沙哑的嗓音传来:“是,你说得对。我现在不一样了。”话落之后,一道轻微的哽咽随之响起。 赵菲哭了。 她终于明白李理之于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不仅是她的梦想,还是她的救赎。 说得老土一些,李理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他照亮了她。 文佳木轻轻叹息,又问:“李理急哭了,你在做什么呢?你有安慰他吗?你有抱他吗?你有感谢他吗?你有向他道歉吗?” 轻微的哽咽忽然冻结了。赵菲在电话另一头喘息,却没回答。她脾气向来不好,在气疯的边缘又怎么会顾及李理的感受呢? 文佳木笃定道:“赵菲,你什么都没做吧?你不仅什么都没做,还拿李理撒气了吧?李理为你付出的一切,都被你视作理所当然。他为了娶你,跟他父母吵过多少次架,你还记得吗?你信不信他现在依然在跟他父母吵架。无论父母说什么,他都会维护你,也一定会娶你,你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相信。”赵菲已经由哽咽变成了低泣。 文佳木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赵菲,你记住此刻的感动。也记住,现在的你有多感动,去警察局捞你却被你无缘无故臭骂一顿的李理就有多心冷。 “人的心一旦彻底冷透了就永远都热不回去了。赵菲,你想让李理对你心冷吗?你想,你就一直这么作下去。你不想,你就好好改改你的臭脾气。 “婚姻里如果总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在走,累到极点的时候,被背负的那个人一定会被扔下的。赵菲,你想被扔下吗?” 赵菲许久不答,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哭泣。 人生读档中 第25节 只要一想到李理急急忙忙跑来警察局赎自己,膝盖跪得淤青,双眼熬得通红,却被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场景,赵菲就心痛到几欲窒息。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没有良心。如果文佳木不提,她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做错了多少事。 “人心真的是一点一点冷下去的。赵菲,李理已经开始对你心冷了,你好好珍惜吧。”这是文佳木唯一能做的。 她不喜欢赵菲,却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落到那样惨淡的结局。 离婚那天,赵菲站在民政局门口哭了整整六个多小时,谁劝都不肯走。她把离婚证撕碎,洒得满街都是。 她疯癫绝望的模样文佳木至今还记忆犹新,所以她觉得自己应该为赵菲做些什么。 赵菲的哭泣声停止了,然后电话被匆匆挂断。 “她会不会去找李理道歉?”赵雅雯好奇地问。 “她会的。她很爱李理。”文佳木摇头叹息,然后打开微信,准备给赵菲转账。 “你还真的给她一万八啊?”赵雅雯不赞同地撇嘴,却没有上前抢夺手机。她其实也是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女孩,只是嘴皮子比较厉害而已。 “木木,你拿着这个。”崔松菊伸出自己的拐杖。 “什么?”文佳木把钱转走之后才满脸疑惑地看过去,“姥姥,你给我拐杖干嘛?我能走路。” “不是,是这个。”崔松菊拧开拐杖的把手,从中空的管子里取出一本存折。 为了躲避儿子和儿媳妇的搜刮,她早已练就了一手藏东西的本事。 文佳木接过存折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有十六万存款。姥姥的收入来源非常有限,她得糊多少纸箱子,捡多少汽水瓶才能凑齐这十六万? 这是姥姥的血汗钱啊! 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个存折就是上辈子被赵博涛偷走的姥姥的棺材本。正是因为这笔丢失的十六万,姥姥才会活活气死。 “这笔钱我不能要!”文佳木连忙把存折还回去,脸色一片煞白。 对她来说,这笔钱是不祥的。 “你拿着!这是姥姥给你和菲菲存的嫁妆!姥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等着你们出嫁呢!你八万,菲菲八万,怎么样?姥姥厉害吧?不过菲菲那八万我先不给她,你帮姥姥保管着。她花钱没个数,会用光的。等她有困难的时候你再拿出来。”崔松菊得意地笑了。 她咧开嘴,露出稀疏的牙齿和萎缩的牙床。 这个笑容并不好看,却让文佳木产生了痛哭一场的冲动。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笔钱不是什么棺材本,而是姥姥为自己的孙女们准备的。换言之,姥姥不是被赵博涛气死的,是忧心孙女们的将来,所以郁郁而终。 难怪她死的时候紧紧握着文佳木的手,一声接一声地说:“姥姥对不起你,姥姥对不起你……” 这份爱远比生命更沉重,也比血脉更紧密。 这份爱,比穿越时空而来的文佳木的爱,要炽热得多。 当姥姥把存折塞进文佳木手里时,文佳木像是被烫伤了一般,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姥姥嚎啕大哭。 逆着时光,逆着天意,逆着命运而来,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终于在此刻变作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却是赵菲拒绝了那笔一万八的转账。 向来爱财如命的赵菲,似乎也有了一些改变。 第29章 当天晚上,文佳木帮姥姥配了一副假牙,第二天她以购买家具为由,让赵雅雯帮自己多请一天假,然后一个人偷偷摸摸去医院检查身体。 她以为三年前的自己应该是健康的,如果提早发现病情,治愈的希望应该很大。 可是医生看完ct片,神情还是非常凝重。 “你把你家属叫过来吧,我想跟你家属谈一谈。”还是同样的话。 于是文佳木明白了,这个病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会跟着她一起走。 “医生,不用找家属了,我知道我得的是脑瘤。瘤子长在脑干里,位置很深,手术成功率很低。如果不动手术,再过半年,等肿瘤扩散了,我可能会瘫痪、失语、昏迷,然后死亡。 文佳木把第一次看病时医生对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现在这个医生感到非常惊讶,上上下下打量了文佳木一遍,问道:“你是学医的?” “我不是学医的,但是我能看懂ct片。谢谢你医生,这个病我不治了。”文佳木苦笑摇头,然后站起身礼貌告辞。 上一次,她会因为治不治病而犹豫痛苦。可是这一次,她却已经彻底平静了。死亡让她看透了很多东西,也让她明白了什么该舍什么该留。 这条命她是留不住的,所以她得把钱留下。手术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二十,那就是死路一条。与其花费几十万手术费去挽回一条无法挽回的命,她更希望用这笔钱安顿好姥姥的未来。 她很想给姥姥养老送终,可是她做不到了。 趁现在还有时间,她得多挣一些钱。姥姥替她攒嫁妆,她就帮姥姥存养老本。对了,父亲留下的房产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可以卖掉。 到时候她会拿这些钱帮姥姥安排一个高档养老院,再留一部分给雅雯,求雅雯定时去养老院看看姥姥,别让她孤单。 如果可以,她还想让雅雯帮姥姥安排后事,因为那个时候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不过只要她还在,这些话她就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爱着的人来分担这些痛苦和绝望。 想到这里,文佳木当天就乘坐火车回了老家,把父亲留给自己的房子挂在中介售卖。 晚上,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赶回来,陪姥姥吃饭。 吃完饭,她走进厨房洗碗,暗暗下定决心要留一份遗嘱,把所有钱款做一个详细的交代。 她想着想着竟低声笑了。死亡的逼近没有让她乱了方寸,反而让她满足于对亲人朋友的无私付出。 她会安排好一切,把所有错误和不幸都挽回。 翌日,文佳木怀着这样的信念精神奕奕地去上班。可是,走到公司楼下,乍然遇见与贝琳娜并肩而行的叶先生时,她的心还是彻彻底底乱了。 她猛然停在原地,眼里倒映着叶先生高大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坠入深渊的景象。 揪心的痛苦像肆掠的刀刃,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然而在痛苦消退之后,又有一股狂喜急切地涌了上来。 叶先生还活着。 他俊美的脸庞落满微白的晨曦,深邃眼眸里充斥着坚定与自信。他没有遭到致命的打击,也没有被抛弃,被背叛,被定罪。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便迈开长腿加快了步伐。他也有早到半小时的习惯。 文佳木像游魂一般追随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脸上带着恍惚又动容的表情。 她微红的眼眸早已被朦胧的水雾遮蔽,只是轻轻一眨,便有泪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 “木木你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干嘛?”赵雅雯追在文佳木身后大喊。 意识迷离的文佳木却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她只想再看叶先生一眼,确定他真的还在,也一切都好。 已和贝琳娜走进电梯的叶淮琰听见喊声立刻按住了开门键,极有耐心地等待。 看见红着眼眶与自己相对而站的女孩,他不由愣住了。 他当然认识文佳木,但因为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原因,他必须装作不认识对方。他点点头,态度颇为疏离地问:“你不进来吗?” 听见这道无比熟悉也无比悦耳的嗓音,文佳木眼睛一眨竟落下两滴泪。 太好了,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叶先生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文佳木的眼眶越来越红,鼻头越来越酸,但蓄积在漆黑眼眸里的泪珠却再也没有滚落。这是公众场合,如果她表现得太反常,叶先生会感到困扰的。 “我不上去,我等我朋友。”文佳木摇摇头,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正所谓“近情情怯”。看见叶先生一切安好,那种强烈的渴望和庞大的思念反而淡去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胆怯和自卑。 她没有勇气走进去,站在英俊非凡的叶先生身边。 她摇头的时候,蓄满了眼眶的泪珠还是滚落了两颗,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板上。 叶淮琰皱紧眉头,定定地看着文佳木的脸,然后又看向地板上微微散发出晶亮光芒的两滴水迹。 说实话,他与这个女孩只有一面之缘,根本算不上熟悉。 可是,看见文佳木哭泣时,他竟产生了恍惚的感觉。他觉得这两滴泪并非落在了地上,而是落在了自己脸上。它们是苦的,涩的,咸的,却又仿佛带着一丝甜。 他竟像是尝到了这些眼泪的滋味,心脏随之发闷。 叶淮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那里残留着点点滴滴的热痕,仿佛真的有泪珠落在上面。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叶淮琰的眉头越皱越紧,心情也跟着一阵起伏。他招呼道:“进来吧,我们一起上去。” 文佳木一边摇头一边擦掉眼角的泪珠。 “有虫子跑到我眼睛里面去了。”她干巴巴地笑着,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嗯。”叶淮琰不冷不淡地回应了一声,却没有相信这个借口。 他能感觉得到文佳木的心绪很乱。她似乎藏了很多事。 就在这时,赵雅雯赶到了。看见电梯门开着,她不由分说便把好友推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轿厢里还站着两尊大佛。 靠,难怪木木不敢进! “叶总,贝总,你们早上好呀。”赵雅雯连忙挤出职业性的假笑。 叶淮琰嗓音清冷,却极为温和有礼:“早上好。” 贝琳娜斜着眼睛瞥了赵雅雯一眼,从尖翘的鼻端发出“嗯”的一声。她腰背挺得笔直,身上还穿着昂贵的套装,看着高傲极了。 每天都有好好打扮自己的赵雅雯被她衬托成了丑小鸭。 一点儿也不懂得打扮自己的文佳木只会显得更狼狈。她连忙往角落里站了站,尽量往后靠。 靠着墙壁,她就能偷偷摸摸多看几眼叶先生的背影。 然而她并不知道,从来不多看她一眼的叶淮琰,此刻也正透过光滑的金属门,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当这个女孩来到他身边,把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送入他鼻端时,他竟然会在瞬息之间获得平静。 这是一种很奇怪,却又很舒适的感受。 看着女孩依然有些发红的眼,叶淮琰从贴身的西装内袋里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帕递过去,“擦擦脸吧。” 人生读档中 第26节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诚惶诚恐地接过手帕,小声道谢。 这是第几条手帕了?她垂下头,默默品味着似涟漪一般泛上心头的窃喜。 叶淮琰也垂下眼睑,暗暗品评着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时光产生了某种倒置或错乱。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对话,他肯定经历过。但是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海马效应”?叶淮琰只能这么想,否则他找不出更好的理论来解释此刻的异样。 见文佳木只是捏着手帕,却不擦脸,神情还有些萎靡,他忍不住又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请假。画施工图是个精细的活儿,很耗心神,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来,让叶淮琰失神了几秒。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已带上了难以克制的关怀和担忧。 “我没有——” 文佳木正准备否认,贝琳娜已故作善意地开口:“她已经连着请了两天假了。眼睛哭得这么红,是失恋了吗?如果实在难过就回去吧,等心情整理好了再回来上班。” 贝琳娜知道叶淮琰不太喜欢设计部的人拿不痛不痒的借口请假,所以才会这么说。 叶淮琰对文佳木超出常理的关心让她的预警装置提前敲响。她对叶淮琰是志在必得的。 “我没有失恋。”文佳木急红了脸,小手一下一下快速摆动。 她不想让叶先生产生这样的误会。 叶淮琰皱了皱眉,却还是宽容地说道:“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别强撑——”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无比强烈的熟悉感让他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就在这时,赵雅雯开口了:“木木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失恋啊。她得了结膜炎,挺严重的,所以总是会掉眼泪。” 帮好友打完圆场,设计部的楼层也到了,赵雅雯立刻把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文佳木推了出去。 贝琳娜要去顶楼,也就没跟着下去。 电梯门缓缓合拢,挡住了叶先生俊美非凡的脸庞和过于专注的漆黑眼眸,文佳木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第30章 站在电梯里的叶淮琰觉得心中恍然一空。 文佳木秀丽的脸庞消失的一瞬间,他有些莫名的慌张。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反常的心理,于是只能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系得端端正正的领带。 “文佳木表现得怎么样?”叶淮琰看向贝琳娜,眼神里藏着关切。 贝琳娜皱了皱眉,然后摇头:“我不是太了解,她那个人总是悄没生息的,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叫不了解?这他妈叫上眼药吧!赵雅雯差点没被气笑。 叶淮琰却没听出这番话里的贬损之意,竟然点头道:“对,她是很沉默的,只知道埋头做事,不太爱说话。有时候我都加完班了,路过设计部还能看见她在加班。她很努力。” 这些话,于不经意间暴露了叶淮琰对文佳木的关注。 贝琳娜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泛着冷光。 赵雅雯这回不是被气笑的,是被逗乐的。妈耶,叶总这是什么直男思维?他完全听不懂贝琳娜这个小贱人话里有话啊! 于是赵雅雯立刻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是啊,木木太安静了,整天就知道埋头苦干,也不吭声。上回锦绣园的工程出了问题,修了一半的房子要拆掉重修,新的设计方案就是木木给的。听说锦绣园的刘工对木木很满意,直夸她在设计上有天赋。黄经理还说想把木木要到工程部去,她太能干了。 叶淮琰频频点头,神情很是放松。 “锦绣园的新方案是她出的?”他语气温和地询问。 “是呀。大家都怕工程再出问题,不敢接手,只有她不怕,她最傻嘛。”赵雅雯假装不认同地撇嘴,实则眼角眉梢都挂满了骄傲。 好友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 叶淮琰微微勾唇,清冷的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融融笑意:“那她的确很有才华。” 然后他略一点头,近乎呢喃地补充了一句:“看来她在公司里适应得很好。” 与此同时,他空落的心也慢慢被某种微暖的东西填满了。 赵雅雯深有同感地说道:“木木真的很适合这份工作。她超有天赋。” 她并不知道叶淮琰为何有此一语,贝琳娜却知道。因为文佳木的这份工作就是叶淮琰利用职权给她安排的。文佳木干得好了,叶淮琰当然会给予肯定。 他对那个女人的好感度和关注度一定又提升了吧?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贝琳娜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却因为骨子里的傲气,不曾当面询问叶淮琰。 --- 文佳木慢慢走到自己的工位,左右看了看。 她依然是最早到的,大家都还没来,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安静。她摸了摸放在电脑旁边的小花盆,又摸了摸自己闲来无事折叠的纸飞机,纸娃娃等小玩意儿,嘴角不由一翘。 然而很快,她的表情又充满了忧虑。 这个时间段,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已经在商讨联合打造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项目了吧?只要阻止叶先生设计出鹰之巢,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该怎么做呢?叶先生是公司副总兼设计部的部长,万丈崖的项目由他全权负责。我只是一个小职员,我有什么能力阻止他? 文佳木越想越头疼,于是只能捏着拳头敲了敲脑门。 所幸现在万丈崖的项目还在考察阶段,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 当文佳木趴在桌上愣神时,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到了,然后打开电脑闷头工作。 潘工拿着一张图纸走过来,让文佳木一个月之内一定要画完。 “好的,我知道了。”文佳木连忙撇开杂念,接过图纸。 这是一个地下停车场的施工图,而地下建筑最重要的便是功能区域的划分和防火隔离的设置。这两项工作非常繁琐,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大量精力才能规划清楚。 为了赶制这张图,文佳木曾从早上工作到深夜,还曾对着总也画不好的图纸哭鼻子。 可是如今再看,她竟觉得这张图是如此简单。 所以每一滴汗水和眼泪都不是白流的,岁月从来不会辜负努力的人。文佳木拿起图纸,在心里默默感慨。 坐在她右侧的小段伸长脖子看了看那张图纸,然后暗暗咋舌。她与文佳木一样,都是同期进入公司的,她知道这种图纸很难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文佳木今天晚上又要加班了。 心里怜悯着文佳木,小段支使起人来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她把自己的图纸摊开在文佳木面前,语气软软地说道:“小木,你帮我算一算日照好吗?我不太会。” 文佳木偏头看她,眼神有些复杂。 三年后,她狠狠反击了小段,也知道了小段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到三年前,她自然不会再纵着对方。 “好啊,我来帮你算。”她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便把自己的图纸推到小段桌上,笑着说道:“你来帮我做功能区域的划分吧。我俩互相帮忙,这样效率更高。” 那么大一个停车场,功能区域划分要搞到什么时候?光是上千个停车位的放置就够让人头疼了! 小段当即就变了脸色,连忙拿回自己的图纸,摆手道:“我还是自己来算吧,我本来就不太会,这个时候就应该多练啊。” 所以有些人就是这样。她可以驱使你,你却不能麻烦她。 早已领教过小段的自私自利,此时的文佳木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俯首工作。她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小段产生了“自己被扒光衣裳”的羞耻感。 又过了一会儿,廖姐从外面走进来。 她把一张图纸交给文佳木,理所当然地吩咐:“小木,帮我画一下墙体。” “好啊,廖姐你帮我弄一下防火分区。”文佳木还是那句话。 小段敏感地看了过去,然后露出微妙的表情。她觉得文佳木似乎改变了一些。对方虽然看上去还是很温吞,浑身却仿佛长满了看不见的刺。 廖姐冷不丁被刺了一下,不由愣住。 “你帮我,我帮你,这样才是正常的同事交往。你不帮我,只让我帮你,这就不叫帮,叫奴役。你不是我老板,你没有权力让我做分外的事。哪怕你是老板,不归我做的,我也不做,这叫各司其职。”文佳木平平静静地开口。 她终究还是撕破了这层脸。 再来一次,她不会浪费任何一点精力在这些人身上。她需要做的事太沉重也太庞杂,她必须全力以赴。 廖姐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你今天吃了炸药吗?叫你画张图而已,有必要这么夹枪带棒?” 文佳木挺直腰背,定定看着对方,“我说了呀,我帮你画墙体,你帮我画防火分区,这才叫互帮互助。我愿意帮你,你愿意帮我吗?” 文佳木把问题推回给廖姐。不就是道德绑架吗?这些人会,她也会。 所有人都用新奇的目光看了过来。老好人文佳木也会反击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廖姐圆圆的脸一时间涨得通红。这话让她怎么接?她要是说不愿意,岂不显得她很自私?她要是说愿意,文佳木的工作也太繁重了,她根本不想干! 两难之下,廖姐的鼻尖竟然急出了许多细汗。 文佳木这才重新趴回案头,一边画图一边徐徐说道:“以后找我帮忙的时候,请先想一想你能帮我做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帮我做,也就不要指望我能帮你。 “给我开工资的是公司,不是你,你的事不归我管。这里是职场,不是你家,谁都没有义务惯着你。如果连‘自己的事自己做’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学不会,那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当全职主妇吧。”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然后立刻改口:“不,不对,就算当全职主妇,你也是要做很多事的,你只能当个废物。” 这些话说得太直白了,却也道出了职场的真相。不少同事听了都在点头,对文佳木深表赞同。 小段抿抿唇,止不住地暗忖:靠,为什么我会觉得今天的文佳木很飒啊? 廖姐的面皮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难堪得厉害。她抢走那张图纸,恶狠狠地说道:“不画就不画,啰嗦什么!” 她再胡搅蛮缠下去只会显得她更不专业,也更叫人看不起。建筑设计师都是一群心高气傲的人,廖姐做不出撒泼打滚,高声骂街的事。 她狠狠瞪了文佳木一眼,然后乒铃乓啷地拉开椅子,伏案画图。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唯余廖姐呼哧呼哧的粗喘。看来她着实气得不轻。 小段同情地看了看廖姐,生怕她心脏病发作忽然昏过去。 文佳木却依然趴伏在案头,一笔一笔地画图。她完全不被外界所扰。 她太安静了,也太沉稳了,这本该是她的常态。可小段却觉得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封闭的心暗藏着某种波涛汹涌的情绪。 小段吐吐舌,从此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去招惹文佳木。 就在这时,贝琳娜走进办公室,冲文佳木招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文佳木放下笔,跟随贝琳娜走进办公室。 “明天我要去z市进行万丈崖的实地考察,你和我一起去。”贝琳娜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翻看。 人生读档中 第27节 文佳木心里微微一紧,然后马上答应,“好的。” 她知道贝琳娜为什么要带上自己。 贝琳娜患有恐高症,根本无法对万丈崖进行实地考察,所以她要带上老实木讷的文佳木,让文佳木假扮自己上悬崖,再用无人机和手机把万丈崖的风景拍摄下来,带回去给她看。 身为建筑师,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恐高。这是耻辱,也是必须隐藏的弱点。 上一次文佳木答应了,这一次,文佳木准备拒绝。 她不会再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任何不相关的人身上。当然,贝琳娜这种人也不值得她帮。 “贝总,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文佳木平静地说道。 贝琳娜正准备摆手,却又忽然顿住。 她抬起下颌,用傲慢的目光把文佳木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和淮琰是什么关系?当初你来面试的时候,是淮琰让我破格录用你。要知道,你是那一批求职者中条件最差的,你既没有学历也没有作品,更没有从业经验。要不是淮琰给你开了后门,你不可能进入叶氏。在你之前,淮琰从来不徇私。” 同样的对话却提早了三年发生,文佳木不由陷入恍惚。她在回忆自己上一次的回答。 为了避免叶先生被贝琳娜误会,也为了不干扰两个人的感情,文佳木把自己最难堪的伤疤揭开,将那血淋漓的疮口展示给贝琳娜。 她觉得这个人应该知道——叶先生是多么值得喜欢并珍惜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叶先生值得所有人喜欢,贝琳娜却不配。她总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抛下叶先生独自逃离。 一股怒气在文佳木的胸腔里燃烧。她抬眸看着贝琳娜,徐徐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叶先生招我进公司是徇私?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足够证明叶先生没有徇私。” “什么?”贝琳娜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她设想了千百种答案,却没想到文佳木会给出如此不要脸的回答。 “文佳木,你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贝琳娜气笑了。 文佳木点点头,语气极为淡然,“贝总,自知之明我当然是有的。在这三年中,我接手的工作没出过任何一次差错。甲方对我的表现一直很满意。你说我是那批求职者中条件最差的,可是你看,跟我同期招入公司的人,像小段,小李,小韩,却没有谁的工作能力比我更强。也没有谁的施工图画得比我更好。他们能干的工作,我能干;他们不能干的工作,我也能干。我的确没有经验和学历,可是我有才华和勤奋。这些优点你看不见,可叶先生是能够看见的。他和你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既是老总又是部长,而你只是首席的原因。” 狠狠刺了贝琳娜一下,文佳木停顿片刻,语气又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我想,我的工作表现不会让叶先生失望的。” 这话是叶先生亲口说的,于是她眼神里的光芒变得更为自信坚毅。 想到叶淮琰在电梯里,因着文佳木优异的表现而露出的温柔笑容,贝琳娜就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这两个人的默契,以及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和关注,都让贝琳娜如鲠在喉。 她真的很想反击回去,让文佳木这个女人明白什么叫做“天高地厚”,可是思忖半晌,她竟找不到任何驳斥的余地。 在这三年里,文佳木的表现的确很优秀。 贝琳娜把一支钢笔紧紧握在手里,以此来克制内心的愤怒和无力。她想要得到的答案一个字都没有,反而被明里暗里嘲讽了一顿。 最终,她只能吸口气,承认道:“你的工作表现的确很好。” 这个老实木讷的人,似乎也不是那么老实木讷!明天还要带她去万丈崖吗?可是不带她的话,没有人戴上口罩就可以假扮自己,毕竟她的身材和自己是最像的。 贝琳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等她考虑清楚,文佳木就颔首道:“谢谢贝总夸奖。贝总,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去吧。”贝琳娜被动地接受了她的离开,然后便打消了不带她去出差的念头。除了身材极为相近的文佳木,没有人能假扮她,也没有人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毕竟文佳木是办公室里嘴巴最紧的。 走到外面,进入无人的拐角,文佳木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这一次,她不会解释自己和叶先生的关系。 就让贝琳娜胡乱去猜吧。 第31章 第二天,文佳木登上了前往z市的飞机,同行的除了贝琳娜,还有叶淮琰、黄志毅等人。 飞机降落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酒店,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合作方见面。 是夜,在酒店的宴会厅里,廖秀兰和叶富华正端着酒杯,与长荣集团的负责人沈云浩聊天。 这个时候,又有一名身穿鹅黄色礼服的中年女人走过去,加入了这场谈话。不知她说了什么,几人全都朗笑起来。 “娜娜,快过来见见你廖阿姨,叶叔叔。”这个中年女人冲贝琳娜亲热地招手。从长相上看,她应该是贝琳娜的母亲罗西。 “淮琰。”廖秀兰也抬起手臂呼唤儿子。 看见叶先生和贝琳娜并肩走过去的背影,文佳木的心里涌出一股无比苦涩的滋味儿。她记起来了,三年后贝琳娜就曾说过:廖夫人和她的母亲罗西是密友,她们俩都很中意对方的孩子,所以积极地撮合这桩婚事。 如果没有鹰之巢的坍塌,叶先生和贝琳娜说不定真的会在一起。 文佳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叶先生身上移开,看向别处,继而瞪圆了眼睛。 她看见了叶繁! 那人穿着一条纯白的小礼服,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身边伴着保姆。 保姆俯下身,殷勤地问她想吃什么,她都只是默然不语。 如果周围没有走动的人群,没有明灭的灯影,亦没有吹动她裙摆的微风,文佳木差点以为她只是一个摆放在橱窗里不会动弹的瓷娃娃。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瓷娃娃就好了,那样叶先生便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拖入深渊。 文佳木眨了眨濡湿的眼瞳,心里充斥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无论怎样,她庆幸叶繁还活着。时光带给她最大的礼物是——在旧日之中,她可以遇见再也不可能遇见的人,然后去改变他们的宿命。 不管是哪位神明把我带回过去,我都必须谢谢您。文佳木在心里无比虔诚地祷念着。 她炽热的目光引起了叶繁的注意。 一动不动的叶繁终于偏过头看了文佳木一眼,然后露出厌恶的神色。她以为文佳木在窥探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然后脑补各种悲惨的故事,进而迸发出怜悯之情。 在过去的五年中,她承受了太多类似的目光。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关注和同情。 她岔开食指和中指,冲文佳木比划了一个挖眼睛的动作,然后摆摆手,让保姆把自己推到更安静的角落。 文佳木眼瞳微颤,继而心慌意乱地挪开了视线。她差点忘了,叶繁这个小恶魔是最敏感易怒的,一直盯着她看肯定会惹恼她。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家都饿了,纷纷去了进食区。 文佳木看见叶先生推着叶繁走向一张长桌,桌上坐着沈星朗、沈云浩、贝琳娜、黄志毅等人,于是端着托盘朝远离他们的桌子走去。 却没料黄志毅忽然招手唤道:“小文,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正好我们商量一下明天考察的事。” 听说有工作要谈,文佳木不得不走过去一一向大家问好。 发现桌边只有一个空位,而且紧挨着叶繁,她不由僵硬了一瞬,然后才极为拘谨地坐下。 敏感的叶繁察觉到她的抗拒,竟然转头看向她,发出轻微的一声嗤笑。 三年前的叶繁似乎比三年后的叶繁更为恶劣。是瘫痪造成的吗?文佳木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冰淇淋,心里胡思乱想着。 与此同时,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叶先生。 叶先生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西装的口袋里点缀着一条折叠成菱形的淡蓝色格纹手绢,黑曜石袖扣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内敛却又华贵的流光,却远不及他深邃的眼。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但仅仅只是随性打扮一番,也能展现出逼人的贵气。 一股浓郁的木质香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又顺着流动的空气钻入文佳木的鼻端。叶先生钟爱建筑,于是也钟爱来自于土地的气息。 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帮叶繁切牛排,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难以形容的优雅。 与他一样,贝琳娜、黄志毅、沈星朗、沈云浩这几人也都是贵气又高傲的。他们拥有着同样的家世和教育背景,所以才能如此融洽地待在一起。 走入这个餐桌的文佳木却像是一个外星来客,完全的格格不入。她廉价的穿着和不怎么高明的化妆技术都让她陷入了极度尴尬的窘境。 自卑、胆怯、沮丧,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了上来,让她不敢抬头。 贝琳娜瞥了耳朵通红的文佳木一眼,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有些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明明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却偏要厚着脸皮挤进来。 挤进来又能如何呢?只能认识到自己有多么不堪而已。 贝琳娜眼波流转间竟轻轻笑出了声,然后便与叶淮琰聊起了曾经在国外读书的趣事: “淮琰,你还记得我们春假时偶然在一个小村落里发现的酒庄吗?种满葡萄树和玫瑰花的那个。” “记得,怎么了?” “你说那个小酒庄的酒味道非常特别,怕回国之后就再也喝不到了。前一阵儿,我让我妈妈去了法国一趟,给你带回来两瓶。” “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在玫瑰花园里喝醉了,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贝琳娜刚说完这句话,餐桌上就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文佳木心惊肉跳了一瞬,还以为是自己控制不了心中的嫉妒,把什么东西给摔了。可是抬头一看她才发现,竟是黄志毅重重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沉声说道:“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你们继续。”他抬眸看向贝琳娜,瞳仁里闪烁着幽暗的光。 文佳木若有所思地看了黄志毅一眼,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贝琳娜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转而与沈星朗说话:“沈小姐,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是伦敦大学,你呢?” “我是麻省理工的,我和淮琰是校友。” “是嘛,我哥是剑桥大学毕业的,刚开始学的也是建筑,后来转了金融。” 沈云浩立刻放下餐刀,叹息道:“所以我后来一直觉得很遗憾,没能坚持自己热爱的东西。看见你们,我是真羡慕。” 大家纷纷低笑起来,又各自谦虚了一番。看似简短的几句话,实则已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 贝琳娜这是在探明沈星朗的底细,同时也在展现自己的优秀。沈星朗拼不过她的学历就搬出了更优秀的兄长,并炫耀自己显赫的家世。 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 文佳木抹掉额头的冷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这种战争太可怕了,她们该不会把她也卷进去吧? 果然,她听见了贝琳娜含笑的声音:“文佳木,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问,当初招聘的时候,简历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出差前一天,贝琳娜还曾拿学历问题来讽刺文佳木,她不可能只隔了一天就忘记这件事。 文佳木握紧勺子,闷声报出校名。 贝琳娜挑挑眉,故作惊讶地说道:“啊,你不是老八校毕业的吗?那你也没留过学咯?” 文佳木点点头,耳朵慢慢变红了。如果贝琳娜既想压过沈星朗一头,又想羞辱自己,那她成功了。 叶淮琰却在这时忽然说道:“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走哪条路线?有地图吗,给我看一看。” 沈云浩立刻让助理去拿地图,其余人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工作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仅仅只因为叶先生的一句话就结束了。 人生读档中 第28节 一瞬间被所有人忽略掉的文佳木竟产生了如蒙大赦的感觉。她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偷偷看向叶先生,眼瞳里蒙上一层潮湿的水雾。 她知道,叶先生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他察觉到了她的难堪,然后不着痕迹地帮她化解了贝琳娜的刁难。 无论时光怎么流转,他依旧是他,他的温柔永远都不会改变。 文佳木低下头假装吃冰淇淋,眼眶却悄悄湿润了。 真好啊。这个世界因为有叶先生,所以才会这么温暖美丽。本来就很甜的冰淇淋此刻竟似甜到了心坎里。 叶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桌上的每一个人,最终把目光长久地定格在文佳木身上。 过了足足半分钟,文佳木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成了小白鼠在研究。她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问道:“怎么了吗?” “不,没怎么。”叶繁摇摇头,笑容却十分诡异。 文佳木害怕被坑,便没再跟叶繁搭话。 叶先生和沈云浩正在商量明天考察的事,在座的各位要么是总裁,要么是高管,只有文佳木是个小职员。她完全插不上话,百无聊赖之下就拿起一张餐巾纸,折出一只小白马。 叶繁问也不问就把小白马夺过去,用指头戳来戳去地玩。 “这东西真丑。”玩了片刻,她不屑地嘲讽了一句。 文佳木拳头硬了。这个小恶魔能不能说人话?要不是看在叶先生的面子上,她才不会搭理她! 叶繁抽出两张餐巾纸,折成两个巨大的翅膀,用牙签固定在小白马背上。 “看见了吗?这才叫创意。”她把这匹飞马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文佳木的餐盘上,语带得意地说道。 加了一双丑不拉几的翅膀而已,这叫什么创意?文佳木在心里吐槽,却忍不住碰了碰小飞马的翅膀。 叶繁轻笑一声,转而对兄长说道:“我要吃冰淇淋,你帮我去拿。” “不行,天冷了,你不能吃冰的。”叶淮琰抬起头,沉声拒绝。 “吃一点点也不行吗?” “不行。” “那我想吃三文鱼刺身。” “不行,生冷的东西你都不能吃,我让人给你端一碗热汤过来。”叶淮琰冲保姆招招手。 叶繁握紧刀叉,语气也变得急促:“我明天想和你们一起去万丈崖。” “不行,那上面太危险了。”叶淮琰再次拒绝,而且语气逐渐变得严厉。 叶繁用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兄长,然后便一声不响地掀翻了面前的餐盘,把一大团意大利面扬到叶淮琰脸上,同时也打翻了周围的几个酒杯。 餐桌上汁水横流,浓汤四溅,一片狼藉。 丁零当啷一阵乱响过后,现场死一般寂静。 第32章 叶繁毫无预兆的爆发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不行、不行、不行,除了说这两个字,你还会说什么?我干什么都不行,那你让我干什么?我只是瘫痪,不是坐牢,你也不是我的牢头。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叶淮琰,你把我害成这样还不够吗?你还想把我逼死吗?我死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叶繁每说一句就用拳头狠狠捶打餐桌,把放置在上面的东西弄得东倒西歪,叮铃作响。 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不知何时冒出许多红血丝,看着格外狰狞。 宴会厅里所有人都目光惊讶地注视着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何会发疯。 叶富华和廖秀兰忧心忡忡地走过去,几名服务员也慢慢靠近。 叶淮琰却冲这些人举起手,做了一个不要多管的手势。 他拿起餐巾从容而又优雅地擦掉脸上的酱汁,表情始终是镇定自若的。饶是遭遇了如此难堪的事,他也并未显现出半点局促或愤怒。 对于这个身体残疾的妹妹,他拥有无限的包容心。 “我是为你好。”他语气温和地说道。 “又是为我好!我最恨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你真是为我好,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叶淮琰,你害了我一辈子!你总说要补偿我,结果呢?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他妈整天像坐牢一样——” 叶繁越说越激动,连脏话都冒了出来。她拿起餐刀对准兄长英俊的脸,做出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咬牙切齿间,她对叶淮琰的仇恨已显露无遗。 文佳木连忙去夺她手里的刀,沈星朗和贝琳娜一左一右地拉住她的手臂,柔声细语地劝她冷静下来。 “你们都给我走开!滚!”叶繁推开所有人,美丽的面容因愤怒和不甘而扭曲。 她指着沈星朗说道:“你喜欢叶淮琰?为什么?就因为他长得帅?可我看你刚开始的时候对他也不是很感冒啊。你想让他主动去追你对不对?只可惜他是个木头,他不可能追求任何人。后来贝琳娜开始针对你,你才变得热情,所以你喜欢的其实是和别人竞争的感觉吧?你觉得所有好东西都应该属于你是吗?你有公主病啊?” 沈星朗生气地喊道:“你胡说什么?你才公主病!” 沈云浩轻轻拉扯妹妹,又摇了摇头,让她不要跟一个疯子计较。 沈星朗甩开叶繁的手,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叶繁看向贝琳娜,笑容充满讽刺:“你也喜欢我哥吧?你知不知道你炫耀学历的时候像个开屏的孔雀?你看上去好像很美,但实际上却暴露了自己的光屁股。学历高没什么了不起,人品好才了不起明白吗?还有,你明面上喜欢我哥,为什么又会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你吃顿饭的功夫偷看了黄经理多少次?我帮你数了,一共47次。你到底是喜欢我哥还是喜欢黄经理?哦对了,难不成你都喜欢?你怎么这么花心?你这算不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妈,你猜她会不会跟你妈翻脸?” “我什么时候偷看黄志毅了?叶繁你别胡说八道!我和黄志毅没有任何关系!”贝琳娜尖声否认,然后惶恐地看向叶淮琰,又看向不远处的母亲。 “否认就是心虚你知不知道?”叶繁冷笑着开口。 贝琳娜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狼狈不堪地逃回自己座位。 黄志毅耸耸肩,摆出无奈的表情。 文佳木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闹剧。她一直都知道叶繁杀伤力巨大,却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也能左右开弓,四线作战。怼完了叶先生怼沈小姐,完了又是贝琳娜和黄经理。她是斗鸡吗? 不等文佳木回神,叶繁嘲讽的目光已转移到她身上。 “你也喜欢叶淮琰吧?不,准确地说你在暗恋他。跟沈星朗和贝琳娜比起来,你条件很差,所以你根本不敢表白。然后你就来接近我,希望通过讨好我来讨好叶淮琰。你明明很讨厌我,对着我的时候却要摆出一幅笑脸,所以憋得很辛苦吧?说不定你心里还在想——要不是看在叶淮琰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这个残废呢。是不是?你有没有这样想过?” 叶繁漆黑眼瞳里闪烁的锐利光芒似乎想把文佳木的内心穿透。 文佳木不仅脸红了,耳朵红了,连脖颈都火辣辣得充着血。 她想也不想就端起面前的杯子,把冰冷液体泼在叶繁脸上。 “你够了!我忍你很久了!”文佳木喘着粗气说道。 她已经受够了!都是因为这个小恶魔,叶先生才会一次又一次被拖入深渊。他们兄妹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能让她任性到这个地步?她难道不是因为酒驾才会瘫痪吗? 瘫痪不是她肆意伤害别人的理由!腿没了,总好过命也没了! “对,我的确是因为叶先生才会忍耐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讨好你。”文佳木拿起餐巾用力擦拭叶繁的嘴巴,“你这么讨厌,谁会想接近你啊?我看见你恨不得躲开十里远!你嘴巴这么不干净,我帮你擦一擦!” 短短片刻功夫,叶繁的嘴巴就被擦红了一圈,看上去像猴子屁股。 沈星朗连忙捂住嘴偷笑。 贝琳娜难堪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 “呜呜呜,你放开我,你还想不想在叶氏工作?”叶繁一边躲一边模糊不清地说着威胁的话。 “文佳木,别和她闹了。她不懂事,我代替她向你们道歉。”叶淮琰终于开口阻止。 擦得正起劲的文佳木浑身一僵,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疯狂的事。天呐!她竟然当着叶先生的面欺负了他的妹妹。哦不,叶董事长和廖夫人也在!她完了!这下她真的不用在叶氏干了! 文佳木连忙丢开餐巾,高高举起双手,嗫嚅道:“叶先生,对不起。” 此刻的她像个投降的小兵。 沈星朗又是噗嗤一声闷笑。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逗逼?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转动叶繁的轮椅,低沉的嗓音里充满疲惫:“抱歉,她脾气不太稳定,我先带她回去休息。明天我请你们吃饭赔罪。” “哪里的话。叶繁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不会跟她计较的。”沈云浩笑着摆手,其余人也都说出宽慰的话。 叶淮琰颇为歉疚地点点头,然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文佳木跟在两人后面,默默看着叶先生高大挺拔,却又仿佛背负了许多重担的疲惫身影。 叶繁还在尖叫着,隐约可听见“你才情绪不稳定,你是疯子”等语。 叶先生不断点头附和:“对,我情绪不稳定。我是疯子,我对不起你。”无论妹妹说什么,怎样宣泄,他都照单全收。 在叶繁面前,他是卑微的。他推着她坚定地朝前走,脚步却那么沉重,那么迟缓。宴会厅里光线通明,可是他们前方却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尽的深渊,所以他们的每一次结局都是步入死亡…… 想到这里,文佳木呆了呆,然后便无知无觉地落下眼泪。 深切而又寒冷的孤独感包围了文佳木。这孤独感是来自于叶先生的,却被她无意中窥探到了。 只有文佳木知道,此刻的叶先生推着妹妹走过衣香鬓影,喧闹浮华的宴会厅,内心却是何等的空旷荒芜。 她追随着叶先生,脚步越来越沉重。 看见她偷偷摸摸跟在叶淮琰身后,贝琳娜眯了眯眼,也跟了上去。 叶淮琰把叶繁送回房间。一路上,叶繁都在神经质地尖叫着:“我要去万丈崖,我要去万丈崖,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爬上去!” 叶淮琰没有回应她,可见是铁了心不愿带她去。 叶繁的房间就在眼前,叶淮琰这才把张牙舞爪的妹妹交给保姆。 叶繁狠狠抓伤了他的手背,又给了保姆两拳。经过好一番搏斗和挣扎,门才被安然关上,却无法阻隔叶繁崩溃的尖叫。 叶淮琰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凌乱地散落在额角和鬓边。他垂眸看着手背上的几条血痕,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躲在拐角默默注视着他的文佳木心疼得眼眶都红了。这种没有希望,没有快乐,只有无尽争吵和痛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叶繁想去就让她去嘛,万丈崖上面有很多景点,还有缆车和无障碍通道,残疾人也是可以去的。 叶先生对叶繁的保护是不是太过头了?如果能劝着叶先生放松一下管控,他们兄妹俩的关系应该能得到改善吧? 文佳木垂下头,看见掌心里不知不觉被自己带过来的小飞马,眼瞳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壮着胆子走出去,轻轻唤道:“叶先生。” 疲惫不堪的叶淮琰立刻打起精神看向对方:“文佳木,你有什么事吗?” “叶先生你看这是什么?”文佳木把那匹小飞马托举起来。 叶淮琰禁不住低笑两声。 虽然不知道文佳木想干什么,但是这匹长着翅膀的马的确做得很可爱。 “这是飞马。”叶淮琰极有耐心地回答,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下来。面对这个女孩,他会莫名觉得安心,这种情绪是没有来由的,而他此刻不想追究。 人生读档中 第29节 “这匹马是我折的,刚开始没有翅膀,叶繁看见了就给它安了两扇翅膀。所以叶先生,你就让叶繁跟我们一起去万丈崖吧。虽然不太了解她,可是通过这双翅膀,我知道,她一定很热爱自由。她想飞你就让她飞吧。你要知道,双腿瘫痪了还想飞,这种心情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你应该鼓励她,而不是阻止她。” 文佳木越说语气越坚定:“叶先生,请你带她去吧。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给她活着的希望。” 直到这一刻,文佳木才终于想明白叶繁为什么每一次都会甘愿坠入深渊。 她没有自由和希望,而这两样东西是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 第33章 叶淮琰看着站立在文佳木掌心的小飞马,神色由怔忡慢慢变作了恍然。 他拿起这只飞马,哑声呢喃:“叶繁喜欢一切能飞的东西。”说出这句话时,他漆黑眼眸里浮出朦胧的泪光。 负罪感沉沉地压了上来,让他难以呼吸。他扯了扯领带,竟然不受控制地露出狼狈的一面。 文佳木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连忙加快语速,“她想去万丈崖,你就带她去吧。大家都在,不会出事的。” 叶淮琰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匹小飞马,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明天我带她一起去。”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这个脸颊微红,眼眸濡湿的女孩,由衷说道:“文佳木,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意识到我对待妹妹的方式有问题。 “这匹飞马可以送给我吗?”他托起掌心柔声问道。 “当然可以。叶先生,我们明天见。”文佳木开心地笑了,然后便捧着滚烫的脸颊飞快溜走。她差点忘了,叶繁戳穿了自己暗恋叶先生的事,要是叶先生问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希望今天晚上睡一觉之后,明天早上叶先生就能忘了那些话。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而言,暗恋其实也挺好的。 与叶先生分别之后,文佳木回到自己房间,却发现贝琳娜早已等候在门口。 “文佳木,你手段不错。”她语带讥嘲地说道。 “我什么手段?”文佳木满脸莫名,然后推开房门说道:“我们进去谈吧。” 贝琳娜勾唇冷笑,继而跟进去。 “你明天扮成我去万丈崖考察,淮琰他们上午去,我跟他们说我有事,自己一个人下午去。到时候你就扮成我上去。上面会有工作人员接待你。你和我都是长直发,身材也差不多,戴上口罩,画个浓一点的眼妆,再穿上内增高的休闲鞋,应该没有人能认出你。上去之后,你用手机和无人机把万丈崖的环境给我原原本本拍下来,我要看。这是两万块,你拿着,算加班费。” 贝琳娜一进门就把文佳木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甩出两沓现金,表情很自信,也很傲慢。 三年前的文佳木为了帮表哥还赌债,也为了帮赵雅雯付医疗费,感激涕零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可是三年后的她却把这两沓钞票还了回去,“对不起贝总,这份工作我不想接。” “你很缺钱吧?要不然为什么拼命加班?”贝琳娜垂眸看着那两沓现金,语气是轻蔑的。 “贝总,我知道你有恐高症,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文佳木绵里藏针地说道。 如果贝琳娜不找别人,而是非要强迫她,那么她也不能保证会守口如瓶。 身为建筑师却患有恐高症,这对完美主义的贝琳娜而言是一种不可对外人道的耻辱。 她错愕地看向文佳木,似乎是没料到对方竟然堪破了自己的秘密,并把它拿出来当做要挟。 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是在压抑怒气,然后才冷冰冰地说道:“文佳木,我没想到你这么能装。” 她讥讽地笑了笑,又用鄙夷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文佳木,问道:“知道吗,淮琰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心机深沉表里不一的人。你在他面前能装多久呢?” “我没你能装。”压抑了很久的文佳木忽然爆发了,“你是真的喜欢叶先生吗?你只是喜欢他的财富和地位而已。当他遇见危险的时候,第一个丢下他跑掉的人就是你。” 她直勾勾地看向贝琳娜,眼瞳里燃烧着怒焰。 她忘不了自己每一次冲进宴会厅去救叶先生,都能看见贝琳娜弃他而去的身影。如果她不跑,而是上前拉一把,在第一次的时候,叶先生和叶繁都不会死,也就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悲剧。 “你给我出去!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文佳木拉开房门,气势汹汹地指着外面。 贝琳娜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不但被威胁,还被辱骂了。文佳木凭什么?她只是一个小职员而已!她就不怕被开除吗? 贝琳娜差点气得发疯,却又碍于这里是酒店,不好大声争吵。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外,勾着唇角说道:“文佳木,你太幼稚了。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身上的附加价值是分不开的。容貌、出身和教育背景,这些东西是我与生俱来的。财富、地位,这些东西也是叶淮琰与生俱来的。正是因为拥有了这些近似的附加价值,我们才能走到一起,这叫门当户对。他不喜欢我,难道还喜欢你吗?你有什么?你有好的出身吗?你有地位显赫的父母吗?你有顶级学府的教育经历吗?你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去吸引叶淮琰?” 贝琳娜轻声一笑,然后反问道:“如果叶淮琰什么都没有,你还会喜欢他吗?” 文佳木眼眶通红地站在原地,许久没答话。 贝琳娜更为轻蔑地笑了:“你看,你也不会喜欢一个一无所有的叶淮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你也配?”她转过身,扭着细腰慢慢走了。 直到这时,文佳木才从心痛如绞的感觉中挣脱。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叶先生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说贝琳娜没有资格喜欢叶先生,那么她只会更没资格。 唯独有一点,她却可以无比笃定地说出来:“我喜欢!哪怕叶先生一无所有,我也喜欢。” 可是这句话已经没有人能够听见了。 就在这时,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轻响。 文佳木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然后才拿起来翻看。 【文佳木,谢谢你的劝告。早点休息,明天会很累,晚安。】这是一条来自于叶先生的短信,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文佳木再也克制不住地掉了眼泪。 她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才呢喃道:“叶先生,我不会让你变得一无所有的。这次我一定要救你……” 细微的哽咽模糊了余下的话…… --- 翌日,文佳木一大清早就收拾好东西,准备跟着大家去万丈崖考察。 她以为贝琳娜会找另外一个替身,却没料进入餐厅之后,对方已经穿着登山服坐在叶先生身边了。 叶繁正在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脸上挂满笑容。叶先生让她慢点吃,每个饺子多嚼几下,她也没生气,还照着做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见他们兄妹俩和好如初,文佳木低下头满足地笑了笑,然后才端着食物走过去。 看见她穿在身上的登山服,贝琳娜唇角微勾,忽然说道:“文佳木,我有一份重要的文件等着美国康坦丁公司给我传真过来,你在酒店帮我接收一下。这时候美国那边快下班了,你注意时间,如果没有传真过来,你打电话催一催。” 因为这句话,文佳木期待了整整一晚上的事终究还是落空了。 她想跟叶先生去爬山,不说什么话,也不走在一起,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也是快乐的。 她雀跃的心瞬间落入冰窟里,却还是在微微一愣之后顺从地答道:“好的贝总。”这是工作,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舌尖泛出一丝苦涩,精心挑选的早餐也已变得索然无味。她把餐盘放在长桌的最远端,因为大家只给她留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看见她低下头,用微颤的手去夹饺子,却几次都没能夹起来的狼狈模样,贝琳娜隐秘地笑了笑。 叶繁却在这时发话了:“贝琳娜,你让别人帮你收传真吧,文佳木今天跟我们一起去万丈崖。” 心情已荡到谷底的文佳木眨了眨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她看向叶繁,眼睛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虽然不知道这个小恶魔为什么要帮自己,但她依然觉得感激! “文佳木,你给我当一天保姆吧?”叶繁放下筷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文佳木不受控制地提高了音量,刚才还满是沮丧的脸庞这会儿已微红着绽开笑容。 她的快乐似乎带有传染性,看见她明媚的脸,叶淮琰竟也勾起唇角。 “今天就麻烦你帮我照顾繁繁了,上去之后我要考察周围的环境,可能不太顾得上她。”叶淮琰语气温和地说道。 他的话算是完全敲定了这件事。 贝琳娜的针对落了空。她扭头看向另外一名同事,把收传真的任务交给对方,脸上带着优雅得体的笑容,握餐刀的手背却悄然浮起一条狰狞的青筋。 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暗自觉得舒畅。 给叶繁当保姆?文佳木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吗?到时候被叶繁给恶整了,她可别哭。 第34章 吃完早餐,一行人出发了。 文佳木发现贝琳娜的情绪竟然很饱满。即将面对最为害怕的高空,她却还能笑着与车上所有人聊天。如果文佳木不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她一定会以为贝琳娜对这次考察之旅充满了期待。 她的自我调节能力太强了。 所以说,有些人能在堪比战场的职场中杀出一条血路,也并非是全无理由的。 文佳木收回凝注在贝琳娜身上的视线,转而去看坐在自己前排的叶先生。 与贝琳娜的高谈阔论、兴致昂扬不同,当车子开上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向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公园攀爬时,叶先生变得沉默了。无论身边人问什么,哪怕是工作的事,他都只是简短地“嗯”一声,并没有过多的言辞回应。 他时不时便回过头看叶繁一眼,以确定她一切都好。他还会关切地问一问叶繁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一次获得远游机会的叶繁正沉浸在兴奋的情绪里,没有发现兄长的异常,文佳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叶先生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有一些干裂,剑一般锋锐的浓眉正微微蹙着,仿佛在压抑某种难耐的情绪。 与文佳木略带担忧的目光触碰了一瞬之后,他竟戴上墨镜,靠倒在椅背上。 贝琳娜和沈星朗找了很多话题去吸引他,却都没能激起他的谈兴。他俊美的脸庞半遮在黑色镜片中,仿佛睡着了。 然而文佳木却发现他并未睡着。每当汽车转过一道弯,向着更高的地方行驶时,叶先生放置在膝头的手便会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弯道让他感觉很不适,他晕车了。 意识到这一点,文佳木竟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么完美的叶先生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晕车弄得如此狼狈。而且他还很倔强,哪怕已晕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也未曾向周围的人透露过一字半句。他就那么默默忍耐着,戴上墨镜遮住脸,假装自己在小憩。 然而,当车子又驶过一个急转弯时,他终于还是露出了破绽。 他抬起手捂住了嘴。 文佳木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对于叶先生的痛苦,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并感同身受。 叶先生快吐了。他的胃现在说不定已翻江倒海。带着腐蚀性的酸涩溶液涌上喉头却被他死死锁住,因为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文佳木摸了摸肚子,仿佛那里也开始翻搅。然后她举起手大声喊道:“师傅快停车!” 司机放慢车速问道:“怎么了?你想上厕所?再忍忍,还有半小时就到缆车站了。” 全车人都看向文佳木,包括叶淮琰。他没摘掉墨镜,于是俊美面容在黑色镜片地衬托下显得更苍白了一些。 文佳木却不敢看他,只是大声说道:“师傅我晕车,我想下去找个地方吐一吐。” 这是一条修筑在山间的公路,路两旁全是长满茂盛植物的森林,找个地方释放一下呕吐物并没有问题。司机也知道这条路弯道太多,很多人都会受不了,于是慢慢停了下来。 “去吧,想吐的人都下去,前面的弯道更多更急,现在吐出来后面会好受很多。”司机高声提醒。 “我们没事。”贝琳娜笑着摆摆手。 人生读档中 第30节 沈星朗催促道:“你快去吧,我们等你。” 文佳木看向叶先生,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坐在位置上没动。都已经晕得连胃酸都快涌出来了,他竟然还绷着一张俊脸假装没事。他真的好要强啊! 文佳木明明觉得很心疼,眼里却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她连忙捂住嘴,免得大家看见自己上翘的唇角,然后小声说道:“叶先生,你能不能陪我下去?我想走远一点,又有点怕。” 青天白日的,一车人都在路边等着,你怕什么?贝琳娜挑挑眉,脸上的讥诮根本不曾掩饰。 她原以为文佳木是一个胆小懦弱的老实人,却没想到对方是个手段高明的绿茶。昨晚,她规劝叶淮琰的那些话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对方的心坎上。 叶淮琰肯定已对她好感倍增了吧? 即便如此,高傲的贝琳娜也不可能提出跟他们一起下车呕吐的话,那太丢脸了。 大大咧咧的沈星朗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女孩,于是起身说道:“我陪你。” “草丛里可能会有毛毛虫和蛇,沈小姐你不怕吗?”文佳木小声问了一句。 沈星朗:“……那你叫叶淮琰陪你去吧。” 叶淮琰缓缓起身,嗓音低沉:“走吧,我陪你。” “谢谢叶先生。”文佳木连忙拿上两瓶矿泉水,跟了下去。 外面阳光很烈,将空气都蒸腾得变了形。绿油油的树木洒下阴凉,拯救了快被烤化的文佳木。她抬起手臂挡住刺眼的阳光,慢慢往草丛深处走去,并把其中一瓶水交给叶先生。 “叶先生,你能离我远点吗?我不太好意思。”她捂着嘴嘟嘟囔囔地说道。 叶淮琰点点头,默默走远了。 当他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之后,文佳木才蹲下身,拔掉一根狗尾巴草,轻轻晃荡着。她听不见叶先生的声音,那人太能忍了,肯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狼狈。 他处理完了吗?现在好点了吗?多给他一点时间在林子里走一走吧,那样会好受一点。 文佳木一边想一边看手机,差不多十分钟后,她才站起身高喊:“叶先生,我好了。” 叶淮琰很快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空荡荡的瓶子。他上下看了看文佳木,嗓音微哑:“那就回去吧。” 两人默默回到车上,大家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叶繁抱怨道:“你再不来我就让司机直接把车开走了。你体质真差,坐个车也晕。” 文佳木讪讪道歉:“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明明身体的不适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叶淮琰却觉得更不舒服了。他沉声说道:“耽误时间的人是我,不是文佳木。我晕车了,在外面抽了几根烟。” “没有,是我吐了很久。”文佳木连忙摆手。 “师傅开车!”叶繁根本不耐烦听两人解释,拍着椅背大声喊。 车子缓缓开动,文佳木和叶淮琰沉默着回到各自的座位。他们坐在前后排,都靠过道,离得很近。 一秒钟后,文佳木收到一条短信:【你的水瓶没开封。】 文佳木看了看依然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未曾拧开过盖子的满满一瓶矿泉水,这才意识到观察入微的叶先生已经发现自己在演戏了。他会不会以为她根本就是在找机会接近他? 昨天叶繁才说她暗恋他,今天她就有了行动,这个女人心机很深——叶先生会不会这样想? 文佳木看着这条短信,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又过了几秒钟,另一条短信冒出来:【谢谢你文佳木,我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短短两天,叶淮琰已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由衷感谢这个女孩。她总是能细致而又敏锐地捕捉到周围人的负面情绪,并巧妙地为他们化解这些情绪。 有她在,叶淮琰总是莫名安心。 差点窒息的文佳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叶先生没有误会! 她把脑袋抵在叶先生的椅子靠背上,来回轻蹭了几下,唇角藏着一抹窃窃的笑容。 叶淮琰侧着头,用墨镜挡住自己深邃的眼眸,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发现,他总是会用眼角余光或有意或无意地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女孩。 早已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的叶繁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吐槽:“哼,两个假正经!” --- 半小时后,汽车抵达了缆车站,一行人乘坐缆车前往万丈崖。这时候,轮到贝琳娜戴着墨镜全程不说话了。 她和叶先生一样,也是非常要强的,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窥见自己狼狈虚弱的一面。 从这一方面来说,两人其实是相似的。同样的家世背景和教育经历,塑造了同样骄傲的两个人。 文佳木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靠窗的位置,明明脸色已苍白一片,却还是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贝琳娜。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黄志毅和自己一样,也频频朝贝琳娜看去。 他是一个非常善于活跃气氛的人。一路上,他总是会不断带起大家感兴趣的话题。但现在,他却闭着嘴,敛着目,显得异常沉默。 叶淮琰倒是精神起来,正指着缆车外的一座座山,为妹妹讲述与这个景区相关的一些传说。 沈星朗神神秘秘地说道:“上去之后我带你们去一个超级刺激的地方。” 数十分钟后,一行人果然被她带到一个非常刺激的地方。贝琳娜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迈出去。在她脚下,一条由完全透明的钢化玻璃建成的步道正沿着万丈悬崖弯弯曲曲地伸展。 踩在玻璃步道上就宛若踩在云端,下面有浓雾翻涌,还有苍翠山峦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对于不惧高空的人来说,这里有着最美的风景。 但是对于恐惧高空的人来说,这里无疑是地狱。 贝琳娜戴着墨镜的脸庞快要扭曲了。黄志毅轻轻拍打她的背,让她往前迈,她却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当她还在原地挣扎时,文佳木已推着叶繁走上了玻璃步道,叶淮琰跟在两人身后。 “怎么样?这里刺不刺激?”沈星朗笑着问道。 刺激你妈?贝琳娜真的很想骂上这么一句。 “还有更刺激的在后面呢。”沈星朗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沈云浩也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脚下的玻璃步道竟然发出咔擦一声脆响,然后便有无数条裂缝像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延伸出去。 “啊!玻璃快碎了!志毅,志毅!”贝琳娜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然后想也不想就跳到黄志毅身上。 黄志毅连忙将她抱住,往不远处的出口跑去。 文佳木已经患上了“坠楼ptsd”,一看见玻璃裂开,她就一只手去拽叶繁,一只手去拖叶先生。恐惧之下,她的潜力完全被激发,竟然同时把两人拖到了由石头建造的平台上。 完事之后,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别怕,我在,我们没事了。” 由于事发突然,文佳木的动作又太快,叶繁和叶淮琰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当他们回神时,文佳木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还紧紧把他们搂在怀里,用左右两只手分别捂住他们的眼睛,柔声细语地安慰着。 叶繁坐在轮椅上,拖起来很容易。叶淮琰摔在地上,一只胳膊被文佳木拽着,一路擦着玻璃过去。 说实话,这样的姿势非常损害他优雅贵气的形象,但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狼狈。 他耳膜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别怕,我在。” 因为这句话,他素来没什么波澜起伏的心,竟在此刻越跳越急,温度滚烫。 第35章 叶淮琰的双眼被一个柔软的手掌轻轻覆盖着。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嗅到这温软掌心隐隐约约传来的橙花香气,宛若春日洒落水面,氤氲出潮湿却又微暖的光晕。 看见步道碎出裂痕而产生的强烈恐惧感,便在这散发着馨香的光晕中慢慢消散了,继而化作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除此之外,叶淮琰还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就仿佛曾经无数次地发生过。 回神之后,他马上拉下文佳木的手掌,惶惑地喊:“叶繁!” “叫我干嘛?”被文佳木紧紧拉着手的叶繁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声。 “文佳木?”叶淮琰转头看向依然搂着自己的女孩。 “叶先生我在,我们没事了。”文佳木连忙揉揉他乌黑的发以示安抚。紧张之下,她完全忘了隐藏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欢,只想尽一切所能去消除他的恐惧,去帮助他获得安全。 叶淮琰的头发被揉乱了,整个人还坐在石阶上,显得很狼狈。但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而是飞快转过身,把叶繁和文佳木紧紧抱在怀里。 恐惧的感觉已淡去,不能失去她们的意志却异常坚定地留存在心底。叶淮琰越发用力地收拢自己的胳膊,为两人营造出一个安全的所在。 以往都是文佳木主动扑上去抱住叶先生,她何曾被叶先生这么紧这么紧地抱过?她耳朵红了,眼眸湿了,心脏也跟着砰砰狂跳。 就在这时,沈星朗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起来。 她指了指抱成一团的三人,又指了指双腿夹着黄志毅的腰,像无尾熊一般攀附着对方不敢落地的贝琳娜,调侃道:“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这个裂缝和响声是特效啦!”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玻璃步道还在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并裂开一条条缝隙,但桥体始终是完整的一块,根本没碎。 叶繁仔细看了看,然后就发飙了:“你笑什么啊!你没看见叶淮琰和文佳木抱得这么紧吗?你到底是想跟叶淮琰联姻还是想给他当媒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伦敦大学的学历是怎么拿到的?” 沈星朗的大笑声戛然而止,梗着喉咙瞪着眼睛的样子活像吞了一只苍蝇。 见叶繁看向自己,贝琳娜连忙从黄志毅身上滑下来。 “现在才避嫌是不是晚了?一遇见危险你就喊黄志毅的名字,还跳到他身上,我看你真正喜欢的人是他才对。那你干嘛还跟叶淮琰相亲?你是想欺骗他感情吗?你不喜欢他还要嫁给他,你不是犯贱就是想从我们家拿到好处!你和你那个见钱眼开的妈野心真是不小!” 叶繁微微眯了眯眼,看向贝琳娜的目光既充满怀疑,又毫不掩饰地昭告着自己的反感和憎恶。 贝琳娜张张嘴,却好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 黄志毅叹息一声,缓缓说道:“繁繁你误会了,我是孤儿,要不是娜娜的妈妈收养了我,还供我上大学,我不会有今天。我们俩的感情的确很好,但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自从瘫痪以后,叶繁无事可做,只好把全部时间用来观察别人。听见这话,她摇头冷笑:“黄经理,这话你骗骗自己就好了,不要拿来骗我。你没种,不敢承认你自己的感情,难怪贝琳娜会对你三心二意。” 黄志毅无奈地笑了笑,仿佛不屑与一个思想偏激的残疾人争吵。 贝琳娜看向他,脸色发白。 叶繁这才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兄长:“叶淮琰,你还要抱多久?” 始终搂着文佳木的叶淮琰怔愣一瞬,然后飞快放手。 “对不起。”他为自己的唐突道歉,怀抱一空,心脏却也仿佛空了一个角落。 文佳木脸红摆手,小声说没关系。她怯怯地看了叶繁一眼,暗暗祈祷这个小恶魔别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然而叶繁怎么可能放过她? “文佳木,你还不敢承认你喜欢叶淮琰?你为了救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啧啧啧,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挺痴情。”叶繁一边咋舌一边摇头,表情十分古怪。 文佳木连忙看向叶先生,却发现对方也在凝视自己,漆黑眼眸里流转着探究的光芒。 在这一刻,文佳木的脸蛋像是染了红霞,火辣辣地发着烫。她怎么敢承认自己喜欢叶先生?承认之后又能如何?她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只会带给叶先生灾难而已。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否认,一句“不喜欢”,割裂的是她的心。 人生读档中 第31节 “我又不是只顾着叶先生一个人。为了救你,我也可以连命都不要。我对人就是这么好,有什么问题吗?”文佳木梗着脖子回怼一句,然后心虚地看了叶先生一眼。 叶淮琰眸子里的微光悠忽间泯灭。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说道:“没有问题。行了,别吵了,我们走吧。” 叶繁想起文佳木为救自己奋不顾身的模样,未曾说出口的嘲讽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到了万丈崖,叶淮琰马上忘了之前的一切,专心致志地投入工作。 贝琳娜站在悬崖边,身体僵直,脖颈前倾,着魔一般盯着下方的云雾。 此处虽然名为“万丈崖”,听着仿佛是一个景点,实则是一个废弃的采石场。整座山都由坚硬的岩石构成,只不过另外半边被切割取走,形成了万仞之壁。 直上直下宛若刀削的岩石远比自然形成的陡峭断崖更危险。站在崖顶往下看,灰色云雾仿佛一个漩涡,迷离着视线和魂魄,叫人情不自禁就会产生一头栽倒下去的危险妄念。 文佳木看见贝琳娜的后背被汗水打湿了。 患有恐高症的人站在这里,那生不如死的感觉就仿佛坠入地狱。 黄志毅始终站在贝琳娜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腰。他俩是养兄妹,难怪相处的时候这么亲密。 贝琳娜推开黄志毅,转过冷汗淋漓的脸,对文佳木说道:“就这?真没意思。”说完她拿起相机,对着高空,对着断壁,对着周围的风景开始了连续不断地拍摄。 她并未完全克服恐惧,却已经可以伴随着恐惧开始工作了。 文佳木眨了眨眼,然后才缓缓升起为贝琳娜鼓掌的冲动。这个女人虽然很讨厌,但骨子里却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儿。 文佳木真想找她借一点劲。 “你又不是设计师,你跟着他们转悠什么?那边有一个景点,你带我去看看吧。”叶繁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露台说道。 文佳木正想说我也要考察,就听叶先生吩咐道:“你们去玩吧,稍后我来找你们。” 此时文佳木并未参与过任何项目的设计工作。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个打酱油的。所以叶先生会说出这种话也无可厚非。 文佳木虽然有点委屈,却也讷讷答应下来。好在她三年前就已经考察过万丈崖千百回,不差这一次。 把叶繁推到露台上之后,文佳木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景点,而是蹦极的地方。 一群游客排成长队兴致勃勃地等待,更多人围在蹦极台上,乐呵呵地欣赏着参与者的狼狈姿态。有人临阵逃脱,有人大哭大叫,还有人抱住工作人员耍赖。 叶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想蹦极。” 文佳木看了看她没有知觉的双腿,果断拒绝:“不行。” 这两个字触碰到了叶繁的禁忌,叫她一瞬间冷下面色。 文佳木踮起脚尖看人蹦极,根本没察觉到小恶魔又黑化了。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恨叶先生?你的腿是他造成的吗?”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不太相信同事的八卦了。 叶繁的瘫痪可能不是酒驾造成的。 叶繁冷笑道:“你懂不懂人情世故?别人的隐私你胡乱打探什么?信不信我回头让我哥解雇你?” 文佳木脸色苍白地看向她,小声说道:“对不起。” 叶繁撇开头,看向不远处的悬崖,喃喃道:“你说跳下去是什么感觉?会害怕吗?如果绳子断了会怎样?肯定会摔死吧?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往下看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跳下去。” 文佳木苍白的脸颊慢慢涨红,心里也燃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为什么叶繁总是会产生这种荒谬的念头?她以为跳崖是游戏吗?她以为死亡是另一种开始吗?所以她才会那么云淡风轻地拉着叶先生一起去死? 不,死亡是终结!亦是一切痛苦的源起!要不是她的死亡,文佳木不会被困在这无休止的循环中,一次次地陪伴叶先生坠入深渊,而自己的心也一次次地粉碎。 这个人真是任性到可恶的程度! “好,我和你一起蹦极,我让你尝一尝跳下去是什么滋味!”压抑不住愤怒的文佳木冲动地说道。 “那就去吧。”叶繁开心地拍手。 工作人员问过叶繁的身体状况,知道她没有什么问题便把她和文佳木绑在一起,推上蹦极台。 文佳木抱住这个小恶魔,一头栽倒下去。 即便坠楼过很多次,从悬崖上跳下去时,文佳木依然会被恐惧扼住心脏。她咬紧牙关,努力压抑着尖叫的冲动。然后她瞪大眼,试图去观察叶繁的表情。 这人要是通过蹦极了解到坠楼的可怕,她以后就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了。 然而文佳木失算了。 叶繁没在尖叫,也没在落泪,更没有恐惧地失魂落魄。她伸展双臂做出飞翔的动作,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风里。 极富弹性的绳索让她们一会儿下坠,一会儿上扬,宛若跳跃在云端。 “文佳木,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告诉你,我以前是翼装飞行员,我从十五岁就开始学翼装飞行了,哈哈哈……”叶繁得意洋洋地喊叫着。 文佳木:“……”她好像又被这个小恶魔给坑了! 然而更坑的还在后面。远远看见文佳木抱着妹妹跳下蹦极台的叶淮琰已怒气冲冲地赶到,勒令工作人员马上把这两个人拉上来。 他垂头看了看悬于高空的文佳木和叶繁,脑袋不由一阵眩晕,莫名而又深切的恐惧宛若幽灵一般侵占了他的全副身心。 第36章 “文佳木,叶繁是一个残疾人,你怎么敢带她去蹦极?万一她心脏不好,在空中发病了怎么办?万一她骨质疏松,被勒得脱臼了,你又该怎么办?这些问题你都没考虑过吗?你平时不是很细心吗?” 等工作人员把妹妹和文佳木拉上来之后,叶淮琰便把两人带到偏僻的地方,压不住火气地训斥。 “可是叶繁说她没有心脏病。”文佳木语气讷讷地回道。 “她说她没有,你就相信了——” 叶淮琰还想责备几句,叶繁那边已捂着胸口嗷嗷低叫起来:“叶淮琰,我心口疼!我忽然觉得好难受!你快带我回市区看医生!” 文佳木睁大眼睛看向她,表情说不出的憋屈。这个小恶魔又在闹什么?吊在半空的时候她明明笑得很开心,怎么上来之后她就开始心口疼了?她故意的吧? 文佳木委屈地喊道:“叶先生,她是装的!” 然而叶淮琰关心则乱,已经无暇去思考妹妹是不是装的。只要妹妹喊一声难受,他也会跟着万般难受。他沉下脸,一言不发地推动轮椅朝下山的路走去。 文佳木急得眼泪直涌,却也知道自己冲动之下带叶繁蹦极的确不对。再怎么说,叶繁也是残疾人,面对的不确定因素和危险因素都比正常人高。 可是这也不是她诬陷自己的理由啊!明明是叶繁想离家出走,结果变成她绑架。明明是叶繁想蹦极,结果变成她不知分寸。叶繁太坏了,总是叫自己背锅! 文佳木越想越委屈,泪珠便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她哭也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跟在叶先生后面,偷偷擦眼角。 叶淮琰仿佛背后长了一双眼睛,忽然停在原地,转头看去。 文佳木来不及收住脚步,一脑袋撞进他怀里,泪珠也洒在他手背上。 叶淮琰被这星点的热痕烫了一下。浓烈的罪恶感竟让他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他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会不清楚文佳木的性格。要不是叶繁死缠烂打,连哄带骗,文佳木不会带她去蹦极。 照顾叶繁已经很累,却还要面对自己无端的指责,难怪文佳木会哭。她的鼻子也撞红了,应该很疼吧? 叶淮琰握紧轮椅的两个把手,满腔的内疚感已经压不住了。他叹息道:“对不起,别哭了。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没有缘由,没有征兆,忽然就举起白旗全面投降,这还是以前那个脾气特别固执的叶淮琰吗?叶繁听得直翻白眼。 被叶先生冷冽却温柔的香气笼罩着,又被他歉疚的话语慰藉了一颗心,文佳木纵使有再多的委屈都释怀了。 她连忙摇头,嗓音闷闷地说道:“不对,是我错了,叶先生你关心妹妹,你没有错。” “我是关心则乱,错怪你了。” “我是考虑不周,一时冲动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承认着错误,最后又异口同声地向彼此道歉。 沉默半晌后,他们望向对方,然后便不由自主地低笑起来。 一场误会就这样轻易解除了。文佳木的眼泪对叶淮琰拥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心脏依然会觉得闷痛。 叶繁看着被暧昧气氛萦绕的两人,心情一阵不爽。她不痛快,所有人都要跟着不痛快才行! “我胸口真的好痛!叶淮琰,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快点送我去医院!你还记得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吗?我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我要给爸妈打电话,说你只顾着工作,把我丢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叶繁拿出手机威胁。 刚才还满脸都是愉悦笑容的叶淮琰,只在一瞬间就被阴云笼罩。 他微扬的唇角紧紧抿直,显现出苍白的颜色,异常剧烈的痛苦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翻滚。 文佳木几乎在同一时刻就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知道叶繁的话里肯定隐藏着一段悲惨的往事,而这往事是压在叶先生心里的巨石,也是切割他的利刃,更是让他日渐消沉最终丧失全部希望的源头。 叶繁明知道自己说出那些话就会让叶先生感到痛苦万分,可她还是说了!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叶先生?在她心里,叶先生真有那么十恶不赦吗?难道非要叶先生以死谢罪,她才会满意吗? 文佳木不管叶繁有着怎样悲惨的过往,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叶先生。 于是她强忍着怒气,忽然开口:“叶繁,你鞋子掉了!” 她记得离家出走那次,叶繁的鞋子里藏着银行卡和现金。如果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丢了鞋子的她应该会很着急吧? 果然,听见文佳木的提醒,叶繁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竟然在蹦极的时候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她双腿没有知觉,上来的时候也就没发现。 刚才还捂着胸口哼哼唧唧,仿佛病得快死了的叶繁忽然间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她紧紧抓住叶淮琰的手臂,焦急地喊道:“我的鞋丢了!我要去找我的鞋!” 现金丢了没关系,那张银行卡一定要找回来!天知道为了偷偷办这样一张完全不可能被家里人追踪到的银行卡,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如果这张卡丢了,她上哪儿再去弄一张? “我要去找我的鞋子!叶淮琰,你停下,送我回去!”叶繁快速拍打轮椅的两个扶手。 “你不是说你心口疼吗?”文佳木气哼哼地问。 叶繁张了张嘴,只花了一秒钟时间就在“继续装病”和“自爆”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爆”。 “好吧,我承认我是装的,这样你们满意了吧?叶淮琰,你把我推回去,我要找我的鞋子!”被逼急了的叶繁捶着叶淮琰的胳膊哇啦啦大叫。 “只是一双鞋子而已,回去我给你再买一双。我现在马上带你回市区检查身体,你别闹。”叶淮琰沉声训斥。 在他心里,妹妹的健康无疑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不是装的,他总要带她检查过后才能放心。 “我真的是装的,我没有不舒服。快送我回蹦极的地方,我要把鞋子捡回来。叶淮琰,你听见没有?叶淮琰,我错了行不行?文佳木,你快去帮我捡鞋!刚才是我冤枉你了,我给你道歉!文佳木,文佳木——” 叶繁在轮椅上不断挣扎喊叫,却没有人理会。 叶淮琰还在往前走,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他担心妹妹的心理也出现问题。 叶繁叫着叫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叶淮琰却更加坚定了送她去医院的决心。为了一双鞋子激动成这样,她的情绪明显不正常。 到了山下,叶富华和廖秀兰也匆忙赶至。 人生读档中 第32节 叶繁开始恳求他们帮自己捡鞋子,可是夫妻俩反倒斥责她无理取闹,还说一双鞋子怎么能比她的身体更重要。 最后,叶繁几乎是被五花大绑地送进医院的。她哭得喉咙沙哑,眼眶红肿,脸颊发白。她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所有人,可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 沈星朗和贝琳娜甚至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撇开头,止不住地窃笑。 叶繁越是凄惨,她们就越是觉得解气。 到最后,叶繁只能垂下头,绝望地捶打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当初不一下撞死我?叶淮琰,你让我去死,你别管我!”叶繁一声声地哭叫,一下下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却被兄长更为用力地压住双手,禁锢在轮椅上。 她软倒下去,哭声渐息,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如此激动,只有文佳木明白。 被禁锢在轮椅上的她,去哪儿都必须征得兄长或父母的同意,或许连吃的、穿的、用的,都得经过家人的审查。为了防止她乱跑,富有的叶家甚至连自动轮椅都不给她买,还专门聘请保姆时时刻刻盯着她。这些所谓的“对她好”,与变相软禁有什么区别? 叶繁是一只囚鸟,先是被折断了羽翼,然后又被关进笼子里。所以她才会如此渴望自由。那现金和银行卡,或许是她奔向自由的一线希望。 如果得不到自由,死亡也可以。对她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肉体的禁锢已经逼疯了她,她只能让灵魂离开这副残破的躯壳。 忽然间,文佳木就理解了叶繁,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坠入深渊。 明明已经达到了整治叶繁的目的,可是,当文佳木亲眼看见叶繁被逼到歇斯底里的狼狈境地中时,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 她看了看满脸担忧的叶先生,然后便转过身,飞快朝景区跑去。 --- 半夜时分,叶淮琰依然守在病床边,俊美脸庞遍布深深的疲惫。 叶繁被注射了一支镇定剂,已昏睡一下午,此刻醒来浑身无力,却还是缓慢且坚定地说道:“叶淮琰,我恨你!除非我死,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她每吐出一个字,叶淮琰就微颤着深吸一口气。这些话像刀刃,像火焰,像硫酸,不断对他造成难以磨灭的痛苦。 他闭上双眼,阻止苦涩泪水的流泻。 叶繁艰难地转动脑袋,看向他,语气冰冷:“你记住,我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晶莹的水迹在叶淮琰的睫毛中闪现。 他俊美的面容紧绷到极致,然后才睁开眼,哑声说道:“我没指望得到你的原谅。你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 回应他的是叶繁诡异的一声冷笑。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嘭地一声推开,头发凌乱,满身脏污的文佳木拎着一双沾满了泥巴的旅游鞋走进来。 “给你。”她把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病床边。 浑身无力的叶繁竟然一下子半坐起来,惊愕地看着旅游鞋。 “是这双吗?”文佳木问。 “你给我看看!”叶繁急切地伸出手。 文佳木原本想把鞋子给她,却又忽然走进洗手间。 “你去哪儿?”叶繁伸长脖子焦急地问。 叶淮琰走到洗手间门口看了看,安抚道:“她在帮你洗鞋子。”末了自己也走进去,挽起袖子想帮忙,却被文佳木拒绝了。她是不会让叶先生发现叶繁的秘密的。 叶繁紧张地聆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 几分钟后,文佳木把洗干净的鞋子递给叶繁。 叶繁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轻轻掀了鞋垫瞟一眼,然后才欣喜地说道:“是我的鞋子!” “现在开心了吗?”文佳木冲她扬了扬下颌。 “开心了!”叶繁抱住鞋子笑弯了眼睛。 “开心了就吃点东西吧。”文佳木拉开拉链,从外套里面取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三个被捂得热乎乎的汉堡。 叶繁拿回鞋子心情正好,自然什么都愿意做。床头柜上摆满了叶淮琰帮她买的吃食,她却一口没动,如今拿着一个油腻腻的汉堡,她反而大口大口咬着。 “谢谢你文佳木。”叶繁笑嘻嘻地说道。此刻的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对文佳木的敌意也仿佛完全消泯了。 叶淮琰越看她越觉得奇怪,不由拿起鞋子仔细检查。 叶繁差点被一口汉堡噎死。 她紧张地看着兄长,连呼吸的本能都忘却了。 就在这时,叶淮琰竟然从鞋子里倒出很多坚果。 坚果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脆响,继而滴溜溜滚得到处都是。 叶淮琰呆住了。 文佳木拍拍额头说道:“难怪我把鞋子捡起来的时候一只小松鼠骂骂咧咧跟了我一路,原来我把它的粮仓给端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双手合十,冲景区的方向拜了拜,仿佛在向那只倒霉的小松鼠道歉。 叶淮琰放下鞋子,深深看了文佳木一眼,然后低沉地笑了。 他一笑,憋得满脸通红的叶繁大喘一口气,也跟着笑了。 无论怎样,今天总算是一切都好起来了。 第37章 丢了一回鞋子,叶繁接下来的几天都乖乖待在疗养院里,不敢再作妖。 没她干扰,大家的工作进度都加快很多。一星期之后,实地考察任务完成,文佳木给所有人订了回程的机票。 听说她马上就要回来,一名同事发信息让她帮忙带一个奢侈品的包包回去。z市是著名的海岛旅游城市,设立有很多免税店,在这边购买奢侈品价格会低很多。 文佳木看着这条短信,感觉有点奇怪。 让带包的这位同事今年五十多岁,大家都管她叫周姨。周姨平时穿着打扮非常朴素,从来不买什么奢侈品。而这条短信里,她不但指定要什么颜色、款式,还发了一张样品图片。 这可不是对奢侈品毫无研究的样子。难道她是为女儿买的吗? 虽然对周姨的行为感到困惑,但文佳木还是按照她的要求买了一个包包,自己垫付了一万多。 怕包包受损,一路上文佳木都用双手抱着袋子,珍惜得不得了。她这副样子倒像是在刻意炫富一般,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见印在袋子上的巨大logo。 为此,叶繁还打趣了几句,说她没见过世面。贝琳娜也嘲讽地瞟了好几眼。 下飞机之后,一众高管坐着奔驰车走了,文佳木和几个小职员只能挤网约车。 等车的时候,对面马路上渐渐聚集了一群人,仿佛有事发生。 “去看看热闹。”一名同事率先走过去。 文佳木抱着包包也走过去,挤进人群才发现竟是一位穿着白色背心黑色裤衩的老头摔倒了,如今正躺在地上哎哎叫。 他冲周围人伸出手,气息奄奄地喊:“快扶我一把,我肚子疼,站不起来了。我保证不讹人,谁来扶扶我?我求求你们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周围人就更加不敢扶了。说好不讹人事后又抵赖的老头老太太还少吗? 见无人来救,老头张了张嘴,竟然吐出一小口鲜血。 围观众人惊叫着退后几步,越发担心会惹上麻烦,也有人嚷嚷着说要打120。可是这里是机场,120从市区过来至少得一个多小时,再回去又得一个多小时,一来一回两三个小时,这老头的病岂不是耽误了? 但更大的问题是,把老头扶上车,送去医院,他若在车上出了事,责任该怎么界定?他的家人肯定会跟开车的人打官司吧?类似的事可不少! 大家越想越觉得这种事不能沾,于是退得更远了一些。 老头无助地左右张望,然后无力地闭上双眼,颤动的泪花从眼角默默流下。 文佳木是得了癌症的人,她太知道求助无门是怎样一种绝望的感受。 她立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老头扶起来,轻声说道:“大爷,我送你去医院。” 老头连忙睁开眼,哽咽着说谢谢。 几名同事连忙劝阻:“文佳木你别乱来!万一他讹上我们,我们可没钱赔!” “不用你们赔,我自己一个人送他去医院。我的行李箱麻烦你们帮我带到公司去,我下午再回去拿。”文佳木一手拎着奢侈品包包,一手架起老头,招手唤出租车。 围观的人纷纷劝她别冲动,她都充耳不闻。 路过的出租车看见老头嘴角挂着血迹,都不愿停,一踩油门就加速驶过去了。 文佳木只好叫了一辆网约车,又用袖子擦干净老头的嘴角。 老头疼得直哼哼,浑浊的眼凝视着文佳木,虚弱地问道:“小姑娘,你不怕被我讹上吗?” “我不怕,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呗。”文佳木开朗地笑了笑。 老头也被逗笑了,颤巍巍地冲她竖起大拇指,安慰道:“放心吧,我不讹你。我会报答你的。小姑娘,好心有好报,你知道吗?” “您老平平安安的就是我的好报了。”文佳木摆摆手,语气格外豁达。 网约车来了,文佳木小心翼翼地把老头扶进车里,又让司机开快点。 “您呼唤交警吧,让交警给我们开路。”她出了一个主意。 “有那么夸张吗?”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冷汗直流的老头。 “有,他刚才都吐血了。”文佳木用袖子擦掉老头额角的汗。 司机一听就不干了,连忙踩下刹车:“吐血?那可不行!我这车是新买的,你们要是一口血喷出来,把我车子弄脏了,那得多晦气呀!我还指着今年用这车挣钱呢!不行,你们给我下去,我不载你们了!” “别别别,师傅您救救命!除了车费,我另外再给您转五百块小费好吗?我不会让他吐您车上的,我给他接着。”文佳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么严重的病要是路上给耽误了,她便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了。 “你拿什么接?我这坐垫是纯白色的,你别给我沾上半点血迹我告诉你!”司机被五百块小费打动了,语气略有软化。 “我,我拿这个接!这个包够大,接得住!”文佳木想也不想就打开那个一万多的包包的拉链,放在老头嘴边。 老头瞟了瞟包上硕大的logo,又看了看文佳木廉价的穿着,表情有些诧异。 “您往这儿吐,没事的。”文佳木低声安抚,又轻轻拍了拍老头的背。 老头闭上眼,想说一句谢谢,却忽然喷出一口血。幸亏文佳木用包包接住了,否则血点肯定会溅得到处都是。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笃定道:“这包是假的吧?要不然你怎么舍得?” “对,是假的,不可惜。”怕老头心里有负担,文佳木故意提高了音量。 老头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闭上眼,舒出一口气。他明白,自己这是遇上真正的好人了。 “没事的,这是假包,地下商场花一百块买的,您想吐就吐,别担心。”文佳木低声安慰着老头,又反复催促司机:“师傅,您快呼叫交警!” 人生读档中 第33节 司机连忙呼叫交警,然后便有两辆交警摩托驶过来,在前面开路。 一个小时之后,文佳木把老头送进急症室,自己垫付了几千块医药费,又给姥姥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崔松菊马上吩咐:“你还待在那儿干嘛?快走啊!姥姥我去守着。他家里人要是讹我,我就故意激怒他们,让他们推我一下。到时候我往地下一躺,说身上疼,要住院,我看他们怎么办!木木你别怕,他家有老人,咱家也有,他讹我们,我们也讹他!走吧,一切有姥姥在!” 原本还有点担心的文佳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说得多有道理。 “姥姥你别让他们真的碰到你。他们伸手过来,你就往后撤,然后慢慢倒下,明白吗?当然,如果人家不讹我们,你就帮我把垫付的医药费要回来就行了。”文佳木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不知不觉,她也变坏了。 祖孙俩乐呵呵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分头行动。 回到公司,文佳木马上钻进洗手间,把吐满血的包包用水冲洗干净,装进塑料袋里藏在桌子底下。周姨很好说话,等她问起来,文佳木就说没买到便可以了。反正钱是她垫付的,而且代购的人很容易找到,周姨可以马上再买一个让代购寄回来,不耽误什么。 同事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她工位旁边。 贝琳娜风风火火地从长廊走过,招手道:“文佳木,进来做会议记录。” 刚从z市回来就召集员工开会,很好,这是工作狂叶先生的风格。文佳木一秒钟都不敢耽误,马上拿起笔记本电脑,跟随贝琳娜走进会议室。 叶富华叶董事长已经坐在主位,两旁分别坐着长荣集团的沈云浩、沈星朗等人和叶氏地产的叶淮琰、贝琳娜、黄志毅等人。 投影仪开着,那上面显现出一张草图,正是三年后建成,却在开业当天就坍塌的鹰之巢的雏形。草图右下角龙飞凤舞地描绘着叶先生的名字,所以不用问,这正是他此次考察得出的构想。 看见这张草图,文佳木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嘴巴张了张,竟差点脱口而出:“不可以!不可以把酒店设计成这样!” 所幸她还保有一分理智,没在高层会议上当众喊出来。她浑浑噩噩地坐在角落,几乎是眩晕着听完了叶先生的阐述。 大家都在为他堪称绝妙的设计而鼓掌,沈云浩更是用欣喜的目光看着草图,仿佛已经开始想象它建成后的宏伟模样。 只有文佳木僵硬地坐在原位,敲打键盘的指尖一阵一阵发冷。 叶富华全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儿子的汇报,末了看向与会人员,问道:“你们有没有不同的构想?有的话提出来。” 姿态轻松的叶淮琰忽然就沉下脸,目光锐利地看向父亲。 他知道,这种太过超前的设计绝不是父亲喜欢的风格。给他一个方方正正,普普通通的建筑物,他才会满意。他追求的是经济效益,而非建筑艺术的完美呈现,因为在他看来,越是艺术的东西就越是造价昂贵。 为了这种分歧,他们父子俩曾爆发过无数次战争。 然而时代是变化的,建筑物的多样性与艺术性已越来越被世人所推崇。一栋奇迹般的建筑物,甚至有可能改变一座城市的命运,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就是最好的例子。 叶淮琰相信自己的设计,于是很快就压下了对父亲的不满。 他环顾众人,语气严肃:“有意见当然可以提,不过我事先声明一点,提出不同的设计方案我非常欢迎,但是请各位不要对我的设计横加干涉。”他锐利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父亲脸上。 所谓“对他的设计横加干涉”的人,指的正是叶富华无疑。 然而就在他开口警告的时候,文佳木已慢慢举起手。 听清楚叶先生的话,她马上就想放下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文佳木,你有什么意见?”贝琳娜似笑非笑地问。 叶淮琰目光深邃却也异样温柔地看过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叶先生不喜欢甚至是憎恶对他的设计横加干涉的人,有些话文佳木也必须要说。 你是为了拯救叶先生,所以哪怕他不理解,你也绝对不能退怯! 她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然后才小声说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把酒店建在崖壁上,这样不安全。建在崖顶上多好,又容易过审,又容易施工。” 全程阴着脸的叶富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同事提出的意见很好,我也觉得应该把酒店建在崖顶上。” 然而这种中规中矩的设计方案是属于平庸之辈的,绝非叶淮琰所喜。 当他站在万丈悬崖上往下俯瞰云海茫茫时,几乎一瞬间,他脑子里就蹦出了这幅草图。他觉得这栋建筑并非自己构想出来的,而是在奇妙景观下自然孕育的产物。 那些完美的钢骨,几何架构的巨大玻璃,以及堡垒般的浮空岛屿,是大自然赠予他的神来之笔。 他早已料到这种太过标新立异的设计会遭到父亲的反对,却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否定自己的人会是文佳木。 谁都可以否定自己,只有文佳木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叶淮琰曾如此笃定着。 因为这份破碎的笃定,他看向文佳木的眼神是诧异的,继而又显现出浓浓的失望。 为什么会是文佳木? 第38章 被叶先生用失望的目光凝视着,文佳木难受得差点无法呼吸。 她当然知道被人否定是怎样一种痛苦,尤其这个人还是心中最在意的人。曾经的她也被贝琳娜无数次的否定过,也曾在深夜加班的时候委屈到哭出来,却都没有此刻的锥心之感。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把同样的痛苦加诸于叶先生身上,但现实不允许她退怯。如果不阻止叶先生,三年后他依旧会走上老路。 他将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与那样的悲惨境遇比起来,如今被他用失望的目光看上几眼,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克服了。 想到这里,文佳木原本因愧疚而低垂的头又慢慢抬起来,直直地看向叶先生。 “不要建造这种反重力浮空露台,那样真的不安全,而且图纸很难过审。要知道,这个项目投资数额很大,我们要选择一个正确的设计方向才能快速推进所有工作。安全总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外观和成本,我建议公司采用更保守一些的设计。”文佳木鼓起勇气一字一顿地强调。 叶富华颔首道:“淮琰,听见了吗?一个普通设计师都比你懂得权衡利弊。我支持你的理想,也支持你的艺术创作,但你不要拿上亿投资开玩笑。我建议你们选用更稳妥的设计。这个设计方案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他把钢笔扔在桌面上,发出砰地一声响,仿佛盖棺论定不容反驳。 与会人员全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紧张不安地来回看着父子俩。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叶先生都会当场爆发。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否定甚至是稍微改变他的设计,如果有人非要这么做,他会据理力争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次,父子俩免不了又要吵架。 然而让所有人感到诧异的是,叶淮琰并未把枪口对准叶富华。 他直勾勾地看向文佳木,语气沉肃:“除了安全因素,你还有没有更多否定我的理由?” 文佳木按在键盘上的手抖了抖,然后摇头:“没有。” “那你知道我除了是建筑设计师,同时还是结构工程师吗?”叶淮琰继续询问,俊美的面容似雕塑一般冷硬。 “我知道。”文佳木低下头,唇色越发苍白。对于叶先生的一切,她自然是了解的。 “那你知道结构工程师是干什么的吗?”叶淮琰深邃眼眸里只余下女孩一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不愿与父亲争吵,因为他知道这人不曾理解过自己,吵了也没用。然而文佳木是不一样的…… 具体是如何的不一样,叶淮琰也想不清楚…… 所以他要问清楚…… “结构工程师是设计承重体系,进而让一栋大楼屹立不倒的人。”文佳木每说一个字,脸色就更为苍白一分。她已经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时段里,叶先生将如何猛力抨击自己。 “是的,让一栋大楼屹立不倒,这是我的专业。身为结构工程师,我比你更清楚怎样让一栋建筑物固若金汤。在设计一栋建筑物外观的时候,它的整个承重体系已在我的头脑里成型,它将与这座悬崖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就像天然形成的那样。悬崖不倒,这栋建筑物也会始终存在。采用了我设计的结构,它必然能抵御住9级以上的地震。而你,一个经验不足的设计师,凭什么对我说它不够安全?请问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叶淮琰用食指点了点设计图,眼神无比锐利。 文佳木并不是结构工程师,在没有详细图纸的情况下,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找出这栋建筑物存在的问题。她只知道,三年后,鹰之巢肯定会坍塌,而这样的话在会议中说出来,只会惹得叶先生更为恼怒。 她也不想否定叶先生,她其实是在保护他。 可是谁会相信呢? 文佳木抬起微红的眼,继而颓然摇头。 “对不起,我没有评判标准。”她极为难堪地说出这句话。 会议室里有人发出了嘲讽的低笑,还有人双手环抱于胸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文佳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她只希望叶先生不要因此而讨厌自己。可是现在,叶先生正缓缓摇头,露出更为失望的神色。 “所以你是凭直觉在否定我的设计?看见特别超前的设计方案,你就会下意识怀疑它的安全性?如果每个设计师都像你这么想,世界上就不会诞生one central park、明日博物馆和尼泰罗伊现代艺术博物馆那样的伟大建筑。正是因为设计师的不断追求和自我突破,人类的建筑物才能超越重力和高度的限制,一次次地创造出奇迹。而这,正是建筑师这份职业最为精彩的地方。” 叶淮琰摇摇头,嗓音低沉地说道:“文佳木,如果你的头脑始终被有限的想象力禁锢着,那你趁早改行吧,你不适合当建筑设计师。你只能设计出平庸的作品,而这个行业最憎恶的就是平庸。” 文佳木悬在笔记本电脑上的双手重重地压住键盘,打出一串乱码。哪怕极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乱,这是开会,很多人都在看着,她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下轻合,便有泪珠沾湿在上面。 直到此时文佳木才明白,被贝琳娜批评根本不算什么,被叶先生全盘否定才是真的痛苦。 所以,叶先生的设计方案被她否定时,也是这样难受吧?不,对他来说文佳木只是一个普通职员,他不会难受,只会愤怒。他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措辞与她说过话。 文佳木僵硬地把手缩回来,藏在桌下,脑袋低垂,极力忍耐着快要掉落的眼泪。 叶淮琰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濡湿睫毛和红了一点的鼻尖。 更多斥责的话,皆在这一刻被他强行吞咽下去。 他转而看向父亲,语气冷沉:“如果你只需要一栋用来住人的酒店,并做好了几百年都赚不回利润的准备,那你随便找什么人都能设计。如果你需要一栋能成为z市地标性建筑,并吸引全世界游客慕名来居住,且在三年内就开始盈利的顶级酒店,那你最好还是采用我的设计。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最基本的审美,知道什么样的设计是好的,什么样的设计是平庸的。” 他停顿片刻,语带轻嘲地补充:“当然,如果你非要追求平庸,那我也没有办法。” 会议室里有人发出窃笑声,惹得叶富华面红耳赤,头顶升烟。好在这一次儿子的大部分火力都集中在那个女职员身上,倒也没让他太过难堪。 他咳了咳,然后看向沈云浩问道:“沈总,你觉得呢?” “我对淮琰的设计方案很满意,把酒店与万丈崖融为一体,打造成z市最著名的景观,这是我们的诉求。这个设计方向是正确的。”沈云浩给予了高度肯定。 于是叶富华只能妥协。 文佳木低垂着头,双手用力抓住衣摆,不断与心中的恐惧、难堪、焦虑做着剧烈的撕扯。 怎么办?现在的她既没有资历,又没有话语权,更没有使人信服的才能。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都只是徒劳而已。她救不了叶先生。 三年后,鹰之巢落成,一切悲剧又将重演一遍吗? 文佳木抬起头,被泪水打湿的晶莹眼眸里满满都是叶先生的身影。此刻的他是如此意气风发,也是如此自信优雅,谁能想到他会从叶氏地产的大楼顶端一跃而下? 想到他被深渊吞噬的场景,文佳木心中免不了一阵剧痛。 恰在此时,叶淮琰也在看她。 被女孩眼里的泪光一烫,他冷硬的面庞竟止不住地柔和下来,继而发出一声低叹。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叶富华不甘心被儿子掌控话语权,这时候忽然补充了一句:“既然设计方向确定了,那你们就多出几个设计方案吧,我们从优择选。” “这样最好。”沈云浩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人生读档中 第34节 叶淮琰抿着薄唇未曾开腔,这是默许的意思。 “叶董,我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贝琳娜举手说道。 叶富华对贝琳娜的才华极有信心,当即便颔首道:“很好,加你一个。还有谁能出方案?”他环顾众人。 与会的各位全都是资深设计师,也都在事业上有自己的追求和野心。在叶董的注视下,有那么几个人已蠢蠢欲动。 然而不等他们举起手,一只白嫩纤细的手臂已颤巍巍地举起:“叶董,我也想出一个设计方案。” 贝琳娜不顾仪态地发出了低笑。 在她无言的嘲讽下,文佳木的脸颊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是的,除了加入竞标,夺得酒店的设计权,用自己的方案替代叶先生的方案,从而让鹰之巢消失,并最终改变命运的轨迹,文佳木已黔驴技穷。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阻止悲剧发生的方式,却也是最难的。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解决方式对此刻的文佳木而言不啻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叶淮琰诧异地挑眉。 叶富华看了看文佳木的工作牌,问道:“你的作品有哪些?” 文佳木放下手,嗫嚅道:“我目前还没有作品。” 贝琳娜撇开头,用手捂住自己上扬的唇角。这么蠢的画面她简直不忍心看。 “那你参与过几个大项目?”叶富华皱紧眉头。 “我没跟过项目。”文佳木的嗓音开始发颤。她也知道自己很蠢,可是为了救叶先生,她豁出去了。 “你目前在做什么方案?”叶富华还在追问。他觉得能主动请缨的人总归有那么一些过人之处,所以非得问出来。 贝琳娜憋住笑说道:“叶董,她是画施工图的,还没开始做方案。” 叶富华顿时无语,其余人则发出高高低低的讽笑。 沈星朗凑到沈云浩耳边窃窃私语:“文佳木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她有点急功近利了。”在此之前,她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没想到现在这么颠覆。 沈云浩摇摇头,不予置评。 再也看不下去的叶淮琰沉声说道:“贝琳娜、潘阳、刘建成,你们分别出一个方案,两个月之后交稿。还有事吗?没事就散会吧。” 他站起身整理领带,俊美的脸庞写满了不耐烦。 大家以为他不满于叶富华的安排才会如此,便都识趣地散了。 文佳木没被选中,却也逃离了这难堪的境遇。 第39章 散会之后,大家纷纷离开了。 文佳木抱起笔记本电脑,也想离开,却听见叶先生低沉地唤道:“文佳木,你跟我来一下。” 贝琳娜冲文佳木勾了勾唇角,已然猜到叶淮琰要说什么。 文佳木抱紧怀里的电脑,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瞬。 叶先生该不会是想要跟她秋后算账吧?他还没气消吗? 虽然害怕,文佳木却并不觉得后悔。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哪怕是叶先生本人对她产生了误解,甚至是讨厌她,疏远她,该做的事她也还是要做。 “叶先生,您想对我说什么?”走进办公室后,文佳木像个小学生一般拘谨地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揪住衣摆。 “坐。”叶淮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文佳木小心翼翼地坐下,又怯怯地抬起眉眼偷觑叶先生的表情。 看见女孩依然有些发红的眼尾和染着一点绯色印记的鼻尖,叶淮琰纵使有再大的怒火,这会儿也已经彻底熄灭了。况且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失望而已。 “文佳木,你知道吗,一位设计师的作品往往反映的是他们的精神世界。看见粗犷原始却又雄伟质朴的设计,你会想到勒·柯布西耶,看见复杂而又华美的几何构型,你会想到卡拉特瓦拉,他们的建筑融合了他们的灵魂,所以能够被人一眼辨认出来。” 叶淮琰语速缓慢地说道。 文佳木轻轻点头,眼眶里沁出一层潮湿的泪雾。 “当你成为这样一位建筑师之后,你就会明白,毫无缘由地否定一位设计师的作品,那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冒犯。” 文佳木眼里的泪雾微微颤了颤,然后便又开始凝聚成泪滴。 “对不起叶先生,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我也很喜欢你的设计。”她连忙站起来鞠躬。 进入办公室之前她还在想,要不要告诉叶先生鹰之巢的露台会坍塌,从而让他放弃这部分设计。但现在她明白了,叶先生对自己的设计拥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也绝不是甘于平庸之辈。他想成为的是像勒柯布西耶和卡拉特瓦拉那样的艺术家,而不仅仅是一个打造建筑的设计师。 他不会听从她的建议。 她越是劝说他放弃,叶先生只会越反感而已。到最后,一切只会与她的诉求背道而驰。 文佳木低下头,闭了闭眼,把泪水憋回去。她太逊了,所以绝对不能露出更狼狈的一面。 叶淮琰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睫和微微发红的鼻尖,心里的某个角落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不用道歉。”他缓和了语气,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说道:“我把汇康中心的项目交给你,你能不能做?” “什么?”文佳木惊讶地抬起头。 “你不是想上进吗?我让你当汇康中心的总工程师。”叶淮琰把文件递过去,语气温和:“好好干吧,不要着急。什么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不可能一蹶而就。” 所有人都觉得文佳木在会议上的举动是愚蠢而又急功近利的,只有叶淮琰不这么想。 他认为文佳木很努力也很上进,所以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滤镜吧?他一直都知道文佳木是怎样一个人。 看见叶先生温柔的笑脸以及他深邃眼眸里的包容,文佳木渐渐意识到,叶先生非但没生气,还给了自己一个莫大的机遇。在这一刻,她又产生了落泪的冲动。虽然这个机会并不是她想要的,但是被叶先生如此关照着,她依然会觉得很幸福。 所以哪怕再丢脸,再难堪,她也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为了叶先生,她绝不能认输! “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叶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文佳木接过文件,语气坚定地说道。 --- 回到设计部之后,文佳木还沉浸在既喜又悲的情绪里。她坐在工位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汇康中心的资料。 沈星朗从首席设计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贝琳娜走到门口送她,两人低声讨论着万丈崖的项目。 就在这时,小段重重把一个包拍在桌上,质问道:“文佳木,你是不是故意的?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把我的包泡水了!你是不是准备等包晒干了才交给我,让我吃一个闷亏?你真阴险啊!” “这不是周姨托我买的包吗?”文佳木惊讶地看着那个包。 “其实是小段托你买的,我只是帮她传个话。她怕你不肯。”周姨尴尬地解释。 “文佳木,你到底对这个包干了什么?为什么它里面湿漉漉的还有一股怪味?你有病是不是?一万多的包,你拿去泡水?你跟我有仇也不用这样糟蹋东西吧?你知道是我要买这个包了吧?所以你故意这么做?你真恶心!” 小段都快气炸了,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 沈星朗和贝琳娜立刻走过去查看情况。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给我买包的钱了吗?” 气急败坏的小段被噎了一下。 “你没给钱,这个包怎么能算你的呢?”文佳木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张收据,语气平静:“这是刷我的卡买的包,在法律上它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它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力来责问我,明白吗?” 她夺过包,放回办公桌下。 “可是你答应要帮周姨买包,你们是有口头契约的!”小段反应很快。 “我已经跟周姨说了,包没买到,让她找别人代购。而且我不是专职代购,我帮她买包只是私人行为,算不上什么契约。”文佳木冷着脸说道。 除了叶先生,已经没有人能让她哭了。 周姨连忙拿出手机给小段看聊天记录:“是的是的,我正想告诉你呢。小木说包没买到,我正想帮你找代购。别吵了,因为一个包闹成这样不值当。呀,贝总,沈小姐,你们来了。” 周姨局促不安地打着招呼。 小段愤怒的表情僵滞了一瞬,然后才悻悻地向贝琳娜和沈星朗问好。既没有给买包的钱,又没占据法律和道德的高地,这时候她只能偃旗息鼓。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恶狠狠地瞪了文佳木一眼。 文佳木却懒得看她,反而极为平静地翻起了文件,就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沈星朗摇头叹息:“文佳木,你是不是长着两副面孔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很老实呢,没想到——” 她看了看四周的工作人员,没把后续的话说完。 考察那几天,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既老实勤奋又善良淳朴的女孩。哪料老实勤奋是假的,善良淳朴也是假的。 “贝琳娜,我走了。”沈星朗摆摆手,不紧不慢地离开。 贝琳娜俯下身,凑到文佳木耳边低语:“我说过了,像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是伪装不了多久的。” 文佳木用力压住手底下的文件,未曾出言反驳。她和同事的关系已经够糟糕了,完全没有必要再与上司闹翻,这样不利于接下来的工作。 贝琳娜转身回了办公室,周围安安静静画图的人才又聊起天来。 廖姐走到小段身边,淅淅索索地说了几句话,隐约可听见“会议室、毛遂自荐、不知天高地厚、惹怒叶总,被叶董看不起”等语。 很明显,她在传文佳木的坏话。 小段一边听一边笑,还不时斜着眼睛瞟文佳木一眼。周围的同事感到好奇就凑过去询问原因,于是廖姐和小段联合在一起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窃笑声不时传来,刺痛了文佳木的耳膜。她明白,自己已然成了这些人的笑柄。 后悔吗? 不,从来没后悔过。 自问自答间,难堪和受伤的感觉便已经在文佳木的心中淡去了。 一切都是为了叶先生,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下班之后,文佳木带上那个灌了水的包和行李箱,匆匆往医院赶去。姥姥还在医院,她得接她回去。 人民医院的某个病房里,沈星朗和沈云浩正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崔松菊,嘴里千恩万谢不胜感激。要不是这位老人家的外孙女及时把他们的父亲送到医院动手术,医生说父亲会有生命危险。 胃穿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小病,发作起来造成大失血,人会没命的! “没事,那么严重的病,谁见了都会搭把手的。”崔松菊打开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钞票,只拿走了外孙女垫付的医药费,剩余的钱又退回去。 沈星朗和沈云浩越发高看了这位老人家和她的外孙女。 人生读档中 第35节 “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搭把手,别人都是当看不见的。今天真的很危险。”沈星朗擦了擦微红的眼角。 动完手术刚刚醒来的老头还很虚弱,却伸出手,颤巍巍地冲女儿的包指了指:“赔包!” “爸爸你说什么?”沈星朗连忙凑过去侧耳倾听。 “我,吐血,在小姑娘的,包里。要不然,网约车拒载。赔给她,人家不容易。包是驴牌的,很贵。”老头断断续续地解释。 沈星朗恍然大悟地点头,心里也就更加感动。很多女生都把名牌包当宝贝看待,谁舍得用它接一个陌生人吐的血?能这样做的人一定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不知怎的,沈星朗忽然想到了文佳木。 那人把同事委托她购买的名牌包泡进水里,伺机报复,这行为可真够恶劣的。同样都是人,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感慨中,沈星朗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爸爸,我肯定赔给她十个包!” “这位老人家,您有什么困难吗?有的话说出来,我帮您解决。”沈云浩觉得光是赔偿包包还不够,于是笑着询问崔松菊。 “没有没有,我和我外孙女都很好。”崔松菊一个劲地摆手。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领着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进来,柔声说道:“文小姐,你早上送来的病人在这里。” 文佳木探头一看,顿时惊了。 沈星朗和沈云浩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沈星朗看了看依然被文佳木提在手里,表皮还晕着一块块湿痕的名牌包,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所谓的报复、阴险、糟蹋东西,都是阴差阳错导致的误会而已。这人为了救她爸爸,不但牺牲了一个包,白花了一万多块钱,还被同事冤枉了。 可她一句话都没解释,而是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 沈星朗摸了摸微烫的脸颊,内心只觉一阵羞愧。原来她并没有看错文佳木,这人是真的老实勤奋,也是真的善良淳朴。 “文佳木,你想不想参与万丈崖的设计?我推荐你!”沈星朗走上前,满怀感激地说道。 文佳木:“???” 发生什么事了? 第40章 第二天,文佳木晕晕乎乎地来到公司。 昨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还像做梦一样。她拍拍脸颊,又深吸口气,然后才投入工作。 沈小姐说会帮她引荐,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落实?如果她可以设计出比鹰之巢更好的作品,那样叶先生的命运也可以改变了。 一整个上午,文佳木都有些心不在焉。 同事们还在传她的笑话。 大家当着她的面表现正常,背对她就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已然把她孤立到一边。她否定了叶先生的设计,妄图拿到万丈崖的项目,还弄坏了同事托她买的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又蠢又毒的家伙。她如今在同事们眼里的形象,大概是很糟糕的吧? 文佳木捂住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赵雅雯发来一张截图,是公司群聊的内容: 【看不出来啊,文佳木竟然是那种人。】 【平时装得可老实了!】 【更离谱的是,她把段书雁委托她买的名牌包泡进水里,还想偷偷晒干了还给人家。晒干了的包用不了多久皮子就会开裂的!】 【真阴险啊!】 文佳木瞥了几眼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不再看了。若是以前,她这会儿肯定会委屈地哭出来,但现在,她却只是觉得心累,然后就是麻木。 【我他妈都快气死了,你倒是在群里说句话呀!你根本不是那种人!】赵雅雯焦急地催促。 文佳木立刻安抚她:【不要着急,随他们去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的。】 【人言可畏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hr就该找你谈话了!】赵雅雯连续发来好几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表情包。 看见这些可爱的表情包,文佳木禁不住低笑起来。 她一笑,周围同事的目光就变得更奇怪了。大家虽然没交流,却用眼神传递了一个共同的信号——这人脸皮真厚。 空调对准文佳木的位置呼呼地吹,热气慢慢散开,浸透了肌肤。 本该温暖如春的办公室却让文佳木觉得格外寒冷,于是她低下头,默默穿上一件外套。 就在这时,几名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男人鱼贯走进办公室,径直来到文佳木的办公桌前。他们每一个都戴着白手套,穿着黑西装,捧着浓绿色的丝绒礼盒,盒盖上印着华美的logo,正是之前小段格外想要的那个奢侈品牌。 整整齐齐十个英俊男人,捧着十个昂贵礼盒,一字儿排开,这幅画面充满了戏剧性。 文佳木看傻了,连忙站起来,急急退后。 满屋子同事也都目瞪口呆。 “请问您是文佳木文女士吗?”领头的那个男人颇为恭敬地问道。 “我是,怎么了?”文佳木战战兢兢地点头。 “这是您的礼物,请签收。”男人立刻拿出一张单据和一支笔,原来他们是某个物流公司的vip送货员。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绝对不是我的东西。我买不起。”文佳木不肯签收。 男人便把笔塞进她手里,说道:“您先收下吧,稍后送礼物的人会来找您核实。她就在这栋大楼里,我们不可能弄错。” 文佳木一听这话就想到了沈星朗,只好红着脸颊签了单据。 那位大小姐昨天说要送她十个包包,没想到是真的。 文佳木仰头看着高高堆叠的十个礼盒,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周围的同事再也无心工作,这会儿已淅淅索索地议论开了。文佳木是不是傍上哪个富豪了?当了二奶、小三、情妇?难怪她做事越来越嚣张,也懒得再装老实人了。 不过也有可能这些包都是假的,是她自己买回来,再找物流公司高调投送,只为了替自己挣回脸面。如果真是这样,她也太可笑了! 总之,各种各样的谣言在同事们之间传播,文佳木坐在礼盒边发呆的照片也很快被人发进群里。 赵雅雯:【???艹,文佳木你可别干这种蠢事!】 看不起文佳木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几个礼盒就对她改观,反而更反感她了。 贝琳娜从群里看到消息,立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冷冰冰地说道:“文佳木,你在搞什么?快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走!公司是工作的地方,不是给你作秀的展台!” “贝总,我不是——” 文佳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些包是我送的。” “沈星朗?”贝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周围的同事也发出震惊的哗然。靠,万万没料到这些包竟然是沈大小姐送的,那它们绝对是真货! 可是为什么呀?沈星朗看上文佳木什么了?一口气送十个名牌包,至少也得花十几万吧?沈星朗为什么要在文佳木身上花这么多钱?她俩是什么关系? 真相已经揭露,大家却直呼看不懂。 “你送她这么多包干什么?”贝琳娜语气特别不淡定。 “昨天我爸爸胃穿孔,倒在路边起不来,是文佳木把我爸爸及时送去了医院。医生说再晚那么十几分钟,我爸爸命就没了。路上我爸爸吐血,司机想拒载,是文佳木打开包包接住了我爸爸吐出来的血。” 沈星朗走上前,语速缓慢地解释。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小段,说道:“哦对了,她用来给我爸爸接血的包包就是你托她买的那个。救人如救火,她也是没办法了,拿你的包应个急。所以你明白了吧,她不是故意报复你,她只是想把包里的血洗干净。洗干净了她也不会给你,她自己留着用,没想坑你。因为你心里有屎,所以看别人才是屎。恶心的人是你。” 简单几句话,小段就被嘲得满脸羞红,无地自容。她昨天闹得有多大,今天就有多难堪。合着她才是小丑,人家文佳木是英雄。 “贝总,你说我爸爸的命值不值这十个包?”沈星朗笑着问道。 贝琳娜无话可说。沈老先生身家上百亿,纵使再送文佳木十个包也没有人敢说不值。 “沈小姐,我不能要。”文佳木轻轻摆手,表情羞愧。在她看来,她只是做了最普通的一件事罢了。 “你要是不收这十个包,那你也别接万丈崖的项目了。”沈星朗自然知道该如何把这份礼物送出去。 文佳木果然不敢再说拒绝的话。万丈崖的项目她一定要争取到。 贝琳娜更为愕然地睁大眼。 沈星朗颔首道:“对,你没听错。我已经向叶董力荐文佳木,让她参与万丈崖酒店的设计。最后能不能中标就看她的本事了。” 贝琳娜怔愣良久才苦笑了一声。再有能力又如何?终究抵不过人家的绝世好运。 “文佳木,你好好干,不要有压力。”沈星朗拍了拍文佳木的肩膀,又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谢谢你。” “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沈小姐,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被人诋毁不曾哭泣,被人排挤不曾灰心,可是面对这份善意,文佳木的眼眸却湿润了。回来真好啊!一切都能改变的。 沈星朗离开了,文佳木还恍恍惚惚地回不过神来。 小段眼睛通红地看着那十个礼盒,嫉妒使她清秀的脸庞扭曲成丑陋的模样。廖姐也再不敢传文佳木的坏话。 群里有关于文佳木的谣言全都被澄清了,不断有人热切地说道:【好羡慕啊!】 【我就说文佳木不是那种人嘛!】 【好人有好报!】 【文佳木运气怎么那么好,随便捡个人就是长荣集团的董事长!】 【你遇见了敢捡吗?】 【说实话,我不敢。我更舍得不把自己的包包给陌生人吐血。】 【所以还得看人品啊。文佳木人品好才会撞大运。】 这些讨好的话,文佳木一个字都不想看。 赵雅雯不敢置信地发来信息:【真的?这张照片里的幸运女孩真的是你?】 文佳木马上回复:【是我,十个包都给你背,我用不着。】 赵雅雯很久没回复,文佳木也没在意,拿起鼠标点开一个文件,认真细致地看。 所有人都在暗暗打量她,眼里闪烁着艳羡的光芒。 昂贵礼物倒是其次,得到沈家大小姐的青睐,从而有机会接触到大项目,对文佳木的人生才起着至关重要的推进作用。她这是遇到贵人了。说不定以后她还有机会坐到贝总的位置上。 不等大家想得更深入,财务部的赵雅雯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兴高采烈地问:“木木,你说真的?这些包真的可以借给我背?” “你帮我拿走几个吧,太多了我拿不动。”文佳木随意地摆摆手。 人生读档中 第36节 赵雅雯立刻拿走两个盒子,逮住文佳木就是一顿猛亲。 “好姐妹一辈子!”她留下这句话就飞快跑走了,乐哈哈的大笑声隔了老远还能听见。 文佳木也被逗笑了,恍然如梦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摸了摸摆放在办公桌上的键盘,眸光闪烁,却也坚定。 从今天开始,她要认真做方案,争取在投标的时候赢过叶先生。那样的话,鹰之巢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来自于叶先生的短信浮出屏幕:【文佳木,你的事我听说了。你很勇敢,也很善良,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的时候能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并不是每一次你都能幸运地遇见好人,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看着这条饱含关怀的短信,文佳木的眼眸又被泪水漫漫地浸透了。 【可是叶先生,遇见你,我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还能祈求怎样的幸运呢?】 这条足以暴露自己内心炽热温度的回复,文佳木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我爱你,可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 第41章 文佳木看着叶先生的信息,指头不断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却又一个个删掉。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她和叶先生只能算是半个陌生人。 叶先生发来这条短信只是提醒一下,或许根本也不期待她的回答。她在这边揪着心,满怀热切敲击的每一个文字,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吧? 指头越来越冰冷,狂跳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文佳木放下手机,垂着眼眸自嘲一笑。 “文佳木。”一道极富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美好得宛若一个突如其来的梦。 文佳木依然垂着头,沉浸在梦里。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嘟嘟嘟的轻响,“文佳木。” “啊?叶,叶先生?”文佳木抬起头,惊愕万分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真是叶先生!他怎么来了? “叶先生您有什么事吗?”文佳木连忙站起来,令身后的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的急切根本就没有办法隐藏。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朝她看过去,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叶淮琰拍了拍女孩僵硬的肩膀,安抚道:“别紧张,我来是想问你,既然你决定参与万丈崖项目的设计,那汇康中心的工程你还能兼顾吗?如果你觉得有困难,我可以让别人接手。” “不不不,我可以兼顾。”文佳木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焦急地表明着自己的决心。 从未来回到过去,她平白无故多了几个月寿命。这几个月可以用来做什么?答案早已在她心里分明。 拯救叶先生,安排好姥姥的生活,这是她最大的两个诉求。如果还有时间,还有余力,那么她想在叶先生可以看见的地方,尽己所能的留下一些东西。 她是建筑师,那就留下两栋基座上写着“文佳木”三字的大楼吧。如果叶先生某一天路过,看见高耸入云的它们,于不经意间想起自己,便也够了。 “叶先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竭尽全力的。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文佳木抬起头,用自己濡湿却也明亮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叶先生。 叶淮琰被这双水一般澄澈的眼眸吸纳了进去。熟悉的、安心的,以及一丝隐约的疼痛感,让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女孩莹白的脸。 然而手指只是微微一动,他就恢复了理智,随即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如果遇见麻烦,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好好干吧文佳木,我很看好你。”他嗓音沙哑地说完这句话就大步离开了,细碎的发掩住狭长的眸,姿态有些慌乱。 文佳木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叶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干的。”话落,她还举起了一只拳头表达决心。 叶淮琰回头看她一眼,薄唇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同事们艳羡不已地看着文佳木,更为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文佳木要飞升了,万丈崖是目前公司正在运营的最大项目,汇康中心那边的投资也有几千万。 同时接手两个大项目,公司已经决定重用文佳木了。 风向变了。 “也不一定,汇康中心那个项目听说很麻烦,冯工那么经验老道的人都被逼得辞职不干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文佳木的资历根本比不上冯工,我等着看她被这个工程拖死!”小段凑到廖姐耳边幸灾乐祸地低语。 --- 半月之后,文佳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胜任汇康中心的工作。 她坐在工位上,手里捧着一张图纸,几近崩溃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在中庭放四根柱子?我有没有说过中庭是一个完全敞开的自由空间,我想要营造的是类似于圣母百花大教堂那样的神圣浪漫气息,任何一根多余的柱子,对于这个空间而言都是败笔。请你把柱子拿掉。” 汇康中心是一座正在建设的购物广场,由一个巨大的圆形中庭和三栋半月弧形建筑物组合而成,从高空俯瞰呈现出旋涡状,在外观上极具艺术性。 设计汇康中心的建筑师冯超因忽发重病离职,他未完成的工作便都交给了文佳木。 文佳木研究过冯工的图纸,很喜欢他的设计理念,所以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改变。只要施工方按照图纸顺利竣工,汇康中心一定能成为s市的地标性建筑物之一。 但是她不做出删改,结构师给出的图纸却做了极大的改动。好好的一个中庭,他们竟然平添了四根巨大立柱,其中两根还堵住了电梯口。 购物者进入中庭享受的是自由和开阔,不是添堵。 文佳木简直无语了。 结构师比她更无语,用指头一下一下点着图纸,提高音量说道:“这么巨大的一个穹顶,如果不增加立柱,你撑得起来吗?你别跟我说圣母百花大教堂就撑起来了。那个教堂多大?我们这个购物中心又多大?你自己不会算吗?你们这些建筑师真他妈会异想天开,整天给我们设计这些根本无法实现的玩意儿!要不是我们结构师给你们设计师擦屁股,你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抓去坐牢!你拍拍脑门想出来的操蛋设计图,知道我要花几个通宵去演算吗?你他妈还不满意?你不满意你自己改,老子不干了!” 满脸络腮胡子的结构师把图纸拍在文佳木脑门上,气冲冲地离开办公室。 文佳木拿下图纸,又摸了摸红肿的额头,整个人都是蒙的。 过了一会儿,施工方给她打来电话,说铺设楼梯的材料都买好了,让她有空去看看。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更为崩溃地喊道:“我不是说过楼梯间的位置和尺寸都要改吗?你们为什么连材料都买好了?我昨天才给你打过招呼,让你等新图纸出来再看着买材料!这下预算又要增加,损失谁来赔?” 那边叽里呱啦说了好些话,意思是他们的工程师说不用改,就按照原来的施工图进行施工。 “我说要改就要改,你们必须照我说的做!”文佳木极不理智地吼叫。 “你说了不算,我们不改。我们这边的工程师说没问题。”那边满不在乎地怼了一句,然后挂断电话。 文佳木还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更改楼梯的铺设方式和尺寸,然而过了好几分钟之后她才发现,这通电话早就被那边挂断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黑掉屏幕的手机,眼眶慢慢变红。她知道当总工程师很难,也知道建造一栋大楼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困境,可是真正陷在这些困境里的时候,她才知道那有多无助。 没有人愿意听取她的意见,一切都是那么杂乱无序,像理不清的线团。 当这种杂乱无序的状态堆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切不稳定因素都会像炸弹一般引爆。 文佳木捂住脸,只觉得头疼欲裂。冷汗从额角一滴一滴滚落,很快就打湿了鬓发。 标注着“万丈崖”三个字的设计图平铺在桌面上,却只画了寥寥几笔。被汇康中心消耗了绝大部分精力的文佳木根本没有办法构想出好的设计方案。 她想一次性做好两个项目,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可她不能认输,叶先生还在看着呢! 这样想着,文佳木在剧烈的头痛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开了公司。 她去医院开了几瓶止痛片,顺便拜访了沈老先生,询问他对万丈崖项目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要完全满足甲方的需求,她就可以在竞争中胜出。 沈老先生是个怀旧的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早年在大西北住窑洞的生活经历。他的意思是让文佳木直接把万丈崖挖空,做成一个个窑洞,门窗外面挂上辣椒串和玉米棒子,营造出乡土气息。 “你放心,现在的人都喜欢这个调调。怀旧就是经典。”沈老先生信心满满地说道。 额角挂着两滴冷汗的文佳木:“……您老很有创意。” 离开医院之后,文佳木去了汇康中心的工地,却发现自己勒令施工方必须拆除重建的部分非但未曾拆除,还已经修完了。 她立刻让工程经理重做,却被工程经理狠狠奚落了一番。 几个身材壮硕的建筑工人围拢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文佳木,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粗。其中一人的目光还颇为淫邪,令人寒毛直竖。 气得浑身发抖的文佳木很快就冷静下来,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颔首道:“行,既然你们都已经修好了,那就这么着吧。” “不这么着你还想怎么着?小丫头屁本事没有,只会挑刺儿。要不是看你不经打,老子早就动手了!滚吧你!”工程经理冷笑一声,领着几个工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文佳木在工地上转了一圈,检查了已修好的部分墙体,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这个工程有问题! 拿测量工具四处量了量,算了算,她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结论。然而她并未声张,只是默默离开了工地。 回到公司后,文佳木按照沈老先生的讲述画了一张草图,然后打开电脑开始计算汇康中心的各项数据。 这时,贝琳娜从工位边走过,盯着平铺在桌面上的设计草图看了几眼,忽然就开口说道:“文佳木,这是你的设计方案?你知道它看上去像什么吗?” “像什么?”眼睛始终盯着电脑屏幕的文佳木心不在焉地问。 “像摆满了悬棺的窑洞。”贝琳娜克制不住地笑了。 办公室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 文佳木苍白的脸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连忙拿起图纸,想阐述一下自己的设计理念,贝琳娜却已扭着细腰款摆着离开了。看过竞争对手的设计,她对自己越发充满了信心。 文佳木放下图纸,颓丧不已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偏在此时,结构师又打来一个电话,语气颇为挑衅:“文佳木,我刚才算了算,中庭只有四根柱子还不够,得再加两根。我刚才跟施工方沟通了,他们同意我的方案。我今天晚上就做图。” “等等,中庭不能有柱子!你们不可以随意改动设计图,这是最出彩的部分!”不等焦急的文佳木把话说完,结构师已经挂断了电话。 大家都觉得她年轻面嫩,好欺负,所以根本没把她的意见当回事。 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成漆黑一片,文佳木的心也仿佛包裹在浓浓的阴霾里。 好难啊!为什么工作这么难? 当她低下头疲惫又无助地揉脑袋时,叶淮琰不声不响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看了看她的设计图,嗓音低沉地说道:“文佳木,你知道你的设计方案像什么吗?” 文佳木猛然抬头看向来人,然后又急急忙忙捂住图纸。可是偌大的图纸岂是她小巧的双手可以遮盖的?该看的,不该看的,叶先生已经全都看见了。 绝望之下,文佳木自暴自弃地问道:“是不是像摆悬棺的窑洞?” 叶淮琰挑挑眉,嗓音里隐藏着一丝趣味:“原来你也知道?” 办公室里响起一串低笑,社死现场莫过于此。 第42章 被结构师怒怼,被工程经理奚落,被贝琳娜嘲讽,被众多同事看笑话,对文佳木来说都是可以承受的。 人生读档中 第37节 然而此时此刻,当她面对叶先生戏谑的眼神时,一股大哭的冲动却忽然涌了上来。 她扑到桌上,用双臂快速敛起图纸揉成一团,哽咽地喊:“不是不是,这个不是我的设计图!” 叶淮琰诧异地看着她掩耳盗铃的行为。 他见过绝望的文佳木,脆弱的文佳木,安静的文佳木,却从未见过耍赖的文佳木。这样的她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爱,叫叶淮琰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然而刚露出一丝悦色,他就皱起了眉头。 只见文佳木把揉成一团的图纸塞进垃圾篓,直起腰时露出一双哭红的眼。泪珠从她莹白的面颊一颗颗滴落,即使无声也诉说着委屈。 今天她所遇见的一切都是那么糟糕,而叶先生的评价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先生,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个。 不等叶先生回答,泪珠就更加止不住地滑落。有那么一颗挂在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上,晃啊晃的,无端端令叶淮琰心绪烦乱。 “文佳木,你跟我出来。”叶淮琰看了看四周的同事,嗓音不免压低很多。 他不想用严厉的语气与文佳木说话,从而为她制造更大的难堪。如果是另外一名员工画出如此糟糕的一幅设计图,他绝对没有这样的好脾气。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文佳木,他总是充满了宽容和耐心。 文佳木心尖一颤,然后便胆战心惊地跟着叶先生离开了办公室。 前往电梯间的路上,她依然在掉泪。为了防止别人看见,她始终不敢抬头。 透过她毛茸茸的头发,叶淮琰只能看见一个微红而又挺翘的鼻尖。 一串泪珠掉在地板上,在灯光地照耀下反射出晶莹的光点。这光点闪过叶淮琰的眸,叫他脑子里飞快划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是谁和谁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是谁的脸哭泣着,却又坚强地绽开笑颜?是谁的泪迎风而落,在自己皮肤上烙下热痕…… 心悸感尖锐地刺痛着叶淮琰的心脏。 当他意识回笼时,他已经握住了文佳木的手腕,把她带入电梯。 文佳木抬起沾满泪水的脸颊,用红彤彤的眼睛愣愣地看他。 “别哭了,我又没有批评你。”叶淮琰轻轻叹息,继而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块洁白的手绢,帮女孩擦掉眼泪。 “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太笨了。”文佳木慌忙去拿手绢,想自己擦脸。 叶淮琰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继续把这些让自己心慌意乱的泪珠擦掉。 被叶先生牵着,周身笼罩着独属于他的,清冽又浓郁的木质香气,文佳木已傻傻地忘了哭泣。她的脸依然发红,这回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羞涩。 她试着缩了缩被握住的手,叶先生却收拢五指,将她更紧地牵住。 “每个设计师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没有谁从一开始就能画出最完美的设计图。”叶淮琰看着电梯门,语气温和地开口。 门里倒映着女孩的身影,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视她,却不用担心会冒犯。 文佳木仰头看着叶先生,闷闷地嗯了一声。原来叶先生是在安慰她。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眼里毫不遮掩的恋慕和崇拜,已被光滑的金属门暴露无遗。 叶淮琰专注地看着金属门,忽然便低笑了一声。 “能跟我说说你的设计理念吗?为什么要在悬崖上挖洞?”他侧头看向文佳木,而对方像一只胆小的土拨鼠,立刻就挪开脑袋,怯怯地看向地面。 长发遮住了她莹白秀美的脸,同时也遮住了她清澈纯真不懂掩饰的眸。 “是沈老先生给我的灵感……” 文佳木一边用蜷缩的脚趾头抠着地面,一边讲述了沈老先生的要求。什么大西北,大窑洞,大辣椒串,大玉米棒子…… 叶淮琰微微眯眼,无声一笑。除了文佳木,没有谁能让他露出这种完全放松的表情。 顶楼到了,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叶淮琰却改变了主意,重新按了去地下车库的键。 “叶先生,我们去哪儿?”文佳木疑惑地问。 叶淮琰没说话,只是把手掌轻轻覆在文佳木单薄的背上,推着她往前走。他把她带上车,去到一处街区,在路边买了两杯热腾腾的奶茶,然后步行至一栋花花绿绿的大厦前。 “知道这栋大楼吗?”他指着街对面问道。 “知道,这栋大楼叫福禄寿。”文佳木咧咧嘴,忽然就笑了。 这是并排建在一起的三座高楼,外墙打造成“福禄寿”三个老神仙的模样,再刷上花花绿绿的油漆,远远看去非常具有滑稽效果。 心情不好的时候走过来参观一下,谁都会觉得可乐。 文佳木眼眶和鼻尖还红着,未干的泪珠依然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笑起来的样子却很可爱。 叶淮琰看着微笑的文佳木,漆黑眼眸里也放射出温柔的光。 “伦佐·皮亚诺说过:你可以放下一本不好看的书,也可以避免难听的音乐,却不能避开房屋对面丑陋的塔楼。建筑师的每一件作品,都将恒久屹立在人们的视线之内。它是美是丑,不但现在的行人可以感知到,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那些未来的人也可以感知到。所以我们要用最精细的雕琢和最周密的计算,以及反反复复的完善来对待我们的作品。满足甲方只是最低端的工作要求,在此之上,我们应该追求的是个人审美的实现,以及建筑艺术的呈览。我们的作品,必须打上我们精神的烙印。当后人看见一栋独特的建筑就能直接喊出我们的名字时,我们才算是真正的建筑师。” 叶淮琰看向文佳木,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明白你的设计错在哪儿了吗?” 文佳木听呆了。 她看看叶先生俊美的脸庞,又看看对面的福禄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被沈老先生左右了思想,忘却了自己的设计理念。其实沈老先生的想法可以有更好的呈现方式,是我把它变丑了。我没有把自己的审美和艺术追求带入到作品里。” 文佳木越说脸颊越红,看着叶先生的眼眸重新覆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叶淮琰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又迅速收敛了这略显唐突的举动。 “走吧,去下一个地方。”他柔声说道。 “去哪儿?” “去万丈崖。上次你忙着照顾叶繁,没有好好考察,我带你再去一趟。” “现在去是不是太晚了?” “晚上的万丈崖也很美。” --- 数小时后,文佳木和叶淮琰已吊在悬崖下的半空中,于朦胧灯火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夜色侵吞了天地,却无法侵吞这雄伟的山石。它像一头巨兽,静悄悄地蛰伏在绵延山脉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服务啊,太危险了!”文佳木坐在吊床上,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很多人喜欢这样的服务。”叶淮琰仰头看向崖顶说道:“如果你害怕了就给工作人员打电话,他们会把我们拉上去。有些游客会在悬崖下面睡一晚,寻求刺激。” “害怕吗?”他垂眸看着紧紧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我不怕的。”文佳木摇摇头。 只要有叶先生在,她可以忘却许多令自己感到恐惧的事物。 “你胆子很大。”叶淮琰呢喃低语,心里缓缓涌上一股莫名的失望。 女孩不恐高,便也不会紧紧依偎着他了。 漫天星辰是银河的沙粒,在漆黑夜幕里蜿蜒流淌,聚放微光。一颗孤星悬挂在很远的天边,让文佳木看得痴迷。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旁的叶先生,只觉得他比孤星还要灿烂。 “看我干什么?看万丈崖。”叶淮琰的指尖在她眼角摩挲了一下,被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刮挠。 微微的痒意从皮肤直达心底。 文佳木乖乖看向万丈崖。 “它很巍峨,也很雄伟,像一个巨人般顶天立地,这是它独特的气质。你要做的是把自己的气质融入到这片断崖中,然后创造出与自己的精神世界,也与大自然完全和谐的作品。好的建筑物是有灵魂的,如果你足够用心,你可以赋予它灵魂。” 叶淮琰柔声说道。 文佳木似懂非懂地点头,继而喃喃说道:“叶先生,你就是这样创作的吗?你开阔,你优雅,你大胆而又执着,所以你创造了鹰之巢?它是你精神世界的象征吗?” 可是鹰之巢为什么会塌呢?叶先生绝对不会让凝聚了自己心血的艺术品存在隐患的。 文佳木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叶淮琰没想到自己在女孩心目中是如此这番形象。他愣住了,心里交织着愉悦和骄傲,却又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冲散。 他忽然产生了倾诉的欲望:“你知道吗?叶繁的双腿是因为我而瘫痪的。十八岁之前,她的理想是当一名职业翼装飞行员,十八岁之后,她的人生破灭了。我曾经对你说过,她热爱一切能飞的东西,这句话没有夸张的成分。哪怕是一匹纸做的马,她也要插上一双翅膀。那匹飞马,就是她精神世界的象征。” 文佳木渐渐睁大了眼睛,猛然间醒悟到叶繁为何会变得如此偏激。 如果她是用生命热爱着飞翔的话,那么双腿瘫痪的她与双翼折断的鸟儿有什么区别? 难怪她会一次又一次放弃生命!不能飞的鸟儿形同死亡。 文佳木忽然就理解了叶繁,于是眼中涌出泪来。 叶淮琰的眸子也湿润了。 他仰头看向天空,嗓音沙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把酒店建在悬崖中部,用巨大的玻璃打造出一个悬浮在高空中的堡垒,这是我送给叶繁的礼物。我想让她永远活在我的保护中,却又想给她一个亲吻天空的地方。” 叶淮琰指了指满天繁星,徐徐说道:“在这里,她可以仰望最热爱的蓝天。在这里,我希望她的伤痛可以小一些。” 他说着治愈叶繁的话,可是文佳木却觉得,他才是真正需要治愈的那个人。保护叶繁已经成了他的使命。 一旦卸掉这个使命,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延续自己的生命。 原来是这样…… 文佳木彻底明白了…… 她脑海中浮现出叶先生跟随叶繁一次次跳入深渊的场景,那么绝望,那么悲壮。 是负罪感害了他。 如果在这里,叶繁能获得治愈,叶先生也能弥补内心的愧疚和伤痛,那自己为什么要阻止呢? 有那么一瞬间,文佳木差点就放弃了阻止鹰之巢落成的想法。可是不行啊!正如叶先生无论如何都丢不掉叶繁那般,她也绝不会放弃叶先生。 情急之下,她忽然抱住了眼前这个看似坚强,实则无比脆弱的男人。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轻颤抖着,内心无声呐喊:不要走啊,不要离开这个世界,叶先生! 第43章 被文佳木抱住的时候,寒冷的夜风忽然变得温柔了。 叶淮琰低下头,眸光深邃地看着契合在自己怀里的女孩。 “你怎么了?”他应该挣脱她的紧拥,做回克制守礼的叶淮琰,但他并没有。 人生读档中 第38节 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女孩的后脑勺。 “叶先生——” 文佳木想说:“叶先生,请你不要为了叶繁放弃自己,叶先生,请你好好活下去。”可是在这个时候,叶先生还未曾失去全部希望,她怎么能把那么悲伤的结局说出来?说出来,命运的轨迹会不会因此而转动? 文佳木害怕了,以至于她更紧更紧地抱住叶先生,嗓音里带着轻微的哽咽:“叶先生,我冷。” 叶淮琰立刻脱掉外套,轻轻拢在她身上。 文佳木摇摇头,把外套的另一边盖在叶先生身上。 “你也会冷的。”她小声说道,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叶淮琰摸了摸她的眼角,指尖湿热的痕迹让他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哭了吗?你怎么了?” “我,我想不出设计方案,我头疼。”文佳木吸了吸鼻子,故作好奇地问道:“叶先生,你说我的气质是怎样的?我怎么把我的气质融入作品?” “你的气质?”叶淮琰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你是温暖的,安宁的,沉静的。” 说完这三个词,叶淮琰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片蔚蓝的大海,以及一座屹立在海边的洁白港湾。这就是文佳木带给他的感觉,一座可以栖息、停泊、安眠的港湾。 他垂下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伤感的心奇迹般地恢复了宁静。 “听上去好像港湾。”文佳木抬头看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吐出的话语是怎样的心有灵犀。 于是叶淮琰低低地笑了,寒风带走了他的愁绪,为他留下一片温柔。 “港湾?港湾……我好像有灵感了。”文佳木握住叶先生的手,欣喜地低喊。 叶淮琰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天气太冷,这样做是绅士的。他如此告诉自己。 文佳木被迫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叶先生温暖的胸膛上。 砰砰,砰砰,砰砰……这是叶先生的心跳声。 与此同时,另一个心跳声伴着这个心跳,响在耳边。 文佳木闭上眼,情不自禁地沉溺于此刻的浅浅相拥。 “有灵感就好,这一趟没白来。汇康中心那边还顺利吗?”叶淮琰没话找话地问。 如果不说点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把女孩抱住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 文佳木连忙抬起头看向叶先生,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抱怨今天的一切。有了之前那个拥抱的铺垫,她好像一下子就和叶先生熟悉起来了。心里有话也敢说了。 叶淮琰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指点道:“你马上给结构师打一个电话,让他去掉中庭的所有柱子。如果他不同意,你就告诉他,斜向杆件可以保证大楼的稳固性。柱子可以隐藏在墙体内部的核心受力点上。他不愿意改图是因为懒,不是因为承重体系不允许。想偷懒就辞职,你会给我打报告的。” 文佳木听得目瞪口呆。 “我就是结构师,汇康中心的中庭需不需要柱子,我比他更清楚。你就这么告诉他,不用怕。”叶淮琰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有些事干过一次,后面再干就会变得既熟练又理直气壮。 文佳木拿出手机,照着叶先生的吩咐打完了这个电话。那结构师刚开始还牛气哄哄地与她吵,听到后面就消音了。 “没想到你还挺专业。哼,我会把柱子去掉的。”他愤愤不平地挂掉了电话。 文佳木张开嘴,无声地喊了一句“哇”!她看向叶先生的眼眸闪烁着热切的崇拜和浓浓的恋慕。 叶淮琰又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嗓音里透着愉悦:“你再给工程经理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不把违建部分拆除,你会报告给有关部门,让有关部门审核过后再来强拆。你问问他工期延误的责任他负不负得起。” 文佳木频频点头,手指快速翻动着通讯录。 叶淮琰停顿片刻又道:“最后你要向他强调,工程中所有的人都必须以你为中心进行相互的协作。不事先征得你的同意,任何人不能擅自改图或动工。如果谁擅自行动,你会马上提请上级或有关部门进行整改。” 文佳木打通了电话,口气很硬地把这些话重复了一遍。 那个工程经理果然服了软,又生气又憋屈地答应下来。 “把这些话编成信息,群发给项目部的所有工作人员。”叶淮琰继续指点。 文佳木连忙照做。 叶淮琰看着她微微扇动的卷翘睫毛,轻声说道:“你知道建筑设计师的必修课是什么吗?” “是什么?”文佳木傻乎乎地问。 “是吵架。”叶淮琰揉了揉她的脑袋,愉悦的嗓音在冷风中散开。 “啊~”文佳木拖长尾音应和,然后便捂着嘴低笑起来。 叶淮琰也在低笑,双臂搂住单薄的女孩,把自己过于灼热的体温传导过去。原本打算在悬崖下面待一个小时就上去的他们,不知不觉竟相拥着睡着了,微笑挂在他们嘴边,宛若做了一个情境想通的美梦。 --- 回到公司,文佳木飞快融入了汇康中心项目组。 从手足无措被人摆布,到挥斥方遒舌战群雄,这样的巨大转变只经历了一晚上而已。谁也不知道文佳木为什么会忽然开窍,但她强悍的工作能力已彻底被挖掘了。 原本还打算看她热闹的小段和廖姐等人只能悻悻地打开电脑,默默画自己的施工图。 另一方面,万丈崖的设计方案也在文佳木的脑子里显现出一些浮影。如果叶先生想打造一座空中堡垒,那么她想要打造的就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叶先生是为了叶繁,而她是为了叶先生。 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守护着你,这句话文佳木深深地相信着。她是生命短暂的蜉蝣,她不需要别人的守护,她的使命是守护别人。 当万丈崖的设计草图快要完成时,她对汇康中心的疑虑也在加深。 经过两个月的施工,汇康中心已建造了四五层的高度。文佳木每天都会去工地视察,回到公司便会紧锁眉头。她不知道自己的计算到底对不对,但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叶先生,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汇康中心?我发现他们的施工有问题。如果放任下去,这就是一个豆腐渣工程!这是我经过测量和计算之后得出的结论,你看看吧。” 这一天,文佳木壮着胆子推开了副总办公室的门,递上一份报告。 她知道叶氏地产在汇康中心这个项目中投入了数千万资金,如果她捅破这件事,公司会遭到巨额损失。 这个责任她承担不起。 然而汇康中心若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倒塌了,她更加承担不起相应的法律责任。 “我陪你去看看。”叶淮琰看完报告马上站起身,穿上西装外套。 “不要担心,如果真的发现问题,我会处理。”他把自己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文佳木的脊背上。 有人说这是一种主导的姿态,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文佳木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缓缓放下了高悬的心。 两人来到工地,仔细查看各处的状况。 叶淮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还拿出手机不停拍照取证。工程经理紧紧跟着他们,眼神闪烁,神情紧张。 离开的时候,叶淮琰什么都没说,上了车才调出手机里的照片,语气沉肃:“这个项目出大问题了。” “是吧!叶先生你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吧!”文佳木气呼呼地握拳。 叶淮琰指着一张张照片说道:“之前你让他们减少中庭的立柱,他们不但照着做了,还把承重柱也减少几根。承重柱里的钢筋数量明显不对,远比我们要求的少。楼板中加固钢筋的位置放错了,比预期浅了五公分。种种因素结合起来计算,这栋大楼的承载力比我们当初设计的少40%左右。如果不整改的话,不出几年这栋楼就会出现严重的质量问题。” 叶淮琰帮文佳木绑好安全带,沉声道:“走吧,回去开会。” “开会能解决问题吗?到了这个地步,只有推倒重建才能彻底排除隐患吧?可是甲方已经投入了几千万,他们不会同意的。我们公司也垫付了几千万,叶董也不会同意的。”文佳木忧心忡忡地说道。 上亿投入说不要就不要,谁有这个魄力? 可是叶淮琰就有。 “如果他们不同意推倒重建,我会放弃这个项目。”他看向文佳木,一字一顿地说道:“建筑师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文佳木愣愣地看着他。 “是保证居住者的安全。无论你有着怎样崇高的艺术追求,当安全性与你的艺术追求相悖时,你必须选择的永远都是安全。我们是城市的建造者,同时也是城市的守护者。”叶淮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地说道。 可是这一字字一句句,却带着坚不可摧的信念。 文佳木深深地看着他,猛然间就想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心中拥有着这般信念的叶先生,真的会为了新颖的外观而放弃建筑的安全性吗? 不,他不会的!所以鹰之巢为什么会塌? 以前,文佳木相信了那份调查报告,也以为露台的坍塌是因为叶先生的设计存在某种缺陷,可是现在,她开始怀疑了。 第44章 回到公司,叶淮琰马上召集相关人员开会,并让文佳木把他今天拍到的照片和视频整理好,做成ppt。 各位高层都在赶来的路上,连叶富华老董事长都被惊动了。 办公室内,联络员不断给各种各样的人打电话:“喂,请问是汇康中心的方总吗?您现在有空吗?我们叶总想请您马上过来开个会。没空?那请您务必腾出空来。是很重要的事。如果您不来,汇康中心这个项目可能会无限期搁置。” “喂,请问是刘工吗?您现在可以来一趟叶氏总部吗?我们叶总想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对,就是现在。不能改期,请您尽快。” “喂,请问是钱经理吗?您现在能来叶氏总部吗?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开。好的,回见。” 除了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还有不少工程师抱着厚厚一沓资料从会议室外的走廊经过,每一个人都表情凝重,行色匆匆。贝琳娜正坐在电脑前飞快敲击键盘,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整理好诸多证据的文佳木透过玻璃幕墙看了看贝琳娜冷肃的脸,又看了看被调动起来的所有资深工程师,再次意识到,叶先生对汇康中心的问题是多么重视。 召开会议的时间快到了,文佳木带上资料去了顶楼。 然而在副总办公室内,她却没有看见叶先生。 一股浓郁的木质香气缭绕于屋内,叫人有些熏然。然而在微醺之后,却又有种幽幽的孤寂感漫上心头。 文佳木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呆站了片刻,然后才心慌意乱地跑了出去。 一名助理被她撞了一下肩膀,不免抱怨道:“你跑什么呀?办公室里禁止奔跑!” 文佳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跑。看见这个只余孤寂气息,却不见人影的办公室,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叶先生以死谢罪的那一天。 她冲出办公室,闯入楼梯间,顺着昏暗的阶梯飞快往上跑,又嘭地一声推开通往天台的铁门。 叶先生果然站在天台边缘,阴沉沉的天气,冷风刮着,浓雾蔓着,那高大的身影立在空旷之中,渺小的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 冷汗一瞬间就布满了文佳木的额头。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紧紧抱住叶先生的腰,将他往后拖。 “叶先生不要!” “文佳木你怎么了?”叶淮琰被迫后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把抱紧自己的人紧紧抱住。 他回过头,露出一张俊美却沉静的脸。 他闲暇的那只手夹着一根吸了半截的香烟,温柔的薄唇开合间吐出一缕淡淡的烟雾。 文佳木呆住了。原来叶先生只是在这里抽烟,并没有跳楼的打算。 “怎么了?” 人生读档中 第39节 潮湿的风吹乱了文佳木的头发,叶淮琰便伸出手,把这些凌乱的头发轻轻拨开,去看她因为焦急而泛着潮红的眼尾和染着一点点绯色的鼻尖。 她每一次出现都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有点狼狈,却又有点可爱。 叶淮琰无声无息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收敛了自己略显唐突的举动。 额发被拨开的文佳木根本藏不住满脸的窘态。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摇头:“没,没怎么。我资料都整理完了。” “那你休息一会儿吧。参加会议的人还在路上。”叶淮琰拿出手机看了看群里的消息。 文佳木依然抱着他的腰,柔软的身体贴着他宽阔的背。在这高耸入云的空间里,风变小了,阴云散了,温暖在贴合的躯体间相互传导。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叶淮琰并未挣脱这个怀抱,也没有提醒文佳木放开自己。 他垂眸深深看着女孩莹白可爱的脸,然后又看向耸立着无数高楼大厦的天际线,缓缓把烟抽完。 直到此时文佳木才发现,叶先生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落满了烟头。 去海边那次,他也是这样一根接一根地猛烈抽烟。原来他不是完美的,也不是总那么从容淡定。当他遇见困境,或者难以排解心中的负面情绪时,他会依赖于尼古丁的麻醉。 文佳木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可是这人如果是叶先生,她心里只有理解和疼惜。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叶先生,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摊开在掌心,把地上的烟头全都捡起来,用这张纸包好。 原本还想再抽几根烟的叶淮琰立刻熄灭了手中的这一根,嗓音低沉:“对不起,我不抽了。” 看着蹲在地上,像个小仓鼠一般忙忙碌碌收集烟蒂的文佳木,他觉得这一幕竟如此熟悉。如巨浪般翻搅的心绪,都在这一刻获得了沉静和安宁。奔流的江海入了港湾,于是波澜渐息。 “没关系,你抽吧。这里很空旷,我不会被二手烟熏到的。”文佳木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小手飞快摆了摆。 叶淮琰忍不住低笑一声。 “待会儿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他说着警告的话,语气却比之前轻松太多。 “我不怕的,我陪你打仗!”文佳木连忙站起来,摆动的小手紧紧握成拳头,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她可以陪叶先生数次赴死,自然也可以陪他赴汤蹈火。她什么都不怕的。 叶淮琰垂眸看着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只有甘愿奉献的女孩,瞳色逐渐变得幽深。末了,他把她手里包着的烟蒂接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女孩顺滑的发丝被风吹乱,又被他的大手理顺了。 “那就走吧,陪我上战场。”叶淮琰用手掌轻轻覆着文佳木的背,低沉的嗓音里暗含着融融的暖和淡淡的笑。 --- 偌大的会议室里,相关负责人全部到齐,还包括汇康中心的各位董事和叶氏地产的诸多高层。 文佳木坐在叶先生身边,紧张到手抖。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规格这么高的会议,而且还不是以记录员的身份。她不断深呼吸,却觉得这样做好像没什么用。 就在这时,叶先生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微微发凉的后背。 “别紧张。这个会议需要讨论的问题自始至终只有一点,那就是安全。安全是第一要务,其他任何因素都要为安全让步。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不被任何人的思维带偏。”叶淮琰低声说道。 文佳木颤抖的手忽然就稳了下来,怎么深呼吸都没有办法压抑的紊乱心跳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叶先生就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侧头看向叶先生,咧嘴一笑。 叶淮琰深邃眼眸里也亮起一抹温柔的微光。 “开始吧,你才是这个项目的总工程师,你有最高发言权。”他鼓励道。 文佳木点点头,然后看向在座的各位,开始一项一项阐述自己发现的问题。助理在她讲述的时候用投影仪展现那些照片和视频,让这些人更直观地看到汇康中心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所以我的建议是拆掉重建。”文佳木斩钉截铁地给出结论。 “拆掉重建?我不同意!”汇康中心的负责人头一个拍着桌子否决。其余人频频摇头,神情愤怒。就连叶富华也朝文佳木投去冷厉的目光。 文佳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叶淮琰徐徐开口了:“我的意见也是拆掉重建。” 瑟缩的文佳木立刻挺直了腰杆。意识到叶先生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出支持,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勇敢。 “有没有办法补救?”叶富华看向贝琳娜。 “有,我们可以敲开墙体,增加承重装置。” “我看见你给出的补救方案了,加装这么多承重装置,防火墙往哪儿装?”文佳木立刻逼问。 贝琳娜呆了呆,继而默然。 “那就在地板和墙体中打入加固钢筋。”又有一名工程师说道。 “在承重柱不足的情况下,打入过多的加固钢筋只会增加墙体和地板的重量,从而更加减少大楼的承载力。承认你们没有办法补救就那么难吗?”文佳木牢牢记得叶先生的提醒,于是坚决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拆除重建。” “当初你怎么不早说?”工程经理气急败坏地怒吼:“现在我们都建了四层半,你才让我们拆,你知道我们会损失多少吗?这个损失你来赔吗?你赔得起吗?” 他一边质问一边拍桌,让整个会议室都回荡着砰砰砰的巨响。 文佳木被他扭曲的神情和狰狞的气势吓到,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在她背上,给了她面对一切困境的勇气。是叶先生! 于是文佳木立刻挺直腰杆怒吼回去:“我去工地考察的时候,你们遮着掩着不让我看,如果我早发现你们没有按图施工,我早就喊停了!如果大楼因承载力不足而造成坍塌事故,这个损失你们谁来赔?你们赔得起吗?” 工程经理哐当一声挤开了身后的椅子,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仿佛想撕了文佳木。 坐在他身边的汇康中心负责人及时拉了他一把,然后看向叶富华问道:“拆除重建还是补救,你给句准话。” 叶富华拧眉思索片刻,果断说道,“补救。”为了挽回先期投入的数千万和后续有可能损失的上亿资金,他不可能同意文佳木的决定。 文佳木愕然地看着叶董事长。 除了她,其余人似乎对这个决定都表示认同。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顷刻间就化作了和谐融洽。 激动站立的工程经理马上坐回原位,畅快地喝了一口茶。 汇康中心的负责人语气温和地说道:“既然决定补救,那就换一个总工程师吧。我看贝总就很不错。” 贝琳娜立刻露出优雅的笑容,摆手道:“不用换了,我协助文佳木就行。”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还是不要揽下这个责任了。文佳木是总工程师,以后出了事也是她来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文佳木根本没意识到贝琳娜的险恶用心。她现在很着急。 以她的专业角度来看,各种补救方式都无法解决这栋大楼承载力不足的问题。为了减少损失,并尽量从预算里节省开支,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待安全问题的吗? 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大楼塌了会死多少人吗? 文佳木双手握拳,用力捶了捶桌面。 她想开口骂醒这些人,叶先生温暖的大手却再次覆住了她紧绷的脊背。 她立刻看向叶先生,神情更加错愕。她以为叶先生这时候也选择了妥协。 然而叶先生缓缓开口了,语气那么冰冷坚硬:“如果你们不听从我们的建议,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坚持要把大楼建完,我会实名举报汇康中心。我想有关部门在审查过后会给出与我们一样的决定。如果闹到那个地步,拆除重建都是小事,巨额罚款和无限期停工才是大事。方总,您好好考虑一下。”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有谁会想到,为了阻止这项工程的继续建造,叶总会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汇康中心是叶氏地产的合作伙伴,举报合作伙伴这样的丑闻传出去,还有谁敢找叶氏合作? 叶富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压不住怒火的狰狞模样。 方总在微微一愣之后站起身说道:“我选择和叶氏解约。小刘,把我们的法律顾问叫过来,让他和叶总谈,我们走吧。” 他冷冷瞥了叶淮琰一眼,大步离开。他带来的人也都鱼贯而出。 “方总,你稍等,我们再谈谈。”叶富华连忙站起身挽留。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方总态度冷硬地拒绝。 会议室一下子空了大半。再也不用伪装好风度的叶富华指着儿子的鼻尖破口大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竟然要举报我们的合作伙伴?你知不知道解约后,我们公司会损失多少钱?当初老子真不该送你去读建筑,你读书都读傻了!” “是他们违建在先,就算解约我们也不用赔钱。”叶淮琰理了理并不歪斜的领带,语气平静地说道:“哪怕是解约了,该举报的我还是要举报。这栋大楼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建下去,否则要出事。” 叶富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被你这么一搞,以后谁还敢找我们合作?”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大楼建成之后,所有光顾那里的客人的安全!我在想当灾难发生的时候,会有多少个家庭因此而破碎!我在想我们是建筑师,我们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我在想我们的大楼是用来让人安居乐业的,不是让人家破人亡的!我在想如果事故真的发生了,谁会去坐牢,谁会去自杀!” 叶淮琰缓缓站起来,尖锐的语气重新变作了平静,“爸爸,别整天只想着赚钱。我想当建筑师,也想当一个能够承担起社会责任的企业家。” 他轻轻拍了拍文佳木的背,温柔低语:“走吧,战斗结束了。” 文佳木连忙站起来,追随着叶先生坚定的步伐。 她看着叶先生格外高大的背影,心里充满了震撼和感动。承担起社会责任的企业家,这是叶先生的理想吗? 如果是,那她已彻彻底底相信,鹰之巢的坍塌一定与他没有关系。他的责任心不允许他拿旁人的生命去冒险。 叶先生是无辜的! 叶先生一定是无辜的! 文佳木眼眶微红地暗忖着。 第45章 文佳木亦步亦趋地跟着叶先生。 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她忽然好想抱抱他。可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她却不敢这么做,于是只能快跑几步,眼眸濡湿地看着叶先生俊美的侧脸。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炽热,又有多么让人心绪紊乱。 “你看什么?”叶淮琰垂眸看她,嗓音有些沙哑。 “叶先生你好厉害!我超级崇拜你!”文佳木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圆圆的眼睛里放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不知不觉,她竟跟着叶先生走进了副总办公室。 被人崇拜、仰慕、甚至追求,对叶淮琰来说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来自于文佳木的崇拜和仰慕,却让他获得了异样的满足感。 他禁不住低笑了一声,然后才道:“我只是做了一个建筑师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好崇拜的。” 话落,他拿出一瓶香水,朝四周的空气喷了喷。 文佳木注意到他摆放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烟蒂,如果没有浓郁香水的掩盖,残留在空气中的烟味应该会很刺鼻。原来这才是叶先生总是身染浓香的原因吗? 他不想让人发现他对香烟有着严重的依赖性。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文佳木心里发紧。叶先生为什么如此依赖尼古丁的麻醉效用?抽这么多烟会严重损伤他的健康吧? 人生读档中 第40节 忧心忡忡的文佳木正想劝叶先生少抽点烟,黄志毅就敲门进来了。 “汇康中心的法律顾问来了,正在和叶董谈解约。淮琰,你不会真的举报他们吧?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你最好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样对你,对公司都不好。” 黄志毅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我不但要举报他们,还要对叶氏地产目前正在承建的所有项目做一个大彻查。”叶淮琰严肃地说道:“一旦让我发现类似的问题,你们马上给我整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句口号你们天天喊,这次我要看看你们究竟有没有做到。” 黄志毅露出苦笑,继而摇头叹息:“我们自己的项目哪敢像汇康那么乱搞。行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查?我好叫人去安排。” “明天开始。”叶淮琰看向文佳木,冷硬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很多,“汇康跟我们解约了,你以后安心做设计方案吧。” “好的叶先生。我其实已经设计得差不多了。”文佳木停顿片刻,然后又小声问道:“你想看看吗?” 对于自己的设计方案,绝大部分设计师更喜欢保密,也厌恶别人的指指点点。除非是特别信任的人,否则没有谁会主动提出这样的邀请。 叶淮琰愣了好一会儿才低笑一声,继而颔首:“好的,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来帮你看看。” “嗯嗯,那我们待会儿见!”文佳木开心地笑了,圆圆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刚刚才经历一场“战争”,她的心情似乎完全不会受到影响。她总是这么积极,阳光,向上。 叶淮琰目送文佳木走到门口,又看着她倒退出去,一只手抓着门把手,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恋恋不舍地说着再见。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叶淮琰忽然说道:“我会把我的方案拿下去给你看,你给我提提意见。” “好的!”文佳木大声应和,关上门之后蹦蹦跳跳地跑向电梯间。 虽然今天遇见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叶先生的邀请足够让她忘却所有烦恼,变成一只快活的小鸟。 她以为没有人会发现自己幼稚的举动,却忘了副总办公室的门是玻璃做的,虽然中间有一块是磨砂材质,却足够看清她一蹦一跳的身影。 叶淮琰垂眸浅笑,漆黑瞳孔微微浸润着亮光。 黄志毅回头看了看文佳木的背影,调侃道:“是不是有点可爱?” 停顿片刻,他又提醒一句:“你爸待会儿肯定会来找你吵架,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做事的态度太激进,一旦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你很难收场。以后小心点吧。” --- 文佳木把自己的设计图铺在桌上,又跑到茶水间洗了两个红彤彤的苹果,用碟子盛着摆在桌角,还泡了一壶蜂蜜柚子茶。然后她就开始伸长脖子等待叶先生的到来。 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叶先生总是不来。 大家陆陆续续下班离开,熄灭了一盏盏台灯。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文佳木一个人,空了的格子间里溢满寂寞。 文佳木拿出手机,呆呆地看着屏幕。她可以给叶先生发一条信息,问问他为什么不来。她还可以给他打一个电话,看看他是不是忘了这个约定。 可是打出来的文字和号码最终都被她一一删掉了。 “叶先生一定会来的。”文佳木用指头一下一下戳着摆放在电脑边的纸折小熊,喃喃自语道。 或许一开始,她仅仅出于不可言说的爱意才会追随叶先生。可是现在,伴着对那人更深的了解,她已经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了。 “叶先生肯定不会忘的。”她点了点小熊的鼻尖,笃定低语。 “文佳木,你还在吗?”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文佳木连忙直起腰,目光灼亮地看向那处。是叶先生!他真的来了,他没有忘! “我在这里!”文佳木站起来快乐地挥手,原本黯淡无光的小脸此刻绽放着熠熠光彩。 看见被台灯的昏黄柔光暖暖包围的女孩,叶淮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发现她还在等待的这一刻,心情是如何的安定与宁静。 “快来看我的设计图。”文佳木招招小手,又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给你吃。” 叶淮琰再也忍不住地低笑出声。他早已看见了摆放在桌上的两个苹果和一壶蜂蜜柚子茶。所以这是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吗?好像小朋友开茶话会。 “谢谢。”叶淮琰把苹果拿在手里,然后便俯身看向那张图纸。 原本就满怀期待而来的他,在此刻发出了惊艳的叹息。 直上直下的万仞之壁,在女孩的图纸里别切削成金字塔般的巨大阶梯,每一层阶梯上都错落地排布着乳白巨石构筑而成的一个个温馨小屋,这一层的屋顶是上一层的花园,鲜花在头顶盛开,绿树又长在脚下。 这是一栋地中海风格的错落有致的建筑物,虽然没有蔚蓝的大海,却拥有苍翠群山的拥抱,虽然没有海浪的拍击,却拥有港湾般的温暖。 它既满足了沈老先生提出的挖窑洞建房屋的要求,又满足了艺术上的追求。 这样一栋乳白色的层叠错落的花园酒店,与周围的景色也奇异地相融。 叶淮琰长久地凝视着这幅图,然后叹息道:“我心动了。” “什么?”文佳木脸颊微红地问。 什么心动啊?叶先生在说什么?她的心好像也在快速地跳动。 “我对这座酒店心动了。如果我是游客,我会特别想要住进去。”叶淮琰垂眸看向女孩,赞许道:“文佳木,你很有才华。” “不不不,叶先生你才是才华横溢。”文佳木连忙摆手:“你的鹰之巢比我这个白色港湾设计得好多了。叶先生,你会赢的。我喜欢你的设计。” 原本想要阻止叶先生建造鹰之巢的她,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之后竟完全改变了初衷。如果那是叶先生送给叶繁的礼物。如果鹰之巢的落成能让叶先生获得疗愈,她不但不会再阻止,还会倾尽全力去帮助叶先生。 她相信叶先生的设计肯定没有问题,在建造的过程中,只要她盯紧整个工程,确保没有哪个环节出错,未来也一样可以改变。 “我也喜欢你的设计。我希望你能赢。”叶淮琰伸出手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脑袋。 “来看看我的图纸。”他把自己的设计图摊开在桌上。 文佳木连忙凑过去,仔仔细细地欣赏着鹰之巢。如果说她的设计是浪漫温馨,那叶先生的设计就是大气宏伟。 “叶先生,我的酒店是挖出来的,你的酒店看上去好像悬空一样,我觉得投资方在安全方面会对你的设计存在更多疑虑。为了让投资方更信任你的作品,我觉得你最好做一个3d动画,详细展示一下这栋建筑物是怎么牢牢与悬崖嵌在一起的。” 文佳木提出了一个建议。她不想阻止叶先生了,她想让他赢。 叶淮琰深深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道:“你是在给你的竞争对手支招吗?” “你不是我的竞争对手。”文佳木连忙摇头。 她才不要站在叶先生的对立面。 “那我是什么?”叶淮琰双手撑在桌面上,不自觉地更为靠近女孩。 “你是,你是——” 文佳木努力思考了很久,却找不到答案,只能讷讷低语:“你就是我的叶先生。” 是谁真的不重要,这轻如呓语的“我的”,却叫叶淮琰沉沉地笑了。他看着女孩的眼眸里宛若铺满了星光,深邃又专注。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女孩顺滑的发丝,温柔回应:“好,我回去就做。” --- 数日后,叶氏地产顶楼的会议室里,几位设计师分别展示着自己的设计。 叶淮琰果然做了一个3d动画详细讲述自己的鹰之巢是以怎样的方式嵌入万丈崖的。除了打入岩石的上百根灌注混凝土摩擦桩,崖壁也打入了数千根钢筋混凝土桩以支撑大楼的重量。 这些桩的长度深达三四十米,分为竖直与横直两种。 把酒店建造在这么坚固的基石上,它足以抵御九级以上的地震。悬崖不倒,这座酒店也永远不会坍塌。 它的壮阔与恢弘,足以与它的稳固性相媲美。 叶淮琰的阐述结束后,会议室里响起如雷的掌声。长荣集团的人频频点头,笑容满面,可见对他的设计有多满意。 文佳木知道自己输了,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很开心。 “如果设计师也可以投票的话,我真想给你投一票。”叶先生刚刚坐下,她就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这句话。 叶淮琰侧头看她,温柔低语:“我也想给你投。” 两人看看彼此,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 站在台上做展示的贝琳娜忽然停止阐述,面色也阴郁下来,却又在黄志毅轻敲桌面的声音中恢复正常。 第46章 所有设计师的展示都结束了。长荣集团和叶氏地产的高层经过十多分钟的讨论,最终选择了叶淮琰的设计方案。 公布结果的时候,文佳木第一个鼓掌。 若是在两个多月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心意会产生这么巨大的改变。从阻挠叶先生到真心实意地为叶先生感到高兴,她想,这就是叶先生的人格魅力吧? 她爱着的叶先生这么棒,这么棒…… 她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眸子里氤氲着崇拜和恋慕的雾气。 叶淮琰也第一个看向她,然后便被她朦胧且温柔的眼瞳吸纳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过于漫长的对视惹笑了黄志毅,令他不得不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好友。 叶淮琰这才收回目光,站起来向各位高层致意。 所有人都在微笑,极力展现着自己的风度。贝琳娜早已料到自己会落选,这会儿也在缓慢且有力地鼓掌。然而这份优雅的姿态没能一直保持下去。 叶富华把所有作品的票选结果都公布了。第一名是叶淮琰,第二名是文佳木,第三名才是贝琳娜。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贝琳娜会是叶总最有力的竞争者。但现在,一个资历尚浅,也毫无作品的小设计师竟然跃居她之上。 叶淮琰轻轻拍了拍文佳木的肩膀,柔声鼓励:“你的才华获得了大家的认同,以后继续加油。” 文佳木笑弯了眼睛,然后用力点头。 叶淮琰又拍了拍她的脑袋,薄唇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看见两人堪称亲昵的互动,贝琳娜伪装的笑脸终于破碎了。她拿起自己的图纸问道:“叶董,为什么我是第三名?” 掌声立刻停息下来,化作僵持般的安静。叶富华看向沈云浩。 沈云浩在投影仪上调出一幅照片说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知道,这是sx省的悬空寺。事实上我的设计灵感也来源于这个地方。”贝琳娜颔首道。 “是的,我们猜到了。你把酒店设计成了悬崖上的亭台楼阁,看着的确很有意境,但是全国各地已经有很多类似的建筑物,同质化很严重。我们想打造的是独具特色的景点,是看了叫人眼前一亮的地方,而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你的设计很好,但是还缺少一点特色。” 沈云浩耐心地解释着。 听了他的话,文佳木渐渐意识到,贝琳娜输就输在没有个人特色上。她的设计很精巧,很国际化,却少了灵魂。正如叶先生所说,她没能在作品中融入自己的特质,从而叫人一眼就看出这是贝琳娜的作品。 一个建筑师的取胜之道,立足之基,正在于此。 忽然间,文佳木觉得很庆幸。 人生读档中 第41节 遇见叶先生,她是多么幸运啊!在设计这条道路上有叶先生指点,她又少走了多少弯路? 真好啊叶先生…… 文佳木捧着脸颊呆呆地看着叶先生,然后傻乎乎地笑了。 叶淮琰很想忍耐,却发现自己无法忍耐。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继而低笑了一声。 贝琳娜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会议室,黄志毅想追上去,却被叶富华叫住。同时被叫住的还有叶淮琰。 “汇康中心被举报的事上新闻了。他们那边损失了一个多亿。现在商场上的舆论对叶氏很不利,原本有意向与我们合作的企业都停止谈判了。叶淮琰,你说这件事你怎么解决?” 叶富华气得连连拍打桌面。 被驱离会议室的文佳木趴在门板上偷听,心里暗暗为叶先生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这个就停止与我们合作,看来那些企业并不准备用心建造一栋大楼。”叶淮琰语气淡淡地说道:“不合作就不合作吧,我觉得这个完全不是问题。” “那你知道如果失去了这些合作方,我们会失去多少盈利吗?”叶富华强压着火气质问。 就在这时,叶淮琰的手机响了,他径直推开门,走到外面接电话。 趴在门板上的文佳木一下子跌进他怀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瞪圆了眼睛 叶淮琰愣了愣,然后便下意识地把人抱紧,又用自己高大的背影掩住女孩的身形,慢慢走到拐角。 “你偷听?”他挑高眉梢,露出意外的神色。 在他看来,文佳木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文佳木脸颊爆红,摆着小手嗫嚅道:“我,我担心你被叶董骂。” 叶淮琰一下子便被逗笑了。最近这段日子,他素来淡漠的脸庞已越来越多地被阳光占据。 “不用担心,我能解决。”他柔声安慰一句,然后接通了电话。那边说了一大堆,他只是简单地答应了几声。 打完电话,叶淮琰轻笑着问:“还想偷听吗?” 文佳木脸颊涨得更红,想说不想,对叶先生的担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小声又气弱地说了一句:“想。” 她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偷偷瞄了叶先生一眼,却发现他还在笑,神情那么温柔。 “想听就听吧,听完你就安心回去工作。”叶淮琰用手掌轻轻覆住女孩单薄的脊背,推着她回到门边。 见女孩红着脸颊趴回门板,他再次低沉地笑了。 “你还有脸笑?”叶富华的怒吼声马上从会议室内传来。 “我刚刚接到政府的电话。你不是很想拿到科技园那个项目吗?我拿到了。”叶淮琰语气平静地说道。 科技园是s市政府重点打造的一个城区,投资金额高达500亿,其中200亿用于打造各种基础设施,对于国内任何一家地产公司而言都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为了争取这个项目,叶富华挖空了心思找门路,却总也得不到政府的准话。儿子平时没怎么联络政府那边的人,却莫名其妙拿到了它。 叶富华不禁呆住了。 叶淮琰又问:“知道叶氏为什么会被政府选中吗?因为我们举报了汇康中心,让政府看见了我们以安全为核心打造一栋建筑的理念。他们欣赏我们的理念,也信任我们的团队,这才给我们发出了邀请。爸,生意该怎么做,现在你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时候,质量和诚信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叶富华恍恍惚惚地点头,末了羞愧地挣扎:“我不信你拿到了科技园的项目,合同在哪里?你给我看看!” 听到这里,文佳木已彻底放下心来。 她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人,所以她知道,叶氏的确拿到了科技园的项目。那个时候,汇康中心的项目好像也推掉了。 三年后的文佳木只是个埋头苦画施工图的小职员,又哪里会知道其中的内幕?但现在她明白了,原来一切都因为叶先生对信念的坚持。 叶先生是无辜的,鹰之巢的坍塌一定另有隐情!文佳木再一次确定了这个想法。 她悄然离开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工位。想到三年后的叶先生深陷于漩涡之中难以挣脱,还因此而跳楼身亡,她不禁红了眼眶。 如果可以回去,她一定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叶先生身边,大声告诉世界上所有人——叶先生的设计没有缺陷! 如果可以回去,她一定要查出真想,还叶先生一个清白! 不过现在也好。现在的她可以亲眼见证鹰之巢的落成,也可以在施工中控制每一个环节。 为了叶先生,加油吧文佳木! --- 叶淮琰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于是叶富华彻底放权了。 从月初开始,叶氏对旗下的每一个项目都进行了深入彻底地检查,发现问题马上做出整改。然而在文佳木的印象中,这件事并未发生过。 所以这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这天,文佳木陪同贝琳娜去某个工地检查,同去的还有叶先生、黄志毅、赵雅雯等人。 路过某个施工中的大楼时,半空中忽然有人喊道:“小心!” 文佳木抬头去看,叶淮琰看也不看就把她抱进怀里,带到一边。 与此同时,黄志毅也抱紧了贝琳娜,飞快跑走。 一根钢筋落在赵雅雯面前,离她的鞋尖仅仅只隔了几厘米。若是她再朝前走一步,脑袋肯定会开花。她吓得脸都白了,惊惶的眼眸看向与贝琳娜抱在一起的黄志毅,又变作了无尽痛苦。 “雯雯你没事吧?”文佳木愧疚地冲上去抱住好友。 赵雅雯失魂落魄地摇摇头,眼睛依然看着黄志毅。 钢筋砸落地面后弹起,击中了堆放在旁边的一堆钢管。施工经理指着上空的工人愤怒呵骂,然后一个劲地给叶总赔罪道歉。叶淮琰却没有理会对方,而是拿起那根钢筋,又看了看被钢筋划出一条痕迹的某根钢管,陷入了沉思。 黄志毅立刻放开贝琳娜,走上前问他怎么了,他摆摆手,说没事。 但是从工地回来后,叶淮琰就行踪不定起来。大家有事找他,他常常不在办公室,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也不说。 接连大半个月见不到叶先生,文佳木心里有些慌,还有些不祥的预感。她轻轻摩挲着戴在手腕上的琉璃珠,只为了寻求一些安定。 然而仅仅只依赖于琉璃珠的慰藉并不能让她彻底放心,纠结了大半天之后,她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给叶先生发去一条信息。 【叶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回复得很快:【你有事吗?】 【不,我没有事,我只是觉得很久没看见你了。】 我想你——这是文佳木未曾说出口的话。她看着叶先生的微信头像,眼里满是思念和愁绪。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现出“叶先生”三个字。看见女孩发来的短信,他竟然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文佳木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只是轻轻“喂”了一声,嗓音便开始发颤。真的好想你啊,叶先生。 “我明天就回来。你猜我在哪儿?”叶先生低沉的嗓音像夜色中缓缓拉响的大提琴。 文佳木揉了揉发麻的耳朵,嗓音里带着羞涩:“我猜不到。你能给我一点提示吗?” 叶淮琰忽然便低笑起来,“我看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东西,我带回来给你做礼物吧?” “是什么和我很像啊?”文佳木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了,发麻的耳朵缓缓染上滚烫的温度。 叶淮琰还在低笑着,听上去心情似乎很好,“我给你拍张照片过来,它和你真的很像。文佳木,我们明天见。” “好的,叶先生我们明天见。”文佳木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又过了几秒,她果然收到了叶先生发来的微信。 这是一段视频,视频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那是叶先生。叶先生的手伸向一个小巧的花盆,并轻轻拨弄着生长在花盆里的一株含羞草。原本枝叶舒展的小草在指尖地抚弄下缓缓闭合,像娇羞的少女捂住了自己美丽的脸庞。 “是不是很像你?”叶先生低沉的嗓音带着点点的笑意从视频里传来。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文佳木说话时已不自觉地带上了这种温柔的余韵。 文佳木不仅耳朵发烫,整张脸也变得滚烫起来。看完这段视频,她连忙趴伏在桌上,把绯红的脸庞埋进臂弯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像极了那株含羞草。 快乐的等待总是短暂的。第二天,文佳木以为自己能见到叶先生,并拿到那份礼物,但她对于灾难的感知又一次应验了。 叶先生的确回到了公司,并开始处理堆积的公务。他给文佳木发短信,约定下班的时候见面,但临到傍晚,一名职员竟然在地下停车场内发现了已死亡的他。 他服药自尽了,车里留下一封遗书。 收到消息时,文佳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嘶鸣。 对她来说,这一刻形同天崩地裂。 第47章 几辆警车拉长警笛开进了叶氏总部的地下停车场。几根黄色警戒线隔绝了路人对于案发现场的窥探。 文佳木闻讯赶到时,昏暗的车库里已经围满了人,几名法医正用白色的裹尸袋殓装叶先生的遗体。叶富华身形佝偻地站在叶先生经常开的那辆黑色轿车旁,一边抹泪一边与警察说话。 文佳木用力推开看热闹的人,挤到最前面,手刚碰到黄色的警戒线,就被几名警察喝止了。 她茫然地看着叶先生,而他俊美的脸庞正被合拢的白色袋子一点一点掩盖。她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说话,甚至没有办法呼吸。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那嘈杂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却仿佛源自于深海,恍惚、虚假、眩晕,显得那么不真切。 一名警察正在给案发现场拍照,每一次骤然爆发的闪光灯,都会让文佳木的双瞳产生尖锐的刺痛感。 她眨了眨眼,泪水便止不住地奔涌而下。 “据说是自杀。” “为什么?” “叶总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是叶董事长亲口对警察说的。自从他妹妹出事之后,他就得病了,这些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抑郁症?可是叶总平时表现得很正常啊!” “是吧?我也觉得叶总很正常。他工作能力可强了,待人也很亲切,看着一点儿也不抑郁。” “可是尸体是小李发现的,他说叶总身边放着一个药瓶,里面的药都吃光了。他给警察打电话的时候用手机搜了搜药名,真是抑郁症患者吃的药。那个药是治疗重症的,吃多了会死人。” “重症?天呐,叶总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处理公务的能力也是一流,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得了重度抑郁症的情况下做到这些事的。” “可能正是因为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才会自杀吧。” 再多的议论声,文佳木已经听不见了。叶先生得了抑郁症?怎么会? 她在心里否定这个说法,可是一些很小的细节却又忽然从她的脑海中冒出来。叶先生沉静的脸,淡漠的唇,忧郁的双眼,以及他夹在指尖仿佛永远抽不完的烟。 文佳木也曾窥探到他内心的荒凉与孤独,也曾看着他仿佛不堪重负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大可靠,然而他的脆弱,他的疲惫,甚至于他的绝望,有谁曾感知到呢? 那时候为什么会不在意?那时候为什么就忽略了? 人生读档中 第42节 文佳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以及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近似于窒息一般的气音。原来伤心到极致,喉咙是无法哭泣也无法嘶喊的。 她下意识地握紧手机,然后整个人便抖了抖。她慌忙打开微信,找到叶先生给自己发送的视频,看着他轻轻拨弄含羞草,又低笑着说:“是不是很像你?” 文佳木把耳朵贴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地听,反复地听…… 没错,叶先生在笑!录制这段视频时,他在笑啊!他明明那么开心,他不可能自杀的! “不,你们搞错了!叶先生不是自杀的!”她冲警察竭尽全力地喊道。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高亢,但事实上,巨大的悲伤堵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只能发出呢喃般的低语。 看见警察未曾理会自己,她冲上去再次喊道:“叶先生不会自杀的!他不会!” 这时候,略大一点的音量才引来了站在警戒线旁边的两名警察的注意。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一片哗然。不是自杀?那就是谋杀咯? 文佳木掀开警戒线就想跑进案发现场,却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擒住了胳膊。 “非办案人员不许进去!你为什么会说叶淮琰不是自杀?” 文佳木正准备回答,一只白皙的手也掀开了警戒线,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想冲进案发现场。 “站住!没有允许,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又有两名警察跑过来,拦住了试图闯入的突围者。 文佳木转头一看,却发现这人是贝琳娜。 贝琳娜脸色苍白地说道:“我是叶淮琰的女朋友,我想看看他!” 围观的人群立刻附和:“是的,贝总和叶总是男女朋友关系。” 虽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确认,但公司里所有人都把他们视作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叶富华也嗓音沙哑地喊道:“让她进来吧,她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 这段关系算是得到了家长的确认。 拦着贝琳娜的警察立刻放行。 朝尸体走去时,贝琳娜瞥了文佳木一眼。这一眼不带任何敌意或挑衅,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她知道自己赢了,却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她脚步踉跄地走到了裹尸袋前。在她身后,黄志毅站在警戒线外,眸色暗沉地凝视着现场的一切。 文佳木也想看叶先生最后一眼,但她更想让这些人知道,叶先生不是自杀的! “我有证据证明叶先生不是自杀!他给我带了一份礼物回来。他给我录制了一段视频。他对我说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那时候他真的很开心。礼物都没送到我手里,他不会自杀的!他还说今天要跟我见面!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不会做这些事!” 文佳木终于拼尽全力嘶吼了出来。 话落,哀恸的利箭这才刺穿她的心脏,让她发出痛苦的悲鸣。 她慢慢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举起手机声嘶力竭地喊:“你们看呐,看这段视频,叶先生在对我笑。他是开心的,我感觉得到。他是开心的。” 周围有人议论道:“她谁啊?叶总干嘛给她发视频?还送她礼物?她在碰瓷吗?” “不知道,大概是暗恋叶总的人吧。接受不了叶总的死,发了疯。公司里很多这种花痴。” “肯定是!这种人可怜又可悲。” 没有人愿意相信文佳木的话,甚至有那么一些同事还在看她的笑话。 但警察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于是立刻就有一名鉴证科的人走过来,询问了文佳木的个人信息,然后查看了这段视频,又查看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办案经验极其丰富的他们当然能够辨识出叶淮琰的情绪。与女孩交流的时候,他是真的快乐。他嗓音里的低笑甚至隐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幸福意味。 鉴证科的人马上把手机交给组长。 组长拿出叶淮琰的手机,飞快浏览他的聊天记录,然后愣了愣。 “你不是叶先生的女朋友。你撒谎。”组长用锐利的目光盯视贝琳娜,因为他发现,叶淮琰与这个女人的聊天记录只涉及公事,完全找不出一丝暧昧的痕迹。 然而在与文佳木的聊天界面里,叶淮琰有一条未曾发送出去的信息,以草稿的形式存在着: 文佳木问:【叶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淮琰回答:【你有事吗?】 文佳木说:【不,我没有事,我只是觉得很久没看见你了。】 然后,叶淮琰发送了一条视频。再然后,一条标注着红色草稿字样的亲昵私语停驻在对话框里:【你是不是想我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叶淮琰并未把它发送出去。 “把她叫进来,她才是叶淮琰的女朋友。”组长长久地看着这条短信,然后冲哭到崩溃的文佳木招招手。 文佳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连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叶富华错愕地看着贝琳娜,贝琳娜极度难堪地后退几步,隐忍的泪水终于在此刻不甘地掉落。 “你们一定要把杀害叶先生的凶手找出来!他不是自杀的!”文佳木哭着说道。 就在这时,一名警察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拿出一株存放在透明玻璃盒内的含羞草。玻璃盒外绑着粉红色的蝴蝶结,还贴着一张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看见它我就想起了你。】 未曾说一句喜欢,可藏不住的喜欢就这么深刻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这株含羞草,然后整个人便都瘫坐下去。她匍匐着爬向叶先生,想要抱一抱他,推一推他,唤他醒来,却被两名警察拦住了。 未曾经过尸检的尸体是不能让警察之外的人碰触的。 “叶先生,叶先生……”文佳木不知道除了呼唤叶先生,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奔涌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巨大的哀伤撕裂了她的身体。她冲拿着含羞草的警察伸出手,哽咽道:“把它还给我。” 警察鼻头微微发酸,却还是拒绝了:“抱歉,这是物证,我们必须检查这上面的指纹。等到检查结果出来,确定它没有问题,我们会还给你的。”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含羞草,仿佛在消化警察的话。 过了很久她才嗓音沙哑地“啊”了一声,眼泪却流得更为汹涌。她冲叶先生的尸体伸了伸手,却够不到,于是又颤抖着伸了伸手,仿佛想抓住些什么。 一名女警走上前想要搀扶她,她却坐在叶先生尸体旁,用渴盼的目光痴痴地看着他。如果这个死去的人不曾站起来,她仿佛也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赵雅雯站在警戒线外焦急地喊:“木木,木木,你有没有事?” 黄志毅安抚性地拍拍赵雅雯的脊背,又搂住想要冲进去的她。 周围有人惊讶地低呼:“天呐,文佳木真是叶总的女朋友!他们两个在搞地下恋情!如果文佳木说的都是真的,那叶先生真有可能不是自杀。他到底惹上谁了?是汇康中心吗?这里面水很深啊!” 黄志毅眸色沉沉地看着这个人,警告道:“警察没公布结果之前,你们在公司里最好不要议论这件事。” 大家唯唯应诺,转而看向失魂落魄的文佳木,心中不免恻然。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大概就是深深相爱的人骤然撇下自己永远离去吧? 第48章 录完口供已经是深夜了。 赵雅雯把浑浑噩噩的文佳木接回了家。 进门之前,仿佛丢了魂的文佳木忽然拿出纸巾,飞快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又强撑着扯开一抹笑脸。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我姥姥。”她嗓音沙哑地说道。 人活于世,有太多的责任需要背负,也有太多的哀恸需要自我消化。直到此时,文佳木才隐约明白,抑郁症到底是怎样缠上叶先生的。他的脆弱不能叫人发现,他的负罪无人可以分担,他的痛苦没有办法宣泄。 他就那么辗转反侧地熬过了每一个不眠夜,靠着尼古丁,靠着意志力,靠着隐忍和压抑…… 如果早点发现就好了…… 眼泪又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来,叫文佳木根本不敢打开这扇门。她害怕自己在姥姥面前忽然崩溃。 “走,我们去楼梯间坐一坐。”赵雅雯把好友拉进昏暗的楼梯间,递给她一张纸巾。 文佳木拿出手机给姥姥发送了一条信息,说自己晚上要加班。等姥姥睡着了,她才会进屋,然后第二天早上,她会藏起所有悲伤。 哪怕再难过,她也不会让老人家为自己担心。 忽然间,她又更为深刻地明白了叶先生的心情。哪怕再痛苦,他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察觉,所以他独自承受了所有。 他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死他? 文佳木坐在台阶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双拳紧紧握着。 赵雅雯看了看手机,忽然问道:“木木,叶先生最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真的吗?他发给你的视频能让我看看吗?”赵雅雯小心翼翼地问。 文佳木把手机递过去。 赵雅雯飞快浏览两人的聊天记录,然后才打开视频看了看。两人的确没说什么,要不然木木一定不会瞒着她。 赵雅雯把手机还给好友,搂着她坐了大半夜。 --- 文佳木在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她以为凶手很快就会被抓到。但是一个月之后,警方却通报各界,说叶先生是自杀的。 他的车停靠在监控死角,摄像头没能拍到任何画面,但是进出地下车库的人,警察全都做了背调,没有任何一人身份可疑。 那瓶药的确是医生给叶先生开的,他长年遭受抑郁症的困扰,而且病情相当严重。药瓶满是他的指纹,可以确定是他自己吞服的,经过笔迹专家的鉴定,遗书也是他亲笔所写。他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都是治疗抑郁症的。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他是自杀,案件的调查可以结束了。 文佳木苦苦等待了数十天,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那盆含羞草终于还是退还到她手里。 叶先生的母亲廖秀兰亲手捧着花盆走到文佳木的工位边,认认真真地凝视这个面庞秀丽,气质清澈的女孩。 “谢谢你让我的儿子在最后的时刻体会到快乐。”她想对文佳木笑一笑,唇角微微一扬,眼泪却先行掉落。 文佳木呆愣了很久才接过花盆,嗓音沙哑地说道:“不用谢。”但我还是不相信叶先生是自杀的。 这句话,她没法对廖夫人说。她不想让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更悲伤的模样。她只能在廖夫人走后,捧着这盆花,越过冲自己投来怜悯目光的人群,悄悄上了天台。 她坐在叶先生惯常抽烟的地方,目光不断搜寻,试图找到一个叶先生遗留的烟蒂,却什么都没找到。 冷风冻僵了文佳木的身体,可她依然伸出冰冷的手指,模仿着叶先生的动作,轻轻戳了戳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含羞草。 嫩绿的叶片含羞带怯地抱拢自己。 人生读档中 第43节 “是不是很像你?”叶先生低沉的,温柔的,带着星点笑意的呢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回荡在耳边。 文佳木哭了。 在这个空旷的天台上,她不用压抑也不用隐忍,就那么痛快淋漓地哭了出来。她抱着花盆走到天台边,看向脚下的深渊。 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琉璃珠,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于脑海——如果自己死了,一切会不会重来?重来之后,叶先生会不会还在? 会吧? 一定会的! 像魔怔了一般,文佳木忍不住朝前走了一小步。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文佳木不接,手机便一直响个不停。 眼前浮起姥姥的脸,文佳木不禁流出一身冷汗。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抛下姥姥先走了。她简直不敢想象姥姥会是什么心情。所以叶先生也一定不会自杀的!他还要照顾叶繁,他还有偌大的公司需要管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远比文佳木沉重得多! 文佳木连忙放下含羞草,拿出手机。 看见来电显示,她早已麻木的脸竟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 “喂,文佳木,你能来xx咖啡厅吗?我有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要跟你说的事有关于我哥,你想不想听?”这是叶繁头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叶淮琰是她哥哥。 “我马上来!”文佳木抱起含羞草冲向天台的出口。她预感到叶繁即将对自己说的事很重要。 半小时后,文佳木在咖啡厅的一个私密隔间里见到了叶繁。与上次相比,她简直瘦脱了形。 叶繁深陷的眼球里爬满红血丝,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叶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他死,可是当他真的死了,她却也失去了活着的力气。 “这是我哥的遗书,你看看吧。”她把一张纸推到文佳木眼前。 案子结束之后,这些物证已被警察归还。 文佳木用颤抖的双手捧起这页纸。 【繁繁,对不起,请原谅我阻止了你。死亡对你来说不是解脱,是对我的惩罚。终有一日,我们会心平气和地说再见。终有一日,我们能回到亲密无间的过去。当你站在我的坟墓前,看着我的墓碑时,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哥哥,我原谅你了。”那必然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在等待着。】 通篇只提及叶繁一人,再无其他。由此可见叶先生对妹妹的负罪感有多深。深到他认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获得妹妹的原谅。深到他的余生都将为妹妹而活,也将为妹妹而死。 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文佳木连忙挪开这页纸,唯恐水迹模糊了叶先生的文字。 即便是如此伤痛的文字,她也不希望它永远消失。 “这不是哥哥的遗书,是哥哥的日记。看见边缘撕扯的痕迹了吗?这封所谓的遗书根本就是从我哥哥的日记本里撕下来的!日记本是我送给哥哥的,那时候我们关系还很好,我精心为他挑选了这份生日礼物。日记本里的每一页纸都有叶片的水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也知道哥哥有写日记的习惯。” 叶繁伸出手说道:“我曾自杀过很多次。” 文佳木震惊不已地看着叶繁手腕上交错纵横的伤疤。 每一条伤疤,是不是都代表着一次诀别?原来从三年前开始,她就已经对奔赴死亡如此执着了吗? “这篇日记肯定是在我某一次自杀的时候哥哥写下的。他在信里说的阻止,指的就是阻止我自杀。他曾经反复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问我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我才会原谅他。他还说希望我在他坟墓前说出原谅的话,让他安息。可是他还说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比我先死,因为他必须照顾我。我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推卸的责任,如果我不幸福,他也不配得到幸福。如果我不原谅,他就不配自我原谅。” 叶繁捂住脸,痛哭失声:“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可是我错了!他死了我才知道,我很爱他!我不想失去他!我好恨我自己啊!我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他会得抑郁症都是我害的。我错了,我好后悔!文佳木,我哥一定不是自杀的!就算是为了我,他再痛苦也会活着!更何况他现在还爱上了你。他的病已经开始好转了你知道吗?” 叶繁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颤声道:“这是我在哥哥的床头柜上找到的。我记得,这是你的东西吧?哥哥爱上你了,他不会自杀的!你去查啊,警察找不出原因,你去找!哥哥的日记本不见了,肯定是杀他的人偷走的!能从哥哥的卧室偷走他的日记,把其中的一页伪装成遗书,还知道他得了抑郁症在吃药,杀了他的人一定是熟人!我怀疑家里的人,也怀疑哥哥身边的人,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但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你愿不愿意帮我找出真相?” 叶繁举起手里的东西,急切地问着。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被叶繁捧在手心的小飞马,过了很久才坚定不移地点头:“我会找出真相的!” 叶先生爱着她吗?可是她为什么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呢?如果能用这份爱换回叶先生,那她希望他永远不要爱她。 “警察用手机定位查到了我哥哥最近的行踪。但是他们觉得没有疑点,所以就结案了。这张行程表给你,希望对你有帮助。”叶繁把一张表格推到文佳木面前。 文佳木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叶先生死前竟然一直在叶氏地产的各个工地上转悠,还去了外省的一些工地。 他是公司负责人,有视察之责,难怪警察没深究。 “我一定要找出杀害叶先生的凶手!”文佳木看向叶繁,宣誓一般说道。 第49章 文佳木循着叶先生的足迹在各个工地调查。 她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叶先生如此在意?他到底在这些工地上发现了什么?而这个发现,会不会是导致他被杀害的元凶? 与叶先生结仇的人应该不多,是因为汇康中心那件事吗?可是警察调查过汇康中心的有关人员,却没有发现疑点。 难道是他们忽略了什么线索? 文佳木不是专业的刑侦人员。单枪匹马去找凶手,对她来说难如登天。为此,她不得不请了长假。 然而某一天,她忽然接到了一名同事打来的电话:“赵雅雯被捕了你知道吗?” “什么?”文佳木的脑子眩晕了一下。 “前一阵儿叶总不是说要彻查各个工地吗?赵雅雯伙同工程部的人贪污挪用工程款,被发现了。” 赵雅雯是财务部的,她的确有这个职务便利。但文佳木不敢相信这件事,于是急切否认:“不可能的!雅雯她不可能贪污!” “她被抓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一声,叫你有空去拘留所看她,她有话向你交代。她父母身体不好,以后需要你帮忙照顾。”这位同事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去看看她吧。” 文佳木浑浑噩噩地答应下来,然后发疯般地跑回市中心。 她以为自己可以把姥姥托付给雅雯,却没料世事如此无常,反倒是雅雯的父母需要她这个将死之人来照顾。这么重的责任,她怎么承担得起? 然而承担不起,她也要承担啊! 文佳木打听到好友关在哪个拘留所之后便马上申请探视。隔天之后,她见到了憔悴万分的赵雅雯。 “木木,以后我父母就麻烦你照顾了。我爸爸有糖尿病,却管不住嘴,你帮我管管。”赵雅雯试图装出开朗的模样,却笑着笑着红了眼眶。 文佳木摇头道:“雅雯,我不相信你会做那些事!你要真的挪用了工程款,你的钱上哪儿去了?你用得着跟我住在老城区吗?平时我也没看见你买什么昂贵的东西。你是不是被人陷害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找律师!” “我没被陷害,那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我买了一套公寓你不知道吧?我还想着等公寓装修好之后叫你一块儿搬过去,给你一个惊喜呢。”赵雅雯摇摇头,苦笑道:“都怪我没抵御住诱惑。我太想有个家了。” 文佳木一时哑然。她知道雅雯很想有个家,爱上黄志毅之后,她就一直说想早点结婚生孩子。而且三年后,她也的确买了一套公寓。 可是她用来买公寓的钱都是她一分一厘攒的,还贷了一百多万的款,她根本没挪用公款! 三年后发生的事,为什么提前发生了?还产生了这么大的偏差?难道是因为我的干扰吗?不,不对,或许雅雯明面上贷款买了一套公寓,背地里全款买了一套公寓,只是没让我知道而已。毕竟如果我知道了,就一定会怀疑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换言之,雅雯这些年一直在伪装着,也在欺骗着我。 想到这里,文佳木的脊背不由一阵发凉。再看向好友时,她忽然觉得那般陌生。 赵雅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父母的情况,然后站起身告别:“木木,有你在外面照看我爸妈,我就放心了。待会儿你去找狱警拿回我的东西,我包里还有两张银行卡,你看看冻结了没有,密码分别是我的生日和你的生日。如果没被冻结,你就把钱取出来,交给我爸妈。木木,谢谢你。很幸运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木木,我会想你的,再见。” 她红着眼眶挥挥手,然后便抑制不住地哭了。 两名狱警走过来,将她带走。 探视窗后空空如也,文佳木却还坐在椅子上,泪水无声滑落。她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她爱着的人会一个一个遭遇不幸。 离开拘留所时,文佳木拿到了赵雅雯的东西,一个手机,一个包,包里还有一个钱夹,钱夹的暗袋里藏着一条银色项链,链坠是一块椭圆形的欧泊石。 文佳木坐在地铁站里,一边思索叶先生和雅雯的事,一边心不在焉地把玩链坠。 忽然,她不知摸到什么机关,链坠竟然弹开,露出隐藏在宝石与金属底托之间的暗格。 文佳木打开暗格看了看,整个人都愣住了。为什么雅雯的项链坠子里会隐藏着贝琳娜的照片?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保存一个人的照片,那么这个人应该对项链的主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吧? 但是雅雯和贝琳娜怎么会扯上关系? 文佳木彻底混乱了。她立刻就站起身往回走,想要问问雅雯这条项链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今天的探视权已经用过了,想再见雅雯一面还得重新提出申请,并等待几天。 这无法解开的谜题只能暂时存放在心里。 回到家,文佳木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心里的不安像海浪一般接连不断地涌来。 数日之后,不祥的预感再次应验了,文佳木收到了雅雯在拘留所里自杀的消息。原来那天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是遗言。难怪分别的时候,她哭得那么惨。 在这一刻,文佳木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站在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姥姥还在,如果不需要照顾雅雯的父母,她可能早就跟着叶先生和雅雯一起走了。 在这么巨大的悲伤和这么多的苦难面前,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索性她挂在中介的房子终于卖出去了,这笔钱足以安排好几位长辈的晚年。 文佳木马上租了一个大房子,把姥姥和雅雯的父母接过来一起住,又立好了遗嘱。 雅雯的父母和姥姥性格很合拍,住在一起倒也融洽。大家都曾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什么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生活似乎慢慢稳定下来,文佳木却患上了失眠症。看见摆放在窗台上的小飞马和含羞草,她不知不觉就会泪流满面。 她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却依然没有放弃追查。 这天深夜,文佳木偷偷潜入叶先生曾去过的一个工地,并找到了工地用来存放建材的仓库。叶先生的反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工地大彻查开始的。 所以他在工地上一定发现了什么,进而导致了那场谋杀。 难道有人倒卖工地上的建材?或者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雅雯的死,会不会与叶先生的死存在某种关联?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文佳木必须排查每一个工地的建材仓库,看看有没有违法犯罪的线索。这是一种笨办法,但她只是单枪匹马,又没有侦查经验,只能这么做。 她用力拽着仓库大门上的铁锁,又四下里看了看,想要找一根钢筋把锁撬开。 她来到已挖好的地基旁,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抢走了她的手机,然后又把她推进地基的深坑里。不等她反应过来,混凝土浇筑机轰隆隆地运行,源源不断地往地基里输送水泥。 短短数秒钟,文佳木就已陷在湿冷的水泥中,双腿无法动弹。 她抬头看向地基上方,却见一个头戴鸭舌帽,脸蒙黑口罩的男人站在那里。夜色深沉,可他凶相毕露的眼却在朦胧灯影中闪烁着邪恶的光。 看见这双莫名熟悉的眼,文佳木的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鸭舌帽不就是叶先生以死谢罪那天与她在楼梯间相撞的人吗? 为什么这次他又会出现在这里,还把自己推进地基,浇上水泥?他是想杀死自己吗? 他现在准备杀害自己,那么叶先生以死谢罪的那一天,这个人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叶先生是不是有可能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他推下去的?叶先生不知道自己的头疼会在那个时候发作,又怎么会大喊小心?他到底让自己小心什么? 对了,他是看着自己身后说出这句话的。会不会鸭舌帽又偷偷潜回来,想把自己也推下去?当时鸭舌帽就站在自己身后,所以叶先生才会示警? 是了,一定是这样!还有,这一次,叶先生会不会也是被这个鸭舌帽杀害的? 是他啊!一直都是他啊! 文佳木如遭雷击地看着眼神凶邪的男人。 “你杀了叶先生!”她愤怒地嘶喊。 男人未曾说话,眼睛却弯了弯。 人生读档中 第44节 他在笑! “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让我死个明白!”文佳木紧紧握住手腕上的琉璃珠,寄希望于这一次能够问出答案。等到时光倒流,获悉一切答案的她就有办法拯救叶先生! 然而时光真的还会倒流吗?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呢?文佳木万分恐惧地思忖着。忽然袭来的深寒让她不断战栗。没有叶先生在,原来独自面对死亡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男人没回答,而是扔给她一样东西。 文佳木连忙接住这个东西,借着悬挂在工棚上的灯泡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本日记,每一页都暗藏叶片形状的水印。那刚劲的笔迹印刻其上,正是属于叶先生的。没错了,叶先生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他是凶手!这本被偷走的日记就是证据! 文佳木眼里燃起熊熊怒火,两排雪白的牙齿也差点咬碎。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叶先生?”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看看最后几页。”男人用粗嘎的嗓音说道。 文佳木连忙翻到最后几页,眼瞳里的怒火慢慢熄灭,继而凝固成欲落不落的泪珠。 【为什么我会害怕她的泪水?】 【真奇怪,看见她我会觉得安心。】 【她奋不顾身来救我,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对我说:“别怕,我在。”于是我的心又安定了。】 【别人都说她很傻,我却觉得她很可爱。】 【在夜风中抱着她,睡在悬崖上,昨晚我没有失眠。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驻于彼时,如果我还有爱一个人的权力,如果我有获取幸福的资格……可是对我来说,世界上已经没有如果。】 【可是我有对她好的权力……】 握着日记本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带领文佳木回到了电梯里的相遇,回到了玻璃步道上的牵手,回到了病房中的温馨,回到了悬崖上的拥抱…… 当她沉溺于叶先生的温柔时,叶先生也在为她沉溺。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爱恋,是两个人的心灵相通。 他们互相喜欢了,可是他们却又互相未曾表明。 喜悦交织于痛苦和绝望之间,让文佳木发出沙哑的悲鸣。 男人欣赏着她痛苦的表情,用暗藏兴奋的语气说道:“他在办公室的时候就已经被下了镇定剂,这种药他一直在吃,警方不会怀疑。我用小刀抵着他,逼他坐进车里,他身体发软,没有反抗的能力。我让他吃下更多药,他不肯,我就对他说如果他不吃,我就去杀了你。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乖乖吃了,那么大一瓶药,他吃得一片不剩。他一边吃一边求我放过你,那样子真可怜。法医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我就躲在隔壁那辆车的后备箱里。我听见你在哭。我喜欢你的哭声,真好听。”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却像毒蛇吐出信子。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站在高处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原来叶先生是这么死的吗?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吞服了那些致命的药片。 一直以来,文佳木都以为是自己在拯救叶先生,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也被叶先生拯救着。 幸福和绝望这两种极致矛盾的情绪竟然会同时出现。 文佳木把日记本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叶先生,叶先生,叶先生…… 男人站在坑边哈哈大笑。把日记本抛给文佳木,他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极致痛苦。女人的哭声之于他,像鸦片一般叫人上瘾。 “你爸的尸体过了十几年才被人发现,你猜猜你的尸体要等多少年才被发现?”男人饶有兴致地问着。 痛哭中的文佳木忽然停顿下来,继而猛然抬头看向男人。从这句话里,她获取了更为可怕的讯息! 男人眯了眯凶光毕露的眼,提醒道:“把日记本扔上来,到了明天或许会有人发现这玩意儿,然后交给警察。警察会根据这条线索重新调查叶淮琰自杀的案子。你扔不扔上来?” 文佳木垂眸看着日记本,犹豫间却又把它更紧地贴在心上。扔上去,男人会捡走烧掉,倒不如带着它永远沉眠。 男人讥讽地笑了笑,似乎觉得文佳木很傻,然后便慢悠悠地离开了。他不会等在这里捡日记本,因为他知道那个愚蠢的女人绝不会丢掉叶淮琰的东西。 杀人是他的职业,玩弄人心是他的爱好。 水泥渐渐没过文佳木的口鼻,继而吞噬掉她最后一丝气息。在闭眼之前,她把日记本举到唇边,轻轻烙下一吻。 叶先生,等着我…… 第50章 “呼呼呼……” 文佳木喘着粗气惊醒过来。 “木木你怎么了?做噩梦了?”耳边有人满怀关切地轻声询问。 文佳木回头看向对方,表情由呆愣慢慢变成了惊讶,“对,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我缓缓就好了。”她语气恍惚地说道。 “那你歇会儿吧,别再做了。我要去食堂,你去吗?”那人又问。 “不了,我还不饿,你去吧。”文佳木摆摆手,神情依然是怔忪的。 那人走后,她才垂眸看向戴在手腕上的琉璃珠。璀璨的白光已经消失,如今化作内敛的暗红流彩,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浮动着,像是淬了血一般。这串神奇的珠子再次让时光倒流,把濒死的文佳木带回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时间又往前跳转了三年。三年前的三年前,之于文佳木而言就是六年前。 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文佳木看了看这个摆满各种工具和模型的工作室,又看了看正埋头做毕业设计的同学们,不禁苦笑一声。 六年前,她正值大学毕业;六年前,妈妈得了肺癌,急需救治;六年前,妈妈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自杀身亡,而她差点从桥上跳下去;也同样是在六年前,她认识了叶先生,并被他暗中帮助,有幸进入叶氏。 六年前,她的生活曾被倾覆,希望曾被磨灭,人生曾被摧毁。 同样在六年前,她找回了希望,找回了信念,也获得了崭新的人生。 不知不觉,文佳木已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条短信:【木木,我家里有事,我妈叫我回去一趟,你帮我把模型做完。】发信人是李远帆。 看见这个名字,文佳木的眼泪瞬间就止住了。她差点忘了,这个时候,自己正与同班同学李远帆交往。 尚未踏入社会的她对人情世故还不太懂,总以为男女朋友之间是可以掏心掏肺,全心全意的。于是母亲得了肺癌住院,她便开口跟李远帆借十万。李远帆给了她两万。 这件事被李远帆的母亲知道,便跑到学校来闹,还当着一众同学和师长的面大骂文佳木不要脸,是个贪财的货色。再后来,李远帆就与文佳木分手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文佳木终于弄懂一句话——我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这句话是李远帆亲口说的。然而之于文佳木,倘若爱着的人遇见困难,便是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也是要帮的。不帮是负罪,怎么就成了本分呢? 文佳木永远没有办法理解那样的价值观。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分歧和争吵,最后都化作了成长的阵痛和养料。 文佳木没有回复这条短信。再来一次,她也会对李远帆说:“我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更何况李远帆并不是回家了,而是在跟文佳木同寝室的好朋友宋慧约会。毕业很久之后,文佳木才知道李远帆早就跟宋慧偷偷摸摸在一起了。两人约会的时候,文佳木却在辛辛苦苦帮李远帆画设计图,做模型。 甚至于有时候,宋慧也会哀求文佳木帮忙完成功课。 两人能撇开繁重的学业,甜蜜相恋并最终修成正果,少不了文佳木的无私奉献。 “真傻啊。”文佳木扶着额头呢喃自嘲,然后便背起包包飞快跑出校园。 她发疯一般跑着,濡湿的眼眸中夹杂和渴盼和恐惧。她那么热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却又害怕看见她。微暖的风吹在她面庞上,让她脸颊绯红,眼眶发酸。 “妈!”她跑到一个小小的制衣工厂,推开缝纫间的门,嗓音里带着颤抖。 “文佳木,你怎么来了?”一名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在缝纫机后抬起头来。这人就是文佳木的母亲赵红静。 “我来带你去体检。”文佳木二话不说就走上前拉扯母亲。 “不去不去,我忙着呢!”赵红静不耐烦地摆手。 “你不去也得去!”文佳木死死抓住母亲的胳膊,将她往外扯。有人上前阻拦,得知来人是赵红静的女儿,又是带赵红静去体检的,便都不管了。 数小时后,赵红静被护士领进病房。她满脸疑惑地问:“护士,不就是有点咳嗽吗?根本没必要住院吧?” 护士笑了笑,安慰道:“你身体各个方面的机能都比较差,你女儿的意思是让你住院调理一下。” “不调理!我要出院!没病没痛的干嘛住院,纯粹是浪费钱!”赵红静虎着脸说道。 “那你等你女儿来了和她商量吧。”护士客气地点点头,然后便出去了。 按照病人家属的要求,他们没有透露病人的情况。所以赵红静完全不知道自己得了肺癌。 文佳木也做了一个脑部ct。把片子交给医生的时候,她完全不抱希望地问:“医生,我的病还有治吗?” “难啊,”医生摇摇头:“肿瘤长在脑干部位,有点深,动手术的话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先化疗试试看吧。” “只有三四成把握吗?那我不治了。”文佳木很平静地说道:“我妈妈也得了癌症,我家没钱,还是给她治吧。” 医生愣住了,见文佳木站起身要走,这才着急地劝说:“姑娘,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别怪我。你妈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已经体验过,而你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以后有大好的人生,何必这么早放弃?你有钱还是给自己治病吧,你妈会理解的。” 文佳木弯腰鞠躬,慎重感谢医生。她知道,如果不是真心关怀,没有人会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在生与死面前,任何抉择都是艰难的。 文佳木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也知道母亲的病治不好。可是因为治不好,她就放弃了吗?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巨大的痛苦折磨中等待死亡吗? 六年前她做不到。六年后,她更加做不到。那是把她带到世上,给了她生命的人,也是辛苦养育她,给了她依靠的人。 治啊!砸锅卖铁也得治! 上次母亲怕这个病治不好,选择了逃出医院,最后更选择了自杀。这一次,文佳木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她走上那条绝路。 为了防止母亲再逃跑,文佳木让医护人员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回到病房,赵红静果然纠缠上来,数次提出要出院,文佳木都假装听不见。 “我那个小厂子快倒闭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不干活,你的学费哪里来?据说读建筑系的研究生,学费很贵的!” 赵红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制衣厂,接线上服装店的订单。但是那些服装店的老板都不怎么靠谱,衣服做好了发货过去,他们却迟迟不结款。害得赵红静周转不灵,眼看着快支撑不住了。 为了积攒女儿的学费、生活费和嫁妆,她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没日没夜地干活。叫她在医院里平白无故住半个月,还每天缴那么多住院费,她抓心挠肝一般难受。 文佳木看着她蜡黄的脸也觉得难受。 “我帮你把尾款讨回来,你就乖乖给我住院好不好?你可以让柳姨帮你管理工厂,她办事很牢靠的。”文佳木耐着性子说道。 “行,你帮我把欠账要回来,我就住院。”赵红静摆摆手,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模样。 她以为老实木讷的女儿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文佳木点点头,然后便拿着手机出去了。半小时后,她回到病房,语气平静地说道:“行了,你安心住院吧。工厂的事办好了。” “你怎么就办好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呢?”赵红静正想批评女儿撒谎,合伙人柳姨就打来一个电话,笑呵呵地说了一些话。 人生读档中 第45节 赵红静的表情从生气到惊愕再到不敢置信,看向女儿的目光也随之变得陌生。 原来女儿让柳姨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又在欠款最多的那家店铺接了一笔大订单,并且同意先垫付货款,等日后店铺有了钱再结算。 这是二傻子的操作。从表面上看,订单接的越多,工厂的亏损只会越多,因为那家店铺摆明了不讲诚信。 但两月之后就是双十一,那家店铺已经在大搞预售促销活动,而且销量很可观。如果到了交货那天,柳姨扣住货物不发,那家店铺就没有办法给消费者发货。其结果可想而知。 消费者的差评能直接让这家店铺破产。所以到时候,他们不但会及时给柳姨打款,还会把之前所有欠款都结清。 女儿这么做,手段实在算不上光明。 赵红静错愕的表情慢慢变作严厉,挂断电话之后马上责问:“文佳木,你不学好啊!谁教你这些伎俩?” “他们欠你钱就是应该,我们扣他货就变成不学好了?妈,你不能这么不知道变通。”文佳木立刻反驳。 因为丈夫的事,赵红静对文佳木的教育非常严格,尤其是在道德品质方面。为防女儿像她父亲那样误入歧途,赵红静几乎无法容忍女儿身上有一点点瑕疵或忤逆。 而幼时的文佳木也早已习惯了这种严苛到近乎偏执的管束。 如果不曾经历那么多死亡,文佳木永远也学不会反抗这样的管束。是母亲折断了她的骨头和翅膀,让她变成了那般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模样。 “我的不学好,帮你解决了工厂破产的问题。我的不学好,让你可以在两个月之后给你的工人发工资。我的不学好,让柳姨不用陪着你欠一屁股债。我帮你解决了那么多生死攸关的问题,你还要批评我吗?你觉得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吗?” 冲动之下,文佳木略带怒气地反驳着。 赵红静举起手就想扇女儿一巴掌,老实木讷的女儿却不曾躲避,反倒把脸伸过来,一副随便你打的模样。 看见女儿沾满泪珠的眼睫,赵红静僵滞良久,然后才缓缓放下手,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是女儿长大了,还是她变老了? 第51章 赵红静妥协了。 她遵从女儿的要求,乖乖在医院住了下来。 但她心里始终有点不放心,于是絮絮叨叨地说:“文佳木,你不要走偏门,走偏门实在是太容易获得好处了。等你习惯了走偏门,以后就再也不习惯走正路了。人什么时候都要走正路,要不然就会遇到你爸那样的事。” “我爸是被冤枉的!他没有走偏门!”文佳木像是被触碰到了内心的隐痛,忍不住提高音量。 “他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你怎么知道他没走偏门?他没走偏门,他会无缘无故死在外面?”赵红静摇头叹息。 “我爸是被人杀害的!他是受害者你明白吗?受害者的意思你懂不懂?别人杀害他,不是他的错!”文佳木一字一顿地强调。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连警察也不敢说他是被杀的。他那么爱喝酒,万一是自己掉下去的——” “你闭嘴!我不准你这么说爸爸!”文佳木眼眶通红地嘶喊。 若是换做六年前,她这会儿早就气到失去理智,从病房里逃出去了。但现在的她却还倔强地站在原地,即便内心充满愤怒也没有离开母亲。 好不容易再次重逢,她舍不得离开。哪怕这人总喜欢用言语的利刃切割她的心,她也舍不得离开。 “要不是他抛下我们娘俩,我们哪里会过得这么苦。叫他不要喝酒,他偏要喝。”赵红静对女儿的怒吼充耳不闻,还在自顾抱怨着。 丈夫离开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我出去喝酒了。” 他的尸体被发现时,手里也握着一个酒瓶。回到家,他什么活儿都不干,只是坐在餐厅里,就着一盘花生米不停喝酒,喝醉了说一些胡话,然后睡到昏天暗地。他只顾着自己快活,从来不顾家。 这样的男人叫赵红静如何不恨? 她不但自己恨,还要把这种恨意根植在女儿心里,叫她一起恨。她们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丈夫而起。 文佳木眼眶通红,却始终未曾掉泪。 她哽咽道:“你以为你做得又有多好?你把我扔给姥姥,几年都不回家!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以为你就比我爸负责任?” 听了这话,满腹怨气的赵红静陡然间安静下来。她张了张嘴,却没法为自己辩解,眼眶也红了。 看着自知理亏的母亲,文佳木脑子里千百遍地想着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满身都是负能量的女人,然而她却又缓缓在床边坐下。 “你饿了吗?我去帮你买点东西吃。”她听见自己在说话,脑子却是麻木的。这个空洞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一般。 “给我买一碗馄饨吧。不要——” “不要放葱。”文佳木接过话茬,转身出去。 到了医院外面,她立刻拿出手机给姥姥打电话,让她赶紧准备好房产证,自己要回老家一趟把房子卖掉。不得已之下,她说出了母亲得肺癌的事。 崔松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自己手里还有一笔钱,可以给女儿治病,却被文佳木拒绝了。 上一次,姥姥也拿出了这笔钱,文佳木想接受,母亲却背着她把存折还回去。她说你姥姥赚钱不容易,我死了,她好歹有个养老本。 那时候文佳木还曾为此气恼,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母亲做的对。 即将死去的人的确要多多为尚且活着的人考虑。她们带不走一切,所以她们必须留下更多东西。这是文佳木经历了数次死亡才体悟的道理。 “姥姥,你的钱你收着,等我以后有急用再找你要。卖房子的钱应该够了。”文佳木哽咽低语。 上次母亲得病的时候,文佳木根本不知道父亲还给自己留了一套房子。等到母亲死了,姥姥才把房产证拿出来,让她自己保管。那时候她又生气又绝望,质问姥姥为什么要瞒着这件事,姥姥却缄口不语。 为了给母亲治病,文佳木连高利贷都借了,结果她名下却有一套房产可以变卖。谁都没告诉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为筹钱四处奔波。 姥姥为什么不说?看着女儿逐渐走向死亡,她难道不着急,不难过吗? 文佳木正在思索,崔松菊就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你爸在老家还有一套房子?” “我妈跟我说的。”文佳木撒了个谎。 “你妈同意你卖房吗?她之前可是跟我说了,这套房子她是打死也不卖的。”崔松菊满腹疑虑地说道。 “可是我妈得了绝症啊!卖了房子就可以给她治病!”文佳木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焦急。 “得了绝症她也不会同意卖房的。而且我也不同意她卖。”崔松菊的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 “为什么不同意?救命不比房子重要?”文佳木走着走着便停下,原本哀戚的脸庞带上了一丝愤怒。她极为罕见地冲养大自己的姥姥发了火。 “这套房子是要留给你的。你妈得的是绝症,我们有多少钱就给她治多少病,但绝对不能卖你的东西。救命当然重要,但是对你妈来说,你更重要。没了房子,你以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受了婆家欺负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也是当妈的,我知道她怎么想。”崔松菊斩钉截铁地道:“房子不卖!我的钱给你,你回来拿!” 电话挂断了,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意识到刚才姥姥到底说了什么。 原来母亲至死也不说出那套房子的存在,是为了留给女儿更多东西。原来姥姥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重病自杀,也是为了外孙女的将来着想。 在死亡面前,她们无所畏惧。在死亡面前,她们选择保护最疼爱的人。 又一次,文佳木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没人爱的,原来自己在拯救爱着的人的同时,他们也已经那么拼命地保护着她。 母亲为什么会自杀?因为她不想再拖累女儿。那些借来的钱,她用自己的死亡逼迫女儿还回去。 手机还贴在耳朵上,屏幕却早已灭了。文佳木呆呆地站在医院门口,微红的眼眶落下一颗颗泪滴。曾经,她以为母亲是因为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才选择离去,然而现在,她知道了,她理解了! 母亲是为了女儿的将来才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文佳木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站立了很久很久,意识未曾回笼,头脑也没有恢复思考的能力时,她已调转脚尖发疯一般朝病房冲去。 “妈!”她嘭地一声推开房门,嗓音哽咽地高喊。 “哎哟,你吓了我一跳!”半躺在床上玩消消乐的赵红静拍了拍胸脯。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会惹来母亲的怀疑,想跑上去用力抱住母亲的文佳木不得不冷静下来。 她努力忍住哭泣的冲动,哑声说道:“妈,我不买馄饨可不可以?我点几个菜陪你在医院吃。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多点几个肉菜,你看你瘦的。”赵红静上下打量女儿,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若是自己一个人吃,她才舍不得点菜呢。 文佳木又想哭了,还想走上前紧紧把母亲抱进怀里。可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点点头,嗓音沙哑地答应一声,然后便关上了病房的门。 她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无声的哀恸染满了她的双眸,叫她什么都看不清。 与母亲同住一个病房的老大娘从走廊另一端慢悠悠地过来,看见她哭泣的脸,便也露出难过的表情。 “唉,人总有这一天的,姑娘你别哭了。叫你妈看见,她会怀疑的。你放心哦,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妈问我得了什么病,我都说我是肺炎。”老大娘冲文佳木挤了挤眼睛,然后又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这么多的爱与善意,就在文佳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曾经的她却都没有发现。 “奶奶,谢谢您。”文佳木连忙低下头擦眼泪,又强迫自己绽开笑容。 老大娘看见她笑了,自己也就笑了,然后乐呵呵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 文佳木走进s市最贵的一家菜馆,点了母亲最爱吃的几个菜。等待打包的时候,她想道:自己一定要把房子卖掉,就算妈妈和姥姥都不同意,她也要坚持那样做。 对她们来说,女儿和外孙女的将来是最重要的,但是对文佳木来说,她们何尝不是? “得想个办法把房产证偷出来。”文佳木小声呢喃了一句。 就在这时,崔松菊打来电话,张口就道:“木木,不好了,赵博涛把你的房产证偷走了!刚才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躲在一边偷听,我去厨房做饭,他就翻我房间,把房产证翻出来了!木木你快去找他要回来!”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答应一声。 所幸房产证在文佳木很小的时候就过户给她了,没有文佳木的身份证和亲笔签名等凭据,赵博涛动不了那套房子。 姥姥的电话挂断之后,文佳木正想给赵博涛打一个电话,他那边就先拨过来了。 “文佳木,你想不想拿回房产证?想的话就给我卡里打四十万。”赵博涛胜券在握地说道。 “我哪来的四十万?你知不知道我妈得了绝症,要花很多钱的?”文佳木快急哭了。 “你卖了房子就有钱了。” “可是房产证在你手里,我怎么卖?你先把房产证给我,我卖了房子再给你钱。” “你当我傻呢?卖了房子,钱在你的银行卡里,你随时都可以把钱转走。到时候我上哪儿把钱弄回来?除非你让买房子的人把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我就把房产证给你。” 文佳木想也不想就高声喊道:“不可能!卖房的钱只能打到我卡上!”钱到了赵博涛卡里根本就要不回来了! 赵博涛也知道她不可能答应,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总之我不管你怎么筹钱,你必须给我四十万赎房产证。你妈病得很严重吧?分分钟都在花钱吧?不想她死的话,你就动作快点!” 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文佳木焦急地喊了几声,却无法阻止讯号的中断。她恶狠狠地看着漆黑的屏幕,头一次产生了撕碎一个人的冲动。 第52章 文佳木恨不得马上找到赵博涛把房产证拿回来,却还是耐着性子坐在饭店里等待。母亲正饿着呢,她现在少吃一顿都不行。 人生读档中 第46节 陪母亲吃完午饭,文佳木把嘴一擦就去了警察局。 路上,赵博涛又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筹到钱。 “我最多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他威胁道。 文佳木抬头看了看警察局的招牌,冷笑道:“好,你等着。” 三十分钟后,在街边看别人下象棋的赵博涛被警察抓了回去。赵斌、孙淑芳、赵菲、崔松菊也都匆忙赶到警局。 警察在里面审问赵博涛,除了姥姥崔松菊之外,家里人都围着文佳木,把她一顿臭骂。 赵斌:“你个小b崽子,老子白养你了!” 孙淑芳:“你敢害我儿子,我打死你!” 赵菲:“文佳木你个白眼狼!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住我家的,你现在倒好,你反过来害我哥坐牢。我撕了你!” 一群人扑上去撕扯文佳木,唯有崔松菊紧紧搂着外孙女,为她挡住一切伤害。文佳木连忙又把姥姥抱住,推开几人。 一名警察走过来调解,嘴里劝着毫无意义的话。吵吵闹闹十几分钟后,赵博涛被释放了。他偷的是自家亲属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本身没有价值,又可以补办,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所以只是批评教育了一顿。 “他说他把房产证撕掉了,我们审问了很久,他一直都是这句话。文佳木,你还是去申请补办一张吧。”警察无可奈何地说道。 像这种油盐不进的小流氓,犯的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的确没有太大的办法。 赵斌几人连忙围住赵博涛轻言细语地安慰。 文佳木急得眼泪直流,“可是我妈还等着卖房子救命啊!申请补办房产证要走很多程序,等程序走完,一个月都过去了,我妈等不起的!警察同志,他肯定在说谎,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吧!” 几名警察听得直叹气,看向赵博涛的眼神也带上了浓浓的厌恶。一名警察连入天眼系统,想通过沿途的监控,找出赵博涛藏匿房产证的地方。可街区周边的监控不可能什么都拍到,也存在许多盲区,所以等同于大海捞针。 几名警察盯着监控画面仔细查看了很久,终是无奈摇头。 赵博涛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颇为骄傲地说道:“欸,老子就是把房产证撕了,文佳木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他妈一点亲戚情分都不讲,竟然报警抓我!行,那四十万我不要了,我就看着你妈怎么死!这是你的报应!” 这形同诅咒的话深深刺痛了文佳木的心。 她仅有的一点理智也失去了,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警察就扑上去,对着赵博涛的脸狠狠扇了几个大耳刮子,然后抓住他的头发又踢又踹。 谁也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她会忽然变身母狮子,做出这样的暴行。 赵博涛脑袋都被打偏,鼻子里流出两管血,头发扯得生疼,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孙淑芳冲上去阻拦文佳木,嘴里尖叫道:“警察同志,文佳木打人啦!你们快抓她!” “都是家庭纠纷,我们调解调解就好了。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双方都冷静点。”几名警察连忙围拢过去扯开文佳木,却又没怎么用力,就只是拍拍她肩膀,拽拽她衣袖,意思意思,嘴里也不紧不慢温言细语地劝。 将心比心,要是他们的母亲躺在医院等着救命,而救命的东西被别人毁掉,他们也会发疯。 这赵博涛就是欠揍! “他妈的!你敢打老子?老子打死你!”赵博涛努力挣脱文佳木,举起了硬邦邦的拳头。 不紧不慢的几名警察立刻一涌而上把他制服,厉声呵斥:“在警察局里你也敢动手,你不怕被抓去拘留啊!” 赵博涛吃过袭警的亏,果然不敢乱动了。 孙淑芳受不了这个气,冲上去撕扯文佳木,赵菲也想趁乱踢文佳木几脚。 文佳木一边抵挡一边冷笑:“赵菲,你还帮他们。他们现在能偷我妈的救命钱,以后就能偷你的。你的工资,你的存款,你身上的每一分钱,都会被他们抢走。我今天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到最后,你只会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你别妄想着找个人嫁出去就可以逃离他们,他们会连你的嫁妆都偷走!有这样的家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 这些话让愤怒中的赵菲忽然间恢复了理智。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一阵一阵发冷,然后便下意识地抱住了厮打文佳木的孙淑芳,禁锢了对方的行动。 她隐隐有种感觉,文佳木所说的情况将来真的会发生。 再看向赵博涛时,她竟然觉得这个人是如此的面目可憎,胸腔里涌出一股巨恨,恨意的源头却不知所起。 赵斌举起拳头朝文佳木冲去。他要帮儿子出口气! “别闹了,再闹我就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治安拘留!”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察抓住赵斌的手腕,语气极为严厉地呵斥。 又有几名警察拿出了亮锃锃的手铐。 一场闹剧最终还是结束了。走到外面,赵博涛冲文佳木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 孙淑芳恶狠狠地说道:“你滚!以后别住我们家了!我们养大你,你却报警抓我们儿子,你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赵斌,你赶紧和这种人断绝关系,她就是个讨债鬼!” 这段话的重点在最后两句。只有马上断绝关系才能阻止文佳木找他们借钱。 赵红静那个小厂子负债累累快倒闭了,如今她又得了绝症等着一笔巨款救命。再也无法从她那里压榨到好处的孙淑芳自然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赵斌立刻指着外甥女怒斥:“你马上给我滚!以后别让老子看见你!” 文佳木看着这两个所谓的亲人,被怒火焚烧的大脑终于慢慢恢复了冷静。她从来没指望能从这些人手里借到一分钱。 他们养大了她?这话听上去是多么可笑啊!要不是母亲没日没夜地工作,又把绝大部分工资寄回来养家,舅舅他们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吧? “这个家还有我,轮不着你们来骂我外孙女!”崔松菊把拐杖杵得当当作响。 然而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她老了,没有力气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文佳木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便搂住姥姥轻轻拍了拍。 “我走,但我要回去拿些东西。放心,以后就算穷到去讨饭,我也不会回来找你们借一分钱。”文佳木极为平静地说道。 听见这些话,赵斌和孙淑芳满意地冷哼一声。 文佳木回到了舅舅家,从母亲和自己的卧室里找出各种身份证件。她坐在床边,认真翻了翻母亲的记账本和□□本。 母亲赚钱不容易,所以日子也过得精打细算。每天买了几个馒头几根菜,花了多少钱,她都会一项一项罗列清楚。在外面买了大件的东西,她也会把相关票据保存起来。 文佳木一边翻看这些东西一边红了眼眶。 崔松菊走进来,想把自己的存折偷偷塞给外孙女,孙淑芳却踢开房门,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这个偏心的老东西别想给文佳木一分钱! “赵菲你过来!文佳木走的时候你搜搜她的身,看看她有没有偷咱们家的东西!”孙淑芳故意提高音量朝外面喊。 赵菲走过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文佳木离开这个家不能带走一分一厘,那她出嫁的时候又可以吗?看见文佳木的现在,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你们太过分了!这是我亲孙女儿!我给她一点东西怎么了?”崔松菊气得身体直打颤。 “这么说你还真有东西给她?在哪儿?在哪儿?你赶紧拿出来!”孙淑芳立刻冲进屋,双手扯住崔松菊的衣服就要翻找。 眼看姥姥又要遭受一场□□,早已有所准备的文佳木狠狠推开孙淑芳,走进赵博涛的房间,从他床底下摸出一根钢管,对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砸去。 砰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孙淑芳的恶行。 赵斌出去遛弯了,没在家,自然也就无法阻止外甥女。 “啊!你砸了电视机?文佳木你这个小畜生!你快住手!”孙淑芳冲进儿子房间阻止文佳木。 文佳木发疯一般胡乱挥舞着钢管,叫旁人根本不敢靠近。 砸完赵博涛屋里的电视机,她又跑到客厅,砸了外面的电视机,完了开始砸电冰箱、洗衣机、抽油烟机、空调、电风扇等东西。 砰砰砰……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东西破碎的巨响,而文佳木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大肆搞破坏,漆黑眼眸里冒出刻骨仇恨的冷光。 孙淑芳不敢靠近她,又万分心疼家里的东西,只好一边派赵菲去把赵斌和赵博涛找回来,一边给警察局打电话。 赵斌和赵博涛都是不顾家的男人,一离开就满城乱窜,根本无从找起。赵菲还没把他们带回来,警察就先来了。 这时候,文佳木已放下钢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歇气。 不等警察同志询问情况,她就先行说道: “这里是我家,家里的那些电器都是我妈买的,票据我这里都有。这是我妈的身份证,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们母女俩的户口簿。警察同志,你看这张□□,这台冰箱是我妈买的。还有这张□□,这台洗衣机是我妈买的。电视机、空调、电风扇……□□都在这里。我砸我自己买的东西,应该不犯法吧?” 正巧,前来办案的还是之前抓了赵博涛那批警察。看见文佳木这张绝望的面孔,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一沓票据,几名警察摇头道:“家务事不归我们管,你们自己解决吧。记住不要伤人啊!” “我不伤人,我马上就走。”文佳木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一手拎着钢管,冲崔松菊挥了挥:“姥姥我走了,等我和我妈闯过了这个难关,我们就回来接你。” “你快走,别惦记我!”崔松菊把外孙女推进警察堆里。 她知道赵博涛在外面认识很多小混混,等他纠集这帮混混回来,外孙女肯定会被伤害。所以她得撵她走。 孙淑芳尖叫道:“警察不管事的吗?你们别走啊!文佳木你给我回来!你砸完东西就想走,我告诉你没门!你今天要么赔钱,要么坐牢!” 文佳木被几个警察保护在中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警车之前,赵菲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她根本没去找赵斌和赵博涛,只是躲在街角磨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心里很不得劲。看见文佳木被欺负得那么惨,她竟觉得感同身受。 她跑到警车边,对坐在后排的文佳木悄悄说道:“文佳木,等赵博涛回来,我帮你打探他在外面有没有落脚点。我和你一起去找房产证。” 文佳木愣住了,然后才噙着泪水用力点头。她不明白赵菲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不过在这种时候收获这一丝善意,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慰藉。 警车开出去老远,赵菲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不敢举起手与表妹告别,于是只能晃了晃手指。然后她走进这个破破烂烂的家,看见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嚎啕大哭的母亲,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自己也这么狼狈地瘫坐着,悲惨地哭泣着,那感觉宛若世界崩塌走入绝境。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让赵菲咧开嘴,笑出了声。 第53章 文佳木买了一袋水果回到医院。 赵红静已经睡着了。每天都在辛苦工作的她一旦停下来,身体就自动响起警报。疲惫、无力、困顿的感觉让她睡得极不舒服,却也极沉。 文佳木站在病床边长久地凝视母亲苍老消瘦的脸庞,然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你先存个两万,我们用的都是疗效很好的药物,止痛药要不要开?”医生一边填写单据一边问。 “开,一定要开。”文佳木连忙点头。 她知道肺癌晚期的病人将遭受多么巨大的痛苦。若不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份痛苦,又不愿意白白花钱,母亲不会走上绝路。 医生点点头,又填写了一些药品名称。 拿到单据后,文佳木往诊疗卡里存了两万。但是她知道,目前这两万块是远远不够的,日后还有三万、四万、五万…… 动手术的话,费用更是高达几十万。母亲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三万块,文佳木这些年勤工俭学存了一万多,两笔钱加起来,刚才已经花去绝大部分。一旦诊疗卡里没有钱了,药也会停,手术更是不可能再安排。 钱钱钱…… 现在的文佳木满脑子都是钱。她坐在收费大厅的长椅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嘈杂人群,耳边却不断传来绝望的嗡鸣。 如果房产证还在,她可以马上把房子挂到网站上卖掉。少开一些价也可以。然而房产证却被偷了。两万块够花几天?三天、四天?总之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化疗的药物很多都是进口的,价格很昂贵。 文佳木急得直挠头发,然后着魔一般打开手机,下载了几个借贷app。这样的事,她上次也干过,她甚至知道其中有几个app可以非常轻易地借到钱。不需要什么信用凭证,也不需要什么担保人,更不需要复杂的手续,只要一张裸照。 一张裸照就能解决她现在面临的一切难题。 人生读档中 第47节 文佳木盯着这些app,眼睛慢慢爬上一些血丝。 当她微颤的指尖就要点开其中一个app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崔松菊。 “木木,明天我去光明路收破烂,你在老陶家门口等我,我给你送存折。我想去医院看你妈,孙淑芳不让,怕我偷偷给你们钱。你妈还不知道她自己得的是肺癌吧?孙淑芳要是跑到她病房大吵大闹,你妈吓也要吓死。所以我就不去医院了。等找到机会,我偷偷去看她。要是存折里的钱不够,我去卖器官,卖血,我怎么着也会把红静的医疗费凑齐!” “姥姥不要!”文佳木急得冷汗直冒。 崔松菊压低嗓音说道:“砸锅卖铁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我老了,背一身债无所谓。你还年轻,你不能被生活压垮。” 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给外孙女打电话,唯恐让孙淑芳看见。 “姥姥你真的不要!妈妈已经这样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文佳木哀求道:“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呢?姥姥,你不要为了妈妈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崔松菊叹息道:“我不牺牲,牺牲的就是你。我已经老了,总有死的那一天。死了不可怕,死了还要拖累你才是我和你妈最害怕的事。你别钻牛角尖,也别干傻事。我还是那句话,有多少钱治多少病,实在没办法,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睛一闭也就完了。你好好的,我们才能放心。” 话虽说得潇洒,可崔松菊到底还是哽咽了几声。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能不心疼? 文佳木闷闷地答应,又安慰姥姥几句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再看向那几个借贷app时,她已完全清醒过来,然后果断选择卸载。 重来一次,她依然会拼尽全力保护家人,却也学会了保护自己。 --- 不知不觉夜色已至,白日的暖风已带上了初秋的凉意。 文佳木离开医院,在华灯中漫无目的地游走。车流和人潮在她身边汹涌,而她低着头,敛着目,收束了听力,把自己隔绝成一座孤独的岛屿。 她还在思考筹钱的方法。 向老师求助吗?找同学借?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跑去跪,跑去磕头,跑去哭求…… 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这辈子再经历一遍?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尊严在母亲的生命面前值几个钱? 文佳木一路走一路都在思考,决然、坚定、不顾一切等情绪一一在她眼里闪现。 夜色越来越深沉,选择步行回校的文佳木竟走到了一座熟悉的大桥上。周围的环境很偏僻,没什么车从桥上经过,只有呼啸的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 看见高高的桥栏,文佳木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抬起腿爬了上去。 站在桥栏上远眺繁星点点的夜空和奔流不息的河水时,她眼里浮现的却是叶先生的身影。她还记得他们的初次相遇。 当绝望即将把她吞没,叶先生在寂静的街头一步一步走来,向她伸出手。他英俊的脸庞几乎没有表情,眼眸却那么深邃辽阔,仿佛能包容一切。 到最后,他也的确以生命为代价,拯救了自己。 两行滚烫的泪水缓缓从文佳木潮红的眼眶里滑落。苦难正包围着她,浓烈的思念同样包围着她。 想到叶先生,许多勇气和暖意便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却又多了一些胆怯。时光倒流,她不敢去见最渴望见到的那个人,只因她害怕自己会再次把灾难带给对方。她知道他还活着就可以了,他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眼泪还在滑落,心里也越发空旷。回忆很暖,人却要回归现实。文佳木略微弯腰,准备从桥栏跳回马路。她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早起来照顾母亲。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请问我能站在这里抽根烟吗?” 文佳木猛然回头看去。 叶淮琰从黑色大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包香烟,又挑了一根夹在修长的指尖。昏黄的路灯照亮了他异常英俊的脸庞,而他深邃眼眸里倒映着远处的繁星点点。 一股浓烈的木质香气被逆向而来的风吹到文佳木的鼻端。这微醺的,陶然的,令人不自觉放松并依恋的气息,正是独属于叶先生的。 在这个寂静而又寒凉的夜晚,他的出现就像一个太过美好的梦境,让文佳木怔在原地。 “抽根烟应该不打扰你吧?”叶淮琰晃了晃夹在修长指尖的香烟,嗓音里更添几分磁性。 如梦初醒的文佳木连忙说道:“没关系,你抽吧。” 嘴巴一张她才发现,未曾风干的泪珠还沾了自己满脸。 叶淮琰点燃香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向前走了几步,借着不怎么明亮的路灯打量女孩的脸。她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濡湿的眸子圆而清澈,像一只迷途的小鹿。 不知不觉,叶淮琰已盯着女孩看了很久。 他皱了皱眉,忽然问道:“我们见过吗?” “没有。”文佳木摇摇头,嗓音还有些沙哑。自己和叶先生的初见怎么提前了。是蝴蝶效应吗? 可是上周目,正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让叶先生莫名其妙被人杀害。这次还会重蹈覆辙吗?文佳木心里撕裂一般疼痛,心慌意乱之下就想从桥栏上跳下去。 然而她脚步刚一挪动,叶先生就开口说道:“你别动。” 文佳木站在原地果然不动了。 叶淮琰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看着远处的霓虹灯火说道:“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才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还很年轻,只要熬过了这一晚,你会发现明天的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太过空洞,他转头看向文佳木,问道:“能告诉我你有什么遗愿吗?或者说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我可以帮你实现。” 同样的话发生在不同的时间段,然而叶先生的温柔永远都不会改变。 眼泪又从文佳木通红的眼眶里掉落。她看着叶先生,眸子里隐藏着极深极深的爱恋和怀念。 愿望?遗憾?上一次没能救你算不算是一种遗憾?文佳木哭得浑身发抖。 看见她沾满泪水的莹白小脸,叶淮琰的心里竟然泛起撕裂般的疼痛。明明是初次相遇的陌生人,他却难以忍受悲伤占据她的脸,也不希望她遭遇什么苦难。 “相信我,无论是什么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跳下去。或许你会发现,比起自杀,你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叶淮琰情不自禁地朝女孩走去。 他原本是打算慢慢聊几句,等女孩放下戒备再走近一些。可是现在,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他现在就想把她从危险的地方拉下来。 立刻,马上,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他扔掉烟头,踏前的时候顺势把它踩灭,然后举起手,以示自己无害。 风还在他身后吹,把他独有的香味带到文佳木身边。 文佳木没有喝止叶先生的靠近,反而痴痴地看着他。 愿望?她的愿望现在就已经实现了啊!在最难过的时候,她又一次遇见了最爱的人。 叶淮琰见女孩始终不肯开口,便更为温柔地问:“你为什么会想不开?是遇见困难了吗?你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到你。” 文佳木下意识地说道:“我妈妈得了肺癌,我很难过。”可是现在不难过了,因为遇见了叶先生…… 叶淮琰了然地点点头,徐徐说道:“如果你跳下去了,你妈妈怎么办?她现在很需要你照顾,你忍心丢下她吗?” “不是的,我没有——” 文佳木慌忙摇头,脚步也挪了挪。叶先生误会她了!她才不是抛下重病的母亲一死了之的懦夫! 看见她在桥栏上乱动,叶淮琰飞快打断女孩的话:“是因为付不起医疗费吗?没关系,我帮你出这笔钱。” “不不不,我不需要!”文佳木更加慌乱地摆手。 “我知道治疗癌症的费用很高昂,但我出得起。看见停在路边的那辆车了吗?你可以相信我的经济实力。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只要你下来!你下来,我陪你一起想办法!”叶淮琰冲文佳木伸出手,严肃的脸庞带上了一丝恳求。 谁也不知道,当他看见女孩站在高空边缘,只要脚下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迈向死亡的深渊时,他内心的恐惧是如何猛烈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只要能让女孩回到安全的地方,他是真的愿意帮她付医疗费。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都没关系,只要这条鲜活的生命不消逝在他眼前。 看见这只手,以前的景象仿佛与现在融合。不,以前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以前。但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叶先生永远都是希望和救赎。 文佳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试图与叶先生的手握在一起。 然而他们的手还未曾碰触到彼此,一股尖锐的刺痛就席卷了文佳木的大脑。她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而后方是几十米高空和湍急的河流。 叶淮琰立刻冲上去拉住女孩的手腕,并把她从高处抱下来。 一具颤抖的,却又格外柔软的身体扑入他的胸膛,仿佛一瞬间填满了什么东西。 “没事了,没事了。”叶淮琰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后脑勺,又用手掌覆住女孩泪意朦胧的眼,沉声低语:“别怕,我在。” 然而他内心的恐惧却像汹涌的波涛,久久在胸腔里肆掠。 第54章 相拥的感觉那么温暖又那么熟悉,叫人格外依恋。 叶淮琰原本只是打算把女孩拉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双手一抱便再也放不开了。 被他捂着眼的文佳木一个劲地流泪。在最危险的时刻,叶先生总会及时出现,带她走出绝望和困境。 被叶先生捂住眼睛抱在怀里,这感觉像回到了温暖的港湾。 叶先生,叶先生,叶先生……文佳木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呼唤,感动与满足让她哭到发抖。无论经历多少次死亡,她总是会深深爱上叶先生,这份感情是那般笃定,宛若无可改变的宿命。 “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叶淮琰柔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遇见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一直都知道的。文佳木轻轻点头,浓密的睫毛一下一下剐蹭叶先生温热的掌心。 叶淮琰抹去她满脸的泪珠,然后才收回微微发颤的手,从衣兜里拿出一条沾满木质香气的手帕。刚才那一瞬,他也在恐惧。 “擦一擦脸,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他用温暖的手掌覆住女孩单薄的脊背,带领她朝自己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走去。 坐在车里,行驶了很远一段路程,文佳木才渐渐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叶先生以为她想自杀,为了把她劝下来,答应了要帮她付医疗费。那可是几十万啊!平白无故,她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钱? 她连忙看向认真开车的叶先生,哑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忘记如今的自己和叶先生还是陌生人。 能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借给—— 不,不是借,而是无偿提供。叶先生初次见面就向她无偿提供了几十万,为什么?再温柔善良也要有一个限度啊! 文佳木担忧地看着叶先生,唯恐他这么无节制地援救别人,有一天会被欺骗。 “我叫叶淮琰,这是我的名片。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叶淮琰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眼睛始终看着前方。 上车之后,他有意约束了自己的视线,唯恐目光太多次地投注在女孩身上会让她感觉到不舒服或是不安全。 “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吧,就说我正送你回去。我的车牌号是xxxxxxx。”他甚至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好的,我待会儿给他们发短信。叶先生,我叫文佳木,是xx大学建筑系的学生,今年马上就毕业了。”文佳木接过名片仔细看了看。简单的设计,却又独居匠心和品味,与叶先生本人十分相衬。上一次,妈妈已经死了,她没有获得叶先生的资助,也没有收到过这样一张名片。 叶先生当然不是坏人。事实上,没有人比文佳木更清楚叶先生有多好。 她照着他的话,给同寝室的好友周丽丽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 “叶先生,我不需要你借钱给我。我自己可以贷款,我还可以去学校求领导为我发起捐款。等以后有了工作,我可以用工资慢慢还掉这笔钱。”文佳木收起手机,焦急地解释一句。 人生读档中 第48节 “谢谢您的好意。”她感激涕零地看向对方。 “没关系。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兑现。你还是学生,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些事操心。我对你没有任何企图,我只是不忍心看见你跳下去。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说到这里,叶淮琰深深看了文佳木一眼,眸子里翻搅着极度剧烈却又莫名压抑的情绪。 文佳木当然知道叶先生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笔钱,于是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需要你为我付治疗费。我自己可以想办法。叶先生,求求你,让我自己想办法。” 她用溢满哀求泪水的眼眸切切地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受不了如此清澈的一双眼眸的凝视,更受不了这双眼眸里有泪珠凝结。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我为你提供一份工作吧。” 文佳木愣住了。哪怕时间不对,叶先生还是会向她提供一样的帮助。 “我目前急需招聘一名护理人员,每个月工资两万五,我可以让你预支一年的薪水,你看可以吗?”叶淮琰淡淡说道。 “什么样的护理工作可以开两万五的高薪?”文佳木傻愣愣地问。 “我带你去看看吧,你再给你家里人发一条短信,说要去中心医院一趟。你把我的名片拍个照发给他们。”叶淮琰提醒一句,然后就改变了行驶的方向。 半小时后,文佳木站在了一个极为高档的病房里,叶先生正脱掉大衣,悄无声息地挂在衣帽架上。 病房里除了他们两人,还坐着一个玩手机的年轻女人。女人穿着淡蓝色的护理服,长相十分温婉清秀。她竖起食指,示意两人保持安静,然后指了指病床的方向。 文佳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病床上躺着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 女孩的脸那么沉静也那么熟悉,不是叶繁又能是谁? 文佳木站在原地发愣。 叶淮琰用大手轻轻覆住她的背,推着她朝前走。 文佳木不由自主地走到病床前,发现了叶繁被雪白绷带裹缠的手腕。这个伤…… 她只是愣了一秒钟就意识到,叶繁自杀了。她曾亲眼见过叶繁布满条条伤痕的手腕,还曾亲耳听叶繁讲述对死亡的向往。 所以这一次就是叶繁诸多尝试中的一次吗? 当文佳木站在桥栏上面对绝境时,叶繁也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难怪叶先生会毫不犹豫地向文佳木提供那么慷慨的帮助。上一次大概也是同样的状况吧? 看见与妹妹同样年轻的女孩选择了同样绝望的道路,他是万分痛心的吧?移情作用让他无法不伸出援手,就仿佛救了这个女孩,他也可以救赎妹妹,甚至救赎自己。 难怪他对我总怀有奇怪的责任感?难怪…… 文佳木什么都明白了。她的幸运,其实全部都来源于叶先生对妹妹深沉又难舍的爱。 可是这份认知并不能让文佳木减少哪怕一丝丝对叶先生的眷恋和爱慕。 他对她的好不是没有来由的,可是这又怎样?他本人只会更好,更好…… 他值得!为他一切都值得! 文佳木捂住微红的眼,压下哀伤的心绪。 照顾叶繁是多么艰难的一份工作她当然知道,于是她终于明白叶先生为什么要开出两万五的高薪。 “她是我妹妹叶繁,因为一些事故导致了终生瘫痪,所以她情绪很不稳定,一不留神就会自杀。我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看着她。”叶淮琰低声说道:“她脾气很不好,还有一定的攻击性,你能接受这份工作吗?” “我可以。”文佳木毫不犹豫地点头。 只要能帮到叶先生,她赴汤蹈火都可以。她忘不了上一次他是为谁而死的,也忘不了那本写满了忧郁文字的日记。 现在的叶先生已经患有抑郁症了吗?他应该获得救赎,他有幸福的权力,他可以变得轻松快乐,他没有罪! 再来一次,文佳木不知道叶先生会不会再度爱上自己,可是即便不会,她也不会感到失望。 待在他身边,能够帮到他,她做什么都可以。见鬼的胆怯,如果时光倒流她选择远离,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叶先生在抑郁的深渊里沉沦,她会狠狠唾弃自己! 文佳木直直地看着叶先生,再度点头:“我可以的,我一定帮您好好照顾叶小姐!” 看着这双璀璨明亮却又坚定不移的眼睛,叶淮琰被吸引了。他凝视着女孩,久久无法把自己的视线挪移。 奇怪的悸动感在他的胸膛里跳跃。 就在这时,穿着淡蓝色护理服的清秀女孩走过来,小声问道:“叶总,请问这位是?” “她是我刚聘请的护理,名叫文佳木,以后你们一起照顾叶繁。”叶淮琰愣了一秒钟才匆忙收回视线,替双方介绍:“文佳木,她叫钱心蕊,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她。她工作经验很足。” 钱心蕊皱眉道:“叶先生,是我做得不好吗?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繁繁。” “但你一个人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叶淮琰坐在病床边,轻轻握住妹妹未曾受伤的那只手。 他没有把责备的话说得太直白,却依然让钱心蕊臊红了脸。这次要不是她疏忽,叶繁也不会被送进医院急救。 “对不起叶先生,是我工作失职了。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钱心蕊弯腰鞠躬,诚恳道歉,末了握住文佳木的手,小声道:“文小姐,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我会慢慢带你,你别担心不适应。” “好的,谢谢你。”文佳木回握钱心蕊的手。 这就是备受叶繁青睐,哪怕离职也得到叶繁三百万投资的那个保姆?文佳木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她很难想象叶繁会那般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 看来钱心蕊对叶繁的照顾一定很细心妥帖,无微不至。自己真的应该好好跟她学学。 文佳木钦佩地看了钱心蕊一眼。 叶淮琰看了看手表,低声说道:“文佳木,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学校。你毕业设计完成了吗?如果没完成你先做好毕业设计,这边暂时不用管,明天来报个道,让叶繁认识一下就好。你妈妈那边要是需要你照顾,你也可以先去那边,叶繁这里有人照顾,目前还不是很需要你。等你妈妈病情好转了再说。” 文佳木认真听着,却没点头答应。 妈妈和叶繁她都会兼顾到。叶先生什么都不用她做,摆明了就是想给她送钱。她不可能白拿他的钱。 汽车抵达学校后,文佳木跨出去,走到驾驶室前,冲叶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叶先生,我一定会照顾好叶繁的。” 她举起小拳头以示自己的决心,然后倒退着,慢慢远离了这辆车。倒退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坐在车里的男人,微红的脸泄露了她的不舍与羞涩。直到脚后跟碰到一处台阶,忽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出了个大糗,她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飞快冲进校门。 看见女孩跌倒的一瞬,叶淮琰飞快去开车门,这个举动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快得像是一种本能。然而女孩跑走的速度更快,丝毫没给他下车扶人的机会。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狼狈却也雀跃的,仿佛满怀希望奔向明天的身影,不禁低笑一声。他原本想停在路边抽几支烟,沉溺在化学药物引发的麻醉中,而今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对尼古丁的病态依赖,此刻似乎减轻了一些。 文佳木冲回工作室,加入了彻夜赶制模型的同学们的队伍。 她刚在自己的工作台前站定,李远帆就发来一条信息:【木木,除了做模型,你顺便帮我做一下渲染图。】 他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一句谢谢都没有。 文佳木冷漠地看着这条短信,又看了看唯二空着的两个工作台。其中一个是李远帆的,另一个是她的室友宋慧的。 文佳木给宋慧打去一个电话,假装关切地问道:“你模型还没做好呢,怎么不回来开工?” “哎呀,我收到一个offer,跑到t市面试来了。我明天早上就回。木木你帮我把模型做一下好不好?拜托拜托,明天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宋慧娇滴滴地哀求着。 文佳木完全可以想象,当她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纤细的手臂是如何暧昧地缠着李远帆的脖颈,而李远帆又是怎样窃笑着把耳朵贴在她手机边,满怀得意地偷听她们讲话。 一个渣男一个绿茶,偷偷约会的同时却还想利用自己这个正牌女友帮他们完成毕业设计。 文佳木无声笑了笑,然后徐徐说道:“明天你回得来吗?你要是回不来也没关系,我帮你做。对了,远帆的设计也是我在做,他家里好像有什么事。你们一个二个全跑了,我在学校好孤单。” “欸?你有时间吗?那我的设计就拜托你了!我可能还要在t市待个三四天,我心里也很急。木木,幸亏有你啊!爱你哟!”宋慧立刻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上一次,她软磨硬泡求着文佳木帮自己做模型之后便和李远帆在外面鬼混了四天才回学校,而文佳木老老实实赶了四个通宵帮他们做设计,后来还累晕在工作室。 这一次,不用他们求,文佳木主动开口。 至于毕业设计,谁爱做谁做吧。 第55章 上一次,文佳木是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完成毕业设计的,也因此,她的成绩并不理想。 连续五年都拿到一等奖学金的她最终连优秀毕业生都没评上。 她还放弃了考研,直接进入社会打拼。 这一次,她也同样没有考研的计划。脑袋里的肿瘤自始至终都跟随着她,哪怕她拥有无数次复活的机会,寿命也永远只有半年。半年时光太短暂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文佳木拍拍脑门,理理思路,这才全心全意投入到毕业设计当中。此刻的她已是六年后的她,比别人平白多出六年的工作经验,她看着铺在桌上的设计图,真是哪儿哪儿都觉得有问题。 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她还是决定对设计图做出重大修改。她要拿到优秀毕业生的荣誉,为自己的学习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 重来一次的意义不正是在于弥补遗憾吗? 文佳木一直忙到凌晨三点才睡,早上八点就赶到医院给母亲送早餐。 赵红静坐在病床上用拳头敲打肩胛骨,一副疲乏的模样。文佳木立刻走到她身后,给她捏肩膀。 “你姥姥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跟她说我还在厂子里加班,暂时回不去。”赵红静一边喝粥一边交代:“你别跟你姥姥说我住院的事,要不然她会担心。也别告诉你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只是一点小咳嗽,不用搞得兴师动众。” 文佳木闷闷地答应一声,鼻头却有些发酸。舅舅那一家人怎么可能会为了母亲的病兴师动众?赵博涛偷听到姥姥的电话,得知母亲患了绝症,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偷走房产证勒索钱财。 舅舅、舅妈立刻就和自己断绝了关系,唯恐摊上这笔庞大的医疗费。母亲生着病还在体恤他们,可他们却…… 文佳木眨了眨微红的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赵菲竟然提着一兜水果走进病房,笑眯眯地说道:“姑妈,听木木说你得了肺炎,我来看看你。” 文佳木呆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赵菲竟然会来。 赵红静立马回头瞪了女儿一眼,暗暗责怪她嘴巴快。 文佳木只能苦笑,然后走上前接过赵菲手里的水果篮,真心实意地低语:“谢谢你能来。” 赵菲挤挤眼睛,嗓音同样压得很低:“待会儿你出来一下。” 姐妹俩陪赵红静说了会儿话,等她疲惫地睡着了才走到外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喏,这是姥姥让我给你的。老家伙真偏心!” 文佳木接过一看,却是一张存折,里面有十万块。想来,这就是被赵博涛抢走,而姥姥心心念念想留给自己和赵菲的那笔钱。 再度获得这份温暖,文佳木竟止不住地低笑了一声。哀伤退去了,心里满满当当全是感激。感激老天爷的厚爱,也感激还能再度见到这些爱着的人。 “姥姥一点儿也不偏心。你知道吗?这是她为我俩存的嫁妆,我五万,你五万,小时候姥姥给我买了好东西,总少不了你一份。舅舅、舅妈只心疼赵博涛,可是我们有姥姥疼。你总说她偏心,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她真的偏心吗?” 文佳木的话让满脸不忿的赵菲陷入了沉默。 “这笔钱我不能要,你还给姥姥吧。我找到一份兼职,月薪挺高,我自己能筹到钱。”文佳木把存折塞回赵菲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很讨厌文佳木的赵菲,此时却对这个人充满了亲近感,就仿佛她曾对她说过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从而改变了她的一生。 “那行吧,我把存折带回去。你今天要兼职吗?要的话我帮你照顾姑妈,你去忙呗。赵博涛的落脚点我也会帮你打听的。”赵菲大包大揽地说道。 反正她是无业游民,待在家里也是待,待在医院也是待。 人生读档中 第49节 “谢谢你。”文佳木忽然间就抱住了赵菲。 她闭上眼,感受着亲情的温暖,心中无比安宁。在无数次的死亡中,她不仅遭受了痛苦,也获得了很多善意。所以她可以无惧,也可以无悔。 “谢谢你。”文佳木再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回到病房。 赵菲揉了揉微微发红的耳朵,翻着白眼呢喃:“矫情!” --- 伺候母亲吃完午饭,看着她再度昏睡,文佳木来到了中心医院。与母亲的病房比起来,叶繁的病房要宽敞明亮得多。一束淡粉色的郁金香摆放在床头柜上,为这个单调的空间增添了一抹亮色。 钱心蕊正在给叶繁喂食,而叶繁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把吃进嘴里的粥水喷了钱心蕊满脸。 钱心蕊连忙放下碗擦拭脸上的污迹,而叶繁却咧开嘴笑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古怪,仅仅只是扯开嘴角,未曾真正启动笑肌,眼睛里还闪烁着凶狠的光。 看见她,文佳木竟然想到了接连杀害叶先生和自己的那个男人。 这是一种狞笑,仿佛内心的怨恨得到了满足,又仿佛残忍地折磨别人是一种乐趣。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叶繁也还是老样子。她的心性已经扭曲了。 她应该是故意的吧?哪有人在喝粥的时候咳嗽,把那些污物喷到别人脸上?这让文佳木想起了叶繁掀翻餐盘把意大利面扬到叶先生脸上的场景。 可以想见,照顾她会是怎样艰巨的一个任务,难怪叶先生给出了两万五的高薪。 文佳木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上前做自我介绍。 “你就是叶淮琰帮我找的新保姆?”叶繁还在咳嗽,弄得床上也脏了一片。 “是的,叶小姐。我带你去浴室洗一洗吧?顺便帮你换一套新床单。”文佳木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叶繁还在打量她,眼里闪烁着精光,过了好一会儿才高傲地扬了扬下颌:“把轮椅推过来。” 文佳木正想去推轮椅,钱心蕊却已经把轮椅推过来了。 文佳木伸出手想抱叶繁,钱心蕊却先行把叶繁抱下床,放入轮椅,推进浴室。 文佳木想摘掉莲蓬头调试水温,钱心蕊却比她快了一步。 这下文佳木总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在排挤自己。更确切地说,她在抢活儿干。多了一个人,她难免会产生被开除的危机感。 文佳木无意为任何人带去困扰,便默默退到浴室门口。 叶繁却忽然说道:“文佳木,你留下帮我洗澡。钱心蕊,你给我出去!”她分别指了指两人,态度非常蛮横。 文佳木愣住了。据她所知,这位钱心蕊应该很得叶繁的喜爱才是。要不然叶繁也不可能在对方离职的时候赠送三百万。在三年后的那个保姆口中,钱心蕊可是一位传奇人物。 然而现在,文佳木却敏锐地察觉到,叶繁对钱心蕊根本没有半点喜欢。此刻的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钱心蕊,眼瞳里流转着莫名森冷的幽光。 直面这种充满恶意的目光,文佳木心里有些发憷。 但钱心蕊只是愣了愣,然后便绽开温柔的笑容,“好的,我马上出去。” 她一边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一边对文佳木说道:“叶小姐习惯在洗澡的时候看电影。我手机里保存的全都是她爱看的电影,我帮你找一部出来,架在浴缸边让叶小姐看。手机支架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你去拿过来吧。” 文佳木立刻跑到外面拿手机支架,心里暗暗想道:难怪钱心蕊能在离职的时候获得叶繁的认同。被这么对待还一点儿都不生气,一般人很难做到吧? 浴室里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大笑声,听着很不真切,像是在播放某部恐怖电影。文佳木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却又听见一道真真切切的尖叫。 她连忙拿起手机支架跑进浴室,却见钱心蕊捂着额头靠在门边,而她的手机落在地上,正被叶繁操控着轮椅反复碾压。 “发生什么事了?”文佳木心慌意乱地问。 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钱心蕊捂着额头的指缝里流出来,很快就落满了脸庞。 “我没事!”钱心蕊飞快解释一句,却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叶繁谁都没搭理,只是不断转动轮椅,让轮子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碾压钱心蕊的手机,使其支离破碎。尚未愈合的,由她亲手切开的那条狰狞伤口,因为剧烈的运动正流出鲜血。 裹缠着手腕的白色纱布已变成血红色。 很明显,她的疯病又犯了。她抢走钱心蕊的手机,并把它狠狠砸在对方头上。她早已习惯了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怨气。 疯子!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只有叶先生死了,她才能学会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 文佳木心里也有很多愤怒和怨气,却没有办法对一个病人发作。她立刻把钱心蕊扶起来,又把叶繁推到外面,抱上病床。 然后她叫来医生给这两个人包扎伤口,末了给叶先生打去电话讲述这乱糟糟的一切。 两万五的薪水算高吗?如果雇主是叶繁这种人,那还真的不算高。 第56章 叶繁被注射了镇定剂,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上。 钱心蕊的额头缠了一圈纱布,身上的护理服还沾着很多血迹。但她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倒快速替换了沾满粥水的床单和被套,准备把叶繁挪到病床上去,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叶小姐有洁癖,醒来之后看见床上的脏东西又会生气。”她小声说道。 文佳木打来一盆热水帮叶繁擦身,并不时回头查看钱心蕊的状况。对于这个人,她是真心佩服的。额头缝了三针,有可能留下丑陋的疤痕,她却还能露出开朗的笑容,并坚持工作。 所以说没有谁是随随便便成功的。那三百万投资是真的不好拿啊。 胡思乱想中,文佳木听见叶繁一遍又一遍地吟语:“滚,你给我滚,快滚啊。” 她迷蒙的眼睛半阖着,以为自己在喊,却只是发出微弱的气音。镇定剂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折磨别人。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面对这样的叶繁,文佳木半跪在沙发边轻抚对方沾满汗水的额发,低不可闻地叹息。 就在这时,叶淮琰匆匆走进来,快步来到叶繁身边。他先是捧住妹妹缠着纱布的手腕看了看,又低声问道:“她怎么样?” “医生刚刚给她打了镇定剂,伤口重新缝合了一下,不是很严重。”文佳木连忙回答。 “叶淮琰你也给我滚。”叶繁极力睁开眼,虚弱地低喊。 叶淮琰并未生气,反而轻轻抚了抚妹妹苍白的脸颊。在叶繁面前,他永远是这么沉默,也永远是这副赎罪的姿态。他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叶繁如此恨他?真的只是因为车祸吗? 文佳木的好奇心一再被挑起,却不敢多问。 叶淮琰为妹妹盖好毛毯,然后才看向还在整理床铺的钱心蕊,满怀愧疚地说道:“钱小姐,对不起,这次又害你受伤了。这是我刚买的手机,请你收下。” 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刚才还满脸浅笑的钱心蕊,这会儿却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她连忙擦掉这些眼泪,伸手去接礼盒,苍白的脸颊染上两团羞涩的红晕。 叶淮琰却在这时回头看了文佳木一眼。 他觉得很奇怪。在一天之前,看见文佳木的眼泪他会觉得难以忍受并为之牵肠挂肚。但是眼下,看见同样清透,却从不同的女孩眼中流出的泪水,除了抱歉,他却没有太大的感受。 钱心蕊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叶总。下次不要买这么贵的手机了,买一千多的就好。叶小姐喜欢摔手机,买得太贵了浪费。” 叶淮琰立刻回神,正色道:“没关系,这是我的赔偿。除了手机,你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我也会补给你。你的伤严重吗?要不要回家休息?我给你放几天假。” “不用不用,这点伤不算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了。文佳木刚来,我怕她照顾不好叶小姐。我在旁边看着会好一些。” 两人一来一回地说着话,已让文佳木了解到,像今天这样的突然爆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钱心蕊的手机必然被叶繁摔碎了很多个,而她自己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一些伤。 三百万真是不好拿啊。文佳木这边正暗自感叹,叶繁却强打精神冷笑道:“钱心蕊,看见叶淮琰你害羞什么?你不是不想放假,你是想留在叶淮琰身边发骚吧?” 哪怕已虚弱到这个地步,她也不忘竖起浑身尖刺去伤害别人。 钱心蕊微微发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叶淮琰沉声说道:“叶繁,别再闹了,你好好睡一觉。” “想当我嫂子?钱心蕊,除非我死!”叶繁无视了兄长的训斥,布满戾气的双眸死死盯着钱心蕊,缓慢地吐出的每一个饱含恨意的字。 她咬牙忍住一阵晕眩,然后又怨毒地瞪了钱心蕊一眼,这才疲乏无力地睡了过去。对待一个全心全意照顾她的人,她打哪儿来的这么巨大的恨意? 文佳木难以理解叶繁的心态,于是只能垂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叶淮琰也早已习惯了妹妹的胡言乱语,一面对钱心蕊说着抱歉,一面把妹妹抱起来,轻轻放入病床。 之后他把文佳木叫到外面,低声说道:“现在你还能接受这份工作吗?你也看见了,叶繁很有攻击性,照顾她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叶先生,我可以的。”文佳木连忙举起手做发誓状,“我肯定会照顾好叶繁的。” 叶淮琰深深凝视她,瞥见她因为急切而染了一点粉色的鼻尖,眸色便止不住地闪烁起来。他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啊?”文佳木愣了一秒钟才脸颊红红地摇头:“没有,完全没被吓到。” 叶先生的温柔总是让她难以招架,滚烫的绯红顺着脸颊一直爬到耳尖。 看见女孩满带羞涩的脸蛋,以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薄而透明的通红耳尖,叶淮琰糟糕的心情竟然变好很多。他柔和了嗓音,关切地问道:“你需要预支薪水吗?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转给你。” “不不不,不需要!”文佳木连连摇头,紧接着又补充道:“等到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谢谢你叶先生。” “向别人求助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如果你被压垮了,你母亲怎么办?可以有更快捷的方式让你母亲得到治疗,那你就应该选择这样的方式。欠下的债怎么还,那都是以后需要考虑的问题。”叶淮琰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你可以相信我。我借钱给你,单纯只是为了帮你而已。”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文佳木眼眶含泪地点头。 如果连叶先生都无法相信,那她还能相信谁呢?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叶先生心甘情愿地吃掉了那些致命的药片。看着活生生的他站在眼前,文佳木真想紧紧将他抱住。 可是目前他们还是陌生人。这样的举动会被讨厌吧? 文佳木只能环抱住自己,垂下头隐藏不停落泪的眼。 看着她黑漆漆毛茸茸的发顶,叶淮琰又叹息了一声。不知怎么想的,他竟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安慰道:“别哭了。现在的医疗技术非常发达,得了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 “嗯嗯,我知道,我妈妈一定会好的。谢谢你叶先生。”文佳木连忙抹掉眼泪,试图扯开笑容。 然而下一秒,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竟让她身体摇晃,脚步踉跄,然后毛茸茸的脑袋便不由自主地扎进了叶先生怀里。趁着这个间隙,她深深嗅闻了一下独属于叶先生的木质香气,然后才飞快退后一步,羞红了脸颊。 这样的举动很像趁机占便宜,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胸膛被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让心尖也跟着发颤。忽然间就很想把女孩抱进怀里,更为亲昵地揉揉她的脑袋,抚抚她的面颊,捂住她泛着泪光的眼,让她濡湿的睫毛在自己掌心来回刮挠。 这种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让叶淮琰愣住。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微微抬起,做出一个试图拥抱女孩的举动。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给出了不应该给出的回应。 就在这时,钱心蕊从病房里探出头来说道:“叶总,你的手机响了。” 叶淮琰如梦初醒,连忙放下手臂,匆匆走进病房。 凌乱的步伐泄露了他的慌乱和狼狈。 文佳木对此却毫无所觉,只是捧住滚烫的面颊,对着墙壁傻笑。笑罢她才发现钱心蕊还在盯视自己,目光锐利得像刀子。 可是仔细再看,那人却浅浅地笑了笑,招手说道:“小文,你傻站在那里干嘛?快进来吧。” 人生读档中 第50节 叶淮琰很忙,接完电话便不得不离开医院。 “叶繁醒了你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来。”临走时他对文佳木交代了一句。 文佳木连声答应,走到病房外面目送叶先生。 “你和叶总以前认识吗?”钱心蕊站在她身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不认识。”文佳木冲回过头来的叶先生挥挥手。 “叶繁这里有什么事,他却只让你给他打电话,没交代我这个老员工,这是非常信赖你的表现。我以为你俩早就认识。”钱心蕊笑着说道。 “真的不认识。”文佳木再三否认,见叶先生消失在拐角才走回病房,打开手提电脑,准备一边等叶繁苏醒,一边改毕业设计。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也响了,屏幕上显现出“方姨”二字。 文佳木连忙接起电话,尚且来不及打招呼就听方姨急切地说道:“木木,你有没有钱?先给我打六千块。我给陆谦报了一个才艺班学钢琴。” “我妈——” 原本打算说出母亲的病情,然后借此拒绝方姨,但是话到嘴边,文佳木又改了口:“我马上给你转。” 陆叔叔一直在资助她,他死了,文佳木也开始了对他的家人的资助。这是不能推卸的恩情。 “我买了一个沙发,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搬一下?我让快递员帮我搬,他不乐意,他嫌我这里没有电梯。”方姨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文佳木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叶繁,有些犹豫,钱心蕊却宽慰道:“你去吧,叶小姐打了镇定剂,一般要睡六个多小时。你赶紧去赶紧回,不耽误什么。” “那我去了,叶繁麻烦你一个人照顾了。”文佳木收起电脑,不好意思地说道。 离开医院之后,她给叶先生发送了一条短信说明情况,叶先生立刻回复没关系。 半道上,文佳木跑到劳务市场请了几个工人来帮忙,每个人二百,又是一笔开销。方姨给她打电话总是这个意图:儿子的学费、生活费、补习费,甚至家里少到几十块的买菜钱,她都会想尽办法让文佳木来掏。 看着卡里的钱又少很多,文佳木考虑半天,最终还是给方姨发了一条信息,说了母亲得癌症的事。 上一次她瞒着不说是因为不想让方姨担心,这一次,经过叶先生的开导,她觉得自己可以向周围的人求助。 即便方姨没有能力帮助她,也一定会看在她如今生活十分窘困的份上不再找她要钱。 等以后度过了难关,我会一如既往地照顾方姨和陆谦。文佳木默默在心里想道。 然而方姨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肺癌?这个病很难治的吧?你妈真是命苦啊!对了,你周末有没有空?陆谦数学不好,你过来帮他补补课吧。】 没有温柔的安慰,也没有感同身受的焦急,只有冷眼旁观的漠然和得寸进尺的压榨。 已连续死了很多次的文佳木什么样的人情冷暖未曾见过?以前她没把方姨往坏处想,可现在,面对这条冰冷的短信,她却不得不多想。 她捂住酸胀的眼,长长地叹息一声。 到了方姨家楼下,没看见沙发,也打不通电话,文佳木只好让几名工人等一等,自己顺着楼梯爬上去问情况。楼梯间十分昏暗,还漂浮着一股尿骚味,涂着绿漆的扶手轻轻一碰就摇晃,看着非常危险。 文佳木尽量走在楼梯内侧,仰起头看向上方。这熟悉的环境忽然激活了她的大脑,让她想起一双凶光毕露却似曾相识的眼。 “是他!”她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恐惧至极的表情。 第57章 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 昏暗的长廊里,一名身材壮硕的男人站在701室门口与方姨说话。自己突然出现,令方姨露出惊讶的神色。而那个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并不如何丑陋,却莫名凶狠的脸。 他阴森的目光在文佳木身上流连,叫她战栗。 “是他!杀死我和叶先生的凶手是方姨的弟弟!”文佳木把寒气乱窜的脊背紧紧贴在斑驳的墙皮上,口中喃喃自语。她抬起头看了看仿若一个黑洞的旋转楼梯,然后便飞快跑了下去。 跑到阳光遍洒的楼下空地,她立刻给几名工人结了工钱,然后又拔腿往人潮汹涌的地方跑。 原来她曾经离凶手那么近,近到皮肤都被对方恶毒的目光舔舐,近到那人只要伸出手臂就能轻易掐断她的脖颈。 直到现在,文佳木耳边还回荡着对方说过的话。 他说:“你爸的尸体过了十几年才被人发现,你猜猜你的尸体要等多少年才被发现?” 他还说:“我和你爸爸以前是老朋友,你想不想知道你爸爸的事?我跟你说说。” 然后他就笑了。 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曾经的文佳木不知道这一瞬间寒毛直竖的感觉是怎么来的,可是现在她知道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他先后杀了她的父亲,她的叶先生,和她自己。 为什么会是方姨的弟弟?方姨知道真相吗? 文佳木越想越深。 陆叔叔是不是也知道什么?陆叔叔对她的资助是因为善意还是因为罪恶感?如果方姨知道一切,却不断从自己这里榨取钱财,她难道不会心虚吗?她晚上不会因此而做噩梦吗? 文佳木一路跑一路都在掉泪。跑到医院的时候,她的眼睛已变得红肿不堪。 钱心蕊十分担忧地迎上来,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不愿回答。看见手机上显现出几个来自于方姨的未接电话,她害怕地直发抖,仿佛身侧就蹲守着一只吃人的猛兽。 她躲进浴室,等待眼泪流干,等待恐惧平复,等待恨意消减,然后才洗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走出来。人性的冷酷,让她丧失了大半信念。 钱心蕊一眼又一眼地看她,却没有再问。照顾叶繁久了,她知道该如何为一个伤心欲绝的人空出让心灵得到修葺的时间。 文佳木感激地冲钱心蕊点点头,又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毕业设计。然而看着电脑屏幕时,她眼前浮现的却是男人那张凶狠的脸。 他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能让他逍遥法外!一定要抓到他,为父亲伸冤!一定要抓到他,避免叶先生被害!一定要抓到他! 恐惧已渐渐离文佳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复仇的火焰。她立刻从包包里取出素描本,快速勾勒男人的肖像。 “小文,你画的是谁?”钱心蕊凑过来好奇地问。 “是你喜欢的人吗?”她掩嘴偷笑。 文佳木差点恶心地吐了。喜欢的人?不,是憎恨的人啊!她摇摇头,沉默地勾勒着线条。 一张并不丑陋,却莫名令人恐惧的脸浮现在纸上。钱心蕊仔细看了看,挂在嘴角的笑容变得浅淡了。 “好凶!”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文佳木依然没有回应,只是一笔一笔地认真勾勒。 得不到回应,钱心蕊不由撇嘴。她回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叶繁,目光一凝,然后便压低嗓音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想不想知道叶小姐为什么会瘫痪?” 文佳木忙忙碌碌的手骤然停顿,然后便抬起头看向对方。她当然想知道叶繁为什么会瘫痪,真的只是因为车祸吗? “因为车祸。”钱心蕊的回答让文佳木颇感失望。 当她低下头,继续勾勒男人的脸庞时,钱心蕊又道:“那天是叶小姐十八岁的生日,她喝了很多酒,开不了车,就找了个代驾。代驾很年轻,没有职业道德,见她的跑车非常漂亮,就想学人家飙车,结果——” 钱心蕊没能把这条八卦说完。 一个花瓶从她身后砸过来,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掉落,发出爆裂的巨响。插在花瓶里的粉色郁金香也变成了一地残枝败叶。 钱心蕊吓得脸都白了,文佳木也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 不知何时醒来的叶繁半靠在床头,冷笑道:“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我听着。” “对不起叶小姐!我错了。”钱心蕊连忙鞠躬道歉。 “你给我滚出去!”叶繁指着门口。 钱心蕊立刻跑了出去,只留下文佳木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 “你很爱听八卦吗?我亲口跟你说好不好?”叶繁扯开嘴角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对不起叶小姐,我不应该打探你的隐私。”文佳木也急急忙忙站起来鞠躬。 “这不算什么隐私,毕竟是上了头条新闻的。我喝醉了,让代驾帮我开车。他没见过跑车,开得很快,一头撞在南门天桥上。后来桥塌了,他死了,我瘫了。再后来全世界都知道有一个富二代酒后驾驶,撞垮了一座桥,害死了一个人。” 叶繁冷冷一笑,漆黑的眼瞳轻飘飘地瞥着文佳木,说道:“这条新闻你也看过吧?你是不是还在评论区跟着骂了几句?那时候啊,我就是私生活糜烂的代表人物,所有人都说我瘫了是活该。”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浓浓的不甘和怨愤。她甚至红了眼眶,露出痛苦无助的表情。 只有在叶先生死亡之后,文佳木才见过如此脆弱的叶繁。 由此可见,这段往事带给她的伤痛是永远不能磨灭的。身体的残疾的确令人绝望,可更叫人无法忍受的还是被人非议和诋毁吧? 肇事的人是代驾,并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啊!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活着,就要承担所有罪名?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呢喃道:“原来撞垮南门天桥的人是你。”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叶繁,漆黑眼眸里涌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是我。你当时也在网上骂我了吧?”叶繁嘲讽地笑了笑。 “我没骂你。我在网上给你写了一封感谢信,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文佳木唇角一弯,竟然笑了,然而泪水也跟着一起掉落。 悲喜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在她湿润的眼底。 “你说什么?”叶繁愣住了,一秒钟之后又阴沉着脸问道:“你是在说反话吗?你讽刺我?”她绷直脊背,握紧拳头,做出随时都会展开攻击的姿态。 “我没有讽刺你。”文佳木摇摇头,认真说道:“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你还记得被你的车撞断的那根桥柱吗?” 叶繁瞳孔一缩,脑海中飞快闪现一幅恐怖的画面。桥柱断裂之后,一具森森白骨竟然展露在废墟之中,嵌在骷髅头上的两个黑黢黢的眼眶直勾勾地面向自己,仿佛来自于深渊的凝视…… “记,记得。”叶繁的语气忽然间就变得虚弱很多。 这幅画面对她而言是梦魇中的梦魇。 文佳木一步一步走到病床边,握住叶繁未曾割破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具白骨就是我的父亲。他失踪了十几年,人人都说他带着几百万公款跑路了,连我妈也相信。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骂我是通缉犯的女儿,可我始终相信我爸爸不是那种人。我要找到他,可我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里已带上浓浓的感激之情:“是你帮我找到了爸爸。他没有卷款潜逃,他没有贪污受贿,他不是坏人,他只是被害了。谢谢你叶繁。” 她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坐在床上的女孩。她才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对方狠狠推开,亦或者被挠得满脸都是血痕。她就想抱抱她,告诉她自己是何等地感谢她! “如果不是你,我爸爸不会见到外面的天光。或许他曾无数次地呼唤过我,而我却总是无知无觉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绝望,我知道,因为我,因为我……” 因为我也曾同样地被掩埋过。这句话,文佳木不敢说出口。然而仅仅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就已经怕得发抖。 她更为用力地抱住叶繁,哽咽道:“我以为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人,是你帮我找到了。谢谢你,谢谢你……” 叶繁听傻了。 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见那个骷髅先生的女儿。原以为极其恐怖的遭遇,对叶繁来说竟等同于救赎吗?难怪她要写感谢信,她果然不是在挖苦自己啊。 世事的奇妙让叶繁遗忘了满腔怨愤。她垂眸看看埋在自己颈窝里抽泣的文佳木,总是浮现尖锐神情的脸庞慢慢变得柔软了,也宁静了。 她叹息着拍了拍文佳木的肩膀,轻言细语地说道:“别哭了,再哭下去我衣服都湿了。” 人生读档中 第51节 文佳木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睛。 “我们好有缘啊。”她傻愣愣地感叹了一句。 叶繁冷哼一声,心里却颇有同感。 “看见我家这么惨,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文佳木又问。 叶繁立刻炸毛了,诘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再没品也不会把别人的悲惨当成自己的笑料。” “对不起。”文佳木柔柔地笑了,红红的眼眶和鼻头让她显得既狼狈又可爱。 看着她,叶繁不得不承认,拥有着同样糟糕的际遇,自己对文佳木的确会产生格外不同的亲近感。不,早在第一眼看见这人的时候,她就觉得对方是可以相信的。 “你爸的案子查清了吗?是谁杀了他?”叶繁好奇地追问。 “没有查清,所有证据都没了,只剩下尸体。警察说他有可能不是被谋杀,而是喝醉酒掉进了正在填埋的地基里。当时没有工人守着,他就那么死在里面。但我知道他是被人杀害的,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我最近得到一些线索,我无论如何都要追查到底。”文佳木握紧拳头说道。 “去查吧,我支持你。”叶繁立刻颔首。 “可是你这边——” 文佳木有些犹豫。追查凶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必须在外面东奔西走,那样的话叶繁和母亲就照顾不到了。 “我帮你一起查。”门被推开了,叶淮琰站在那里,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带着坚定不移的强大力量。 第58章 叶淮琰推开门走进病房,身后跟着表情有些古怪的钱心蕊。 文佳木吓得怔愣。 叶繁却死死盯着钱心蕊,之前还极为柔和的表情,眼下又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叶淮琰握住妹妹的手问道:“伤口还疼吗?” 叶繁粗鲁地抽回手,语气冷漠:“不关你事。” 叶淮琰叹了一口气,却也不再多问。醒过来的叶繁有力气跟他顶嘴,就代表她的身体状况在好转。 他看向还在发愣的文佳木,再次重复之前的话:“我帮你查。” “不!不要!”如梦初醒的文佳木飞快摇头,脸色变得煞白。这一次,她要调查的是杀死爸爸的凶手,可是这个凶手同时也是杀死叶先生的人。如果再把他牵扯进来,让一切悲剧重演,她回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叶先生,我可以自己调查。这毕竟是我的事,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文佳木连连摆手,双腿也抗拒地退后几步。 不能让叶先生接触到这件事!一定不能!她如是告诉自己。 叶淮琰用手掌轻轻覆住她的背,推着她往洗手间里走,“你先洗个脸吧。你眼睛很红肿。”话落,他发出低沉的叹息。 从来没有谁的眼泪能让他看了如此难受。 文佳木摸了摸红肿的眼睛,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猪头人的形象,不禁大囧。她连忙跑进洗手间,捧着冷水往脸上泼。 叶淮琰走进去,关上门,压低了音量:“文佳木,想查清真相的人不只有你,还有我。当年叶繁出事之后闹上了新闻,我想尽办法把热度压下去,却都没成功。为了掩盖你父亲的案子,幕后有一只黑手利用叶繁炒作。他们买通水军编造谣言,把叶繁塑造成一个私生活糜烂的富二代。他们极尽所能地往叶繁头上泼脏水,试图用她来吸引大众的注意力。你父亲的案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忽略的。而叶繁也因为这些谣言,被a大开除了。” “a大?”文佳木直起腰,从镜子里看向叶先生,表情惊讶极了。 a大是华国最高学府,考上那里的人都是天之骄子。 叶淮琰脸色阴沉地说道:“是的。那一年她刚刚考上a大,只等放完暑假就去报名,后来却发生了那些事。如果只是残疾,她还可以继续完成学业,但那些谣言毁了她的名誉,导致她被a大开除。后来我帮她申请别的学校,都因为这件事被拒绝了。她心灰意冷,从那之后就再没有提过读书的事。” 叶淮琰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香烟,忽然很想用尼古丁来缓解一下情绪,目光触及文佳木红肿的眼,却又忍住了。 “我一直在查幕后造谣的人。”他抽出挂在盥洗架上的一条纯白毛巾递给文佳木,继续说道:“我想你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应该是同一拨。” “你不要找了!”文佳木接过毛巾心慌意乱地说道。 “为什么?”叶淮琰不解地问。 “他们杀了我爸爸,他们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干得出来。”文佳木走上前拽住叶先生的衣摆,恳求道:“你别查了,很危险!” “既然知道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查下去?”叶淮琰垂眸看着这只捏住自己衣摆的小手。 “我不一样。”文佳木摇摇头,却无法说出自己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死了可以重来,叶先生却不行。不对,叶先生可以活在她的时间线里,但她依然无法容忍他遭到致命的伤害。 “别查了,什么都别查了,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好不好?”文佳木把毛巾放在洗手台上,空出另一只手捏住叶先生的衣摆,湿漉漉红彤彤的大眼睛渴求地看着对方。 叶淮琰冰封的心缓缓融化了一角,露出内里的柔软。 “如果你不查,那么我也放弃追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妥协,但他的确因为一个仅仅认识两天的女孩妥协了。 “我不查。”文佳木立刻摇头,继而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坦诚,更无辜。 “你会背着我偷偷调查吗?”叶淮琰眯眼问道。 “我不——” “文佳木,你不要骗我。”叶淮琰打断了女孩的话。 于是文佳木卡壳了,再多的保证都在叶先生明晰洞彻的目光下默默咽回肚子里。当着叶先生的面,被他如此专注地凝视着,她没有办法说谎。她愿意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让他看。 “我,我可能会自己偷偷去查。”她低下头,嗫嚅着说道,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叶先生,小声道歉:“对不起,我骗了你。” 叶淮琰差点被逗笑了。女孩的不伪装与不欺骗,意外地戳中了他内心刚刚融化的那个角落。 他拿起洗手台上的毛巾,帮女孩擦干脸上的水珠,语气温和地说道:“那我们就找专业人士帮我们查吧。你手里有什么线索?我有一个朋友是警察,我们可以把线索拿给他看一看。” “好,我手里有凶手的画像。我们报警。”文佳木用力点头。 经过这场谈话,文佳木了解了叶繁的过去,却依旧无法想明白,她为何那么恨叶先生。撞车、被社会舆论攻击,被学校开除,这些事都与叶先生无关吧? --- 两人在洗手间里密聊时,叶繁冲钱心蕊勾勾手指。 钱心蕊走过去,俯身问道:“叶小姐,你有什么——” 这句话还未说完,钱心蕊就疼得惨叫了一声,只因叶繁忽然抓住她绑在脑后的发髻,狠狠把她的脑袋压低。 “看见我手指头动了,快醒了,你忽然问文佳木想不想听我的八卦。”叶繁凑到钱心蕊耳边,语气森冷地低语:“你是故意的吧?你在激怒我?顺便让我迁怒文佳木?你以为我们一定会吵起来是不是?所以你给叶淮琰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他来了就可以刚好听见我们的争吵,然后一气之下把文佳木开除。” 叶繁啧啧感叹:“你心思真毒啊。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文佳木也砸得头破血流?你是不是以为叶淮琰看文佳木那么爱打探别人的隐私,会非常讨厌她,然后把她辞退?可是你完全猜错了,我不讨厌她,叶淮琰也不讨厌她。” 叶繁竖起食指左右摇晃,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不不不,叶淮琰不但不讨厌她,还很喜欢她呢。你发现没有?你在我这里工作了好几年,叶淮琰根本就懒得用正眼看你。可是文佳木在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总是落到她身上。有些人啊就是这么讨人喜欢,但是有些人呢,却怎么看怎么叫人恶心!” 叶繁扯着钱心蕊的发髻,将她狠狠推开,冷笑道:“钱心蕊,你知道吗?你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人!” 钱心蕊绑成圆髻的头发被扯乱了,贴在额角的纱布也染上一团血迹。但她脸上不见半点心思被戳穿的狼狈,也没有被欺辱的难堪,只有浅浅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她未曾逃离叶繁这个恶魔,反倒再次俯下身,凑到叶繁耳边说道:“对,你完全看透了我的伎俩。可是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难道你还能解雇我吗?” 话落,她低低地笑出声来。 叶繁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眼瞳里闪烁着恨不得杀了她的凶狠暗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廖秀兰提着一个行李箱匆匆走进来,语气焦急地问:“繁繁,你好点了吗?妈妈回来了!” 看见钱心蕊,她脸色十分不佳,“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人的?繁繁出事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工作你都干不好,你干脆别干了!” 钱心蕊假装委屈地看向叶繁,而本该顺应母亲的话,让钱心蕊立马滚蛋的叶繁,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帮钱心蕊说起了好话。她夸赞钱心蕊认真负责,细心体贴,还说除了钱心蕊,自己不习惯任何人的靠近。 这样的维护,与她之前那般浓烈的厌憎,简直是两个极端。 为了照顾女儿的心情,廖秀兰终究还是收回了要辞退钱心蕊的话。 叶淮琰听见母亲的声音,马上带文佳木出去打招呼。 对于新来的保姆,廖秀兰并未在意,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摆摆手把人遣退。她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今天要亲力亲为地照顾女儿,于是给两个保姆放了一天假。 文佳木拿起自己的包包礼貌告辞。钱心蕊则捧来一束盛开的鲜花,用花瓶插好,摆放在叶繁的床头柜上。 叶繁又开始咳嗽,一下一下非常厉害。廖秀兰连忙烧了一壶开水。 原本打算离开的文佳木和钱心蕊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 叶繁冲两人摆手,语气充满厌恶:“你们赶紧走!” 文佳木求助地看向叶先生。 早已习惯了妹妹的阴晴不定,叶淮琰用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住文佳木的脊背,温声说道:“我送你。” 旁边的钱心蕊被他彻底忽略了。 “不用不用。”文佳木红着脸摆手。 但叶淮琰完全不理会她的推辞,带她走进电梯,送到楼下,又让她站在诊疗厅里等待片刻。 诊疗厅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而文佳木乖乖地站在人潮中,像一块坚定不移的礁石。 匆匆赶回来的叶淮琰隔着人潮看向那个自己离开之后便再未移动过半步的女孩,不知怎的竟然低笑出声。就在此时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他冰冷的心。 他大步走过去,把一个小盒子塞进女孩手里,柔声道:“明天我去人民医院探望你母亲,然后我再带你去找我的警察朋友。我们明天早上九点见面,可以吗?” “可以,叶先生再见。”文佳木傻愣愣地挥手。 目送叶先生走进电梯之后她才低下头看了看这个小盒子,却发现它是一包缓解眼睛红肿酸涩的医用眼膜。 叶先生担心她哭红的眼睛,所以给她买了这个。 叶先生…… 文佳木揉揉眼角,又有些想哭了。 第59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叶淮琰准时出现在赵红静的病房里,同时还带来了很多营养品。 他身材高大,穿着得体,长相英俊,气质还很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赵红静张着嘴巴表情错愕地打量他,连问问他的身份都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合适。 “妈,他是我老板叶先生。”文佳木介绍道。 “你老板?”赵红静十分惊讶。 “我找到一份工作。” 人生读档中 第52节 “你不考研了吗?” “我可以一边考研一边工作。”短短几句话,文佳木的额头就冒出一层冷汗。母亲是坚持要她考研的,所以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放弃了。 叶淮琰深深看了文佳木一眼,却并未戳穿她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母亲,他理解。 “建筑师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一份工作。所以一边考研一边工作是非常好的选择。伯母,这是我的名片,您收着。”叶淮琰用双手捧着一张名片递过去。 赵红静连忙接过名片看了看,然后惊喜地叫了一声。她没想到女儿刚毕业就能进入叶氏地产工作。这可比考研靠谱多了。考研不就是为了找到好工作吗?女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了却一桩心事,赵红静的心情也放松了,开始询问起女儿的工作情况。 文佳木听得满头都是冷汗,唯恐叶先生不帮自己隐瞒。然而叶先生不但帮她隐瞒了,还替她说了很多好话。 文佳木渐渐放下心来,拿起水果刀想给母亲和叶先生各削一个苹果。但叶先生却默默夺走她手里的刀,帮赵红静和她各自削了一个苹果。 他极有耐心地回答着赵红静的每一句话,完了还会询问赵红静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自己提供一些帮助。两人聊得非常好,反倒把文佳木晾在了一边。 与赵红静告别之后,叶淮琰又走到护士站,找主治医生询问情况。 “这种药有没有替代品?赵阿姨说她吃了以后胃很疼,总是想吐。如果副作用会造成她身体越来越虚弱,我觉得还是换掉好一些。”他拿出一个吃空的药瓶。 医生接过药瓶看了看,点头说可以,并且马上开了一张新的药方。文佳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眼眶里湿湿热热,莫名想流泪。 与医生沟通完毕,叶淮琰回过头,极其自然地揉了揉文佳木的脑袋,无奈地说道:“我昨天给你买的眼膜够不够用?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几盒?照你这个情况,我觉得厂家的产品都会被你包圆。”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叶先生看见自己眼眶发红,才会说这样的话。几欲哭泣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她弯起眼眸,放松地笑了笑。 看见她明媚的笑容,叶淮琰也低低一笑,微颤的指尖蠢蠢欲动地想要触碰女孩卷翘的睫毛和粉白的脸颊,却又因为极度的克制而按捺住了。 “住院费还够吗?不够我帮你交。”两人并肩走出电梯,来到住院部的大厅。 “不要,够了。”文佳木慌忙摆手。无论怎样,她都不好意思白拿叶先生的钱。 叶淮琰用手掌轻轻覆住女孩的脊背,垂眸看着她认真说道:“文佳木,如果有一笔来源正当的钱摆在你面前,而且这笔钱能救你母亲的命,那我认为你稍微放下一点自尊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你认为呢?” 文佳木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微红着眼眶点头:“我知道了叶先生。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告诉你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女孩就该掉泪了。叶淮琰轻轻一叹,便也不再多劝。 两人来到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馆,在订好的隔间里见到了名叫朱振国的警察。文佳木把凶手的素描递给他,告诉他这人是方姨的弟弟。 朱振国把素描拍成照片,发送给自己的同事,叫他帮忙查一查这人的具体情况。 在等待结果的间隙,朱振国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你有证据吗?” 文佳木一时语塞。 她没有证据,但她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所以铁证如山。然而如此荒诞的话谁又会相信呢? 见她一脸懵,朱振国摆摆手说没事。像文佳木这种急病乱投医的受害者家属他见得多了。为了帮亲人伸冤,很多家属会举报一些完全与案件无关的人,让他们拿出证据,他们也拿不出,就说凭直觉。但这些所谓的直觉往往是他们的胡思乱想罢了。 朱振国大概已经了解了情况,知道文佳木也是这类家属,认真查案的心态已完全改变。 数分钟后,同事给他打来电话,说照片里的男人与方姨不存在任何关系。方姨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的长相与图片不符。 朱振国把结果告知了文佳木。 文佳木惊讶极了。 朱振国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爸爸的案宗我看过了,当年调查小组就已经给出结论,说是意外。如果你想重启这桩案子,你至少要拿出证据表明你爸爸是被谋杀的。一张素描根本不能证明什么,你明白吗?” 文佳木明白,于是难过地捏着手指。 叶淮琰轻轻拍打她后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既然这个男人不是方姨的弟弟,那他有没有可能是在勒索方姨?文佳木也说了,她看见这个男人从方姨那里要走很多钱。无亲无故,方姨给他钱干什么?这是一个疑点。 “文佳木的父亲背负了卷款潜逃的罪名,但他的尸体被发现时,那笔钱并没有带在他身上。之后他所在的公司展开内部调查,寻找款项的下落,方姨的丈夫陆行就自杀了。 “文佳木父亲的死,会不会与陆行有关?陆行会不会是畏罪自杀?这个男人纠缠方姨,会不会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我觉得文佳木父亲的死存在很多疑点,值得调查,而这个男人或许会是突破口。” 叶淮琰指着素描里的男人分析道。 听见这些话,文佳木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一直避免去想陆行叔叔在父亲的死亡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知情者、策划者、栽赃者,亦或指使者?他对自己的资助是出于负罪感还是纯粹的善意? 她不敢去想,但答案已隐隐约约展露在她面前。 她低下头,摆放在膝头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叶淮琰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冰冷而颤抖的拳头拢入掌心。温暖的体温和坚毅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导过来。 于是文佳木停止了颤抖,也恢复了勇气。她张开五指,反握住叶先生的手。 朱振国颔首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个——” 他点点桌面,叹息道:“我们没有证据,这种情况是无法立案的。不立案就无法展开调查,你们明白吗?你们觉得他是勒索,但那个方姨可以说他们是老相好。老相好互相给点钱就很正常。你爸爸的案子已经结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把这个人抓到,法官也很难给他判刑。你们不要觉得不公平,为了防止冤假错案,法律的规定就是这样。” 朱振国摇摇头,更长地叹息一声:“如果你爸真是被谋杀的,我只能说这个杀手很专业。他干得太干净利索了。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再多的线索也被抹除,与案件相关的陆行也死了,我们几乎没有办法定他的罪。” 文佳木越听越沮丧,握着叶先生的手又开始发抖。 叶淮琰把另一只手也覆上文佳木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平静地问:“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 朱振国想了想,指点道:“目前我们只有一张素描,连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如果可以把他找出来,查一查他的背景,看看他有没有别的案底,我们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如果他有案底,我们就能制造机会拘留他,并对他周边的人展开调查。到时候那个方姨也跑不了。通过方姨,我们或许能查到你爸爸那个案子的线索。” 文佳木冲动之下说道:“如果方姨自己去报案,说她被勒索了,你们可以派人去抓这个男人吗?” “十几年她都没报案,你确定她最近会报?我劝你不要去劝她,如果她不听你的,这样就打草惊蛇了。”朱振国慎重告诫道。 听了这话,文佳木脑子里闪过一抹亮光。她仿佛知道该怎么做了!没有证据是吗?那她就制造他杀人的证据! “我明白了,我不会去找方姨的。”她状似顺服地点头。 叶淮琰却忽然握紧她的手,警告道:“你别乱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女孩的情绪很敏感,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 “我不乱来。”文佳木晃了晃与叶先生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看向朱振国说道:“朱警官,我要是找到了这个男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你们别去找,我有几个退伍的兄弟,我让他们去找。你把方姨的地址给我,我找人盯梢。” 文佳木给出方姨的地址,心里却迫切地想要率先找到这个男人。 从咖啡馆里走出来之后,文佳木的手还被叶先生牢牢握着。 “心情还是很不好吗?吃块巧克力?”叶淮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 于是文佳木的心情瞬间就变好了。无论陷于怎样糟糕的处境,只要有叶先生在,她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勇气。 她接过巧克力,暖在手心,却舍不得吃。偏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赵菲打来的。 文佳木预感到这个电话很重要,只好放开叶先生的手,跑到安静的角落接听。 “木木快来,我找到赵博涛的落脚点了!”赵菲压低嗓音说道。 第60章 文佳木急着去找赵博涛,挂断电话之后马上就向叶先生告别。 “你去哪儿?”叶淮琰拧眉问道。 “我去找我表哥。”文佳木跑到马路边拦车,表情有些急切。 叶淮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去找凶手?” “不是。我不会骗你的叶先生。”文佳木举起右手做发誓状。 这时候赵菲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催促道:“木木你快点,赵博涛那个狗东西回来了!” 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叶淮琰却没放开女孩的手,而是沉声说道:“你们好像很急?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用的叶先生。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表哥是个流氓,他会打人的。”文佳木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越是这样,叶先生只会越担心,然后坚持要去。 果然,叶淮琰直接握住文佳木的手,态度强硬地拉着她来到停车场,又把她塞进副驾驶座,绑好安全带。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唐突的,但他却完全顾不上了 只要一想到文佳木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遭遇危险,他的心脏就会紧缩,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这样的感觉是如此怪异又如此熟悉,让他不得不对文佳木的每一个举动都提高关注和警惕。 “给我地址。”他坐进车里,打开导航。 文佳木只好报出一个地址。 实时跟踪赵博涛的赵菲又打来一个电话,焦急地说道:“木木你不要来了,赵博涛带了四个人回他的狗窝,四个人咱们对付不了,还是下次再找他吧。” 听了这话,文佳木打起了退堂鼓,叶淮琰却只是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找他有急事吗?” “有,我的房产证被他偷走了。如果卖掉那套房子,我就有钱给我妈治病了。”文佳木难过地低下头。 叶淮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语气平淡却也坚定:“那就现在去。” “叶先生,他们人多,而且一个个都很喜欢闹事,他们会打人的。”文佳木担忧地抓紧了安全带。 “没关系,我有办法。”叶淮琰还是那幅沉稳又淡定的表情。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仿佛都能泰然处之,他唯一的崩溃只因为叶繁。 文佳木看着他英挺而又坚毅的侧脸,眼眶慢慢泛上潮湿的泪意。为什么发誓要拯救叶先生的自己,到头来总是被叶先生拯救着?为什么打定主意要保护叶先生的自己,在遇见危险的时候,总是被叶先生保护了? 如果可以把命送给叶先生就好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都可以给你。文佳木看着叶先生的侧脸,默默在心里说道。 叶淮琰却在这时忽然转头看她,见她眼睛又红了不免叹息。 “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他极有耐心又极为温柔地安抚着。 “我怕你受伤。”文佳木低下头揉眼睛。 “我保证不会受伤。”叶淮琰再次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轻言细语地说道:“巧克力呢?把巧克力拿出来吃几口。” 文佳木下意识地拿出巧克力,剥开包装咬了两口。她的身体已经对叶先生的指令形成了条件反射。叶先生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全心全意去执行。 吃完之后,她咧开嘴,宣誓一般说道:“叶先生,我会保护你的。” 女孩的柔软、乖巧、驯服,看在叶淮琰眼里都是无比可爱的。他微微勾唇,愉悦一笑,然后便把车停在了一家贩卖钓具的商店门口。 --- 半小时后,叶淮琰把车停靠在一栋居民楼前。站在绿化带旁的赵菲看见表妹坐在这辆豪车里,连忙跑上来,里里外外地打量。 “木木,这人是谁啊?你男朋友吗?”她满脸惊奇地问。 文佳木脸红了,连忙摇头准备解释,叶淮琰却催促道:“上去吧。” 赵菲立刻忘了之前的疑问,阻拦道:“别去了别去了,他那狗窝里现在进了一群人,都是纹着花臂的流氓!咱们只有三个,讨不了好的!” “没关系。”叶淮琰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副渔网,径直走进楼道。 人生读档中 第53节 文佳木亦步亦趋地跟上。 赵菲拦不住两人,只好从包包里拿出一瓶防狼喷雾,追了过去。 叶淮琰敲响房门。 赵博涛很警觉,大声问道:“谁啊?” 叶淮琰看向文佳木,文佳木立刻回答:“是我!我带钱来了,你把房产证还给我!” 赵博涛心中大喜,立刻打开房门。在他身后,四个浑身纹满刺青的小混混正围着一张桌子打牌,手边还摆了几箱啤酒。 “哟!你还带了保镖?”看见气势不凡的叶淮琰,赵博涛挺着胸脯走上前,挑衅地撞了对方一下。 叶淮琰推开他,大步走进屋内,扬起手里的渔网,直接把那四个混混给罩住。他随手一拉就勒紧渔网的绳子,让四个人无论怎么蹦跶都无法逃脱。 咒骂、惊叫、呼和、酒瓶碎裂、桌子翻倒,小小的出租屋一时间热闹非凡。 “哎哎哎,你谁啊?你他妈干什么?”赵博涛举起拳头朝叶淮琰打去。 叶淮琰脑袋一偏就避开了对方的进攻,同时也举起拳头准备还击。然而就在这时,早已决定要豁出性命保护叶先生的文佳木竟飞起一脚,直接把赵博涛踢翻在地。 “不准你打叶先生!”她大声喊道。 “哎呀我艹!”赵博涛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倒下了,还狼狈地滚了几滚。 看见小绵羊一般乖巧的女孩为了保护自己变身奥特曼,叶淮琰竟然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笑出了声。 赵菲刚进屋就看见这一幕,于是也冲上去,狠狠给了赵博涛几脚,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我叫你偷我的钱!那是我攒着去学美容美甲的学费!你这个畜生,垃圾!都是因为你,我才找不到好工作!都是因为你,我才不敢去上班!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你和那两个老东西抢走,我这辈子有个屁的盼头!我不如打死你这个垃圾得了!” 赵菲越想越恨,直把赵博涛踢地嗷嗷叫。 赵博涛的几个兄弟一边挣扎一边放狠话:“你们别动小涛,有本事冲我们来!等弄掉这个破渔网,我们卸了你们的胳膊!” 叶淮琰拽住渔网,把挤成一团的四人拖到门口,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 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房产证在哪里?”叶淮琰转过身揪住赵博涛的衣领,单手把这个瘦巴巴的青年拎起来。他看上去长相英俊,气质儒雅,但他身体里隐藏的力量却是极为惊人的,赵博涛的双腿都被他举得离开了地面,眼看着快被衣领勒窒息了。 在此之前,文佳木完全不知道叶先生还有如此强大的一面。 不,叶先生一直都很强大,她只是没想到他连体力都这么强。要不是坐进车里的时候他被人下了药,而自己又成了胁迫他的人质,那个杀手根本不可能只凭一把小刀就制服他。 不对,叶先生坐进车里之前就被下了药,那岂不是说他在办公室里就已经着了某个人的道?这个人是谁?和那个杀手又是什么关系?两个人为什么要狼狈为奸?这里面难道还有更深的内幕? 文佳木越想越害怕,额头不禁冒出一层冷汗。她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团迷雾,父亲的死、叶先生的死、雅雯的死,以及自己的死,都只是迷雾的一片零角而已。幕后还有一只黑手在操控一切,对方的力量似乎很强大。 耳朵里响起一片嗡鸣,文佳木连忙抓住赵菲的手臂,防止自己摔倒。她头疼! 恍惚中,她听见赵博涛嘴硬地喊道:“房产证我早就撕了!” 然而他的眼睛却偷偷看向了沙发。 叶淮琰立刻丢下他,走到沙发边翻找。每一个坐垫,每一个靠枕,每一条缝隙,都不放过。只是片刻功夫,他就从一个靠枕的枕芯里找出了房产证。 文佳木强忍着脑袋的剧痛接过房产证,努力绽开喜悦的笑容。为了不让叶先生看出异样,她把手伸进衣兜,摸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那张素描也被带出衣兜,落在地上。 赵菲捡起素描打开看,不服气的赵博涛本想冲上去揍叶淮琰几拳,看见纸上的男人却惊讶道:“你手上怎么会有黄老五的肖像?” “你认识这个男人?”文佳木立刻忘却了剧烈的头疼,揪住赵博涛的衣领。 “你他妈找打——” 赵博涛可不怕文佳木,举起拳头就想挥出去。然而不等他碰到文佳木半根头发,叶淮琰已把女孩拉到自己身后,取代她的位置,一只手握住赵博涛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了赵博涛的衣领。 “这个男人是谁?”他把人再次举到半空。 被衣领勒住脖子差点窒息的赵博涛涨红着脸颊喊道:“快松手快松手,我他妈要被你勒死了!这个男人叫黄老五,是我的一个赌友。” “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叶淮琰继续盘问。 “我也不知道。他总是一个人,行踪很神秘。不过他最近都在小河村那边活动,小河村的机床厂里面有人开了赌场。” “你马上带我们去赌场。”文佳木不等叶淮琰开口已急切地说道。 发现文佳木很着急,被痛揍一顿的赵博涛反而拿起了乔。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表妹,然后伸出两根指头搓了搓,语气里满是贪婪:“给我一万块,否则免谈!” 文佳木知道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暴力手段只会恰得其反,便拿出手机转了五千。 “找到人之后,我再把另外五千给你。快走!”她推了推赵博涛,急切地说道。 ---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小河村的机床厂。赌场只让熟面孔进,所以只有赵博涛能入内。 进去之后,他见黄老五果然在,就给文佳木发了一条信息。 文佳木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叶淮琰就已经给朱振国打了一个举报电话。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赌场被警察端掉了。 只要以聚众赌博的罪名把黄老五抓起来,查查他的过去,就有可能顺着他这条线索,找出当年的真相。甚至于连叶先生被害的案子,也会在黄老五的关系网中露出一丝端倪。 怀揣着这样的希冀,文佳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警方的消息。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迎头一击。当警察潜伏在赌场周围准备收网时,黄老五竟然有所警觉,从三楼跳下逃得无影无踪。 第61章 警察局的会客室里,朱振国叹息道:“人没抓着。我把画像拿给那些赌徒们看了,他们都不熟悉,只知道他外号叫黄老五,平时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有深入的交集。” “这个外号也有可能是假的。”叶淮琰平静地给出分析。 “是的,整个赌场几十号人,只有他一个逃脱了。他反侦查能力很强。”朱振国许诺道:“我会让我那几个老伙计继续帮你们找人的。你们千万不要私自行动。我预感到这个黄老五很危险。” 文佳木当然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可是她更想把他抓住,那样才能确保叶先生在三年后不会被杀害。 无论是为了父亲,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叶先生,她都必须解决对方。 于是她没有答应朱振国的请求,只是认真道谢,然后离开了会客室。 叶淮琰跟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很沉:“你不会背着我乱来吧?文佳木,你不要骗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确信,只要自己说出这句“你不要骗我”,文佳木就一定不会欺骗。她对他是完全透明的,就像放置在月光里的水晶。 面对这样一块水晶,叶淮琰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是一种极为安心的感觉。 文佳木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给予肯定的回答。她不舍得欺骗叶先生,可是为了保护他,她却又必须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 叶淮琰收拢五指,把女孩的手腕握得更紧。 就在这时,被一名警察从审讯室里带出来的赵博涛气急败坏地吼道:“文佳木你害我!我好心好意帮你找人,你他妈竟然报警抓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等老子出去,老子一定打断你的腿!” 他一边骂一边往文佳木的方向冲,试图用身体把这个女人撞倒。 叶淮琰连忙把文佳木抱进怀里,伸出手推开了赵博涛。 几名警察围拢过来,控制住赵博涛,又打电话通知他的家人来交行政罚款。赵菲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她才懒得管赵博涛的破事。 看见叶先生被赵博涛撞了一下,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乱了,文佳木气呼呼地骂道:“我怕你啊!有本事你来啊,你来啊!你要是再敢碰叶先生一下,我踢死你!” 她一边骂一边伸出胳膊把叶先生拽到自己身后藏起来,还做了一个踢腿的动作。 叶淮琰连忙抱住她纤细的腰,于是她越发起劲地踢腿,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怀里抱着一个蹦来蹦去的大活人,沉甸甸的,软绵绵的,还凶悍得很。分明是格外荒诞的一幅景象,也是从未遇见过的尴尬事情,叶淮琰却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他有感受到女孩想要保护自己的急切心情。她总是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情绪,维护着他的安全。 大厅里那么吵闹,但宁静感却环绕着叶淮琰,无时无刻不在泛着涟漪的慌乱和不安,似乎也在慢慢平息。 “好了好了,别跟他计较。我们走吧。”他低声劝慰,大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炸开的头发。 文佳木这才停止与赵博涛的对骂和隔空对打,气呼呼地离开。 两人走到外面还手牵着手,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情侣才会有的动作。 “回哪儿?”上车之后,叶淮琰习惯性地给文佳木绑好安全带。 “回学校,我导师刚刚给我发微信,让我回去一趟。我明天可能要请假,因为我毕业设计的稿子有很大改动,需要重新做模型。”文佳木拿出手机苦恼地说道。 “好,我送你回学校。” 半小时后,两人在校门口分别。叶淮琰笑着说道:“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文佳木依依不舍地摆手,等车子开远了才奇怪地呢喃:“欸,为什么是明天见?明天我请假了啊。” --- 翌日,文佳木敲响办公室的门,找到自己的导师,给出了新的设计稿,并提出了最近可能会很少回学校的事。 “我建议你还是待在学校安安心心把毕业设计做完。你不回学校是准备找工作吗?不对呀,你上次不是说你想考研?”导师满脸不赞同地问。 文佳木没有办法,只好把母亲得了癌症的事情说了。这一次,她并不打算找导师求助,也不想再接受同学们的捐款。她有能力自己扛过去。 然而导师却提出了与上次一模一样的建议:“文佳木,我了解你的家庭情况,我发动同学们给你捐款吧?” 文佳木连忙摆手拒绝,又说了自己准备卖房子的事。再三保证自己遇到困难一定会来学校求助,导师才放她离开。 走到教学楼下的草坪,看着被秋日染红的枫叶,文佳木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太阳落在身上很暖,但她的心更暖。 或许在无数次的死亡中,她曾感受过世态炎凉,但大家给予的善意和关照,也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和怀恋。 她大步朝工作室跑去,半道上却被两名同学给拦截了,“文佳木,快去大礼堂,叶淮琰来我们学校演讲了!” “叶淮琰?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文佳木有点发蒙。这也是六年前未曾发生过的事。所以她的到来总会带给这个时间线上的所有人一些改变。 然而这些改变是好还是坏呢?阴谋和死亡还会发生吗?文佳木心里很慌乱,只能被动地跟着同学们跑。 此时的叶淮琰已获得多个含金量极高的建筑奖项,在国内外都颇具名望。文佳木抵达大礼堂的时候,这里已经坐满了慕名而来的老师和同学。 文佳木穿行在拥挤的过道里,眼睛看着讲台。 叶淮琰坐在上面,极具设计感的宝蓝色西装让他显得那般丰神俊朗。 他原本在低头看讲稿,察觉到一抹柔和的视线,便抬起头朝下望。只是一秒钟,他就发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女孩。 于是他淡漠的脸庞柔和了,深邃的眼眸闪亮了,抿直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文佳木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便跟随他的微笑,亦绽开一抹笑容。 人生读档中 第54节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驻。周围的人瞬间淡去色彩,变成了虚无的布景。叶淮琰心满意足地叹息,然后便克制地点点头。 “啊!叶淮琰刚才是在看我吗?妈呀,他好帅!”站在文佳木身后的一名女同学捧着脸庞尖叫。 呆愣中的文佳木这才回神,然后急急忙忙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坐定之后她把双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把自己滚烫的脸埋起来。 再度低下头看演讲稿的叶淮琰却又在此时抬起头,看了看躲藏在椅背后的女孩。她是在害羞吗?真像一株含羞草。 这个联想让叶淮琰止不住地低笑一声。 五十分钟后,演讲结束了。文佳木周围的同学全都发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叹。叶淮琰被学生们包围,有人在问问题,有人在求签名,还有人把简历塞到他手上。 文佳木的室友周丽丽羡慕地感叹:“他们胆子好大哦!我也想给叶淮琰塞简历!” “你别做梦了,那些人都是硕士或博士毕业生。像我们这种本科毕业生,叶氏地产是不会要的。听说他们设计部里打杂的人都是硕士。”另一名同学摇头说道。 “可以理解啊,毕竟是龙头企业嘛。”周丽丽沮丧地摆手。 “木木别看了,我知道叶淮琰很帅,但是他再帅也不能当饭吃呀!走,咱们去食堂干饭!”周丽丽扯了扯文佳木的衣袖。 文佳木这才收回仰望叶先生的视线,跟随两位好友朝礼堂外走去。 “文佳木,你不带我参观参观你的学校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秋日暖阳般的和煦。 文佳木连忙回头,却见叶先生排开众人一步一步走来,用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住自己的背,轻轻推了一把。 “走吧。”他催促一声,语气里透着轻松和愉悦。 如梦初醒的文佳木顿时脸红似火。 周丽丽等人已经看呆了,失口问道:“你们认识啊?” “文佳木在为我工作。”叶淮琰隐瞒了女孩当保姆的事。他知道该如何去保护她的自尊心。 “木木你在叶氏工作?刚才你怎么不说?好呀,你藏得可真深!”周丽丽羡慕地惊叫,其余同学也发出感叹。 文佳木正想解释清楚,叶淮琰已经温和地说道:“你们是文佳木的朋友吗?那我请你们去食堂吃饭吧?” 一群人发出喜悦的高呼,堵住了文佳木满肚子的话。 吃完饭,一行人又簇拥着叶淮琰来到工作室,纷纷把自己的设计图拿给他看,请他指点几句。 叶淮琰没有敷衍了事,每一个人的图都认真看了,并给出中肯的建议。所有人的图纸都翻完,他才垂眸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问道:“文佳木,你的图纸我能看吗?” “当然可以。”文佳木连忙打开电脑,调出图纸。 这是一栋修筑在幽深竹林中的别墅,融合了土家族吊脚楼的古朴和泰式建筑的精巧别致,外立面是纯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由完全透明的玻璃组成,几根方柱撑起整栋建筑,使其矗立在潺潺溪水之上。 浓如云烟的绿色修竹包裹着一方纯白净土,带给人清新雅致的感觉。 叶淮琰垂眸看着这张图纸,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以我的经验来判断,你的作品是这届毕业生里最优秀的。文佳木,你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建筑师。我想邀请你来叶氏工作。” 哪怕时间产生了错乱,他依然为女孩提供了一个最为宝贵的机会。 第62章 收到叶先生的工作邀请,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像上次那样,为了帮助我离开泥沼,所以给我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 文佳木没有问得很清楚,但叶淮琰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不,我完全没有同情你。”他指着图纸说道:“在别人的图纸里,我只看见了制式的设计。他们运用各种几何结构,做出符合现代审美的东西。但是在你的图纸里,我看见了宁静,也看见了温暖,还看见了一些小小的浪漫。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设计风格,对于一名建筑设计师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一步。只有迈出这一步,设计师才能把生动的灵魂赋予他们的作品。” 叶淮琰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文佳木,这才是我邀请你来叶氏工作的原因。我认为你很有潜力。” “所以这次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认可了我的实力?”文佳木直勾勾地看着叶先生的眼睛。 “是的。”叶淮琰点点头。 于是文佳木便趴在桌上,把自己微红的眼眸藏在臂弯里。不是因为同情啊?回到这段岁月里,她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叶先生的认可。然而这份能力,却又是叶先生授予的。他帮助她成长,直至她变作今天这般优秀的模样。 然后,她的这份优秀,又被叶先生看见了。 还有什么遗憾呢?在这段时光旅行中,她得到了这么多珍贵的礼物。 她一次又一次地经历死亡,可是在这些死亡的过程中,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只要能拯救叶先生,一切都是值得的。 文佳木眨了眨酸涩的眼,感动到想哭。 叶淮琰轻笑着问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文佳木侧过头,从臂弯里露出半边绯红的脸。 “像一株含羞草。”叶淮琰打趣道。 这个比喻让文佳木愣住。那盆摆放在后备箱里的含羞草,就这样突如其来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鼻头发酸,眼眶发胀。她连忙又把脑袋藏进臂弯里,压抑着哭泣的冲动。 “我送你一株含羞草好不好?”叶淮琰低声说道。 眼泪再也压不住了,一颗一颗全都落进袖子里。过了很久很久,文佳木才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叶先生,闷闷地答道:“好。” “我帮你做模型?”叶淮琰脱掉西装外套,拿起一旁的工具刀。 “好。”文佳木揉了揉眼角,开心地笑起来。 于是叶淮琰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让女孩变得快乐,即便他早已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 坐在周围的同学们或明里或暗里地看过来,总觉得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看着太亲密了,不像上司和下属,倒更像情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男人跑进工作室,尚未看清情况就兴匆匆地喊:“木木我回来了!听别人说你进了叶氏地产?真的还是假的?” 看见坐在文佳木身旁的英俊男人,他露出错愕的表情,然后又扯开谄媚的笑容:“叶总你好!你们公司还招人吗?我这儿有份简历,你看看?” “请问你是?”叶淮琰礼貌地伸出手。 “我叫李远帆,是木木的男朋友。”李远帆用力握住叶淮琰的手。 在他身后,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孩走进来,手里提着一盒蛋挞,娇滴滴地喊:“木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呀,叶总!”她捂住嘴,露出惊喜的表情。 叶淮琰已经无暇去应付新出现的这名女生。他耳朵里回荡的全都是年轻男人的自我介绍。 “我是木木的男朋友。” “男朋友?” “原来是男朋友啊……” 叶淮琰一瞬间握紧了男人的手。 其实不应该感到意外的。文佳木这么可爱、温柔、善良,她有男朋友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奇怪的是,叶淮琰却从未去思考过这样的可能性。 于是当男人站在他面前时,他几乎没有办法去消化对方给出的讯息。 在失神的状态下,他越来越紧地握住李远帆的手,令对方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 这一声唤醒了叶淮琰的神智,也戳穿了他的难堪。他立刻放开李远帆的手,定了定神,然后才拿起西装外套,嗓音沙哑地说道:“文佳木,我公司里还有事,先走了。” “啊,就走了吗?”文佳木大感失望。 叶淮琰点点头,胡乱编了一个借口就快步走了。离开工作室时,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文佳木的脸,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写满了狼狈。 “叶先生。”文佳木着急地喊了一声,却终究没追出去。 现在的她还没有追着叶先生跑的资格。 上一次,叶先生喜欢上她只是意外,她从未想过同样的美梦能一直做下去。叶先生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也可以拥有健康的伴侣。他的世界如此宽广,而文佳木的世界只有不断的死亡和循环。 所以文佳木一直都很清醒,也不会因为李远帆的存在就急急忙忙地冲上去解释什么。 说到底,她和叶先生只是雇主与员工的关系罢了。 文佳木放下工具刀,语气冷淡地说道:“你们回来了。” “木木你真的进叶氏了?能不能把我也介绍进去?刚才那个就是叶淮琰吗?他真人好帅啊!”宋慧把蛋挞放在桌上,兴奋地直跳。 “帅吗?跟我比还是差点吧?”李远帆假装开玩笑,实则在表达自己的醋意。 宋慧冲他呸了一声,然后就笑眯了眼睛。李远帆撩了撩额角的头发,故意耍宝:“是吧?还是我更帅吧?巅峰时期的我就连吴彦祖也要避其锋芒。” 教室里响起一片笑声,宋慧更是捏着拳头捶了李远帆几下。 唯独文佳木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她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暗暗觉得奇怪。怎么上一次,她愣是没看出这两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暧昧呢?他们分明在打情骂俏啊,而且还是当着她这个正牌女友的面! 好傻啊!文佳木默默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与此同时,叶淮琰也在苦笑。他逃离了教学楼,来到空地上。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垃圾桶,而周围没有人。 空旷的环境是一个适合抽烟的所在,于是叶淮琰点燃一支香烟,凶猛地吸了一口。当痛楚的感觉无法压抑时,他只能求助于尼古丁的麻醉。 吸完一支,他马上又点燃了第二支。把杵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时,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孩蹲在自己脚边,手里捧着很多烟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莹白秀美的脸,又乖又软地嘟囔:“叶先生,你少抽一点吧。” 叶淮琰眨眨眼,这个女孩就消失了,但那种心扉被闯入的怦然感觉却让他好半天无法回神。 疯了!叶淮琰扶住额头,自嘲地暗忖。 就在这时,离他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的拐角传来一道声音:“木木,你把我拉到这里干嘛?” 叶淮琰吸烟的动作猛然停滞。木木这个名字总能第一时间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立刻转头,却只能看见一个墙角。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和宋慧一起回来?”文佳木语气平静地问。 “我不是说了嘛,我回家去了。我和宋慧是正巧碰到的。我怎么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回学校?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和她乱搞!你不相信我啊?要不然我把手机交给你检查。”李远帆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女朋友又淳朴又老实,从来不会越界。在她的观念里,互相信任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从来不检查男朋友的手机。如果把手机硬塞给她看,她就会马上相信这是男朋友忠诚的证明,然后为自己的疑神疑鬼道歉,并且还会很乖巧地把手机还回去。 逼她看,她都不会看。 同样的把戏李远帆耍了无数次,而且次次得逞。于是这一次他打开屏锁,直接把手机塞过去。 但超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文佳木拿起手机,飞快打开微信,查看了李远帆和宋慧的聊天记录。 “这是什么?你叫她宝宝,她叫你老公?这四天,原来你们在丽江。宋慧说我傻——” 文佳木退开几步,躲过了李远帆急忙伸过来的手,冷笑道:“我的确很傻才会被你们这对渣男贱女耍得团团转。” 再多的谩骂也无济于事。有些人不值得挽留,分开了反倒是命运的馈赠。 文佳木摇摇头,简洁明了地说道:“李远帆,我们分手了。” 不是分手吧,是分手了。再来一次,我不会为你哭泣,更不会为你绝望。你不值得。 文佳木把手机抛给对方,转身便走。 人生读档中 第55节 李远帆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接住手机,一边难堪地大喊:“文佳木,要不是你总摆架子,不同意跟我出去开房,我也不会和宋慧搞到一起。这段感情会结束,你也有错!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种没有情趣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地里叫你什么?他们都说你是老处女,土包子!只有我才会看见你的好!跟我分手之后,你还能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朋友吗?你去垃圾堆里捡吧!” 文佳木依然在朝前走,未曾回头。 早已不喜欢的人,说再恶毒的话也不能伤害到她分毫。 “我喜欢。”一道低沉的嗓音插入这场谈话。 文佳木连忙回头,却见叶先生站在拐角,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抽了半截的香烟。 李远帆惊呆了,不敢置信地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叶淮琰轻轻叼住这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没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我喜欢文佳木。” 他把烟蒂扔掉,于前行中顺势踩灭,然后展开双臂抱住呆愣中的女孩,用指腹轻轻刮蹭她莹白的脸颊,无比温柔地说道:“走吧木木。谈个分手谈这么久,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他轻瞥了李远帆一眼,然后微微蹙起眉头,抿直唇角,英俊非凡的脸庞显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傲。 在他的衬托下,自诩魅力无穷的李远帆竟狼狈得像个小丑。 第63章 木木木,木木?叶先生是在叫我吗? 文佳木在心里尖叫。 她呆呆地看着叶先生,脸颊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被轻轻刮蹭了一下的皮肤,霎时间燃起一团火苗。 “走吧,我带你去约会。”叶淮琰亲昵地搂住女孩的肩膀,带着她往校内停车场走去。 约约约,约会?文佳木又傻了。 迷迷糊糊跟着叶先生走出去几米远,她仿佛想起什么,竟然又跑回去,捡起了那个被踩扁的烟头。 这一幕与叶淮琰在恍惚中所见到的幻象重合,带给他无比熟悉,又格外安宁的感觉。就像在时光的洪流中被冲散,被分离,却又在这一刻幸运地与之重逢。 文佳木不是陌生人,是早已住在他心里的那抹倩影。 叶淮琰回头看着这个人,心脏砰砰、砰砰、砰砰……一阵乱跳。 文佳木用纸巾把烟头包好,放进衣兜里。待会儿看见垃圾桶,她就把它扔掉。 她两次经过李远帆,却仿佛完全没看见这个人。当她跑回来的时候,叶淮琰已自然而然地展开双臂。 文佳木犹豫了一秒钟便投入了他的怀抱。她知道叶先生在帮自己解围。当她遭遇困难,陷于绝望,被人侮辱,落入险境时,他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他是她的光啊! 文佳木抱紧这束光,放纵自己沉溺在叶先生的温柔保护中。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把这熏然的香气记在脑海,留在回忆。 有些人不值得挽留,可是有些人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从无尽深渊里找回来! 叶淮琰轻轻拍打女孩的脊背,带着她慢慢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坐进车里之后,他问道:“还难过吗?难过就再抱一抱。” 其实文佳木一点儿也不难过。 但是如果可以多一点时间去拥抱叶先生…… 于是她红着眼眶点点头,又做作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才投入叶先生早已敞开的怀抱。她把通红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静静聆听他沉稳的心跳。这不是第一次,然而却依旧甜蜜地宛如第一次。 叶淮琰拍了拍女孩单薄的脊背,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当女孩靠近时,刚才还翻搅不休,甚至需要用尼古丁去麻醉的痛楚,此刻却沉睡了。 车厢里很温暖,也很宁静,像一座港湾。 他们拥抱在一起,像栓在一块儿的两条小船。你平静了,于是我也平静了。 文佳木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睡着。如果可以,她真想抱着叶先生永远沉沉地睡去。 叶淮琰也微眯着眼,沉溺于此刻的静谧。看见李远帆还站在原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怀里的女孩,他才柔声说道:“走吧,约会去。” “啊?真的约会吗?”文佳木惊讶地抬起头。 “当然。”叶淮琰帮女孩绑好安全带,嗓音里藏着无忧无虑的轻笑。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来到了花鸟市场。这里没有多少人,却摆满了鲜花和绿植,路边的树梢上偶尔还挂着一两个鸟笼。馥郁的芬芳飘荡在空气里,隐隐还带着一丝海腥味,翠鸟的啼鸣像风中的歌曲。 文佳木被叶先生牵着手,行走在团团的鲜花与层层的翠绿中。 “现在心情好了吗?”叶淮琰柔声问道。 “嗯,我现在很开心。”文佳木笑眯了眼,圆圆的脸蛋浮上两团红晕。 看见她可爱的样子,叶淮琰也笑了。他快走几步,买下一盆含羞草,塞进女孩怀里。 文佳木用指尖轻轻拨弄叶片,让这株小草羞涩地抱紧自己。 叶淮琰低沉地笑着:“是不是跟你很像?” 文佳木抬起胳膊肘,挡了挡脸颊,意识到这样真的很像含羞草,又连忙放下。 叶淮琰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继而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会有人只是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就让他的心,跳得如此快? 文佳木也想送叶先生一样礼物。她一边逛一边找,终于在一家花店门口站定。 “老板,给我包一束小雏菊。”她指着一桶花喊道。 “来了来了,只要小雏菊吗?要不要再配一点别的花?小雏菊太单调了,配几朵白玫瑰和风铃花才好看。”老板殷勤地推销。 “不了,我只要小雏菊。这一束我全都要。”文佳木摆摆手。 最终,一束洁白的小雏菊被她塞进叶淮琰手里。两人一个抱着一盆草,一个抱着一束花,悠悠闲闲地逛了一下午。 想到未完成的模型,文佳木还是在傍晚来临的时候让叶先生把自己送回了学校。 --- 叶淮琰抱着一束花走进妹妹的病房,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叶繁嫌弃地皱眉:“白菊花?叶淮琰你故意的吗?你咒我死?” 钱心蕊连忙迎上去,想把这束花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 叶淮琰却避开了她的碰触,沉声道:“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我待会儿要带回去的。” 钱心蕊尴尬地搓搓手,道了一句对不起。 叶繁眼睛一眯,继而了然地笑了:“叶淮琰,这个人是不是女的?” 叶淮琰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并不想回答妹妹的盘问。 叶繁却兴致勃勃地自顾说道:“叶淮琰,如果这个人是个女的,那我告诉你,她在暗恋你。” 坐在一旁削水果的钱心蕊飞快看了叶淮琰一眼。 “什么?”叶淮琰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妹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除了错愕,还隐含着一丝期待。他愣了一秒钟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说?有什么依据吗?” “多简单的事啊!只有你们这些直男才不懂我们女孩的小心思。”叶繁摆摆手,捉弄道:“我有依据,但我凭什么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送花的人是谁。” 叶淮琰不想告诉她,于是拿出手机,在网络中键入“小雏菊”三个字。各种各样的信息冒出来,却有一条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小雏菊——深藏在心底的爱。 深藏,不敢言说,便是暗恋。是这样吗? 叶淮琰盯着这条讯息愣神,被痛楚和无尽的负罪感冰封的心一下一下跳得迅疾。 --- 李远帆狼狈不堪地回到工作室。 看见他,宋慧立刻尖叫:“远帆,文佳木根本没帮我们做毕业设计!你看你的模型,一点都没动,还有我的也是老样子!怎么办呀!还有半个月就要交稿了,我们就算是没日没夜地做也做不完呀!文佳木怎么能这样?” 周围的同学朝他们投去异样的目光。 周丽丽嘲讽道:“木木没义务帮你们做毕业设计吧?你们要是觉得她不对,可以去找老师评理啊!” 两人瞬间变成了哑巴。连毕业设计也找别人做,这事的确太离谱。告到老师那儿,受处分的还不知道是谁。 李远帆快速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看了看设计图和模型,果然一点都没动。文佳木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所以故意给他们下套? 妈的被耍了!李远帆把桌上的东西摔得砰砰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宋慧拽拽李远帆的衣袖,小声说道:“你快让文佳木回来做呀!要不然我们毕不了业了!” “我和她分手了!”李远帆更为小声地挤出一句话。 “什么?”宋慧惊讶极了。 “妈的!她和叶淮琰搞到一起了!她故意查我手机,知道了我和你的事,就以这个为借口跟我分手了。没想到她是那种女人,眼里只有钱!”李远帆气地咬牙切齿。 宋慧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文佳木和叶总在一起了?为什么呀?她凭什么?她那种人叶总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不信!” 强烈的嫉妒心把宋慧的脸都扭曲了。她以为抢走了李远帆就能证明自己比文佳木强,然而文佳木随手就甩了李远帆,攀上了更高的枝头。 那可是叶氏地产的继承人啊!千亿身家的太子爷! 文佳木怎么能这么好命?不可以!文佳木不可以过得比我好!宋慧脸色铁青地想道。 “我骗你干什么。要不是跟叶淮琰搞到一块儿去了,文佳木会跟我分手?”李远帆握紧拳头忍下一波屈辱,然后才压抑至极地说道:“走吧,我们去找老师,看看他能不能允许我们晚点交稿。只剩十三天,我们不可能完成毕业设计。” 为了顺利拿到毕业证,心里翻江倒海的两个人只好前往办公室。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一阵议论,说是文佳木的母亲得了癌症,需要一大笔治疗费,所以文佳木不读研了,在外面找好了工作。 李远帆和宋慧趴在门板上偷听,表情各异。 等里面的议论停止了,宋慧才把李远帆拉到楼梯口,语气里带着怨毒地说道:“远帆,你说文佳木是不是因为钱才和叶总在一起的呀?她妈妈不是需要很大一笔治疗费吗?她出不起这笔钱才找了叶总。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妈妈呀?再怎么说,出卖身体总是不好的吧?叶总那样的人不可能找文佳木当正经女朋友的。她一定会受伤害,我们跟她妈妈说,也是为她好啊。” 宋慧打着关心的名义,做着丑化好友,甚至毁掉好友的事。。 当了五年舍友,宋慧非常了解赵红静的个性。那个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只要有空,她每晚都会在九点钟给女儿打电话,以确定女儿没有在外面乱玩。如果文佳木回来晚了没接到电话,赵红静就会挨个儿给寝室的人打电话,非得逼问出女儿在干什么。她对女儿的道德要求直逼圣人。 如果告诉她,她女儿为了钱出卖了自己,她一定会气得发疯,还会用生命来要挟女儿分手。 一边是老妈,一边是男朋友,看文佳木怎么选! 宋慧越想越兴奋,立刻就拿出手机给赵红静打去电话。 李远帆也在一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人生读档中 第56节 第64章 文佳木完全不知道宋慧和李远帆背着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与叶先生分开后,她依旧回到教室做毕业设计,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完工。第二天早上,她七点就起床,去医院给母亲送早饭,然后在医院附近转悠了一圈,花1200块从中介处租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小房子。 她已经请好了假,决定搬到医院附近来住,这样方便照顾母亲。 母亲在做化疗,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营养。如果总是点外卖,文佳木负担不起那样的开销,如果有了带炉灶的房子,她就能自己买菜自己做饭了。 她跑到最近的菜市场,精心挑选了一只老母鸡,花了三个多小时炖得软烂,终于赶在中午送到了病房。 把鸡汤提在手里,闻着这股浓郁的香味时,文佳木的心情是轻松的。最近这几天虽然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但因为有叶先生在,一切却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觉得母亲的病也会好起来。 等母亲可以出院了,她要带她去看海,去观花,去赏雪,去体验以前未曾体验的生活。如果还有一点时间,她想帮母亲找一个老伴,让她的晚年不至于孤单。 以前,想到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文佳木的心情是伤感的,可是现在,她却能满足地笑出来。 她推开门,扬起手里的鸡汤,笑眯眯地说道:“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剧烈的疼痛让文佳木好半天缓不过神。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她白皙的面庞就肿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狰狞地印在上面。 “妈,你为什么打我?”文佳木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问。 “我得的不是肺炎,是肺癌对吗?”赵红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不是,谁跟你说的——” 文佳木话没说完,赵红静又是狠狠一巴掌扇过来。住在她隔壁床的老大娘看不过去了,阻拦道:“你别打了,你女儿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为我好?骗我住院是为我好?跟男人胡混是为我好?文佳木,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别学你爸,总是搞那些歪门邪道!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的!没钱我就出院,我不治了!你这边吊着小李,那边又吊着叶先生,你在搞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能这么不自爱?我的住院费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说呀!你是不是找叶先生借钱了?你知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呀?人家要是想玩弄你,你怎么办?你欠他那么多钱,你只能让他玩弄!你连尊严都没了!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尊严?没有尊严就是犯贱啊你知不知道?” 赵红静每骂一句就用指头狠狠戳一戳女儿的脑门,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同楼层的病人听见骂声纷纷跑来门口看热闹,隔壁床的老太太连忙爬起来,嘭地一声甩上房门。 文佳木被戳得摇摇欲坠,脑子也一阵嗡嗡作响。她意识到,肯定是李远帆为了报复自己,打电话说了什么。 胡混?不自爱?没尊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根本不相信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母亲到底知不知道为了给她治病,自己付出了什么呀?文佳木张了张嘴,正想辩解,赵红静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听了几分钟,不等挂断就又扇了文佳木一巴掌。 电话是孙淑芳打来的,她大骂文佳木是个畜生,为了房产证把赵博涛送进了牢房,还说这门亲戚他们不认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背着我卖掉了你爸的房子?文佳木你翅膀硬了!你现在什么事都敢做了!”赵红静气得嗓音都在颤抖,伸出手焦急地喊:“房产证呢?你快还回来!我告诉你,这房子我死也不会卖!” 文佳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说道:“妈,你先冷静一下,喝口汤,我慢慢跟你解释。” 赵红静扬手就打翻了保温盒。 哐当一声巨响,盒子落在地上摔裂了,文佳木辛辛苦苦熬了三个多小时的鸡汤就这么洒了一地。 浓浓的香味在病房里蔓延,可文佳木心里却只有无尽的悲哀。为什么啊?为什么重来一次,母亲还是这样?她总是用她的想法曲解她,责备她,拒绝她。 为了留住母亲的生命,文佳木真的用尽了全力。再来一次,她以为自己能挽回所有悲剧,可是这连续扇过来的几个巴掌,却让她强撑着的信念倒塌了。 她的努力,母亲是看不见的。她的付出,母亲也是不屑一顾。她无论做得有多好,在母亲眼里都是不够格的。 母亲到底要怎样?像上次那般一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就上吊吗?她到底知不知道当她选择逃避的时候,她的女儿在死亡的战场上为她搏杀? 文佳木浑身都在颤抖。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四处流淌的鸡汤,嗓音也随之颤抖:“你真自私!你说不治就不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什么感受?你当然没想过,要不然你也不会把我丢在姥姥家,一走就是好几年!我受够了没有母亲的日子,我想永远把母亲留在身边,我错了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救回我的母亲,我错了吗?你说得对,我就是贱,只要能治好你,我什么都能卖!我把我自己和房子都卖了!卖了一个好价钱!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告诉你,这个医院你必须给我住下去,不然我就陪你一起死!” 文佳木已经彻底打消了好好和母亲解释的念头。她知道母亲不会相信自己,要不然她不会什么都不问,一来就给女儿几个巴掌。她就是这样独断专行。 喘了一口气,文佳木依然觉得非常愤怒,于是继续说道:“这个病你不治也得治,由不得你!你不治是想快点死对不对?好,我跟你一起死!反正我已经活够了!有你这样的妈,我真是活够了!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快乐过!别人都有妈妈疼,就我没有!别人都有妈妈辅导功课,我也没有。别人都有妈妈来接放学,我更没有。别人家的孩子每天都有妈妈陪,我连我妈妈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作为一个母亲,你合格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文佳木指指自己胸口,嗓音里带上了委屈至极的哽咽:“可是我啊,我敢对着老天爷发誓,作为一个女儿,我是合格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愿意卖房,我愿意给别人下跪磕头,我也愿意去借高利贷。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啊!你呢?为了我,你愿意做什么?你只想一走了之!像小时候那样!” 文佳木眼眶已变得通红,却倔强地控制着眼泪不曾掉落。 哭也要为值得的人哭啊! 赵红静的眼眶也红了,身体还在发抖。可是她与女儿一样,也未曾落泪。 她重重地喘着气,愤怒的火焰烧成灰烬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误会女儿了。自己刚才打得太重,说得太过了。可是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文佳木也没指望她会道歉。上一次,母亲至死都未曾说过一句对不起,这一次又怎么会? 她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 眼眸里的泪珠慢慢干涸,紊乱的心绪也恢复了平静。文佳木拿起扫帚和拖把,默默把地上的鸡汤打扫干净。 然后她跑到附近的饭店,买了一份鸡汤带回来。 “喝吧。”她把冒着热气的碗摆放在桌板上。 赵红静僵持了半分钟,也就顺势端起鸡汤喝了两口。 没有女儿熬得香,可惜了。她默默在心里想到。 文佳木没再看母亲,而是把目光投在了电视机上。一段国际新闻正在播报,r国公主坚持要嫁给平民,这会儿正前往神社做最后的祭拜。她穿着修身的长裙,步伐缓慢地走在路上,侍从尾随着她,亲人目送着她,却没有办法让她漆黑眼眸里的坚定光芒变得暗淡哪怕一点点。 看着一往无前的公主,文佳木不知怎的竟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被母亲那般误会责打,她都没哭,可是仅仅只是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深宫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她却哭了。 滚滚而落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赵红静哐当一声放下汤勺,语气极为不耐烦:“你哭什么?” 文佳木摇摇头,不愿回答。 赵红静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压抑怒火,然后才没好气地说道:“她嫁的那个人是渣男,她还放弃了嫁妆和公主的身份,以后有她哭的时候。你没看见吗?他们国家的人全都在骂她,说她自轻自贱。女孩子总要为自己打算,不能这么蠢的!” 文佳木摇摇头,嗓音沙哑:“你不会懂的。”观念不同是不可能交流的,她已经放弃了。 “我怎么不懂了?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往里跳,她就是傻!我告诉你,你可别犯傻!你和叶先生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们没可能的。他家是什么家庭?咱家是什么家庭?你也不想想。”赵红静咬咬牙,心里又是一阵冒火,可是看着女儿红肿不堪的脸,她终究还是没再说更过分的话。 文佳木默然不语,继而擦掉眼泪,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设计图。 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母女俩再没有一句交流。傍晚时分,文佳木给母亲买来晚饭,看着她吃完才在护士的催促下离开病房。 如今医院改革了制度,晚上是不准病人家属陪床的,今天叶繁出院,那边也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等女儿走后,赵红静才靠倒在枕头上,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死了,我女儿该怎么办啊?我一想到这个就合不上眼!” 躺在一旁的老大娘说道:“你可以去佛陀山烧香,求菩萨保佑你女儿。我跟你说,只要心够诚,菩萨肯定能听见你许的愿。我现在天天念经,就是希望菩萨能保佑我治好这个病。念经之后,我感觉精神好多了。喏,你看,这串佛珠就是我去佛陀山求来的,很灵的!” 老大娘甩了甩手里的佛珠,然后盘着腿念起了经。绝望中的人最容易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赵红静看着那串珠子,眸光不由闪了闪。 第65章 佛光重现 离开医院之后,文佳木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黑鱼。据说黑鱼营养价值高,非常适合病人吃。 虽然被母亲打了几巴掌,脸都肿了半边,走在路上还总是被行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文佳木依然无法放弃。这是带她来到世上的人,也是养育她长大的人,更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不能放弃啊文佳木,坚持下去!这是你妈啊!她再怎么不好,她总归是你妈。”文佳木站在水池边刮鱼鳞,嘴里不断念叨着,眼眶却红了。 就在这时,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了。 【文佳木,花快枯了。】 是叶先生发来的,他还拍了一张小雏菊的照片。插在花瓶里的白色小花开得正艳,看不出哪里有枯萎的痕迹。不过叶先生说它们快枯了,那就是快枯了。 文佳木擦了擦手,连忙回道:【我明天再给你买一束。】 【谢谢,还是小雏菊吗?】叶先生回复得很快。 【还是小雏菊。】除了小雏菊,我不想送你别的花呀。 文佳木看着聊天界面愣神,微红的眼微微一弯,竟笑了,被委屈和痛苦伤到的心也开始慢慢愈合。这就是叶先生带给她的力量。因为爱着这么好的一个人,于是她也变得坚强了。 【谢谢,我很喜欢小雏菊,以后送我花,就都送这个吧。已经很晚了,早点睡,明天见。】 叶先生发来了一个地址,那是叶家所在的小区。叶繁今天已经出院了,明天文佳木要去家里照顾她。 母亲那边有表姐,文佳木只要按时送三餐过去就行了。如果叶繁那边没事,她还能回医院陪母亲。待在医院的时候,她还要抓紧时间修改设计图,做模型。 各种事情压在她身上,叫她十分疲累。可是没办法,如果不完成设计,她就不能毕业。如果不工作,她就交不起住院费。哪怕房子已经挂到中介,一时半会儿也是卖不出去的。 她必须这么拼命才可以。 文佳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又回到厨房继续刮鱼鳞。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炖鱼汤,送到母亲的病房,看着她喝光,又等到赵菲来与自己交接班,这才匆匆赶到叶先生家。 这是一栋独立小别墅,三层半的高度,西式风格,橘红的屋顶带着一点童话色彩。翠绿的草坪一直延伸到门前,碎石子铺成的路两旁种满了鲜花和大树。 “哟,今天也买了小雏菊呀!”叶繁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笑嘻嘻地喊。 抱着一大束小雏菊的文佳木害羞地挥挥手。叶繁应该不知道小雏菊的花语吧?这又不是常识。 她垂下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叶淮琰快步迎出来,嘴角微微上扬。然而他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纯白、淡蓝、浅粉交错的可爱小雏菊,而是女孩红肿不堪的脸。 “谁打你了?”他捏住她小巧的下颌,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站在高处的叶繁看不见文佳木被头发挡住的脸,只能看见自家兄长亲昵地捏住了女孩的下巴。这是什么姿势?霸道总裁调戏小保姆? “看见了吗?叶淮琰喜欢文佳木。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又是读建筑系的,跟叶淮琰很有共同语言。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小太妹,你算什么东西?你配让叶淮琰多看你一眼吗?”叶繁斜睨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钱心蕊,说出口的话十分恶毒。 看着站在庭院里的两人,钱心蕊脸色微微一白,然后便低声笑了。 “你帮帮我,我不就配了吗?叶淮琰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你想让我当你嫂子,你猜他会不会听?”钱心蕊附在叶繁耳边低语。 叶繁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想得美!” 钱心蕊笑呵呵地说道:“别生气,气多了对肝脏不好。我找一部喜剧片给你看看吧。”她拿出手机在资料库里翻找。 叶繁夺过手机狠狠砸在钱心蕊身上,压抑着吼道:“你给我滚!” 钱心蕊接住手机笑了笑,然后便扭腰摆臀风情万种地走了。 人生读档中 第57节 叶繁垂眸看去,却见叶淮琰还捏着文佳木的下颌在仔细查看,并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对方的脸颊。叶繁看不见叶淮琰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温柔。他找到那个救赎他的人了吗?可是自己该怎么办呢? 叶繁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沾在了睫毛上。 叶淮琰从冷藏柜里拿出一袋冰块,轻轻贴合在文佳木红肿的脸颊上。 “疼吗?”他沉声问道。 女孩尚未回答,他就已经皱起眉头,仿佛真切地感到了一阵隐痛。 “不疼了。”文佳木摇摇头。 “我要跟你母亲谈谈。”叶淮琰极为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 “你没有办法跟她沟通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她听不进别人的话。”文佳木露出悲哀的表情。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赵菲打来的。 “木木不好了,姑妈不见了!我找遍了医院都没找到她,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你快回来吧!” 赵菲急得快哭了。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她以为只要不跟母亲争吵,任由她打,任由她骂,甚至哭着求她,就能让她乖乖留在医院治疗。可是同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母亲依然像六年前那般失踪了。她是真的想死吗?她一点儿也不考虑女儿的心情吗? 女儿哭着说:“你要死我就跟你一起死!”她也没有一点顾虑吗? 赵红静,你为什么这么心狠啊?文佳木咬牙切齿地暗忖着。此刻的她脑袋里全是失望、震惊和眩晕。 叶淮琰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把她抱住。 有了依靠,文佳木才终于让自己颤抖的身体软倒了下去。她紧紧抱住叶先生的腰,哽咽着喊:“我妈妈失踪了!她从医院里跑了!她会自杀的,我要找到她!” “别慌,我们马上报警。现在到处都有监控,只要发现得早,我们会找到她的。”叶淮琰捂住女孩泪湿的眼,嗓音既低沉又平稳:“别怕,我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安慰人的方式。但他下意识就觉得,这样能让文佳木最快平静下来。 眼睛被遮住,什么都看不见,但身体却依偎在一个宽阔又温暖的胸膛。仿佛夜归的行船驶入港湾,停泊在一片风平浪静里。 慌得六神无主的文佳木果然慢慢恢复了镇定,语带哽咽地“嗯”了一声。 两人匆匆离开别墅。一路上,叶淮琰始终牢牢握着女孩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开,尤其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候。 --- 得知赵红静患有绝症,警察加大了找人的力度。但饶是如此,心急如焚的文佳木也在一天一夜之后才得到母亲的下落。 “她在佛陀山,监控拍到了她上山的身影,但我们派人去找,却没看见她。山里满是浓雾,能见度很低。”警察打来电话通报情况。 于是文佳木马上赶至佛陀山,参与到找人的队伍中。 叶淮琰不放心,亦跟着去了。 山里果然笼罩着一团浓雾,人工开凿的石阶延伸了几米就消失在一片灰色的阴霾中。不知名的鸟儿发出苍凉的鸣叫,秋风吹过树叶,激起沙沙沙的轻响。 周围仿佛没有一个人,却又仿佛到处都是人。不知不觉,文佳木竟然与找人的队伍走散了。 幸好她和叶先生手牵着手,这才没被浓雾分开。 “没有信号。”叶淮琰拿出手机看了看。 “这里我很熟悉,我带你往上走。山顶有一个和尚庙,庙里应该有信号。”文佳木轻轻收拢五指,试图用更有力的抓握来安抚叶先生的心。 叶淮琰却忽然放开了她的手,然后把自己的五指插入她的五指间,紧紧扣住。这是更为牢固的一种牵引方式。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他低声说道。 文佳木点点头,苍白的脸颊总算浮上一些红晕。 两人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在叩击地面。走得近了,浓雾散开,他们才发现,绵延了不知道多少里的高高石阶上竟跪着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人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十分用力,然后站起来向上走几个台阶,又跪下磕头。 砰砰砰,砰砰砰,这沉闷的响声叩在石阶上,叩在耳膜里,也叩在文佳木的心头。 她睁大眼,愣愣地喊道:“妈!” 赵红静回头看了看,露出早已破皮并流血的额头。 文佳木这才发现脚下的石阶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沾染几颗血珠。这是母亲的血!可是为什么?她跑出医院就是来佛陀山磕头的? 这么折腾一圈,她身体还要不要了?她疯了吗? 文佳木和叶淮琰连忙跑过去,想把赵红静扶起来。 “别碰我!等我磕完,我就跟你们回去!我要让菩萨看见我的诚心。”赵红静指了指台阶下的陡峭山涧,语带威胁地说道:“你们要是拦我,我就跳下去!” “你快起来,你这么磕,身体会受不了的!”文佳木伸出手去搀扶,却被母亲狠狠推了一把。 要不是叶淮琰及时把人抱进怀里,她一定会顺着陡坡滚下去。 “伯母,你快起来!”叶淮琰走上前。 “你们别靠近我!不然我一刀捅下去!”不知何时,赵红静手里已握着一把水果刀,而刀尖对准了她本就脆弱的心脏。 这一下,连叶淮琰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两人就这么陪在赵红静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几步一跪,满地洒血地登上了佛陀山顶。 文佳木也想跟着跪,赵红静直直就把刀尖往自己的胸膛里送,弄得文佳木差点吓死。 踏上最后一个石阶时,四周的浓雾被风吹散,显现出满地金黄的暖阳。一个华美的光圈浮现于天际,笼罩住一个瘦弱的人影。赵红静急切地走了两步,斑斓圆光里的人影也踉跄着走了两步。 “佛光。”这似曾相识的美景让文佳木呢喃出声。 第66章 琉璃珠的由来 “那是我?”赵红静痴痴地看着佛光里的瘦弱人影。 “阿弥陀佛,施主,那的确是你。”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的老和尚缓步走来,轻轻叹息:“施主的诚心感天动地,菩萨听见了。” “听见了吗?”赵红静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呢喃:“听见了就好,听见了就好!”她急急忙忙跪下去,冲着天际的佛光虔诚磕头。 破溃的额角重重叩击石台,发出沉闷的响声。 文佳木崩溃地喊:“妈,你够了,你别跪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呀?”她伸出手把母亲牢牢禁锢在怀里,顺手夺走了母亲的刀。 老和尚低头看着母女俩,沉静的眼眸里落满了佛光的余晖,也落满了包容万物的仁慈。 “文施主,我们又见面了。”分明是第一次相逢,老和尚却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文佳木神情恍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和尚到底来自于哪里?他是六年前的他,还是六年后的他,亦或者他同时活在现在、未来和过去? 文佳木彻彻底底混乱了。 叶淮琰半跪下去,搂住女孩的肩膀,轻轻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 只在这片刻功夫,赵红静已向着佛光许完了心愿。她睁开眼,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才步履蹒跚地站起来,牵住女儿的手。 “我们回去吧。”她嗓音沙哑地说道。 文佳木马上答应一声。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不知不觉,天上的佛光消失了,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也消失无踪。 一群搜救队员从石阶处跑上来,兴奋地喊道:“人在这里!” --- 文佳木把母亲带回了医院。她没有责骂对方,也没有追问原因。她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看见病床就想一头栽倒下去。 “赵红静,没有下次了。”把母亲扶上床,盖好被子,文佳木极为平静地说道。 “没有下次了。”赵红静靠着枕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护士走进来催促病人家属马上离开,文佳木起身想走,赵红静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就两分钟。”素来要强的她竟然露出哀求的神情。 文佳木总是心软的,无论再怎么生气,她也不可能拒绝母亲的要求。于是她姿态僵硬地站在病床边,与母亲默默对视。 十秒钟,母女俩的眼眶都红了。二十秒后,两人憔悴的脸庞都沾满了泪水。 面对至亲至爱的人,深深的凝视是最催泪的药剂。所有的芥蒂和阴霾都消失了,只剩下这样一个念头——这是我最亲的人! “妈,对不起,我不应该吼你。”文佳木扑上去紧紧抱住母亲。 “木木,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好好陪伴你。”赵红静也道歉了。 最这一刻,她们终于达成了和解。她们没有走到最悲哀的那一步,一个在等着孩子的感恩,而另一个却在等待着母亲的歉意。 叶淮琰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他忽然很想抽烟,却不是因为难以排遣的痛楚,而是因为温暖与感动。 --- 文佳木以为找回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第二天早上,护士却打来电话告诉她,母亲已经去了。 “她的化疗效果是很好的,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再活几年完全没有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把她找回来之后,她的所有身体机能都在消退,而且速度很快,我们找不出原因,也不知道怎么抢救。很抱歉。” 医生满脸都是愧疚和疑惑。 文佳木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遗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母亲的脸颊像枯萎的老树,已凹陷干瘪,原本黑白交杂的头发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全白,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光了她的生命力。 她此刻的模样,与上一次自杀时何其相似?所以说,无论时光倒流多少次,命运总是无可改变的吗? 深深的恐惧和哀恸扼住了文佳木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她连忙跑进洗漱间,蹲在马桶前大吐特吐。这不是因为看见尸体感到恶心,而是因为悲伤太浓,无法消化。 痛苦的感觉让文佳木连哭都哭不出来。她回到病床边,趴伏在母亲枯槁的身体上,紧紧将她抱住,像一只濒死的困兽,哽咽着喘息。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弥陀佛,文施主,你母亲在山上留下了遗物,烦请你亲手去取。如果现在不去取,它们会消失。” “什么遗物?”文佳木回过头,近乎于麻木地看着不知怎么找过来的老和尚。 叶淮琰提着许多营养品站在老和尚身后。他本是来探望赵红静的,却没料会收到这样的噩耗。 “我让我的助理来处理伯母的后事,我陪你上山拿东西。”他知道母亲的遗物对女儿意味着什么,于是马上拨打了几个电话。 两人再次来到佛陀山。 浓雾漫漫地涌上来,吞噬了起伏的山峦和苍翠的树木。老和尚指着隐没在浓雾中的石阶,缓缓说道:“你妈妈的遗物就在这条路上,需要你亲自把它们捡起来。” “我妈妈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文佳木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人生读档中 第58节 她站在这条路上,竟然会感到恐惧。母亲三步一跪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前方,让她的心为之感到疼痛。 “你上去就知道了。”老和尚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浓雾中。 叶淮琰用宽大的手掌覆住文佳木的脊背,轻声道:“走吧,我陪你。” 文佳木这才踏上石阶,慢慢走了一段路。忽然,一抹莹白的微光在灰色的石面上闪烁,像极了夏夜的萤火虫。 文佳木快走几步,朝这抹微光伸出手。捏在指尖后她才发现,那竟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暗红的珠体里蕴藏着五彩的流光,璀璨,却不刺目。 “我刚才怎么没看见台阶上有这颗珠子。”叶淮琰疑惑地低语。 文佳木看了看这颗珠子,又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琉璃串珠,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加快速度朝石阶上跑去,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捡到一颗微微发亮的暗红琉璃珠。 然而如此璀璨的宝物,竟然只有她能看见,也只有她能碰触,叶先生离得很近,却无从发现。 不知不觉,文佳木已经捡起了数十颗琉璃珠。她用双手捧着它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观景台。 仅仅只是走到山顶,她就已经累得喘不上气,很难想象母亲是怎么跪上去的。 只有跟随母亲的步伐,做儿女的才会知道,母亲的一生过得有多么艰辛。她们可以为儿女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想到这里,文佳木捧着这些珠子瘫坐在台阶上,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老和尚早已在此处等着她了。 “把珠子放在这个木盒里吧,我会帮你把它们串起来。”老和尚的掌心里托着一个檀香木盒。 依言把珠子倒进木盒里时,文佳木的双手在颤抖。她红着眼眶,一字一顿地问道:“它们是不是,是不是我妈妈的血?” 老和尚闭上双眼,悠长叹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文佳木的眼眶里涌出一颗颗热泪,“你送给我的这个手链,是不是就是它们串成的?我妈妈为了这个,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求你告诉我,求求你!” 文佳木重重跪了下去,用力给老和尚磕头。叶淮琰连忙去拉她,又用手掌覆住她的脑门,避免她受伤。 老和尚依旧不答,只是低低叹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未曾提供任何讯息,但文佳木已猜到了。这些珠子就是母亲的鲜血凝成的,它们如今是散的,日后却会变成手链,由老和尚交到她手里。母亲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还不够明显吗? 是生命啊!是她原本还有几年可活的生命!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女儿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所以母亲的结局才最不可改变。 文佳木以为自己是为了拯救叶先生而存在的,可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却是因为母亲临终的遗愿。 世界上只有母亲会这样做!世界上也只有母亲才会给予如此沉重无私的一份爱。 母亲把自己的生命赠给了孩子,也会给了孩子一次次重生的力量。 “妈,妈,你在哪儿?你听得见吗?妈!我一点儿也不怨你了!妈,你回来!妈,妈……” 文佳木站起身,抬头仰望浓雾遍布的天空,泪水簌簌落下。 她一边旋转一边大声呼唤母亲,就仿佛那个人还在这世上。 看见几近崩溃的她,叶淮琰只得把她抱进怀里牢牢困住。 “别哭,你妈妈还在这里。看见你哭,她会伤心的。”叶淮琰附在女孩耳边柔声低语。 就在这时,乌云被一束阳光破开,煌煌的金光落在文佳木沾满泪水的脸上。 叶淮琰替她擦掉这些泪水,徐徐说道:“阳光照在脸上是不是很温暖。相信我,这是你妈妈在吻你。她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只要你还想着她,她就会一直在。她会陪着你,直到你长大,直到你坚强。” 这句劝慰,文佳木与叶先生初次相逢的时候也曾听他说过。 同样的话语,带着同样触动人心的力量。 不,他说的就是事实啊。母亲一直都在!她陪着自己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一次又一次地冲出绝境!文佳木握紧手腕上的琉璃珠,哭得泣不成声。然而与此同时,浓烈的幸福感却又从心间缓缓溢出。 她不是没人爱的孩子,她一直都被爱着。她的存在不是为了拯救谁,她早已被拯救了。 第67章 文佳木坐在台阶上哭了很久很久。 叶淮琰一直陪着她,不断用大手轻轻拍抚她的脊背。他没再说安慰的话,但他一直都在,这就是最好的安慰。 哭到太阳快落山了,文佳木才抹掉眼泪,走进寺庙里找老和尚说话。 叶淮琰站在观景台边,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却始终未曾点燃。山风卷着云雾向他吹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秋到浓时的一缕沁凉。 他回头看了看那座红墙灰瓦的古老寺庙,眉眼间全是化不开的担忧。母亲离世的痛苦,不知道文佳木何时才能走出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被困在抑郁的泥沼里是何等绝望而又窒息的感受。 在那样的泥沼里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大雄宝殿内,文佳木静静看着老和尚把那个木盒子供奉在佛像前,然后盘膝坐下,开始祷念经文。她听不懂经文的含义,却能感觉到它的宏大和神圣。 文佳木跪在老和尚身边,嗓音沙哑地问:“我会一直陷在这个循环里吗?有没有停止它的办法?” “你想让它停止吗?”老和尚闭目问道。 “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这些事没做完,我不能停止……” 文佳木思考了很久,然后表情恍惚地问道:“等我达成了心愿,循环就会停止吗?”只有半年寿命的她离开了循环很快就会死。可是如果一直待在这个循环里,她就可以永远活着。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所有心愿都达成,在半年寿命与永生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老和尚摇摇头,叹了一声,却没再说话。语言的点拨在这种时候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所谓的死亡循环,不过是无法消除的执念和不舍放下的魔障罢了。 “我能一直复活,是因为我妈妈的愿望吗?”文佳木嗓音颤抖地问。 老和尚依旧默默念经,不曾回答。 文佳木早已猜到答案,便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告知。她跪行几步,又焦急又渴盼地看着老和尚:“你知道我妈妈的愿望吗?” 许在心里的愿望真的会有人知道吗?可是她很想听!那是妈妈用生命许下的愿望啊! 老和尚睁开眼,悲悯地看着文佳木,叹息道:“她的愿望一直凝结在这串手链里,只要你诚心去听,就能听见。” “一直都在吗?要怎么听呢?”文佳木眼眶通红地看着这串暗光流转的手链。 老和尚再度闭上眼,吟诵经文。 于是文佳木知道了,自己再也不可能从老和尚这里问出更多答案。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去经历,去领悟。 她走出大雄宝殿,来到种植着一颗银杏树的庭院里。嫩黄色的扇形叶片被秋风卷着像雨点一般洒落,那悠悠扬扬、宛宛转转的凄美,叫文佳木心里酸涩。 这么美的景色,母亲再也看不见了。 她痴痴地看着这些叶片,然后抬起手腕,把那串琉璃珠贴在耳朵边,闭着眼睛去感受。 怎么才能听到母亲的遗愿呢?怎么才算是心诚呢? 叶片在空中飞旋,落入文佳木眼里却全都是母亲或微笑、或发怒、或疲惫的脸。过去的点点滴滴像潮水一般涌来,那些快乐的,痛苦的,艰难的,却又充满希望的记忆碎片,慢慢组合成母亲沧桑瘦弱,却又格外强大可靠的身影。 从今以后,我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这样一个突兀的念头,让文佳木哭出了声。 忽然,一道温柔的、缓慢的,充满虔诚意味的祈祷响在文佳木耳畔。 “菩萨,你听得见吗?我啊就是一个累赘。年轻的时候我不能陪在女儿身边照顾她。如今老了,我却又得了这种病拖累她。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是她真的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女儿。为了让我安心在外面工作,她从来不说自己过得不好。为了让我开心,她每一天都很用功读书。可是我从来没有夸奖过她。我怕她学坏,总是用最严厉的话批评她。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成才。 “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好好陪她,没有好好夸她,没有在她还小的时候多抱抱她。等她长大了,我想抱都抱不动了。我想抱,她也不让我抱了。我想抱,我也开不了这个口了。我真的好后悔! “看见新闻里那个公主往火坑里跳,她哭了。我问她哭什么,她说我不懂。菩萨啊,其实我懂,我都懂。别人只看见了火坑,可她看见了挣脱束缚的勇气和那条通往自由选择的人生路。她也想为自己活着,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还有一个拖累,那就是我啊! “只要我还在,她就别想走她自己选择的路。只要我还在,她就抛不下一切。只要我还在,她就束手束脚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我帮不上她任何忙。我一直在拖她的后腿。 “菩萨,反正我也没有几天可活了,你把我的寿命拿走吧!我想用这些寿命换我女儿一生平安顺遂。我想让她勇敢坚强,我想让她一往无前,我想让她尽全力去走自己的路,无论多么困难也不放弃。我想让她不要再为了爱别人,而忘了去爱她自己。我想让她痛痛快快地活一场!菩萨,我的心愿你听见了吗?” 没有人回答这份竭尽一切的呐喊。 那温柔的、缓慢的、虔诚的祈祷消失了。 “我听见了!妈妈,我听见了!”文佳木把这串被自己的体温捂热的链珠紧紧贴在耳边,嗓音颤抖地回应着。 眼泪又掉落了,怎么都止不住。她以为母亲一点儿也不理解自己,可是母亲懂得!她什么都懂!正是因为这样,她才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 “妈,你不是累赘!妈,你回来吧!妈,我需要你啊!”文佳木捂住脸,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叶淮琰闻听哭声立刻赶过来,紧紧把浑身颤抖的女孩抱住。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太过庞大的痛苦会压垮一个人。 “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只能这样说。 没有任何安慰可以改变死亡。 文佳木抱着叶先生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天光都暗了。 夜幕降临之后,两人来到山脚,坐进车里。 “还难受吗?”叶淮琰担忧地问。 文佳木红着眼眶点点头。 叶淮琰立刻俯身过去,叹息着把人搂进怀里。看着女孩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沾满泪珠的脆弱脸庞,他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是一个极需保护的女孩,可是他真的能保护好她吗?他有能力带她走出痛苦的深渊吗?当他自己也困在深渊里的时候? 叶淮琰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忽然很想用尼古丁来缓解此刻的焦虑。 察觉到叶先生不安的动作,文佳木忽然停止了无声无息的哭泣。她差点忘了,叶先生患有抑郁症,他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的负面情绪。如果把他当成浮木,其结果只会把他拖进更黑暗的绝境。 不可以啊!文佳木你快点振作起来! 眼角落下最后两滴泪珠,文佳木飞快把自己湿漉漉的脸庞埋在叶先生怀里蹭了蹭,然后坐直了身体。 “我好了。”她猝不及防地说道。 “什么?”叶淮琰愣住了。 刚才还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眨眼间就说自己好了,这样的话真的没有一点可信度。 文佳木揉揉眼睛,擦擦鼻子,更为轻快地说道:“我已经好了。” “你不要逞强。”叶淮琰把女孩重新拉回自己怀中。 文佳木趴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双手轻轻贴着他的心脏,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躺在婴儿床上的婴儿可以过得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而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却总是各种狼狈,各种不堪吗?” “为什么?”叶淮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在了啊。因为母亲已经走了,所以再也没有人会任劳任怨、耐心细致地照顾他们。所谓老人,其实是一群失去母亲的孩子。可是我的母亲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不会离开我。我不会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 文佳木撑着叶先生的胸膛直起腰,看着手腕上的琉璃珠说道:“我母亲会永远存在的。她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人生读档中 第59节 话音刚落,她就绽开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她的本意是宽慰叶先生,可是说到最后,她真的把自己宽慰了。 母亲没走。母亲以另一种方式永永远远地陪在她身边。 文佳木胡乱抹了一把脸,更为轻松地笑了:“叶先生,我真的好了。我们回去吧。” 叶淮琰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孩,确定她的笑容没有一点勉强,眼瞳里也无一丝阴霾才点燃了发动机。 开车前行的时候,他频频去看女孩的侧脸,而女孩总会第一时间感应到,并回以灿烂阳光的笑容。她从失去母亲的痛苦里完完全全走出来了,采用的方法或许是一种自我欺骗,但她的确是走出来了。 她比他想象得更坚强,也更勇敢。 这个瘦弱的,单薄的,仿佛经受不了半点风雨的小身影,此刻在叶淮琰的眼里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芒。 她真的好温暖。 第68章 文佳木让叶先生把自己送到殡仪馆,她晚上要为母亲守灵。 忙碌了一整天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通知姥姥。这样的消息对姥姥来说会不会太突然了?万一她承受不了心脏病发作该怎么办? 文佳木坐在灵堂里,拿着手机左右为难。最终她还是先拨通了舅舅、舅妈、表哥、表姐的电话。 结果她也早已预料到了,除了表姐安慰了几句,说马上过来,舅舅、舅妈、表哥都没搭理。 “这么快就病死了?那你给她治病没花多少钱吧?你妈的银行卡呢?还剩多少余额?她死了我们也可以继承遗产的。你等着,我们明天就过来。”孙淑芳兴奋地说道。 “舅妈你现在就过来吧。”文佳木装出急切的样子,“我妈卡里的钱我全都用完了,殡仪馆让我交四万块丧葬费,我交不出。你来的时候带四万块钱过来。对了,我还借了我同学的钱,你帮我——” 信道那头忽然就没有声音了。孙淑芳不等文佳木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面对这样一幅丑陋的嘴脸,文佳木只是平静地摇摇头,苦涩一笑。她思忖半晌,终究还是以短信的方式,慢慢地,循序渐进地把母亲死亡的消息告知了姥姥。因为她知道,母亲一定想要再见她的母亲一面。 把脸颊贴在手腕上,默默感受琉璃珠的温度,文佳木不再觉得悲伤或孤单。 母亲一直都在。 她会永远陪着自己…… --- 凌晨两点半,叶淮琰无声无息推开客厅的门。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叶繁坐在落地窗边,语气冰冷地问。她没有开灯,苍白的脸庞一半沐浴在月光中,一半藏在阴影里。 给晚归的叶淮琰留一盏温暖的灯?她才不会干那种事呢! “文佳木的母亲死了。”叶淮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打开一盏壁灯。 屋子里依然昏暗,却不再显得寂寥清冷。 叶繁颇感意外地“啊”了一声,所有挖苦的、讽刺的、伤人的话,全都堵在喉头。 叶淮琰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妹妹对面,漆黑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缓缓说道:“繁繁,对不起。” “你只会说这一句吗?对不起有用的话,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叶淮琰,我永远不会对你说‘没关系’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叶繁用极为压抑的语气说出这段饱含怨恨的话。 她安静下来,然后默默等待。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叶淮琰就会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而她黑暗的心会产生病态的快意。 但今天的一切却超出了她的掌控。 叶淮琰未曾像往日那般皱紧眉头,沉下脸色,显露出无法排解的负罪和愧疚。 他依然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妹妹,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不过没关系,你不原谅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对你好,照顾你。如果伤害我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你可以尽情地伤害我。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会停止伤害我自己。” 叶淮琰摸出衣兜里的一包香烟,把它捏扁,揉碎,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这种麻醉自我的东西,他再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你发生什么事了?”叶繁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 她的心忽然砰砰乱跳起来,一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慌感让她失去了以往的傲慢和肆意。 叶淮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通了。” 他垂下眼睫,在脑海中勾勒女孩沾满泪水的脆弱脸庞,叹息道:“我想明白一件事。一个破碎的我,不可能去拥抱甚至保护我想爱的人。我必须把自己黏合起来,变成一个完整的我。我必须有能力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给予她帮助。我要从过去走出来。” “不!你不可以!你不能——”抛下我! 厉声嘶喊的叶繁及时吞掉了最后三个字。她绝不会在叶淮琰面前显露出对他的依恋和不舍。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苍白的手背浮出许多狰狞的青色血管。无人知晓她此刻的慌乱和恐惧。 叶淮琰轻轻覆住她冰冷的手,坚定道:“我可以。像飞蛾一样,人也有趋光性。当黑暗中出现一缕光,追逐是人类的本能。我也是人,我无法抗拒这种本能。很晚了,去睡吧。今天晚上月色很好,明天会出太阳。” 叶淮琰拍了拍妹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想爱的人是文佳木吗?你追的那缕光,也是她吗?”叶繁语气尖锐地质问。 叶淮琰并未回答,只是默默把她送回了房间。 --- 文佳木在朋友圈发了讣告,许多亲友闻讯赶来了殡仪馆。 崔松菊到底还是接受了女儿的死亡,只是精神不太好,正满脸哀伤地坐在一旁发愣。赵菲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适时说几句安慰的话。 文佳木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大家把礼金塞给她,都被她拒绝了。 叶先生早上要开会,与她约好下午过来,但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叶繁竟然来了。 她让钱心蕊把自己推到灵堂前,认真拜了三拜,并给赵红静上了三炷香。她打量文佳木的眼神十分古怪,仿佛带着怨恨,却又透着一些无助。 当文佳木以为她要说几句风凉话时,她竟默默挪到一旁,待在灵堂里不走了。 “你是干嘛来的?”文佳木小声询问。 “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叶繁勾起唇角冷笑,末了摆手吩咐:“给我弄一盘瓜子过来。” 文佳木苦恼地直按眉心,却还是乖乖给她端来一盘瓜子。 过了一会儿,一群年轻人结伴走进灵堂,他们是文佳木的大学同学。打头的宋慧穿着一套香奈儿套裙,手里提着一个古驰包,脚下还踩着一双普拉达高跟鞋。要置办这么一套行头,少说也要好几万。 文佳木上下打量她,眸子里露出深思的神色。 宋慧揉了揉没有泪水的眼睛,假情假意地说道:“木木,我们来送伯母了,你别太伤心。” 文佳木只跟李远帆单独提了分手,没找她的麻烦,所以她乐得在人前维持自己的好闺蜜形象。 几个女同学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言辞间却再也没有以前的亲密。她们也在打量文佳木,而且眼神里透着陌生和不赞同。 与文佳木感情最要好的周丽丽欲言又止,然后斜着眼睛看了看隐藏在人群后面的李远帆。 文佳木意识到情况不对,正想把周丽丽拉到一旁悄悄询问几句,一名心直口快的男同学就用嘲讽的语气问道:“文佳木,叶淮琰呢?他不是你男朋友吗?你妈死了他怎么没来?” 正在嗑瓜子的叶繁立刻看向那个男生,眼眸里闪烁着精光。 “叶先生不是我男朋友。”文佳木立刻说道。 “你不是为了他和远帆分手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是男朋友了?你妈都死了,他怎么没过来?文佳木,你老实说,叶淮琰是不是根本不承认你们的关系?你说你这是何苦。你跟远帆原本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下场。这么重要的时刻,叶淮琰不来,反倒是远帆集结了我们这些同学来送你妈最后一程。你和远帆在一起三年了吧?三年的感情还比不上跟叶淮琰在一起三天? 远帆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给他戴绿帽子?文佳木,我们是真的没想到你也是那种只看钱的女人。不过算了,大家很快就要毕业了,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吧。我们都是远帆的好兄弟,我们真的为他不值。” 这位同学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文佳木手里,用隐忍愤怒的语气说道:“这是远帆给你的礼金,总共六千。他没有工作,你体谅体谅吧。你看看,在这个时候,除了他谁还会这么帮你。” 宋慧也把一个红包塞进文佳木手里,小声说道:“这个是我们所有人为你凑的礼金,总共三千八。” 文佳木一手拿着一个红包,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视这些同学,而他们回以她的只有怀疑、愤怒和责怪。 李远帆叹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很颓废的样子。 文佳木盯着他,说道:“李远帆和宋慧——” “远帆和宋慧根本没什么。他早就跟我们解释清楚了。你不要拿这种没影儿的事来当借口。爱钱就爱钱,装什么受害者?”另一名脾气火爆的男同学不屑地说道。 然而抬头看见赵红静的遗像时,他又尴尬地撇开头,露出了懊悔的神色。 说好了今天不在文佳木面前提这事。但是看见李远帆拿出的六千块,他们真的忍不住。文佳木这次太过分了!谁能想到最老实淳朴的她竟然会为了钱干出这种见异思迁的事。 “你别以为叶淮琰开后门让你进叶氏,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龙头企业竞争压力很大,没有真本事,你早晚会被踢出来。他只是跟你玩玩,你还当真了。”又有一名男同学讥笑着刺了文佳木一句。 他们都是男人,最讨厌的事莫过于女朋友给自己戴绿帽子。而且女朋友出轨的对象还是一个富二代,更是让他们恶心得想吐。 文佳木真的被这些人惹怒了。再怎么样,这些人也不能在她母亲的葬礼上这么闹! 当她想把手里的两个红包分别砸到宋慧和李远帆的头上时,只听身后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文佳木连忙回头去看,迎面却被砸了很多瓜子儿。 “文佳木,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哥的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我的保姆吗?”叶繁掀翻了盛放瓜子的果盘,拍拍手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满脸讥讽地问。 她狠狠砸过来的瓜子在文佳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许多微红的印记。 “保姆?”宋慧立刻抓住这个关键词高喊一声,然后她布满嫉恨的眼里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搞了半天,文佳木是在说谎啊!她只是叶家的保姆?哈哈哈,这可太丢脸了! 第69章 灵堂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叶繁自己推着轮椅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文佳木告诉你们她在叶氏工作?” “是啊!”宋慧立刻点头,并马上朝文佳木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李远帆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也露出轻蔑的表情。他没想到文佳木竟然是这种人,物质、现实、爱说谎,还放荡。跟她分了手,如今想来真是一种幸运。 周丽丽纠正道:“不是的!木木根本没说过她在叶氏工作!这话是叶淮琰自己说的!” “其实为谁工作真的不重要。文佳木很孝顺的,她付不起她妈妈的医疗费,只好来我家给我当保姆。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少能像她这么吃苦耐劳。”叶繁明褒暗贬了一句。 是啊,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都去企业打工了,谁会当保姆呢? 叶繁斜着眼睛去瞟文佳木,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露出了痛苦难堪的表情,却发现对方缓缓拿出手机,翻找着什么资料。她眉目低垂,表情沉静,动作也是从容不迫的。 人生读档中 第60节 崔松菊听见动静走过来,心疼地说道:“当保姆也是一份正经工作。你们不要瞧不起我家木木。” 赵菲撸起袖子,准备把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八婆扯过来挠个满脸开花。他妈的,姑母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这么闹,活该挨打! 文佳木却冲姥姥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地说道:“我没在叶氏工作,我也不是叶先生的女朋友。我从头到尾就只是叶繁的保姆。” 宋慧捂住嘴嗤笑了一声。 其余同学也都显现出反感的神色。 “文佳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荣了?”性格耿直的那名男同学用不敢苟同的目光上下审视着文佳木。 “我从来没说过我在叶氏工作,我也没说过我是叶先生的女朋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得知母亲患了癌症时,李远帆,你的电话我始终打不通。当我为母亲的医药费发愁,甚至绝望到站在桥上想自杀时,李远帆,你正和宋慧在外面开房。当我为了照顾母亲和叶繁两头奔波,精疲力尽时,李远帆,你打来电话让我帮你做毕业设计。” 文佳木把手机屏幕亮给站在一起的几名女同学,问道:“你们说李远帆对我到底好不好?” 这几位女同学看见屏幕上的照片,顿时露出既惊讶又气愤的表情。 然后,文佳木又把手机屏幕亮给站在一起的几名男同学,问道:“你们说这样的男朋友我到底要不要分手?” 几名男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照片。 最后,文佳木把手机屏幕亮给李远帆和宋慧,冷笑道:“你们说我是不是见钱眼开,贪慕虚荣?” 李远帆愤怒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宋慧尖叫着扑上去,想抢夺手机删除照片,却被狞笑着的赵菲一脚踹开。从小就在街上混的她,打架可是专业的。 只见文佳木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一张过于露骨的亲密照片,照片里相拥接吻的两个人正是口口声声说他们清白无辜的李远帆和宋慧。 上次检查李远帆手机的时候,文佳木就已经偷偷把这张照片发到自己的微信里了。她防备的正是这一刻。 刚才还义愤填膺地帮李远帆讨公道的那几个男同学此刻的表情简直像吃了屎。 母亲得了癌症,男朋友不在。母亲没钱治病自己急得想自杀,男朋友在和闺蜜开房。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会气得想杀人。 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的那个人其实一直是文佳木。她也没有和什么富二代搅合在一起。为了给母亲治病,她甚至愿意放弃考研的机会,去给别人当保姆。 她有什么错? 这也叫见钱眼开、贪慕虚荣? 有这样的男朋友,她不分手还等着干什么啊?犯贱吗?几名男同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便下意识地远离了李远帆和宋慧两人。 几名女同学更为感同身受,这会儿气得肺都快炸了,指着两人就是一顿臭骂。 文佳木从红包里抽出那六千块,继续说道:“现在我妈死了,李远帆你送这几个臭钱过来是想证明什么?和宋慧搞到一起的时候你就已经证明了,你是世界上最下贱的男人!这六千块你拿回去和宋慧开房吧,毕竟你还是学生,存点钱不容易。” 她手一扬便把那六千块洒在了李远帆青白交加的脸上。 捂着疼痛不已的肚子的宋慧躲在李远帆身后,慌乱地左看右看。大家投过来的鄙夷目光让她羞耻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恼羞成怒的李远帆冲上去就想狠狠打文佳木一拳,手腕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 “说文佳木在叶氏工作的人是我,因为我希望能为她保留一些尊严。”忽然出现的叶淮琰徐徐说道:“说文佳木是我女朋友的人也是我,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好发现了你和这个女人出轨,我想帮她挽回一些颜面。你们误会的一切,都是我亲口说的。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他环顾众人,目光犀利。 大家怎么敢说满意?到了这会儿他们才渐渐想明白,他们本就没有资格掺和这件事,更不能在别人母亲的葬礼上这么闹。 愧疚的情绪让大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更有几个人围上前拉扯李远帆,劝他快走。 叶淮琰是李远帆惹不起的人。他在业界放一句话,李远帆连工作都不好找。 李远帆怨愤不甘地瞪了文佳木一眼,这才拉着宋慧离开。 文佳木却拿出手机,开了免提,给李远帆的母亲打去电话:“阿姨你好,我是文佳木,你应该听说过我吧?我和李远帆分手了。” 李远帆猛然回头看向她,然后发疯一般冲过来,口中嘶吼着:“文佳木你怎么会有我妈的电话号码?你他妈快把电话给我挂掉!” 叶淮琰马上拦住这个异常激愤的人。 宋慧疑惑地看着文佳木,搞不明白她干嘛要给李远帆的妈妈打电话。分手就分手呗,告家长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以为李远帆的妈妈会舍不得她这个儿媳妇吗? 话筒里,一道刺耳的尖利嗓音快速说道:“什么?你刚借了我们家十万块就要和远帆分手?你是骗钱来的吧?你现在马上把那十万块打过来,不然我就跑到你们学校去闹,让你毕不了业!” 在叶淮琰手里猛烈挣扎的李远帆露出恐惧的神色。 文佳木看了看这个早已背叛过自己一次的男人,徐徐说道:“阿姨,我根本没找李远帆借过钱。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不需要再给她筹手术费。他以我的名义从你那里借走十万块对不对?我发现他给他的新女友买了香奈儿的套裙,古驰的包,普拉达的鞋。这些东西加起来差不多要几万块。阿姨,你要不去找他新女友问问吧。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来的几万块去买这些高消费的东西。” “他新女友是谁?”李母粗重地喘息着。 “他新女友叫宋慧,我们都是一个班的。阿姨你要找她就马上过来,她身上还穿着你家的十万块呢。等会儿你来得晚了,这些东西她会藏起来的。” 上一次,李母也曾跑到学校,揪住文佳木的衣领非要她马上还十万。那时候李远帆借给文佳木两万,她对这个人还是心存感激的,虽然疑惑于数字对不上,却也说很快就还。 后来李母被李远帆带走,安抚好了,李远帆就跑回来,说母亲把借钱的数字弄错了。 年轻单纯的文佳木不会想那么多,可是经历过数次死亡的文佳木一看见宋慧的满身名牌便想到了这笔根本对不上数的借款。 一个大学生哪来的钱买奢侈品?只能是家里给的。可是无缘无故,家里怎么会给这么多钱?除非是骗来的。 想到这里,文佳木软了语气,真心实意地说道:“阿姨,谢谢你愿意借给我这么多钱。虽然这笔钱我没拿,但是你的心意我领了。” 上一次,她只觉得李母脾气坏,为人又小气,才借了一个月的钱就急急忙忙跑到学校来催债。可是如今再看,她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儿子哀求了几句,她就愿意把十万块借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她的人品绝对不坏。 原来很多善意曾包裹在尖锐的壳子里,只有心诚的人才能看见。文佳木轻轻叹息,感觉自己又学到了。 “谢谢你阿姨,真的很谢谢你。希望你能追回损失。”文佳木再三道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李远帆停止了挣扎,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大吵大闹。他用指头点了点文佳木的鼻子,似乎想狠狠骂几句,却完全找不到词汇,只能用狰狞的面孔来虚张声势。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上哪儿去把那十万块找回来? 除了给宋慧买奢侈品,剩下的钱全让他充进游戏账号了。他是成年人,游戏公司不给退的。 宋慧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的名牌,事不关己的表情终于裂开了。 她尖声喊道:“这些东西不是我让李远帆买的!都是他自愿送的!” “贱人,明明是你哭着喊着让我给你买名牌。你说文佳木找了个富二代男朋友,我们绝对不能输给她。要不是你挑唆,我也不会想到去骗我妈的钱!你现在不承认了是吗?你把身上的衣服全都给我脱下来!” 李远帆冲上去就想扒宋慧的衣服,宋慧抡起包包还击。两人越闹越难看。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原来真正见钱眼开、贪慕虚荣的人是他们两个。 “够了,你们要闹出去闹,别打扰伯母。”叶淮琰招手唤来保安,把狼狈不堪的两人撵出去。 “没事了。我给伯母买了一些花,我叫人送进来。”然后叶淮琰走向文佳木,轻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脊背。 一群人抬着一个个由盛放的白菊花堆砌而成的硕大花篮走进来,把原本简陋的灵堂装点得万分隆重。 谁说叶淮琰缺席了这个重要的场合?只要文佳木有需要,他就会出现在她身边。 第70章 李远帆和宋慧被保安赶出灵堂之后,一群大学同学才纷纷围拢过来向文佳木道歉。 文佳木摇摇头,语气很平静:“其实无论你们怎么看待我,又怎么解读这件事,我都无所谓。我只想澄清一点,叶先生对我只有帮助,没有任何一点不好的心思。希望你们回学校之后帮忙解释一下。谢谢。” 她弯下腰,深深鞠躬。她可以忍受别人的侮辱,却无法忍受叶先生被诽谤,被非议。 叶淮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听着她真诚的话语,眼眸里溢出一丝温热酸胀的潮意。 叶繁操控轮椅碾压地上的瓜子,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却也算不上差。不知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钱心蕊,嘲讽道:“告诉你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你彻底没戏了。” 钱心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俯下身低语:“那你就再帮我努把力啊,比如把叶淮琰灌醉,弄到我的床上去怎么样?如果我怀孕了,以叶淮琰的人品,他不会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吧?” 叶繁眼睛眯了眯,似乎也在笑,握着轮子的双手却浮出一条条狰狞的青筋。 钱心蕊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显得很亲昵,眼眸里却溢出宛若爱抚小猫小狗般的逗弄之意。 两人暗中交锋的时候,文佳木的同学们正在不断道歉,然后走到灵堂前给赵红静的遗像鞠躬。 文佳木把三千八的红包交给周丽丽,让她帮忙退给大家。 赵菲蹲在地上飞快捡起那六千块,然后偷摸地藏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文佳木去翻她的口袋,她就去擒文佳木的胳膊,姐妹俩扯来扯去,谁也不让谁。最终还是崔松菊走过去,轻而易举地从孙女儿口袋里找出那六千块,还给了周丽丽。 “那个人的钱我们不要。”崔松菊十分硬气。 “为什么不要啊!是他对不起木木,我们拿点精神损失费怎么了?”赵菲不满地噘嘴,却到底还是妥协了。 周丽丽等人带着钱,满怀愧疚地走了。 叶繁忽然捂住额头说自己不舒服,让叶淮琰马上送自己去医院。叶淮琰正为难,文佳木已走过去,主动把叶繁推到外面,又让叶先生陪着一起去。 她一直都知道,在叶先生心里,叶繁是等同于他生命一般的存在。 --- 三人离开之后,灵堂里陆陆续续又来了赵红静的一些朋友。 临到傍晚,偌大的灵堂终于安静了。插在灵前的三炷香已燃到尽头,正徐徐飘散着青烟,一股令人心神沉浸,却也倍感哀伤的香木气息在空中弥漫。 崔松菊抽出三炷新香说道:“赶紧把你妈灵前的香续上,不能等烧灭了再换,那样不好。” 文佳木立刻点燃三炷香,轻轻插在香炉里。 “我爸我妈怎么还没来?他们真的不送姑妈最后一程了?”赵菲附在奶奶耳边低声询问。 崔松菊抿紧唇瓣摇头,一脸的不悦。 说曹操曹操就到,赵菲这边话音刚落,赵斌、赵博涛、孙淑芳就从外面走进来,入门之后既不给遗像鞠躬,也不烧香供奉,直奔放置瓜子水果的长桌而去。 “礼金呢?文佳木,你收的礼金在哪里?”孙淑芳嗓音尖利地问。 赵斌和赵博涛弯腰弓背,仔细往桌洞里看,又把桌上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崔松菊一下就恼了,站起来跺着拐杖怒吼:“木木根本没收礼金,你们不是来吊唁的,是来抢钱的吧?你们还是不是人?红静不需要你们这些畜生送,你们赶紧滚!” 崔松菊迈着小碎步快速走上前,连连挥手:“滚滚滚!我看见你们就来气!” 就在这时,赵博涛扬手掀翻长桌,让瓜子、水果和盘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这还不算完。 他从后腰抽出一根钢管,对着花篮、凳子、桌子、花圈等东西就是一通乱砸,一边砸一边恶狠狠地喊:“文佳木,你还欠我五千块钱呢,你该不会是忘了吧?你害得我连续被警察抓了两次,这两笔精神损失费你也得给吧?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拿不出五万块,我让你连丧事都办不成!” 殡仪馆的保安听见动静跑来查看,又被赵博涛胡乱挥舞的钢管吓得不敢靠近。 人生读档中 第61节 崔松菊连声骂他畜生,他也不理。 赵菲想踹他几脚,被他举着钢管追打。 赵斌和孙淑芳也在帮忙砸灵堂里的东西,好好的一个葬礼就这么被毁了。 香炉里的三炷香插得有点歪,文佳木极有耐心地把它们抚正。在她身后是一片混乱和喧嚣,也是危险在逼近,贪婪在发酵。 本该最愤怒,最焦急的人是她,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比谁都更为平静。 “木木你愣在那里干嘛?快来帮忙啊!”被钢管打到脑袋的赵菲痛得大叫。 文佳木却默默搬来一把梯子,把悬挂在墙上的遗像取了下来。 “木木你干什么?你真的不办葬礼了?姥姥帮你报警抓这些人,葬礼不能不办啊!”崔松菊哽咽着喊。 文佳木抱着遗像下到地面,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赵博涛,你来。” 赵博涛停止了对赵菲的追打,跑到文佳木跟前。 文佳木举起手里的遗像,淡淡说道:“你打,有本事你把这个也打算。你不打,你今天就是没种!”她漆黑眼眸里燃起冥火般诡谲的光,落在人身上冰寒入骨。 赵博涛与遗像中黑白色的姑母对视,末了又与站得笔直的文佳木对视。遗像往往会带给人阴森的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活着的文佳木比死了的姑母更阴森。 她的眼眸很平静,却又仿佛隐藏着什么极为可怕疯狂的东西。 已经高高举起钢管的赵博涛僵立不动了。 崔松菊焦急地喊:“你不能打你姑妈的遗像啊!” “儿子你打啊!你怕她干什么!今天不把钱给我们,我们就掀了这个破地方!”孙淑芳和赵斌一边挑唆一边冲上来,想亲手砸了遗像。 在外面混久了,赵博涛对危险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他缓慢地放下钢管,啐道:“文佳木,看在姑妈的面子上,我放过你这一回!但是这五万块我一定会找你来拿!” 文佳木用一个响亮的,用尽了全力的巴掌回应他。 赵博涛的脑袋被打歪,鼻子和嘴角同时流出鲜血。 他再度举起钢管,凶狠地呵骂:“艹你妈的,文佳木你找死!” 回应他的是更为响亮用力的一个巴掌。 短短几秒钟,赵博涛的脸颊就肿了一边。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便狰狞地笑了,接下来,他要把文佳木打到鼻青脸肿跪地求饶。 然而一句冷冷冰冰的话却把他,连同冲上来准备开撕的赵斌和孙淑芳都冻结在原地:“赵博涛,你应该感到庆幸你刚才放下了钢管。知道吗?我爸死了,我妈也死了,我现在是个孤儿,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我妈的遗像碎了,我会用这些碎玻璃割断你的喉咙!还有你们两个,我要带你们一起下去找我爸妈团聚,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了人,我给你们偿命!你们死了,姥姥一个人过得还轻松些,我给姥姥减轻负担,我乐意得很!” 文佳木咧开嘴笑了,原本秀丽的脸庞此刻却显现出神经质般的疯狂。 一种冰寒彻骨的恨意,从她的一字一句中彰显。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从她不断闪烁的眼眸里流泻。 她举起遗像,厉声催促:“赵博涛,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刚才还怒火中烧的赵博涛这会儿却脸色苍白连连后退。他见过形形色色的赌徒,自然也就知道当一个人绝望到极点想报复社会时是什么模样。 这样的人是最不能招惹的,因为他们什么事都敢做! 吓退了赵博涛,文佳木又把遗像举到舅舅和舅妈面前,近乎于疯狂地喊:“他不砸,你们砸!来啊!我站着让你们砸!这里是殡仪馆,什么都有,我帮你们把棺材买好行不行?来砸啊!砸啊!” 她一边说,一边把冰冷的遗像怼到赵斌和孙淑芳脸上。 赵斌和孙淑芳相互搀扶着慢慢往后退,退到一定距离掉头就跑。趋利避害、欺软怕硬是他们最厉害的功夫。他们如何看不出文佳木已经疯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惹了一个疯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见爸妈跑了,赵博涛把手里的钢管一扔,也跑了。 灵堂里只剩下文佳木呼哧呼哧的粗喘。 崔松菊颤巍巍地喊了一句:“木木,你别想不开呀!你妈妈去了,姥姥还在呢!” 上一秒还暴怒得宛如一只母狮子的文佳木,下一秒却露出温温柔柔的笑容,语气也软和极了:“姥姥我没事,我吓他们的。” 她无比珍惜地擦了擦母亲的遗像,然后又把它挂回了墙上。 赵菲帮忙扶着梯子,感叹道:“木木,你演技看涨啊!” 文佳木摇头笑了笑,又擦了擦母亲的遗像,这才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刚落到地上她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方姨发来的。 【木木,今天是周末,小谦从学校回来了。我不是跟你说好了吗,让你来给他补习功课,你怎么还不来?上次让你搬沙发你也不搬,你最近在搞什么?】 字里行间全是颐指气使和埋怨。 文佳木刚柔软下来的表情顷刻间又变得无比冷硬,回复道:【我妈妈过世了,我在殡仪馆。】 方姨很久没回话,过了好几分钟才不情不愿地问:【在哪个殡仪馆啊?要不我过来看看?】 【你来吧。】文佳木咧咧嘴,再次浮现出病态的微笑。 妈妈离开了,架设在她身上的枷锁解开了,拴住她理智的绳索似乎也断裂了。为了保护爱着的这些人,她愿意做一些疯狂的事。 第71章 知道方姨等会儿就到,文佳木便把姥姥劝走了。晚上没什么人,她一个人守着灵堂就行。 上车的时候崔松菊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没问题。”文佳木笑着摆手。 赵菲撇嘴道:“她不行谁行啊?她现在彪得很,连赵博涛都不敢惹她。” 这个表妹真的变了很多,难道死了妈真能让人成长? 胡思乱想中,计程车开走了,文佳木站在门口望了很久,这才慢慢回到灵堂,稍微收拾一下满地狼藉。 叶先生送来的花被砸坏了很多,明天他看见了会询问原因吧?该怎么解释呢?找花店预定几个一模一样的摆上吧。文佳木俯身去看花篮上印刻的商标,心里盘算着各种杂事。 等灵堂收拾干净,外面也传来了脚步声。大老远赶来的方姨脸上还残留着不耐烦的表情,黄浊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宾客,于是又露出不屑的神色。 儿子是走读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才不想给赵红静吊唁呢。死了都没人守灵,混得真差啊! “木木,你节哀顺变。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着。” 方姨把一个红包递过去,文佳木捏住红包的一个角,往外抽了抽,方姨却加重力道捏住另一个角,竟是不愿把钱给出去。 方姨十分了解文佳木的性格,知道对方一定不会要自己的钱,所以根本没往里面塞东西。发觉文佳木是真的想把红包抽走时,她脸上虚假客套的笑容都有些变形了。 文佳木猛地用力,抽走了红包,然后当着方姨的面打开。 方姨微笑上扬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 文佳木垂眸看了看,又抬眸盯住方姨的脸。 “这就是你的心意?”她箍住红包的口子,使其鼓起,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一片空荡荡,这的确就是方姨的心意。只可惜文佳木直到现在才发现。 方姨的脸挂不住了,讪笑道:“哎呀,出门的时候我走得太急,拿错红包了!我明明记得往里面塞了五千块的!” “五千块很厚吧?拿了一个空红包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吧?”文佳木无情戳穿了方姨的谎言。 不等对方想出更多荒谬的借口,她讽刺道:“拿错了没关系,你现在给吧。有现金给现金,没现金转账。”她打开收款二维码,明晃晃地摊开在方姨面前。 方姨这下算是骑虎难下了。 她向来抠门,让她给文佳木五千块,比割了她大腿肉还难受。她捂紧手机,既不开口解释,也不愿转账,只是渐渐泪湿了眼睛,哽咽道:“木木,我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小谦,日子过得很不容易。我的经济状况你也是知道的。” 这一招对付心软的文佳木见效最快。 然而文佳木却再也无法同情这个女人。 她淡淡开口:“你跟我来。” 方姨不明就里地跟过去,绕到灵堂后面,进入一个昏暗冰冷的房间,来到一口棺材前。 文佳木用殡仪馆给的钥匙把房门反锁。 看见棺材,方姨吓得惊呼了一声,听见房门落锁的咔哒声,又是一阵粗喘。她猛然回头看向文佳木,虚弱地质问:“你想干什么?” 文佳木打开棺材盖,露出母亲布满死气的脸。哪怕殡仪馆的化妆师极力修饰妆点,这张脸庞也始终无法丰盈起来。她永远都是疲惫的,憔悴的,枯槁的,干瘦的。 文佳木垂眸凝视这张脸,徐徐说道:“你过得不容易?你来看看我妈,你说说你和她谁过得不容易。你有她这么多的白头发吗?你有她这么多的皱纹吗?你有她这样的消瘦憔悴吗?她挣了钱会接济你,我挣了钱也会接济你,你把我们给的钱花到哪儿去了?” 方姨连连后退,直至退到墙根处。 她把自己紧紧贴在墙面上,喘着大气说道:“文佳木,你妈不是我害死的吧?你拿我出什么气?你们的确经常接济我,可是我家老陆在的时候,他接济你们的只会更多。这是你们欠我家老陆的!” 文佳木被这些狼心狗肺的话点燃了仇恨的火焰。她走过去,揪住方姨的头发,把对方拖拽到棺材边。 她用力往下按压,迫使方姨的脸贴近母亲死寂的脸,咬牙切齿地低吼:“陆行接济我们是因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因为他指使别人杀了我爸!他是个谋杀犯!他给再多钱也赎不清他的罪!” 听见这些话,一边挣扎一边咒骂的方姨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个逼仄森冷的房间里只余下文佳木一声接一声的粗重喘息,这喘息像一只负伤的猛兽。 方姨侧着眼睛去看文佳木,惊恐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陆行指使别人杀了我爸?知道他后来一直被那个杀手勒索?知道他死了,你也成了被勒索的对象?知道你拿我的钱,去养杀了我爸的凶手?方芳,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你他妈真恶心!你烂到家了!” 文佳木死死盯着方姨越来越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方姨还在愣神当中,脑袋就被忽然摁了下去,离赵红静冰冷僵硬的脸只差一厘米就会贴上。 “不要!你快放开我!”与死人脸贴脸的经历实在是太恐怖了,再加上丈夫的罪恶被揭穿,方姨的心理承受能力已达到极限。 她眼眶里流出眼泪,忏悔道:“木木我错了,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妈磕头,我错了!” 她以为自己还要哭求很久才会被文佳木放开,然而下一秒,文佳木就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离了棺材。 “别把你那肮脏的眼泪掉在我妈脸上,她也会觉得恶心!”这句话里隐含的刻骨仇恨让方姨胆寒。 室内响起了抽噎声,然后又变成了哭嚎。吓破了胆的方姨一直在哭,而文佳木却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我爸爸死之前留下了一些证据,前几天被我找到了。然后我派人跟踪你,知道了你被勒索的事。我要报警,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谦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文佳木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威胁到一位母亲。无论何时何地,孩子永远是母亲的软肋。 果然,哭得正起劲的方姨立刻露出恐惧至极的表情,然后扑上去抱住文佳木的胳膊,哀求道:“木木,木木,我求你千万别报警!我求求你!小谦考上了重点中学,以后还要考重点高中和大学,他一定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爸爸!木木,我把你和你妈给的钱全部还你,我卖房子卖车子也还给你!求你不要报警啊!” 到了这会儿,方姨的哭声中才夹杂了真正的悔意。 文佳木推开她,平静地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已经被诈出真话的方姨不得不袒露所有实情。 人生读档中 第62节 原来当年文佳木的父亲和她的丈夫陆行同在一所建筑公司上班。两人合作开发一个项目时,身为工程质检员的文佳木的父亲发现了很严重的质量问题。他把这个问题报给陆行,陆行又报给了顶头上司。 然而这个问题一旦被披露,工程就会停工,甚至拆除重建,而那样做,公司会蒙受巨额损失。为了挽回损失,陆行接到顶头上司的指令,让他找人干掉文佳木的父亲。 说到这一段,方姨的嗓音都在发抖,焦急地解释道:“我家老陆也是不得已啊!不杀了你爸,那些人就要杀了他们俩,因为他们都是知情者!” “所以杀了我爸就是陆行的投名状对不对?因为杀了我爸,他一年连升三级,成了公司高层。他拿我爸的尸体当了垫脚石。他还污蔑我爸偷了公司的钱。那些钱其实是被他和那些领导瓜分了吧?” 文佳木一点一点拼凑着真相。 现实远比她的想象更龌龊,也更残忍。 方姨低下头没有回答,可是文佳木已经不需要她的回答了。 “工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文佳木接着逼问。 “我也不知道,我问老陆,他不肯说。他说这个事太大了,大到他们公司根本兜不住。如果传出去,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也会遭殃。”方姨仓皇地摇着头,想了很久又道,“不过好像跟钢材有关。我看见老陆抱着一堆资料跑回家,放进火炉里烧。这些资料很多都与钢材有关。” “钢材?”文佳木心惊肉跳地问了一句。 在这个时候,她的某一块记忆碎片才终于被激活。她想起自己跟随叶先生去某个工地考察,一根钢筋从半空落下,砸在他们面前。叶先生捡起钢筋看了很久,之后就变得行踪不定了。 是问题钢材引发的一系列惨案吗?什么样的钢材需要用那么多鲜血去掩盖? 文佳木用力握拳,茅塞顿开。 她终于明白鹰之巢是怎么坍塌的了!不是叶先生的设计存在缺陷,是露台的钢架结构出了问题!而且这种劣质钢材一定广泛存在于现有的房地产市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金额涉及到几十乃至于上百亿的特大案件! 难怪叶先生会被杀死!难怪! 第72章 文佳木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面前。 不,这根本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延续了十几年的罪恶。爸爸是十几年前死的,原因与劣质钢材有关。叶先生是十几年后死的,原因也与劣质钢材有关。在十几年的时间里,这种钢材一直被广泛售卖,那么到底有多少建筑物、建筑公司,以及建筑工地被牵扯进去? 如果出现了更多像鹰之巢那样的建筑物,又会造成多大灾难? 更可怕的是,如果贩卖劣质钢材的厂家势力和财力庞大到这样的地步,会不会已经有建筑物因为他们的原因而倒塌,最终却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摆平了? 文佳木不敢想象。 站在这个足够挡风遮雨的房间里,她却觉得手脚冰凉。 方姨的讲述还在继续:“这些事都是老陆喝醉酒之后跟我说的。他也很后悔呀,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资助你们母女俩。后来你爸的尸体被发现,公司要追查那笔款项的去处,他的顶头上司就把他推出去当了替罪羊。他死了我才知道他一直被那个杀手勒索的事。” 文佳木急促地打断:“那个杀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老陆不肯说。那个杀手每次都亲自上门来取钱,拿了钱就走,从来不多留。他还只要现金,不要转账。他拿钱的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三天两头来,有时候好几个月不见人影。我看见他就怕,哪里敢问东问西。” 方姨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你家里有没有他们联手杀害我爸爸的证据?”文佳木急切地问。 “没有,所有证据都被老陆烧了。倒是那个杀手手里掌握着证据。他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给我放了老陆和他密谈杀掉你爸爸的录音,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给他钱。” 文佳木的呼吸声加快了。她知道,像黄老五那种人手里肯定掌握着雇主的很多把柄,这是一种防御机制,也是一种持续勒索钱财的方式。 如果抓到他,定了他的谋杀罪,警察一定能查获很多意想不到的证据。到了那个时候,不但爸爸被杀害的案件会水落石出,或许连劣质钢材的销售商和购买者也会被连带着挖出来。 解决了这些人,将来发生在叶先生身上的一系列悲剧就会在这个时候提前终结! 抓到那个杀手是解决所有问题最简单的方法!一定要抓到他! 文佳木握了握汗湿的拳头,隐忍住了激动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那个杀手,就说我爸爸留下一些证据,被我找到了,我威胁你,跟你要五十万,否则就报警。你去让他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方姨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焦急地说道:“他能怎么解决问题?他会杀了你的!” “我等着他来杀我。你回去吧,就这么说,否则我真的会报警。”文佳木用钥匙打开房门,指了指外面。 方姨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外,回头看向文佳木。她在挣扎。她再怎么坏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文佳木陷入死地。 可是文佳木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所有顾虑。 “想一想陆谦,他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爸爸。” 方姨立刻跑远了,跑得很快很急。文佳木会不会被杀死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自己要保护好儿子。 文佳木回到屋内,慢慢走到棺材前,温柔地凝视母亲的脸。 “妈,你也听见了吧?爸爸从来没走什么歪门邪道,他不是喝醉酒掉进水泥坑里淹死的,他也没偷公司的钱,他更没有抛弃我们去外面花天酒地!他是被人杀害的。他要举报不法之事,他是正直的!我没说错吧,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她俯下身捧住母亲的脸,哽咽道:“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现在我有多骄傲你们知道吗?如果可以回到小时候,我一定要告诉全校的小朋友,我文佳木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妈妈。” 幼年时被人指着鼻子骂“通缉犯的女儿”的画面又涌上文佳木的脑海。那时候她只觉得难堪、愤怒、伤心,她一句又一句地反驳,可换来的只有更为变本加厉的谩骂和嘲讽。 现在,骂她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她也终于知道了真相。 她的信念一直没有错。她文佳木的爸爸绝不是坏人!等到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她可以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出这句话!她要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文佳木直起身,轻柔地擦掉母亲脸上的泪滴,完了吻一吻母亲的额头,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棺盖。 她拿出手机,给朱振国发送信息讲述了今天的事,恳求道:【我们现在离真相只差一步,这些天,麻烦你派人时刻跟着我,一旦那个杀手动手了,我们就能把他人赃并获。】 朱振国很快回了一条信息,表示警局会全力予以帮助。 --- 黄老五上门勒索方姨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文佳木只能等待。 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她回到学校交付了毕业设计。 “听说李远帆和宋慧的毕业设计都没交,导师说如果三天之内他们再不交,就不会给他们发毕业证。还有啊,那天从殡仪馆回到学校之后,我们刚下车就看见李远帆的妈妈揪住宋慧的头发在厮打,还想扒掉宋慧的衣服。那个场面真是——” 周丽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火爆和刺激,只能感叹:“啧啧啧,宋慧当时哭惨了,刚开始还有人同情她,后来我们帮你宣传了一下,就再也没人跟她说话了。她现在都是独来独往的,想找几个同学帮忙做模型都找不到。” 文佳木笑着听完这些话,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李远帆和宋慧的背叛早已不算什么了。 与周丽丽告别后,文佳木走出校门,正想去附近的地铁站,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叶繁?”她的语气颇为惊讶。 “怎么?没想到我会找你吗?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保姆。叶淮琰给你发的工资你收到了吗?你给我工作过几天?你好意思拿他的钱?”叶繁讥讽道。 “我刚刚交了毕业设计,已经没有任何事了。我现在就去你家工作。对不起,我会把工资退回去的,我可以免费照顾你,直到我找到工作。”文佳木羞愧地说道。 叶繁冷笑了两声,却没有说更多讽刺的话。即便再怎么讨厌文佳木,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的人品是很信得过的。 “你不用来我家。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我想去银行办点事,但是这件事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尤其是叶淮琰,所以我待会儿会跟他说是你要去银行办事,我送你一趟,再跟你一起回来。叶淮琰打电话问你,你就这么说,明白吗?” 叶繁语气严肃地问:“文佳木,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其实早已知道,自己可以相信文佳木。讽刺的是,当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值得信赖,只除了这个让她讨厌的,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女孩。 “你去银行办事要多久?”文佳木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她隐隐知道叶繁想办什么事。是那张无法追踪到她头上的银行卡吧?那是她奔向自由的钥匙。 “只要十几分钟就行了。叶淮琰给我请了一个保镖,当着那个保镖的面,你也不要说露嘴。”叶繁反复叮嘱。 听说同来的人还有保镖,而且时间又短,文佳木立刻说道:“那你来吧。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叶繁,你记住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你信任的绝对是叶先生。他很在乎你。” 对于不是很熟悉的两个人来说,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交浅言深。 但叶繁的心却被触动了一瞬。早在葬礼上她就知道,文佳木是值得兄长喜爱的。她身上有太多的闪光点和正能量。她是可以照亮兄长的人。 这一次,她更为清晰地感觉到——在文佳木心里,叶淮琰是最重要的。她的所思所虑,所作所为,全都取决于叶淮琰。 相继失去父母之后,她会不会只为叶淮琰而活? 叶繁挂断电话,心酸却又动容地暗忖。 文佳木在学校门口等来了叶繁的保姆车。这种车很高级,是专为坐轮椅的残疾人设计的,车门打开之后会自动降下一个步道,让轮椅滑上去,然后固定在安全带上。有了这种车,叶繁根本不用卸掉轮椅被人抱进去,这样就减少了很多麻烦和狼狈。 她冲文佳木招招手,假装不耐烦地说道:“你要去哪家银行?真是麻烦死了,我本来想逛街的。” 坐在她身边的保镖警惕地打量文佳木。 “去附近的建设银行就可以了。办完事我陪你去逛街。对不起,真是麻烦你了。”文佳木双手合十诚恳地道歉。 “上来吧,别磨叽。”叶繁招招手。 文佳木正想走进去,一道干瘦的身影就先她一步冲进车里,又顺手把她拽了进去。一把小刀比住了叶繁的脖子,阻住了保镖的攻击。 “快开车!”来人厉声催促。 司机惊恐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然后便在保镖的授意下点燃引擎缓缓把车开走。 “赵博涛你放了叶繁!”文佳木气愤地大喊。 “我说了,那五万块我早晚要讨回来!开这么高级的车,你朋友很有钱吧?快给我打钱啊,马上!要不然我一刀捅死她!”赵博涛眼珠赤红,神情扭曲。 看样子,这些天他没少输钱,或许还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他想钱想疯了! 文佳木连忙拿出手机说道:“你放了她,我马上给你转钱!” “你也转!你转五十万!快!”赵博涛仔细打量叶繁的穿着,得寸进尺地威胁。 叶繁瞥了保镖一眼,慢慢拿出手机。 “你账号是多少?”她冷静自持地问。 赵博涛愣了愣,然后不得不去掏自己的钱包。当他垂头去翻找银行卡时,那名保镖忽然伸出手,将他的刀打落,又一拳砸得他眼冒金星,晕晕乎乎。 文佳木也飞扑过去,把赵博涛压在地上,反剪双手,用膝盖顶住脊背。上次她在破烂小旅馆里被警察抓到时就是被这样压制的,她知道这个姿势很难动弹。 叶繁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皮卡车狠狠撞向了这辆保姆车,带着迅猛而又凶悍的气势。 文佳木探头去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那个杀手!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冒出来了! 第73章 文佳木的学校修建在市郊,行车和行人都比较少。 人生读档中 第63节 在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上,一辆皮卡车正疯狂撞击一辆保姆车,轰隆隆的引擎声宛若野兽的咆哮。 用膝盖顶住赵博涛后背的文佳木一头撞在车门上,疼得眼睛里直冒金星。若不是轮椅被安全带绑着,保镖又及时拉了叶繁一把,她可能会从车窗里飞出去。 司机咒骂道:“艹,这个开皮卡车的司机是不是喝醉了?他这么搞会出人命的!他干嘛戴着一个公鸡头套?他该不会是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吧?叶小姐,你们快打电话报警!” 叶繁立刻报警。 文佳木这边也联系了朱振国警官,而对方回复她,说已经有便衣从后面跟上来了,让他们再坚持一会儿。 摆脱了钳制的赵博涛翻身坐起,想拿小刀捅文佳木,那皮卡车又是一下狠狠撞过来,让赵博涛扑在了车窗上。 “妈的,这只公鸡是不是想杀人?”赵博涛捂着流血的脑门气急败坏地喊。 “你说对了,他就是想杀人。”文佳木一脚踹开赵博涛,又夺走了他手里的刀。 “别动!再动我捅死你!”她把刀尖对准赵博涛,眼里闪烁着狠戾的光芒。她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坐在皮卡车里的男人戴着一个公鸡头套,双手也戴上了白手套,身上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把所有的体貌特征都掩盖了。可是他的眼睛却没被遮住。 哪怕化成灰,只在转瞬间,文佳木就能认出这双宛若深渊一般的,只有野兽的杀戮欲望,而没有半点人类情感的眼睛。 是他!就是这个男人杀死了她的爸爸,后来又杀死了叶先生,最后又杀死了自己!凶手就是他! 文佳木用刀逼退了想作乱的赵博涛,快速说道:“叶繁你听着,这个人是来杀我的。你们被我连累了。等会儿司机师傅你开快点,尽量拉开与皮卡车的距离,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停车之后你们带着叶繁下车,我会继续开着车往前跑,引走这个杀手。你们听明白了吗?”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文佳木命令道:“司机师傅,你开快点!把油门踩到底!这人是个亡命之徒,即使你们不是他的目标,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你们必须找个空档逃走!” 司机冷汗淋漓地答应一声,然后加快了速度。 那辆黑色皮卡车也咆哮着追击上来。 叶繁握住文佳木的手,慌乱地问:“他为什么要杀你?你惹到谁了?我们逃走了你怎么办?”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追查父亲的死因吗?”文佳木回头看了看坐在皮卡车里的怪诞公鸡人,冷笑道:“这个人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但是他当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抓到他,由于证据链的不完整,法官也很难定他的罪。所以我和警察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我挑衅他,让他来杀我,这样就可以把他人赃并获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警察很快就追上来了。” 叶繁听呆了,嘴巴微微开合竟好半天说不出话。 赵博涛疯狂呐喊:“他又撞上来了,开快点啊!快啊!”他用力砸了几下司机的椅子靠背,然后转头冲文佳木辱骂:“又是你这个扫把星!碰上你我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好事!” 话音未落,发动机隆隆作响的皮卡车就狠狠撞上了保姆车的屁股。 所有人都朝前扑了扑,发出惊叫。 叶繁的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一个漂亮的漂移就拐上了弯道。 皮卡车的过弯动作没那么顺畅,开上路边的绿化带,撞倒了一棵小树。为此,他不得不停下车,调整方向。 抓住这个空隙,保姆车已开出去老远,拉开了两车之间的距离。 “看见前面那个公交车站了吗?你在那里停!”文佳木指着马路边一块宽敞的空地。 司机师傅连连点头。 赵博涛催促道:“快点开过去,我要下车!” 脸色苍白的叶繁回头看了看还在绿化带里倒车的皮卡,又看了看神色始终淡定自若的文佳木,颤声道:“你真的要引开他吗?万一你也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把话讲得太深,脑海中却早已想象了无数个惨烈的画面。文佳木为什么可以这么大胆?她父亲都已经被这个人杀死了,她自己难道不害怕被杀吗?那可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啊!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问了。 “……你不怕吗文佳木?我们已经甩掉他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叶繁握紧了文佳木的手,眼里沁出祈求的泪光。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嘴上嚷嚷着讨厌文佳木的自己,其实内心里却这么地喜欢、信任,甚至是依赖对方。如果文佳木死了,叶淮琰该怎么办?好不容易把他照亮的这束光芒,最后会不会是引他彻底坠入深渊的绝望? 最可怕的结局已浮现于叶繁的脑海,让她死死握住文佳木不愿放开。 文佳木却缓缓掰开她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叶繁,我实话告诉你,我很害怕。可是害怕没有用你明白吗?那天在葬礼上你也看见了,在学校里,我并不是一个懂得拒绝别人的人,而我的一味妥协退让,使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认为我软弱可欺。所以他们联手背叛了我,又把脏水泼到我头上。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内心里没有半点愧疚。” 文佳木平静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后来你也看见了,是我的反击让他们狼狈逃走。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在利益关系的驱使下尚且这么猖狂,那些真正的坏人又会怎么样呢?面对胆小懦弱的受害者,他们会手下留情吗?不,他们不会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伤害我们。他们甚至以折磨我们这些受害者为乐。你看这个杀手,他已经杀了我的父亲,现在还要来杀我,这就是他们的行为逻辑。我们的恐惧和懦弱,就是他们的精神食粮。我们的纵容和忍耐,加剧了他们心里的罪恶,所以我即使再害怕也必须跟他去搏斗。” 她掰开最后一根手指,语气里带上了坚毅:“叶繁,如果我们害怕这个坏人,我们就会在他面前变得很弱小。弱小到他只是轻轻咬一口就能要了我们的命。但如果我们克服了心里的恐惧,鼓起战斗的勇气时,他就只是一个臭鸡蛋。我们可以试着去打碎他,让他肚子里的坏水流出来,在太阳下面晒干。叶繁,害怕和退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战斗才能真正地保护我们自己。把所有坏蛋都清除,我们就是环境保护的卫士!” 叶繁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却又马上红着眼眶摇头:“文佳木,你就是在胡扯!这件事跟环保没有关系!你是拿命在冒险!” 文佳木咧嘴笑了,“铲奸除恶就是环保啊。只不过我们保护的是社会环境,同时也是自己内心的秩序。叶繁,不要担心我,我敢引他出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时,司机刚好把车停在公交站。 靠近叶繁那边的车门自动打开了,保镖立刻解开她的安全带,带她下去。司机也从驾驶室里跑了。 赵博涛恶狠狠地推开挡路的文佳木想跑出去,却被她一肘子砸中腹部,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哀哀直叫。 不等他缓过来,文佳木已关紧车门,又从椅子的夹缝里钻入驾驶室,握住方向盘,启动了儿童锁。 咔哒一声响,前后几扇门全被锁死,无论赵博涛怎么疯狂拉扯也无济于事。他算是被绑上了文佳木这条贼船。文佳木要是沉了,他也别想好过。 “文佳木,我干你娘!”赵博涛吐出一句污言秽语。 本还想着要不要放过赵博涛的文佳木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侮辱母亲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赵博涛,就凭你干的那些事,你会遭报应的。”文佳木从后视镜里看着渐渐逼近的黑色皮卡,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就是你的报应。” “文佳木,今天我他妈就要打死你!被抓去坐牢我也认了!”赵博涛扑上前,试图挤进驾驶室去掐文佳木的脖子。 就在这时,文佳木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那辆黑色皮卡像离弦的箭,闪电般越过路边的叶繁等人,径直追了上去。 本已彻底拉开距离的两辆车在文佳木故意的等待下已死死咬在一起。他们面对的是一条很陡峭的长坡,下坡时无需踩油门就能达到极高的速度。 怕死是人类的本能。饶是那名杀手再怎么冷血,面对这条陡坡时也会下意识地踩住刹车。但文佳木却完全摆脱了本能的控制。对她来说,死亡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谁是亡命之徒? 到了这会儿,文佳木看起来竟然比那个杀手更像亡命之徒。她不断用保姆车去撞皮卡车,坡度已经很陡,而她的撞击只会加剧两辆车同时侧翻的几率。 然而侧翻就侧翻,她怕什么?她怕他们翻得不够快,不够彻底,不够把敌人撞死! 皮卡车本是追杀者,但渐渐的,在经历了多次极其凶猛的撞击后,那保姆车反而变成了追杀者。它去别,去卡,去撞,无所不用其极。它的车身紧紧贴着皮卡的车身,金属的摩擦激起了刺眼的火花。 戴着公鸡头套的杀手狼狈不堪地爆了一句粗口。他没想到文佳木竟然比自己还凶。 被文佳木关在车里的赵博涛已经被撞得七荤八素,灵魂出窍了。 他紧紧扒拉着椅子靠背,像条狗一般哀求:“文佳木,我求你打开车门放我下去。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我见了你就绕道走,再也不让你心烦!文佳木,你饶了我吧!” 第74章 保姆车里,赵博涛在苦苦哀求。 皮卡车里,戴公鸡头套的杀手已经产生了退意。 “想走?没那么容易!”文佳木抬头看了看安装在前方限速杆上的一个监控摄像头,双手猛地转动方向盘,狠狠撞向皮卡。 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皮卡终于还是被撞翻了,文佳木这才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经历了如此剧烈的撞击,那杀手竟然没死。他踢开扭曲变形的车门,从里面爬出来,听见脚步声根本没来得及转头查看就挥出一拳。 文佳木毕竟是女生,失去了保姆车这样的钢铁盔甲,便也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她十分狼狈地躲开这一拳,肚子却又被踢了一脚。明知道敌不过就应该逃跑,但她没有。她反而扑上去,在连连被打了几拳的情况下扯开了公鸡头套。 一张相貌普通,却又显得格外凶悍阴沉的脸显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杀手愣了愣,然后才发现正对面的限速杆上竟然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这意味着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而他的罪行也已经被天网系统记录在案。单凭这条罪证,他必然会被判刑。 “你给我下套?”杀手终于回过味来了,一只手揪住文佳木的衣领,一只手朝她的脸上打去。 鲜血四处迸溅,天地为之旋转。只是短短片刻,文佳木就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赵博涛看见她被打非但不帮忙,反而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句:“打啊!打死她!” 追下陡坡的叶繁冲保镖焦急地喊:“你别管我了,快去帮忙!” 保镖见那杀手一拳一拳打得极重,便也放开轮椅快速跑下去。 叶繁锁住轮椅,停在路边。她知道自己不能下去,因为她什么都干不了,只会给别人添乱。 但保镖跑得实在是太慢了,而文佳木已经被打倒在地,仿佛失去了呼吸。那杀手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把她的脑袋磕在路面上。 相隔数百米的距离,看不清更细节的东西,也听不见什么声音,但叶繁却可以想象文佳木的额头撞在地面上时会发出何等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而她的鲜血又会如何从皮肤里汩汩流出。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叶淮琰会怎样?失去这束光芒,他会不会彻底失去希望? 叶繁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怨恨叶淮琰。用各种方式伤害他时,她的心也承受着同样的伤。 那天晚上,当叶淮琰说出我想停止自我伤害时,她感觉到了恐慌。可是沉淀之后想一想,她竟是欣慰的。 他们兄妹俩如果有一个人能逃出这黑暗的深渊,那也是好的。让一切都结束吧! 叶繁擦了擦微红的眼睛,然后便咬着牙松开了轮椅的锁扣。她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便借着惯性冲下了高高的陡坡。 原本跑在她前面的保镖很快就被她超过了。 被凶手揪住头发提起来,并准备再次撞向地面的文佳木,于恍惚中看见了飞驰而来的叶繁。她美丽的脸庞退去了尖刻,也退去了怨恨不甘,正散发出勇往无前的神采。 她直勾勾地盯着杀手,放任轮椅像炮弹一般射来。 文佳木扯开裂了一道口子的嘴角,艰难地笑了。然后她从口袋里摸出赵博涛的那把小刀,狠狠扎在凶手的小臂上。 凶手惨叫一声放开了她的头发,她踉跄着站起来,用力把对方推向路中间。 与此同时,叶繁呼啸而至,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惯性之力,把凶手狠狠撞飞出去。 砰地一声闷响之后,凶手砸在赵博涛身上,又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很明显,他被撞成了内伤。垫在他身下的赵博涛伤得更重,胸前的肋骨都断了几根。 “好疼,我骨头断了!爸,妈,快来救我!”赵博涛哀哀嚎叫着,嘴里一阵哭爹喊娘。 文佳木连忙爬起来,跑到叶繁身边查看情况。撞飞杀手的同时,叶繁的轮椅也翻倒在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文佳木一边焦急地询问,一边把人扶起来。 “我没事,他挡了一下,卸掉了所有力。”叶繁摆摆手,脑子还有些晕。她回头看了看那条陡峭的坡道,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是怎么滑下来的。 “文佳木,为了救你,我这次真是拼了老命。”她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本想露出一幅苦相,刚撇下眉毛,嘴角却先上扬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被自己撞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的杀手,她竟然觉得很痛快。她甚至想捶着地面哈哈大笑两声。 就在这时,坡道上传来警笛的轰鸣,援救他们的人来了。 文佳木和叶繁齐齐松了一口气。那杀手却立刻爬起来,飞快窜入保姆车,一脚踩下油门逃走了。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命案,被抓到的结果只能是枪毙! 文佳木想追,磕破了的脑袋却疼得几欲裂开,叫她一下子又跌坐回去。 叶繁握紧她的手小声说道:“别追了,警察会抓住他的。你已经拿到他杀人的证据了是不是?” 人生读档中 第64节 文佳木抬头看向限速杆上的那个摄像头,又想到沿途的摄像头,终是轻松地笑了,“是,我拿到了。他追杀我的画面肯定被拍到了。” “那就等着警察去通缉他吧。他肯定跑不了!”叶繁安抚性地拍了拍文佳木的脊背。 两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便极有默契地发出了朗笑。经历过这次追杀,她们已经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 几辆警车继续前行去追杀手,朱振国把车停靠在路边,跑下来查看两人的状况。那保镖也在这时候赶到,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朱振国正想把文佳木抱起来放进车里,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便抢先了一步,是叶淮琰。接到保镖打来的电话,他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去。他难以想象如果那名杀手得逞,而自己同时失去文佳木和叶繁,后果会如何? 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 没有止境的巨大恐慌让他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钱心蕊从他的车里钻出来,慌里慌张地跑到叶繁身边。 “繁繁你没事吧?”她故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嗓音很快就被叶淮琰气急败坏的质问掩盖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计划?如果不是今天叶繁正巧和你一起出来,是不是等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收到半点消息?”他把遍体鳞伤的女孩抱进怀里,双手在颤,身体在颤,声音在颤,就连心脏都在颤。 他锐利的双目被恐惧逼得通红。 文佳木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那个人杀了我爸爸,这是我的私事,我怎么能把你牵扯进来?万一你因为我遇见危险怎么办呢?我承担不了那样的后果。” “这是你的私事,所以你决定不告诉我?”情绪濒临失控的叶淮琰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双目低垂,一瞬不瞬地看着怀里的女孩,缓缓问道:“如果我成了你的男朋友,你会告诉我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吗?” 文佳木呆住了,大大的圆眼睛无比错愕地看着叶先生阴沉的脸。她,她该不会幻听了吧? “如果我成了你的男朋友,你会对我有所隐瞒吗?你能做到与我风雨共济,携手并进吗?”叶淮琰语气沉沉地问。 他漆黑眼眸里燃起两豆暗火,夹带着灼热的温度 在他专注的凝视之下,文佳木苍白的脸颊一点一点漫上绯红的云雾。她眨了眨眼,秉持着最坦诚无伪的心,乖乖答道:“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但是我们——” 叶淮琰飞快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但是。现在我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他垂下头,用极为轻柔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女孩还染着血的额头,然后便把她放入自己车里。 他原本是想慢慢来的,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快点追上这束光,那么她就有可能在刹那间消失。命运的轨迹是如此的不可捉摸,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握住这次机会。 一次获得幸福的机会。 “看见了吗,叶淮琰有主了。”叶繁冲钱心蕊笑了笑,话语里满是讥讽,末了又自嘲道:“这是他头一次忽略我。有了媳妇忘了妹,他也是这种人。” 钱心蕊弯腰附在叶繁耳边,发出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轻笑:“我看见了啊,那又怎样呢?就算他结婚了,有了孩子,我想要他,你就必须帮我把他弄到手。” 以往,当钱心蕊这么笑的时候,叶繁总会觉得恐惧。即使她极力伪装这种恐惧,可她全身的汗毛都会竖起来。 于是通过这些倒竖的汗毛和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钱心蕊就能察觉到她的恐惧,从而变本加厉。在这个过程中,她是极度享受的。叶繁是她的雇主,本该高高在上,却被她像条狗一般奴役、欺辱、耍弄。 她要把叶繁永远控制在手里。但叶家的富贵却又让她产生了更大的野心。得到叶繁怎么够呢?得到叶淮琰从而得到整个叶家才是她的目标。 钱心蕊用纤细的指尖轻轻刮了刮叶繁的脸颊。 看见叶繁下意识地往后缩,她就更为轻柔地笑了。 然而她完全不知道,此刻的叶繁看着她,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不是一条吐出鲜红信子的毒蛇,而是一个臭鸡蛋。 如果没有今天这遭,如果文佳木不曾对她说那些催发她勇气的话,如果她不曾见过文佳木的悍不畏死,如果她没有不顾危险地从陡坡上冲下去救人,那么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摆脱钱心蕊。 “今天你也是吓坏了,回去的路上我给你买一瓶酒压压惊,你晚上邀叶淮琰一起来喝。”钱心蕊推着叶繁走向路边的车,语气淡淡地吩咐。她知道这条狗能听懂主人的话。 但她不知道的是,背对着她的叶繁正在笑,而且笑容十分邪恶。 第75章 诊疗室里传来哎呀哎呀的痛呼。 在马路上凶狠冲撞的文佳木,这会儿却败给了医生的小棉签。 叶淮琰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强行压抑着后怕的情绪说道:“邱雨,要不我来给她上药吧?” “怎么?嫌我手重?来来来,你自己来。这么久不见,你也会心疼人了。”名叫邱雨的男医生是叶淮琰的高中同学,与他很有一些交情,这会儿正戏谑地笑着。 拿到棉签后,叶淮琰一点一点地涂抹着文佳木裂了一道口子的嘴角,修长的眉毛紧紧皱着,表情有些阴沉。 文佳木不敢再哀嚎了,而是斜着眼睛偷偷摸摸观察叶先生的表情。 “那个保姆车被我撞坏了,我卖了房子赔给你。”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叶淮琰擦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才又有条不紊地继续。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语气严肃地问。 “我们是,我们是……”文佳木嗫嚅了半天却不敢回答。她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如果不是在做梦,叶先生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哪怕经历了数次死亡,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与叶先生在一起。她给自己的定位只是一个追随者而已。 “我们是男女朋友。”叶淮琰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不要说这种生分的话,我不爱听。”他皱了皱眉,深邃眼瞳里暗藏着一丝紧张。对于两人身份的转变,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而已。 如果文佳木不愿承认,甚至激烈反对,他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叶淮琰才开始考虑被拒绝的后果。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慢慢地点点头,“我们是男女朋友了?” 叶淮琰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孩。他在等待她的反应。 文佳木抬起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叶先生好一会儿,然后就猝不及防地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不管是不是做梦,我现在只想抱抱你。叶先生,让我抱一抱好吗?我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她把脑袋埋在叶先生宽阔而又温暖的胸膛,恍恍惚惚地呢喃。 听见这些可爱的话语,叶淮琰紧张的心情瞬间便安定下来。他把手掌覆在女孩的后脑勺上,将她轻轻摁入自己怀里。 他沉沉地笑了两声,问道:“很早以前是什么时候?” 文佳木用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叶先生的脖颈,小声说道:“很早以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所以是一见钟情啊。 不,其实也不算一见钟情。她对叶先生的爱,并非源于他英俊的长相,而是源于他的温柔和温暖。在那个寒冷而又漫长的黑夜里,当叶先生出现在眼前,天边的星星都亮了。 那是文佳木第一次相信,长夜的尽头不是更深的黑暗,而是布满晨曦的黎明。 “哦~你俩是一见钟情啊!”坐在一旁看戏的邱雨拖长了八卦的尾音。 文佳木立刻从叶先生怀里扑腾出来,不自在地捧住滚烫的脸颊。叶淮琰笑着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这才继续给她上药。 所有的紧张忐忑都消失了。当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幸运的是,那个女孩也在第一眼的时候爱上了他。 从诊疗室里出来,叶淮琰上扬的嘴角就没抿直过,手也牢牢牵着文佳木的手。 等在外面走廊的叶繁笑着说道:“文佳木,你不要住出租屋了,跟我回家去吧。我今天有点被吓到了,你晚上陪陪我。” 文佳木目前的身份还是保姆,所以她没有拒绝。 钱心蕊推着叶繁朝前走,手臂上挂着一个食品袋,袋子里放着几瓶酒。她似笑非笑地瞥了叶繁一眼,像是在欣赏这只猎物的垂死挣扎。把文佳木叫回去也好,这种老实木讷的人脸皮子最薄。明天早上醒来,看见叶淮琰和别的女人睡了,她会哭着跑走的。 --- 一行人回到了叶家的别墅。为防父母担心,叶淮琰并没有告诉他们今天发生的事,所以廖秀兰和叶富华这会儿正在楼下的客厅看电视。 瞥见鼻青脸肿的文佳木,他们感到十分诧异,追问原因得知是出了车祸,脸上的排斥这才消失。他们还以为这个女孩被谁打了呢。能与别人发生这么激烈的冲突,本身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保姆肯定不合适。 “繁繁,妈妈给你炖了乌参汤,你去喝点。这个美容效果特别好。蕊蕊,你也去喝,你上次不是说很想喝吗?阿姨一直记着呢。”廖秀兰笑眯眯地招呼两人。 她并没有故意忽略文佳木的意思,只是早已习惯了把钱心蕊当成自家人看待。这个女孩太任劳任怨了,也太认真负责了。 “谢谢阿姨。我帮繁繁洗个澡就下来喝汤。”钱心蕊笑容甜美地说道。 叶繁冲文佳木伸出手:“你也上来帮我洗澡。” 因为被孤立而满脸尴尬的文佳木如释重负地答应一声。 叶淮琰用手掌轻轻覆住她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抚。 三人回到卧室。 叶繁让文佳木整理一下衣帽间,最好是按照颜色深浅把衣服鞋子重新归一下类。这是一个大工程,一两个小时大概都弄不完。 文佳木也没有怨言,撸起袖子埋头就干。 钱心蕊笑着说:“我带繁繁去浴室,给她洗完澡我出来帮你。”然而把叶繁推进浴室之后,她却什么都没干,反而倒了一杯红酒,斜倚在洗漱台上小口小口地抿着。 叶繁依然坐在轮椅上,没有动作。 钱心蕊一边喝酒一边玩手机,喝了大半杯才发现叶繁没有动作,便似笑非笑地问:“你该不会在等我伺候你吧?” 这话问出来不像是保姆,倒像是奴隶主。那种视人如猪狗的傲慢与轻蔑,没有半点掩饰地流露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刺伤叶繁的自尊心,将她碾在足下。 以往叶繁总会暗自恼怒,却又强行压抑,内心之中还会浮起一丝恐惧。可今天,经历了那番生死之间的搏杀,她忽然觉得钱心蕊高高在上的作态是如此可笑。 她压下快要涌上嘴角的蔑笑,拿出手机发送信息:【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放过叶淮琰。把他灌醉送到你的床上,我做不到。】 钱心蕊看看手机,又看看连谈判都不敢说出口的叶繁,勾着唇角回复:【你可以做到。不要敷衍我,后果你承受不起。】 【说吧,这次你要多少钱?三百万够不够买回那些视频,然后让你离开叶家?】叶繁给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大数目。 三百万?钱心蕊挑挑眉梢,确实有些心动了。 【一条视频一百万。】但是很快,她又开出了一个更高的价码。 叶繁冷笑了一声,回道:【这些年,你零零碎碎从我这里敲诈了两百多万吧?这次又是七百万,钱心蕊,你可真贪啊!】 【你给不给呢?】钱心蕊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一幅“无论你怎样我总是稳坐钓鱼台”的戏谑模样。 叶繁咬咬牙,给钱心蕊的账号里转了三百万,催促道:【我一天只能转这么多,剩下的明天再转。视频发给我!】 钱心蕊翻了翻手机,找出三条视频,发送给叶繁。 【备份销毁掉!】叶繁用力打字,表情凶狠异常。 当的一声轻响,钱心蕊把酒杯放在了洗漱台上,然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叶繁的脸颊,笑着说道:“小妹妹,你真可爱。你怎么会认为我只拿到几百万就会销毁这些视频呢?它们是我的摇钱树啊!不过呢,我还是要谢谢你给的零花钱,嫂子很感动。” 她掩住嘴,又是风情万种地一笑,狭长眼眸里闪烁着兴味的光芒。 在她看来,叶繁不过是个玩具罢了。 叶繁气得脸都扭曲变形了,劈手就夺过了钱心蕊的手机。 钱心蕊既不着急也不去抢。她知道叶繁又要摔她的手机了,不过这样做根本没有用。她早已把视频存在云端,摔坏了换一部手机就是。 更讽刺的是,叶繁每摔坏她一部手机,叶繁的家人就会补偿更高级的一台,还会因为愧疚,对她更好。 人生读档中 第65节 “哈哈哈,叶繁,你真幼稚。”钱心蕊捂着嘴直笑,喝得微醺的脸显出两团红晕,看着美不胜收。 然而只有叶繁知道,这个女人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毒蛇一般的心肠。以前她害怕这条毒蛇,但现在她明白了,只要克服了这种恐惧,她轻而易举就能把这条毒蛇掐死。 叶繁滑动轮椅跑到外面,关上浴室的门,用钥匙飞快反锁。 钱心蕊慢吞吞地走过去,拧了拧门把手,不耐烦地喊话:“叶繁你别玩了,快给我开门!” 叶繁故意提高音量:“文佳木,你去把我妈叫过来,就说我有东西给她看,另外你让我哥和我爸马上报警,就说我被人敲诈了五百万,案情很严重。” 从衣帽间里走出来的文佳木满脸都是懵的。 被关在浴室里的钱心蕊原本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拧着门把手,半点也不着急,听见这些话就开始疯狂踹门,气急败坏地怒吼:“叶繁,你不用吓唬我!我打赌你不敢报警!你们叶家还要名声!” 听见这话,叶繁也不再拐弯抹角地求助于别人。她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110,并且开了免提,把音量放到最大。 “喂,警察同志你好,我是一个残疾人,我双腿瘫痪了。当年把我撞瘫痪的人还强奸了我,拍了不雅视频。这些年,他的女朋友一直拿这些视频勒索我,金额前后有五百多万。坏人现在在我家里,被我关在浴室了,她在踹门,说要杀了我。警察同志,你能帮我吗?你们马上过来?好的好的,谢谢你们,我家的地址是……” 叶繁报出了一串地址,然后挂断了电话。刚才还带着哭腔的她,此刻却冷着脸,用刻骨仇恨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这扇门。 文佳木已经听傻了。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叶繁每一次都会主动跳入深渊。为什么她可以用那般死寂的双眼看这个世界。 如果这些年她一直活在如此可怕的禁锢、利用、胁迫与压榨中,那她的确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做出今天这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第76章 意识到事态很严重,文佳木飞奔下楼,去找廖秀兰。 廖秀兰很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小保姆,觉得她毛手毛脚没有礼貌。 “你拉拉扯扯地干嘛?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你要是改不过来这种坏习惯,以后就不要在我们家里干了。你多学学蕊蕊,她和你一样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但她的礼仪就很好。”廖秀兰一路走一路贬低文佳木,顺便捧一捧钱心蕊。 看得出来,她的确是很喜欢对方。 文佳木没有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待这位母亲的将是何等痛心的时刻。 “妈,你来看看这个。”看见被文佳木拽进卧室的母亲,叶繁直接就把钱心蕊的手机递了过去。 拿到手机时屏幕就没锁,一段不堪的视频在上面播放着。摇晃的镜头,绝望的哭喊,狰狞的大笑。无需观看画面,站在一边旁听的文佳木就已经可以想象那是何等惨烈的场景。 直面这一切的廖秀兰差点把手机捏碎。 “那个人不是当场就被撞死了吗?这段视频是怎么来的?”廖秀兰的嗓音在发颤,极致的心痛让她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文佳木连忙搬来一把椅子,抚着廖秀兰慢慢坐下。 不知何时,叶淮琰和叶富华已站在门口了。两人的表情都极度阴沉,眼眸里更是酝酿着暴风骤雨。 “这些视频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那个人被撞死了,手机也撞得粉碎,这种视频不应该存在的!”叶富华焦躁不堪地念叨着,话语里除了对女儿的心疼,更多的却是对叶家名声的担忧。 “是苹果手机和苹果ipad的云同步功能。他撞死在车里,手机碎了,但是ipad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自动接收了视频。”叶淮琰猜测道。 叶繁点点头,指着浴室门,面无表情地说道:“是的,钱心蕊就是那个人的女朋友。那个人拍视频的时候,钱心蕊马上就收到了。后来她就假扮成保姆来应聘,用这些视频威胁我录用她。再后来,她就住在叶家了。你们在的时候,她会好好照顾我,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我隔三差五还要给她发一些‘零用钱’,少的十几万,多的几十万。我要是不发,洗澡的时候她会给我播放这些视频,睡觉的时候她会给我播放这些视频,吃饭的时候她也会找一段这样的视频给我看。甚至有时候当着你们的面,她会关掉声音,播一段视频。” 叶繁慢慢转头看向叶淮琰,神经质地笑了笑,“这些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几乎每天都要重温那一晚的噩梦。车祸和强奸每天都在发生,我从来没逃出来过!我的身体,我的心灵,时时刻刻都在经历着千刀万剐!” 她举起双手,摊开在眼前看了看,仿佛那些纵横交错的掌纹是支离破碎的伤口。 她握紧拳头藏起这些伤口,通红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 文佳木捂住嘴,强行压下哭泣的欲望。 她大概听明白了,当年叶繁喝多酒没法开车,便找了一个代驾。那人把她拖到暗处实施了侵害,还拍了不雅视频。再后来,那人飙车的时候撞死了,但叶繁的噩梦却远远未曾结束。 那人的女朋友又带着这些不雅视频找上门来。本想永远遗忘的遭遇,从此以后变成了无法摆脱的梦魇。那天自己初次来叶家,想帮叶繁洗澡,而钱心蕊找出的所谓叶繁最爱的电影,也是这种视频吧? 当着一个外人,钱心蕊也敢这么猖狂,那她平时又是怎么对待叶繁的? 她每天每天重复播放着这些视频,就像一个刽子手,每次每次拿刀在叶繁的心上割。几年下来,叶繁整个人都已经支零破碎,她再也没有办法从那天的伤痛中愈合了。 她早已被钱心蕊拖进了最深最深的深渊,而唯一逃离这个深渊的方法就是死亡! 难怪叶繁要跳下露台!难怪她总是不断寻求解脱!对她而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才是逃离钱心蕊的唯一途径! 人怎么能恶到这个地步?像钱心蕊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只是一瞬,文佳木心头就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她有多心疼叶繁,就有多憎恶钱心蕊。 与此同时,不断踹门的钱心蕊已安静下来。她在听叶繁说话,并慢慢意识到自己完了。她从来没想过叶繁竟然会脱离掌控鼓起反抗的勇气。只是半天时间而已,叶繁为什么改变这么多? 叶淮琰和廖秀华正在消化叶繁的话。两个人的表情都显现出刻骨的仇恨和极致的阴沉。他们开始回忆以往的一幕幕,并恍然意识到,原来每一次叶繁的歇斯底里和失控,都伴随着一次屠杀。 那是钱心蕊对她心灵的屠杀。这个女人硬生生把手插入叶繁的心脏,去抠挖,去撕扯她最脆弱也最痛苦的那一个伤疤。 她不允许叶繁从那天的恐惧和绝望里逃出来。她掐灭了叶繁活着的全部希望,也夺走了叶繁的尊严和快乐! 她完完全全,由内而外地把叶繁摧毁了! 叶淮琰慢慢握紧了双拳。 廖秀兰的眼里也流泻出近乎疯狂的恨意。 就在这时,叶富华忽然说道:“你们先别报警,这种事传到外面不好听。我们让她把视频和备份全都删除就行了。” 被关在门里噤若寒蝉的钱心蕊立刻高喊:“我删,我删,你们放了我!”她先带着那三百万离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叶繁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反抗,得到的就是这种回应?她的家人嫌弃她是个污点? 叶淮琰拿出手机不声不响地拨打110。父亲的话对他来说简直荒谬得可笑! 廖秀兰低低笑了两声,然后反手就给了叶富华一个响亮的巴掌,“你比这个女人还恶心一万倍!你不配当孩子父亲!” 她走上前,一脚踹开浴室门,把趴在门板上偷听的钱心蕊也连带着踹飞出去。然后她对儿子吩咐道:“你守住门口别让她跑了就行。你是男人,动起手来不知道轻重,警察来了不好处理。我知道分寸,让我来。” 之前还絮絮叨叨让文佳木多注意礼仪的廖秀兰,此刻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 她扑上去揪住钱心蕊的头发,与之扭打在一起,梳子、吹风机、洗发水瓶,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都变成了她攻击钱心蕊的武器。 叶淮琰也想走进去动手,却被文佳木拉住了。她知道叶先生很强壮,如果他掌控不好力道,真的有可能把钱心蕊打死。 “这种时候让女朋友来。”文佳木撸起袖子说道。 叶淮琰的暴怒停滞了一秒钟。只有文佳木才能在任何时候忽然给到他一切安慰。 文佳木走进去,掰开钱心蕊紧紧抓着廖秀兰头发的手,然后把对方推进浴缸。 趁钱心蕊四脚朝天没能爬起来的时候,文佳木脱掉对方的鞋袜,快速倾倒沐浴露、洗发水等东西。沾满了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浴缸滑腻得根本无法站立。钱心蕊刚爬起来就被文佳木推了个踉跄。 等钱心蕊挣扎着又要爬起来的时候,文佳木伸出一根指头,又把她推了个四脚朝天。 频频摔倒在浴缸里,无需别人挥舞拳头,钱心蕊自己就碰了个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她不断尖叫,咒骂,呐喊,却都无济于事,到最后竟然嗷嗷地哭起来。 守在门口的叶淮琰颇感意外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想到自家善良淳朴的女朋友,使起坏来竟然可以这么坏。 叶繁一边看一边拍手哈哈大笑,然后自己也滑着轮椅进去,轻轻戳了钱心蕊几下。 “文佳木,你说得对!当我们不再害怕这些坏人,他们其实就跟臭鸡蛋没什么两样。臭鸡蛋很容易打碎的!”她仰头看向文佳木,眼里闪烁着崇拜的神采。 这个才是她认定的嫂子! 等到警察找上门做调查,钱心蕊还在浴缸里摔了又爬,爬了又摔。 看见她鼻青脸肿的模样,几名警察挑眉看向文佳木。 文佳木老老实实举起手:“警察同志,我们可没打她,这都是她自己摔的!” “是呀是呀,我们没动手。我们怕她跑了才把她推进浴缸里。”廖秀兰连忙作证。 几名警察看了看浴室里的情况,颔首道:“嗯,我们都看见了,这些伤的确是她自己摔的。行了,你们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去做笔录吧。” “那我给她冲一冲,这样她才能爬出来。”文佳木举起莲蓬头,把冷水浇在钱心蕊身上。 本来就累得精疲力尽,又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再被冰冷刺骨的水一淋,钱心蕊马上爆发出惨烈的尖叫。 “文佳木,叶繁,我要杀了你们!”她徒劳无功地威胁着。 回应她的是叶繁的冷笑。 “警察同志,这个手机里面全都是钱心蕊敲诈我的证据。按照现有的法律,她会被判多少年?”叶繁故意当着钱心蕊的面问这种问题。 一名女警认真查看了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又看了看这些年的转账记录,严肃道:“她这个属于情节特别严重,金额特别巨大,应该会判十年以上。” “十年以上?也就是说等她放出来都已经三十多岁了?没有美貌,没有青春,没有钱,什么都没有,那她这辈子岂不是毁了?”叶繁明知故问。 听见她的话,被警察捞出浴缸依然带着狰狞微笑的钱心蕊慢慢变得脸色苍白,畏畏缩缩,然后又软了双腿和膝盖,被拖行出去。 她曾经妄想得到的一切都已经失去。而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毁于一旦。她完了! 原来叶繁想要打败她是如此容易。110,只要拨出去这三个数字就可以了。 第77章 从警察局里录完口供出来,叶富华还在不停地给警察局长打电话。 “是秘密调查吧?不会让媒体知道?好的,谢谢。法院那边我也会申请秘密审理的。” 挂断电话,叶富华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和妻子说几句话,却发现廖秀兰已拉开车门下去了。她走到前面,坐上了儿子的车,露出来的半张脸充满了愤怒和厌憎。 叶富华当然知道妻子在愤怒什么,也厌憎什么,却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些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要是传到外面,叶家的脸往哪儿搁?哼!” 回到家,所有人都避开叶富华,不与他说半句话。 廖秀兰把女儿带到自己的卧室谈心,文佳木找了半天才在别墅的顶楼找到叶先生。 他站在玻璃房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四周盛开着如火如荼的鲜艳花朵,却完全无法掩盖他的哀伤和寂寥。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来看,微红的眼眸在烟雾中显得那样脆弱。 文佳木蹲下身,一只手捧着一张餐巾纸,另一只手忙忙碌碌地捡着满地烟头。 她仰起莹白的小脸,轻声说道:“叶先生,你以后少抽点吧。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曾经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想象,与这一刻的画面完全重合。这个可爱的女孩不是虚幻,是真实存在的。她就在他身边,可以在最失控的时候让他重回轨道,也可以在最难过的时候让他体会到一丝宽慰。 叶淮琰立刻熄灭了夹在指尖的香烟,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声好。 他蹲下身,从文佳木手里接过用纸巾包裹的许多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人生读档中 第66节 “文佳木,这是我最后一次抽烟。”他回到女孩身边,忽然把她抱住。 在这一刻,他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来存放这颗剧烈绞痛的心,而文佳木就是他的港湾。 “叶繁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辆跑车。也是我答应让她开着跑车深夜出门去酒吧和朋友庆祝。后来她喝醉了,打电话让我去接她,我正好在出差的路上,去不了,就给她叫了一个代驾。正是这个代驾伤害了她——” 叶淮琰停顿了很久才又艰难开口:“从南门天桥的废墟里把跑车挖出来的时候,代驾已经死了,叶繁陷入了重度昏迷。医生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她不但撞断了脊椎,还被侵害了。” 被拥抱的力度忽然间加重。 文佳木能够感觉到,此刻的叶先生多么需要安慰。于是她一下又一下轻拍他的背,颤声道:“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别说了。” 可是有一句话叶淮琰一定要说完。 “我有罪。叶繁一生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我是一个罪人。”他闭上眼,像头困兽般喘息。 这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一点。 “你不是!一切都是意外,你没有罪。叶先生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们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好不好?时间长了,什么样的坎儿都能迈过去的!”文佳木的嗓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难怪叶先生会患上抑郁症。叶繁没能从那场车祸里逃出来,其实他也一样。负罪感太重太重,他根本卸不掉。那场惨烈灾祸对他的内心造成了摧枯拉朽式的冲击。 在那一天,他的世界彻彻底底崩塌了。 心痛的感觉夹杂着浓浓的疼惜,让文佳木抛开一切顾虑,主动吻住了叶先生被泪水沾湿的唇。苦涩的滋味顺着齿缝钻入舌尖,蔓入心里。 叶淮琰微微一愣,然后便热烈地回应了这个吻。此刻的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不,文佳木之于他不是浮木,而是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总是被绝望的漩涡搅碎的他,是如此渴望着这样一个安宁而又温暖的地方。 一个热烈的吻可以抵消多少负罪? 对此,叶淮琰并不清楚,可是他已经离不开怀里这个女孩。他需要她,他的灵魂也需要她。 另外一边,廖秀兰握住女儿的手问道:“繁繁,你今天怎么会这么勇敢?妈妈真为你感到骄傲!” “是因为文佳木。”叶繁毫不隐瞒地说道:“妈妈,你今天没看见文佳木都做了什么。你要是看见了,你一定会膜拜她的!” 然后她便津津有味地讲述了今天的一切,末了捂住胸口说道:“看见她撞翻那个杀手的车,我真的好佩服她!我发现她是对的。如果我们一味对坏人妥协,坏人对我们的伤害只会变本加厉。所以我们要反抗,我们没有错!我们不应该感到羞耻!冲下去撞翻那个杀手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其实我也可以撞翻钱心蕊。一切都很容易,只要我克服心里的恐惧。妈妈,在那一刻,我全部都想通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廖秀兰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撼。她虽然气恼于女儿的冒险,却又更欣慰于她的成长。 所以之前是他们错了。他们对叶繁的保护只会让她变得越来越软弱。如果没有文佳木,叶繁最后会被钱心蕊害成什么样? 廖秀兰简直不敢深想! 叶繁用力抱了抱母亲,叹息道:“妈,我有话要对哥哥说,你带我上去找他。” 这是她时隔多年又一次亲密无间地唤哥哥。 廖秀兰预感到了什么,连忙把女儿推上顶楼,却正好撞见儿子和文佳木在接吻。若是提早一天发现儿子爱上一个小保姆,廖秀兰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但此刻,她却只是咳了咳,提醒一句有人来了。 文佳木连忙推开叶先生,脸颊通红地往他身后躲。 叶淮琰揉了揉女朋友的脑袋,眼里的哀伤和负罪已减轻很多。他慢慢走到叶繁面前,沉声说道:“繁繁,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哥哥,我原谅你了。” 兄妹俩同时开口。 叶淮琰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是因为内心太渴望,所以幻听了吗?原以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一句原谅,怎么会在今天轻易地得到呢? “繁繁你刚才说什么?”他蹲下身,满怀期待和恐惧地问。 “哥哥,我原谅你了。但其实你并不需要我的原谅,因为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那些不好的事之所以会发生在我身上,不是因为你的疏忽,而是因为坏人选中了我。那是坏人的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应该惩罚自己。” 叶繁抱住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兄长,动情地说道:“哥哥,我一直在等待你来救我,可是认识文佳木之后我才发现,只有我自己才能救我。你也一样。当我听你说,你准备停止自我伤害时,我其实是高兴的。哥哥,我们兄妹俩只要有一个人能逃出那场车祸,我就是高兴的。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俩都逃出来了。我们都没事了。哥哥,或许我曾恨过你,但我一直也没有停止爱你。” 她把泪湿的脸埋入叶淮琰的脖颈轻轻蹭了蹭,哀求道:“哥哥,让我们和好吧。” 叶淮琰愣了很久才哽咽着答应:“好,我们和好了。我们忘掉过去向前看。” 他紧紧抱住妹妹,妹妹也紧紧抱住了他。 看见拥抱在一起的兄妹俩,文佳木捂住嘴,感动地落泪。廖秀兰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拥住,温柔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背。 “谢谢你孩子。听说你妈妈过世了?那你以后把我当成你的妈妈吧。”廖秀兰笑着说道。 --- 那天之后,文佳木就住在了叶家。 叶繁正在学画画。解开心结之后,她仿佛又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叶先生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满屋子寻找女朋友,然后抱一抱她,索要一个甜蜜的吻。 新闻媒体上四处张贴着通缉令,被通缉的人自然是那个杀手。 他的真实身份至今还未查清,警察局以每条一万元的价格向全国各地征集线索。谁若是能举报该人的落脚地,抓捕成功之后的赏金高达一百万。 一时间,网络上处处都是活捉一百万的声音。 文佳木又一次进入了叶氏工作。不过这次不是贝琳娜面试她,而是叶先生本人。公司里免不了会有走后门、空降兵等难听的声音,但文佳木都不在意。 她只是想多点时间陪在叶先生身边而已。 等到脑癌发作,不得不离开的那天又该怎么办呢?如果自己不在了,叶先生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再次落入深渊?文佳木竟然害怕去思考这些问题。她太舍不得现在的一切了。 除了得过且过,她竟然想不到任何办法。 这天,她陪着叶先生加班到深夜,然后两人去吃了一点东西,又给叶繁和廖秀兰打包了一些外卖带回去。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前方是红灯。夜深了,周围没有车辆。抓住这个空隙,叶淮琰凑过去亲了亲文佳木的脸颊。 当女朋友在身边的时候,他需要经常性的这样做,就像痛楚袭来时他必须抽几支烟缓解。 文佳木揉了揉滚烫的脸颊,害羞地说道:“你好好开车。” “嗯,我就想充下电。”叶淮琰低沉地笑着,看向女友的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欢喜。 就在这时,左侧道路忽然驶来一辆大卡车,即便有红灯挡着也没有丝毫减速,就那样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把叶淮琰的车撞了个底朝天。 这还没完,大卡车倒退一段距离,然后又加速冲撞过来,把翻倒的车撞正,贴着地面擦出一路火花。 看见叶淮琰的油箱坏了,汽油洒了一地,又有浓烟和火苗慢慢从扭曲变形的车里冒出来,卡车司机才飞快驶离原地。 第78章 车子在马路上翻滚,发出巨响,擦出火花,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在夜色中弥漫,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文佳木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但她依然看清了坐在卡车里的人。 是那个杀手。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凶恶的眼睛。 这双眼里的深切恨意和扭曲快感令人不寒而栗。毫无疑问,他来复仇了。哪怕被全国通缉,时刻面临着被抓捕的危险,他也要干掉这两个仇敌。 文佳木闭了闭眼,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恐惧。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招惹了多么危险的一个人。如果上次那一刀不是扎在他手上,而是扎在他胸口…… 如果自己能狠绝一些,直接用车子把他碾成泥…… 一切想象都已经太迟了,文佳木根本没有后悔的时间。她连忙睁开眼,看向身旁的叶先生,急切地喊道:“叶先生,你还好吗?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怎么样?我闻到汽油味了,你快出去。”叶淮琰伸出手,试图帮女朋友解开安全带,却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文佳木吓了一跳,连忙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查看。然后她便惊恐地发现,叶先生竟然被卡在驾驶室里无法动弹了。 变了形的方向盘和座椅死死将他焊在这个狭窄的空间,而他的胸口已遭到了安全气囊强力地冲撞和挤压。 “叶先生,我马上救你出去。”文佳木哭了。 可是这种哭泣是没有感觉的。她连眼泪什么时候落下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叶先生弄出这台车。 她打开车门跑出去,然后又绕到驾驶室这一边,用力去拉车门。 没有用,扭曲变形的车门也锁死了。 叶淮琰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正在冒出浓烟的车尾,一边咳血一边急切地催促:“文佳木你快离开这里!” “我不要!”从来都是对叶先生百依百顺的文佳木第一次说了不。让她干什么都可以,只除了在这种时候离开。 她跑回副驾驶,找了好半天才从车座下面找出自己的手机,慌里慌张地呼叫了110和120,她甚至给119也打了电话,说这里有一辆车正在燃烧。 在这漆黑的深夜里,她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手机呐喊:“求你们快点来,救救叶先生,救救他!” 她喊得满脸都是泪,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哭泣。 “木木你站远点,我没事的。会有人来救我们,你站在一边等着就好,不要着急。”叶淮琰擦掉嘴角的血迹,温柔地笑了笑。他也很恐惧,可是在这种时候,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女朋友的精神支柱。 文佳木下意识地退远了一些,忽然看见路边躺着一根钢管。那是被撞断的护栏。 文佳木连忙捡起这根钢管去撬驾驶室的门。 “木木你快走,等消防员来了,他们有破拆工具。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很快的。”叶淮琰极力劝说着女友。他甚至伸出手,用力推了女友一把。 “你推我干嘛?你闭嘴!”文佳木愤怒地咆哮着。谁也不能阻止她救叶先生,就连叶先生本人也不可以! 叶淮琰被吼懵了,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女友对自己的在意。她需要他,就像鱼儿需要水,亦像植物需要阳光。或许自己之于她是一整个世界。 不知不觉,叶淮琰也落泪了。他艰难地喘息着,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然而幸福的感觉却慢慢地,越来越多地涌上来。 “木木你听话,要不然我回去就跟你分手!”他只沉溺了一秒钟就再次强硬地开口。 “分手就分手!我怕你啊?”文佳木用尽全力撬着车门,愤怒的吼声撕裂了夜空。 就在这时,一双手臂忽然把她拉开,并把她拖拽到很远的地方。 “姑娘你不要命了!你没看见他油箱快起火了吗?车子要爆炸了!”一名路人把车停在远处,然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救人。 “我马上就要撬开车门了,你放手!”文佳木焦急地挣扎着,手里的钢管却被路人夺走,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已经报警了!你站在这里等警察来救人。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你也要顾着自己。你看你男朋友,他正在冲你摆手,让你别过去。你要听他的话!”路人指着坐在驾驶室里的叶淮琰。 他果然在摆手,擦掉了血迹的脸庞依然那么英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他害怕吗? 他当然害怕。 可是为了安抚女友的恐惧,他却能展露出最轻快的笑容。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心留给女友,这是他作为男朋友的责任。 文佳木读懂了叶先生的心,于是眼泪如大雨磅礴。 “叶先生!”她站在原地哭着呐喊,浓烟和火焰让这个夜晚惨烈得宛如地狱。 叶淮琰再次摆了摆手,笑容很温柔。 路人紧紧握住文佳木的手,防止她冲过去。 人生读档中 第67节 轰隆一声,汽车发生了小爆炸,却还未波及驾驶室。但这次爆炸也预示着更大灾难的临近。看见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路人都有些慌神了,不断转头查看四周,寄希望于消防车和警车的及时赶到。 然而文佳木满带痛楚的脸庞却慢慢平静下来,滚滚而落的泪水也止住了。 她轻轻扯了扯被路人握住的手,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想打一个电话。” “哦,好。”路人放开手安慰道:“警察和消防很快就来了。” 文佳木不置可否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叶先生。 叶先生还在朝她笑,那么镇定自若、云淡风轻。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哪怕他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 之前困扰了文佳木很久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如果半年后她不得不因为绝症而离开,叶先生会怎样?可是角色对换一下,她却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姥姥,我想问你一件事。”电话接通了,文佳木的嗓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木木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快跟姥姥说,姥姥帮你想办法!”崔松菊焦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文佳木咽下即将涌上喉头的低泣,极力用平稳的声线问道:“姥姥,我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你。” “你说你说,姥姥听着呢!”崔松菊走到屋后,屏气凝神地听着外孙女的话。她预感到这个电话非常非常重要,自己必须慎重对待。 “姥姥,我最多只能陪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我就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先生又在冲自己挥手,于是文佳木也挥了挥手,眼眶还红着,却也绽开了微笑。 “你要去哪里?国外吗?”崔松菊焦急地追问。 “是比非洲还远的地方,去了就回不来了。”文佳木不得不把残酷的现实摆放在姥姥面前,因为她们总要面临那一天。 崔松菊沉默了几秒,又问:“那另一个选择呢?”她以为另一个选择至少会好一点。 可是文佳木眨了眨眼,用极度压抑的嗓音说道:“另一个选择是我现在就走,来不及跟你告别了。因为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也要去那个地方。我想陪他一起去。姥姥,你说我该怎么选?” 文佳木又哭了,沙哑的嗓音里再难压抑泣音。 “姥姥你帮帮我,你帮我选一个吧。你让我留下,我就留下再陪你半年。我都听你的。”文佳木不断擦拭眼角,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想起了上一次,叶先生为了保护自己一片一片吞下那些毒药的场景。叶先生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而她却还在这里犹豫。 崔松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幽幽叹息:“木木,这种事应该由你自己来选,你明白吗?当年你妈妈把你送到乡下和我一起住,你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可是我问你想不想妈妈的时候,你却笑着说不想。” 崔松菊的嗓音也哽咽了:“哪里有孩子不想妈妈的呢?姥姥一听就知道你说的是谎话。可是这种谎话你不能不说,说了我才能安心,说了你妈妈才能在外地好好挣钱。你还那么小就已经学会了顾虑所有人的感受,却唯独忘了你自己。现在啊姥姥就要告诉你一个道理,你活着要为你自己,不要为我,为你妈!你要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你就去追!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 崔松菊哭了,却又含着笑:“姥姥这辈子活得太长了,什么样的事情没经历过?姥姥早就知道,人啊,总有分别的那一天。我能接受你妈妈的离开,也能接受你的离开,你也要接受我的离开。我们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的。最终能陪你一辈子的人,或许就是你现在正在追的这个人。木木,你去吧。” 崔松菊颤巍巍地坐在屋后的台阶上,默默哭成了泪人。她感觉得到这个电话里夹带的诀别气息。 活了这么些年头,她什么事情看不透? 于是她抹掉眼泪,鼓励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将永远失去外孙女。可是如果这是外孙女自己的选择,那么她就必须接受。 姥姥给出的答案,也是母亲对着佛光许下的心愿,更是文佳木自己寻到的答案。原来兜兜转转,她最缺乏的只是这一点——勇敢去爱,勇敢去闯,勇敢地做自己。 她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她自己。 “姥姥,你不要相信新闻报道,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我还活着,虽然离你很远,但我肯定还活着。我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很好,所以你也要快乐。我给你留了一笔钱,你和赵菲搬出去住,不要再跟舅舅、舅妈一起住了,他们只想让你帮他们干活。有了钱,你也不要让赵博涛知道,他会把钱抢走的。有什么好吃的,你就买来给自己吃。有什么地方好玩,你就去玩,你别亏待自己。姥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文佳木殷殷切切地叮嘱着。 崔松菊在电话的另一头哎哎地答应,再三保证自己只相信外孙女的话,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文佳木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录了一段语音遗嘱,安排好房产和存款的分配,并把语音发送给叶繁,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朝冒着浓烟的汽车跑去。 红色的火焰倒映在她眼里,那么灼热,那么明亮,却远不及她此刻义无反顾的一颗心。 第79章 看见女友不顾一切地跑过来,叶淮琰连忙摆手大喊,让她回去。 那名路人追了一段距离就站住不动了。浓烟和烈火让他恐惧。他很难想象那个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情跑过去的。 文佳木坐进了副驾驶座,关紧了车门。 叶淮琰厉声呵斥:“你过来干什么?快出去!” “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文佳木极为平静地说道。 “不管什么办法,你先离开。我们在电话里说!”叶淮琰不断推搡女友,受了严重内伤的身体却根本使不上劲。 “我的办法是坐在车里跟你一起等。如果消防员能及时赶到,那他们可以把我们两个一起救出去。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赶到,那我就和你一起死。”直视前方夜色的文佳木终于转过头,眸色深深地看向了叶先生。 她眨了眨濡湿的眼,嘴角却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这就是她的办法,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你不能这样,文佳木!”叶淮琰沙哑的嗓音里染上了沉重的痛楚。这样的浓情是他无法承受的。 “已经这样了,我也没办法。”文佳木定定地看着叶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喜欢上你,我也没办法!” 叶淮琰愣了好一会儿才放软语调哀求:“文佳木,你快走!我求你好不好?你还年轻——” 文佳木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得了脑癌,最多只有半年寿命了。” 叶淮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心里涌上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不是吧?怎么会呢?这么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染上那般可怕的病? 叶淮琰摇摇头,正想反驳,文佳木又低低地笑了:“但其实就算我没有得绝症,我也会陪你一起。你知道我妈妈在佛陀山顶用生命许下了什么愿望吗?她希望我卸掉所有枷锁,真正地做一回自己。” 叶淮琰严厉地说道:“所以你就陪我一起死?你真的明白你妈的意思吗?看见你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文佳木缓缓摇头:“你不懂,我没有放弃生命。叶先生,请你一定要记住,今天我不是为你而死的,我是为自己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你就马上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叶淮琰急得快喘不上气了。 “正是为了自己,我才不能离开。”文佳木一边摇头一边灿笑,“知道吗叶先生,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久到天上的星星都落了好多,久到你的名字都已经刻在我心里去了。” 她指了指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不要离开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一直追逐着你。因为喜欢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你不喜欢我,那也没关系。这份感情与你无关,它是属于我的。无论你回不回应,它都不会改变。所以我留下不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我自己啊。这是我的选择。” 她忽然捧住叶淮琰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上去。 泪水从唇缝浸入叶淮琰的舌尖,让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涩。 原来这个女孩远比他想象得更爱他。他已无力抗拒,此刻除了回应这个吻,抱紧这个人,他还能做什么呢? 剧烈的爆炸声在两人耳边响起,冲天火焰吞噬了他们的身体。可是在他们漆黑的眼眸里却仅仅只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吻毕,文佳木轻轻捂住叶先生的眼,附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文佳木发现自己正抓着叶先生的手腕,而叶先生已落入了露台的断口。 她回到了鹰之巢坍塌的那一天,不早不晚,正赶在最危险的时刻。 那串手链在发光,于漆黑夜色中显得那么明亮温暖。心脏差点停跳的文佳木立刻恢复了镇定。 叶先生已经掉下去了,于是文佳木也跟着跳了下去,并在半空中牢牢把对方抱住。她再次看见了叶先生充满恐惧和错愕的脸庞。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陪自己一起跳下来。 上次,文佳木只是捂住叶先生的双眼告诉他不要害怕就放弃了挣扎。她以为大自然的伟力足以吞噬两个渺小的人类。 可是从烈焰中重生的她已经拥有了足以抗衡所有恐惧和胆怯的勇气。哪怕这串手链能让她无限次地复活,她也不会放任叶先生一次次地死亡。 要自救啊! “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救我。”叶繁的话语不知为何浮现在文佳木耳边。 于是她咧开嘴坚定地笑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潜泳的准备。湖水冰冷刺骨,漩涡十分湍急,头顶还不断有碎石砸落。但文佳木紧紧抱住了叶先生,带着他拼命朝水面上游去。 那串手链还在放射着微微的白光,并源源不断地传导着力量。 文佳木感觉到了,那是母亲在自己身边。她一直都在,只是文佳木未曾发现而已。爱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来,砸到叶先生背上。 文佳木也被巨石掀起的波浪推向远方。两个人在水里分开了。漆黑的湖水中没有光源,什么都看不见。 所幸那串手链的光芒照亮了文佳木的视野,让她在不断地找寻中发现了叶先生下沉的身影。她再次抱住他,拼命往上游……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佳木终于把叶先生托出水面,带到了岸上。 叶繁已不知道沉到哪儿去了。文佳木没有能力在漆黑的湖水里多救一个人。她已精疲力尽。 叶先生昏迷了,英俊的脸庞被月色照亮,显出异样的苍白。 文佳木连忙给他做人工呼吸,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不间断地渡气终于让他咳出一口水,睫毛微颤地睁开眼。 “叶繁!”意识尚未清醒,他就已经开始呼唤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名字。 文佳木先是欣喜若狂,然后就被愧疚占据了所有情绪。 “对不起叶先生,我没能救叶繁。水里太黑了,我找不到她。”她哭着说道。 “文佳木?”叶淮琰努力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这张流着泪的苍白脸庞,不知为何竟刺痛了他的心,让他产生不舍与怀恋。 他大概能猜到叶繁已经不在了,可是当伤痛和负罪把他击垮之前,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却又自我弥合了一些。他不愿让自己崩溃在文佳木眼前,于是他闭了闭眼,艰难地说道:“不要哭,这不是你的错。谢谢你救了我。” 曾经陷入热恋的他们,只在眨眼间就回到了陌生人的状态。 可是文佳木却感觉不到半丝后悔。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不回应也没关系,会失去也没关系,这份感情只属于她,她觉得值得也就够了。 她捂住嘴,颇为动容地哭了出来。 “别哭,我们现在没事了。搜救队伍很快会来的,上面肯定有人报警。”叶淮琰轻轻握住她的手,强打起精神安慰着。 他依然没变,在如此绝望的境地之下,他首先担心的也还是文佳木的情绪。至于他自己,早已习惯性地被忽略了。 文佳木反握住叶先生的手,用力点头。 晚风从湖面上刮过来,带着刺骨的凉意。湿透了的衣服黏在皮肤上,缓缓夺走体温。文佳木感觉越来越冷,不由问道:“叶先生,你还好吗?你有没有打火机?我们点一把火好不好?” 叶淮琰默默从裤兜里找出一个打火机。 他看着文佳木四处寻找干柴的身影,眸色复杂难辨。 文佳木终于生起一把火,借着火光,她这才发现叶先生竟然还躺在原地。 “叶先生你不冷吗?你是不是没力气了?我扶你过来烤火吧。看见火光,救援队也会更快找过来的。” 她走到叶先生身边,刚伸出手想要搀扶,却被对方摆手阻止。 “文佳木,你最好不要碰我。我被石头砸中脊椎,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叶淮琰看着吞噬了叶繁的漆黑湖面,苦笑道:“我好像和我妹妹一样,瘫痪了。” 人生读档中 第68节 文佳木睁大眼,露出无比错愕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风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带来了比寒冬更冷的恐惧。 当她一次又一次与命运抗争时,命运却把更大的灾难降临到她爱着的人身上。这是一种惩罚吗?如果是,那惩罚她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惩罚叶先生? 通红的火光在文佳木漆黑的眼眸里跳跃,正如她此刻猛烈燃烧无力挣扎的心。 她慢慢跪坐在叶先生身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未曾说出安慰的话语就已泪流满面。 “别哭,我没事。如果可以亲身体会一下叶繁的感受,我觉得也不错。”叶淮琰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仰看布满星辰的夜空,露出了放弃挣扎的苦涩笑容。 周围的一切都透着凉意。 潮湿的地面是凉的,拂面的湖风是凉的,就连头顶的星辰之光也是凉的。 唯有文佳木紧紧握着他的这只手带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落入深渊之时能感受到这一丝温暖,或许已是老天爷对他的眷顾了吧? 第80章 那天晚上,文佳木和叶先生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救援。 再之后连续过了两个多月,文佳木都没有见过叶先生,而鹰之巢坍塌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与之前叶富华说的一样,果然是设计缺陷造成的结构不稳。 网络上全都是攻讦叶先生的贴子和新闻。 建筑师是一份需要岁月沉淀才能获得成功的职业。很多建筑师往往要熬到四五十岁才能崭露头角。像叶先生这般才刚过三十岁就蜚声海内外的大师少之又少。 他的很多作品都获得了国际奖项。他曾被国民誉为建筑界的莫扎特,是这一领域的艺术家。 而这些繁花似锦的追捧,如今却都变成了反噬的诅咒。 贬低、攻击、谩骂、侮辱,似潮水般袭来。 他凭借鹰之巢获得了一个极有分量的国际大奖。鹰之巢坍塌的消息传到国外之后,主办方就取消了这个奖项。 因为这个,他再次遭到了网友的疯狂抨击。 什么是网络暴力,看着这些令人脊骨发凉的恶毒谩骂,文佳木才真正明白有一种暴力无需动用拳头,却比拳头厉害一百倍。 叶先生的伤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瘫痪了?躺在医院里治疗的他本就经历着最痛苦的折磨,却又要面临这样的诽谤。他能闯过这一关吗?他的抑郁症会不会因此而更加严重? 身体被摧毁了还可以痊愈,如果精神世界也垮塌了,又该怎么重建呢? 文佳木每天都处于焦虑当中。 但她很快就明白,这点担忧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 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叶先生被判刑了。但因为他重伤未愈,所以办理了保外就医。如果他始终无法正常行走,那么他也不必去坐牢,申请监外执行就可以了。 这是因祸得福吗?文佳木想扯开一抹庆幸的笑容,眼眶却先红透了。 全世界都在攻击叶先生,认定他是罪魁祸首,似乎只有文佳木一个人坚定地相信他没有罪! 鹰之巢的倒塌根本就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因为劣质钢材!可是这背后的黑恶势力太过庞大,其涉案金额也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他们可以杀掉文佳木的父亲,也可以毁掉父亲所在公司的十几名高层,更可以买通调查小组抹平所有证据。 文佳木无力与这样的庞然大物抗争。可是不抗争,她就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叶先生被人侮辱,被人咒骂,被人诽谤。 他再一次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他连叶繁都失去了。 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之后的每一天,文佳木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的叶先生背对她站立在深渊边缘,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不要!”文佳木尖叫着醒过来,额头布满大颗大颗的冷汗,胸口也剧烈起伏。 心有余悸的感觉让她好半天无法回神。 “你又做噩梦了?要不然你今天别去上班了吧,去看看心理医生。”赵雅雯推开房门,探进来一个脑袋。察觉到好友状态不对,她便把人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 “我委托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到了吗?”文佳木无精打采地爬起来。 “打听到了,叶总住在康复医院。你想去看他吗?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跟他接触,他现在已经是弃子了你知道吧?公司里好多人对他有意见,跟他沾边的人都会被针对,最近很多高层都被辞退了,基本上都是他的嫡系。”赵雅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叶富华已经离开董事会,如今他的职位由黄志毅暂代。 也就是说,赵雅雯的地下男朋友现在是公司一把手,权力很大。 为了弥补叶淮琰被判刑对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董事会准备把贝琳娜捧成明星设计师。 所以现在的网络上除了攻讦谩骂叶淮琰的贴子,更多的还是吹捧贝琳娜的贴子。她长得十分漂亮,气质又万里挑一,家世、学历等各个方面都很优异,所以很快就达到了一定的宣传效果。 公司有意捧一个踩一个,渐渐为贝琳娜制造了一些热度。 除了黄志毅,贝琳娜现在也是公司重点栽培的对象,据说很多人在推举她当副总,而这个职位本来是属于叶淮琰的。 她即将取代叶淮琰的一切。 “那个贝琳娜真是个两面派。叶总在的时候她跟人家黏黏糊糊搞暧昧,叶总不在了,她马上就踩着人家上位。啧啧啧,这种心机女真可怕。你在她手底下工作,难怪压力这么大。”赵雅雯一边吐槽一边在镜子前搭配包包。 文佳木也对贝琳娜见风使舵的行为感到恶心,但好友的转变却更让她惊心。 “这些名牌包包你是从哪里来的?买的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她一把拽住了一个挎包,拉到眼前仔细查看,眼眸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差点忘了,雅雯也是坐过牢的,罪名还是贪污公款!这些包包的来历真的很可疑! “这些包包都是志毅帮我买的,怎么了,你羡慕啊?那你赶紧找个男朋友啊!”赵雅雯得意地撩了撩鬓边的卷发。 “找男朋友和买包之间存在什么逻辑关联吗?没有男朋友,自己就不能买包了吗?有一个帆布包背着就足够了,干嘛一定要名牌?赵雅雯,你的思想很有问题!你是干财务工作的,你可一定要守住本心啊!” 文佳木拽住好朋友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诫。 赵雅雯不耐烦了,连忙转移话题:“你不是很想去看叶总吗?现在都七点半了,你收拾收拾快走吧,路上顺便还能帮他买点早饭。我先去公司了,会帮你请假的。”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穿上一双高档皮鞋。 皮鞋上的logo文佳木认识,还知道价格。一双至少四五千的鞋子,如今在雅雯这里已是稀松平常了。不知不觉,她的鞋柜里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大牌鞋履。 文佳木的心弦一再绷紧,穿着睡衣就追了出去,站在楼道里喊,“雅雯,你别干傻事。没钱有没钱的过法,咱们不贪图不属于咱们的东西。” 已走到电梯口,混入一群住客之中的赵雅雯不耐烦地摆摆手。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过来了,文佳木这个木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好友一眼。 接收到这个并不包含多少善意的目光,文佳木心凉了一瞬。 她竟然丝毫没发现好友已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心事重重的文佳木来到了康复医院。 叶先生住的是单人豪华病房,进去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装修简洁的会客室,拐过一个走廊才是病房。 坐在会客室里的人根本看不见病房里的情况。 原本在叶氏集团里担任要职的廖秀兰也请了长假。女儿已经死了,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她付出所有也要让儿子重新站起来。 在此之前,文佳木对廖秀兰来说只是一个无名氏。但经过那天晚上,文佳木已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见到文佳木前来探望儿子,拒绝了所有探视的廖秀兰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就觉得很喜欢,仿佛天生投缘。 “小文,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下,贝贝在病房里,她想和淮琰单独说会儿话。”廖秀兰语气和蔼地说道,“我去帮你切一点水果,你随意啊。” “阿姨,您别麻烦了。”文佳木想谦让,廖秀兰已经端着果盘走进厨房里去了。 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意识到,所谓的“贝贝”应该就是贝琳娜吧?为什么她会来探望叶先生?她踩着叶先生上位的事,难道廖夫人不知道吗?身为一个母亲,她不会因此而愤怒吗? 胡思乱想中,一股酸意涌上文佳木的心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嫉妒了。 为了赶快摆脱这种负面情绪,以最好的状态去见叶先生,她从玻璃茶几的夹层里取出一本图册随意翻看。 图册里是鹰之巢的设计稿,墙体、钢构、剖面等等,应有尽有。能搜集到这么全面的设计稿,这本图册一定是属于叶先生的。从卷了边的页面来看,瘫痪之后,他没少翻看这些稿纸。 他肯定也在思考设计图存在的缺陷。 可是缺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他没有罪!他所遭受的一切折磨和痛苦,都是别人强加在他身上的!他被陷害了! 心疼得几欲裂开,叫文佳木差点掉眼泪。 她平复了很久才继续往下翻,却又看见了一组全新的设计图。这是城北废弃地铁站的改造图,也是政府最近招标的一个大工程。为了整理市容,政府准备把废弃地铁站改成某种具有地标性意义的公共设施。 而叶先生提出的改造方案是地下公园。 既然定义为公园,那肯定需要种植很多树木和花草,但地铁站建在地底下,阳光从哪里来呢? 于是叶先生把地铁站的天花板改成了完全透明的玻璃穹顶,由复杂的几何钢架支撑,而玻璃之上,也就是地铁站外的空地,再建造一个占地很广袤的喷泉池。 如此,这个地下公园就充满了阳光和水纹,行走在里面就像行走在美轮美奂的童话世界。绿树生长在这里,草坪铺满了地底,鲜花盛开于幽洞,湖水悬在天上,空间的异位感和奇幻感令人惊艳。 翻完这些设计图,文佳木的眼眸湿润了。她一再认识到,叶先生是多么才华横溢的天才,可是如此优秀的一个天才,却被彻底毁掉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掀翻黑幕,找到真正的凶手! 无论如何! 文佳木握紧拳头坚定不移地想道。 第81章 廖秀兰端着两个水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见文佳木在翻看那本图册,她眼神一厉,表情也紧张了一瞬,却又马上扯开一抹和蔼的笑容,把其中一个果盘放在茶几上,假装不经意地抽走了那本图册。 “小文,来吃水果。”廖秀兰笑着招呼一声,又指了指走廊里面:“我去给贝贝和淮琰也送一些水果。” “谢谢阿姨。”文佳木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拘谨感让她忽略了廖秀兰的异样,也忽略了被她带走的那本图册。 廖秀兰走进病房之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没有听见儿子的应答,心里多少有些失望。走进去以后,她把水果盘放在床头柜上,又遮遮掩掩地把图册藏在了自己的挎包里。 贝琳娜正在絮絮叨叨地与叶淮琰聊天,话题涉及她最近的创作和生活中的趣事。她努力摆出轻松愉悦的表情,偶尔还会掩着嘴轻笑几声,仿佛对这场没有回应的交谈感到兴致勃勃。 可是时间一长,她最终还是装不下去了。叶淮琰对她的每一句话都选择了漠视。 尴尬、难堪、抑郁……各种负面情绪在她的心里发酵。 人生读档中 第69节 要不是廖秀兰忽然走进来,她脸上开心的笑容可能会变成崩溃。她太累太累了! 每天都来探望叶淮琰,试图敲开他封闭的心门拉他出来,面对的却是一堵越敲越坚实,越敲越冰冷的墙壁,没有人能坚持得住! 至少贝琳娜快坚持不住了。她叉了一块水果塞进嘴里,尝到的却只有苦涩。 廖秀兰走到病床边询问儿子今天的感受,得到的也只是沉默。 靠坐在枕头上的叶淮琰正用笔记本电脑专心致志地测算着什么。他脸颊消瘦了很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暗沉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整副心神都沉浸在此刻的工作当中。 廖秀兰看不懂那些线条复杂的图纸和掺杂了各种奇怪符号的公式,却知道这必然与鹰之巢有关。 哪怕调查小组已经公布了结果,儿子却全然无法接受。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的设计不存在任何缺陷,并试图用各种方式去证明。 可是法院的判决结果都出来了啊!儿子现在已经是一名罪犯了!什么都无法改变!死了的人无法复活,断了的双腿也无法行走了! 廖秀兰收回目光的同时眼眶也红了。但她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用轻快的声音说道:“淮琰,小文来看你了。她现在就在外面。” 她没有指望能得到儿子的回应。两个多月了,儿子拒绝一切亲友的探望。在他耳边说出任何一位访客的名字,得到的都只是漠视和抗拒。就连与他颇有共同话题,并且性情相当投契的贝琳娜都不能让他走出自己的世界,文佳木又怎么行呢? 他们俩在这之前应该只是半个陌生人。 廖秀兰礼貌性地问一问,然后就准备离开病房去把文佳木打发走。除了贝琳娜,她不会未经儿子同意把别人放进来。 然而令她倍感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专注凝视着电脑屏幕的叶淮琰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小文?”很久未曾说过话的他嗓音是如此沙哑。可是这沙哑声线里夹杂的紧张和忐忑却令人无法忽略。 廖秀兰心脏急速跳动了一瞬,眼眸也变亮了。历时两月,这是儿子第一次对外人的探访产生异样的关注。 她立刻说道:“就是文佳木啊,那天晚上把你救上岸的女孩子。她来看你了。” 为了躲避记者的骚扰,廖秀兰对外界隐瞒了儿子所在的医院。她不知道文佳木是怎么找来的,不过人家既然特意过来,就证明人家有心了,她也不会感到被窥探隐私的不悦。 “你见见她吧。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廖秀兰极力怂恿着。 她完全没发现坐在一旁的贝琳娜脸色已从尴尬和难堪变成了微微扭曲的嫉妒。她坐在这里一个多小时了,不间断地说了很多话,却没得到叶淮琰一字半句的回应。 他甚至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可是廖阿姨刚说出“小文”两个字,根本没有提及文佳木的全名,叶淮琰就做出了如此剧烈的反应。 所以说,他对这个女孩是特别的吧? 贝琳娜想起了叶淮琰在文佳木与同事爆发冲突后维护她的种种;也想起了他担忧对方的健康问题,破例给她放假;更想起了他对她长达六年的暗中关怀。 别人都被他排除在心门之外,唯独文佳木住在了他心里。别人敲得满手都是鲜血也敲不开的门,文佳木只是轻轻一磕,它便应声而开。 贝琳娜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缓缓扯开一个优雅的笑容。她看向拧着眉头的叶淮琰,等待对方把文佳木叫进来。 无论如何,她想要与叶淮琰在一起的心是不会改变的。哪怕他瘫痪了,有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她也不曾退怯。她会照顾他一辈子。情敌来了赶走就是,有廖阿姨支持,她不怕的。 胡思乱想中,贝琳娜听见叶淮琰嗓音沙哑地说道:“妈,你叫她走。以后也让她不要再来了。” “什么?”廖秀兰感到十分吃惊。她当然能察觉到儿子对文佳木的特殊,可是他明明已经这么在意了,为什么又不肯跟人家见面呢? 她游疑不定地观察着儿子的表情,然后便在他眼眸深处窥见了一丝无法隐藏的自卑和胆怯。他下意识地按揉着自己的双腿,想要找到一些感觉,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因为身体的残缺,哪怕他很想见到外面那个女孩,却又不得不忍痛拒绝。 从小到大都那么骄傲又自负的儿子,竟然有一天会变成这副破碎的模样。 廖秀兰看着他漆黑眼瞳里微颤的泪光和难以克制的痛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破碎了。 她忍了又忍才用寻常的语气说道:“好,那妈妈这就让她走。以后——” 她嗓子梗了一下,极为艰难地说道:“以后我也不让她再来了。” 文佳木是唯一能让儿子产生情绪变化的人,她真的很想让她进来,却又害怕刺激到儿子。如今除了顺应儿子的一切要求,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转了。 廖秀兰离开了病房。 贝琳娜得知文佳木会被驱赶,心里却没有一丝丝的痛快。与廖秀兰一样,她也察觉到了叶淮琰的异样。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其中也包括文佳木。可文佳木依然是特别的,因为别人都是被叶淮琰极端排斥的存在,唯有文佳木是被渴望着的。 他渴望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如果没有半点喜欢,怎么会有恐惧呢? 因爱故生怖吗?贝琳娜想到一句佛偈,便讽刺地笑了。她垂下头,用纤白的手掩了掩嘴角,却掩不住目中的厌恶。 廖秀兰走到外面,传达了儿子的话。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叶先生不愿意见我,还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怎么会呢?” 然而不等廖秀兰回答,她却又猛然意识到:怎么不会?现在的叶先生是不曾为保护她而死的叶先生,现在的叶先生是不曾与她交往的叶先生。他们如今只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属,或许还有一些救命之恩在里面,可是叶先生也曾从大桥上救了她,这份恩情早该抵消了。 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她之于叶先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文佳木挺直的脊背一瞬间就坍塌了下去。她沮丧地垂下头,眼眶也跟着红了。 廖秀兰心有不忍,连忙安慰了几句。 文佳木赶紧抬起头,笑着回应:“好的,我知道了。我没事的,我知道叶先生心情不好,不会往心里去的。廖阿姨,我走了,希望叶先生早日恢复健康。还有,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垮了。” 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既轻松又开朗,可是那双圆圆眼眸里的泪光却是藏不住的。 她难过得快哭了,为了不让别人困扰,却又极力控制着情绪。 廖秀兰真的很心疼这个女孩,亲昵地揽着对方的肩膀,把人送到电梯口。 然而文佳木并没有真的离开。等待电梯的时候,她脑子里全都是叶先生的身影,他用手掌轻轻推她的背,让她往正确的方向走。他在夜风中紧紧抱住她,与她看天上的繁星。他为了保护她,吞下那些致命的药片。他为了维护她的尊严,站出来说“我是她的男朋友”…… 这么多或美好,或伤痛的记忆,化作绳索捆住了文佳木的双腿。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于是她调转脚尖,飞快朝病房跑去。 曲起指关节准备敲响房门时,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廖秀兰:“你没把借用设计图的事告诉淮琰吧?” 贝琳娜:“没有。” “不要告诉他。” “可是他早晚要知道的。” “到时候我会向他解释的,我们也是为了他好。结婚的事你跟你妈说了吗?” “还没有。不过她肯定会同意的。” “唉,我真是对不起你们。这辈子,你会很累的。” “阿姨,我不怕累。无论淮琰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改变心意。嫁给他,我是心甘情愿的。” 廖秀兰的嗓音里带上了感激不尽的哽咽:“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淮琰能遇见你真是他的福气。” 更多的话,文佳木已经听不清了,耳里响起的巨大嗡鸣让她的脑子乱成一团。那些珍贵的记忆被这尖锐的声音振成不堪的碎片,切割出难以抑制的疼痛感。 文佳木扶住剧痛不已的脑袋,恍恍惚惚地想道:叶先生要和贝琳娜结婚了? 第82章 文佳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原来不管她表现得多么豁达,设想得多么周全,当叶先生真正要属于另一个人时,那种疼痛感竟然是撕心裂肺的。叶先生的温柔呵护,耐心引导,细心照顾,终究还是让她产生了不能产生的贪念。 “怎么办啊叶先生,我现在好难过。”坐在计程车里的时候,文佳木把脸藏在臂弯里,伤心地哭了。 她紧紧握着手腕上的琉璃珠,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妈妈,我现在该怎么办? 迷茫中没有答案。能告诉她如何继续的人唯有她自己。放弃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坚决地否定了!怎么可能放弃啊!哪怕叶先生永远都不属于她,也不能放弃啊! 扑进烈火之中烧成灰烬…… 在清醒的意识里感受皮肤和肌体被焚毁的巨大痛苦…… 她所求的,不就是一个紧到无法分开的拥抱吗?不就是回到最初去挽回一切吗?她不是为叶先生而死的,她是为自己而活。 她要做正确的事! 想到这里,文佳木立刻抬起头,抹掉眼角的泪,对出租车司机说道:“不去香林小区了,去叶氏地产。” 这两个月她也没闲着,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叶先生曾经调查过的那些工地,并且拿到了钢材供应商的名单。这一次,她不准备去找那个杀手。对方太过凶残,是十分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准备再去碰触这个定时炸弹。 在密密麻麻的钢材供应商名单里,文佳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当年父亲的工地主要采用的是这家制钢厂的产品,鹰之巢和叶氏地产的很多工地都是同样的情况。不,更确切地说,在华国,只要提及优质钢材和特种钢材,大家有志一同便会想起这家制钢厂的名字。 samp;h制钢厂,钢铁制造业的庞然巨物。 分析出有可能是这家制钢厂的钢材出了问题时,文佳木的心是颤抖的。虽然早已预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敌人,然而真正把它的身影从黑暗里揪出来的时候,文佳木依然产生了这样的怀疑——我真的能战胜它吗? 父亲战败而死,陆叔叔被逼自杀,叶先生和自己也先后遭遇毒手…… 它真的是可以战胜的吗? 每当产生这样的怀疑时,文佳木总会握住手腕上的琉璃串珠,从中汲取能量。 不知不觉,叶氏地产的总部大楼到了,文佳木付了车资,快速跑进电梯。她知道公司里肯定有samp;h的利益相关者,这个人联合那个杀手杀害了叶先生,只因叶先生似乎窥到了他们的罪恶,她得把对方找出来。 或许从这个内应手里,她能拿到samp;h贩卖劣质钢材的证据。能够在十多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一直贩卖劣质钢材而不被抓住把柄,samp;h的生产线、质检线、销售线,肯定都出了问题。 他们造假贩假的流程已形成了系统性、结构性的工序,甚至于他们内部已默许了这种工序。 那就太可怕了!因为钢材的不合格是极为隐蔽的问题,如果连检测问题的部门都出了问题,那么问题就会消失。如果连质检部门都开始造假,那么所有假货都会变成真货。 当然,除了鹰之巢,肯定还有建筑物因为他们的劣质钢材而倒塌。但是,这个市值高达千亿的巨无霸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些麻烦。 走进办公室时,文佳木的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打开电脑,继续搜索samp;h的相关资料。 就在这时,贝琳娜也走进了办公室。她穿着一条黑色及膝连衣裙,过于服帖的布料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暴露无遗。但即使是如此性感的穿着,在她清冷气质的衬托下依旧显得那么优雅而高不可攀。 路过文佳木的办公桌时,她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快速说道:“你把科技园的设计图整理一下,我开完会要看。” 文佳木不得不停止搜索,答应下来。 嘟嘟嘟……这是贝琳娜的高跟鞋踏过地面的声音,很急,很匀,也很沉稳。从后面看去,她挺直脊背的模样像一个战士。 文佳木看着这个斗志昂扬的背影,心里涌出一股酸涩。 就在这时,她听见小段和廖姐窃窃私语道:“知道待会儿召开什么会议吗?” “知道知道,推举新任总裁和副总裁的会议。” 人生读档中 第70节 “我猜新任总裁肯定是黄经理,副总是贝总。” “那可不一定,据说廖夫人也是新任总裁的候选人之一。这间公司是叶家的,叶董退了,廖夫人肯定要顶上。” “那倒也是。不过不管谁当总裁,贝总肯定会是副总。” 文佳木一边整理设计图一边偷听两人的谈话,心不在焉中,赵雅雯也发来一条短信,语气看上去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今晚你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我要和志毅一起去吃饭,庆祝他当上总裁。】 分明黄志毅是好友的男朋友,也是自己的朋友,性格和人品都不错,文佳木却感觉一阵不舒服。 或许她在为叶先生感到不平吧。她总觉得黄志毅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叶先生那里偷来的。 --- 偌大的会议室里,廖秀兰和黄志毅坐在长桌的头尾两侧,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彼此,诸位股东分列两旁,各有思量。 “选我当新任总裁的人请举手。”廖秀兰环顾众人,锐利的目光极具压迫性。 而诸位股东里,光是姓廖的就有五个,他们都是廖秀兰的亲族。有他们在,票数肯定是压倒性的。 然而在大家举手表决之前,黄志毅却摆摆手,笑着说道:“廖董,我想在座的某些人已经失去投票权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廖秀兰冷笑了一声。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把管理公司的权力交给一个外人。即便她为了照顾儿子没有空闲,也该交给叶家人或廖家人才对。 “因为罪犯会被剥夺政治权利。”黄志毅微笑着看向门口。 他话音刚落,一群警察便走进来,以挪用公款、贪污受贿等罪名把廖家几人全都带走。如此大费周章地抓人,由此可见警察已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如果不是公司内部人员举报,甚至提供了许多线索,一下子撂倒五名高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廖秀兰怎么会猜不到是谁为警察提供了证据?在如此巧妙的时间段里引来警察,造成如此难堪的局面,黄志毅的心机和手段简直深沉得可怕。 几位亲人被抓走时不断冲廖秀兰喊着救命,让她在外面一定要想想办法,但廖秀兰的大脑却是空白的。 黄志毅的反击太狠辣,也太迅猛,竟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抵御。 会议室的大门被警察礼貌地带上了,吵闹声和求救声也渐渐远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郁感。 这一次轮到黄志毅说话了:“支持我当总裁的股东请举手。” 大家看了看面容冷肃,眸色阴鸷的廖秀兰,虽然觉得愧对于她,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举起了手。叶氏地产终于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改朝换代。 当选新任总裁的黄志毅并未得意忘形,而是语气沉稳地说道:“那就继续选举副总吧,请几位候选人发表竞选演讲。” 在冗长的演讲之后,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投票。廖秀兰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坚定不移地说道:“我支持贝琳娜贝总。各位大概还不知道吧,她的新作天水公园已获得了普利奖,这项荣誉能让我们叶氏以最快的速度摆脱之前的负面影响。” 普利奖这三个字刚从廖秀兰嘴里吐出来就引发了一阵喧哗。 稳坐钓鱼台的诸位股东这会儿都沸腾了,激动和兴奋的红晕出现在他们严肃的脸上。 普利奖是建筑行业的最高奖项,其意义等同于影视行业的奥斯卡奖,甚至是诺贝尔奖。 在叶氏岌岌可危内外交困的时刻,贝琳娜获得的这个奖项无疑是一枚定海神针。当全世界最权威的大师都认可了她的才华和作品,而她却在为叶氏工作时,鹰之巢的倒塌,以及叶淮琰被判入狱对叶氏造成的负面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以想见,当消息传开之后,业内会有多少人渴望与贝琳娜合作。 之前叶氏投中了科技园的标的,鹰之巢坍塌的事情发生后,政府有意与叶氏解约,并索取巨额赔偿。 但现在,贝琳娜设计的天水公园恰恰是政府正在招标的另一个足以与科技园媲美的大项目。她获得了普利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政府必然会把这个项目交给叶氏。而科技园的项目如果也让贝琳娜担当总工程师,合约就可以继续履行。 换言之,贝琳娜现在就是叶氏地产的救星。有她在,叶氏地产就能马上从濒临破产的困境里走出来。 思及这种种好处,会议室里响起如雷的掌声。 贝琳娜慢慢站起身,谦逊地向各位股东鞠躬行礼。获得如此巨大的殊荣,她依然可以这么淡定,眉宇间也完全不显得意忘形的神色,可以想见她的心性是多么坚韧。 黄志毅沉默片刻后也缓缓鼓掌,心服口服地说道:“我也支持贝总当选。” 廖秀兰轻轻拍了拍贝琳娜的手背,贝琳娜立刻看向她,给出一个敬慕的眼神。 在这一刻,廖秀兰纷乱而又焦虑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只有保住贝琳娜,才能为儿子日后掌控叶氏地产铺路。 与此同时,文佳木不敢置信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条爆炸性新闻。 贝琳娜竟然获得了普利奖!那可是建筑业最高奖项,是封神的阶梯!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贝琳娜将走上神坛,开启她传奇的人生。她是国内外首个在三十不到的年龄就获得这一殊荣的人,也是唯一的女获奖者! 消息刚传出来,网络上就响起了一片褒奖之声,就连官方媒体也都纷纷转载了这一消息,称赞贝琳娜为国人的荣光和骄傲。 办公室里纷纷扬扬全都是与有荣焉的赞叹声,可文佳木却气得快要炸裂了! 她看着新闻版面上刊登的天水公园的设计图,呢喃道:“这明明是叶先生的设计!贝琳娜盗用了叶先生的设计!她怎么能这么无耻!” 文佳木立刻站起来,仓促的举动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可她转过身的时候非但没扶起椅子,还恶狠狠地把它踹得更远了一些。 她飞奔到顶楼,拦住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廖秀兰,义愤填膺地,不管不顾地,当着所有股东的面大声喊道:“天水公园是叶先生设计的!贝琳娜冒领了叶先生的奖项!廖总,你一定要向普利奖组委会举报这件事!” 第83章 文佳木喊出的话震惊了所有股东。 被大家团团簇拥的贝琳娜脸色一瞬间变得无比苍白,流转于目中的喜悦神色也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当她因此而惶然时,黄志毅悄悄把手掌贴在她的背后。 这无言的关怀和支持立刻就让她恢复了镇定。 廖秀兰厉声呵斥:“文佳木,你胡说什么?你跟我来,我要和你单独谈谈!”她握住女孩的手,半拖半拽地把对方带到隔壁会客室。 黄志毅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个员工我认识,她家好像有什么遗传性疾病,是精神方面的。稍后我给她放个假,让她去看看医生。最近公司出了很多大事,底下的员工经常加班,可能压力太大了。” 诸位股东立刻就放下心来,簇拥着贝琳娜继续朝外走。有几个股东甚至把贝琳娜拉到走廊外面镶嵌着叶氏地产招牌的前台,笑眯眯地与之拍了几张合照。 即便身居高位,能与贝琳娜合张影,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炫耀的资本。这就是普利奖带来的影响力。 正如获得诺贝尔奖就可以拿到世界上最难拿到的华国国籍那般,获得普利奖也会让贝琳娜在这个行业里无往而不利。若想留住她,给一个副总职位怎么够?奖励豪车、豪宅和千万年薪都是基本配置。 当贝琳娜享受万人追捧的荣耀时,文佳木正坐在椅子里默默忍耐着怒焰焚身的痛苦。 她把握紧的双拳用力压在桌面上,气呼呼地说道:“廖总,你也看过叶先生的图册吧?你应该知道天水公园是他设计的!他的建筑风格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些令人想都想不到的空间设置,那些雄伟的巨大钢架结构,那些通透的几何玻璃的运用,都是他的标签!即使没看过图册,我也能认出来,天水公园一定是他设计的,它的精神内核是独属于叶先生的!” 廖秀兰目光复杂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 她相信她的话。她相信她即使没有看过图册也能辨认出儿子的设计。因为她在女孩的眼里窥到了似火焰般燃烧的热爱。 对建筑的热爱,同时也是对儿子的热爱。 廖秀兰锋利紧绷的眉眼不知不觉就柔和了。面对如此热爱儿子的女孩,也是舍命救了儿子的女孩,她实在没有办法对她摆出冷酷的表情。 “是我把设计图署上了贝琳娜的名字送去参选的。”她语速缓慢地说道。 “什么?”文佳木结结实实愣住了。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难以想象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母亲,把自己亲生儿子的作品送给别人,让别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成就。为什么呀? 恍惚中,她想起自己在医院偷听到的对话,于是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廖秀兰做的。 “难道你不知道叶先生多么需要肯定吗?他已经落到这么绝望的境地,他太需要这个奖项了!”文佳木眼眶通红地怒视着廖秀兰。 “你什么都不懂。他的身份是个囚犯,而且鹰之巢因为他的设计缺陷坍塌了。这是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如果把设计图署上他的名字,组委会马上就会把这个作品筛选掉。他连初审都过不了。” 廖秀兰极为冷静地分析着利弊:“但是如果署上贝琳娜的名字,它就能获得大奖。叶氏太需要这个奖项了,有了它,我们才能走出破产的困境,走出了破产的困境,我才能利用雄厚的资金为淮琰治疗他的双腿,我才能保证他即使变成废人,下半辈子也可以获得最好的照顾。叶氏垮了,你能想象他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吗?他会变成一条丧家之犬!我不允许他过那样的日子,你明白吗?” 怒火中烧的文佳木在这略带凄苦的质问中渐渐找回了理智。 她终于明白了廖秀兰身为一个母亲而做出的选择。 可是她没有办法认同这样的选择。 “所以贝琳娜是你为叶先生选中的妻子。你把荣耀给她,扶持她上位,让她进入公司的管理层,并最终成为叶先生的依靠。你是在为叶先生的下半辈子铺路对吗?”文佳木握了握拳,嗓音干涩地问。 “你说得对,贝贝是将来代替我照顾淮琰的人。”廖秀兰强忍悲痛说道:“我老了,我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苍白中带着一点淡蓝色的指甲,目中泻出一丝忧虑。她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女儿死了,儿子瘫痪,最近这段时间她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不能不未雨绸缪。 至于丈夫?她从来没想过那个人可以依靠。 “可是廖总你知道吗?你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文佳木摇摇头,嗓音沙哑:“你有没有想过叶先生知道这件事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已经被全社会否定,你的行为对他来说意味着背叛和抛弃。你把属于他的最宝贵的东西让给了别人,你把他从绝境里走出来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毁灭了!他之前只是身败名裂,可是现在,你让他众叛亲离了。从现在开始,他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文佳木捂住通红的双眼,字字哽咽地重复:“你不想让他失去所有,可是你亲手把他变得一无所有了!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见这些话,廖秀兰坚韧的心产生了一些细微的波动。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她的确忽略了儿子的感受。 这些年,她一心想着经营好公司,所以思考任何问题都习惯于从金钱的角度出发。她什么时候竟变成了如此冷酷的一个母亲?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慢慢从对方溢满泪水的眸子里看见了爱意。那么浓烈的,纯真的,无伪的爱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也没有一分一秒的犹豫。 而女孩接下来的话也让廖秀兰明白,女孩比她窥见的更爱自己的儿子。 “廖总你知道吗?金钱固然可以让一个病人过得更舒适,可是只有真正爱他的人才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钱再多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爱,谁会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安慰和拥抱?如果不爱,谁会在他无法自理的时候不嫌弃他的脏乱和敏感脆弱?如果真正爱他的人在他身边,那么再多的苦,那人也不会觉得苦,再多的累,那人也不会觉得累。只要叶先生一切都好,那人也会觉得好。只要叶先生开心,那人也会很开心。只有真正爱他的人才会把他的感受时时刻刻放在第一位,也才会长长久久陪伴在他身边。再苦再累,他们都能一起扛过去。不爱他的人,短时间内或许可以把他照顾得很好,可是时间长了,或者你不在了,她又会怎么做呢?” 文佳木一边落泪一边描述。 仿佛已看见了叶先生的未来,她难过得心都痛了。她一口一个地说着“那人”,可是谁都能听出来,她说的就是自己。 “如果不爱,叶先生只会慢慢被冷落,被利用,被抛弃,甚至被残害。我不方便评价贝琳娜的人品,可是我知道,如果换成是我,哪怕你再怎么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叶先生好,我也不会去抢夺属于他的东西。我不会被利益蒙蔽双眼,我也不会贪图一时的荣耀,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叶先生更重要。” 文佳木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一字一顿,毫不讳言地说道:“在这里,叶先生始终是第一位的。他的感受胜过一切!” 她摇摇头,泪水滚落:“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我只能恳求你,从叶先生的角度出发,去考虑他的未来吧。不要再伤害他了好吗?我求你!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钱,是你们的支持和帮助。” 文佳木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一个外人如今在恳求一个母亲好好照顾她的儿子,这一幕堪称荒谬。 脑袋低垂的时候,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落在了桌面上,反射出晶莹的光。 廖秀兰看着这些泪光,心里交织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无法名状的感动。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有这么一个单纯的女孩执拗地,不顾一切地爱着儿子。这大概是这场不可挽回的灾难里唯一的美好吧? 与女孩浓烈的爱相比,贝琳娜所谓坚定不移的心意,竟然显得那么苍白和空洞。 贝琳娜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了我交给她的图纸,并署上自己的姓名?她可曾犹豫过?又可曾顾虑过儿子的心情? 似乎都没有啊。刚才在任职大会上,她表现得那么从容淡定,优雅得体,就仿佛这个奖项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爱淮琰吗?把淮琰的下半辈子交给她,我能放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一切都变得分明起来,贝琳娜不爱淮琰。把淮琰交给她,结局只能是背叛、抛弃、利用,甚至压榨!当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上掠夺到巨大的财宝,那么贪婪会让这种掠夺变成惯性。 想到儿子有可能成为贝琳娜赚取功名利禄的工具,而叶家最后也会落入她囊中,廖秀兰一瞬间竟流出了满身冷汗。 她看着依然深深向自己鞠躬的女孩,张开口缓缓说道:“如果说,我想把淮琰交给你照顾,你愿意吗?” 文佳木猛然抬头,想也不想就说道:“我愿意!” 是啊,她当然愿意。不给她任何好处,她也是愿意的,毕竟为了救淮琰,她能够豁出性命。直到此时,一直隐隐觉得不安的廖秀兰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那你现在就去康复医院吧。无论淮琰怎么赶你,你也不要离开他。”廖秀兰站起身吩咐。 人生读档中 第71节 “我当然不会离开叶先生。”文佳木大声保证,呼吸微微一窒,又马上补充:“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离开他。” 廖秀兰没有听出这句话隐含的不祥意味。她表情柔和地点点头,又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温声说道:“去吧,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稍后再赶往医院。” “好,我马上就去。”文佳木风风火火地跑了。 廖秀兰步履稳健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查了查监控系统是否正常运作,然后才把贝琳娜叫进来。 以前她不曾防备这个女人,但现在她不得不留一手。 “天水公园是淮琰的设计,这件事你没告诉别人吧?我已经把相关证据都销毁了,你这边也要小心。虽然这句话有些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你最好连你妈都不要告诉,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分安全……” 廖秀兰一步一步展开话题,慢慢揭露了贝琳娜侵占儿子设计图的全过程。 在她的引导下,感动不已的贝琳娜亲口承认了自己盗用叶淮琰作品的事实。 贝琳娜完全不知道,一个隐秘的摄像头正把这一切拍摄下来,连双方的对话也录得清清楚楚。 第84章 廖秀兰和贝琳娜的谈话结束了。 她诱导贝琳娜亲口说出了盗用作品的事,然后遣走对方,打开电脑,把相关视频发送到自己的云端。 办公室里格外安静,以至于空调送风口的嗡鸣显得那么刺耳。廖秀兰心烦意燥地听了半晌,这才拎起挎包,强打起精神,准备去医院探望儿子。 不知道文佳木和儿子相处得怎么样了。有文佳木在,儿子会紧张,会忐忑,或许还会生气,可是再怎么生气,也比他以前死气沉沉的样子要好。 想到这里,廖秀兰疲惫的心竟获得了片刻轻松。接连五个亲人被抓进牢里,她承受的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黄志毅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笑着说道:“廖董,你刚才跟贝总谈了什么?” “我和贝总谈了什么是我们的事,黄总不会连这点隐私都要打听吧?”廖秀兰柔和的眉眼立刻布满戾气。面对这个以卑鄙手段陷害了自己家人的人,她恨不得撕碎对方。 她曾无数次地警告家人不要做违法的事,而且也在各个方面限制他们的职权,斩断他们牟利的路。如果不是有人给他们打开了方便之门,故意纵容甚至是诱导他们去犯罪,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近年来,因为叶繁瘫痪的事,廖秀兰对家人的管束稍有放松,这才让黄志毅钻了空子。 “为了今天,你布局很久了吧?”廖秀兰冷笑着问道。 黄志毅拉开椅子自顾坐下,面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你说得对,为了今天,我布局24年了。” 廖秀兰冷酷的表情僵滞了一瞬,然后就变成了错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32岁?”她慢慢靠向椅背,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变成了略带试探性的谨慎。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她的心底浮上来。 “对,24年前,我8岁。你的记忆里有没有一个8岁的孩子?”黄志毅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轻敲桌面,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他像只慵懒的猫,带着玩味的心态在观察一只已被他抓在手里垂死挣扎的老鼠。 廖秀兰冷厉的面容差点因此而崩解。在她的记忆里可曾有一个8岁的孩子?有啊,当然有!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难堪,也是她对这段婚姻彻底绝望的根由。 “你是黄燕的儿子?”廖秀兰失口喊道。 “怎么,你没看出来吗?我和我妈长得很像。”黄志毅兴味地笑了笑,又恶趣味地补充道:“其实我和我爸长得更像。” 廖秀兰的心脏因为这些话而牵扯出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她当然知道黄志毅的爸爸是谁。 “当年你把我妈逼出国之后,我爸马上就找到了我们,并且一直都在资助我们。后来我妈得了抑郁症自杀了,是罗西阿姨收养了我。”黄志毅语气淡淡地讲述着自己在国外的经历。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母亲浸泡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的可怖场景。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景象,年幼的黄志毅从此便种下了心魔。他暗暗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找这个逼死了母亲的人报仇! “罗西?”廖秀兰虽然力持镇定,却还是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破防了。 罗西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贝琳娜的母亲。当年罗西的丈夫经商失败破产,还是她借给她三百万美金挺过了难关。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和罗西的感情不是亲姐妹,却比亲姐妹还亲。她甚至把罗西的女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待。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她得到了隐瞒,得到了利用,得到了背叛! 廖秀兰想要用手捂住剧痛不已的心脏,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便又咬着牙忍住了。 黄志毅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青中泛紫的手指甲,继续笑言:“你前脚把我们母子俩送走,后脚我爸就把我们找回来了,他没让我们吃过一天苦。只是我妈想不开,自杀了。我爸亲自跑到国外给她办葬礼,下葬那天他哭得很伤心。你真应该去国外看看我爸帮我妈立的墓碑。在墓碑上,他叫她爱妻。他认定的妻子始终只有我妈一个。临走的时候,我爸拜托罗阿姨照顾我,罗阿姨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些年,她一直把我当亲儿子看待。我和贝贝是男女朋友你知道吗?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你的好闺蜜,其实更喜欢和我妈交朋友。你的好丈夫,其实心里只爱我妈。你的儿媳妇,其实是我的女朋友。你儿子的公司,现在也是我的了。廖秀兰,为什么你的人生会这么失败,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原因?” 黄志毅摊开双手,满脸嘲讽。 他说出口的话对廖秀兰而言一字一句都是挖心的钢刀。她原以为小三带着私生子找上门那天已经是她最不堪的一段经历,然而今天她才知道,她的整个人生都是悲剧! 朋友不是朋友,丈夫不是丈夫,所有人都在欺骗她,利用她! 心脏痛不可遏,令廖秀兰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而她却可以面无表情地把这双手,以极为自然的动作收到桌面下,优雅地平置于膝头。 她靠着椅背,仰起下颚,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出去了。”即便在这种时候,她也没有丢掉哪怕一点点风度。 黄志毅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俯下身低语:“我妈是被你害死的。我不会放过你的儿子。”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才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办公室。 但他并未离开这个楼层,而是站在吸烟区,看着外面浮浮沉沉的白云,耐心等待着。 廖秀兰强咽下一口气,拿起手机给罗西打电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养子黄志毅是黄燕的儿子?你还让我帮他安排工作,多照顾他。要不是我提携,他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在看我的笑话吗?明明叶富华就可以照顾他,你偏要让我亲手养虎为患。罗西,你恨我。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不是罗西的安慰和陪伴,她不可能从被丈夫背叛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她是如此看重这段友谊,以至于她强迫儿子和贝琳娜结婚。 可是她得到的是什么?她得到了一个从头至尾的骗局!如果不恨,罗西干不出这种事! 廖秀兰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人,到头来却把她伤得最深! “因为你总是高高在上让人讨厌啊!你知道我有多恶心你的做派吗?”罗西满带嘲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儿子瘫痪之后,你还想让我女儿嫁给他,你把我们母女当什么了?捡破烂的吗?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等着你从云端摔进烂泥里!现在你能体会到我老公破产时,我的感受了吧?廖秀兰,现在轮到我可怜你了。” 罗西愉悦地轻笑着。 廖秀兰的身体却越来越冰冷。 “我给你三百万美金,帮你老公东山再起的时候,你也觉得我恶心吗?”她嗓音沙哑地问。 罗西沉默了片刻,然后挂断了电话。她不想讨论这些事。钱是廖秀兰自愿给的,又不是她讨的。 “狼心狗肺!”廖秀兰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然后便气喘吁吁地笑了。 她身边围绕的所有人,除了儿女,竟然都是狼心狗肺之徒!黄志毅说得没有错,她真的应该好好检讨检讨自己了。 廖秀兰一边冷笑一边快速在包包里翻找着速效救心丸。因为儿子瘫痪需要照顾,所以她对自己的健康格外在意,每天出门之前都要反复检查是不是带了急救的药。 但诡异的是,她发现放药的夹层竟然是空的。 难道她今天忘了吗?廖秀兰一秒钟都没有这样怀疑过。她眼睛已经够瞎了,不可能连记忆都出了问题。如今药没了,那肯定是被人偷偷拿走了! 意识到自己同样落入了黄志毅的陷阱,廖秀兰立刻打开电脑,把刚才的监控画面发到云端,然后一边用手机拨打120,一边把监控系统里的所有视频都删除,还删除了电脑的使用记录,并最终关掉了那个隐藏在盆栽里的摄像头。 但她没能报出地址就晕倒了过去。 未曾挂断的手机里传来接线员焦急的呼喊声,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过了大约十分钟,门被人轻轻推开了,黄志毅无声无息地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跨过廖秀兰的身体,站在电脑前,打开监控系统,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视频记录,而那个隐藏在盆栽里的摄像头也是关闭状态。 黄志毅紧绷的面容缓缓松懈下来。他以为廖秀兰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根本就没有使用过这个监控设备。 那就没事了。 他退出监控系统,拿出手机拨打120,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听上去却很焦急:“你好,请马上派救护车来叶氏地产总部。我们这里有人突发心脏病晕倒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走到门外叫来两名女助理做急救。 看见闻讯赶来的贝琳娜,他把人拉到角落,低声问道:“廖秀兰把叶淮琰的设计图给你的时候有没有留下证据?” 贝琳娜愕然地看着他。 黄志毅轻笑道:“叶淮琰的设计风格太强烈了,我一看图纸就知道那是他的作品。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廖秀兰和叶淮琰手里有没有证据。有的话我现在就帮你清理干净。” “没有了,电脑里的设计稿,手稿,图册,她全都交给我了,我都把它们销毁了。廖阿姨很信任我的。她不会害我。你放手,我要过去了!”贝琳娜挣脱黄志毅的钳制,满脸复杂地离开。 第85章 文佳木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康复医院。 贝琳娜得奖的消息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只要打开手机或电脑,首先跃入眼帘的肯定就是这条新闻。如果叶先生看见了,他会是什么心情?被亲人背叛的感觉比死还难受吧? 文佳木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走进病房,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一个护士追进来,气呼呼地质问:“欸,你谁啊?这里是私人病房,没有预约你不能进来的!” “我是廖夫人为叶先生找的保姆,我来报道。请问叶先生人呢?”文佳木不得不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身份。 “哦,原来是保姆呀。叶先生被他的朋友带出去散心了,过一会儿就回来。”护士上下打量文佳木,觉得她的气质的确很符合小保姆的身份,这才说出实情。 “什么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文佳木的心情很慌乱,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是一个姓钱的朋友,长得很漂亮呢。” “钱心蕊?”文佳木想到了一个人,心脏不由狂跳。她差点忘了,在这个时间段,钱心蕊并没有被抓去坐牢。她拿着从叶繁那里勒索的钱财,开了美容院,当了老板,还与叶家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未曾揭开那副蛇蝎的皮囊,她在叶先生心里的确称得上是朋友。 “对,就是钱心蕊。”护士翻了翻访问记录,笑着点头。 文佳木却笑不出来了,她伸长脖子偷看访问记录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叶富华的名字。她不曾忘了,这个人在鹰之巢坍塌后不问缘由,也不顾亲情,口口声声说叶先生有罪,还让他以死谢罪。 如今叶先生被判刑,叶富华又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他到底有没有把叶先生当成亲儿子看待? “叶先生的父亲也来过了吗?他们父子俩有没有吵起来?”文佳木担忧地询问。 护士连忙八卦:“吵得可厉害了!我在走廊外面都能听见。” “你听见什么了?”文佳木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我听见叶老先生骂叶先生自私,说他只想着自己,根本不顾公司的利益,还说他现在只有这点用处,不要跟贝贝争,以后都是一家人。他骂得可凶了,一直说叶先生是废人。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爹啊?儿子都成那样了,他不说点安慰的话,还一个劲地戳儿子痛处。” 护士啧啧摇头,满脸鄙夷。 文佳木高悬的心一下子坠入了深渊。听见如此冷酷的话,她都会觉得难以忍受,那叶先生又是什么感觉呢?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啊!父亲是那个本该在孩子最艰难的时候,不顾一切为他们挡风遮雨的人。 可是轮到叶先生,他的父亲又是怎么做的呢?挡风遮雨没有,安慰亦无,支持和鼓励更是无从谈起。叶先生等来的只有斥责,谩骂,利用和欺骗。他们抢走了他的荣耀和成就,到头来还责怪他没有用。 人生读档中 第72节 如果叶先生真的没有用,普利奖是怎么来的?一夕之间走出困境的叶氏地产是怎么来的?备受国人褒奖和追捧的贝琳娜又是怎么来的? 他们踩着他的身体往上爬,还要嫌弃他立身不稳,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啊? 文佳木气得脑袋都冒烟了,一口牙齿差点咬得稀碎。她意识到,遭受了父母的联合背叛,叶先生一定会万念俱灰。 失掉叶繁的他本就在悬崖边苦苦支撑着,而他的父亲和母亲却又一根一根掰开了他抓握着悬崖边缘的手,让他彻底坠落下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支撑不住了吧?因为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文佳木飞奔到最近的警局,哭着报了案。 “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很有可能会去自杀。对了,他是监外执行人员,他失踪了你们要马上去找的吧!你们赶紧啊!”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所有警察,文佳木只能这样说。 果然,听了这句话,警察们的行动效率立刻提高了,马上就有技术人员定位了叶先生的手机,发现他此刻正位于西海岸的某个地方。 警察派了直升机去找,终于在一座靠海的悬崖上发现了他的身影。 文佳木带着谈判专家赶到时,钱心蕊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繁死后,她每个月二十万的零用钱就断掉了,而她的美容院其实一直都在亏钱。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失去了叶繁,自己也会失去所有。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回了叶淮琰身上。当年她其实也想对叶淮琰下手,但叶繁那个疯子竟然趁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拿刀子捅了她,而她怕敲诈的事曝光,只能自己跑到黑诊所包扎。 因为这个,她看见了叶繁不要命的一面,这才拿了三百万匆匆离开叶家。 如今叶淮琰瘫痪了,正是最需要别人关心和照顾的时候,她或许可以乘虚而入。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是以,钱心蕊一听见叶淮琰说想出来散心,就马上带他出来了。 她站在叶淮琰身边,眺望远处波涛汹涌的海面。此时是初夏时节,台风未至,但微熏的海风一刻不停地吹着,带来一股粘稠的潮意。烈日照在海平面上,泛出粼粼金光,看着却完全不美丽,反倒十分刺眼。 钱心蕊戴上墨镜,遮掩自己不耐烦的表情。 她完全没发现,叶淮琰正慢慢滑动轮椅,朝悬崖边靠近。海浪在他脚下拍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海水撞上岩石化作一堆堆白色的泡沫,看着像巨兽口中的唾液,溢出腥咸的气息。 低头的一瞬间,一种即将被吞噬的感觉袭来,另有一种眩晕感让人头晕脑胀。 直面这些恐怖的感觉,叶淮琰推动轮椅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他眼前浮现叶繁浅笑着的脸庞,她正站在海平面上冲他轻轻招手。 只要再进一步,一切便都结束了。 叶淮琰闭了闭眼,双手握住轮子暗暗用力。 却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叶先生,如果你掉下去,你相不相信我也会跟着跳下去?” 早已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到麻木的叶淮琰,竟然急促地回过头去。这个声音不常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可他却觉得如此熟悉。 “文佳木。”看清女孩因焦急而泛出红晕的脸,以及那同样红红的鼻尖,叶淮琰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你信不信我会跟你一起跳下去?”文佳木重复地问着,嗓音里带上了浓浓的哽咽。她刚才都看见了!只要再推一下轮子,叶先生就会掉下去!他真的是来自杀的! 他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了。 这句威胁听上去十分荒谬。哪里会有人为了一个并不算熟悉的人,跟着一起跳进海里?可是叶淮琰看着女孩溢满泪水的朦胧双眸,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她的眼眸,比此刻金光灼灼的海面更摄人,以至于叶淮琰在犹豫和挣扎中缓缓松懈了推动轮子的力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来看海景的。”钱心蕊直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 “你给我滚开!”文佳木一把拽住钱心蕊,狠狠把她拉离叶先生身边,又推向等候在不远处的警察。 一头扎进警察堆里的钱心蕊露出心虚的表情,然后就变得老实安分了。 文佳木小心翼翼地半蹲下来,与坐在轮椅上的叶先生平视。 “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嗓音哽咽地说道:“全世界都说你有罪,而你百口莫辩。所有人都背叛了你,而你孤立无援。我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叶淮琰摇摇头,否定道:“不,你不会了解的。” 没有真正经历过他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那种无力挣扎的悲凉,那种众叛亲离的绝望,那种想喊都喊不出声的极致苦痛,是没有人能了解的。 “我可以,因为我的父亲经历过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我是他的女儿,我能够感同身受。我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种感觉!”文佳木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原本还带着一丝抗拒的叶淮琰,渐渐被她的述说吸引了。 紧紧握着轮子的双手又松开了一些力道。 文佳木捂着绞痛不已的心脏说道:“你还记得叶繁撞断桥柱释放的那具骷髅吗?那是我的爸爸。” 叶淮琰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他显然也没料到文佳木竟然拥有如此悲惨的身世。 “所有人都说他带着公款逃跑了。他被封在水泥柱里,有口却不能言。每一天都有无数人从他的身边路过,可是谁都看不见他日益腐烂的身体,也听不见他的呐喊。他才是真的百口莫辩,孤立无援。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感受呢叶先生?我太知道了。” 文佳木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一颗接一颗地掉落:“我知道被人强行扣上一个罪名是多么无助,我也知道无处申诉是多么无力。小时候,每当我走在路上,总有小朋友跑到我身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通缉犯的女儿,可我始终相信我的父亲没有罪。我相信他是清白的,正如我自始至终相信你是清白的一样。我知道你们没有罪,我也知道你们的罪是被人强行扣上的,哪怕全世界都不相信你们,我依然相信。我没有一分一秒怀疑过!” 文佳木哭着说道:“小时候,被别人指着鼻子骂通缉犯的女儿时,我明明那么相信我的爸爸,却不敢为他发声。直到他被叶繁救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才感到后悔。我后悔我没有对全世界说,我的爸爸没有罪。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这些话要喊出来啊,在心里说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没有用的!如果我们不去喊,不去抗争,我们跟被封在水泥柱子里的爸爸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是被坏人封进去的,而我们是被我们自己封进去的。” 文佳木提高音量喊道:“叶先生,我们要打破这层水泥柱子你明白吗?外界的舆论根本无法伤害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伤害自己。外面的人也不能救我们,只有我们能救自己。叶先生,我现在就要告诉全世界的人,你没有罪!你是清白的!” 她拿出手机,把这段话编辑成文字,发布到微博上,并@了叶氏地产和各大官媒。 她在末尾坚定不移地昭告所有人:【……我要查出真相,还叶先生一个清白。】 叶淮琰急促喊道:“你别发,小心被网暴!” 然而已经晚了,网暴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嘲讽、谩骂、斥责、抨击,出现在文佳木的微博评论区。 可她只是神色平静地瞥了一眼,摇头道:“叶先生,我不怕网暴,我只怕你放弃自己。我更害怕的是,这个世界忽然没有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本就汹涌的眼泪终于滂沱。 如果世界没有了你,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第86章 文佳木苍白的脸庞被泪水淹没了。 她哽咽着说道:“叶先生,你曾经问我还有什么遗愿,你说要帮我实现。现在我也要问你同样的问题。你有什么遗愿吗?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你最想做什么?我陪你。” 叶淮琰抿唇不语,眼眸却也慢慢湿润了。 文佳木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 “你想不想查清真相?你想不想自证清白?我知道这个愿望很难实现,但是如果我们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它无法实现呢?” 她伸出手,泪眼朦胧地说道:“叶先生,不管有多难,让我们试一试吧。我们不要连挣扎都没有就放弃好吗?无论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别怕,我总是在的。” 这句话仿佛带有魔咒,一瞬间就让叶淮琰隐忍的泪水落了下来。 彷徨无依的心安定了。绝望和痛苦慢慢远去。他眼里只能看见这只伸到自己面前,等待着去握住的手。 于是他就真的握住了。 这只手很小,也很软,可是它传输过来的能量却是无穷无尽的。它释放的温暖于刹那间填补了叶淮琰心中的空洞。 文佳木连忙用尽全力把叶先生拉过来。他摔在地上,被她抱在怀里,而他的轮椅却顺着陡峭的山崖哐啷啷地摔了下去,碎成了一堆零件,又被咆哮的海浪卷走。 看见这一幕,文佳木吓得脸都白了。 叶先生也想回头去看,她连忙用手掌覆住他的双眼,小声说道:“别看。” 于是叶淮琰就真的不看了。他闭上眼,感受着搂紧自己的这个身躯的温暖和颤动,就像感受着一团光明和希望。她把他抱得很紧,而且越来越紧。 叶淮琰快要不能呼吸了,可是他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宁,仿佛浪涛中颠簸了无数个日夜的小船终于回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港湾。 浓浓的眷恋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就仿佛这种感觉本就存储在他心里,只等拿着钥匙的这个人将这扇门开启。 文佳木哭着说道:“叶先生,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刚才好害怕。” 叶淮琰的嗓音里也带着哽咽:“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们回家吧,回去好好吃顿饭,睡一觉。”文佳木把哭湿的脸埋在叶先生肩头蹭了蹭。 “好,我们回家。等我睡着了,你也不要走。”叶淮琰已经无法再克制对女孩的眷恋与依赖。她就像他的另一个灵魂,只是稍稍碰触他的身体,就能与他产生共鸣。 “我不走,廖阿姨让我照顾你。她说无论你怎么赶我,我也不能走。我答应她了的,我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离开你。”文佳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能安慰到叶先生,她可以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对他说。 叶淮琰破碎的心都因为这些话而愈合了。 一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可是对她的眷恋,好像存在于骨髓里,亦或灵魂中,根本不是他的意识能控制的。 它更像是一种本能。 “文佳木,你是不是喜欢我?”叶淮琰压抑着内心的期待,近乎于胆怯地问出了这句话。 文佳木再也不想隐藏了。已经追着叶先生死去活来这么多次,她还能藏住什么呢?妈妈的愿望是什么?是让她勇敢去追,勇敢去行。 她可以对全世界说叶先生是清白的,为什么不可以对全世界说——没错,我就是喜欢他啊! “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当你伸出手,把我从桥上牵下来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每天都能在公司见到你是最快乐的一件事。晚上离开公司的时候,你会来设计部看一眼,那是我加班到深夜的动力。我的生活因为你变得多么美好,多么幸福,你肯定不知道。喜欢你是最棒的一件事!” 文佳木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却又笑了。 她朦胧的眼眸里闪烁着幸福的泪光,这泪光照亮了叶淮琰的世界。 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又差点踏入死亡的深渊,可是此刻的他,却忽然觉得能够活着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遇见文佳木,可能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件事。 “谢谢你的喜欢。”他抱紧女孩,流着泪发出满足的叹息。 文佳木没能获得一句“我也喜欢你”的回应,可是没有关系啊,她从来不曾奢望过什么。 然而下一秒,叶先生竟然垂头,轻轻含住了她沾着泪珠的唇瓣。他在吻她,很温柔很温柔,很珍惜很珍惜,就像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在生命几近枯竭的时候迎来了一场沁凉的雨。 文佳木被吻懵了,要不是钱心蕊忽然发出惊愕的叫声,她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在海风中拥吻的两人立刻分开,看看彼此,便又轻声笑了。 领头的警察这才走上前,调侃道:“行了,都回去吧,别再折腾了。文佳木,你想不想换个工作?我觉得你很适合来我们警局当谈判专家。”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文佳木脸红红地摆手。 然而下一秒,她就收到了hr发来的短信,因为无故诽谤新上任的副总裁,她被公司开除了。但是怎么会呢?廖总不会让人事部这么做的,既然敢把叶先生交给自己,廖总就会维护自己的。 文佳木看着这条短信,心里涌上浓浓的不安。但她很快就藏起这种情绪,在警察的帮助下把叶先生送上警车。 钱心蕊的豪车停在不远处。她站在车边,眸色阴鸷地看着相拥的两人。想来,叶繁死后,她把叶先生当成了榨取钱财的又一个目标。 文佳木恶狠狠地瞪视回去,然后嘭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等着吧,她肯定要解决这个蛇蝎女人! 人生读档中 第73节 --- 警车刚把两人送到康复医院门口,迎面就驶来一辆救护车。 车门刚打开就有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台移动担架匆匆跑下来,大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要赶去手术室!” 文佳木已经从护士站租来了一辆轮椅,正扶着叶先生坐上去。她本是随意地一瞥,却发现跟着移动担架奔跑的人群里竟然有贝琳娜。 她一边跑一边喊:“廖阿姨,你一定要坚持住呀!” 廖阿姨?文佳木陡然一惊,然后便垂头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已飞快滑动轮椅追了上去。 两人跟着移动担架狂奔,半昏迷的廖秀兰心有所感,竟然努力睁开眼,四处搜寻起来。 看见一路尾随的儿子和文佳木,她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说道:“云,云,云——” “妈你别说话!”叶淮琰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 文佳木推着他跟随医生的脚步加速奔跑。他们三人连在一起,像命运的共同体,原本陪伴在侧的贝琳娜反而慢慢被挤开了。 廖秀兰被送进了手术室,那句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话,她终是没能说完。等候在手术室外面的叶淮琰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恐惧的感觉再次摄住了他的心神。 文佳木站在他身边,把一只手递过去,他马上就用力握住。 没有任何一句语言,只是默默地相牵,悲伤和恐惧似乎就少了一半。 “我给伯父打电话了。他马上就到。”贝琳娜走过来,眼睛死死盯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 叶淮琰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通知父亲。然而听说父亲很快就会出现,他竟然觉得抗拒。于是他并未向贝琳娜道谢,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贝琳娜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大概能猜到叶淮琰的冷淡是因为什么。他觉得她是个小偷,偷走了他的成就。 但是没有关系,等廖阿姨醒过来,等叶叔叔赶到医院,他们都会劝他的。他很快就会意识到,只有把奖项给自己,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他救过她,给过她最温暖的照顾和安慰,所以这辈子她肯定会对他好的。 想着想着,贝琳娜便慢慢恢复了平静。 叶富华从走廊尽头跑过来,拉住一名医生焦急地询问情况。可是叶淮琰看得出来,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急。他和母亲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淮琰,你先回病房,不要在这里守着。”叶富华慈爱地说道:“明天早上我帮你办出院手续,你回家去住。我请了几个很专业的护理,还买了很多医疗器械,住家里不比住医院条件差。对了,我还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以后有他在,你也可以安心做治疗了。他能力很强,家里的事,公司的事,还有你看病的事,他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 叶淮琰根本不关心父亲要介绍谁给自己认识,但贝琳娜的眼皮子却跳了跳。 叶叔叔说的这个人该不会是志毅吧?他想让志毅认祖归宗?也是,淮琰已经瘫痪了,叶家是该换一个正常的继承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妈妈还能同意我和淮琰的婚事吗? 贝琳娜心里一阵焦躁不安。 站在一旁的文佳木忽然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地低语:“我知道是什么云了!” 如果不曾发生叶繁被钱心蕊敲诈勒索的事,文佳木不会这么快联想到存储信息的云端。廖阿姨口中的云,肯定是指云端。难道她给叶先生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否则她不会在进入手术室之前还不断念叨这个字。 第87章 手术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叶富华屡次开口让叶淮琰回病房去等,他都沉默以对。 母亲生死不明,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苦劝不动,叶富华也就懒得再劝了,脸上还露出了强压怒气的表情。 但文佳木却始终记挂着“云端”里的东西。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次死亡的缘故,她的第六感越来越准。她总觉得廖阿姨存储在云端里的东西对她,同时也对叶先生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在第一时间拿到。 越想越不安的文佳木把手掌贴在叶先生背上,附在他耳边说道:“要不我们先回病房吧,你的身体也还没恢复好。”话落,她的手掌暗示性地轻轻推了一下。 这句无言的交流没有任何人看见,但叶淮琰立刻就领悟了。他猜不透女孩想做什么,却没有任何疑问地照做了。 “好,我们先回去。”他二话不说就推着轮椅朝电梯走去。 文佳木冲叶富华躬身致意,又冲贝琳娜点点头,这才跟上。听见她的脚步声,叶淮琰立刻停止了推轮椅的动作,把自己的右手伸出来。 文佳木一只手牵着叶先生的右手,另一只手推轮椅。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叶富华满脸厌烦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道:“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不去,那个女的一开口,他就走了。他也就这点出息。” 贝琳娜也在看着两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眸色却越来越暗沉。 回到病房之后,文佳木马上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叶淮琰立刻联系急救科的医生,得知母亲的挎包保存在他们办公室里,便请求护士帮忙送过来。 数分钟后,叶淮琰拿到了母亲的手机,并在云空间里发现了两段监控视频。第一段视频足以证明贝琳娜盗用了他的设计图,第二段视频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他与黄志毅是大学同学,两人无论是性情还是三观,都很投契,慢慢便成了很好的朋友。黄志毅进入叶氏地产之后,他时常提携对方,每每有什么大工程,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黄志毅。 说一句现在听来非常可笑的话:他是把黄志毅当成亲兄弟看待的。 但他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真的是自己的亲兄弟,而且对方还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看见视频里的黄志毅撑着双臂慢慢俯身在母亲耳边,用戏谑却又冷酷的语气说出“我不会放过你儿子”这句话,叶淮琰的骨头都在发寒。 直到此时他才想明白,大学时光里的所谓三观相合,性情投契,都是黄志毅的有意接近,也是他的伪装。更可怕的是,他的这种故意接近,父亲都是看在眼里的,却放任了。 父亲或许没有想过,黄志毅是回来复仇的,但父亲应该防范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婚生子和私生子相处融洽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拥巨额财产的家庭。 为了保护妻子和另一个儿子,他应该主动隔开黄志毅与他们的接触,但他选择了欺骗。他利用妻子和儿子的助力,暗暗给黄志毅铺路,给他最好的生活,送他上青云。 所谓的亲情、友情,都是假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算计! 叶淮琰放下手机,脸色已苍白一片。 文佳木连忙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拍他的背,并在他耳边柔柔低语:“不怕的,我在呢。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我们一起面对。我一直都在,我不会离开的。” 生也好,死也罢,她都不走。她生生死死都要跟着叶先生。 叶淮琰紧紧抱住这个柔软娇小的身体,悲哀涌了上来,愤怒涌了上来,同时涌上的还有庆幸。亲情、友情,他全部都失去了,可他拥有文佳木。 似乎只要有文佳木,他就不会觉得迷茫,也不会觉得无助。 与此同时,文佳木的心里也一阵一阵发寒。黄志毅竟然是叶老先生的私生子!他故意刺激廖阿姨,让她心脏病发作,还说不会放过叶先生! 一道惊雷劈中了文佳木,让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叶先生被杀手推下天台那天晚上,她去监控室查过叶先生的行踪,发现所有屏幕都是雪花,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她以为那是系统出现了故障,可是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公司内部人员事先破坏了监控系统,在给凶手打掩护。 这个人是谁? 还有,叶先生被杀手逼迫吞下药片之前就已经在办公室里被下了镇定剂之类的药物,否则他不会虚弱到没有办法反抗那个杀手。给他下药的人是谁? 从叶家偷走叶先生日记本的人是谁?把日记本交给杀手的又是谁? 之前文佳木还曾想过要把这些人找出来,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不用找了,答案已呼之欲出。 这些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这些事也都是这个人干的。与杀手里应外合谋害叶先生的人一直都是黄志毅!只有他能自由进出叶先生的办公室和叶家别墅。也只有他最了解叶先生和叶家的情况。 为了争夺财产,他有必要杀死叶先生。 鹰之巢的坍塌应该也与他有关吧?他是项目经理,他负责采购钢材这一块的工作。如果他早就知道钢材有假,并且从中拿了回扣…… 对了,叶先生之前走访调查的那些工地,也有很多是黄志毅负责的。如果他早已经与samp;h制钢厂建立了利益输送的纽带,那么他从这些工程里获取的不义之财肯定高达数千万甚至上亿。 为了掩盖他的犯罪行为,他也很有必要杀死叶先生。 是他吗?一定是他!一问一答之间,文佳木已隐隐窥见了这漆黑内幕的一个边角。 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说道:“叶先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爸爸的死和鹰之巢的倒塌也有关系,幕后黑手应该是同一拨人。我爸爸是质检员……” 文佳木慢慢把自己查到的线索说了出来,并告诉叶先生这都是父亲留下的日记记载的,还说日记被母亲不小心烧掉了。这样一来就合理解释了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却又拿不出证据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想翻案会很难。”叶淮琰表情凝重地摇头。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说道:“我这里也有一条线索,顺着这条线索去查,应该能找到证据。” 他打开邮箱,调出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一句话——【叶淮琰,你建造的鹰之巢是一座坟墓,它会埋葬很多人。你必须阻止它开业!】 看清邮件的内容,又看了看这个手机的款式,文佳木如遭雷击。又一个在她看来不过是细枝末节的记忆碎片浮现于脑海,让她恐惧到失语。 她想起来了,叶先生从叶氏地产的大楼跳下去的那天晚上,她曾在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撞上了那个杀手。杀手的手机被她碰掉,屏幕裂了一道口子。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她看见的邮件就是这一封。 而那个手机与叶先生此刻拿着的手机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杀手的手机不是杀手的,而是从叶先生那里抢过来的。他为什么要抢手机,因为他必须拿到这封邮件,并把发邮件的人也一起解决掉! 而他为什么会知道叶先生收到了这封邮件? 文佳木的脑子越来越胀痛,以至于她不得不握起拳头狠狠敲了敲额头。 伴随着轻轻的敲击,更多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那杀手怎么会知道邮件的事?因为叶先生在叶繁的葬礼上曾与叶富华说过,而当时,自己和廖阿姨,以及黄志毅都在门外偷听。 换言之,黄志毅是在那个时候对叶先生起了杀心! 魔鬼藏在细节中——直到现在,文佳木才真正读懂这句话。 叶先生第二次遇害,正是因为他查到了劣质钢材的事,甚至于他已经对黄志毅产生了怀疑,并打算以这个人为突破口,深入调查samp;h制假贩假的罪行! 文佳木握成拳头的手不停颤抖着,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 她意识到,这封邮件太重要了!发邮件的这个人或许知道的东西比她还多,更甚者,他手里是有证据的!必须赶快把他找出来,否则让黄志毅那群人知道,他就危险了! 文佳木定了定神,小声而又快速地问道:“叶先生,你有没有把收到邮件的事告诉别人?” “没有。被你从水里救出来之后,我自我封闭了很久,早就忘了邮件的事。”叶淮琰摇头苦笑。 文佳木高悬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太好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难怪叶先生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发邮件的人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叶先生,只要找到这个人,我们就能翻案。他一定知道内幕!”文佳木焦急地说道。 叶淮琰垂眸看着这封邮件,然后便给沈云浩发了一条信息,约他来医院见面。长荣集团也因为鹰之巢的坍塌而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想来沈云浩也很想找出samp;h的罪证。 长荣集团目前正与叶氏地产打官司,想要索取高额赔偿。但叶氏的市值只有那么多,怎么可能比得上庞然巨物的samp;h。 从叶氏,沈云浩能拿到的赔款大概只有几亿,但是从samp;h,他能拿到几十亿甚至更多。那么他不但能弥补长荣集团的损失,还能让公司重获新生。他应该知道怎么选。 从沈云浩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叶淮琰把邮件和视频全部备份在u盘里。 文佳木趁着这个空档刷了刷网页,却发现赵博涛以表哥的名义发了一条微博,说自己是个疯子,脑子有问题,所以才会帮叶先生说话。很多网友大呼难怪,还频频@文佳木,让她马上去神经科看病。 文佳木讥讽地笑了笑,根本没把赵博涛的狗吠当一回事。但她很快就发现,叶先生竟然也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很简单——【天水公园是我设计的,普利奖应该属于我。】 文佳木心里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叶先生,却发现他还在备份各种证据,根本就没有时间发微博。 那这条微博是谁登录他的账号发的?用意是什么? 不等文佳木想明白,叶富华竟然也马上发了一条微博,不断向大众道歉,说自己儿子由于受了太沉重的打击,精神出了问题,现在已发展到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境地了。他呼吁大众不要网爆一个病人,给儿子一个喘息的空间。 人生读档中 第74节 他字字句句都流露出对儿子的关心和维护,却又字字句句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我儿子叶淮琰疯了! 一股极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缓慢爬上了文佳木的头皮。她终于明白这些人在玩什么把戏了!她只能说人心和太阳,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直视的两样东西! 第88章 太阳和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直视的两样东西。 然而文佳木还知道这样一句话——真相是不可掩盖的,它永远都在那里,只等着某个人在某一天将之揭开。 她轻轻握住手腕上的琉璃珠,默默感受它散发出来的温暖,然后整个人都镇定了。她把手机递过去,让叶先生自己看几条微博。 过了很久很久,叶先生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证据我们目前不能爆出去。我父亲的话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已经疯了,就算我拿出视频,他们也会认为那是假的。我父亲到时候肯定也会站出来力证视频造假。没有人会相信我们。” 叶淮琰摇摇头,语气十分苦涩:“哪怕我找专业人士做鉴定,并且把鉴定书贴在网上,大家也只会相信这张鉴定书是假的。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患有精神病的罪犯。木木,你看这个世界多么可笑。” 叶淮琰指了指外面,话语里满是无奈,“钢材是假的,可是只要生产商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我的微博发出来的这句话是真的,可是只要别人都认为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真真假假谁在乎呢?大家都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而我们,已经被他们打上了不可信的标签。” 文佳木心里难受极了。她原以为有了这两个视频,叶先生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成就和荣誉,亦能获得大家的认同。 可是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的亲人却接二连三地背叛了他。 文佳木用膝盖想也能猜到,登录叶先生的微博发送那句话的人一定是叶富华,然后他再用自己的微博来否定这句话,进而污蔑叶先生是个疯子。 他是父亲,叶先生对他毫不设防,所以才会把微博的账号和密码告诉他 他是父亲,网友们也才坚定地认为,世界上不会有父亲伤害儿子。 可是一个父亲不该做的事,叶富华却都做尽了。他利用叶先生的信任,间接地把叶先生往绝路上推!或许在他心里,他还觉得自己是对的。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叶先生好。 真恶心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文佳木抛开手机,紧紧抱住了叶先生。 她好难受,为叶先生感到难受。 她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叶先生颈窝里,小声呢喃:“我们不看微博了好不好?他不在乎你的感受,你也不要在乎他。被人骂作疯子也没关系啊,我知道你没疯,我也知道我没疯,我们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等以后查出真相,这些人就会知道他们才是傻子。” 她已经很努力在安慰叶先生,却又暗暗懊恼于自己的口拙。 但她不知道,只要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对于叶淮琰而言都是暖的,有力量的。她的拥抱对他而言更是安宁和舒适的港湾。 “好,我不看微博,我不在乎,我们一起查出真想。” 女孩每说一句话,叶淮琰就慢慢地应和着,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 只要女孩一直都在,他就可以始终保持平静。 叶繁死了,母亲在急救室里,父亲已经不能算是他的父亲。困在如此绝望的境地里,叶淮琰很难相信自己能保持这般健康的心态。可他就是做到了,因为他怀里抱着的正是他的希望和光明。 “那我们暂时把这些证据封存吧。等你翻案了,法院判定你无罪,我们再把视频放出来。”文佳木笃定地说道:“到了那个时候,全国人民都会相信你的。” “嗯。”叶淮琰点点头,脸上的凝重之色已经退去,变作淡淡的安然。 他垂头,吻了吻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孩的眉心,于是最后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也消散了。 遇见文佳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 手术室外,黄志毅不紧不慢地走来。 “我开了个会,来晚了。娜娜,你不用守着了,先回去吧。”他温柔地说道。 贝琳娜冷冰冰地瞥他一眼,然后就走到走廊的尽头去了。她很不喜欢与黄志毅待在一个空间里。 “微博我已经发了。待会儿淮琰又要跟我吵。”叶富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忧愁。 “没办法,总是围着他转的那个女的知道娜娜借用设计图的事,之前在公司还当着很多股东的面喊出来了,廖阿姨也是因为这个才受了刺激。我担心那女人这么做都是淮琰授意的,要不然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公司里闹。我已经把她辞退了。”黄志毅安慰道:“我们也是为了防止事态恶化。公司好不容易走出困境,不能再闹出任何一点风波了。” “我知道,这可不是小风波,是国际丑闻。”叶富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淮琰一点大局观都没有。那个设计图要是署他的名,能得奖吗?他也不想想公司里有多少人要吃饭!如果我是他,我会主动给娜娜当枪手。娜娜得了名,他得了利,这样不好吗?公司的业务上去了,以后也有他一半,他怎么不好好想想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蠢货!没有远见!” 叶富华越说越气,同时也越看黄志毅越觉得顺眼。 一个残废儿子和一个能力卓绝头脑清楚的儿子,他当然更喜欢后者。 黄志毅笑了笑,劝慰道:“淮琰除了是建筑师,更多的是艺术家,他有他的傲气。” “艺术家”正是叶富华最讨厌的职业之一。 听了这话,叶富华的脸色更难看了,再无一丝犹豫地说道:“明天你跟我回家,我介绍你们兄弟俩重新认识。以后淮琰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两人低声交谈时并未注意到贝琳娜已经离开。 她来到住院部,敲响了叶淮琰的房门,看见的却是拥抱在一起互相抚慰的两个人。他们用体温彼此温暖着,用柔情彼此包裹着,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却已经走入了对方心里。 直面如此缠绵的一幅画卷,贝琳娜很难形容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嫉妒,羡慕,还是遗憾?曾经她也过这样温暖的恋人…… “你怎么来了?”叶淮琰并未放开怀里的女孩,反而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后脑勺。 “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你父亲要把黄志毅带回你们家认祖归宗。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思考了很久,贝琳娜还是决定提前给叶淮琰打个招呼,否则她担心他也被刺激出什么病来。 “你说的是真的?”文佳木惊呼了一声。 当然,她感到惊讶的并非是这件事本身,而是隐藏在话语之外的讯息。叶富华把黄志毅带回叶家,这意味着叶先生在出院之后将与对方同住一个屋檐之下。 没住在一起黄志毅就杀了叶先生两次,住在一起还得了? 文佳木脸色煞白地看向叶先生,缩小的瞳孔里溢出源源不断的恐惧。 叶淮琰连忙揉了揉她的脸蛋,示意她不要害怕。 “谢谢你告诉我。”他礼貌却又冷淡地说道。 贝琳娜被他的态度刺伤了。如果不曾见过叶淮琰温柔的一面,她就可以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叶淮琰本来就是这样,他对谁都很冷淡。守着这样的他过一辈子,不也很安稳吗?平静安稳不正是你对婚姻唯一的诉求吗? 可是现在,她见到了他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她知道他的心可以变得这么柔软也这么温暖。 “淮琰,廖阿姨很希望我们能结婚。她身体不好,你不要伤她的心。”贝琳娜忍了又忍,还是把心底里的渴望说出来了。 这句话既是提醒,又是威胁。 如果没看见那些视频,叶淮琰或许会产生一些顾虑,但现在,他能维持住平静的表象,用温和的语气与贝琳娜说话,就已经用尽了他所有风度。 贝琳娜盗用他图纸的事暂且不提,只说贝琳娜的母亲筹谋了二十多年的复仇,就已经足够让叶淮琰感到恶心。 话说回来,罗西与母亲到底有什么仇?怪母亲出身太好,拥有的太多,也过于高高在上吗?从母亲这里获取资助时,她怎么不觉得那些钱恶心? “我不会和你结婚,你可以走了。”叶淮琰语气冰冷地说道。 “廖阿姨把图纸给我,就是让我们结婚的。我现在得到的这些东西,你不能白给我吧?”贝琳娜焦急地劝说。 在她看来,自己偷走了属于叶淮琰的荣耀和成就,叶淮琰肯定会觉得不甘。用结婚的方式把两人绑定成共同体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等黄志毅回到叶家,你也需要一个人帮你巩固地位。我可以帮你。”她进一步述说与自己结婚的好处。 文佳木紧张地握住了叶先生的手。 叶淮琰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看向贝琳娜时目光却变得格外冷酷:“属于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你是,黄志毅也是。无论你们现在获得什么,将来我都会收走。我累了,你回去吧。” 贝琳娜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叶淮琰已经废了,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就连叶富华都背叛了他。仅凭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文佳木,他们两个能做什么? 等着吧。等到叶淮琰失去一切,他就知道我的好了。 这样想着,贝琳娜最后看了叶淮琰一眼,这才满心不甘地离开。 文佳木紧张不安地说道:“叶先生,你千万不能回叶家,我在外面给你找个地方住吧。黄志毅他肯定会找机会害你,我们得躲开他!” 叶淮琰略略一想就答应了,但他得等到母亲的病情稳定了再出院。 然而叶淮琰没能等到那一天。 廖秀兰虽然从手术室里平安出来,却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医生说她送到医院的时间太晚了,心脏对大脑的供血严重不足,导致了意识的昏迷。她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苏醒,也有可能一直昏睡到死去。 黄志毅的复仇终究还是成功了。 第89章 叶淮琰在医院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母亲苏醒。 人人都觉得她活得很好,拥有常人一辈子都难以拥有的东西,可是谁又能知道,她的丈夫不是她的丈夫,她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她失去了女儿,到最后连清醒的意志也失去了。 叶富华头两天还会来看一看,第三天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如果不是文佳木每天都陪伴在身边,叶淮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他每时每刻都想抽烟,如果可以用尼古丁麻醉自己,他愿意像母亲这般永远沉睡。 可是这种极端的念头在文佳木出现的时候,便会像雾气消散于阳光下。这人带给他的热量,是多少阴霾都无法阻挡的。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叶淮琰都能感觉到,自己对文佳木的依恋在增加。 这天,当文佳木怯怯地说出,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的时候,叶淮琰终于放开了母亲的手。 “我给你们订了一家酒店,你们先住一晚,明天早上我再送你们去工地。我打听过了,张庄的主要钢材供应商就是samp;h。”沈云浩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当建筑工很苦的,你们能行吗?”坐在副驾驶座的沈星朗不太放心地问。 “我可以的,我不怕吃苦。”文佳木举起手说道。 “发邮件的人我已经让黑客去查了,目前还没有消息。这个黑客不行,我再换一个。另外,鹰之巢专案调查组的那些人我也在查,我发现那个调查组长的经济状况很有问题。他最近包养了一个情妇,给那个情妇买了豪宅和豪车,花钱如流水。” “送去检测的钢材没有发现问题,被买通的人肯定不只组长,还有采集样品的工作人员,甚至检测样品的工作人员。”叶淮琰分析道。 “大手笔啊。要真是samp;h那边出了问题,他们能买通整个调查组,我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的。就算我们拿到了证据,想要把这些证据递上去也很困难。我只怕没有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沈云浩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要借用媒体的力量直接把问题捅出来。这次我们去张庄工地卧底,一旦发现问题钢材就会马上通知记者。”叶淮琰沉吟道:“像我们这样的大工程,samp;h都敢卖劣质钢材,像张庄那样的安置区,他们贩卖的钢材只会更劣质。据说张庄工地的负责人最近买了一辆宾利。他从这笔买卖里获利不小。” “张庄那边可是十万人都能安置下来的大工地,出了问题害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沈星朗啧啧感叹:“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利欲熏心啊!” “干掉他们就完了!”一直沉默的文佳木忽然说了一句狠话。 她这边话音刚落,面色凝重的叶淮琰就低低地笑了,还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听木木的。”叶淮琰满带宠溺地说道。 文佳木脸红了,然后便也轻快地笑起来。 --- 人生读档中 第75节 把叶先生送入房间之后,文佳木陪着沈云浩和沈星朗兄妹俩下到酒店大堂。 “沈小姐,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沈云浩去地下车库取车了,文佳木不好意思地开口。 “什么忙?”沈星朗看向她。 “我想给叶繁报仇,你能帮我吗?”文佳木仅用一句话就激起了沈星朗的好奇心。她满不在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眼神就锐利起来。 文佳木把叶繁被钱心蕊敲诈勒索的事说了一遍,又详细讲述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沈星朗的眼眸越来越暗沉,也越来越锋利。她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但她的高傲与贝琳娜完全不一样。 贝琳娜对人是冷的,沈星朗却外冷内热,她骨子里有一种侠义情结,于是没有半秒的犹豫就答应了。 “今天晚上七点半,我来接你。不把那个小贱人整死,我不姓沈!” 沈云浩的车驶到酒店门口,沈星朗大步走过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文佳木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无尽的感激。帮助过你的人,总是会在下一个困难降临的时候再次伸出援手,这句话果然是对的。感恩这世界上所有善良的人。 直到沈云浩的车子跑得没影儿了,文佳木才回到房间。 “怎么去那么久?”叶淮琰握住她的手,心里压抑着很多不安。 当女孩消失在他身边时,他发现自己会恐慌。 “我送送沈先生和沈小姐。”文佳木半蹲在叶先生面前,柔声说道。 “不要叫沈云浩先生,叫他沈总。”叶淮琰莫名其妙地纠正着。 “好,我送送沈总和沈小姐。”文佳木乖乖改了称呼,笑成月牙的眼睛十分可爱。 心里的恐慌全部消失了,叶淮琰抚了抚女孩微红的眼尾,目中漫上柔情。 “我待会儿还要出一趟门。已经半个月了,我的辞职手续还没办。黄志毅开除了我,他要给我赔偿的。拿到钱我就回来。”文佳木站起身去拿挎包。 恐慌感再次袭来,却被强行压制下去。叶淮琰滑动轮椅走到门边,目送自己的女孩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可以照顾好她吗? 变成残疾的我,能带给她幸福吗?亦或者到最后,我会变成她的拖累? 平静的心湖总是在这些问题涌现的时候,翻涌起久久难以平复的巨浪。 --- “神经病来了!”刚走进办公室,文佳木就听见了一句满带恶意的话。 她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句话,却不难发现很多人眼里都藏着鄙夷和嘲讽。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琉璃珠,又摸了摸挎包里的三万块补偿金,心里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一张名片被一根细长的指尖推到她眼底,上面写着一行字——【精神科医师马鹏程,电话号码139xxxxxxxx。】 “我觉得你需要这个。”小段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在性格大变的文佳木手里吃了那么多次闷亏,她终于赢回来了。 廖姐隔空冲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文佳木淡淡地瞥了小段一眼,并未反驳一字半句,只是拿起保温杯,走到打印机旁边。她卸掉打印机的外壳,取出墨盒,把黑漆漆的墨水倒进杯子里,稍微晃荡了几下,让里面的水与墨水充分融合。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大家都觉得她是真的疯了。 “疯了,也怂了,都不敢怼我了。”小段幸灾乐祸地说道。她没有压低音量,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被这样挑衅,文佳木也没有发起反击,而是回到工位,把保温杯放在桌角,继续整理东西。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一张桌子她擦了两遍、三遍、四遍、还在擦。 当小段张开口,准备告诉她就算把桌子擦掉一层皮,她今天也必须走人时,贝琳娜从外面走进来了。 她扬声说道:“潘工,这张图纸需要修改,你来看一看。” 埋头擦桌子的文佳木立刻丢掉抹布,端着水杯走过去,手一扬就把黑漆漆的墨水泼了贝琳娜满身。 好巧不巧,贝琳娜今天穿了一套白色西装。大片的白染了大片的黑,就连头发和脸颊也未能幸免于难,那场景只能用“惨绝人寰”四个字来形容。 办公室里响起一大片抽气声,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料到文佳木会这么干。 “文佳木!你干什么啊!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贝琳娜呆愣了一秒钟,然后就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嘶吼。 “你玷污了普利奖,我也让你尝尝被玷污的滋味。啊,不对,你根本不配用玷污这个词,你本来就是一个污点!我早晚有一天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偷了叶先生的设计!你是个小偷!”文佳木丢掉水杯,收拾好的东西也不要了,飞也似地跑出办公室。 看看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看狼狈不堪的贝总,刚才还十分嚣张的小段这会儿脸都白了。 文佳木是真的疯了,但她没怂。 她非但没怂,还比以前更刚了!幸好她的目标是贝总,不是我! 小段趴在办公桌上后怕不已地拍打胸口。 文佳木跑出叶氏地产总部大楼,来到人来人往的街上。忽然,她看见自己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人,那人杵着拐杖,慢腾腾地走着,看见有人在自己前面他也不拐弯,反而直直地撞上去,于是那人就赶紧让开,唯恐碰着他。 这人不是之前在地铁站里遇见的抢座老头,又是哪一个。 文佳木直勾勾的目光引起了老头的注意。老头漫不经心地瞥过来,然后表情就是一僵。 哎呀,不好,是那个得了绝症的煞星! 从不给人让路的老头连忙让到一边。 就在这时,文佳木身后传来一阵喊叫:“文佳木,你给我站住!我今天非要送你去神经病院不可!得了神经病还在街上乱窜,你他妈这是在危害公共安全!可让我给逮着了!” 赵博涛推开周围的人急急忙忙追上来,脸上布满兴奋的红晕。只要把文佳木送进了神经病院,他就有大笔的好处费可拿。 文佳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错愕的表情只在转瞬间就变成了凶狠。她劈手夺过老头的拐杖,冲上去对着赵博涛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小心,我要打你的头了!”她好心好意地提醒,当赵博涛慌忙抱住脑袋时,她却用拐杖狠狠打了对方的膝盖,然后一个勾腿把人放倒。 “小心,我要打你的腿了!” 躺在地上的赵博涛连忙蜷缩双腿,却被乱棍打得满头是包。 “我本来都快忘了你这号人了,是你送上门来找打的。我是神经病嘛,我打了你,警察叔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还得感谢你帮我宣传呢!”文佳木一边打一边笑嘻嘻地说话。 周围的人原本还想劝几句,拉一把,听了这话全都慌里慌张地躲开了。没闹出人命还是不要过去凑热闹了,疯子就算杀了人也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啊啊啊,别打了!文佳木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赵博涛一边哀嚎一边觉得这场景好他妈熟悉! 文佳木打累了,这才把拐杖塞回老头手里。 “你最近有没有抢座位?”她擦了一把汗,语气凶狠地问。 “没有没有,我没抢座位!你别打我!”老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个女人不但得了绝症,还是个疯子,几重buff一叠加,她简直无敌啊! 文佳木狠狠瞪了老头一眼,又踹了赵博涛一脚,把这半个月的憋屈都发泄出来,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晚上还要帮叶繁报仇呢! 第90章 离开公司之后,文佳木看时间还早,就去了香林小区。 赵雅雯贷款买的公寓就在这个小区。 不对,这房子真是她贷款买的吗?去拘留所看她那次,她说她用贪污的公款在外面买了一套公寓。这房子的来源会不会也不正当?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文佳木越想越心惊,触碰智能门锁的指尖都开始发抖。她连着输了两次才把密码输对,进门之后就一屁股瘫坐在了沙发上。 冷汗浸透了她的脊背,带来一股凉意。 她脑海中全是雅雯吊死在牢房里的画面,还有雅雯的父母哭晕在灵堂上的影像。她以为是自己回到过去带来的蝴蝶效应导致雅雯遭遇了那样的变故。但事实真是那样吗?会不会雅雯的问题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被她的搅局提前引爆了? 文佳木站起身,开始打量这套装修得非常温馨的公寓。高档的家用电器,高档的装饰品,高档的鞋子,高档的包包和衣物,家里处处都透着奢靡的气息,而雅雯却告诉她,这些都是a货。 文佳木的手一直在颤。 她拉开衣柜翻看里面的衣物,然后才从卧室里走出来,拿起手机准备给雅雯打电话。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她谈一谈。 就在这时,赵雅雯推开门进入玄关。看见久未出现的好友,她惊喜地喊道:“木木,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你都在医院照顾叶总?他怎么样了?” “他——” 文佳木正准备回话,却又及时打住了话头。她想起来了,雅雯和黄志毅在秘密交往。而自己和叶先生是站在一边的。换言之,他们四个人现在是完全对立的两个阵营。所以她已经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什么话都对雅雯说了。 想到这里,文佳木的眼眶红了红。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齐齐涌了上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雅雯,你屋里的这些奢侈品都是怎么来的?你哪有这么多钱?”文佳木嗓音沙哑地问。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些都是志毅送的。”赵雅雯脱掉高跟鞋,笑容十分满足:“谁让我男朋友既有钱,还愿意为我花钱呢。” “他是你男朋友,那他怎么不在朋友圈里公布你们的关系?雅雯,你别被他骗了,他不是好人。”为防打草惊蛇,文佳木不敢说得太透。况且她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当黄志毅想要对付自己时,雅雯会站在哪一边了。 赵雅雯得意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才嘴硬地说道:“两个人在一起,开心是最重要的,我不在乎他发不发朋友圈。他对我好就行了。” “你认为的好,就仅仅只是物质上的满足吗?在生活中,他有照顾过你吗?他带你看过电影吗?和你一起旅游吗?开心了和你分享,难过了找你安慰吗?你开心了,他也能感受到这份开心,你难过了,他可以和你一起分担吗?你生病了,他会不会对你嘘寒问暖?” 文佳木直勾勾地看着好友化着精致妆容的脸。 然后她就看见,雅雯的脸一点一点变得苍白,眸子里闪亮的光也渐渐熄灭了。 所以答案是没有。这些情侣之间最普通的交流,竟然都没有。 “雅雯,他根本不爱你!你不要被他利用了!”文佳木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黄志毅与samp;h存在利益输送,那么能为他掩盖账务问题的人就只有雅雯!上一次雅雯是帮黄志毅顶罪才会被抓进去的吧?可她为了保护黄志毅,什么都没对警察交代! 她一个人担下了所有罪名,吊死在牢房里。而黄志毅和她交往,其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在东窗事发的时候找一个替罪羊吧?那些有问题的账目,他碰都没碰,全是雅雯帮他操办! 文佳木环顾这个处处尽显奢靡的家,猛然间意识到,雅雯已经完全落入了黄志毅的圈套。 这个时候让她抽身已经不可能了,犯下的罪行是洗不掉的。她的的确确挪用了公款,即使她是被利用的。 文佳木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脑袋似被重锤敲击般疼痛。 “雅雯,你是不是在帮黄志毅——”做假账? 她很想把最后三个字问出口,可她知道,自己一旦问了,雅雯就一定会告诉黄志毅。因为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而黄志毅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 他和那个杀手一直保持着联系。 悲剧将再度重演。 人生读档中 第76节 文佳木握紧拳头不断敲打自己剧痛不已的脑袋,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一场。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无能为力? 原本也沉浸在悲伤中的赵雅雯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把好友抱住,担忧地问:“木木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了?” “雅雯,你清醒一点,黄志毅根本不爱你。你离开他吧好不好?你辞职跟我一起走。”文佳木紧紧抱住好友,哭得像个迷途的孩子。 她知道这是一条绝路,她怎么忍心看着好友走上绝路。 “我已经是财务部的部长了,我不可能辞职的。木木,你不了解我和志毅之间的感情。他什么事都不瞒着我,我们俩没有秘密。他非常爱我,他也根本离不开我,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赵雅雯极为笃定地低语着。 那些熄灭的亮光又再次浮现于她布满泪水的眼眸中。那一瞬间的清醒,换来的是更深的沉迷。 文佳木趴伏在好友的肩头瑟瑟发抖。她知道雅雯口中的没有秘密指的是什么。他们一起犯罪,这就是他们的秘密。所谓的离不开,是想控制一个洗钱做账甚至顶罪的工具而已。 这些残忍的真相,雅雯不但看不透,还把它们当成了黄志毅爱她的证明。陷入爱情的女人就是这么傻,为了心爱的男人,她们什么都愿意做。 文佳木完全可以理解雅雯,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为了叶先生,即使是赴汤蹈火,她也甘愿。 所以要救雅雯就必须让她明白,黄志毅对她只有利用,没有爱。可是已经被深度洗脑的雅雯又怎么会相信呢? 文佳木头疼欲裂。 能说的,她已经都说了,更深的话,她也就不敢说了。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拿着自己的行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雅雯的家。 雅雯站在阳台上冲她挥手,美丽的脸庞映照在夕阳中,显得那么安然漂亮。她闪亮眼眸里的幸福与满足,深深地刺痛了文佳木的心。 文佳木红了眼眶,却还是强撑起笑脸,冲阳台上的好友挥手告别。 雅雯,我会回来救你的,你等着我! --- 晚上八点,文佳木坐在路边的一辆suv里,耳内塞着一枚蓝牙耳机。 她看向街道对面,那里矗立着一家装修十分豪华的美容院,据说是会员制,入会费最低都要缴纳18888,而它的老板就是钱心蕊。 沈星朗已经进去了,现在正在做spa,为她提供服务的技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明里暗里向她推销各种美容护肤的产品。 沈星朗的声音原本软绵绵的,透着慵懒,却又在下一秒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啊!我的脸!我的脸烧起来了!你在我脸上涂了什么鬼东西?” 这过于高亢的尖叫声差点没把文佳木的耳膜震破。不看肢体动作,只听声音,沈星朗的演技就能打五颗星。 美容院里一片兵荒马乱。沈星朗尖声嘶喊:“把你们老板叫过来!你们给我脸上涂了什么?你们这是三无产品吧?赔钱!” 之后钱心蕊的声音出现在蓝牙耳机里。她在安抚沈星朗,却绝口不提赔钱的事,只说沈星朗的皮肤太敏感,屏障已经受损了,现在急需修复。而他们可以提供祛敏疗程,还让沈星朗再交一万块,他们保证在两周之内完全修复她的皮肤,让她变得比以前更美。 这一套话术每一个节点都紧扣“交钱”二字。把客人的皮肤弄坏了,钱心蕊不但不慌张,还想借这个机会再赚一笔。 无论好事坏事,在钱心蕊看来都存在赚钱的机遇,而她只需把握住这个机遇。难怪在ipad里发现男友拍摄的那些视频时,她的第一感受不是恐惧和愤怒,而是敲诈勒索。 如果贪婪是一种原罪,那钱心蕊就是原罪本身。 文佳木听着她滔滔不绝让沈星朗加钱的话,拳头不由握紧了。 有备而来的沈星朗根本不吃这一套,换上自己的衣服后便夺门而出,却不走远,顶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站在街边给相关部门打了一个举报电话。 听说有美容院私自售卖三无产品,监管部门很快就到了。沈星朗找来的记者也刚好赶到,与这些公职人员打了一声招呼。 看见记者都找上门来了,还开启了直播模式,监管部门不敢怠慢,直接闯入美容院的仓库,对各种产品进行细致地检查。 文佳木把脸贴在车窗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美容院。事实上,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通过耳机,听见钱心蕊慌乱不堪的声音。 “同志,我这些产品都是正规渠道购买的,我有质检书的。这位顾客她是过敏性皮肤,对护肤品不耐受,跟我们的产品质量无关呀!同志,同志,你们看,你们看,质检书都在这里。” 一道低沉的声音严厉喝问:“这是什么?” “这个是减肥药,也是正规厂家生产的。” “不对!你这个减肥药含有西布曲明,保健药品中是严格禁止添加西布曲明的!没有厂家会生产这种减肥药,你这个药到底是哪里来的?” “我,我从厂家那里买的。” “哪个厂家?” “我忘了,我脑子一紧张就什么都忘了。” “组长,这里还有几种来源不明的药!” “带回去检验成分。把客人都叫走,这家店我们要马上查封!你叫钱心蕊?你是老板?你的账册在哪里?你知道贩卖西布曲明是刑事犯罪吗?打电话叫警察,我们要联合执法!” “卖个减肥药怎么就刑事犯罪了?哎,你们别抓我呀!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耳机里传来钱心蕊狼狈不堪的尖叫,然后又是一阵求饶,但是没有人理会她。客人一个接一个从美容院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又有两名执法人员把钱心蕊扭送出来,塞进执法车。 最后,脸颊红肿的沈星朗走了出来,冲坐在车里的文佳木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第91章 沈星朗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走咯,去警察局录口供。”她冲司机师傅说道。 车子缓缓开动,跟上了前面的警车。钱心蕊戴着手铐坐在那里面,心里不知会如何惶恐。 “赶紧打针。”文佳木把一支抗敏针剂递过去。 沈星朗撩起裙摆,熟练地扎在腿上。她是极易过敏的体质,进入美容院之前往脸上喷了一点酒精,之后就肿了。好在她事先吃了抗过敏的药物,现在又打了针,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 “我本来还以为给监管部门打个电话,封了她的美容院也就完了,没想到竟然会查出一桩大案子。我那个记者朋友说,钱心蕊卖的那种减肥药是违禁品,吃多了会吃死人的。监管部门的人查了她的账,发现她贩卖的量很大,涉案金额有几百万,少说也要关三年呢。” 沈星朗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她那个美容院肯定有问题?” 文佳木看向窗外,追忆道:“我妈妈总是对我说,一个人千万不能走歪门邪道,因为走歪门邪道太轻松了,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了敲诈勒索的钱心蕊是不可能老老实实工作,安安心心赚钱的。只要能牟取暴利,她什么事都愿意干。开美容院又是一种太容易从不正规的渠道牟取暴利的行业,卖三无产品,违规动整形手术,违规卖保健品等等,这些违法的事,业内很多人都在干,她肯定也在干。” 文佳木回头看向沈星朗,说道:“简单点说,她是狗改不了吃屎。” 沈星朗噗嗤笑了一声,感叹道:“你妈妈说得对。习惯了走歪路的人是很难改邪归正的。叶繁的仇,我们算是帮她报了吧?” “去了警察局,我还要举报她的。她手机里肯定还存有用来勒索叶繁的视频,这也是她犯下的罪行,不能因为叶繁死了就让她逃脱。”文佳木语气冰冷地说道。 一个多小时之后,坐在会客室里的文佳木终于等来了一名女警。 “我们查过她的手机了——” 女警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文佳木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索性选择了拒接。是叶先生,他已经连续给她打了七八个电话。说好了十点钟回去,如今才十点二十分,他就开始着急了。 文佳木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才看向女警,期待地问:“找到证据了吗?” “找到了。视频,聊天记录,转账记录,都在这里。我们已经整理成册了,你带回去给受害者的家属看一看吧。虽然受害者已经死了,但是我们公检法机关不会放过任何一名犯罪者。”女警严肃地做出保证。 文佳木眼眶一红,差点掉泪。她连忙站起来,深深鞠躬:“谢谢你们,我代替叶繁谢谢你们。” “不用谢,这是我们的职责。” “如果上法庭的话,钱心蕊会被判几年?”文佳木又问。 “数罪并罚的话至少五年起步吧。” 文佳木抹掉眼泪,再次道谢。五年,听上去似乎不少了,可是叶繁连命都没了,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如果自己回来的时间能再早一点…… 文佳木摸了摸手腕上的琉璃珠,没有再想下去。母亲赠予她的,已经是如此宝贵的一份礼物…… --- 回酒店的路上,叶先生依然在持续不断地打电话,心情复杂的文佳木都没有接,只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马上回来。在电话里,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讲述这种事。 刷开房门之前,她看了看手里厚厚一沓罪证,心情越发踌躇。她不知道叶先生能不能接受这一切。 然而推开房门之后,她的脑子却陷入了空白。 房里没开一盏灯,只有窗外的霓虹射入的晦暗光彩照亮了一个很小的角落。叶先生就坐在这个角落里,一只手捧着一个还在拨号的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支已点燃的,正发出一抹微红光晕的香烟。 浓浓的烟味扑面而来,像粘稠的液体灌入口鼻。这么高的浓度,可以想见是多少支香烟前仆后继所造成的。 叶先生坐在漆黑的,浓稠的烟雾里,垂眸看着手机,而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上显现的“文佳木”三字。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已临近十一点,他盼望的人晚归了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恐慌,期待,绝望,这三种极端的情绪交替着侵袭他的心。电话被拒接的时候,那久违的,仿佛活着没有一点意义的压抑感和空洞感,又一次引发了他的病症。 他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种痊愈只发生于文佳木陪伴在身边的时候。这个人一旦离开,叶淮琰就会破碎。 文佳木咳嗽了一声,然后急急忙忙打开了电灯。 听见女孩的咳嗽声,叶淮琰也急急忙忙杵灭了手里的烟蒂。 “你回来了。”他嗓音沙哑地说道。 其实他更想问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后悔带上我这个累赘?你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离开? 每一个问题都会更为剧烈地绞痛他的心,让他彷徨无依,让他迷茫无助。可是他不敢表现出这种彷徨和无助,因为他不想让文佳木觉得自己是一个太过脆弱的人。 “你饿不饿?我给你点一份外卖。”叶淮琰温柔地询问着。 他藏起了所有的焦虑不安和脆弱敏感,用心照顾着自己的女孩。点一份外卖,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如果双腿没有残疾,他更想走出去,穿越整座城市,把她喜欢的东西都买回来。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自己没有半点知觉的腿,心里漫上难言的痛楚和苦涩。 文佳木摇摇头,“我不饿。” 手机还在震动,是叶先生打来的电话。之前拒接了那么多次是因为她在和警察谈话,谈完之后心情复杂,需要沉淀一下。 现在,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虽然叶先生已经在面前了,她还是接起了这个电话,既是对话筒说,也是当面对叶先生说:“我回来了。” 叶淮琰空洞的,抑郁的,焦躁不安的,绝望恐惧的心,都因为这个当面接听的电话而安宁了。 他垂眸看着手机,听见话筒里传来的小小的一声“我回来了”,缀满苦涩的眼眸,不知不觉溢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为什么文佳木总是可以在他最为痛苦,甚至是差一点坠入深渊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并给出她笨拙却又可爱的抚慰? 破碎的叶淮琰好像又变得完整了,于是他叹息了一声,满足地说道:“回来了就好。” 文佳木的表情却渐渐变得严肃,走到他对面坐下,给出一沓资料,“我和沈小姐去钱心蕊的美容院做美容。敷上面膜之后,沈小姐的脸肿了,她很生气,觉得是钱心蕊给她用了三无产品,就打了举报电话。执法部门来检查的时候发现钱心蕊在卖违禁药品,就把她抓去警察局了,我们是受害者,也跟去做口供。警察查了钱心蕊的手机,发现了这个。你看一看吧,看完之后我们再来商量发起诉讼的事。” 听完文佳木的解释,叶淮琰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脸,反而忽略了那沓资料。 “我没事,我皮糙肉厚不过敏。”文佳木连忙捧着脸蛋,凑近了给他看。 叶淮琰低声笑了,然后才开始翻看资料。 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难以言喻的痛苦神色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翻涌。 人生读档中 第77节 “所以,这才是叶繁总是自杀的原因。” 文佳木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不要觉得是你没有保护好她。钱心蕊的出现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是坏人选中了叶繁,不是你害了叶繁。你别胡思乱想好吗?” 早已预料到这份资料会对叶先生造成怎样巨大的冲击的文佳木立刻半跪下去,抱住了叶先生的腰。 于是她感受到了叶先生的颤抖。 他在愤怒,也在自责,深埋在内心的负罪感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她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叶繁身上发生的一切悲剧,在他看来都是因他而起。 他是罪魁祸首,他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要这样想啊叶先生。你知道吗,为了让钱心蕊离开叶家,不再把你当做下一个目标,叶繁捅了她一刀。你看见聊天记录了吗?她头一次反抗这个恶魔是因为你。为了让钱心蕊远离你,叶繁不再忍受对方的折磨和压榨,选择了奋起反击。因为你,她学会了勇敢,她热爱翼装飞行,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能彻底摆脱钱心蕊的控制。” 文佳木仰起头,用泪湿的眼眸紧紧看着叶先生,哽咽道:“鹰之巢的坍塌不是你造成的,叶繁的死也是一个意外。责任不在你身上啊叶先生。如果再给叶繁一点时间,她会选择自救,她一定能走出过去的阴影,重新找到活着的希望。到时候她会对你说:哥哥,我们兄妹俩只要有一个人能逃出那场车祸,我就是高兴的。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俩都逃出来了。我们都没事了。哥哥,或许我曾恨过你,但我一直也没有停止爱你。” 文佳木放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述说。 这是叶繁的原话。她责怪过叶先生,但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叶先生。他们拥有着无法斩断的血脉联系,而任何仇恨都会被这种血脉冲散。 叶淮琰垂眸看着文佳木泪湿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妹妹同样沾满泪珠的脸。 当文佳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他仿佛听见妹妹的声音也叠加在文佳木的声音里。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语,他仿佛见过,也听过。他忽然间相信,如果妹妹还活着,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是真的会这样说,也这样做。 她会原谅他,也会像往昔那般爱他。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个伤口被文佳木揭开了,不等血流成河痛不可遏,却又被她悄悄愈合。足以杀死叶淮琰的负罪感刚浮出心头,就被文佳木的拥抱和安慰击溃了。 叶淮琰抱紧怀里的女孩,垂下头深深吻住了她。 这个浸透了泪水的吻,足以抚平他所有伤痛,让破碎变得完整。 第92章 沈云浩开了一辆不起眼的车,把文佳木和叶淮琰送去张庄。 科技园兴建之后,原本住在科技园的人便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安置房,而这些安置房就在张庄。那可是一个足以容纳十万人口的庞大生活区。 “你们叶氏走了什么狗屎运?眼看着都快破产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贝琳娜。据说政府把科技园和天水公园的项目都交给她来做了,叶氏为了留住她,都给了什么好处?”沈云浩好奇地问。 “她是个——”坐在后排的文佳木气呼呼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叶先生握住手腕,阻断了余下的话。 “我也不知道公司给了什么好处,你知道的,我现在根本接触不到公司的事务。对了,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去了哪里。”叶淮琰心平气和地说道。 虽然被夺走了很多东西,但他得到了更宝贵的,实在是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陷在怨恨的情绪里。 “好,我会帮你保密。这个是手持光谱仪,你们用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沈云浩递过来一个仪器。 只要把光谱仪对着金属照一下就能得到具体的数据。有了它就能更快捷地找出问题钢材。 文佳木连忙把这个东西藏进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里。 坐在副驾驶座的沈星朗回头看看两人,噗嗤一声笑了:“你们真的很像一对从乡下来的夫妻。” 文佳木脸红了,眼眸却亮亮的。她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和叶先生像夫妻。 叶淮琰低笑一声,更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腕。 他们穿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脸颊灰扑扑的,眼睛也很黯淡,头发没打理,有些乱,衬得人更显颓废,瘦弱的身体和直不起的腰,仿佛扛着无法承受的生活重担。 轮椅也换成了生锈的二手货,推起来嘎吱作响,坐垫的皮革还破了几个洞。 两人往工地门口一站,无需别人盘问就能在他们脸上看见四个字——走投无路。 “他们演技挺好的。”坐在车里的沈星朗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主要是这个造型比较到位。而且他们那不是演技,是真的谈恋爱,你连这个都没看出来。”沈云浩戴上墨镜,压低音量:“李成来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上下打量二人,然后便把他们领进了工地。 沈云浩放下心来,把车开走了。 文佳木和叶淮琰手拉手地坐在一个用铁皮搭建的办公室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矮胖男人坐在他们对面,眯缝的眼睛放射出精光。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死死盯着叶淮琰。 即使穿着最廉价的衣服,又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坐在轮椅中的叶淮琰依旧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尊贵气质。他过于俊美的长相是憔悴的妆容和窘迫的扮相无法掩盖的。 “他以前是小学老师,后来被车撞了,就失业了。”文佳木连忙解释了一句。 “你是他什么人?”矮胖男人看向文佳木,倒是没有显露出怀疑的神色。文佳木这幅打扮完全就是个乡下土妞。 “我是他媳妇,他是我——” 文佳木咽了咽口水才道:“他是我先生。” 总是叶先生叶先生地叫着,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先生还有这么一重意思。话刚说完,她脸就红了,耳朵也烫了。 叶淮琰撇开头,藏起无法自控悄悄上扬的嘴角。所以,他才不会允许文佳木叫沈云浩沈先生。 “你俩没结婚吧?”矮胖男人是个人精,一眼就看穿了文佳木的谎话。 文佳木露出慌张的神色,叶淮琰却沉声说道:“我被撞断腿之后,她爸妈就想让她退婚。我们是从老家逃出来的。我们人生地不熟,只想找个地方挣口饭吃。” 这么一说,逻辑就通了。当老师的人,身上总有一点书卷气,也不喜欢婆娘叫自己老公,要叫先生。两人时时刻刻牵着手,仿佛怕对方跑了,这不就是私奔的人的心态嘛。 矮胖男人这才冲瘦高男人点点头,吩咐道:“行了,你带他们去宿舍吧。”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一个铁皮屋,二十几平米一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四个人,一边放一张高低床,中间放一个木头桌子,窗户边立着一个衣柜,拐角处装了一个简陋的小厨房和一个厕所。 瘦高男人指了指靠左边的床说道:“你们睡这儿吧。” “好嘞,谢谢你李经理。”文佳木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李成,回来时屋里已经多出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女的身材非常壮实,皮肤还很黝黑,笑起来的样子非常爽朗。男的瘦瘦的,穿着一件红色背心,身上的排骨一根一根看得见,皮肤很白,脸上没什么笑容,显得十分阴沉。 “你这个样子还来工地打工啊?”排骨男上下打量着叶先生,说出口的话很伤人。 文佳木连忙回击:“你这个样子也来打工啊?”她故意看了看男人胸前的排骨,然后撇了撇嘴。 男人语塞片刻,正想怼几句,身材壮实的女人已把他拉住了。 “我叫吴梅,他叫曹大伟,我们是两口子。你们呢?”她笑着问道。 “我叫穆佳文,他叫闫怀业,我们也是两口子。”文佳木从蛇皮口袋里取出被褥被套,平平整整地铺上。叶淮琰想帮她,却被推开了。 “你吃苹果。”文佳木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叶淮琰拿着这个苹果,脸上满是无奈。 曹大伟终于找到了回怼的机会,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来吃软饭的啊!我说呢,咱们工地也没有工种让你这个瘫子做呀。” 文佳木丢下床单,气呼呼地说道:“我的先生我来养,关你什么事?他吃我的苹果,又没吃你家大米!” 叶淮琰的脸上本已浮出一丝难堪之色,却又在女孩可爱的反驳中变作一抹薄红。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生活给予他的是无尽的磨难和风雨,那文佳木就是覆在他身上的一层铠甲。 她是那样坚不可摧,于是他也对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产生了眷恋。 无法帮上一点忙的愧疚和无措,此刻都变作了坦然。他咬了一口苹果,低笑着说道:“很甜,你也吃一口。” 他把苹果递过去。 刚才还横眉怒目,张牙舞爪的文佳木立刻就露出软乎乎的笑容,咬了一口苹果,喜滋滋地说道:“真的好甜。我就说这个品种的最好吃吧。下回我再帮你买啊。” “嗯。”叶淮琰温柔回应,然后便安静地吃起了水果。 曹大伟瞪了两人一眼,倒也不说什么了。本来他和老婆可以独霸一个屋,晚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又来了两个人,生活肯定会很不方便。 “走,买床帘去。”吴梅倒是想得开,临走的时候还说要帮文佳木也带两个床帘回来。 中午收拾好东西,下午文佳木就要去上工了。吴梅和她一样,也是搬砖的,两个人分在一个组。 曹大伟反倒没去上班,吃完了饭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到三点多钟才起来,拿出手机在网上跟别人斗地主。 叶淮琰把轮椅推到门口,忧心忡忡的看着工地的方向。如今正值秋老虎肆掠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晃晃金灿灿的,照在哪里哪里就白花花的一片,看得久了,瞳孔里一片漆黑的斑块,同时还伴随着严重的眩晕感。 仅仅只是坐在阴凉的地方就这么难受,如果在太阳底下搬砖,又会怎么样呢? 叶淮琰握紧双拳,压抑着内心的无力和痛苦。 他回头看看沉迷于斗地主的曹大伟,嗓音低沉地问道:“你不去上工吗?” “我老婆一个人可以搬两个人的砖,我去不去上工都是一样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曹大伟的表情是得意的。 搞了半天,真正吃软饭的那个人是他。 叶淮琰不再说什么了。如果他的双腿还有知觉,他也会让木木躺在宿舍里斗地主。 在焦躁不安地等待中,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叶淮琰在网上买了一些肉菜,不到半小时外卖小哥就送来了。然后他打开短视频网站,搜索烹饪视频,用厨房里的炊具简单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辣椒炒肉和一个家常豆腐。 坐着轮椅炒菜的确不方便,好在铁皮屋里没有煤气,用的是电磁炉。把电磁炉放在地上也可以操作。 曹大伟用新奇的目光看着叶淮琰笨拙的举动。 “你媳妇不给你做饭吗?”他问道。 “她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我怎么忍心让她回来还饿着肚子给我做饭?我虽然不能走路,但这些家务活,我能做的就尽量做了,回来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叶淮琰把饭菜端到桌上,听见工地上响起放工的铃声,就打了一盆温水,拧了一条湿帕子,放在门口的矮凳上。这样木木就能第一时间擦干净身上的汗。 他不知道的是,文佳木头一天上工,热得差点晕倒,被工头提前放回来了。吴梅搀着她,站在铁皮屋外面。 叶淮琰说的话,文佳木都听见了。明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夫妻,然而在此时此刻,她依然感觉到了婚姻带给人的幸福。 第93章 在烈日的炙烤下一趟又一趟地来回搬砖,文佳木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 她也终于知道,当年母亲丢下自己去外地打工,都曾经历了什么。据说母亲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搬水泥袋子,每天按件计费,搬得多就赚得多,搬得少就赚得少。而那时候,姥姥每天都给她订牛奶喝,还喜滋滋地告诉她妈妈在外面赚钱了。 牛奶喝进嘴里是甜的,浓浓的奶香味很久都不散。可是如今想来,一种久违的苦涩却漫上了心头和舌尖。 只是来回搬了十几趟,文佳木就累倒了,戴着安全帽坐在一旁掉眼泪。她哭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终于理解了妈妈的苦。 可是现在,这种苦,这种累,都消散了。当妈妈收到她的小奖状,妈妈也不觉得苦累。如今当她听见叶先生的话,她也就甘之如饴了。 原来这就是爱啊…… 真正的爱是这样…… 人生读档中 第78节 文佳木握住手腕上的琉璃珠,眼眶微红地想道。 她以为自己很爱很爱叶先生,要不然她怎么能为叶先生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可是现在,在这个最为平凡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瞬间,她才真正理解——爱是相互依偎,爱是相知相守。 她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和额头的汗,冲吴梅无声无息地摇了摇头。 感动中的吴梅心领神会,故意咳了咳才开开心心地喊道:“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叶淮琰立刻滑着轮椅走到门口,把水盆端起来:“快擦擦汗。” 绣着绿色叶片的手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最普通的白色毛巾。然而它们的意义对文佳木来说都是一样的。 “好凉快啊!”温水擦拭过的皮肤很快就感受到了一抹水汽蒸发的凉意,灰头土脸、精疲力尽的文佳木立马就满血复活了。 “来吃饭。”叶淮琰把水倒了,把毛巾拧干挂在架子上,又盛来两碗饭。 菜已经做好了,都放在桌子上,卖相看着有些糟糕。西红柿炒鸡蛋全都碎了,豆腐煎得有点焦。文佳木却都当做看不见一般,一边吃一边笑。 “真好吃!叶——” 她及时打住脱口而出的称呼,夸赞道:“先生,你第一次做饭就这么好吃,你真厉害!” 是真好吃还是假好吃,叶淮琰心里有数。有的菜放多糖了,有的菜放多盐了,有的菜肉都没炒熟。他自己吃了都皱眉,可文佳木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眼睛里亮闪闪地缀满了快乐。 她的肢体语言告诉叶淮琰,她没在说谎。 “真的好吃吗?不好吃你别吃了,我们叫外卖。”叶淮琰反复确认。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觉得好吃。怎么了,你不相信吗?”文佳木似乎理解了叶先生的担忧,于是站起身,走进厨房,随便洗了两个西红柿,切成片,放进开水里煮一煮,再加一点葱花,前后五分钟就端上了桌。 “你帮我做了好多菜,我给你煮一道汤。你尝尝好不好喝?”文佳木给叶先生盛了一碗西红柿汤,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 叶淮琰喝了一口,想也不想就点头:“好喝。” “可是我没放盐呀。”文佳木用双手捧着脸颊,笑盈盈地看着叶先生。她是故意的。 叶淮琰又喝了一口,还是笃定点头:“好喝。”他尝到的不是酸甜或咸鲜,而是女友的心意。只要这份心意在,多寡淡的汤也会变浓郁。 “所以你明白了吧,我是真的觉得你做的菜好吃。”因为她吃到的也是一份堪比珍馐的心意。 文佳木歪了歪脑袋,冲叶先生俏皮地眨眼。叶淮琰愣了一秒,然后就愉快地笑了。所有忐忑和怀疑,全都在此刻变作了被深爱的温暖和快乐。与木木生活在一起,无论他怎么做,她总是理解的,支持的,包容的。 所以任何担忧都是没必要的。 挤压在肩头的无形重担仿佛轻了一些,叶淮琰也终于从自己所做的第一顿惨不忍睹的饭菜里品出了幸福美满的滋味。 他笑着揉了揉木木的脑袋,催促道:“好了,我放心了,继续吃饭吧。” 文佳木连忙端起碗狼吞虎咽。 叶淮琰看见她被砖块磨破了的手指头,心里又难受起来,“你今天累不累?” “一点儿也不累。”文佳木连忙摇头。 叶淮琰盯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指,嗓音微沉:“木木,不要骗我。累就说出来,我们大不了不做了。”不翻案也可以,一直背负着莫须有的指控也无所谓,只要他的女孩不再遭受这些没必要的折磨。 文佳木放下碗,看了看自己长满水泡的双手,点头道:“其实有点累,但是回来看见你,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叶淮琰摇摇头,表情十分阴沉。他知道在烈日下来回搬运砖块是什么样的感受。一个大男人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习惯,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又一次的,他产生了离开这里的念头。 可是文佳木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她握住叶先生的手,反问道:“先生,你第一次给我做饭,你觉得辛苦吗?坐在轮椅上炒菜肯定很不方便吧?” 叶淮琰摇摇头,想说出自己的感受,文佳木却先行帮他说了:“可是看见我吃得这么开心,你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了吧?无论多么不方便,你也可以克服吧?是不是这样?” 叶淮琰愣住了,心里呼啸着卷上一股热潮。他仿佛明白木木要说什么了。 文佳木捧着脸,一边追忆一边露出幸福的笑容:“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放心把你托付给我吗?因为我对她说,如果真正爱你的人陪伴在你身边,那么再多的苦,那人也不会觉得苦。再多的累,那人也不会觉得累。只要你一切都好,那人也会觉得好。只要你开心,那人也会很开心。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再苦再累,他们都能扛过去。” 文佳木的眼眶红了,泪珠也朦朦胧胧地闪着光,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先生,我们现在就是这样啊。看见你好好的,我再苦也不觉得苦,再累也不觉得累。你和我的感受是完全一样的吧?” 叶淮琰的眼眶也红了,心里的热潮差点化作汹涌的泪水。 他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她没有直白地说:“我爱你。”可是她字字句句都在表达着同样的一句话——我爱你,用尽全部力气,无怨无悔,毫无保留地爱着你。 如此沉重的一份爱,他要拿什么去回报呢?他能照顾好她吗?他能给她幸福吗? 叶淮琰陷入了惶恐之中。可是满溢的幸福却又那么不容人忽略。 “先生,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我一点儿也不累。你也一样吧?”文佳木扯了扯叶淮琰的手指头。 叶淮琰嗓音沙哑地回应:“嗯,我也一样。” 这么好的女孩真的是他可以拥有的吗?已经一无所有的他,能给她什么呢? 恐惧感在加深,前路也变得迷茫了。 文佳木尚未察觉到叶先生异样的心情,拍着小手快活地说道:“我把刚才那段话对你妈妈说出来之后,你妈妈就把你交给我了。她也知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叶淮琰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女孩微红的脸蛋。 是啊,木木一定会照顾好他,可是谁来照顾她呢?命运赠予他如此完美的恋人,可是恋人能得到什么呢?一个永远都站不起来的累赘…… 叶淮琰轻轻碰触着自己的女孩,心里却破开了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洞。 文佳木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叶先生的手掌心,满足地笑了。 就在这时,厨房里传来菜刀剁开砧板的巨响。 “曹大伟,你是死人啊?你没看见我累了一整天,没有力气剁开排骨吗?你就不知道来帮忙?”吴梅恶声恶气地喊道。 曹大伟翻身下床,走到厨房边,无语地看着被媳妇剁成两半的厚砧板。 “你他妈的矫情什么?你这叫没力气?你干脆把我剁了得了!” “要是杀人不犯法,我真想把你剁了!别人的老公腿都瘫了还知道帮忙干活儿,你呢?你整天躺在床上打游戏!班也不上,钱也不挣,我要你有什么用?” 吴梅杀气腾腾地看着这个没用的废物。 曹大伟看了看文佳木他们两口子,总算是知道媳妇为什么忽然发火了。妈的,那些酸了吧唧的话肯定把她刺激到了! “来来来,我让你看看我有什么用。”他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放起了节奏欢快的舞曲,然后牵起吴梅的手,在狭窄的厨房里跳起了缠缠绵绵,黏黏糊糊的舞。 “我能陪我老婆跳舞,他能吗?” 曹大伟咬咬牙,硬着头皮把吴梅打横抱起,飞快走到自己床边,把吴梅扔进去,然后自己也扑进去,语气浪得可以:“我能抱我老婆,他能吗?” 床帘拉上了,里面传来吴梅嘻嘻哈哈的声音。 看来曹大伟之所以能吃好这口软饭,那也是有杀手锏的。 文佳木脸红了,叶淮琰的脸色却阴沉下来。曹大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能给予木木什么呢? 文佳木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然后便推着叶先生逃离了这个狭窄的房间。再待下去,她就要听一些限制级的东西了。 到了外面的空地还能听见手机在播放舞曲。而头顶是一片璀璨的繁星。星光悠微,却也绚烂,恰如宴会厅里霓虹的光影。 文佳木忽然就想到了鹰之巢坍塌的那一天,自己躲在门后,借着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光亮独自起舞的场景。那一刻的寂寥,终于在此时变作了成双成对的圆满。于是她牵起叶先生的手,绕着他一边旋转一边跳跃,脸上浮现快乐的神情。 “先生,你知道吗,鹰之巢坍塌那天,我躲在门后面看你和贝琳娜跳舞。我当时真的好羡慕她。但是现在我不用羡慕她了,因为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跳舞。”文佳木一圈一圈地转着,开心地像只小鸟儿。 叶淮琰始终牢牢握着她的手,眼神追随着她。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情陪自己跳下深渊落入湖水的。难道她不会害怕吗? “怕啊!”文佳木笑嘻嘻地答道。 原来叶淮琰竟不知不觉把这句话问出口了。 文佳木停止跳跃,半蹲在叶先生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可是我更怕你害怕。” 一个人跳下深渊的时候,我怕你害怕。坐在车里等待爆炸的时候,我怕你害怕。吞下药片不得不陷入死亡的时候,我怕你害怕。所以我来了。在每一个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来了。 文佳木弯了弯眼睛,灿烂地笑了:“能够陪在你身边,我就开心了。” 这句话,她今天不止一次地说过,可是唯有这一次才真正像一把重锤,砸破了叶淮琰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 原来他的女孩只要很小很小的一点赠予,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幸福快乐。他不用给她很多,因为她要的实在是太少了。 “你怎么这么傻?”叶淮琰把文佳木抱进怀里,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哽咽:“你在,我就不怕了。” 不要再犹豫了,抱紧她吧,当她还在的时候…… 第94章 文佳木一头扎进叶先生怀里,滚烫的脸颊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 叶淮琰低笑着垂下头,亲了亲文佳木的眉心,又亲了亲文佳木的嘴唇。 怎么会怀疑这种幸福是虚假的呢?苦也好,累也罢,没有了身份,没有了财富,只要你在,好像就什么都不缺了。 叶淮琰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啪嗒,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地上,打断了拥吻的两人,然后又有几束光照射下来,在两人周围来来回回闪动,像悬挂在舞厅里的灯球。 头顶有人吹着口哨喊道:“继续跳啊,继续亲啊,我们给你们打灯!” 还有人噼噼啪啪地鼓掌:“精彩精彩!这就是新来的那两口子吧?” 文佳木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发现是一本高三数学课本。她抬头一看,本就滚烫的脸颊顿时更红了。不知什么时候,铁皮屋的二楼竟然站满了工友,还都一个个地伸长着脖子。 刚才他们在空地上又是跳舞又是接吻,肯定都被看去了。 “先生。”文佳木连忙跑回叶先生身边,羞怯地藏在他身后。 叶淮琰接过她手里的书,又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然后叶淮琰抬起头,礼貌地说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果然是个教书的,说话文绉绉。”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站在楼道中间,嘴里叼着一根烟的黝黑男人摆手道:“以后不要在外面亲嘴,我们这里有孩子,看见了不好。” “呀!”听说楼上有小孩,文佳木嗖的一声蹲下去,把自己小小的身躯完全藏在叶先生的轮椅后面。 “他们站在二楼,你蹲着他们也能看见。”叶淮琰被逗笑了,然后再次诚恳说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黝黑男人点点头,慢悠悠地进了铁皮屋。簇拥着他的工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亲个嘴而已啦,有什么不能看的。” “就是就是,我爱看。” “林毅今年都十八岁了吧?他算哪门子孩子?” “他还不算?看别人亲个嘴,吓得手里的书都掉了。” 人生读档中 第79节 所有人都进了铁皮屋,议论声也渐渐变成了打牌的吆喝声,楼道里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然后便有一名长相青涩,身材瘦小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来到空地上。 “那本书是我的。”他满脸通红地说道。 “你这个年纪怎么不在学校上课?”叶淮琰翻了翻这本数学书,发现里面写满了红色笔迹,还夹着一张草稿纸,纸上写着一道解了一半的几何题。 “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我得挣钱。”少年没有过多解释什么,脸却更红了。他在羞愧,因为自己的失学。 “挣够钱你还回去上学吗?”文佳木不放心地问。 “我肯定要回去上学的。高中毕业只能在工地上扎钢筋,但是我想当建筑师。”少年黝黑的脸上点缀着一双再明亮不过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希望和理想的光芒。 文佳木放心地笑了,叶淮琰点点头,指着草稿纸上的几何题说道:“你第一个步骤就做错了,我教你。” 少年惊喜地问:“你会做高三数学题?”话落他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老师,他当然会做题! “我错在哪儿了?我想了一整天都没想出来。”少年立刻蹲下身,极为认真地看着稿纸。 就在这时,一脸餍足的吴梅推开门,招手唤道:“你们进来吧,我们完事了。” 文佳木的脸又红了。 叶淮琰低笑着拉拉她的手,嗓音沙哑地说道:“走吧,我们进去说。” 进屋之后,吴梅任劳任怨地做饭,曹大伟逍遥自在地玩游戏,叶淮琰和文佳木则认真细致地帮少年讲题。 交流中,少年说他叫林毅,和刚才那个叼着香烟的男人是本家叔侄。那人叫林虎,是一个小包工头,住在这栋铁皮屋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他的同乡,被他招来打工的。 “我妈跟人跑了,我爸去年出了车祸,一条腿截肢了,我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我休学了一年,想着等攒够钱了再回去参加高考。大学学费可不低呢,一年得交几千块,我弟弟妹妹也要上学,我爸爸每天都要吃药,不然伤口就疼。” 林毅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诉说着他的苦难。 文佳木心里难受极了,却也只能表现出平淡的样子。她知道,有时候怜悯其实是一种伤害。 “会好起来的。我两条腿都不能走路了,现在也挺好。”说这话的时候,叶淮琰握住了女孩的手,而女孩也马上紧紧把他握住。 “嗯,虎叔说了,只要我肯干,日子肯定过得不差。”林毅咧开嘴爽朗地笑了。 “这样吧,以后我帮你补课,我数理化都还行,英语也可以,语文勉强可以辅导一下。”叶淮琰温和地说道。 林毅喜出望外,急忙问道:“你要多少补课费?我每个月工资是七千五,我给你两千吧?” 哪有人一张口就把家底都给撂了?叶淮琰不由低笑,然后摆手:“不用给钱,我整天没事干,也挺无聊的。” “你怎么会无聊呢?你们俩——” 林毅看了看文佳木,想到两人在空地上又是跳舞,又是说笑,还亲嘴的画面,脸又红了。跟那些单身狗比起来,这两个人的小日子不知道过得多滋润。 文佳木也脸红了,连忙把自己藏在叶先生身后。 叶淮琰反手摸了摸女友毛茸茸的脑袋,斟酌道:“这样吧,你每天过来帮我护理一下,就当抵偿补课费了。我不能走路,洗澡什么的不是很方便。” 林毅连忙点头,曹大伟却扬声说道:“你可以让你媳妇帮你洗澡啊。” 文佳木连忙把滚烫的脸颊藏进叶先生的颈窝里。她是很想帮叶先生洗澡啦,但是她不好意思开口啊! 叶淮琰被她通红的脸蛋烫了一下,颈窝里一阵一阵发热,于是便低声笑了。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苦点,累点,真的无所谓…… --- 文佳木搬了半个月的砖,皮肤晒黑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叶淮琰再也说不出苦点累点无所谓的话。他点了一大桌丰盛的外卖,又买了几瓶酒,把林虎约过来吃晚饭。他不是不懂应酬,只是懒得应酬而已。 当他真正想要博取一个人好感时,林虎很快就被他的气度和学识折服了。 “行,文佳木的工作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调她去扎钢筋。不过扎钢筋是个技术活,她——” 叶淮琰淡淡说道:“我让她跟着林毅学了十几天,她能行。要不我让她现在就扎一个给你看看?” 文佳木连忙拿出工具,表演了如何用不同方式扎钢筋。也喝了一点酒的林毅啪啪拍手,嘴上直叫好。 林虎见他们有备而来,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推脱的话。 送走了林虎、林毅叔侄俩,文佳木收拾好桌上的碗筷,又把叶先生扶上床,拉上床帘,左右看了看,然后便像做贼一样溜了进去,跟叶先生挤在同一个床铺里。 【明天我就能接触到钢筋了。】她用手机打出一句话,翻转屏幕给叶先生看。 【有些劣质钢筋凭肉眼就能看出来。我教你。】叶淮琰也打了一句话,然后把存储在手机里的各种劣质钢材的图片调出来,给木木看。 两人一来一回地打着字,额头轻轻碰在一起。教着教着,床帘里的温度升高了,喉咙干渴的叶淮琰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冲动,低下头吻住了女孩鲜嫩的唇。 文佳木只是微微一愣就选择了乖巧地回应,眼眸里氤氲着潮湿的水雾。 吻完,叶淮琰哑声问道:“刚才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啊?你说什么?”被吻得昏头昏脑的文佳木满脸都是茫然无辜。 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粉粉的鼻尖,叶淮琰止不住地低笑起来。能把女友吻到忘乎所以,他觉得很满足。 【算了,你记不住也没关系,我在你的安全帽上装了针孔摄像头,明天你在工地上看见什么,我用手机也可以看见。有没有问题我会判断的。】 叶淮琰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文佳木终于放心了,脸红红地点头。 叶淮琰给母亲的主治医生打了一个视频电话,看见母亲依然躺在床上,没有恢复意识。她已经被沈云浩转去了别的医院,连叶富华也不知道具体地址。 “慢慢来,不急。”主治医生温柔地安慰着。 “谢谢你医生,我过一阵就回来,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之后,叶淮琰的脸上露出怔忪的表情。 文佳木却在这时主动吻了吻他的脸颊,又抱住他的腰,附在他耳边低语:“等我们成功了,我们就把好消息告诉廖阿姨,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这般笃信着,于是叶淮琰也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今天晚上不要去上铺了,留下来陪我好吗?”他紧紧抱住女孩娇小柔软,却又无比温暖的身体。 文佳木把滚烫的脸颊埋在他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仿佛看不见表情,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贪恋。她也不想上去啊,只想与叶先生时时刻刻抱在一起。 她没有给出回答,却悄悄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叶先生的腰。 叶淮琰在她耳边温柔地低笑,于是所有焦虑都消散了。 第95章 通过安全帽上的针孔摄像头,叶淮琰可以看见文佳木的活动轨迹,也可以看见工地上的情况。 几天下来,他已经对张庄工地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与之前料想得一样,这里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混乱。 施工混乱,监管混乱,处处都是混乱。不仅各种建材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安全防护措施也极其不到位。 砖头里掺杂了大量的黑心红砖,用手都能劈开。钢筋里混入了地条钢,还存在把粗钢筋拉成细钢筋违规使用的现象。浇筑在承重柱里的钢筋强度不合规,直径未达标,数量也不对,劣质钢材的占比高达40%以上,而这些钢材绝大多数来自于同一个厂家,那就是samp;h。 如果一栋大楼是用一半的劣质钢材修筑起来的,那么它的寿命也将大大缩短。如果遇到极端天气,比如地震、台风等等,那么危险时时刻刻都会发生。 文佳木每天去上工,叶淮琰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着摇晃不定还未曾铺满木板的脚手架,嗓音里都带着恐惧的沙哑:“木木,今天上完班你就不要再去了,我让沈云浩马上联系记者。” 通过蓝牙耳机听见叶先生的声音,文佳木小小声地答应。 下午一点多,暗访的记者果然来了,还拍到很多素材。一个小时不到,新闻就见诸媒体。作为一个超大型安置区,将来入住的居民多达十万众,这些人当然会对张庄的施工进度格外关注。 看见披露在媒体上的劣质钢材的照片,民众们愤怒了,立刻给相关部门打去举报电话,强烈要求他们严查。 空闲的时候,文佳木也会拿出手机看看舆论的动向。张庄安置区使用劣质钢材的新闻已经上了热搜。 “这下samp;h的问题总该披露出来了吧?”文佳木喃喃自语道。 然而并没有,管理如此混乱的一个工地,处理起负面新闻的速度却堪称雷厉风行。暗访的记者前脚把新闻发出来,他们后脚就请了另外一组媒体,又请监管部门的人对工地上的钢材进行抽检。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抽检的样品中,凡是百分百达标的优质钢材,生产厂家都是samp;h。 极个别不达标的样品,其质检书竟然是假的,上面的商标虽然是samp;h,却明显与samp;h的商标存在区别。换言之,不是施工方故意偷工减料,而是他们上当受骗,买到了假货。 而且假货的占比很小,不到1%,稍微整改一下就行了,罚款停工都不用。采购钢材的负责人引咎辞职,换了一个新的负责人。这位负责人在镜头前对samp;h的钢材大夸特夸,又表明了兴建优质小区的决心。 该区的领导班子也被请来了,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先是表扬了施工方认真负责的态度,后是表扬了建材的过硬质量,并着重提及了samp;h的钢材是如何驰名海内外的。 把领导的话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之前那个记者只是偶然发现了施工方买到的假货,于是就认为整个工地的钢材都是假货,然后夸大事实制造焦虑。民众大可不必恐慌,一个十万人的超大型小区是没有哪个施工单位敢拿工程质量开玩笑的。 领导的讲话和抽检的结果发布到网上之后,舆论一下子平息了。更可笑的是,张庄工地还因此获得了省优质工程的殊荣。 什么叫做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文佳木打开网页上的图片,眯眼看了看举着“优质工程”奖状的矮胖负责人的照片,心里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荒谬! 这是何等荒谬的景象?明明是一个处处都偷工减料的工地,到头来竟然被认定为优质工程。用来打造张庄安置区的工程款,想必被这些所谓的负责人层层剥去了油水吧?否则他们不会连一块像样的砖头,一根结实的钢筋都买不起! 没人敢拿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在这些嗜钱如命、贪婪无度的人眼中,人命算什么啊?反正楼塌了,会有叶先生那样的结构工程师帮着顶罪的。他们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就可以把数百万、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工程款收入囊中。 文佳木气到浑身都在颤抖。 “那些劣质钢材真的不是samp;h发售的吗?工地买到了假货?”文佳木通过蓝牙耳机与叶先生说话。她蹲在脚手架上,正挨个儿扎着钢筋,低头一看,下面是忙忙碌碌小如蚂蚁的一群建筑工。 “十几年下来,samp;h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制假贩假系统。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他们生产出来的劣质产品并没有回炉重造,而是分销出去了。这些产品应该有两套质检书,一套真的,一套假的。如果没被抽检到,那么它们就是真的,也是优质的。如果被抽检到,并且证明是劣质产品,那么施工方就会拿出假的质检书,表明他们买到的是假货,这样就可以洗去偷工减料的责任,也洗去制假贩假的罪名。” 文佳木听得直咋舌:“难怪这么多年都不见samp;h翻车。钢材是真是假,全凭他们一张嘴啊!” “所以这种程度的曝光是没有用的,如果只是小范围的舆论压力,他们完全顶得住,也可以处理干净。”叶淮琰沉吟道:“木木,你不要去上工了,我还得再想想下面该怎么做。” “这种程度的曝光都不行,那得达到什么程度?照这样下去,等小区建成,多少家庭会因此而受到莫大的伤害?”文佳木忧心忡忡地问。 就在这时,离她不远的林毅站起来擦了把汗,身体却摇晃了一下。 脚手架没搭稳,也未曾铺满木板,他贫血,站得太急,眼前一黑竟然踩空一脚,骤然从八九层的高度摔了下去。 叶淮琰早已说过,这个工地的安全措施极其不到位,所谓的安全网根本就不承重,林毅从高空摔下,竟然直接把网兜砸破了。 咚的一声闷响,林毅落在地上,脑袋和口鼻缓缓流出鲜血。 文佳木看呆了,当即就想站起来跑到脚手架边查看情况,却听见耳机里传来叶先生焦急地呼喊:“木木你千万别快速站起来,这样容易头晕!慢一点!手要抓着栏杆!慢一点!对,就是这样!” 文佳木照着叶先生的指示,很缓慢地站起来,眨了眨眼,定了定神,然后才走到栏杆边往下看。 很多工友已经围过去了,林虎焦急的呐喊声隔着这么高的距离都能听见。 “叫救护车!快点!医生来之前谁也不准碰他!” “林毅怎么样了?”叶淮琰沉声问道。 人生读档中 第80节 “不清楚,我下去看看。”文佳木慌里慌张地朝施工电梯跑去。 “慢点,别跑!木木你别急!你抓着栏杆!这个脚手架搭得很有问题,杆系结构都出错了!它是很不稳定的。”叶淮琰的嗓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林毅坠楼的场景他通过摄像头也看见了,他难以想象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木木身上,自己会是什么感受。 恐惧摄住了他的心魂,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装在安全帽上的摄像头跟随电梯的下移拍到了更多脚手架,叶淮琰定睛一看,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张庄工地的乱象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设想。连个脚手架都搭不好,又怎么能盖好高楼大厦? 林毅被送去了医院,下午五点多,满身鲜血的林虎回来了。他原本是个极冷硬的汉子,喜乐从不表露在脸上。可是眼下,他却红了眼眶,摘掉安全帽狠狠砸在地上。 “张泉,我日你全家!”刚走进工地大门,他就冲上去,揪住了矮胖负责人的衣领。 木木站在人群里观望。 “他妈的,林毅摔得脑浆子都出来了,你才给我五万块医疗费!你知不知道他光是动手术就要十几万!张庄那么大的工地,你连十几万都拿不出?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几个给林毅凑够了钱,他今天就死了!我日你!你们平时贪起来几百万几百万地拿,你们——” 林虎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张泉指使几个工友把他的嘴捂住了。 “林虎,你不想干了,你的那些老乡还想干呢。他们今年能不能拿到工资就看你了。”张泉话里有话地说道。 与林虎一起来找张泉讨公道的那些工友脸色难看了一瞬,然后就都反过来劝林虎不要再闹。他们辛辛苦苦干一年,等的就是拿到工资回老家。老家有他们的妻儿父母需要养活。 林虎瞪着血红的眼珠看了张泉好一会儿,然后才被几个工友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通过针孔摄像头看见这一幕,叶淮琰马上联系记者去医院探查林毅的情况。把这件事曝光出去,一来可以帮林毅讨到医疗费和赔偿款,二来也可以借此撕开张庄工地一切乱象的口子。 然而记者赶到的时候,林毅已经转院了,据说伤势很严重,要去更大的医院动手术。 记者问医生林毅转去了哪儿,医生却说不知道。 叶淮琰只好去问林虎。 得到消息,林虎也是懵的,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通电话才问明情况,然后就哭了,眼泪鼻涕刷刷地流,浑身都在颤抖。 “他妈的!林毅根本就没有转院!他放弃治疗了!”林虎狠狠捶打桌面,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给他端水的文佳木啪嗒一声摔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放弃治疗了?不是说你们凑够了医疗费吗?”文佳木下意识地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立刻握住她冰冷的手。 “是,我们是凑够了医疗费,然后我就回来找张泉拿钱。我怕那点钱不够。就在我筹钱的时候,张泉把林毅他爸接来了。那个窝囊废!老婆跑了他就天天喝酒,喝醉了睡在马路中间,被人压断了腿,人家赔给他的钱,他拿去给小三,小三卷了钱也跑了!他就是个窝囊废!他听说林毅就算动了手术,脑子可能也不好使,走路还会打晃,他妈的,他就说不治了!直接拉回去等死得了!张泉赔给他五万,他就签了免责书,又拿走了我们凑的十几万手术费,他带着林毅跑了!他妈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爹?这是畜生吧?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要打死他!” 林虎捏着硬邦邦的拳头,一下一下捶打桌面,竟然三两拳就把桌子捶塌了。 文佳木听哭了。她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父母是不爱孩子的。叶先生也曾遭遇过。 可是不被爱的孩子就没有资格活着吗?他们的生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啊!林毅不能就这样放弃治疗,他今年才十八岁!他还要高考呢! 文佳木哭着看向叶先生。 叶淮琰抹掉她脸上的泪,语气坚定又可靠:“别担心,我马上让人把林毅找回来。”话落他给沈云浩和朱振国分别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半小时不到,朱振国就回话了。他在火车站找到了躺在木板上的林毅。万幸他还活着。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活下去的强大意念让他支撑到了现在。 “你把他送去医院,医疗费我来出。已经到医院了?二十万?好,我现在打给你。”挂断电话之后,叶淮琰马上给朱振国转了钱。 少顷,沈云浩的电话也打进来了,说是请了国内最好的脑科专家动手术。 叶淮琰开了免提,让林虎能够听见这些话,然后放下心。 可是首先放下心的却是他的木木。 他的女孩忽然抱住他,用流着泪的脸颊贴紧他的脸颊,极崇拜地说道:“叶先生,我就知道你什么事都做得到!你和我爸爸一样厉害!” 在文佳木心里,父亲已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可是现在,叶淮琰在她心里的地位却可以与这位传奇式的人物相提并论。 受宠若惊,骄傲自得,一瞬间,叶淮琰的心就被这两种情绪填满了。他以为自己废掉了,骄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很早便遗忘了。 可是现在,看着女孩溢满崇拜的双眼,他竟然觉得自己如此强大。一种别样的生命力,缓缓充斥着他的身体。 他揉了揉木木微红的眼尾,又满足地把她抱进怀里。 林虎惊愕地看着叶淮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乡村教师可没有这样的财力。” “你帮我一个忙,我会承担林毅所有的治疗费用,以及他痊愈之后的生活费和教育费。我会想办法送他去读书,让他考大学,从而继续他的人生。”叶淮琰嗓音低沉地说道。 如何撕开一个足以摧毁samp;h的口子,他已经有眉目了。他打开放置在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再次计算起脚手架的载荷和抗震能力。 第96章 一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美丽女人举着一个自拍杆走进了张庄工地。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陪在她身边,殷勤地介绍着工地上的情况。 “沈小姐你看,这是我们已经完工的几栋大楼,那边是二期,还在建设中。这个是我们的指挥部,这张奖状你看见了吗?市里刚给我们颁发的。” 两人走进指挥部后,矮胖男人,也就是张庄工地的负责人张泉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鲜红奖状颇为自得地说道。 满身奢华的沈星朗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奖状,拍了一个特写。 “省优质工程”五个烫金大字映入观众的眼帘。 手机屏幕上不断有弹幕跳出来,对张庄工地予以肯定和表扬。 是的,沈星朗正在搞直播,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既不是视察,也不是来谈合作,而是来体验生活的。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知道长荣集团快破产了。为了缓解资金压力,沈星朗前一阵开直播,卖了自己的豪车、豪宅和奢侈品。 她直播间的名字也很直白,就八个字——破产千金落难记。 她入镜之后也不矫情,坦率地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状况和心路历程,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倍感痛苦,到现在的勇敢面对和奋起拼搏,她也是在观众们的见证下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的。 刚开始卖自己的豪车、豪宅和奢侈品时,她也会忽然间崩溃大哭。从云端落入尘埃,这样的痛苦不是谁都能坦然接受的。 观众们起初只是看个热闹,见她哭还会嘻嘻哈哈笑几声,打个赏。但后来,伴随着沈星朗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接地气,观众们也就转变了态度,不再把她当个乐子看,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上了她。 所有人都希望能够看见她从泥泞里站起来,从破产千金,重新变回真正的千金。 她的粉丝数也从刚开始的几百个、几千个,增加到了今天的数百万。她昨天发预告,说要来工地体验生活,今天刚开播就已经有一百多万的观众在等着了。 【张庄工地是个管理很不错的工地,前天还被领导班子表扬了。来这里体验生活靠谱。】 【穿成这样可不行啊星星。】 【是啊,穿成这样来工地,显得不伦不类的。】 不断有类似弹幕跳出来提醒沈星朗。 “我当然知道啦,不过你们别忘了,我的直播间叫破产千金落难记,我开播的时候当然要把人物形象立住啊。” 沈星朗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战战兢兢地走在正在施工的工地上,来往的工人看见这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总会驻足观望一阵儿,露出或好笑或鄙夷的表情。 沈星朗也不在意,还笑嘻嘻地挥挥手,与这些人打招呼。她每走几步就会踩到一个土坑或者踩到一些钢筋。瞥见泥巴沾在昂贵的鞋子上,就夸张地直叫唤,看上去还真是个矫情得要死的千金大小姐。 陪着她的张泉贪图她的美色,不断说着安慰的话。 与沈星朗同来的助手原原本本拍下这些画面,把直播间里的观众逗乐了。 【哈哈哈,果然是落难千金,不掺水分的!】 【等会儿你准备干什么活儿呢?你这个小身板连块砖都搬不动吧?】 “我抡大锤哦。”沈星朗笑眯眯地说道。 直播间里马上出现一大堆省略号,但兴奋期待的人也变得更多了。短短几分钟,看直播的人从一百多万涨到了两百万出头。 很快,沈星朗和张泉就走到了抡大锤的地方。只见几十个身材壮硕的工人正把一根根钢钎捶进岩石里,每捶一下就会激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你当一下,我当一下,现场一片热火朝天。 沈星朗捡起一根钢钎,介绍道:“你们看,这个是samp;h生产的优质钢,我告诉你们,这一整个工地采购的基本上都是samp;h的钢材。质量完全可以保证。前天有人举报张庄偷工减料,使用劣质钢材,我听了都快笑死了。拜托那些人打听清楚再举报好不好,samp;h到底有多牛,他们难道不知道吗?直播间里的宝宝们有知道的给大家科普一下。” 沈星朗开始发动群众了。 张泉乐呵呵地站在一旁,还以为她在帮张庄和samp;h做宣传,树立正面形象。 直播间里很快就有人给出了samp;h的信息。沈星朗一边看一边念:“对,samp;h是制钢业的巨无霸,市值高达千亿。没错,他们的钢材全球都有销售。他们生产的特种钢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造车造船,甚至是军工行业。” 在此之前,沈星朗曾深入了解过samp;h,观众发来的科普,她早已心知肚明。但是,当她念出这些话时,她心里依然是颤抖的。 如果samp;h从十多年前起就开始制假贩假,那他们会不会连特种钢的数据都进行了篡改?如果他们生产的特种钢也是不合格的,那使用这些钢材造出来的轮船、汽车、飞机,甚至是潜艇、导弹,又会出现什么问题? 不会的,samp;h的胆子还没大到那个程度吧?如果连特种钢都造假,他们无疑是在自掘坟墓。但即使他们没对特种钢造假,仅仅只是把普通劣质钢材销售到建材市场,所造成的损害也是灾难性的。 这种企业真是毒瘤啊! 沈星朗面上笑得灿烂,心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直播间里,观众们对着samp;h好一顿夸,沈星朗看着火候到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才拿起一个锤子准备敲一敲。 敲第一下的时候,她花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把锤子抡起来,腰还被闪了。站在一旁看她的工人们纷纷发出哄笑声。这个漂亮小妞是来搞笑的吗? 不远处,爆破的警铃响了,大家纷纷跑到安全地带躲避。 抡大锤的工人站得足够远,倒是不用躲。 沈星朗第二次抡起大锤,腰杆子却跟随大锤的重量直往后倒,整个人也仰面倒了下去,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粉红色的套装变成了灰色,打理得顺滑油亮的发丝也变成了乱糟糟的鸡窝。 这一幕也是十足滑稽,逗笑了直播间里的观众。 很快,看直播的人数就涨到了三百多万。破产千金这回真是落难了。 张泉忍着笑把沈星朗扶起来。她大大咧咧地踢掉了高跟鞋,又往左右手掌心各吐了一口唾沫,开始了第三次的尝试。 大锤终于被她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抡起来了。她像个喝醉酒的老汉,瞄了半天才瞄准钢钎,一锤子砸下去却落了空。 大锤抡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刚才往后仰倒时闪到的腰,这下往前扑的时候又闪到了。沈星朗连忙扶住腰,哎呀哎呀一阵叫唤。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工人们爆发出哄堂大笑。这个漂亮小妞也太滑稽了! 文佳木捧着一个饭盒,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星朗的表演。林虎蹲在她旁边,笑得喘不上气。 “你的朋友很可爱。”他叼着一支烟,津津有味地看着对面。 “嗯,她不仅可爱,还很能屈能伸。她想干的事一定能干成。”文佳木由衷赞叹了一句,然后又问:“工人们都离开了吗?” “都离开了,我刚才用无人机看了好几遍,还喊了话,说对面地基要爆破。没人留下,全跑了。”林虎把手机递给文佳木,让她自己看。 无人机在之前林毅跌落的大楼上空盘旋,每一个角落都扫描了,确实没人。 文佳木盯着监控视频仔仔细细地看,唯恐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 林虎深深吸了一口烟,问道:“你确定那边一爆破,这边的脚手架就会塌?你男人怎么知道的?” 文佳木一边吃盒饭一边说道:“那是我先生算出来的。你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人生读档中 第81节 “他是什么人?”林虎垂眸看着文佳木,眼里布满好奇的暗芒。他早就察觉到了,文佳木的男人哪怕是个瘫子,气质也不同寻常。那种长相,那种谈吐,那种气度,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叶淮琰被判刑之后,为了保护儿子,廖秀兰花大价钱删除了网络上的照片,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远照。也因此,虽然前一阵全网都在唾骂叶淮琰,知道他真实长相的人却不多。 文佳木扒拉掉最后一口饭,骄傲地说道:“我家先生是建筑设计师,同时也是结构工程师。你看过《越狱》吗?” “看过,怎么了?”林虎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文佳木连忙把烟头捡起来,装进垃圾袋里,擦掉嘴上的油,继续说道:“男主角在墙上钻了几个孔,随随便便就用打蛋器把一堵墙给破拆了,这段剧情你还记得吗?你说他厉不厉害?” “记得,确实挺厉害的。”林虎的好奇心越发浓重。一部电视剧,跟她男人有什么关系? “男主角运用的是胡克定律,一般人看着觉得特别神奇,但是对于结构师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只是看一眼,结构师就能准确找到一栋建筑物最主要的几个受力点,并画出整个大楼的结构图。通过这个结构图,他们就能知道这栋大楼能承载多少重量,以及抵御多大强度的地震。怎样把一栋建筑物打造得更牢固,他们是专家。同时,怎样用最简单的方法把一栋建筑物拆除,他们也是专家。之前通过我们拍到的脚手架的视频和照片,我先生做出了杆系结构图,并且计算出了这个脚手架的抗震能力。你们这次爆破使用的炸药量会造成多大的震动数值,他也计算出来了。他知道,在这次爆破中,脚手架肯定要塌。我先生就是干这个的。我先生可厉害了!” 文佳木骄傲地扬了扬下颌,语气里充斥着对叶先生强烈的崇拜。 “木木,别夸了。你喜欢我才会觉得我厉害。”蓝牙耳机里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是叶淮琰。 夸得太投入,竟然忘了当事人也在听。 文佳木顿时涨红了脸颊,却还是嘟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她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地基就传来一阵爆破声。脚下的水泥台开始震动,宛若遭遇了一场小型地震。又过不久,林毅坠落的那栋大楼传出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仿佛一个巨人全身的骨头被打断了。 正在抡大锤的沈星朗回头看去,她的助理也把摄像头对准了发出巨响的地方。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过后,只见那栋大楼的外层脚手架竟然齐齐坍塌了下去,轰隆隆的咆哮像天空滚过的一阵闷雷。漫天烟尘肆意上扬,很快就吞噬了周围一大片工地,天上的烈日都被遮蔽,光线一瞬间暗了很多,这景象堪比好莱坞大片里的灾难现场。 沈星朗呆住了,直播间里的数百万观众也呆住了。 过了十几秒,醒过神来的沈星朗才极为刻意地对着摄像头说道:“不是说samp;h的钢材没有问题吗?怎么看着比饼干还脆?” 第97章 记者暗访都没能揭露的张庄工地的种种弊端,被沈星朗的一个直播视频彻底曝光了。 在几百万人的眼皮子底下,高达十层的脚手架轰然坍塌,那景象堪比现实里的灾难电影。其壮观而又惨烈的场面叫人触目惊心。 张庄项目部试图压下网络舆论,却根本压不住。这是一个短视频泛滥的年代,不出半小时,脚手架坍塌的经典画面就被各大博主剪辑成动图,传得全网都是。 沈星朗故意引导的那句话,也让全国人民对samp;h的钢材质量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但其实脚手架的坍塌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不一定就是钢材有问题。但一般人不会想那么多,只要舆论有人引导,他们就会往钢材质量的方向去想。 早已有所准备的沈云浩立刻就开始引导舆论,让全国人民发出了这样的疑问——samp;h的钢材为什么会这样脆?他们的产品出了什么问题? 之前,区领导已经联合各部门对张庄工地进行过检查,并且做了相关报道,说是没发现任何偷工减料的问题,还颁发了“优质工程”奖状给工地。 更糟糕的是,工地负责人口口声声说他们采用的钢材都是市面上质量最好的,而这些钢材的制造商就是samp;h。 这下好了,脚手架这么一塌,他们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这一字字一句句的表彰和夸奖,如今看来都是最为丑陋的谎言。 钢材没有问题,脚手架会塌吗?连脚手架都搭不好,这些已经修好的大楼质量又如何? 即将入住张庄的十万民众坐不住了。看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质疑和分析,他们慌得不行,于是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就组建了上访团,跑到省里上访去了。 如果省里无法解决问题,他们还要跑到首都去!那可是十万人的家呀!不是什么路边的小棚屋! 但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去上访。网络上的舆论炒得太过火热,不仅省里注意到了,全国各地包括首都都注意到了。上面立刻组建了调查团队来调查,而且还都是部委级的干部。 要想买通这种级别的干部,那是比登天还难。 张庄工地的负责人不断在网上喊话,说只是脚手架塌了,没有人员伤亡,但林毅摔下脚手架,刚做完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如今还躺在icu病房的消息又被记者披露出来。 林毅的父亲是如何与张泉达成协议,放弃了儿子生命的全过程,也被林虎义愤填膺地曝光了。 采访视频刚放到网上,富有同情心的民众就都出离愤怒了!这个工地简直是草菅人命啊!给一个孩子动手术能花多少钱?他们几千万都贪了,挽救一条生命,却连几十万都舍不得出?他们的价值取向简直病态扭曲到了极点! 负责人为了节省几个医疗费就敢这么丧心病狂,网友们就敢打赌,这个工地铁定有问题! 这时候,samp;h买通的水军开始发力了。他们说工地的乱象与制钢厂没有关系,脚手架坍塌是杆系结构不合理以及爆破导致的震动造成的,专家组到时候去现场看就知道了。 但是不等舆论形成规模,长荣集团就发布了一条重磅消息。 长荣集团在自家官网的首页,也在各大新闻媒体的首页,公布了samp;h制钢厂涉嫌篡改钢材数据,并贩卖伪劣产品的相关证据。而这些证据是钢厂的内部人员提供的,目前这位正义人士已经被长荣集团护送到省里,与首都派来的调查组汇合。 鹰之巢的坍塌不是什么结构设计存在缺陷,而是因为使用了强度根本不达标的钢材。此前被判有罪的结构师叶淮琰,完全是为samp;h背了黑锅。他是清白的! 基于这些证据,长荣集团已经撤销了对叶氏地产的控告,并做好了与samp;h打官司的准备。据爆料的内部人员所说,samp;h的已利欲熏心到胆大包天的地步,他们不仅在建材市场上贩卖劣质钢材,还对特种钢材的数据进行了篡改。 很多不合格的特种钢材被他们销售到各行各业。受损的企业涉及航空航天、造车造船,甚至是军工制造。基于以上种种,爆料人才做出了背叛公司的决定。 等到专案组抵达s市,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鹰之巢的案子也已经获准重新展开调查。 以上就是长荣集团发布的公告的大致内容。字数不是很多,却句句都隐含爆炸性的讯息。 这一下,张庄工地和samp;h都成了玻璃箱里的小白鼠,被全国人民定眼看着。在这种情况下,心里有鬼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谁也不知道,一个脚手架的坍塌和一名少年的坠落,竟然会引发如此巨大的舆论反响。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不啻于末日降临。 有多少人夜不能寐?又有多少人心惊胆战?还有多少人恨不得爬上高楼一跃而下? 不断涌动的暗潮即将掀起滔天巨浪。制造业的一艘庞然大物,说不定会在这浪涛中倾覆。 然而事情还没完,更多猛料被爆了出来。过去曾参与调查鹰之巢坍塌原因的一名建筑学专家,竟然被自己的妻子实名举报了。 把鹰之巢的坍塌定性为结构缺陷,导致叶淮琰入狱之后,这位专家就以“假结婚真买房”为理由让妻子净身出户。妻子带着儿子离开后才发现,丈夫果然买了一套豪宅和一辆豪车,却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情妇的。 他还和情妇领了结婚证,目前情妇也生了一个儿子,如今正住在本市最高档的月子中心,一天的开销高达一万多。 妻子几次上门去闹,都被专家打了出来,弄得伤痕累累。眼看自己和儿子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妻子忍无可忍了。她拍了实名举报视频,发布到网上。 这段视频很快就被长荣集团递交给首都派来的调查组。 该专家现如今已被控制,他的妻子和儿子得到了调查部门的保护。 大瓜一个接一个,叫网民们看得叹为观止。一名建筑学专家,在短短数月之内从生活清贫到坐拥上千万资产,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事情发生在叶淮琰被判刑之后,这个时间点也很耐人寻味。 samp;h不用洗了,洗不白了!鹰之巢的坍塌铁定与劣质钢材存在直接关系! 当网民们觉得samp;h的大瓜已经不能再多时,文佳木的父亲被填埋在水泥桥柱里的案子也开启了重新调查。起因是文佳木跑到警察局,报案说自己的阿姨被不法分子勒索了。 警察上门去找方姨取证,方姨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文佳木与她当面对质,说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所以你才会被那个杀手勒索。 方姨毕竟不是谍报人员,当时就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警察见多了罪犯,立刻就察觉到她有所隐瞒,把她带去了警察局审问。 不出几小时,方姨就全撂了,那名杀手也在文佳木指出的一个聚众赌博的场所被擒获。但他心理素质很强,被抓进去之后什么都没招,因为他知道警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过了二十四小时就会把自己放了。 他从来不用手机和方姨联系,方姨那里也没有他敲诈勒索的证据。 饶是凶手未曾伏法,这桩桥墩藏尸奇案依旧被记者报道了。其内幕也是samp;h的钢材出现了质量问题,被受害者发现,然后钢材质量的问题没得到解决,举报问题的人反而被解决了。 这桩血案一出,samp;h的商誉彻底烂了大街。网络上处处都是严查到底的呼声。 短短几天,这家企业的股价就跌去了一半,余下的时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又过了几小时,南极科考队竟然也加入了这场舆论战。据他们披露,去年samp;h曾为他们提供过一批特种钢材,而这些钢材是用来打造南极科考船的。索性他们的质检人员非常细心,对所有钢材都进行了检验,发现一部分钢材的数据根本没有达到他们的标准。 如果只是抽检,而且恰好检验到合格的钢材,那么他们的科考船将搁浅在南极冰原上。那是怎样恐怖的前景? 到时候整个科考队都有可能罹难! 这条消息成为了压垮samp;h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水军怎么洗白,民众都再也不相信了。 首都专案组以雷霆之势对张庄、鹰之巢,以及南门天桥藏尸案展开了调查。这所有惨案,都与samp;h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是在劫难逃。 大众对案件的进展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于是专案组的调查速度也很快。 --- 两个月之后,文佳木推着叶先生走进一家医院。外面的树叶全都落了,冬日冷风吹拂在过往行人的脸上,让他们一个个脸颊绯红。 “你冷不冷?”文佳木伸出手帮叶先生整理微敞的衣襟。 “我不冷,你呢?”叶淮琰握住女友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冷,便呵了一口热气。 “我现在不冷了。”文佳木开心地笑了。 两人先是探望了林毅。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记忆力和思考能力也没有受到影响。安全帽终究还是挽救了他的生命。来年开春,叶淮琰就要送他去读书,他现在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张庄工地已被查封,林虎和他的老乡们却没有失业。叶淮琰动用人脉帮他们找了另外一个工地去打工,薪资都提高了一大截。林虎每天都来探望林毅,还向法院提交了争夺林毅以及他弟弟妹妹监护权的申请。 上到顶楼之后,叶淮琰和文佳木来到了位于走廊深处的一个病房。 这里躺着廖秀兰。她瘦了很多,面容却很安详,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把好消息告诉阿姨吧。”文佳木附在叶先生耳边低语。 叶淮琰握了握她细白的小手,然后便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悬挂在对面墙上的电视机。电视机里传出新闻播报员的声音,他讲述的这条新闻正是叶淮琰的案子被推翻,之前的判决已作废的消息。 叶淮琰现在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了。 全世界都知道,他没有罪。 第98章 文佳木和叶淮琰一左一右握住廖秀兰的手。 “阿姨,你听见了吗?叶先生翻案了。你高不高兴?你要是能醒过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庆祝了。网络上好多人在给叶先生道歉呢,我给你念一念好不好?” 文佳木拿出手机,逐条逐句地念网友的道歉。 之前叶淮琰几乎被全民攻讦,名誉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正所谓欲扬先抑,当一个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贬低到极处时,一旦那些罪名被证明是假的,舆论的反弹只会比之前的攻讦更盛。 不用任何人帮忙洗白,叶淮琰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他推动了案件的调查和真相的揭露,即使身体瘫痪也没有放弃为自己而战。他成了很多深陷困境之中的人的楷模。 samp;h的所有黑幕都被调查小组揭开。如今长荣集团、叶氏地产都在和samp;h打官司,索要的赔偿是天价。 据业内人士说,samp;h几乎没有打赢官司的可能性。 文佳木父亲的案子因证据不足再次搁浅。那个杀手已经被释放了,不过便衣警察会全天候监视他,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文佳木已经等了十几年,不介意再多等这么一会儿。她没有制定什么引蛇出洞的计划,经历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她不想再拿任何人的生命去冒险。 道歉的留言读完了,文佳木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和叶先生最近的生活日常,譬如昨天吃了几个菜,看了什么电视剧等等。 叶淮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人,心里弥漫着一片幸福的安宁。哪怕母亲永远不会苏醒,他也可以等,因为有人陪着他一起等,于是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有希望。 “叶先生学会了好多菜呢。等你醒了,他做给你吃啊。他昨天炖了一锅牛肉,特别软烂,比饭馆做的还好吃。我昨天吃了两碗饭,肚子都圆了。”文佳木一边说一边揉肚子,仿佛还在回味那饱食的满足感。 人生读档中 第82节 叶淮琰微笑着凝视她,眼里溢满星光。 就在这时,叶淮琰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现出“父亲”二字。 “是我爸,接不接?”叶淮琰低声问道。 文佳木撅撅嘴,正想说不接,一道更为虚弱的声音却出现在病房里:“不要接。” 廖秀兰艰难地睁开眼,吐息着低语:“不要接,他是黄志毅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 “妈!” “阿姨!” 叶淮琰和文佳木齐齐发出惊喜的呼声。 “我早就说过阿姨会醒的吧!你看,你看,她真的醒了!”文佳木飞快窜出病房,大声说道:“我去找医生!” 叶淮琰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未曾说话,却已经流下两行泪。这一天终于让他等到了!在文佳木身上,他学会了一句话,那就是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他从未放弃,于是希望就真的涌现了。 廖秀兰没有办法握紧儿子的手,刚刚苏醒的她肌肉已经松弛了。 但她的大脑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云端。”没有任何一句废话,她张口就问重点。 “我看见了。你别担心,我早有防备。”叶淮琰连忙安慰。 “不要防备,要反击!”廖秀兰抬起一根手指,艰难地点在儿子的手背上,一字一顿地教导:“开记者会,反击!” 光是翻案怎么够?她要把儿子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名誉只是第一件东西,还有公司、成就、荣耀! --- 叶氏地产总部: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众公司高层正在开会,讨论的问题是如何抓住叶淮琰翻案的时机,狠狠从samp;h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主持会议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黄志毅,一个是叶富华。 儿子获得平反之后,叶富华也被请回了股东大会。 但这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频频陷入沉思,一个拿着手机看个不停,仿佛在等待什么电话。 “这是最新的赔偿方案,我们参考了长荣集团的索赔条件,比之前增加了两个亿。”一名法务人员把新拟定的文件递交给黄志毅。 黄志毅皱着眉头接过,眼眸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暗芒。 叶富华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反扑在桌面上。再怎么看重公司的利益,他终究还是一个父亲,他不可能不担心瘫痪的儿子在外面怎么过。 就在这时,公关部的一名职员推开会议室的门匆匆跑进来,一句话都没说就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 “廖总醒了,她说她不是心脏病发作,而是被人谋害的,她召开记者会要发布证据。叶董,黄总,你们看看吧。”这名职员看向黄志毅的目光显得特别奇怪。 黄志毅心里咯噔了一声,面上却不显,然后与所有人一样,抬头看向了电视机。 廖秀兰已在大屏幕上公布了自己心脏病发作那天的监控视频。为了让记者朋友以及直播间的观众看得更清楚,她开始播放第二遍。 黄志毅阴冷的面容出现在屏幕里,他眼中的仇恨,以及那些不可理喻的疯狂话语,都被清清楚楚地拍摄下来。一个小三的儿子,却因为母亲的自杀去找正室报仇,没有多少人可以理解他的行为逻辑。 他的母亲不是被廖秀兰杀害的,但他真真切切诱发了廖秀兰的心脏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抢夺叶家的万贯家财罢了。 看完这段监控视频,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黄志毅脸色阴沉地坐在原位,没有辩解,也没有慌乱,即便他知道局势对自己很不利。 坐在黄志毅身旁的叶富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儿子,然后站起身,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这种丑闻足够毁掉叶家的名誉,让他无脸见人! “我当初就该把你们母子扔在国外自生自灭!我生不出你这种恶毒的野种!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害人?我马上立遗嘱剥夺你的继承权!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个子儿!”叶富华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他总是这样,哪个儿子优秀,他就偏向哪个儿子。哪个儿子伤害了他的利益,他就立刻选择抛弃。 黄志毅的嘴角裂开一道口子,流出一丝鲜血。他抬眸,用无比阴冷的目光看着这个所谓的父亲,然后沉声一笑。 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是镇定的,因为他知道,仅凭这段视频,自己完全可以脱罪。只要他说自己不知道廖秀兰有心脏病就可以了。 坐在他另一侧的贝琳娜脸色已白得像纸,握着钢笔的手一下一下颤抖着。 如果黄志毅与廖秀兰的对话被监控拍摄下来,那她呢?她也在那个办公室里与廖秀兰说过话的! 那些话绝对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廖秀兰会公布吗?她能放过自己吗? 只是一个转念,贝琳娜就知道,让廖秀兰放过自己是不可能的!母亲收养了黄志毅,精心策划了一场报复。廖秀兰被母亲伤透了心,而自己和黄志毅曾经的恋情也曝光了。廖秀兰被那么多人联合欺骗背叛,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贝琳娜想逃,已失去温度的僵冷身体却让她连站起来都无力。 终于,廖秀兰揭穿了黄志毅的□□,又颤巍巍地举起话筒说道:“在这里,我还要向我的儿子叶淮琰慎重说一句抱歉。是我夺走了他的成就和荣耀,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台下的记者连忙追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廖秀兰指着大屏幕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另外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廖秀兰引导贝琳娜,亲口承认了盗用叶淮琰的设计稿参加普利策奖评审的事。 廖秀兰问她:“这个奖原本是属于淮琰的,图纸也是淮琰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如果他没被判刑,他的才华足以支撑这个奖项所带来的一切荣誉。你呢?你没有这样的才华,你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挑战?科技园的设计,你怎么推进才能让政府满意?天水公园的项目如果在中后期要进行设计的改动,你怎么做到比原初设计更好?你要知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的道理。以后你接到的项目必然都是非常重要的工程,一旦你无法胜任它们,你将遭到外界的质疑。” 廖秀兰背对镜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但贝琳娜轻松惬意的浅笑却被所有人围观着。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淮琰可以帮我啊。他的事业已经被毁了,但是通过我,他依然可以从事他热爱的工作。我做不了的工程他可以做,我改不了的设计他可以改。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成了夫妻就是一体,我帮他,他帮我,我们可以应付一切。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叶氏一定会蒸蒸日上。” 这些话说得多好听,可是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叶淮琰可以做我的枪手啊。他的才华可以为我所用,帮助我获得更多的功名利禄。 一幅无比贪婪的嘴脸就这样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廖秀兰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贝琳娜,冷笑道:“盗用图纸的事是我和贝琳娜一起策划的。监控视频你们也看见了,我的儿子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醒来之后我才知道,他还曾因为这件事差点跳海自杀,警方那里有出警记录,你们可以去查。我对不起我的儿子,我也对不起普利奖组委会,有任何的处罚,我都愿意承担。” 廖秀兰在两位医护工作者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就在记者们的疯狂追逐下离开了发布会现场。 电视机开始播放广告,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欢快的广告曲。 但贝琳娜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了。她的身体乃至于灵魂,仿佛落入了冰窟,冻得瑟瑟发抖。她太知道这段视频流传到外界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此前她依凭普利奖所获得的一切,都将成为反噬其自身的强酸。她将失去名望,失去地位,失去信誉,失去一切。她尚未坐稳的神坛,顷刻间就崩塌了。然后她会落入一个名为耻辱的泥沼里,成为建筑史册上的一则笑话。 提及她,所有人都会露出恶心厌恶的表情。 啊,贝琳娜?她可真不要脸!她还想做建筑设计师?得了吧,让她滚!她是沾在普利策奖杯上的一个污点!她必须被清除! 业界将这样评论她!她已经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贝琳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一下子跌坐回去。淋漓的冷汗打湿了她的头脸,让她显得狼狈异常。 直到这时,稳稳坐在主位的黄志毅才露出慌乱的神色,并紧张地把贝琳娜抱住。 “娜娜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把人打横抱起,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一群警察走进来,擒住了黄志毅的胳膊,语气严厉地说道:“黄志毅,你涉嫌谋杀被逮捕了,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想送心爱的女人去医院,对黄志毅来说已成为妄想。 第99章 黄志毅原以为警察会在记者发布会结束的几个小时之后,或者隔天找自己协助调查,却没料廖秀兰竟然这么狠,当着诸位公司高层的面就想把他抓走。 她果然一点儿也没变。别人怎么对付她,她就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母亲当年输给她真的不冤。 黄志毅不得不放下贝琳娜。 素来高高在上,优雅得体的贝琳娜,此刻汗流浃背,浑身颤抖。她睁大眼睛,恐惧不安地看着黄志毅,视野内却布满了漆黑闪烁的小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崩塌。 她不知道黄志毅被抓走后会怎样,却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 “别怕,我过几天就出来了。”黄志毅拍拍贝琳娜的背,主动跟随警察往外走。 门再次敞开,文佳木推着叶淮琰慢慢走进来。论起资质、才华、能力,他才是叶氏地产真正的掌权者。 现在,他又回来了。 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淮琰!这几个月你跑到哪儿去了?”叶富华激动地喊道。 叶淮琰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然后就越过黄志毅,看向了另外几个公司高层。这些人都是黄志毅提携上来的,在短短几月之内就从中层进入了权力核心。 这些人脸色煞白地看着叶淮琰,缩小的瞳孔几乎无法承载此刻的恐惧和慌乱。 又有几名警察走进来,把这些人抓捕了。通过购买samp;h的劣质钢材,他们没少从中拿取回扣。samp;h那边有一整套行贿的账册,这些人均名列其中。但奇怪的是,他们贪污了很多钱,又都是黄志毅的忠心下属,但黄志毅本人却从未直接拿过samp;h的好处。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经济侦察大队只能逮捕这些外围人员。 偌大的会议室顷刻间被警察抓空了一半,类似的场景发生在数月前廖秀兰落选叶氏总裁那天。黄志毅怎么对她,她就怎么报复回来,这叫风水轮流转。 警察扣住黄志毅往会议室外走去,一行人越过叶淮琰时,文佳木连忙挪动脚尖往里躲了躲,然后小声说道:“黄志毅,廖阿姨让我给你带句话。” 黄志毅转头看她,眼神阴冷得像一条毒蛇。 文佳木加快了语速:“廖阿姨说你做初一她做十五,你连她都斗不过,还想跟她儿子斗,你做梦。你们母子俩一辈子都是输家!” 黄志毅被逗笑了,垂眸看向表情淡然的叶淮琰,讽刺道:“输给廖秀兰我认了,输给你我不认。叶淮琰,你只是个妈宝男而已,没有你妈,你能有今天?” 叶淮琰抬眸看他,表情依旧那么平静。他没有必要告诉这人,自己是如何在双腿瘫痪的情况下为真相而战的。就让黄志毅保持这虚假而又可笑的优越感吧。 “没有叶先生的设计图,贝琳娜就拿不到普利奖,没有普利奖,科技园和天水公园的项目就黄了!你们都沾了叶先生的光!没有叶先生,叶氏早就破产了!”文佳木回击了一句。 一瞬间,黄志毅的表情变得无比阴狠毒辣,然而在这狠辣之中却又隐藏着一丝狼狈。他终于想起来了,贝琳娜获得的一切成就和荣誉,其实都是叶淮琰的。没有叶淮琰力挽狂澜,叶氏早就垮了。 他太希望贝琳娜过得好,以至于他连真相都忘记了。 黄志毅回过头,无比担忧地看了贝琳娜一眼。 贝琳娜谁也不看。她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对着桌面。流失得过快的体温让她整个人显得那么僵硬苍白。 被爆出这样的丑闻,她以后该怎么办?黄志毅的眼眶泛起一抹潮红。不等他深想,两名警察已推搡着他大步离开。 其余罪犯也都鱼贯被带走。 文佳木关上会议室的门,未曾询问任何人就把叶先生推到了黄志毅的座位上。她伸出手,把摆放在座位前面的,写着“总裁”二字的名牌挪正,退后一步歪头看了看,又挪正了一点。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尴尬的,难堪的,紧张的氛围。然而就在这时,叶淮琰竟然低声笑了。 他回过头,看着举止可爱却不自知的女朋友,目中溢出浓浓的愉悦和宠溺。 “要不要我借你一把尺子量一量?”他竟然开了一句玩笑。 人生读档中 第83节 文佳木脸颊一红,然后就举起胳膊把脸颊遮住了。 从叶淮琰的角度看过去,那露在臂弯外的雪白小耳朵正一点一点染上绯红。 于是他又止不住地笑了笑。 文佳木放下胳膊飞快说道:“你们开会,我去办入职手续。”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哒哒哒的脚步声小跑着远去。叶淮琰回头看着门合拢,然后才转过身,睨视在座众人。 他曲起指关节轻轻敲击桌面,极为自然地接手了黄志毅的工作:“索赔条款拟定了吗?拿来给我看看。” 法务部的工作人员连忙递上合同,腰弯成了九十度。在座没有任何人敢质问这么一句——你凭什么坐在总裁的位置上? 凭什么?凭叶淮琰揭开了samp;h的黑幕,凭他单枪匹马也能重新翻案,凭他随便一幅图就能获得普利奖,凭他的毅力,凭他的才华,凭他的心性! 双腿残疾了又如何?在座这么多健全人,落到与他同样的绝境,又有几个能逆风翻盘?怕是一个都没有! 骚动的人心慢慢安定了,某些妄念也被打消。 商讨完索赔事宜,叶淮琰看向诸位高层,宣布道:“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将对公司账目进行内部审查,希望各位能积极配合。” 会议室里响起淅淅索索的讨论声,有人面露恐慌,有人紧张不安,还有人强作镇定,但是没有谁敢站出来提出异议。 叶富华终于从私生子被警察抓走的丑闻中醒过神来,严厉诘问:“好端端的,你查什么账?你一定要闹得人心惶惶吗?公司现在最需要的是平稳过度,你懂不懂?” “我不查账,公司什么时候垮了你都不知道。黄志毅能谋杀我妈,你猜他会不会对叶氏下手?他回来是干什么的,你现在想清楚了吗?”对于这个父亲,叶淮琰已经很难用温和的语气同对方说话。 叶富华一下子愣住了。 他当然想清楚了。这个私生子是回来报仇的。他要夺走属于淮琰的一切。淮琰拥有什么呢?他拥有名誉、地位还有财富。 名誉和地位,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对于一个生性贪婪的人来说,财富才是他的毕生追求。 黄志毅贪婪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叶富华忽然想到了黄燕带着黄志毅找上门与廖秀兰摊牌那天的疯狂表情。她那么急着上位,不也是为了叶家太太的名号吗?进了叶家,她就什么都有了。 直到此时,叶富华才恍然意识到,在他记忆里那么美丽善良的女人,其本质不过是一个贪婪的自私鬼罢了。 她生下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自杀之前,她肯定没少对儿子灌输这样的理念——将来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回国,帮妈妈把失去的一切都抢回来。叶家是你的,叶家是你的…… 不知不觉,叶富华竟然流了满头冷汗。 如果在黄志毅的观念里,叶家本该是属于他的,那自己这个老子算什么呢?他与自己亲近,只是为了利用父亲的偏爱夺得叶氏吧?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他身边的人贪污了那么多钱,他一分都没贪,这可能吗? 如果他真的对公司账目动了手脚,那他贪了多少?会不会留下一个怎么都填不满的窟窿? 叶富华的脸色已由苍白变成了铁青。他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说道:“查!给我里里外外全都查个遍!” 心里没鬼的那些股东预感到自己的利益将受到损害,也都表示要严查到底。 会议结束了,叶淮琰才看向坐在自己身边,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贝琳娜。 她似乎已经从恐慌的状态中缓过来,正用泛着泪光的眼眸哀切地看着叶淮琰。她知道这个人是多么温柔宽和,她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贝琳娜,你被解雇了。”叶淮琰淡淡说道。 贝琳娜僵坐了很久才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收拾东西。解雇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解雇之后呢?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她都无法立足。她曾那么抗拒进入建筑系学习,要不是母亲的逼迫,她不会干这一行。但是现在,当她真正爱上这份工作时,她却永远被这个行业驱逐了。 绝望感像巨浪,不断拍击着贝琳娜的心魂,让她摇摇欲坠。 她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嘴巴张了张,想对叶淮琰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措辞。 她怎么能对廖秀兰说那些话?她怎么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叶淮琰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现在想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得可笑!别人看了又会如何评价她呢?无耻吗? “贝琳娜,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叶淮琰语气淡淡地问道。 “为什么?”贝琳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但她的大脑却是麻木的。她差点辨识不出那是自己在说话。 “因为你要的太多了。你想要荣誉,可你不愿付出努力。你想要成就,可你没有才华。你爱着黄志毅,却想和我结婚,你太贪婪了。贪婪却又没有能力,最后的下场只会是什么都得不到。从本质上来说,你和黄志毅是同一类人,你和他很相配。” 叶淮琰滑动轮椅朝门外走去,冷硬的语气渐渐化作隐含暖意的温柔:“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和你恰恰相反。她要的很少,付出的却太多太多。所以我什么都愿意给她。如果把你换做她,即使一辈子当她的枪手,成为她利用的工具,我也愿意。但悖论恰恰出现在这里。她是真的爱我,所以她绝不会利用我。你和黄志毅懂得什么是爱吗?我觉得你们不懂。走吧,去国外吧,国内你已经待不下去了。” 会议室的门合拢了,贝琳娜还站在原地,艰难而又痛苦地咀嚼着这些话。 她知道,叶淮琰口中的女孩是文佳木。他一字字一句句都在说文佳木爱他,可是这些话要反过来听的。 他对文佳木的爱,也都隐藏在这一句“我愿意”里了。 临了,她果然什么都没得到。 第100章 几个月前,文佳木是被辞退的。 几个月后,她又回来了,还是那个工位,那台电脑。 廖姐和小段坐在她两边,表情一个比一个尴尬。 “小文,我帮你擦一擦桌子吧。”廖姐谄媚地笑着。她已经听说了,文佳木是跟叶总一起回来的,他们两个在谈恋爱,都已经过了廖夫人的明路了。 “木木,我帮你扫地。”小段跑到外面去拿扫把。 文佳木根本不搭理她们,只是埋头整理桌面。这一次,她又带来一个保温杯,和上次那个装满了墨水的保温杯是一个颜色一个款式,就放在桌角。 小段拿着一个扫把急急忙忙跑进办公室,沿途小声说道:“贝总来了!贝总来了!” 办公室里寂静了一瞬,然后所有人就都抬起头朝门口看去。像廖姐和小段这样的人自然是没什么感触的。道德底线过低的她们尚未意识到贝琳娜将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但是像潘工、罗工这样的资深建筑师却知道,贝琳娜已经完了。一念之差,她毁了自己。他们早就觉察到了,帮她获得普利奖的那些设计图太过大气磅礴,那根本不是她的风格。 只要稍微了解叶淮琰的设计师都能在第一眼的时候,照着设计图喊出他的名字。 错位的空间带来的磅礴气势,那是叶淮琰独有的风格。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几位资深设计师想到廖总的话,便都叹息着摇摇头。 贝琳娜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慢慢走进办公室。看见弯腰收拾办公桌的文佳木,她愣了愣。 文佳木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自顾把东西一一归位。她曾经狼狈地离开,如今却又风光地回来。不仅如此,她还获得了叶淮琰的爱。那人什么都愿意给她。 忽然涌上心头的酸涩感让贝琳娜皱紧了眉头。她加快脚步,越过文佳木的工位。 就在这时,文佳木忽然拿起放在桌角的保温杯,做了一个泼水的动作。 “呀!”廖姐和小段慌忙捂住脸惊叫。 其余人也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有鉴于文佳木上一次的表现,大家都以为这一次她还会把什么脏东西泼到贝琳娜身上。 贝琳娜本人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她举起笔记本电脑,挡住了自己的脸。 然而保温杯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墨水,没有滚水,也没有冰水。 文佳木泼了一个空。 她放下杯子,徐徐说道:“被吓到了吗?放心吧,我什么都没泼。因为我觉得,即使我没往你身上泼墨,你也洗不掉一身的污点。你已经够脏了。” 这句话,比外界一百句谩骂都更刺痛贝琳娜的心。文佳木说得没错,她身上的这个污点已经一辈子都洗不掉了。提起贝琳娜,所有人都会记得,她是一个无耻的小偷。 没有发怒,没有反驳,没有辩解,贝琳娜垂下头,藏起自己苍白的脸颊。 文佳木朝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是贝琳娜的办公室。 她打开门,从最显眼的架子上拿下普利奖的奖杯,说道:“这个东西你该还回去了。我早就说过,我会向所有人证明你是一个小偷。这是你偷来的。” 贝琳娜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丢下笔记本电脑跑了出去。 在职场上,她带给人的印象永远都是从容、优雅、高傲的。她何曾如此狼狈地落荒而逃?可是她不逃又该怎么办呢?网络上对于她的暴力行动已经在发酵,她将面临比叶淮琰更残忍的言语伤害。 不过这都是她自找的。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文佳木叹了一口气,又垂眸看了看这个奖杯,终于还是把它放回了置物架。 早晚有一天,叶先生还会得奖的,他的才华藏不住,而且他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真好啊!叶先生以后都会很顺利的。 文佳木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琉璃珠,心里充斥着感激和满足。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赵雅雯发来的。 【木木,听说公司要查账,是真的吗?】 文佳木头皮一麻,这才想到好友已经陷进黄志毅这个烂泥潭里去了。她没有回话,而是飞快反问:【你在哪儿?我有话跟你说,我来找你。】 【我有事先走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你还在公司吗?我们见个面说几句话,不耽误你时间。】 【雅雯,你在哪儿?】 【雅雯?】 之后的数条信息,赵雅雯都没有回复。文佳木心里很慌,连忙冲到财务部,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审计人员占领了,所有账簿都打上了封条,等待逐条审查。 文佳木问了财务部的人才知道,雅雯去找黄志毅了,她似乎还不知道黄志毅被警察抓走的事。 文佳木又跑到总裁办公室,发现这里也被贴上了封条,保险箱,电脑,文件柜都被审计人员翻了个底朝天。雅雯不在这里,她肯定跑掉了。 “木木你怎么来了?”叶淮琰听见女友的声音,从隔壁办公室里出来。 “你车钥匙呢?快给我。”文佳木扑上去,掀开叶先生的西装外套左摸摸右摸摸。情急之下她已经忘了,叶先生如今无法开车,身上自然也就没有车钥匙。 叶淮琰耳根微红,握住女友纤细的手腕问道:“你要车钥匙干什么?” “你别啰嗦,快把车钥匙给我,我有急事。”文佳木搂住叶先生的胳膊左右摇晃,完了又把自己急切的脸颊贴上去。 看见女友像只小猫一般粘着自己撒娇,叶淮琰心软得一塌糊涂。于是他什么都不问,冲助理招招手,让对方拿出车钥匙。 听见响动跑出来看热闹的职员全都傻眼了。为什么只隔了几个月,叶总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双腿都残疾了,他身上却散发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朝气和活力。 他似乎变得更开朗了,这很不科学! 文佳木拿到车钥匙飞快亲了叶先生一口,然后急急忙忙跑掉了。 叶淮琰捂住微烫的脸颊,高声叮嘱:“你开车慢点,到了地方给我发个信息。” 人生读档中 第84节 文佳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脸颊也慢慢滚烫起来。那种下意识亲过去的举动,连她自己也没料到。她似乎打破了心中的藩篱,想要真正地迈出去。 她想要遵照妈妈的愿望,去勇敢地爱,勇敢地追,勇敢地活出自己。 走到电梯口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叶先生一眼。 叶先生也在看她,深邃眼眸里溢满温柔。 于是文佳木也温柔地笑了,在缓缓关紧的门后,她不断朝叶先生挥手。 --- 文佳木很快就找到了叶先生的车,并开着它绕到雅雯经常停车的地方。她刚驶过去就看见雅雯的车尾灯消失在拐角。 文佳木立刻加速去追,却总是差了那么一段距离。 不知不觉,一场追赶变成了跟踪。文佳木竟然跟着雅雯的车来到了s市最高档的一个小区,这里一套房子至少卖几千万。住在此处就是身份的象征。 保安打开铁门,让雅雯顺利通行,却拦住了文佳木的车。他们这里严禁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入。 “我是赵雅雯的朋友,你们让我进去吧。”文佳木急忙说道。 “您稍等,我们给赵小姐打个电话。得到她的确认我们才能放您进去。”保安尽职尽责地说道。 电话拨通了,那边却没人接。一个、两个、三个……保安连续拨打了很多电话,赵雅雯都没有反应。她要么就是不想接,要么就是忙着做什么事。 文佳木心绪越来越乱,总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进去,否则就救不了雅雯了。不得已之下,她撒了一个谎。 “你们是不是打不通雅雯的电话?我实话跟你们说吧,她男朋友出了一点事,她想不开说要自杀。我收到她的信息才赶过来的,你们马上让我进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保安还在犹豫,跟在文佳木后面的一辆车按了按喇叭,然后便走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她看了看文佳木廉价的穿着,又看了看她开来的中档车,面露鄙夷地说道:“我们这儿管理严格,是不准让外面的人进来的。你快走吧!” 她不耐烦地摆手:“快走快走,别挡我的路!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中年妇女朝自己的豪车走去。 实在没有办法的文佳木只能拿出杀手锏:“这位女士,我可以不进去劝我朋友,但你们小区要是有人跳楼了,你们这儿房价肯定会跌的。” 中年妇女脚步一顿,继而猛然回头:“小刘,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让她进去呀!帮她查查她那个朋友住哪儿,要不然弄出人命你们付不起责的!” 保安连忙打开铁门把文佳木让进去。 文佳木把车停靠在路边,冲进岗亭查找业主信息。 保安知道赵雅雯住在9栋,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他翻开业主信息表,对着姓名栏逐条搜寻,却始终没发现赵雅雯的名字。 然而文佳木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罗西。 在医院里陪廖阿姨聊天的时候她曾屡次听说过这个名字。罗西是贝琳娜的母亲,也是黄志毅的养母。在9栋业主名单里找到罗西,这绝对不是偶然。 “808,就是这里!谢谢你刘师傅!”文佳木果断冲了出去。 第101章 文佳木用力拍打808的门,里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当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时,赵雅雯紧张的声音传来:“谁呀?” “是我!”文佳木赶紧说道。 “木木?”赵雅雯吃了一惊,打开可视门铃看了看。 “雅雯,你快开门,我有话问你!”文佳木再次拍门,动作比之前还急切。 不得已之下,赵雅雯只好打开门把人让进来。 文佳木鞋子都没换就冲了进去,客厅、卧室、书房,全都找了一圈。然后她就看见了镶嵌在书房墙壁里的一个已打开的保险箱,里面被翻得很乱,还看见了正在运作的电脑,那上面划过密密麻麻一串数据。 文佳木扑过去想看看数据,却被急忙冲进来的赵雅雯拦住了。 “木木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赵雅雯露出愤怒的表情。 文佳木也愤怒了,她抓住好友的胳膊质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家是罗西的?你知道罗西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她是志毅的养母。”赵雅雯不耐烦地皱眉。 “她还是贝琳娜的亲生母亲。她收养黄志毅是为了报复廖阿姨,她和黄志毅都不是什么好人!”文佳木都快气哭了。 “你凭什么说她不是好人?当年志毅最困难的时候,是罗西阿姨收养了他!她供他读最好的高中、大学,她怎么不是好人?”赵雅雯也气得涨红了脸颊。 被她这么一吼,文佳木才意识到,评价一个人是好是坏,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她是站在叶先生这一边的,所以她觉得罗西是坏人。可是雅雯是站在黄志毅那一边的。罗西养大了她的爱人,她自然会觉得对方好。 这种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们已经站在了相互敌对的两边。 文佳木狠狠推开赵雅雯,扑到电脑前。可是一切都晚了,删除的进度条已走到100%。电脑里的所有资料都消失了。 “你删掉的是什么?是不是黄志毅洗钱的证据?你是财务,他如果想动公司的钱,肯定要通过你,你有没有帮他做这种事?你有没有?”文佳木揪住好友衣领厉声诘问。 赵雅雯低下头不说话,眼眶却渐渐红了。 这是无言地认罪。她动了公司的钱,她帮黄志毅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通过你的手拿公司的钱,然后再通过地下钱庄把钱洗干净。那他等于什么坏事都没干。现在你把他洗钱的证据都抹除了,那他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那你呢?只要账目对不上,你就跑不了!你是想帮他顶罪吗?你傻啊?你是不是傻?” 文佳木真恨不得打好友一巴掌,让疼痛把她昏沉的大脑唤醒。 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她意识到,好友已经弥足深陷,无可救药了。 “黄志毅根本不爱你啊雅雯,你帮他做这么多不法的事,你值不值?你看见廖阿姨发布的视频了吗?你听见他在里面说的那些话了吗?他爱的人是贝琳娜!他和人家才是情侣,你就是他偷钱的工具!”文佳木指出了残酷的事实。 满脸麻木的赵雅雯却忽然抬头,厉声说道:“那都是假的。为了气廖秀兰,他故意那么说的。他早就和贝琳娜分手了,因为那个女人背着他和叶淮琰搞在了一起,还搞出了一个孩子!木木,听说你和叶淮琰谈恋爱了?你不知道吧?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他们俩背着志毅乱搞,还跑去打胎,被志毅无意中撞见了。你不信你可以去问贝琳娜!” 文佳木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赵雅雯拂开文佳木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冷笑道:“遇见负心汉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不信!”文佳木先是缓慢而又恍惚地呢喃了一句,然后才坚定了语气:“我不信!叶先生绝对不是那种人!”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木木,你以后多留一个心眼,不要什么都听叶淮琰的。”赵雅雯拿起放在桌上的背包,颓然道:“我要走了。如果我被抓去坐牢,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爸妈。” “你别走!黄志毅肯定在骗你!”文佳木用力拉住赵雅雯的背包肩带。 包的拉链没拉好,放在里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赵雅雯连忙蹲下身去捡,文佳木却在一堆杂物里看见了一条亮闪闪的欧泊项链,正是她之前去拘留所探望雅雯时拿到的那条。 “这是什么?”她伸出手去捡项链,却被赵雅雯一把挥开。 “木木,我要走了,我没时间和你争辩。你就当我鬼迷了心窍吧,我愿意帮志毅顶罪。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过得有多苦……” 赵雅雯的眼眶红了,仿佛在为黄志毅的童年遭遇感到悲哀。 然而文佳木却冷笑起来:“你没听见他在监控视频里对廖阿姨亲口说的那些话吗?他和他妈前脚出国,叶董后脚就找到他们了。叶董给他们买豪车豪宅,给他们生活费,让他上名校。他没有吃过一天苦。” “这不是苦吗?你仔细看看,这不是苦吗?”赵雅雯把自己的手机翻了个面,让文佳木看。 只见屏幕上显现出一张鲜血淋漓的照片,一个割了腕的女人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闭上眼睛永远睡去。从略微熟悉的五官上看,这个女人就是黄志毅的母亲黄燕,而这张照片说不定就是他亲手拍摄的。 当年他才几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画面实在是太残忍,也太血腥了。他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偏激,也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吧?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生活的苦可以克服,但心灵的创伤却是一生都无法平复的。 难怪雅雯对他死心塌地。他把自己的苦难编造成故事,用来博取雅雯的同情。这是最为常见的一种pua手段。 雅雯已经完全被黄志毅洗脑了。在她心里,廖阿姨和叶先生就是最坏的人,是导致了黄志毅悲惨人生的幕后黑手。 黄志毅的复仇是正义的。她愿意帮助这个承受了太多苦难的男人,哪怕是犯罪,哪怕是坐牢,她也心甘情愿。 “雅雯,你觉得他苦,可是你想过自己吗?如果你坐了牢,你一辈子就毁了!你爸妈谁来照顾?他们身体不好,以后要是得了病,你顾得上吗?你在牢里受了欺负,谁帮你?出来之后找不到工作,谁养活你?你觉得他苦,你以后只会更苦!” “志毅不会不管我的,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我爸妈。”赵雅雯依旧执迷不悟。 “他是骗你的!等你入狱之后,他会带着贝琳娜远走高飞。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外籍人士,可以说走就走。你真以为他会帮你照顾你爸妈吗?你太天真了!”文佳木捉住好友的手臂苦苦相劝。 赵雅雯露出难以忍耐的表情,然后狠狠推开文佳木,抓起那根项链就朝门口走去。 她什么都不愿意听,她只相信志毅的话。 “你去自首啊!你把黄志毅供出来是可以减刑的!你到底帮他挪用了多少钱?如果数额太大,你一辈子都出不来。你想让你爸妈哭死吗?”文佳木追上去。 “别说了文佳木!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你就别说了。我敢这么干就已经想好后果了。这个公司本来就应该属于志毅,他拿他自己家的钱有什么不对?他能照顾好我爸妈,我相信他。”赵雅雯开始穿鞋,动作很快。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跟好友多待。 看见在她手心里晃荡的那条项链,文佳木脑子里划过一抹灵光。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于是一把将项链夺了过来。 “这个东西是你在黄志毅的保险柜里找到的吧?他把它和那些犯罪证据放在一起,珍而重之地保存着?”根据现场的一切,文佳木很容易就得出了这个判断。 赵雅雯急切地说道:“你干什么啊?快把它还给我!”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你不信黄志毅心里只有贝琳娜对不对?你不信他一点儿也不爱你,对你只有利用对不对?你不信你只是他挪用公款和顶罪的工具对不对?让我来告诉你,他心里住着的人到底是谁。” 文佳木举起链坠,轻轻打开了暗扣。 一张色调朦胧的照片出现在赵雅雯眼前,照片里的人侧头看来,嘴角绽开如花的笑颜。那是贝琳娜,十五六岁的年纪,鲜嫩得宛若枝头的一枚果实。 如此美丽的她,被封存在这条同样美丽的项链里。 项链的主人将它锁在保险柜中,藏在厚厚的墙壁下,每到夜深人静倍感孤独的时候才会取出,用手指轻轻摩挲,用眼神贪婪地凝视。 他有多爱它?又有多爱她? 他爱这条项链,更爱藏在链坠里的美丽少女。 这是黄志毅的梦!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的梦! 文佳木红着眼眶,近乎哽咽地问道:“看见了吗?啊?现在你来告诉我,他爱的人是谁?是你吗?你敢说他爱你吗?你看见过这条项链,你喜欢它,想把它要过来,却被狠狠拒绝过吗?黄志毅可能连碰都不让你碰吧?对他来说,你的碰触对这条项链而言都是亵渎!要不是他被关进了拘留所,而公司内部查账,他需要你来销毁证据,你都不可能拿到这条项链吧?你真可怜啊赵雅雯,你真他妈可怜!” 赵雅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链坠里的照片。 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浸湿了她的脸。她缓缓抬起手,捂住颤抖的唇瓣。 恍惚中,她看见曾经的自己打开保险柜,朝项链伸出手,却被黄志毅狠狠扯开的画面。那一次,他对她咆哮,骂她没有教养,让她滚。 原来不是她没有教养,而是她触碰了他最为圣神的禁区。 他爱的人是贝琳娜,一直都是啊! 赵雅雯转过身,连鞋子都没穿好就仓皇地跑了出去。她不想,也不敢面对这个现实。 人生读档中 第85节 文佳木追上去,在她身后喊道:“雅雯,你去自首吧!你把黄志毅供出来,让警察去查他。这样你好歹可以减刑啊!雅雯!” 第102章 文佳木追着赵雅雯一直跑到地下停车场。 她用力抓住好友的背包肩带,不断祈求:“雅雯,你一定要指证黄志毅,他才是幕后黑手。这样你才能减刑啊!你从黄志毅那里拿到了什么好处?除了一套几十平米的公寓和一些奢侈品,你还得到了什么?可是你看看他!这套房子是他出钱买的吧?几千万的财产,他却记在罗西名下。他有想过你吗?他把钱交给地下钱庄去洗,那些钱最后肯定是跑到国外去了。他、罗西、还有贝琳娜,他们三个都是外籍,他们跑到国外就能享受这笔钱带来的奢侈生活,可是你往哪儿跑?你为他背了那么重的罪名,你落着好了吗?你别傻了雅雯!” 文佳木越说越气愤,借着肩带把好友拉过来,开始摇晃对方的肩膀。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狠狠扇雅雯两巴掌。 赵雅雯也不是毫无触动的。她的脸色已经完全白了。头顶射下的光打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像一抹没有血色的游魂。 她噙着眼泪推开好友,然后扯下背包上的一个布偶熊吊坠砸了过去,哽咽哭喊:“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我的事不用你管!这只小熊是你帮我买的,现在我还给你。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我想你也不需要一个坐牢的朋友。” 她退后两步,缓缓说道:“文佳木,与其追着我跑,你不如回去问问叶淮琰。他和贝琳娜如果真的没有那档子事,志毅是不会乱说的。你管好你自己吧。” 声控灯一盏一盏点亮,照着雅雯远去的背影。 文佳木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捡起那个布偶熊,轻轻拍去灰尘。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缓缓拿出一串钥匙。一只同款式的布偶熊就挂在钥匙圈里,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两只小熊是文佳木和赵雅雯一起买的,当时只觉得好玩,调侃说谁也不许弄丢。可是才刚过了六年,其中一只小熊就被她的主人弃如敝履。 所以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物品,生命,乃至于天上的星星,总有一天都会消失。 文佳木握紧两只小熊,蹲在地上默默抽泣。 叮咚一声微响打断了她的悲伤,是叶先生的短信。久久未曾得到女友的消息,他问她你在哪里。他告诉她我在医院。他拍了一张照片,是自己亲手做的几道菜,如今正用保温柜存着,只等她一起过去吃。 他还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和母亲并排而坐,冲镜头微笑。 这微笑是送给此时此刻,正看着手机的人。 照片无法摄入声音,却已经通过默契传递了这样一句话——【木木你在哪里?我们在等你回来。】 文佳木看着这张照片,眼眶里的泪水慢慢便止住了。她一边抹泪一边回复:【叶先生,我马上回来,你们等我。】 --- 一小时后,文佳木走进病房。 “木木来了,快吃饭。”正在做复健的廖秀兰欢天喜地地扔掉拐杖,坐进轮椅。她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肌肉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机能,所以每天都需要进行适当的锻炼。 “先洗手。”叶淮琰眸色深邃地看着女友。 “我帮阿姨洗手。”文佳木连忙去推廖秀兰。 “你帮我洗。”叶淮琰却破天荒地握住了女友的手,提出这样的要求。 自从瘫痪以后,他每天都在学习如何自理。他身体本就强健,很快就能独立完成所有的生活琐事。类似于洗手、洗澡、换衣服这些事,他从来不会麻烦女友。 见他态度这么强硬,廖秀兰想歪了,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去洗吧,我用免洗消毒液擦擦手就行了。” 病房的洗手间只有一个,她才不会进去当电灯泡呢。 文佳木被叶先生拉进了狭窄的洗手间,强行打开手掌,接住了他挤出来的一些洗手液。 说是让女友帮自己洗手,但叶淮琰却把洗手液涂满女友的手,认真仔细地揉搓,然后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小小的一双手被他的大掌包住,时而十指紧扣,时而轻轻抚过。 白色的泡沫顺着水流缓缓进入下水道。 叶淮琰看着这些泡沫,忽然说道:“你哭过了。” 这不是问话。木木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是他生活的重心。几乎在进门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她微红的眼尾和依然留存着一丝水汽的眸子。 “发生什么事了?”叶淮琰抽出一条毛巾,帮女友擦干手上的水珠,语气十分慎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帮你解决。”这话绝非浮夸的许诺,而是他最为坚定的信念。 无论木木陷入怎样的困境,他都会帮她。如果帮不了,那就豁出一切,即使是性命也无所谓…… 文佳木垂眸看他,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说道:“叶先生,如果,如果我求你放过雅雯,你愿意帮我吗?”她一边问一边蹲下身,眨着一双泪湿的大眼睛,渴盼地看着叶先生。 赵雅雯是木木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财务部的主管。事实上,今天在查账的时候,审计人员就已经发现,这人挪用了数额极其庞大的公款。放过她,意味着叶淮琰要用自己的私产去填补这个窟窿。 唯有把全部公款补齐才能平息这件事。 账还没查完,发现的资金缺口就已经高达七千万,可以想见真正的数额只会更多。叶淮琰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把赵雅雯送进法庭重判。 可是现在木木开口了,她从未用如此哀切的目光凝视自己。她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叶淮琰最害怕什么?曾经他害怕叶繁寻死,可现在,他最害怕的是木木的眼泪。 她掉落的泪滴会化作针尖刺痛他的心。 “好,我帮你。”卖掉自己名下所有资产,差不多可以了…… 叶淮琰极为平静地想到。他早已说过,无论木木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帮她解决,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文佳木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掉落了。她忽然扑到叶先生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摇头低语:“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帮我。雅雯犯下的错,我怎么能要求你去帮她弥补。对不起叶先生,我错了。刚才的我太自私了!我怎么能让你因为雅雯和黄志毅犯下的错误而受到伤害呢。我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那么说。你当做没听见好不好?我好后悔说了那种话!我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 她退开一些,举起手掌狠狠扇了自己两下。 叶淮琰连忙握住她的手腕,心疼不已地抚了抚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你打自己干什么?你不疼我疼!”他把女孩重新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又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文佳木依旧很着急,吐着热气在他颈窝里说:“叶先生你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真。成年人犯了错就要做好自己承担的准备。我很担心雅雯,但是我不能因为她伤害你。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别哭了,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叶淮琰不断拍抚女孩的背,柔声安抚。 “那你不会帮她填窟窿吧?你答应我千万别这么做。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的要求太过分了!”求人帮忙的是文佳木,现在反过来求人不要帮忙的也是她。 叶淮琰被逗笑了,于是低声应和:“好,我不帮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文佳木焦急而又愧疚的心这才慢慢恢复平静。她趴伏在叶先生肩头,眨着泪湿的眼,极为认真地说道:“叶先生,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你最重要。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 叶淮琰垂眸看着女友,眼眶悄然泛出一丝酸涩的感觉。他真的很欣慰。当自己的利益和最为要好的朋友的利益摆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木木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他垂头亲了亲女友沾着一些泪珠的眼睫,柔声低语:“在我心里,你也是最重要的。” 像交颈鸳鸯般拥在一起的两人并未发觉廖秀兰这会儿正躲在门外偷听。刚开始,听见木木求儿子放过赵雅雯,她是非常生气的。她甚至觉得这个女孩与贝琳娜没什么区别,都是愚蠢又自私的。但是听到后面,她的眼眶却也潮湿了。 她忽然意识到:儿子找到真正爱他的人了。文佳木曾对她说过,只有真正爱叶淮琰的人才能苦他所苦,痛他所痛。她做到了。她没有说谎。她真真切切地体悟着儿子的一切感受。 廖秀兰偏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洗手间里,文佳木把脸藏进叶先生温暖的胸膛,偷偷吐出一口气。差一点,她就做了不好的事。 “叶先生,你和贝琳娜有过一个小孩吗?”她忽然转变了话题。 微笑抚摸女友头发的叶淮琰:“……” 心梗了很长一段时间,叶淮琰才艰难地问:“木木,你在跟我开玩笑?” 文佳木抬起羞红的脸蛋,解释道:“不是啊,这件事是黄志毅跟雅雯说的,然后雅雯又告诉了我。黄志毅说他看见你带贝琳娜去医院打胎。” 叶淮琰愣了很久才哑声问道:“你相信吗?” “我一个字都不信。”文佳木连忙摇头。 “那我告诉你,这件事是真的。”叶淮琰徐徐说道。 “什么?”文佳木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先生。 “什么?”洗手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廖秀兰滑动轮椅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表情凶狠得仿佛要吃人。 第103章 文佳木表面上看着比廖秀兰镇定很多,但她箍住叶先生脖颈的手臂却忽然收得很紧。 叶淮琰快喘不上气了,只能一边轻拍女友后背,一边哭笑不得地解释:“那个孩子是她和别人怀的,不是我的。” 勒住脖子的力道立刻放松了。 廖秀兰凶神恶煞的表情也迅速收敛,冷静地问道:“怎么一回事?” “那是我们上大二的时候,贝琳娜谈了一个男朋友,却遭到了她母亲的反对。据她说罗西坚决让他们分手,那个男人马上就同意了,还抛下她走了。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国外不允许打胎,她只能去找黑诊所。黑诊所的医生给她吃了一种药,造成了大出血。她吓坏了,当时又找不到任何人帮忙,只能来求我。” 叶淮琰追忆道:“后来是我带她去了另一家黑诊所治疗。因为时间拖得太久,她的子宫被摘掉了。” “什么?她没了子宫?那她还有脸说要嫁给你?”廖秀兰气得脸色铁青。如果贝琳娜在这里,她一定会狠狠扇她两耳光!是有多无耻才会把她儿子祸害得这么彻底? 叶淮琰叹息道:“妈,女人的价值在于她们自身,而非生育能力。我觉得这件事错不在贝琳娜,而在于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现在想来,那个男人应该是黄志毅吧。” “他看见你们一起去医院打胎,所以他恨你,要报复你。”文佳木恍然大悟地说道。同时她也想明白了,为何贝琳娜执意要嫁叶先生。 因为叶先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也并没有因为她身体的残缺而看不起她。想来那时候,叶先生应该说了很多暖心的话吧?就像刚才那句,女人的价值在于她们自身,而非生育能力。他肯定了贝琳娜的存在,抚平了她的伤痛,让她找回了希望。 于是她缠上叶先生了。 哪怕心里还残留着对黄志毅的爱,贝琳娜对叶先生的感情却也是真的。她只是太过贪心,两个都不愿割舍而已。 文佳木眨眨眼,点点头,心里有了明悟。 廖秀兰冷笑一声:“黄志毅有什么资格恨你?他应该恨罗西才对。我知道罗西为什么非逼他俩分手,因为那时候我对罗西说,既然你和贝琳娜都在一个学校上学,那干脆把你们凑成一对,毕业了马上结婚。罗西听了这话能不动心吗?你是叶家正宗的继承人,不比一个私生子强?黄志毅也是个没种的东西,罗西让他分手,他就分手,也不管贝琳娜会怎样。” 廖秀兰摇摇头,毫不留情地说道:“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都是他们自找的!” 误会总算是解开了,叶淮琰也不想再评论那几人的所作所为。 他揉了揉女友毛茸茸的脑袋,问道:“听说这件事之后,你生气了吗?” 文佳木老老实实摇头:“我没生气。” “为什么?”叶淮琰明知故问。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你。”文佳木用清澈见底的眼眸直直地望进叶先生深邃的眼眸。对这个人,她是完全敞开的,她也毫无保留地付出了一切,包括理解、支持和信任。 叶淮琰愉悦地笑了,忍不住把女友拉过来,亲亲她红扑扑的脸蛋。 廖秀兰也顾不上再生闷气,笑眯眯地招呼儿子和儿媳妇吃饭。家庭和美到底有多重要,她直到晚年才意识到。 --- 文佳木不想让叶先生为雅雯犯下的错误负责。再说了,雅雯挪用的公款全都进了黄志毅的腰包。如果叶先生用自己的私产去填这个窟窿,等于是黄志毅夺走了属于叶先生的一切。 这怎么可以呢? 文佳木不愿意助纣为虐,只好另外想办法救雅雯。她大老远把雅雯的父母接到s市,说明了情况,希望二老能劝女儿早日自首。 人生读档中 第86节 二老很明白事理,也知道女儿根本逃不过罪责,便每天都在苦劝。 渐渐的,文佳木能够感觉到,雅雯的思想在松动。以前打死也不回信息,现在偶尔会回一两句。她总说再考虑考虑,这一考虑就熬到了黄志毅被放出来的这一天。 黄志毅坚称自己不知道廖秀兰患有心脏病的事,警察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蓄意谋杀,只好把人给放了。 廖秀兰也知道仅凭这点事不可能把黄志毅送去坐牢。她的主要目的是把人关进拘留所,方便公司查账。但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黄志毅操弄人心的手段。这人竟然把赵雅雯牢牢控制住,并且通过赵雅雯的手盗走了公司数亿公款,而他自己则清清白白,半点罪责也不沾。 目前,公司只能把他当做是赵雅雯的特殊关系人来看待,给出了停职查看的处分。 赵雅雯则被监管起来,等账目查清就会送去警局。 末日就在眼前,雅雯却一点儿也不急,倒是文佳木整宿整宿睡不着,头发都掉了很多。 黄志毅回公司这天,赵雅雯立刻就去了对方的办公室。 文佳木追着赵雅雯跑进黄志毅的办公室,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不好了,贝琳娜想跳楼!就在天台上面!”一名助理在走廊外面咋咋呼呼地喊。 文佳木和赵雅雯对视一眼,立刻就上了天台。 空旷的顶楼站满了人,在更高一些的水泥栏杆上,贝琳娜站在边缘,木愣愣地看着下方。风卷起她的风衣,让布料紧紧贴合在她的身上。才短短几天时间,她竟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这也并不奇怪。如今她名声都烂大街了,普利奖组委会收回了她的奖杯,还对她发出了严厉的谴责。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等同于在建筑界将她封杀了。 无论国内国外,她都没有办法再混下去,除非改行。 文佳木想到了贝琳娜为克服恐高症强迫自己站在悬崖边看风景的画面。那时候的她为了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几乎付出了所有努力。她是热爱建筑的。 以如此难堪的形式与建筑永别,于她来说是一场生命的剥夺。于是她忽然间就不想活了。 文佳木看着贝琳娜形销骨立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辨。 赵雅雯看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志毅去救她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呢喃低语。 黄志毅果然站在贝琳娜下方,正仰头说着什么。警察拦住了看热闹的人,不准他们靠近。文佳木离得很远,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却能猜到一个大概。 贝琳娜指着自己的小腹,表情激动,黄志毅却忽然哭了。他们一定提及了当年的那场误会,并最终找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他们依然深爱着彼此。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忘却。他们既是家人,也是情侣,他们谁也舍不掉对方。 贝琳娜终于还是被黄志毅的忏悔打动了。她哭着跳下栏杆,扑进了黄志毅怀里。两人抱得很紧很紧,仿佛天崩地裂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很多人都在为这感人的一幕鼓掌。撇开两人所犯下的错事,他们的爱没有错。生命需要挽救,这也没有错。 文佳木却无心去看拥抱中的两人,而是看向了赵雅雯。 “你也看见了吧?他真的不爱你。”这句话在此刻说出来,所具备的杀伤力是摧毁性的。 赵雅雯仓皇后退,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小腹。她噙着热泪的眼眸依旧在注视那两个人,分明是一种凌迟般的痛苦,却又无法从痛苦中抽离。 陷得太深的人总是无可救药的。 “木木,你让我再好好想一想。”早已松动的心,这次又松动了一些。 文佳木心中暗喜,立刻说道:“你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但想的不是黄志毅,而是你自己和你父母。为了这么一个纯粹只是利用你的男人去坐牢,你觉得值吗?你也看见了吧?贝琳娜已经无法在国内立足了。你觉得黄志毅会怎么做?” 文佳木冲依然紧紧相拥的两人扬了扬下颌,笃定道:“黄志毅肯定会带贝琳娜出国的。他不会留下等你,更不会帮你照顾你父母。你醒醒吧,不要为了这个男人毁了自己。” 话音未落,黄志毅就回过头,远远看了两人一眼。 他又庆幸又后怕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便朝赵雅雯摆了摆手,用口型无声说道:“等我。” 最心爱的女人就在怀中,他还有空应付情人,真是渣到了极点。 文佳木极度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赵雅雯眼里的决然微微颤动成泪光,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文佳木连忙追上去,锲而不舍地劝说:“雅雯,如果你站出来指控黄志毅,你就能获得减刑。我再帮你请一个好律师,说不定还能判缓刑。但前提是你一定不要替黄志毅隐瞒。你要坦白。” “木木,我知道了。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赵雅雯忽然握住好友的手,慎重说道。 文佳木以为她终于彻悟了,于是惊喜不已地点头。 然而临到下班,文佳木却收到了雅雯发来的一条信息:【木木,对不起,这次要让你失望了。那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决定独自承担。请不要生我的气,每一个做错事的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你能理解我吧?】 第104章 文佳木看着赵雅雯发来的这条信息久久无言。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那么清楚地看见了事实,好友还如此执迷不悟?难道她信奉爱一个人就要让那个人幸福吗? 难道被黄志毅完完全全地利用,她就一点儿也不难过吗?帮对方扛下所有罪责,她会开心吗?她不会以为这样做就能让黄志毅回心转意吧? “你怎么这么蠢?”文佳木捏起拳头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 她责罚不了任何人,只能责罚自己。但是很快她就知道,雅雯不是蠢,而是早有计划。 公司查完账之后发现了接近2.5亿的窟窿,这导致公司的资金链忽然断裂。对于地产公司来说,拥有足够的现金流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很多工程都需要公司首先垫付工程款,之后才能陆陆续续从客户那里回本。 一旦现金流枯竭,很多项目也会随之停摆,公司将面临不啻于鹰之巢倒塌的巨大危机。 所幸公司正在做的两个大项目都是政府工程,可以从银行贷到款,否则分分钟都会破产。 身为罪魁祸首,赵雅雯自然被送去了警察局。挪用了数额如此巨大的公款,按照之前的先例,她少说也会被判无期徒刑。 文佳木愁得头发都白了,却没料雅雯被送进拘留所的第二天,她父母就把她接出来了。她怀孕了,法律有规定,怀孕中的妇女即使犯了罪也可以申请监外执行。 但雅雯所犯下的罪行太重了,即使借助孕期逃过一劫,也只是暂时的。等过了哺乳期,她依旧要在牢里关一辈子。既帮黄志毅扛下所有罪名,又帮黄志毅生了孩子,留给二老一个不得不照顾的外孙,她图什么啊?她被黄志毅下蛊了不成? 文佳木怎么都想不明白,所幸也就不想了。 她每天都会给雅雯发几条信息,问问她身体好不好,孩子好不好,有没有指证黄志毅的打算。即便所有信息都石沉大海,她也不会放弃。 雅雯丢给她的小熊,她挂在了自己的钥匙圈上。终有一日,恒星也会死亡,那么她的友谊也会在生命消亡的那一天结束。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风雨飘摇的叶氏地产在叶先生的经营下稳稳立住了。与samp;h的官司大获全胜,高达数十亿的赔偿款陆陆续续到账,适时解决了现金流枯竭的困境。 那2.5亿,卖掉雅雯的房子、车子和奢侈品后只追回三百多万,余下的款项宛若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地下钱庄有数万种方式让这笔钱合情合理地消失,又光明正大地流入海外某个人的账户。只要警察找不到洗钱的证据,他们就拿黄志毅毫无办法。 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赵雅雯只是帮黄志毅偷钱的工具,但那又怎样? 黄志毅主动辞职了,走的时候笑容满面,春风得意,仿佛遇见了什么喜事。追回了初恋,毫发无损地拿走了2.5亿巨款,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这些事自然值得高兴。 杀害了文佳木父亲的凶手也依旧逍遥法外。没有证据,法律制裁不了任何人。 但文佳木始终相信一句话——正义有可能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她等着那一天。 --- 文佳木站在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门口,举起手机拍摄路边开满了粉红色花朵的树木。春色笼罩了这座城市,四周盈满花香,过往行人脸上的笑容仿佛也变得灿烂很多。 拍完粉红色的花树,文佳木正想把照片发给叶先生,却见路边驶来几辆扎满了花球的车,看来今天有人在这家酒店结婚。 怕自己妨碍到这对新人,文佳木连忙往角落里躲了躲,却与一个脸熟的女人撞在一起。 那人看了看文佳木,脸上渐渐浮现惊喜的笑容:“木木!” “丽丽!” 两人抱在一起兴奋地大叫,又相互打听了近况。与文佳木撞在一起这人好巧不巧,正是她大学时期的舍友周丽丽。 “还有更巧的呢!你猜今天结婚的这对儿新人是谁?”周丽丽挡住嘴巴小声问道。 “该不会是李远帆和宋慧吧?”文佳木皱了皱眉。 她话音刚落,穿着一套崭新西服的李远帆就从酒店大堂里跑出来,弓着腰替新娘子拉开车门。坐在车里的人不是宋慧又是哪个? 在这条时间线里,文佳木没有把这对渣男贱女搅合散。他们稳稳当当走到了喜结连理这一步。 李远帆伸出手想扶宋慧,宋慧却拿出一个空盘子说道:“我爸爸说了,你得再给三十八万下车费。要不然咱们这酒席就不办了。” “你说什么?”李远帆提高音量质问。他的父亲、母亲、亲戚朋友纷纷围拢过去查看情况。 双方人马很快就吵起来了。周丽丽努努嘴,鄙夷道:“李远帆家又拆迁了一套房,拿到六百多万拆迁款。宋慧就觉得之前的彩礼给得少了,想要当场加价。车都开到酒店门口了,她要是不下车,李远帆的脸往哪儿搁?这钱李远帆不给也得给。” 文佳木对那两个人的事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就想进去找叶先生。 哪料李远帆这回却很硬气,死活不愿给钱,摘掉胸前的小红花怒吼:“宋慧,你当老子没人要是不是?老子家里有的是钱,想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我就非你不可了?你不下车也行,你就待这儿吧。唉,我说,在场有没有未婚的大姑娘?谁愿意嫁给我,把酒席办完,这三十八万我就给谁!宋慧,你跟老子谈钱是吧?那好,老子宁愿拿钱买一个媳妇也不娶你!” 他笃信一定会有人看在钱的份上站出来。他长得很帅,家世好,工作也好,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眼馋自己。 文佳木不屑地撇嘴。 周丽丽却忽然指着文佳木,扬声喊道:“李远帆,文佳木在这里!她还单身呢!你娶她吧!” 这对莫名分开的情侣是多少人的意难平?在场的宾客里也有很多人是李远帆的大学同学,听见文佳木的名字纷纷看过来,然后便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李远帆也愣住了,视线穿越人潮,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文佳木。她浓密的长发微微烫出一些弧度,那么自然地披散在肩头,紧贴着曼妙身体的淡绿色裹胸礼服让她清新得宛若一株小树。 在万千人海里,她是那样寂静,却又那样独特,像是一首隽永的小诗,影影绰绰地浮现在旧日的流金岁月里。 李远帆看呆了。他没想到昔年那般普通的女友,如今会变得如此美丽。 宋慧也看呆了,拿在手里的空盘子差点摔落在地。 “木木,你帮我这一回。”李远帆推开周围的人,快速朝前女友走去。 文佳木狠狠瞪了周丽丽一眼,然后便提着裙摆往酒店里跑。但她刚转过身,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一道低沉的嗓音略带冷意地问:“你想让我的未婚妻帮你做什么?” 是叶淮琰。他操控自动轮椅及时赶到了。 “叶淮琰?”李远帆大吃一惊。 “是叶淮琰!天呐,今天怎么会遇到他?” 李远帆毕业之后也进入了建筑行业。被他请来的宾客百分之八九十都在这个领域里。而叶淮琰毫无疑问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普利奖组委会虽然没再给他颁发奖杯,却公开发布了一段话,说叶淮琰的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他的才华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 或早或晚,他还能拿回属于他的荣耀。 面对这样一个已经登上神坛,且身价不菲的人,同行业的人第一感受便是敬畏,由衷的敬畏。 听他说文佳木是他的未婚妻,大家的脑袋都是眩晕的。记忆中样样都很普通的文佳木怎么会搭上叶淮琰?这不科学! 且不提李远帆如何难堪酸涩,坐在车里死活不肯下来的宋慧竟也憋不住了。她抱着巨大的裙摆跳下车,挤开众人冲上来,语气尖利:“文佳木,你和叶淮琰订婚了?新闻怎么不报道?” 文佳木垂眸看看叶先生,表情也是懵的。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啊! 人生读档中 第87节 “订婚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让记者知道?木木,进去吧。”叶淮琰牵起女友的手。 文佳木乖顺地跟着他。 宋慧忌恨不已地盯着文佳木窈窕的背影,以及她身上那套昂贵的礼服,忽然扬声说道:“木木,恭喜你啊!虽然嫁给一个残疾会很辛苦,但你向来很会照顾人,你应该能应付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李远帆脸色铁青地走上前,捂住宋慧的嘴。 得罪了叶淮琰,她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急着逃离的文佳木站住不动了。她猛然转过身,死死盯着宋慧,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惹她可以,惹叶先生不行! 她撸了撸根本不存在的袖子,想要走过去教训宋慧,却被叶淮琰捉住手腕,拉到身边。 “是啊,木木嫁给我的确会很辛苦。毕竟我双腿不能走路,很多事做不了。木木现在既要学着管理公司,又要学着交际应酬,每天都很忙。但她适应得很好。将来她是要代替我管理叶氏地产的,我希望她能快速成长起来。谢谢你的祝福,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叶淮琰的这些话像一个巴掌,直接扇在宋慧脸上。她嘲讽文佳木嫁给了一个残疾,那么叶淮琰就告诉她,嫁给自己这个残疾,木木将得到什么。 她会得到身份、地位和财富。她将应有尽有。 别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叶淮琰恨不得用双手为她奉上。 眼红吗?那就一直眼红吧。 叶淮琰笑着冲众人点点头,想带木木离开,廖秀兰却在这时走过来,握住儿媳妇的手催促道:“木木,宴会开始了,走,我带你去见见华远的孙总。呀,你脖子怎么空荡荡的?先跟我去休息室,我把我的祖母绿项链给你戴上。” 廖秀兰搂着儿媳妇的肩膀一路走一路亲亲热热地说话,还不时帮儿媳妇整理鬓边的发丝和微乱的裙摆。叶淮琰操控轮椅跟上去,紧紧握住女友的手。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在那个所谓的富豪之家,文佳木有多么受到尊重和喜爱。 周丽丽羡慕不已地看着好友的背影,末了又看向眼珠通红,脸庞扭曲的宋慧,嗤笑道:“你呀,也就值这三十八万了。木木真该谢谢你抢走了李远帆,要不然她还遇不上叶总呢,哈哈哈……” 不少人也跟着掩嘴偷笑,越发把宋慧气得脑袋冒烟。 李远帆看了文佳木很久,然后才看向宋慧,意兴阑珊地说道:“这婚不结了。什么三十八万,我看你连三十八万都不值!” 宋慧气得扑过去捶打李远帆,李远帆的父母连忙把她拦住,大声嚷嚷:“对,这婚不结了!之前给的彩礼你退回来,不然我们就打官司!” 对于这个自私又贪婪的儿媳妇,他们早就受够了! 第105章 从女朋友升级为未婚妻,文佳木的脑袋是懵的。 她怎么能当叶先生的未婚妻呢?她得了绝症,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又或许在下一秒,存在于她脑子里的定时炸弹就会将她带走。到时候叶先生该怎么办呢? 她的人生注定是残破的,她没有办法担负起叶先生的幸福。 摸了摸戴在手腕上的琉璃珠,文佳木心乱如麻。但她不得不强撑起笑容应付宴会上的宾客。 叶淮琰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女友的感受,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她的异样?他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与女友单独说会儿话,廖秀兰却冷哼了一声。 “这女人脸皮真厚啊,都这样了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廖秀兰口中的厚脸皮正是贝琳娜的母亲罗西。她穿着一条黑色单肩礼服,穿梭于富丽堂皇的大厅,笑着与一位男士交谈,又笑着加入另外一群女士。哪里有闪动的裙裾和高举的酒杯,哪里就有她。 罗西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和追求已刻入骨髓,被她亲手教养长大的贝琳娜自然也受了影响。 如今贝琳娜闭门不出,罗西倒好,竟然还敢出现在这种场合。她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廖秀兰勾着一抹冷笑走过去,嘲讽道:“你身上这条礼服是在哪儿租的?尺码好像不太合适啊。” 周围有人发出窃笑声。通过那次记者发布会,所有人都知道廖秀兰和罗西之间的恩怨。 罗西抚了抚的确不是很贴合的裙摆,笑容优雅:“我最近与这个品牌方有合作,他们赞助我下季新款礼服。的确不是很合身,但市面上还没发售,我是第一个穿的呢。对了,我的品牌店已经开张了,有时间你去给我捧捧场。你们也是,拿着我的名片,我给你们打八折。” 罗西把烫金名片分发给站在此处的一众女宾客。 大家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原本鄙夷的神情全都换作了微妙的笑容。 没想到罗西竟然能成为蓝血品牌的代理商,还在美国最奢华的商业大街开了一家品牌店。这来来回回要花不少钱吧?谁给她投资? 廖秀兰盯着这张名片,面上不显,瞳孔里却溢出刻骨的厌憎。 谁给罗西投资?没人投!她拿来开店的钱,必然是黄志毅洗出去的那2.5亿!要不是淮琰的才华和能力得到了业界认可,也因此拿到了两个大项目,叶氏地产会因为这断裂的资金链陷入绝境! 罗西布的一手好局啊!她把黄志毅养大,弄到国内,让他挖空叶氏喂饱她自己!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浩劫,只她毫发无损,还赚得盆满钵满! 廖秀兰把这张名片捏得变了形,但只是转瞬却又扯开一抹冰冷的笑容,徐徐说道:“贝琳娜最近还好吗?上回我听说她要自杀,也是吓了一跳呢。不过是身败名裂又摘除了子宫而已,为什么要寻死呢?她还年轻,总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摘除子宫?周围的宾客眸光微微一闪,显然对这条八卦产生了兴趣。他们还以为贝琳娜只是被建筑界封杀了而已,没想到还有更惨的遭遇! 女儿都这样了罗西还能出来参加宴会,还笑得这么开心,她也是一个狠人啊!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巧妙地踱着步子,远离了罗西。像这种身体里流着冰冷血液的人,正常人大多都是敬而远之的。 罗西优雅的笑容果然扭曲了一瞬。女儿的遭遇是她永远都无法释怀的痛。但她要强惯了,又怎么会在廖秀兰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她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浅啜一口,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想好了该如何狠狠还击。 “是啊,我也是这么对她说的。生不了孩子可以领养嘛。志毅已经帮她联系好孤儿院了,五个月之后走完程序,他们就能把领养的孩子抱回家。不是亲生的无所谓,你也知道我不看重那个。领养孩子是做善事呢,以后会有福报的。你看我领养了志毅,我就有福报。他很孝顺我的,赚来的钱都给我了,我这家店是他帮我开的,他还给我买了一个私人小岛,岛上有别墅,有酒店,还有观光游艇。那边风景很好,有时间你过来玩啊。” 罗西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畅快地笑了。 廖秀兰死死盯着她,眼睛里喷薄着愤怒的火焰。 这些话,她怎么会听不懂呢?黄志毅洗掉的钱都交给罗西了。品牌店,私人小岛,别墅,酒店,观光游艇,都是拿叶氏的钱买的! 可恨那个叫赵雅雯的蠢女人帮黄志毅扛下了所有罪名,还抹除了黄志毅洗钱的证据,让这对贱人母子可以逍遥法外! 廖秀兰也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笑容灿烂,语气却格外冰冷:“好啊,有时间我去找你。” 话落,廖秀兰步态蹁跹地离开了。当她来到休息室,看见与儿子坐在一起的叶富华,满腔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尽数泼到叶富华脸上。 “你干什么?疯了吗?”叶富华气得怒吼。 “你听听这是什么。”廖秀兰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正是之前与罗西的交谈。 只可惜这段话似乎不能证明黄志毅洗钱了,只能给警察提供追踪那笔资金去向的线索。 听完罗西嚣张不已的宣言,叶富华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刚才还想跟妻子大吵一架的他,此刻连头都抬不起来。如果不是他放纵了黄志毅的野心,为黄志毅铺路放权,公司绝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差一点,他数十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要不是淮琰在后面苦苦支撑,公司就完了,叶家也完了。他今天还能出现在这种觥筹交错的繁华之所,还得感谢他的家人。 “对不起。”叶富华抹掉脸上的水珠,疲惫又颓废地说道:“老婆,我错了。” 一辈子都过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重大的错误。他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女,更对不起这个家。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叶富华,我绝对不会嫁给你。你现在才来道歉是不是太晚了?”廖秀兰悲哀地说道。 懂事的文佳木早已在夫妻俩吵起来之前推着叶先生默默离开了。 “你有心事?”到了无人的拐角,叶淮琰忽然说道。 默默想心事的文佳木连忙摇头:“没有啊。” 叶淮琰握住她的手,叹息道:“木木,你不要骗我。”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这句话,他的女孩无论隐藏着多么巨大的秘密,都会立刻说出来。 她不会骗他,因为她爱他。 还想继续否认的文佳木果然沉默了。她挣扎了很久才缓缓蹲下身,握住叶先生的手,让自己闪动着泪光的眼眸与他平视。 她也想过要不要隐瞒一切,然后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悄然离去。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啊。这次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不仅仅是叶先生的员工、女友,还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是什么?是与他一起走入婚姻殿堂的人,是陪伴他一起度过余生的人,是被他纳入未来的人。他设想了一切的美好,而她却准备让这份美好变成乍然破碎的泡泡。 当美梦破碎的时候,叶先生会怎样呢? 文佳木害怕去思考这个问题,也找不到答案。 于是她颤声问道:“叶先生,如果有一天,我忽然离开了,你会怎么办呢?” 叶淮琰猛然握紧她的手,沉默了很久才认真说道:“我会满世界找你。” 文佳木眨了眨微红的眼,又问:“如果全世界都找不到,你又该怎么办呢?” 叶淮琰漆黑的瞳孔里也泛出一丝泪光。他隐隐预感到了这句话所隐含的死亡气息,于是用更长的时间来思考,又用更慎重的语言来回答:“那么我会去另一个世界找你。” 另一个世界是哪里?或许只有死亡才能给出答案。 文佳木哭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 她扑进叶先生怀里,哽咽着哀求:“叶先生,你不要这样。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还要照顾你的父母,你还要管理公司,你有很多责任需要肩负。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我,还会有另外一个人来爱你。你相信我,你这么好,总会有人爱你的。” 叶淮琰轻轻抚摸女友的发丝,缓缓说道:“我相信会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我也相信,她不可能比你更爱我,而我也不可能像爱你这样去爱她。全世界有很多人,但是我只有你。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木木,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求你。 卑微的哀求带着哽咽的声音,颤颤地响在文佳木耳边。 她何曾见过如此卑微的叶先生?她怎么能让他变成这样? “我也不想离开你,叶先生。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得了脑癌,我活不久了。对不起叶先生。或许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对不起。”文佳木抱紧这个自己最爱最爱的男人,痛苦地哭出了声。 隐瞒了那么久的秘密,最终还是被她亲口说出来了。或许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勇敢吧? 第106章 叶淮琰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知道,原来答案可以如此残酷。 如果木木不在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闭上眼,试图想象,然而浮现在大脑里的画面只有一片漆黑。 无尽的漆黑,没有边界的绝望。这就是木木离开之后他将要面对的一切。 尽管连灵魂都因为恐惧而颤抖,叶淮琰依然稳稳地抱着自己的女孩,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不要害怕,生病了可以治。我陪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就是他的答案。 哪怕明知道前方会有黑暗,会有悬崖,会有绝境,因为那是木木即将前往的地方,那么他也会往。 他用温热的手掌覆住女友哭湿的眼,温柔低语:“别怕,我在。” 是生是死,我始终会在。 文佳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失去了光。可是抱着她的这个人,正是最大的光源。于是所有恐惧和怯弱都消散了。她终于迈出了始终不敢迈出的这一步,也找到了答案。 爱就是答案。 她一次次地坠入深渊,一次次地踏入死亡,如果没有爱,就不会有新生和希望。 母亲的爱,姥姥的爱,叶先生的爱,朋友的爱,甚至于陌生人的爱。这就是希望为何永恒存在的原因。 人生读档中 第88节 想通了这一切,文佳木忽然什么都不怕了。她从叶先生的怀里退开一些,看着他英俊的脸庞,大胆而又热烈地表白:“叶先生,我刚才说错了一句话。我真的很庆幸我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我爱你。” “我也很庆幸你出现了。我不能没有你木木,我也爱你。”叶淮琰吻住女友的唇瓣,微阖的双眼沁出泪光。 “无论未来怎样,我们一起面对。”吻完,他坚定不移地说道。 --- 一周之后,文佳木坐在了医生面前。 “我想和你家属聊聊。”医生还是那句话,表情也依旧凝重。 “我是她的未婚夫,医生,你直接跟我说吧。”叶淮琰操控轮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检验单。 医生看完这些检验单,拧眉思忖片刻,说道:“幸亏发现得早,肿瘤还没有扩散,区域也不是很深,可以动手术。” “欸?”文佳木愣住了。之前的几个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淮琰握紧女友的手,问道:“动手术风险大吗?” “风险肯定会有,但是这个病最好还是动手术,化疗的效果不会很好。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只有六七成把握。”医生看了看活检结果,又道:“你们稍等,我叫科室里的医生来会诊。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手术方案。” “好的,谢谢你医生。”叶淮琰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这家医院拥有国际最顶尖的脑科专家,之前就帮林毅成功做了好几场脑科手术。对于他们的专业判断,叶淮琰是十分信任的。 但文佳木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六七成把握?她没听错吧?之前的医生都说希望渺茫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拿起ct片左看右看,还真的看出一点玄机。在这张片子里,对她的生命造成致命威胁的那团阴影真的变小很多,也淡了很多。上一次她做ct的时候,那团阴影似乎更重一些。 对了,上上次呢?上上次的阴影似乎更重。 难道说伴随着每一次重生,自己脑子里的这团肿瘤也在慢慢变小吗?病魔的确缠绕在文佳木身上,可是这串琉璃珠却也在顽强地与病魔搏斗着。 母亲用她的生命,一次次换回了女儿的生命。 文佳木放下ct片,握紧手腕上的串珠,忽然间泪如泉涌。幼时被母亲抛弃的伤,都在此刻获得了治愈。 其实她一直都错了,母亲从未抛弃过她,一切都是艰难的生活逼迫母亲做出的选择罢了。如果可以,哪个母亲不希望永远陪伴在女儿身边呢? 文佳木趴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 叶淮琰以为她是喜极而泣,连忙把她抱进怀里,笑着安慰:“别哭了,只要动完手术,你的病就能好了。之前都是你自己在吓自己。倒是把我也吓住了。” 他侧过头,吻了吻女友泪湿的脸颊。 文佳木把脸藏在他颈窝里,哽咽低语:“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也不想哭,但我忍不住。” “那好吧,只准哭一分钟,我帮你计时。”叶淮琰抬起手腕看表,另一只手不断抚摸女友的后脑勺和脊背。 他的纵容让沉浸在悲伤中的文佳木一秒钟破涕为笑。 真好啊,原来她一直被这么深这么深地爱着…… --- 确定了治疗方案之后,余下的事就是养好身体等待手术。 文佳木和叶先生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又坐在餐厅后面的小花园里看了很久的星星。之后他们才回到叶家。 廖秀兰已经睡了,却给儿子和儿媳妇留了一盏温暖的小灯。 叶富华睡不着,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屏幕上吵吵闹闹地上演着喜剧,他苍老的面庞却笼罩着一层郁色。黄志毅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伤透了他的心,也让他的自尊碎了一地。 看见儿子和文佳木回来了,他连忙拿上保温杯,不声不响地去了二楼。为什么不与儿子好好说会儿话?因为他有愧啊!看见儿子,他就觉得抬不起头。 叶淮琰把女友送回了客房,一边笑着说晚安一边吻了吻女友因为喝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文佳木也主动吻了吻叶先生,然后飞快掩上门,扑到床上。她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拥有未来,拥有幸福。但奇迹的确发生了。 然而当快乐沉淀之后,文佳木的思绪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如果说这串琉璃珠能帮她战胜病魔,那么如果把它送给叶先生,叶先生的双腿还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吗? 会有吧?哪怕仅仅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文佳木也想试一试。 如今她只要等待动手术就可以了,叶先生比她更需要奇迹的发生。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文佳木翻身而起,跑进叶先生房间,把琉璃串珠套在正准备洗脸的叶先生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叶淮琰好奇地拨弄着串珠。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它以前一直在保佑我,但是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能够保佑你。”文佳木半蹲在叶先生面前,认真说道:“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戴着它,不能弄丢。” 连母亲的遗物都送给了自己,叶淮琰如何敢轻忽? 他立刻停止拨弄,改为紧紧握住,慎重说道:“我保证每天都戴着。” “洗澡、洗手也不能脱掉。”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脱掉。” 文佳木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把叶先生紧紧抱住了。她开始想象他的双腿恢复知觉,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很开心吧?他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叶淮琰吻了吻女友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发顶,心里洋溢着安然和满足。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坚信着。 回到卧室之后,文佳木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心里五味杂陈。 后悔吗? 怎么会呢? 一个人好,那不是好,两个人都好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文佳木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思绪慢慢扩散开来。无数回忆在她的脑子里旋转,有的黯淡下去,有的微微闪光,还有的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然后她就真的从床上跳起来了,急急忙忙跑到廖秀兰的卧室门口,轻轻拍门。 廖秀兰原本气鼓鼓的,开门之后看见是儿媳妇,立马又和蔼地笑了,语气都变温柔很多:“木木,你怎么了?” “阿姨,你上次和罗西谈话的时候不是录了音吗?你能把音频发给我一份吗?” “叫妈妈我就发给你。”廖秀兰转身回去拿手机,嘴上还不忘开玩笑。 当然,她也是真的希望儿子能赶紧把这个儿媳妇娶进门,这样她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文佳木脸颊涨得通红,嘴巴开合了几次才羞涩地叫了一声“妈妈”。 廖秀兰高兴坏了,把儿媳妇搂进怀里揉了又揉才把音频发过去。拿到音频之后,文佳木跑回房间反复听了好几次,原本高悬的心直直往下坠。 她似乎知道雅雯为什么在意念松动之际又忽然决定要帮黄志毅顶罪了。 不管黄志毅说了什么,这都是一个阴谋。 一个无比狠毒,无比冷血的阴谋! “接电话呀雅雯!我求求你接电话!”文佳木手忙脚乱地拨出一串号码,但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一个、两个、三个……无论文佳木怎么呼叫,赵雅雯都没有回应。她真的打算放弃这段友情了吗? 可是文佳木不会放弃。她转而给雅雯的父亲打去电话,那边刚接通,她就用略带哭腔的声音说道:“叔叔,麻烦你让雅雯来接一下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她说。” 赵父捂住话筒说了什么,回过头却道:“木木啊,你改天再打吧,雅雯已经睡了。” 这个点,雅雯怎么会睡觉呢?她是出了名的夜猫子!她熬夜都熬成习惯了! 文佳木握紧手机,语气比之前更显急切:“叔叔,你告诉雅雯,如果她不接这个电话,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第107章 赵父把文佳木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女儿。 过了片刻,文佳木终于得以和赵雅雯通话。 “你什么意思?”多日不见,亦未曾通过微信交流,赵雅雯的语气里没有思念,只有不耐烦和愤怒。孩子就是她的一切,文佳木拿孩子威胁她,终究还是触碰了她的逆鳞。 “我知道你很生气。我先不跟你聊,我给你发一段录音,你自己听一下。”文佳木把音频发过去,再三叮嘱:“你一定要认真听,我不是拿孩子诅咒你,我是说真的。这里面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叶先生的妈妈,一个是黄志毅的养母。” 赵雅雯免为其难地听完了这段录音。 “所以呢?”她语气冷漠地问。 文佳木走到阳台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一点儿也没听出来吗?你以为罗西口中五个月之后就能领养的孩子是谁的?你现在怀孕几个月了?你预产期是哪天?”文佳木握紧阳台的栏杆,沙哑嗓音里满载怒气。 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啊?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护黄志毅吗,雅雯? 文佳木在心里默默质问着,然后她听见了雅雯粗重的喘息,一下接着一下,像溺水濒死的人。 “我的预产期是五个月之后。”赵雅雯仿佛丢了魂一般呢喃着。 文佳木的眼眶红了,过于庞大的愤怒让她的胸口像是被重锤一般敲击。连她都如此难受,雅雯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有些话说出来会比刮骨的钢刀更锋利,更残忍。可是她不能不说。如果她不借着这个机会让雅雯彻底醒悟,那么她和她的孩子就都没救了! “黄志毅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在决定举报他之后又反悔,帮他扛下了所有罪名?你是不是用怀孕的事去试探他对你的爱了?如果他让你打胎,你一定会选择指证他,因为他不爱你。如果他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你就保护他,因为他爱你。雅雯,你当时是不是这样想的?” 文佳木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日从天台离开之后,雅雯又经历了什么。她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吧?哪怕看见男朋友与别的女人抱在一起,她也固执地对自己说——他们只是兄妹。 她决定用肚子里的孩子去测试黄志毅,然后她以为自己赢了。 文佳木难受得连呼吸都觉得痛。黄志毅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魔鬼才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和利用如此爱他的这个女人?他没有心吗? “雅雯,你想错了。他对你不是爱啊!他一丁点都不爱你。他当然会让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因为贝琳娜为他流过产,没了子宫。他要赎罪!他要拿你肚子里的孩子去向贝琳娜赎罪!对他来说,你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仅仅只是一个代孕的工具啊!他是不是对你说,等你过了哺乳期去坐牢了,他就好好照顾孩子,好好照顾你父母?这话你信吗?” 文佳木哽咽着质问:“你听见罗西说的话了吗?五个月之后,他们一家就带着孩子去美国!谁会留下来照顾你爸妈啊?谁会十年、二十年地等着你啊?等你坐牢出来,你的孩子又去哪儿了?你找得到他吗?他永远不会知道你是他的母亲,他只会管贝琳娜叫妈!你在黄志毅心里算个什么东西啊?你是贝琳娜的子宫,你是偷钱的手,你是顶罪的羊,总之你在他心里就不是一个人!” 文佳木对着夜空低吼:“雅雯你听见了吗?你在他心里根本就不算是个人!你别怪我把话说得太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你不要再逃避了,你再逃避下去,你孩子就没了!你什么都没了!” 说着说着,文佳木已蜷缩在阳台一角,压抑着哭泣。她太难受了!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世界上怎么会有黄志毅这样的人?他算是一个人吗?他是畜生! “雅雯,不要为了一个畜生毁了你自己。你有爸妈,有孩子,你必须为自己争取重新来过的机会你明白吗?”文佳木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劝说。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雅雯还不能醒悟,那她也没有办法了。就这样吧。 文佳木捂住脸,痛苦万分地等待好友做出抉择。 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电话都断线了。当文佳木取下手机查看屏幕时,赵雅雯沙哑的嗓音才迟缓地传来:“木木,我给你的小熊,你扔了吗?” “什么?”文佳木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儿的。沉浸在怒火和悲痛中的脑子一时竟衔接不上。 人生读档中 第89节 “我给你的小熊,你扔了吗?”赵雅雯固执地问着。 “我没扔,我把它穿在钥匙圈上了。”文佳木吸了吸鼻子。 “你为什么不扔?你不是已经很痛恨我了吗?”赵雅雯苦涩地笑了笑。 “我舍不得扔。我不是痛恨你,我是恨铁不成钢。你不要混淆概念。” 赵雅雯又是苦涩一笑,语气却比之前轻快:“木木,真的很幸运能和你做朋友。无论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你都没有放弃我,谢谢你。木木,如果我出事了,你要帮我报仇啊。现在,我只能依靠你了。谢谢你打电话过来,谢谢。” 这段话,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文佳木哭红的脸颊一瞬间变白了,急切地说道:“雅雯,你想干什么?你千万别去找黄志毅对质啊!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他杀人不眨眼的!如果不是廖阿姨拍到了他的真面目,他连叶先生都想杀!他丧心病狂你知道吗?你千万别去找他,你就好好地待在家里。等宝宝出生了,你带着宝宝躲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雅雯你听我的!” 与文佳木的焦急截然不同,赵雅雯依然是冷静的。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找他。木木,很幸运你是我的朋友。已经十一点多了,你快睡吧,晚安。” 电话挂断了,文佳木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心里涌上一阵阵不安。 她连着发了很多短信,让雅雯认识到黄志毅的危险性,并反复告诫她一定要躲起来,不要再跟黄志毅接触。 但这些短信都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好不容易囫囵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文佳木就爬起来,冲到雅雯家。但她还是去晚了,赵父、赵母被打晕,捆绑起来塞在床底下,家里被翻得一团乱,衣服、鞋子、沙发垫子,都被刀子割开,撕扯成碎片。 雅雯失踪了,找遍了屋子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文佳木帮二老解开绳索之后马上就报了警。 警察派了大批警力去找,这一找就找了半个月。 终于在某一天的午后,警察局给文佳木打来电话,说是找到了。 然而文佳木看见的却是一具半腐烂的尸体。 在市郊的某个烂尾楼的电梯井里,赵雅雯被发现了。她遭受了残酷的拷打,身体遍布各种骨折和淤青,心脏被刺了一刀,这是致命伤。她仰面看着井口,似乎在渴求一丝生的机遇。 她的手机不见了,警察通过定位也找不到,通过微信公司查看云端和聊天记录,亦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据警察推测,她应该使用了某种密聊方式与凶手联系,而这种方式设置了阅后即焚功能,往往会在短时间内清楚一切痕迹。 换言之,这桩案子与文佳木父亲的遇害案一样,都将石沉大海。 文佳木让警察去调查黄志毅,但那天晚上,他竟然在某个酒吧玩乐,通宵都坐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这是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贝琳娜和罗西与他待在一起,也排除了嫌疑。 文佳木看着雅雯惨不忍睹的尸体,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后悔了!要不是她给雅雯打去那个电话,雅雯就不会死!孩子被带走了,总比没命强啊! 杀她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做到的? 电光火石之间,文佳木想到了杀死父亲的那个杀手。他的作案风格向来都是这样,狠毒,残忍,以折磨人为乐。他是拿钱办事的,谁给他钱,他就帮谁杀人。 他帮黄志毅杀害过叶先生,所以这次会不会还是他? 文佳木连忙把这条线索告知警察,让警察去查黄志毅的银行流水。如果追查到大额转账,就可以拘捕这两个人。 然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黄志毅的账户没有大额转账。他似乎早已习惯了游走在犯罪的边缘,并且对各项法律条款知之甚详。通过钻法律的漏洞,他总是能把自己的双手洗得很干净。 谁都对付不了他! 文佳木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早早便回了叶家。她躺在床上狠狠责备自己,对黄志毅和杀手的憎恨也达到了顶点。如果可以,她真想亲手撕碎他们! 脑子里涌现出许许多多与雅雯相处的画面,快乐的,不快乐的,记忆深刻的,或早已遗忘的…… 雅雯的笑脸仿佛还近在眼前。 文佳木捂住脸,无声无息地哭了。忽然,一段记忆从所有繁杂的画面里清晰地呈现,那是雅雯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木木,你要帮我报仇啊。我只能依靠你了。” 帮你报仇?我也想啊!可是我拿什么帮? 文佳木蜷缩成一团,哭得更加无助。 然而又一段对话从她的脑海深处浮现:“木木,我给你的小熊,你扔了吗?” 在那种时候,雅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提及小熊?不,如果那不是莫名其妙呢?如果那是她特意的提醒呢? 电光火石之间,文佳木领悟了!她连忙翻身爬起,从外套口袋里找出吊在钥匙圈上的小熊,用力捏了捏。 小熊肚子里有一个硬硬的小块,是什么?文佳木拉开小熊背后的拉链,把雪白的棉花掏出来。很快,隐藏在棉花里的一个黑色u盘就出现在她眼前。 这里面藏着什么?文佳木用颤抖的手把u盘插进电脑,木愣愣地看着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账册。 这是黄志毅洗钱的证据!雅雯的确删除了它们,却又备份了它们。那一天,在争吵中,她把如此重要的证据塞进小熊的肚子里,交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或许她冥冥之中也预料到这个结果了吧?难怪她的家会被洗劫,难怪死之前,她遭到了严刑拷打。杀她的人知道还有备份,所以在找这个吧? 雅雯也知道不能帮黄志毅顶罪,她想自救,可她做不到。于是在第一时间,她就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了好友手里。她在赌吧?如果好友因此而与她决裂,并扔掉了小熊,那她就认命。 如果好友珍惜这段友情,好好保存小熊,那么她就默默等待被救赎的那一天。她把自己的命运,交予文佳木来决定。 想透了雅雯的心思,文佳木捂住通红的眼,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雅雯最信任的人依旧是自己。她对自己的友谊才是真正的执迷不悟啊! 第108章 发现小熊肚子里藏着黄志毅的犯罪证据后,文佳木马上给叶先生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跑到警察局报案。 警方很快派人去抓捕黄志毅。 但此时已经太晚了。早在一周前,黄志毅就已经带着贝琳娜和罗西逃到了美国。 即使警方颁布了通缉令,只要黄志毅一辈子不回国,那么他就一辈子可以逍遥法外。 这不是文佳木想要的结果,也不是雅雯想要的结果。正义不但来迟了,或许还将永远缺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赶到警局时,叶淮琰看见木木弓着腰,塌着背,万分颓废地坐在会客室里。她不断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眼眶已熬得通红,却掉不出一滴泪。 当一个人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她心里的悲伤和愤怒只会聚集成破坏力更大的熔岩,在头脑里爆炸。如果得不到适时的宣泄,她过不了这一关。 叶淮琰连忙操控轮椅走上前,把女友抱住。然而以往总会主动搂住他脖颈,把脸颊埋在他颈窝里汲取温暖和力量的女友,这次却像石头一样僵硬。 她浑身都是冰冷的,嘴里不断呢喃:“是我害死了雅雯。如果我能早点发现那个u盘就好了,我辜负了她。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沾染着负罪和愧疚。如果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负罪感会把她压垮。 叶淮琰加大力道覆住女友僵直的脊背,让她更为紧密地贴合在自己怀里。他把源源不断的体温渡给女友,并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不,这不是你的错。” 心疼的感觉让他脸色发白,与此同时,他眼里还暗藏着一丝怒火。为什么赵雅雯要把如此沉重的一个责任交给木木去完成?能拯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木木本不用遭受这些。她活得太累太累了。 叶淮琰拨开女友乱糟糟的头发,极为珍惜地吻了吻她苍白的脸颊。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友,于是开车把她带到一家拳馆,找了一个陪练师傅,指着擂台柔声说道:“看见那个沙包了吗?把它想象成黄志毅,上去打他。” 因为这句话,浑浑噩噩的文佳木忽然苏醒了。她仰头看向挂在擂台正中央的沙包,盈满泪珠的眼眸顷刻间变得无比凶狠,然后便戴上拳击手套,翻过围绳,狠狠打了几拳。 粗喘了一会儿之后,她的拳速变得更快了,力道也更大,除了捶打,她连脚都用上了。 每一次拳打脚踢都会伴随着愤怒的嘶吼。此刻的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复仇的母狮。 文佳木就那么不知疲倦的,无休无止地宣泄着。见她表情还是那么愤怒,叶淮琰冲陪练师傅摆摆手。 陪练师傅心领神会,带着护具挡板走上擂台,激励道:“来,往我这儿打。不用管招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活人似乎更能激起文佳木对于黄志毅的愤怒。于是她很快就改变目标,朝陪练师傅冲去。她一拳拳,一脚脚,拼了命地攻击着。 饶是极有经验的陪练师傅,到了后面都有些吃不消。来拳馆发泄怒气的客户他见得多了,像文佳木这种不要命的人却很少。这是怎么了?家破人亡了? 过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文佳木才精疲力尽地跪倒在擂台上。热腾腾的汗珠打湿了她的头发,浸透了她的衣服,让她苍白的皮肤泛出红晕。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陪练师傅站在她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以后谁当你男朋友,谁倒霉啊。” “我对我男朋友才不会这样!”双手撑着地面直喘气的文佳木立刻反驳一句,然后看向坐在一旁等了很久的叶先生。 叶淮琰笑着说道:“她对我很温柔的。” “行,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行。”陪练师傅被这两个人逗笑了,于是文佳木也呼哧呼哧地低笑起来。怒气彻底从心里排遣出去之后,她意识到生活还要继续,自己身边还有很多人需要珍惜。 听见女友的笑声,叶淮琰紧张的表情才缓缓从脸上消退。然而谁也没发现,他正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如果他还能行走,那么此刻站在擂台上陪女友练拳的人就是自己。逗她笑,陪她闹,化解她的怒气,放纵她的任性,帮她承担哀伤的人,也是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他注定有很多事不能与女友一起做。 叶淮琰冲木木招招手,让她下来,然后抱住了她汗湿的身体。垂眸亲吻女友之际,他的眼眸黯淡了一瞬。 ---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叶淮琰做了一个漫长而又古怪的梦。 在梦里,他是一个健全的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公司大堂里。木木或是与他擦肩而过,或是低着头挤进他所在的电梯,或是躲在人群后面偷偷凝望自己。 现实中那般相爱的他们,在梦里不过是陌生人。 叶淮琰对这个梦产生了抵触和恐惧。如果没有木木,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生活。荒漠里没有雨滴,冰原中没有火苗,星球上没有空气,孤寂和窒息是他唯一的感受。 当他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噩梦时,鹰之巢坍塌了,他跟随叶繁跳了下去,但与他仅仅只是陌生人的木木也跳了下来。她抱紧他,捂着他的双眼说:“别怕我在。” 坠落的失重感陡然袭来,不等冰冷的湖水将他们吞没,木木手腕上的串珠竟发出白光,将他们吸纳进去,画面忽然间变成了叶氏地产的天台。 木木拉着他的手,半挂在水泥栏杆上。她的眼泪直直地落在他脸上,带来苦涩的滋味。然后他们又一起掉了下去。 木木依旧捂着他的眼,柔声低语:“别怕,我在。” 白光闪过,这一次,他们坐在一辆即将爆炸的车里。木木紧紧搂着他,帮他驱逐一切恐惧,热切地回应他的吻,又捂着他的眼,私语道:“别怕,我在。” 每一个死亡的瞬间,她都在。 每一次坠入绝望的深渊,她都会适时出现。 爆炸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让叶淮琰从这些不断闪回的梦境里挣脱。他冷汗淋漓地半坐而起,意识到那些都是梦,心中却残留着再真实不过的感动与哀伤。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有了知觉。它们在微微发烫,而木木送给他的手串与梦境中一样,散发出莹莹白光。 叶淮琰抚上串珠,感觉到了一丝温热,脚趾头也因此而颤动了几下。 梦里才有的白光,在现实中也出现了。所以那不是梦吧?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木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陪伴他奔赴死亡。每一个绝境,她都在。她会在濒死之际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或是一个柔情满溢的吻。她是不是一直都拥有这些记忆?否则她不会把如此神奇的手链送给自己,还嘱咐自己一定要时时刻刻戴着。 她一直都在拯救自己,哪怕代价是失去生命。 叶淮琰捂住泪湿的眼,靠倒在枕头上久久不语。只有粗重的喘息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人生读档中 第90节 他以为自己很爱木木,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木木竟然在用生命爱着自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而自己为什么能如此幸运? 叶淮琰睡不着了。他用胳膊支撑着自己,从床上挪移到轮椅中,悄然前往木木的房间。 这个傻姑娘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晚上睡觉竟然没锁门。叶淮琰只是轻轻拧了拧把手,门就开了。他滑进去,来到床边,轻轻握住女孩的手,借着月光静静凝视她恬淡的睡颜。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驻,他希望是此时此刻。 --- 翌日是文佳木预定动手术的时间。 等到女友被送去做麻醉了,叶淮琰才一边抚摸手腕上的串珠一边问:“医生,你有把握吗?” 医生慎重说道:“如果你想得到百分百的保证,那我告诉你世界上没有哪个医生能做到。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七成把握还是有的吧。” “如果手术失败了会怎样?”叶淮琰沉声问道。 “如果手术失败,她要么下不了手术台,要么会变成植物人。当然,这都是最坏的结果,稍微好点的话,她的大脑会丧失部分功能,比如无法说话、无法走路,甚至影响智力和记忆力等等。” 医生不会隐瞒这些情况,因为出了事他们付不起责。 看见叶淮琰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医生马上又安慰一句:“七成把握还是很大的。” 是啊,七成把握听上去好像很大,但叶淮琰却无法接受。只要木木有0.001%的可能遭到伤害,他都无法接受。 他滑动轮椅走到无人的角落,把那串手链贴在自己额头,默默祷告了很久,然后才又回到手术室前,问道:“医生,我可以再见我女友一面吗?” “当然可以。手术中我们还需要你的配合。这种手术很特殊,为了防止误切病人大脑的重要区域,我们会让家属在手术中与病人说话。你做好消毒就可以进去了。” 片刻后,叶淮琰被带入手术室。 他摸了摸女友沉睡的脸,又吻了吻她光滑白皙的额头,然后便把那串琉璃珠轻轻戴回她手腕。 第109章 文佳木摇摇晃晃地走到公司门口,在绿化带的一角坐下。 手机显示此刻是鹰之巢坍塌的五天前,她刚刚确诊脑癌的时候。她又回来了,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段,不是过去,不是未来,就是现在。 记忆告诉她,她刚刚在车厢里和抢座位的老头和两个老阿姨发生了冲突,还大获全胜。可是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 她回到了最初的时间段,这是不是意味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她把琉璃串珠给了叶先生,为什么它现在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文佳木不断摩挲着温热的串珠,心里满是疑惑和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解下串珠,贴合在耳边默默聆听。 以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做。尤其是在雅雯坚持要帮黄志毅顶罪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是靠着母亲留在串珠里的遗言熬过了灼心蚀骨的每一秒。 只要用心去感受,母亲的声音就会通过这些珠子,传递到她耳边,让她知道,母亲从未离开过。 然而这一次,听完了母亲的遗言后,文佳木竟然在串珠里听见了叶先生的声音。 这沙哑嗓音里饱含的虔诚,让她的心止不住地颤动着。 “神灵,你能听见我的祷告吗?如果你能听见,那么我用我的余生来祈求你,祈求你给我的木木平安、健康和快乐。如果她能在我的世界里醒过来,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如果她在另一个世界醒过来,我希望在那个世界里,会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倾尽一切去爱她。我希望她难过的时候有人安慰,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孤独的时候有人陪伴。如果那个世界没有我,我希望她忘了我。如果那个世界有我,我希望我能陪她走过人生旅程的每一步。我会一直爱她,像热爱生命一样。我会一直爱她,直到我的灵魂不复存在。” 我会一直爱她,像热爱生命一样。我会一直爱她,直到我的灵魂不复存在……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这句话,让文佳木失声痛哭。 原来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叶先生用余生幸福换来的。他没有想过自己一辈子都无法站立会怎样,正如文佳木没有想过自己死在手术台上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会怎样。 他们什么都没有想,这是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只要对方过得好,他们怎样都无所谓,因为你幸福就是我幸福,你快乐就是我快乐。 叶先生,叶先生…… 文佳木已悲伤到失语,脑子里除了不断呼唤叶先生,竟然什么都不复存在。 自己死在了手术台上,那个世界的叶先生会怎样? 不能想,不敢想…… 对不起,这一次竟然是我抛下你先走。对不起…… 文佳木捂住早已被泪水浸透的脸,哭出了声音。她真的好心疼啊!胸腔里密密麻麻像是装满了尖刺。 来往的行人总会朝这个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女人看上几眼,然后露出同情的神色。大家都在猜测她遇见了怎样悲惨的事,为什么会哭成这样。然而上前安慰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在这个日益冷漠的世界,谁有这个时间去关心别人? 当文佳木哭得头晕脑胀,不能自已时,一道低沉的声音迟疑地响起:“文佳木?” 这声音刚才还回荡在脑海中,此刻却真切地传入耳膜。是叶先生! 在这个世界,叶先生还在啊。不,无论是哪个世界,叶先生一直都是叶先生啊。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的温柔从来未曾改变过! 意识到这一点,文佳木连忙抬起头,眨着泪光闪烁,雾气朦胧的大眼睛,惊喜地看向来人。 叶淮琰被女孩过于清澈,也过于灼热的目光烫了一下。心尖莫名颤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 他定了定神,然后才问:“文佳木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进去说,不要坐在这里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条纯白的手帕递了过去。 站在他身边的贝琳娜问道:“文佳木,你是失恋了吗?” 文佳木听不见贝琳娜的话,甚至也看不见她这个人。 叶先生就在眼前,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紧紧地抱住他,感受他的体温,汲取他的温暖,嗅闻他的气息,确定他还在。每一个世界,他都在! 文佳木站起身,当着来往于公司大堂所有同事的面,无所顾忌地扑进叶先生怀里。她搂住他的脖颈,把泪湿的脸庞贴在他温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时空已经转换,她知道自己此刻与叶先生只能算是半个陌生人。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就要抱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就要爱他,不管生命是否会在明天终结。 患有轻微洁癖的叶淮琰本该躲开这个把眼泪全都蹭在自己衣服和皮肤上的女孩。 但奇怪的是,当他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眸里宛若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然和喜悦时,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的思想告诉他应该躲开,可是他的身体却站在原地无法挪移。他甚至张开手臂,主动把女孩微微颤抖的身体抱住,又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 好瘦,应该多吃点。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只有这样一句话。 叶淮琰你怎么了? 叶淮琰不断拷问自己,可是把女孩抱入怀里的同时,他感受到的不是无措也不是愕然,而是千帆过尽倦鸟归巢的安心感。 于是他又抬起手,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脑袋。 “别哭了,有事去我办公室说。是真的失恋了吗?”叶淮琰把宽大的手掌覆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推着她慢慢往大堂里走。 提及失恋二字,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感觉极不舒服。到底是谁能让文佳木伤心到这个地步? “是因为大学时的男朋友要结婚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文佳木你还惦记着他,你也就这点出息。”一道略带调侃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依偎在叶先生身边的文佳木陡然间便从重逢的喜悦中挣脱出来。她回过头,看见了拿着一沓图纸的黄志毅。她差点忘了,回到这个时间点,不但叶先生在,这个魔鬼也在! “前男友要结婚?”叶淮琰的嗓音又低沉了几个度。 时隔六年,大学的男朋友到现在还无法忘怀吗?想到这里,叶淮琰便感觉极不舒服。 文佳木这才反应过来黄志毅说了什么。以前的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对方是个坏蛋呢!明明这个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讨厌!他会知道李远帆结婚的事,肯定是雅雯告诉他的吧? 文佳木记得自己在雅雯面前念叨过几句。连这个琐碎的事雅雯都跟黄志毅说,看来雅雯对黄志毅已经非常信任了。 她把这个男人当成了未来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可是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愤怒的情绪有时候能产生正向的能量。刚才还头脑迷糊的文佳木,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胸腔里燃起了战斗的火焰。 这一次,她不但要拯救叶先生和雅雯,还要彻底把黄志毅打垮! 这个坏蛋别想再逃到国外!他必须待在华国把牢底坐穿! “不是因为前男友的事。是我自己不太舒服。叶先生,谢谢你的关心,我现在好多了。”文佳木连着鞠了两躬,直起腰时胡乱把脸上的泪水一擦,嘴角就翘了。 这个带着泪的笑容还是无法让叶淮琰完全放心。 他的手掌依旧覆在女孩背上,推着她走进电梯,语气温柔:“你跟我去顶楼一趟。” 贝琳娜追上去说道:“淮琰,我们还要聊科技园的项目。” “项目待会儿再聊,不差这点时间。”叶淮琰带着文佳木走进电梯,摁了去顶楼的键。 贝琳娜皱紧眉头脸色阴沉,黄志毅也学着叶淮琰的动作,把手贴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却被她满脸厌恶地避开了。 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的文佳木只觉得以前的自己一定是瞎了。这两个人只要凑到一块儿,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散发暧昧。什么养兄妹之间的亲情?我呸! 顶楼到了,叶淮琰推着文佳木慢慢腾腾地走进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块小蛋糕,吩咐道:“你等会儿。” “好。”文佳木不知道叶先生想干什么,却还是乖乖答应下来。 看见她挺直脊背,抬高下颌,还把两只手板板正正地放在两个膝盖上,坐姿乖巧地像个小学生,叶淮琰不禁低笑了一声。笑完,他眼里滑过一抹错愕的光芒。 有多长时间不曾感受过轻松和快乐了?五年,六年,七年,还是更长? 叶淮琰深深看了女孩一眼,离开了办公室。片刻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冰冻过的眼膜。 “据说这个可以消肿,你敷一敷再下去工作。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可以不追问,但是我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他慎重说道。 文佳木接过冰凉的眼膜,心里却涌动着一股热潮。 她早就知道,无论时光怎么变幻,她的叶先生永远都不会改变…… 第110章 文佳木敷着眼膜,坐在叶先生办公室里。 眼部的清凉感让她激荡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了满足和安宁。 “你坐会儿吧,我处理一下文件。”叶淮琰打开电脑。 “好的。”文佳木捧着脸颊,用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先生。时间总是不够,如果能一直一直这样看着他,该多好啊。 叶淮琰表面上很镇定,实则心里充斥着奇异的悸动感。女孩专注的眼神让他耳根略微有些发烫。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他抬头瞥她一眼,问道:“你真的没遇见什么困难吗?有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有。”我看见你就好了。 人生读档中 第91节 文佳木甜甜地笑着。 叶淮琰见她眼眶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笑起来却这么明媚,便也放心了。他垂眸,继续盯着电脑,手指飞快敲击键盘。但女孩过于专注的目光很快就让他心不在焉起来。 他又一次抬眸瞥她,问道:“你看什么?” 文佳木抿着唇小声说道:“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叶淮琰一时哑然,只是略微有些发烫的耳根此刻竟然迅速涨红。他不知道素来沉默寡言的文佳木也会有这一面。他是被撩了吗?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叶淮琰不由自主地说道。 因为看见你,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啊。文佳木在心里如是说着,却不敢当着叶先生的面说出口。 她把微红的脸藏进臂弯里,偷偷摸摸又异常满足地笑了。 明明是她先撩人,最后害羞的反而是她自己。 叶淮琰看着女孩毛茸茸的发顶,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贝琳娜带着图纸敲响了副总办公室的门,黄志毅紧随其后。 “文佳木,你能出去一下吗?我们要聊一聊科技园的设计方案。”贝琳娜把卷成一卷的图纸握在手里,却不打开。 文佳木只是普通职员,没有权限旁听这种大工程的设计方案,于是只能撕掉眼膜站起来告辞。 叶淮琰看了看她略微泛着一点潮红的双眸,不放心地问道:“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助?” “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文佳木倒退着往门口走去,恋恋不舍地说道:“谢谢你叶先生,那我下去了。” 叶淮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推开门走出去。 明明不是那么熟悉,分开的时候却会感到惋惜。 当文佳木走过身边时,贝琳娜眸色阴沉地瞥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所隐藏的敌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文佳木发觉了。她没有躲避,而是直勾勾地看了回去,漆黑眼眸里的敌意和憎恶像烈火一般燃烧。 高傲的贝琳娜早已习惯了在气势上压倒竞争者。可是文佳木的这个眼神却让她产生了心惊肉跳的感觉。恍惚中,她竟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而是一只为复仇而来的母狮子。 当贝琳娜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再要去看时,文佳木已经合拢房门走远了。 来到设计部时,文佳木比往常晚了半个多小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已响起了富有节律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大家都在忙碌,连头都不抬,当然也有极个别的人在东张西望。 “文佳木,你总算来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廖姐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逼问。 进入叶先生的办公室之后,文佳木就把手机调成静音了。她才不会让这些煞风景的人打扰自己和叶先生的独处。 “没听见,怎么了?”文佳木明知故问。 “怎么了?你拿出手机看一看!看一看这两天我给你发了多少短信,打了多少电话!这是你帮我画的图?我不是告诉你有几个地方要改吗?你怎么没改?甲方催得很急,他们今天就要图,你让我怎么办?你要是改了就马上打印,你要是没改就立刻改啊!” 廖姐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输出。她用指头点着桌面大声训斥的样子像极了这家公司的老板。或许连老板都没她派头大。 小段拿着文佳木帮自己画好的图,正一边幸灾乐祸地偷笑一边刷手机。 办公室里有人对这场纠纷不闻不问,也有人抬头看过来,眼里透着同情。在一个小社会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被所有人压榨的对象,这叫弱势群体。 狗屁的弱势群体! 被廖姐指着鼻子骂的文佳木忽然笑出了声。她没有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话,只是默默打开电脑,等待程序启动。 程序正常运转之后,她默默接过廖姐的图纸,又抽走了小段手里的图纸,三两下撕成了碎片。 骂骂咧咧的廖姐看傻了,嘴巴张得很大,像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进行表达。小段睁大眼睛,满脸愕然。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抬头看过来。 文佳木把图纸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又往碎纸片上面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水。被水浸透之后,这些碎片是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去的。 “看着。”她语气格外平静地说道。 “看什么?文佳木你疯了是不是?”廖姐圆润的脸庞渐渐显露出狰狞的怒气。 “文佳木你吃错药了?”小段伸出手去拉扯文佳木,却被文佳木一把挥开。 文佳木打开文件夹,当着小段和廖姐的面,把上周自己为两人加班加点画好的图纸粉碎了。 “行了,回去画你们的图吧。加油哦。”到了这会儿,文佳木才拉开椅子,安安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廖姐和小段气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叫骂起来。 “吵什么?我们还要上班呢!这里是设计部,是安心画图纸的地方,不是菜市场!”潘工拍着桌子怒斥一句,于是廖姐和小段就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潘工是设计部资历最深的老员工,带出了很多新人。廖姐和小段都在他手底下实习过,对他还是有一点惧怕的。 两人恶狠狠地瞪了文佳木一眼,然后就走出了办公室。 文佳木也马上站起身,往外走去。 潘工却又忽然开口:“文佳木,你不用躲着她们。孰是孰非我看得清楚,她们要是找贝总告状,我帮你说话。” 会帮你的人,当下一个危难来临的时候,他总是会帮你的。人性有时候很凉薄,人性有时候又很厚重。 文佳木感激地笑了,摆手说道:“谢谢你潘工,这件事我能处理。” 怎么处理?把画好的图纸撕了,连原件也删了,影响到的是两个工程的进度。只要廖姐和小段找到贝总哭诉,文佳木这边少不了要被训斥。训斥或许都算轻的,说不定还会扣掉业绩外加一定数目的罚款。 潘工觉得这件事不好解决,却也没说什么。年轻人自尊心强,不肯认输,他能理解。等贝总来了,他帮着缓和一下也就是了。 文佳木走到保安室,要到了星期五晚上自己加班画图的监控视频。当她回到办公室时,贝琳娜正站在她的工位边,两只手臂环抱于胸前,表情十分严肃。站在她身边的廖姐和小段斜着眼睛看过来,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贝总。”文佳木先发制人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请你看一段视频。” 贝琳娜也是有好奇心的,阴着脸问道:“什么视频。” 文佳木把u盘插进电脑,播放视频。 她疲惫的身影出现在光线略有些昏暗的画面里。从六点半到午夜,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她坐在一盏小小的台灯下,就着一束不怎么明亮的光,专心致志地画图。 她一直坐在电脑前不断画图,累了捶捶背,趴一会儿,然后又直起腰画图。以二倍速播完的视频,她没有一分一秒离开过岗位。 文佳木指着那个差点累趴下的自己,说道:“贝总,你看见了吗,她们两个的图纸都是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加班加点画出来的。甲方满意了,赞赏是她们的。发奖金了,钱是她们的。年底考核了,业绩是她们的。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椎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我得到了失眠和过劳。我累到连路都走不稳的时候,你问问她们两个在干什么。她们一个在家里睡大觉,一个在跟男朋友约会。贝总,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贝琳娜一时无言。她不可能强行说这就是公平,除非她有指鹿为马的能力。 廖姐尖声说道:“我才没有睡大觉,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在医院伺候我婆婆,我还熬了通宵呢,不比你累?” 文佳木转头看她,逼问道:“你真的在照顾你婆婆吗?你敢不敢拿你孩子发誓。如果你说谎了,你家的小孩今年一整年都大病小病不断,你敢吗?” 廖姐张了张嘴,却不敢接这个话。 文佳木早就知道她不敢,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哪怕她人品再低劣,也不会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 看见廖姐的反应,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露出鄙夷的神情。小段把本就抬不起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文佳木慢慢站起来,与贝琳娜平视:“贝总,我删掉了我的劳动成果,这不过分吧?公司是按劳分配的,我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真的一点儿也不过分。看见视频里那个累到走路都直踉跄的女孩,办公室里没有人觉得她过分。 深深的愤慨涌上大家的眼眸,这情绪自然是冲着廖姐和小段去的。 大家都是建筑师,都知道画图、改图是多么劳心劳力的一件事,与文佳木的共情也就非常强烈。如果把他们与文佳木的位置对调一下,他们何止会撕图,他们还会撕了廖姐和小段! 但贝琳娜是管理者,她很难认同文佳木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你的委屈,但是你错就错在没有大局观!你撕了图纸,拖累的是整个工程!因为你的任性,现在有两个项目都受到了影响,你说这个责任谁来负?”贝琳娜严厉地质问。 文佳木勾唇莞尔。 又是这一套。她早就听腻了。 “这个责任自然由她们两个来负,因为她们是甲方指定的负责人。负责人、负责人,这三个字难道是白叫的吗?图纸署谁的名,谁就来负责。在业界,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文佳木用指尖一下一下敲击桌面,说出口的话铿锵有力。这个道理是叶先生曾经说过的,现在她再说一遍。 坐在周围的同事眼睛发亮地看着文佳木,要不是碍于贝琳娜的脸面,真想站起来给文佳木鼓掌。从什么时候开始,文佳木竟然变得这么洒脱,这么耀眼了? 贝琳娜阴沉的脸渐渐转变成铁青的颜色。她张开嘴,正想狠狠训斥时,文佳木却又冷笑着开口。 “贝总,你不要跟我提什么大局观,在这里,最没有大局观的那个人就是你。身为领导,这时候你必须给大家立一个规矩。这个规矩是什么?十四个字——谁的工作谁负责,谁的错误谁承担。听清楚了吗?就这么简单!我们这个团队能不能做好每一项工程,只要大家都遵照这十四个字去践行就完全足够了。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在纵容偷奸耍滑,你在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在破坏整个部门的管理体系。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领导的?如果按照你的方法来管理,我们这个团队一定会分崩离析!” 文佳木逼视着贝琳娜,一字字一句句地质问着。 原本有很多话想说的贝琳娜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每一句训斥都在这段话的堵截下变成了笑柄。 潘工微微点头,罗工靠向椅背无声地拍了拍手。环顾办公室里所有人,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深切的赞同和激赏。他们都觉得文佳木是对的。 就连贝琳娜自己也知道,文佳木没有错。在文佳木面前,气冲冲跑来兴师问罪的自己竟然滑稽得像个小丑! 贝琳娜铁青的脸庞渐渐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缓慢却有力的鼓掌声。 大家转头看去,表情都很微妙。来的人竟然是叶总! 贝琳娜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她想走过去,把叶淮琰拉到僻静的地方解释几句,叶淮琰却慢慢走进来,把一张邀请函递送到文佳木面前。 “有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文佳木,现在它是你的了。”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激赏,眼里更是沁出温柔的笑意。 这个倔强的,勤奋的,同时也在坚持自我的女孩,在他眼里宛若恒星一般散发着光芒。 第111章 叶淮琰把邀请函送给了文佳木。 看见大家露出不解的神情,他说道:“这是鹰之巢开幕式的邀请函,整个设计部只有一张。我本来想让你们竞选一下,但现在我决定直接送给文佳木。” 潘工等人听得很认真,也未曾有所表示,小段和廖姐却露出错愕和嫉妒的表情。 叶淮琰当然知道会有人不服气,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背地里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加班狂魔。” 不知谁噗嗤笑了一声,然后大家就都笑了。这个外号他们只是私底下叫一叫,吐个槽什么的,没想到叶总竟然知道。 叶淮琰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的确很爱加班。但是每一次我加班结束,顺路来设计部看一看时,我都会遇上文佳木。她上班的时间比我更早,下班的时间比我更晚。我可以每天抽出十个小时来工作,但她却比我更拼。我曾不止一次听甲方提及文佳木的名字,不是批评,不是投诉,而是表扬。每一次改图,她都很有耐心,每一次画图,她也很认真仔细。她是配合度最高的建筑师,所有与她合作过的甲方都很愿意再次与她进行合作。论资历、履历和学历,她可能比不上你们其中的某些人。但我认为她付出的这些努力,是你们比不了的。” 叶淮琰环顾四周,问道:“所以我把邀请函给了她,你们有意见吗?” 大家都在沉默。 而文佳木低下头,悄悄红了眼眶。叶先生对她的关照总是这样没有声息,如果不曾经历那些死亡,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潘工摇摇头,率先说道:“叶总,我完全没有意见。” 人生读档中 第92节 然后是罗工:“叶总,我也没有意见。” 资格最老的两位建筑师都这么说了,于是大家纷纷附和:“让文佳木去吧,这是她应得的。这几年,她表现得非常好。” 廖姐和小段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却隐在人群中没敢开腔。 文佳木连忙面向大家鞠躬,眼睛里泛着泪光,面上却绽开笑颜。她的努力,她的拼搏,她的进步,终究还是被大家看见了。 叶淮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廖姐和小段,语气变得很严厉:“谁的工作谁负责,谁的错误谁承担。去画图吧,如果今天出不了图,耽误了工程进度,该扣工资还是该辞退,公司章程自然会有说法。” 廖姐和小段冷汗都出来了,一边道歉认错一边打开电脑,匆匆忙忙地画图。 叶淮琰把目光移回文佳木身上,担忧地说道:“我看你脸色不是太好,我现在就给你放假,你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正想请假的文佳木露出惊喜的表情。叶先生为什么这么好啊?她好像越来越爱他了! “你手头还有工作吗?有的话找人交接一下,然后马上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告诉我一声。”叶淮琰敲着桌面催促。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文佳木略显苍白的脸色,他心里会产生急躁的感觉。 文佳木揉揉微红的眼,心里不只有感动,还有滚烫的爱意。这就是她豁出性命也要找回来的叶先生,为他奔赴死亡一千次一万次都不曾后悔,原因就在这里啊。 “好的叶先生,谢谢你叶先生。”文佳木嗓音哽咽地说道,然后快速把工作交接给潘工和罗工。 两人没有一句推辞的话,就那么爽快地答应了,还嘱咐她一定要注意身体。 时光赠予文佳木的礼物全在这里——应该珍惜的人和必须守护的爱。 目送文佳木离开办公室,叶淮琰这才对被忽略了很久的贝琳娜说道:“去你办公室谈一谈。”他表情有些阴沉,语气也透着严厉,可以想见是怎样一场谈话。 刚走进办公室,贝琳娜就急忙开口:“刚才我——” 叶淮琰举起手打断:“你不适合做管理,以后专心做方案吧。” 他什么斥责的话都没说,但仅仅只是这一句就已经否定了贝琳娜的一切。 贝琳娜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她知道自己解释什么都没用。叶淮琰看似为人谦和,实则在公事上非常强硬。一旦他做下某个决定,那么谁也无法改变这个决定。 “设计部谁来管?”贝琳娜极不舒服地问道。 “我来管。”叶淮琰打开放在桌上的几份文件看了看,徐徐说道:“你挑几个项目给文佳木,让她试着做方案。如果有小项目,你多带带她,让她做总工,看看她能不能全程跟下来。” 话无需说得太透,但意思已相当明显。叶淮琰想栽培文佳木。做方案是晋升总设计师的阶梯,当总工又是一重考验。如果文佳木能够胜任这些工作,那么她将来很有可能取代贝琳娜的位置。 只是一场争端而已,自己还不是发起争端的人,仅仅只是被牵扯了,竟然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吃了这么一个闷亏。贝琳娜恨得咬牙,面上却扯开一抹笑,装作十分大方地应诺了。 然而只是一转念,她又故作担忧地问:“文佳木性子软,当总工要协调好所有人,我怕她不行。” 想到女孩捧着脸颊,用湿漉漉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样子,叶淮琰不禁低笑了一声。性子软?的确很软,像一只迷了路又被主人找回来的小狗。 但是…… “行不行做过才知道。”叶淮琰极为笃定地说道:“我觉得她行。” 像恒星一般散发着光与热的女孩,怎么会被这些算不上困难的困难打倒呢? 叶淮琰对文佳木莫名的信任和偏爱,已明显到昭然若揭的地步。看见他眼里溢出的温柔,贝琳娜的心差点被酸涩的溶液淹没。 --- 离开公司之后,文佳木马上买机票赶往首都。 路上,她接到了方姨打来的电话。那人一张口就索要钱财,数目还不少,说是要给儿子陆谦交学费。 想到这些钱不但被方姨挥霍了,还被她拿去养活杀害父亲的凶手,文佳木气得心口疼,当场就怼了回去:“到底你是陆谦的妈还是我是陆谦的妈?他上学凭什么我出学费?以后别再找我要钱了,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更狠的话,文佳木骂不出口,就这样吧。陆行虽然指使人杀了她爸爸,却也资助了她很多年。恩情她还清了,仇恨却是永远都无法抵消的。 来到首都已经是傍晚了,文佳木刚下飞机就发现手机里躺着几条未读信息和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叶先生的。 他问她有没有去做体检,结果怎么样。原来他不只是口头上关心一下,是真的在担忧。 满身的疲惫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当你为了一个人拼命的时候,那个人的心里同样有你,这种感觉无疑是治愈的。文佳木没有回信息,因为她不想欺骗叶先生。 说一句“我体检了,没有问题”,固然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但文佳木不愿意。 怀揣着叶先生给予的温暖,文佳木来到samp;h制钢厂总部,通过前台辗转找到了孙余海。这个人就是给叶先生发邮件说鹰之巢是空中坟墓的那位爆料者。 见到完全陌生的文佳木,孙余海感到很惊讶。二人约在一家咖啡馆的雅座,开始了一场密谈。 “孙先生,我来是想请你指控samp;h的。我知道你手里掌握着他们造假贩假篡改数据的证据,请你把这些证据交给相关部门,由法律来审判这些人。”文佳木开门见山地说道。 孙余海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没有证据,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孙先生应该很清楚。”文佳木直直地看着这个人的眼睛,语速缓慢地说道:“我知道孙先生是samp;h的质检员,你所在的岗位让你可以轻易得到这些证据。我也知道,孙先生是一个心怀正义的人,否则不会每天晚上辗转难眠,负罪自责。” 孙余海脸色苍白地摇头,根本不想应承这些话。应了,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文佳木接下来的叙述却在顷刻间粉碎了他的重重戒备:“不瞒孙先生,我的父亲和你一样,也是一名质检员。他同样发现了samp;h的罪行,然后他被人推进正在填埋水泥的深坑里,活活淹死了。他被封在一根桥柱中,蒙受着长达十几年的冤屈。要不是一辆跑车撞断了桥柱,我这一生都不会知道他曾遭遇过什么。我明白孙先生的顾虑。为了活命,你是不会站出来的。” 孙余海急忙说道:“你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你父亲已经死了,难道你想让我也被人害死吗?” 文佳木不知道上一次沈云浩是如何说服对方的,但现在,她也有自己的办法。 她报出一连串数据,而这些数据都是samp;h生产的某些特种钢材的篡改数据。 然后她摊开手说道:“孙先生你看,其实我早就拿到相关数据了,但我还需要一位证人。如果你愿意站出来,我感激不尽,如果你不愿意站出来,到时候我把这些证据交给相关部门,你们公司收到消息一定会进行内部彻查。他们若是揪出了你,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 这是威胁吧?孙余海又生气又害怕,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 文佳木却用极为尊重的目光看着他,继续说道:“孙先生,我是非常敬佩你的,因为我知道你和我父亲一样,都是愿意为正义而战的人。如果你答应带着数据和我一起离开,我背后的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都会保护你。麻烦解决之后,你的工作和生活,我们也会重新给你安排好。我的父亲孤军奋战尚且不惧,你有我们在,你怕什么?你知道如果你勇敢站出来将会拯救多少人吗?不是一个两个,是千千万万。孙先生,我们在做正确的事,你一定要这样相信。” 她眼里闪烁着的,名为勇敢坚毅,名为正义责任,名为无惧无畏的光芒,深深摄住了孙余海的心。 他被这个小姑娘打动了。她和她的父亲是一类人,在罪恶面前,他们只会选择战斗到底。 “孙先生,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吗?”文佳木伸出手静静等待。 过了很久,孙余海才苦笑着握住这只手:“文小姐,软话狠话全都被你说了,我好像已经被你逼到绝境。如果不跟你合作,我还能怎么样呢?” 第112章 文佳木带着孙余海直接赶到了鹰之巢。 此时离酒店开幕还有两天时间,绝大多数宾客都已经来了,记者们也纷纷赶到。 行走在张灯结彩的大堂里,看见迎面走来的一胖一瘦的两名保安,文佳木心绪万千,百味杂陈。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这一次却不会再有悲剧发生了。她用生命起誓。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孙余海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知道samp;h的势力有多大吗?他们连卖给军工企业的钢材都敢造假,你觉得他们会怕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吗?如果我们举报不成功,你倒是没事,我肯定会死。你信不信,你前脚把举报材料递上去,后脚samp;h就能找人把这些材料抹除,还能把我找出来干掉。然后他们什么事都没有,生意照做,钱照赚。” 孙余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摆手道:“我得回去,我不跟你犯这个傻。” 文佳木拉住他,语气坚定:“孙先生,请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冒险。” “你说得好听。你一个小姑娘,你拿什么让我相信?”孙余海转身便走。 文佳木拿出手机威胁:“你出了这个门,我就给你们公司打电话,说你泄密。” 孙余海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却又无可奈何。被人拿捏的感觉真不好受。 “我本来还想给你们公司的老总发一封警告信,让他注意鹰之巢的安全,看来现在不用了。”他满腹怨气地说道。 “谢谢你孙先生。你是一个好人。”文佳木真心实意地说道。虽然这一次她去得早,导致孙余海没发邮件,但他总归是那么做了。 “好人会有好报的。”文佳木打开电梯,把人推进去,嘴巴里灌着鸡汤。 文佳木敲响了叶先生的房门,里面却传来贝琳娜的声音:“谁啊?” 文佳木平静地说道:“是我,文佳木。” 门很快就开了,不是贝琳娜,而是叶先生本人。他飞快说道:“我们在讨论科技园的项目,里面还有黄经理和沈总。”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解释,再看叶先生皱着眉头的苦恼表情,文佳木差点笑出声来。她当然不会怀疑叶先生,他与贝琳娜从来都不是那种关系。 “我可以与你和沈先生单独聊一聊吗?是很重要的事。”文佳木停顿片刻,又及时改口:“啊,是沈总,不是沈先生。” 她涨红了脸颊,因为她忽然想到,“先生”二字听在叶先生耳里曾经拥有不同的含义。 叶淮琰本来没有太特殊的感觉,但是听见文佳木改换了称呼之后,他的心尖竟然颤了颤。文佳木叫别人先生,与叫自己先生,二者的语气似乎不太一样。 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叶淮琰没有时间深想,心情却莫名变得愉快起来。他看向站立在文佳木身后的瘦高男人,问道:“这位是?” “他是谁我们待会儿再说。叶先生,你相信我吗?如果你相信我,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说。”文佳木再三问道。 黄志毅也在里面,她不敢说得太清楚。面对自己这种小职员,一般的老板根本就懒得搭理吧?但叶先生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从来没拒绝过她。 直到此时文佳木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被纵容到了如此地步。从认识最初到现在,她一直被关注着,被照顾着,被保护着。这才是她敢于带着一个陌生人来找叶先生的原因啊。 文佳木又想拥抱叶先生了,于是眼眸变得湿漉漉的。 叶淮琰扶着额头苦恼地说道:“文佳木,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文佳木歪了歪脑袋。 叶淮琰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狼狈地撇开头。 歪着脑袋真的更像了…… “你们进来吧。”他侧过身子把两人让进内室。 文佳木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固执地问:“到底是什么眼神?”难道她充满爱意的眼神太露骨了吗? “小狗的眼神。”叶淮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竟伸出手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脑袋。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对文佳木做出唐突的举动。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小习惯。但这种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进来吧。”叶淮琰把温热的手掌覆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轻轻推着她往前走。 文佳木这才进去了,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贝琳娜,张口就道:“不好意思,我有事和叶先生谈,贝总,黄经理,麻烦你们先离开。” 对这两个人,她很难用礼貌的语气说话。 贝琳娜皱着眉头问道:“你想和淮琰谈什么?” “这是我们的隐私,你也要打听吗?”文佳木自然而然地把挎包卸下来,交给跟在自己身后的叶先生。在张庄卧底的时候,她回到宿舍就脱掉安全帽和工作服递给叶先生,让叶先生帮自己放好,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叶淮琰半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接过包包放进衣柜,与自己的包并排。 文佳木又脱掉外套递过去。叶淮琰照样接过来,抖开抚平,与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在一起。 如果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只看动作,这一对儿还真像结婚有些年头的老夫老妻。 人生读档中 第93节 沈云浩指了指叶淮琰,恍然大悟:“你们在谈恋爱?” 叶淮琰愕然了,一时无话。 文佳木秀丽的脸庞沁出一丝红晕,然后这艳丽的红晕就爬向她玉白可爱的耳朵,又缓缓蔓延到脖颈。明明已害羞得不成样子,她竟也没否认,反而欲盖弥彰地说道:“暂时还没有。” “暂时”两个字加重了读音,以显示这真的只是“暂时”,以后肯定会有的。 沈云浩还在发愣,叶淮琰就先低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真的没有办法不被女孩羞怯可爱的模样吸引,更没有办法反驳她的话。 贝琳娜脸色阴沉得可怕,坐在沙发上丝毫也不动弹,黄志毅适时拍了拍她青筋暴凸的手背,调侃道:“走吧,还愣在这儿干嘛?你这个电灯泡也太亮了。” “走走走,我们快走。和尚都能动凡心,也是不容易啊。”沈云浩一边穿西装外套一边感叹。 他戏谑地看着贝琳娜,倒叫高傲的贝琳娜不好再坚持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赖着不走,她干不出这么没有尊严的事。 见沈云浩也要离开,文佳木急了,连忙拽了拽叶先生的衣袖,暗示他找个借口把人留下。 叶淮琰极为自然地握住她的小手,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只是想牵住文佳木,就这么简单。牵住了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愿意放开。 一种熟悉的,安心的,甚至是幸福的感觉洋溢在他心间。 文佳木抱住叶先生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小脸皱成一团,还挤了挤眼睛。 在这么明显的暗示下,叶淮琰才终于弄明白女孩的意思。 “云浩你等一下,我这里有一份文件要给你。”他走到门口适时说道。 沈云浩不疑有他,转身回到屋内。贝琳娜和黄志毅已经走远了,文佳木连忙关上房门,徐徐吐出一口气。 孙余海早就被文佳木弄懵了。这小姑娘找到他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合着她的两个老板根本就不知道钢材造假的事?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有本事吗?为了帮父亲报仇,什么资本都没有就敢挑战跨国公司?不过人家是叶淮琰的女朋友,有后台的,倒是有点胜算。 看见形影不离的两人,满心忐忑的孙余海这才镇定下来。 叶淮琰正在给客人泡茶。走进洗漱间接水的时候,文佳木跟了进去。走到外面放水壶插电的时候,文佳木跟了出来。总之无论叶淮琰走到哪儿,文佳木都像只离不开主人的小狗,会贴着他的身体左晃右晃。 以前的叶淮琰极度反感这种过分的亲密。如果是家人,他还能容忍那么一时半刻。如果是陌生人,他一定会觉得对方举止轻浮。 推开、斥责、驱离,这本该是他必定会做的三件事。 然而现在,他没有推开文佳木,也没有斥责对方,更是连一丁点驱赶她离开的念头都没有。被她这么眷恋地贴着,依偎着,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打开茶叶罐子的时候,叶淮琰垂下头看了看把肉呼呼的脸颊贴在自己胳膊上的文佳木。 文佳木也抬起头看他,圆圆的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怎么了吗?是茶叶不好吗? “你们想喝什么茶?这里有红茶、黑茶和绿茶。”文佳木回过头像个主人一般询问着。 两位客人连忙说道:“随便。” “泡红茶吧,叶先生你喜欢喝红茶。”文佳木丝毫不曾掩饰自己的偏心。再次回到最初的时间点,她忽然间发现,自己是多么多么害怕失去眼前这人。而她蓄积于内心的爱意,早已满地无法压抑。 叶淮琰止不住地低笑起来,因为他也忽然间发现,原来文佳木竟如此可爱。 第113章 叶淮琰和沈云浩万万没料到文佳木要与他们商讨的事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沈云浩看着u盘里的这些骇人听闻的数据,语气是极度怀疑的。他不相信一家国际大公司竟然能持续造假十几年而不被发现。 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房地产行业、造车造船行业,航空航天业,甚至是军工业的大事件!而它造成的震荡必然是山崩海啸式的。 “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我爸爸的死因,顺着我爸爸留下的线索,我查到了samp;h。”文佳木把早已编造好的理由拿出来。 “你爸爸?”叶淮琰担忧地看向女孩。 文佳木垂着眼眸缓缓述说父亲的事。悲伤早已淡去,此刻留在心间的只有骄傲和自豪。她的爸爸是一个英雄啊。 叶淮琰伸出手,默默握住了女孩纤细的手。他本可以说一些关心体贴的话语,然而他却选择了一种普通朋友不应该选择的安慰方式。 幸运的是,文佳木并没有甩开他,反倒与他十指紧扣。 “鹰之巢的露台也采用了samp;h的特种钢,如果这些数据是真的,那么情况会变得很严重。”对自己的专业拥有过人天赋的叶淮琰很快就产生了这样的担忧。 他拍了拍文佳木的手背,确定她此刻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这才放开她的手,转而打开电脑进行建模和演算。 一连串复杂的公式出现在屏幕上,然后是露台的3d模型的细节展示。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叶淮琰把电脑屏幕转向众人,沉声说道:“鹰之巢的露台分分钟都会坍塌。开幕式必须立刻取消。”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告诉叶先生露台会塌的消息,然后让他疏散人群的文佳木这回是彻彻底底舒了一口气。她的叶先生怎么这么厉害啊? 其实这不是厉害,只是数学的实际应用而已。一栋建筑物能承载多大重量,能抵御多少级别的震动,在什么样的重量和震动下会坍塌,只要各项数据齐备,都是可以计算的。 此刻,叶淮琰已经得到了真实的数据,自然也就了解了真实的情况。采用了劣质钢材打造的露台根本无法支撑起那么庞大的反重力结构。 露台内部的钢架,此刻应该已经变形了。 沈云浩倒抽一口冷气:“淮琰,你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从来不拿我的专业开玩笑。”叶淮琰神色凝重地摇头。 沈云浩靠倒在沙发上,双眼看着天花板,渐渐失去了焦距。他没有办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给出适当的反应,因为这场灾难造成的后果是长荣集团无法承受的。 “马上疏散宾客,然后向有关部门举报。通知法务部,做好与samp;h打官司的准备。”叶淮琰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沈云浩一下子坐直了,拍着桌面怒吼:“索赔!妈的,老子要让samp;h赔得倾家荡产!这些证据都给我,我去递材料。” 沈云浩马上取下u盘,风风火火地站起来。 文佳木看向他,语气透着悲凉:“没用的,在s市,没人敢收这份材料。就算是去了首都,能帮我们出头的人也很少。如果这份材料递到错误的人手里,孙先生会遭殃的。我爸爸是什么下场,他就是什么下场。” 即使拥有上一次的记忆,文佳木也不敢肯定哪一个官员是可靠的。如果他们找错了人,举报者的信息会泄露,结果可想而知。 而鹰之巢的危机已迫在眉睫。 刚站起来的沈云浩这下又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他知道文佳木说的是对的,举报人举报不成功而莫名消失的情况已经不是个例。他和淮琰有显赫的身份,短时间内不怕别人下黑手,但孙余海不一样。他等于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孙余海缩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脑袋,第n次为这趟旅程感到后悔。他就不该上文佳木的贼船。 叶淮琰伸出手去拿桌上的香烟。心情烦乱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抽几根。 文佳木却先行把烟盒拿过去,扔进了垃圾桶。这一次她不会再被动了。一切有可能导致叶先生健康受损的因素,她都要坚决杜绝!她再也不想看见他坐在轮椅上脆弱无助的模样了。 叶淮琰错愕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眨眼间他就扶着额头低笑起来。他姿态松弛地坐在沙发里,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着。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只有他始终气定神闲。在文佳木的记忆中,叶先生一直都是这么强大而又可靠。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我们不是请了很多记者吗?把宾客疏散,把记者留下,我们直接在记者会上公布这些证据。到时候再用无人机每天二十四小时对着露台进行直播。它的内部钢架已经非常脆弱,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造成垮塌。等灾难真正来临的时候,不管samp;h那边怎么洗,请了多少官员站台,花了多少营销费用污蔑我们,最终都会变成一场闹剧。如果上头不彻查,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我们也就不必考虑把举报材料递给谁了,会有人主动来找我们的。” 叶淮琰冲沈云浩扬了扬下颌,语气淡然:“你再多请一些记者过来,要影响力足够大的。” “你这是釜底抽薪啊!”沈云浩眼睛一亮,当即便拊掌说道:“行,我马上去联系记者。这家酒店不能住了,我安排疏散。” 前面死了数次都未能解决的难题,到了这一次竟然就这么轻易解决了。文佳木抚了抚砰砰跳动的心脏,总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叶先生不会死,雅雯不会死,叶繁不会死…… 等等,叶繁此刻也在鹰之巢!这个小恶魔现在可是一心寻死呢!得把她看管起来,不让她捣乱! 文佳木连忙站起来说道:“叶先生,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要不我帮你照顾叶繁吧?” “你认识叶繁?”叶淮琰惊讶地问。 “她就是撞断桥柱把我爸爸放出来的人啊,我怎么会不认识我的恩人呢。”文佳木真诚地说道:“叶先生,你把叶繁交给我吧,我保证帮你照顾好她。” 叶淮琰的确很担心妹妹,只是考虑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沈云浩离开了,孙余海被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入住。叶淮琰则带着文佳木来到妹妹房门口。 “她脾气不好,很有攻击性,如果你应付不了她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我先把你们送去市里的酒店,我还要留在这里处理记者招待会的事。”叶淮琰低声解释了几句。 “我能应付她。叶先生你安心处理工作,不用担心我们。”文佳木信心满满地说道。 门开了,脸色黑沉,眸光阴鸷的叶繁被保姆推出来。看见活着的她,文佳木由衷感谢上苍的恩赐。 一行人乘坐电梯上了崖顶,朝等候在路边的汽车走去。廖秀兰和叶富华也来送行,他们二人要留下处理后续的诸多琐事。 被哥哥抱进车里之后,叶繁还未坐稳就开始发难:“你谁啊?你跟着我干嘛?要坐车等下一辆,我不跟陌生人坐一起。”。 叶淮琰眉头一皱便想训斥,文佳木却扯了扯他衣袖,小声说道:“我可以和她交上朋友的,你让我跟她说几句悄悄话。” 叶淮琰走远了一些,自然而然地为两位女士让出说话的空间。向来不允许陌生人与妹妹接触的他,这次却完全没有防备。他甚至觉得把妹妹交给文佳木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们一定可以好好相处,他如此笃信着。 “你想说什么绿茶婊?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暗恋叶淮琰。想拿我当踏脚石去讨好叶淮琰,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会整死你,你信不信?”叶繁面上笑得和善,嘴里吐出的话却恶毒至极。 “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脱了你的鞋,把你的私房钱和银行卡都交给叶先生?”文佳木附耳低语。 只这一句话就让叶繁收敛了所有戾气,变得惊疑不定。 “你怎么知道我鞋子里藏着东西?”她低声问道。 文佳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小声说道:“现在你欢迎我吗?” 叶繁咬咬牙,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欢迎。” “谢谢你的欢迎。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叶先生会非常忙,我们不能给他添乱,所以要好好相处。我是来照顾你的,不是来跟你争锋相对的。”文佳木伸出手想抚摸叶繁的头发,却被她飞快避开了。 在钱心蕊的勒索中度过了数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叶繁非常憎恶这种表面亲热,实则威胁恐吓的相处模式。但她无能为力。已经变成残废的她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文佳木收回手,叮嘱道:“现在给我转过头,对着你哥哥笑一笑。要笑得阳光点,开心点。”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是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在救你。文佳木默默在心里叹息。 叶繁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过头冲叶淮琰露出笑容。文佳木也转过头,灿烂地笑了。 看见如此美丽的两张脸庞在自己眼前绽放,叶淮琰不由也勾起嘴角。再多的担心、忧虑,都在此刻消弭于无形。 来到市区的酒店后,文佳木时时刻刻盯着叶繁,以防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无论叶繁是唾骂还是讨好,亦或者威逼利诱,她都无动于衷。 为了让叶先生的记者会开得更有震撼力,文佳木建议他把时间定在两日后的晚上七点半,因为再过十几分钟,露台就会坍塌。 只有亲眼见到那个灾难性的场面,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才会对劣质钢材造成的后果有一个更为切身的体会。 舆论一定会爆炸的!要求彻查samp;h的呼声一定会响彻全国。 这一次samp;h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它将以摧枯拉朽的方式轰然坍塌。谁也别想在调查中动手脚,因为全国十四亿双眼睛都在盯着。正义虽然迟到了,但它一定会来! 人生读档中 第94节 第114章 两日后。 叶淮琰和沈云浩正在布置记者招待会现场。 这是一块空旷的草地,草地尽头就是位于万丈崖下方的巨大人工湖,再往上看就是与崖壁融为一体的鹰之巢。许多椅子摆放在草地上,供各位记者落座,椅子前方是一排长桌,桌上放着几个话筒。 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记者陆陆续续赶到。这是一次特别的记者发布会,来之前他们甚至不知道具体要发布的内容是什么。 绿色的草坪与映照着夕阳的金色湖泊衔接在一起,而上方是灰色的悬崖和金属色的巨大堡垒。这样一幅极具奇幻色彩的画面,引得所有记者争相拍摄。 叶淮琰强烈的个人风格,在他设计的每一件作品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难怪鹰之巢尚未落成就获得了“世界建筑奖”。 “世界建筑奖”是建筑界的奥斯卡,而普利奖则等同于诺贝尔。这两个奖项对于从事建筑行业的设计师而言都很重要。 叶淮琰今年才三十岁,等待他的将是一整个世界的精彩。这样想着,不少记者又把摄像头对准了那位长相尤为英俊的男人。 察觉到自己成为了记者拍摄的对象,叶淮琰把满脸怒容的父亲拉到竖起的宣传板之后。 “你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打一声招呼。你怎么知道鹰之巢一定会塌?万一那个文佳木是别人派来的商业间谍,故意编一个故事哄你呢?”叶富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怒斥道:“你以前的精明上哪儿去了?你怎么不动动脑子?这个记者会一旦召开,你知道叶氏和长荣的股价会暴跌多少吗?不管鹰之巢塌没塌,这家酒店都完了!以后不会有人敢入住这里。我们投进去几千万,不是几块!你现在马上把记者遣散,这个发布会不准开!” 叶淮琰也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收到这么离奇的消息,他应该查证一下。他首先要怀疑文佳木和孙余海的身份,然后深入调查他们的背景,再去调查samp;h,等有了结果之后再考虑怎么处理。 但是这些该做的事,他一件都没做。只要文佳木用她那双清澈又濡湿的眼眸看着自己,他什么都愿意相信。 哪怕面对父亲的怒气,以及自己尚算理智的怀疑,叶淮琰也没有动摇过。 于是他伸出手,抓住了想要冲入发布会现场把记者赶走的父亲。 “不用调查,我相信文佳木。”他语气沉沉地说道。 看见父亲怒火高涨的脸,他坚定不移地补充一句:“我相信她,正如我相信自己。” 也就是说,谁劝都没用,他要一意孤行! 叶富华感觉自己的血压在节节攀升。见沈云浩从宣传板后面绕过来,他立刻说道:“云浩,你不会跟他一样糊涂吧?你去把记者都遣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也相信文小姐。”沈云浩从容地笑了笑:“抱歉伯父,我的立场和淮琰是一致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该出去主持发布会了。伯父你先离开吧,我已经帮你叫了车。” 几名黑衣保镖走过来,把叶富华强行带走。叶富华想喊叫,还被堵了嘴。 “你这样对你爸,他会气死的吧?”沈云浩调侃道。这些保镖不是他找的,是叶淮琰,他只是扮个黑脸罢了。 “稍后我会道歉的。”叶淮琰面无表情地说道。很奇怪,他竟然对父亲的感受不是很在意。那人生气也好,失望也罢,都无所谓。 两人并肩从宣传板后面走出来。黄志毅和贝琳娜已坐在长桌上等待了。两人竟然也完全不知道这场发布会举办的意义何在,更不知道叶淮琰和沈云浩将要说什么。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两人都有些心绪浮动。 黄志毅拿出手机给叶富华打电话,那边刚接通就是一阵咚咚声,叶富华只“喂”了一句信号就断了,似乎是他的手机被谁抢了去。黄志毅再打,手机就已经关机了。 种种异常让他眉头紧锁,满心忧虑。 贝琳娜冲叶淮琰招招手,想让他走过来与自己私底下说一说情况。但那人分明看见了她,却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他并不准备让自己了解更多,是因为不信任还是什么?贝琳娜把双手藏在长桌下方,暗暗握成拳头。 七点半一到,发布会便准时召开。这个时间点是文佳木提出的。她也不说理由,只让叶淮琰一定要这样做,于是叶淮琰真的就这样做了。 放置在草坪上的灯一盏一盏点亮,逸散出暖融融的光晕。在这昏黄的光晕中,草坪与湖泊美得宛若梦境,嵌在悬崖内的鹰之巢则是梦境里的奇迹。 所有记者都以为这是一场酒店开幕的宣传活动,但是叶淮琰却对着话筒平静地说道:“我身后的鹰之巢大家都看见了吧?经过认真考虑,我与长荣集团的沈总决定永久关闭它。” 话音刚落,现场就是一片错愕的喧哗。永久关闭?为什么?这家酒店据说足足投资了好几千万,现在连一毛钱利润都还没赚到,怎么就关闭了? 叶淮琰和沈云浩疯了吗? 观看这场直播的人本来没几个,毕竟是商业开幕式,又没有明星参与表演,感兴趣的网友并不多。但是叶淮琰的话一出来,消息很快就扩散至全网,然后就有成千上万的观众挤进来看热闹。 好奇心大家都有,这么离谱的决定,他们也很想知道叶淮琰和沈云浩是怎么做出的。难道他俩都得了脑血栓? 场中的记者纷纷提问:“叶总,沈总,请问你们为什么要关闭酒店?” 沈云浩看向叶淮琰,叶淮琰则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自己制作好的两个3d动画投射在背后的巨大幕布上。 “关闭酒店的原因在这里。”叶淮琰沉声说道。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仰着脑袋看向幕布,直播间里也同步播放着动画。 第一则3d动画演示的是鹰之巢建造的全过程。巨大的崖壁是如何被削去一半;如何在横、竖两个方向打入深达几十米的,数量足有几千根的钢筋水泥桩,把那么宏伟的一栋建筑物,以严丝合缝的方式与大自然嵌在一起,并完全脱离了重力的掌控,成为一座空中堡垒。 短暂的几分钟,简单的三维结构演示,却叫人看得热血沸腾。这栋建筑物简直是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 直播间里聚集了很多专业人士,他们纷纷打出极为相似的弹幕——【牛逼!厉害!再过几年,普利奖也是叶淮琰的!】 而那些不懂建筑的网友只能连喊卧槽。 第一部动画放完了,依旧没人知道鹰之巢为何要关闭?到了这会儿,大家反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此伟大的建筑物竟然还未开放就永远关闭,这是建筑史上最无可弥补的遗憾! 【开放啊!现在就开!几千块一晚上我也要住一住!】不少网友如是说道。 如果这是一种反向营销策略,那么叶淮琰成功了。他成功激起了大家对鹰之巢的向往。 然而第二则动画开始播放了。它是第一部 动画的再加工。 那些复杂至极的,兼具了艺术之美与几何之美的钢架结构,在某些节点上被叶淮琰标注成了红色。然后这些红色钢架开始扭曲,折断,并造成了整个结构的崩塌。 伴随着轰隆隆的音效,由3d动画构建的鹰之巢坍塌了。 叶淮琰回头看着屏幕,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难以掩饰愤怒和遗憾:“这就是我们坚持要关闭鹰之巢的原因。为了打造这座反重力露台,我们采用了samp;h制钢厂生产的新型特种钢,它们的特点是韧性强,硬度大,质量轻。但是就在三天前,我们得知了一个情况,这批特种钢的数据是被samp;h篡改过的。它们的性能并没有那么优越。得到真实数据之后,我对鹰之巢的承载力和抗震强度进行了计算,发现它的内部结构已经开始松散,并且随时都会崩塌。” 叶淮琰敲击键盘,把孙余海带来的各种证据投射在大屏幕上。 “这才是被篡改之前的真实数据。你们可以看见,这些质量低劣的所谓特种钢已经被samp;h贩卖到各行各业。在未来,类似于鹰之巢这样的悲剧还会陆续发生。我们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将对samp;h发起诉讼,我们不会坐看这种不法之事的蔓延。” 叶淮琰的话让现场记者看傻了,也让直播间里的观众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境地。 samp;h可是国际大公司!他们的钢材怎么会造假?你说鹰之巢会塌,它就一定会塌吗?你的动画也可以造假啊! “叶总,你的话太荒谬了!”黄志毅说出了每一个人的心声。 “是啊!叶总,你提供的这些所谓证据是真实的吗?如果不是,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将被视作谣言,被samp;h采纳,成为控告你的证据。你召集了这么多记者,还在网上开了直播,你这已经不是造谣了,是诽谤。诽谤罪情节特别严重的会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担得起这个法律责任吗?” 台下一名熟知法律的记者立刻站起来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了博人眼球,制造舆论热点,他们当然喜欢把事情闹大。 叶淮琰正待开口,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宛若星际巨舰一般的半圆石台就那么坠落下去,激起数米高的水花和茫茫的烟尘,夜色都笼罩不住此刻的喧嚣,最盛大的灾难片也不过如此。 叶淮琰说鹰之巢分分钟会坍塌,然后下一秒它就真的塌了! 第115章 记者发布会现场死一般寂静,但身后不远处的湖泊里依然有巨石掉落,有巨浪翻涌。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的一场灾难。 直播间里划过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惊叹号。 如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如此巧合的事真的会发生在现实里。说坍塌就坍塌,叶淮琰是神吗? 刚才还对叶淮琰提出质疑的黄志毅,此刻脸色已变得极度难看。他当然知道用来建造鹰之巢的钢材没有达到既定的标准,但他万万没想到samp;h对于数据的篡改竟然这么大! 他原以为鹰之巢再怎么着也能支撑个三五年! 灾难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坐在台下的一名记者在回神之后下意识地喊道:“世界上不存在这种巧合!叶总,你前脚说酒店的露台会塌,后脚它就真的塌了,我不得不怀疑你在里面做了手脚。这种程度的巧合,一定不是巧合!” 直播间里不少人都在附和记者的说法。世界上真的不可能有这么神奇的巧合!它一定是人为的! 黄志毅异常紧绷的脸立刻缓和下来,他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让samp;h制造舆论导向。 然而叶淮琰早有准备。他敲了敲电脑,大屏幕上就出现了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酒店内部的所有影像。每一个小方格里都显示着酒店内的一个角落。没有人在里面活动,没有爆破装置,几台无人机航拍到的画面也显示,露台的确是自然坍塌的。 露台与酒店衔接的地方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然后就掉了下去。 面对这些实时监测到的画面,现场的记者已无话可说。 叶淮琰敲了敲长桌,嗓音低沉:“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先后投资了几千万。仅仅只是为了造谣samp;h制钢厂,我们就把酒店人为破坏,你觉得这可能吗?拿几千万投资打水漂,是我们脑子有问题,还是问出这种问题的你们脑子有问题?” 拿着话筒直直站在场中的记者露出吃了屎一般的难堪表情。 坐在他周围的记者纷纷露出忍笑的表情。谁会拿几千万开这种玩笑啊?更何况坍塌事件发生后,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的股价肯定会跌!叶淮琰就算是得了三十年的脑血栓也干不出这种愚蠢至极的事! 直播间里的观众很快也冷静下来,并且意识到露台的坍塌肯定不会是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导致的。他们承受不了那样的损失! 所以真相已经很明显了,叶淮琰公布的证据的确是真的!造成露台坍塌的罪魁祸首只能是samp;h,否则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不会被逼到自爆的程度。 宛如好莱坞灾难大片的场景吸引了数百万观众。这条爆炸性新闻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全国,甚至蔓延到国外。 即便已是夜晚,全社会的关注依然引爆了舆论。每一家社交媒体的头条新闻都被鹰之巢的坍塌占据。 叶淮琰环视在场众人,锐利的目光也划过黄志毅略显僵硬的脸,然后沉声说道:“我呼吁国家严查此事。如果不查,像鹰之巢这样的灾难还会陆续发生。幸运的是,我们终止了开幕仪式,疏散了宾客,保住了很多人的生命。但幸运不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贪欲是无止尽的,在这种贪欲的催化下,某些利益集团已经丧失了人性。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人,这种人不会一直横行下去,因为我始终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法律会给予他们严惩!” 经由叶淮琰的提醒,坐在场中的很多记者才忽然想到,他们原本是住在鹰之巢的。如果开幕式不取消,他们很有可能会在露台上拍照,看风景。 露台坍塌之后,他们也将…… 惨绝人寰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一时间,后怕所引起的正义感竟熊熊燃烧起来。 很多记者立刻就低下头,开始撰写讨伐samp;h的文章,网络上的舆论也都非常尖锐,且饱含着难以平复的愤怒。 叶淮琰的目的达到了。 他站起身,平静地说道:“我会把刚才的两部3d动画发表在网络上,如果大家不相信鹰之巢的坍塌是劣质钢材造成的,就请提出质疑的人参考动画里的数据自己进行演算。我欢迎有人指出我的错误。” 他弯下腰,向在场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在他的引领下,沈云浩等人也都站起来齐齐鞠躬。 发布会就此结束,叶淮琰行走在灯光辉煌的草坪上,背影那么挺拔,步伐那么沉稳。发生了这么巨大的灾难,他始终保持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镇定。 文佳木看着电视屏幕里的叶先生,由衷感叹:“真帅啊!” 叶繁冷哼一声,仿佛对哥哥的表现不屑一顾,眼睛却斜斜地看着电视机。 廖秀兰走到窗边打电话。她是来照顾女儿的,顺便监视文佳木。见到文佳木之前,她的想法和叶富华一样,她也怀疑这个女孩是哪个公司派来的间谍。 但见到真人之后,她原本计划好的各种刺探方式竟然都使不出来了。莫名的,她就是喜欢这个长得非常面善的姑娘。 短短几分钟,廖秀兰的手机里打进了无数个电话。 人生读档中 第95节 她全都挂断,然后拨打儿子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得到的回答是至少还要一周。发布会虽然结束了,酒店坍塌后的残局还需要他们去收拾。 廖秀兰完全可以理解儿子的忙碌,安慰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外面站着叶富华。 刚才在记者会上还怒气高涨的他,此刻已是满脸颓唐。走进房间之后,他好半天说不出话,眼睛也失去了焦距。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鹰之巢的坍塌固然有劣质钢材的问题,但这批钢材是谁购买的?采购者知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他有没有从中摄取利益?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公司内部也必须进行一轮彻查!工程部和财务部的人都必须监控起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叶富华的脑袋里忽然冒出这句话,然后他就站起来,匆匆离开了。 廖秀兰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倒也没挽留。 文佳木很讨厌叶先生的父亲,见了人连一句叔叔都不想叫。直播结束了,她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一群残疾人站在跑道上准备做热身运动,这是残奥会的转播。 女儿变成残疾人之后,廖秀兰严禁家里出现这种画面,为的只是保护女儿已经破碎的尊严。她快步走上前,从文佳木手里夺过遥控器,换了一个频道。 文佳木当然明白廖秀兰的顾虑。但她觉得这种保护根本就是没必要的。 她壮着胆子把遥控器夺过来,又换回残奥会的转播。 “呀,是一百米赛跑,我们国家的运动员眼睛看不见了。有些残疾人在为国争光,有些残疾人却天天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文佳木斜着眼睛瞟了叶繁一眼,话中有话:“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叶繁额角的青筋止不住地蹦跶。 “你在影射什么?”她冷冷诘问。 廖秀兰伸出手,暗暗拍了拍文佳木的背。这种提醒是隐晦的,同时也是亲昵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非常自然地把文佳木当成了亲人来相处。如果换一个人这么阴阳怪气,她一定会暴跳如雷。 “我在影射你啊。”文佳木咧嘴一笑,皮皮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你了解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正事都没干?你他妈谁啊?谁给你的资格在这里讽刺我?”叶繁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在这时,发令枪响了,华国运动员冲在了最前面。短短十几秒之后,她获得了冠军,电视机里响起一片欢呼,鲜艳的国旗也披在了她身上。 文佳木指着笑容灿烂的运动员说道:“我不指望你能像她这么坚强勇敢,但你至少要让自己活得像个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会说话就闭嘴!”叶繁已经彻底被激怒了,盯着文佳木的眼神凶狠得宛若野兽。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做正确的事。”文佳木打开房门,挑衅地问:“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你要是不敢就算了。” 叶繁经不起这样的挑衅。她快速滑动轮椅朝门外走去,厉声问道:“去哪里?” “你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是了。”文佳木没有回答。 廖秀兰很想责备这个对自己女儿如此刻薄的人,但她忍住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忍住。 数小时之后,文佳木已经带着叶繁和廖秀兰回到了s市,站在了钱心蕊开办的美容院门前。 夜已经深了,美容院的玻璃门被一把大锁锁着,里面没亮灯,黑漆漆的一片。 文佳木冲叶繁扬了扬下颌,命令道:“给钱心蕊打电话,让她过来给我们按摩。我知道你有办法让她不拒绝。” 叶繁的拳头硬了一路,想打文佳木的心强烈到无法压抑。然而此时此刻,听见她最后一句饱含深意的话,叶繁却又惊疑不定起来。 文佳木到底是什么人?她似乎知道很多秘密! 那些不可能让任何人揭穿的秘密像钢针一般扎在叶繁心里。她强行咽下满腹怒气,给钱心蕊发了一条短信。让钱心蕊给她们按摩?那简直是笑话!当保姆的几年时间里,钱心蕊根本没做过一件伺候人的活儿。 在叶繁面前,她不是保姆,是祖宗。 若想把钱心蕊叫过来,叶繁少不了大出血。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也不知道钱心蕊这次会如何狮子大开口。然而叶繁若是不遵从文佳木的指令,对方就有可能当着母亲的面说破那些丑陋不堪的秘密。 叶繁被逼到了绝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她早已习惯了一次又一次被逼入绝境,像个没有尊严的牲畜被人肆意宰割。 眼看信息发出去了,叶繁瞪向文佳木,赤红的眼珠里布满森寒戾气。她想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类似钱心蕊和文佳木这样的垃圾! 第116章 美容院门前,廖秀兰是唯一一个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的人。 她问道:“文佳木,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叶繁紧张地看向文佳木,害怕她说一些不好的话。那些不堪的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文佳木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然后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叶先生,我带着叶繁和廖阿姨回s市了。你今天晚上能回来吗?】 她这边刚把短信发出去,没过几秒,叶淮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木木,发生什么事了?”他自然而然地叫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叶先生,你回来吧,我们需要你。”文佳木垂头看着叶繁充满恨意的双眼,嗓音微颤地哀求着。 “木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叶淮琰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鹰之巢坍塌了,他可以在无数摄像机面前保持镇定,可是听见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他却稳不住了。 “你不要追问了,快回来吧。”文佳木小声说道。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向叶先生求助的她,终于放下所有顾虑,把最脆弱的一面袒露出来。 她需要叶先生,于是她就这么说了。她爱叶先生,所以她在表达。好的,坏的,全都向叶先生敞开,这就是妈妈希望她能够做到的勇敢吧? 原来独自强撑不是勇敢。害怕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向最爱的人求助,把最狼狈的一面让他看见,也是一种勇敢啊。 文佳木抚摸着手腕上的串珠,泪水缓缓涌了上来。时光无数次的重置,带给她的不是混乱,而是有序的重生。每一次地复活,都是灵魂的一次洗礼。 “叶先生,叶繁和廖阿姨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文佳木停顿片刻,用极为依恋的语气说道:“我也很需要你,我想见到你。你回来好吗?” 叶淮琰的心融化了。母亲很强势,不可能需要他。妹妹憎恨他,看见他就会控制不住狂躁的情绪,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真正需要他的人只有文佳木。 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被依恋着,被爱慕着,被信赖着。这种感觉像冬日里洒落的阳光,带给他难以言喻的温暖。他的灵魂仿佛找到了可以扎根的一块土地,缓缓开出充满生命力的芽。 周围是一片嘈杂。各种机械在清理着酒店的残局,在打捞着湖里的巨石。 作为负责人,叶淮琰真的很忙碌。他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但他快步走到僻静的地方,柔声说道:“木木,我马上回来。你等着我。” 刚才还给母亲打电话说一周之内都回不来的他,挂断电话马上就买了一张回程的机票。 廖秀兰摇摇头,叹息道:“唉,儿大不中留啊!” 文佳木脸红了,嘴角的笑容却遮不住。 叶繁冷冷开口:“真想不通叶淮琰怎么会喜欢你这种烂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让钱心蕊按个摩怎么了?她这家美容院还是你投资的呢。木木你别跟她计较,她就是嘴巴坏,但她心不坏。”廖秀兰捏了捏女儿的腮帮子。 文佳木摇摇头,笑着说不会。她当然知道叶繁心不坏,否则这人不会坐着轮椅从那么高的陡坡冲下来救自己。 --- 钱心蕊住在美容院附近,很快就到了。她还带来了两个按摩师,帮忙服务廖秀兰和文佳木。 廖秀兰是真的累了,按着按着就睡了过去,文佳木和叶繁在另外一个按摩房里,与钱心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最近在减肥,你们这里有减肥业务吗?” 钱心蕊看了看文佳木单薄的身材,并不觉得奇怪。现在的女孩子瘦了还想瘦,一味追求骨感,要不然她的减肥药也不会卖得那么火爆。 “有的,我们这里出售一种美国进口的减肥药,吃两个疗程基本上能瘦二十斤,你要不要试试?你要的话我去帮你拿货。” “多少钱?” “你是繁繁的朋友,我给你算个友情价。一个疗程四盒,每盒1200,总价是4800,我给你算4000。” 听见这话,躺在另一张床上接受技师按摩的叶繁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她敢打赌,那所谓的减肥药绝对不是美国进口的,成本价可能连五十块钱都不到。钱心蕊为什么姓钱?因为她死要钱啊! 叶繁斜着眼睛看向文佳木,也不开口提醒。 狗咬狗的戏码她特别喜欢。 “那你给我来八盒吧,我给你转账。”文佳木拿出手机说道。 钱心蕊立刻打开收款码,喜滋滋地收了8000。叶繁带来的朋友跟她一样蠢,这么简单就被割下一块肉。 拿到减肥药之后,文佳木很快就结束了按摩。 临走时,她晃着手机对钱心蕊说道:“这么晚了还辛苦你们走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帮你们点了外卖,你们等一会儿吧,外卖小哥很快就送来了,是柴火记的烧烤。” 柴火记是非常有名的一家烧烤店,里面的东西非常好吃,但价格相当昂贵。生性贪婪的钱心蕊见有便宜可占,连忙笑嘻嘻地答应下来。 在她心里,文佳木已经是超越叶繁的天下第一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廖秀兰叫来了叶家的车,但文佳木却说自己要带叶繁去吃宵夜,吃完了再回去。她摁了摁叶繁的肩膀,叶繁只得勉强扯开一抹笑容,说自己想跟着文姐去吃点东西。 女儿已经很久没参与这种社交活动了。她身边除了钱心蕊,根本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廖秀兰希望女儿能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于是便笑着答应了。 廖秀兰乘车走了,却把叶家的保姆车叫过来,让司机充当保镖好好跟着两人。 文佳木把叶繁推进车里,然后与站在街边目送她们的钱心蕊挥手告别。 叶繁嗤笑一声,只觉得文佳木真他妈瞎。对着自己她又是威胁又是压迫,对着钱心蕊那种烂人反倒亲热得像姐妹一样。 司机回头问道:“文小姐,叶小姐,你们想去哪儿吃宵夜?” “你把车开到文汇中心,在路边停下。”文佳木登上车。车门刚关紧,她漾着浅笑的脸庞就立刻阴沉下来,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叶繁频频看她,心里越发鄙夷。 车子开到了一个街区之外的文汇中心,停靠在路边。文佳木拿出八盒减肥药,拨打了警察局的电话。 坐在一旁的叶繁正与钱心蕊通过微信交流。 钱心蕊:【这女的是谁?你妈好像很喜欢她,待她亲热得像母女。】 叶繁:【我妈当然喜欢她,因为她是叶淮琰的女朋友。你在我家当了几年保姆,叶淮琰有正眼看过你吗?这女的给他打一个电话,撒一个娇,叶淮琰在外省出差,忙得要死也得立刻赶回来。对叶淮琰来说,感情是没法培养的,他喜欢就是喜欢,怎么着都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你怎么舔,他就是不喜欢。】 如何刺痛钱心蕊的心,叶繁深谙其道。 过了大约几十秒,一条信息跃上屏幕:【最近我的美容院亏了很多钱,你再给我投两百万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必须到账。】 如何刺痛叶繁的心,钱心蕊也十分熟练。 叶繁死死盯着这条短信,脸庞因憎恨而扭曲。就在这时,文佳木的话飘进她耳里。 “……对的,就是你说的那种违禁药物,吃多了会死人。她一口气卖给我八盒,这个量肯定是致命的。好的好的,谢谢你们警察同志,地址是xxxxxxxxx,你们快点过来。” 叶繁张大嘴巴,睁大眼睛,极度错愕地看向文佳木。她原以为文佳木是在给哪个朋友打电话,万没料到她出了门就把钱心蕊给举报了! 她这叫傻吗?她可太狡猾了! 司机也惊了。当着叶小姐的面报警抓她最好的朋友,这个文小姐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这下叶小姐还不暴跳如雷? 人生读档中 第96节 司机紧张不已地看向叶繁,却发现她还在发愣。 倒是文佳木低声说道:“师傅,麻烦你把车悄悄开回之前的美容院,我想看个热闹。” 司机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叶繁。 直到此时,叶繁才恍恍惚惚地说道:“开回去看看。” 她竟然没有暴怒,也没有阻止,更没有和文佳木闹翻。这奇怪的举动惹得司机好奇心高涨。 保姆车停在距离美容院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由于是街对面,几人不用下车也能清晰地看见店铺里的情形。钱心蕊正和两名技师聊天,并不时伸长脖子看看外面,盼着外卖小哥快点来。 叶繁定了定神,问道:“你为什么要举报钱心蕊?” “因为她在犯罪。”文佳木直勾勾地看向叶繁,“你还记得你哥哥在发布会上说过的话吗?他始终相信我们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法律会严惩每一个犯罪者!这种信念,应该是我们的普世价值观。” 有火光在文佳木的眼眸里跳跃,冥冥中叶繁想道:那应该是正义的光。 “我知道钱心蕊对你做了什么。”文佳木忽然开口。 叶繁愣了一秒,然后丝毫也不感到意外地说道:“你果然知道。” “贩卖违禁药物的量刑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十年之后,钱心蕊会获得自由。如果现在你什么都不做,你的把柄会一直捏在她手里。等她出来,你想想她会怎么对你。” 文佳木看着街对面,缓缓说道:“她会变本加厉地敲诈你,极尽所能地从你这里掠夺钱财。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而你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会变成吸血鬼,榨干你所有利用价值。她会毁掉你的余生,破灭你一切希望。别以为她坐牢了就算太平了,那只是噩梦的开端。叶繁,警察快来了,你会怎么做?是缩在车里当一个胆小鬼,还是勇敢地站出去,把伤害你的人绳之以法?你以前是翼装飞行员吧?你敢不顾生死地冲进蓝天,你为什么不敢走出去?” 文佳木拉开车门跳下去,冲叶繁伸出手,“叶繁,下来吧。这就是我说的正确的事。” 叶繁被她描述的前景吓到了。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她也深切地明白,那些可怕的事必然会成真。走投无路的钱心蕊会变成胡乱咬人的疯狗。 然而在惊吓之余,叶繁却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慢慢燃烧,一种迫切的渴盼,一种爆发的冲动,促使她看向文佳木伸出的双手。 握住这双手!快啊!这或许是她一生之中仅有的一次得到拯救的机会!不要再退缩了,因为更黑暗更绝望的噩梦就在眼前!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叶繁才伸出冰冷汗湿的手,紧紧握住了文佳木温暖的手。 文佳木把头探进车里,动情地说道:“叶繁你知道吗?能拯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这话不是我灌的鸡汤,是你自己说的。你很勇敢!你一直都很勇敢!你还是原来那个飞翔在蓝天里的叶繁。” 第117章 自己还是原来那个飞翔在蓝天里的叶繁? 听见文佳木的话,叶繁愣住了。她纤细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没有知觉的双腿,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骚动。 就在这时,一阵高亢的警笛声响彻整个街区,然后便有几辆警车停靠在美容院门口。一群警察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把钱心蕊等人控制起来,然后打开库房清点违禁药品。 文佳木指着大惊失色的钱心蕊说道:“我点的外卖到了。” 明知道不合时宜,叶繁却还是忽然想到一句搞笑的网络流行语——完了,芭比q了! 这还真是送烧烤来了。 谁说文佳木是个傻子?谁说她把自己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如今看来,钱心蕊才是那个被卖了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的人。 “噗!”叶繁掩住嘴,猝不及防地低笑一声。 文佳木拉拉她的手,问道:“出去吗?” “去!”叶繁甩开文佳木的手,滑动轮椅缓慢地,却也坚定不移地走出去。夜风吹在她脸上,带来一些汽油和烟尘的味道。与高空的澄净完全不同,城市里的环境是污浊的。 然而叶繁却再次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那种奔向自由的义无反顾,让她早已熄灭的热血悄悄燃烧起来。 被两名警察控制住的钱心蕊看见出现在美容院门口的叶繁,不由露出诧异的表情。 然后她眼睛一亮,立刻喊道:“繁繁快救我!我不知道这些警察为什么要抓我。你赶紧给你爸爸打一个电话,让他过来处理一下。他是叶氏地产的董事长,他肯定有关系吧?” 钱心蕊刻意加重了“叶氏地产”和“董事长”的读音,企图以权压人。 在她看来,叶繁有把柄握在她手上,此刻肯定会听她的话。要是叶繁真有报警的胆量,她早八百年就报警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她是名媛千金,她也不想让大众看见她那些恶心的视频吧? 叶繁的懦弱,正是钱心蕊赖以为生的源泉。 然而这次她料错了。 叶繁滑着轮椅走到一名警察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警察同志,我要举报这个人敲诈勒索。” “你说什么?”钱心蕊惊愕万分地高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被她肆意压榨,欺辱,耍弄了数年之久,并且一辈子都甘当她摇钱树的叶繁,竟然说要举报她? 叶繁哪里来的胆量? 此时,文佳木缓缓走到叶繁身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并给予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钱心蕊明白了,叶繁的改变源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她主导的吧? 不等钱心蕊想得更深入,文佳木走上前飞快抢走了对方的手机,对着钱心蕊的脸晃了晃,解锁屏幕。 “警察同志,这人勒索我们的证据都在手机里,你们仔细查一查就知道了。”文佳木犹豫一秒钟,然后便附在一名女警耳边小声说道:“她手里有我妹妹的不雅视频,所以我妹妹这些年一直被她控制着。我妹妹前后被她敲诈了几百万呢,这个肯定是要坐牢的吧?” 女警立刻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严肃地说道:“数额这么巨大?那肯定是要坐牢的。走,把人带回局里调查!” 恰在此时,搜查库房的警察们也回来了,手里分别抱着几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违禁药物。 钱心蕊这下是人赃并获了。 她发疯一般扑向文佳木,试图抢回手机,见文佳木把手机给了警察,又扑向警察。那是她的摇钱树啊!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全在手机里了! 叶繁怎么敢?她就不怕出丑吗?如果记者把这件事报道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叶繁,你还要不要脸?举报我之前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我一定要给记者打电话爆料你!我要让你臭名远扬!叶氏地产的千金大小姐被人□□,还被拍了不雅视频,要不了多久全国人民都会知道你的丑事!” 到了这个地步,钱心蕊还不知错,还试图用威胁恐吓那套对付叶繁。 叶繁气得脸色铁青,眼中冒火。如果可以,她真想撕了钱心蕊。 然而她行动不便,只能把这些暴力的念头局限于脑海中。 就在这时,文佳木像头暴怒的母狮子,飞快窜过去,狠狠甩了钱心蕊一巴掌。 生生死死那么多次,她撕逼的功力进步了,打人的技术也得到了充分的锻炼。这一巴掌直把钱心蕊的脑袋都打偏,白净的面皮很快浮出五个鲜红的巴掌印。 “不要脸的人是你!面对你,叶繁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受害者!受害者有权力向你这个加害者讨回公道!被侵犯不是丑事,是不幸的事。” 文佳木回过头对神色恐惧的叶繁说道:“如果别人因为你的不幸而攻击你,那他们和钱心蕊这种人渣没有区别。叶繁,你会在乎钱心蕊的感受吗?她骂你,你会觉得难过吗?” “我不在乎她,我也不觉得难过。”叶繁摇摇头。 她怎么会在乎钱心蕊的感受?这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不屑知道。那肮脏透顶的本性,她也完全不想去了解,因为了解得多了会觉得无比恶心! 文佳木蹲在叶繁身前,轻轻抚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一次,叶繁没有躲避,也不觉得抗拒。她被这人闪烁着微光的深邃眼眸迷住了。在这双眸子里,她看见了自己最为热爱的自由和蓝天。 她忽然觉得很庆幸,同时也感到眷恋。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心早已化作死灰的叶淮琰为什么会爱上文佳木。 文佳木把叶繁腮边的乱发轻轻别到耳后,低声说道:“这就对了。叶繁,你应该这样想。对一个已遭受这般不幸的女孩依然施加伤害和羞辱的人,他们的本质和钱心蕊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人渣。人渣的话,你听它干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垃圾身上,因为垃圾就该丢掉。你还要明白一点,钱心蕊现在除了骂你,她什么都做不了。从今以后,她就要坐牢去了,她的钱没了,她的店没了,她的声誉没了,她的前途没了,她用以控制威胁你的东西也没了。她再也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最后这几句话不偏不倚,正正刺中了钱心蕊最为致命的地方。她当然知道被关进牢里之后,自己将面对什么。 警察一定会把那些不雅视频都删掉,她将永远失去威胁叶繁的筹码。除了虚张声势的威胁和恶毒肮脏的谩骂,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叶繁不理会她,她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这个文佳木看得太透彻了,而且似乎什么都不畏惧。如果她把叶繁也变成像她那样的人,叶繁就没有弱点了。 想到这里,钱心蕊不由屏住呼吸看向叶繁。她希望这个女孩还像以往那般懦弱。她希望她被自己的威胁吓到。 但是叶繁死死盯着文佳木,微红的眼眸渐渐浮出水光。她哭了,可是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毅。 那冒着炽热火光的明亮眼瞳,无端端让钱心蕊感到恐惧。 文佳木用指腹抹去叶繁眼角的泪。 叶繁抬起胳膊擦了擦脸,然后用憎恨与嘲讽的目光看向钱心蕊,恶狠狠地说道:“你爆料啊,我随便你怎么爆!我要是眨一眨眼睛,我跟你姓!今天我说什么都要送你去坐牢!我还要亲自上庭指证你!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一切,我要你全部吐出来!钱心蕊你完了!你一辈子都别想再有翻身的机会!等你从牢里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不信我们走着瞧!” 看着叶繁毫不畏怯的脸庞,钱心蕊双腿一软竟瘫坐在了地上。 从叶繁这里勒索钱财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叶繁想要对付她,竟也如此容易。 只要克服掉内心的恐惧,然后打一个110就够了。然而对很多人来说,克服恐惧恰恰是最困难的一点。 “都是你!如果你不出现,叶繁不会发疯!我杀了你!”失去理智的钱心蕊没有攻击叶繁,反而朝文佳木扑去,留着锋利指甲的双手笔直地伸向文佳木的脖颈。 文佳木抬起腿就想飞踹,几名警察却及时把钱心蕊摁住了。 那名女警厉声说道:“我告诉你,等你被关进拘留所,你是不可能给外界打电话的。如果你指使探访的人帮你散播不利于受害者的消息,那人也会受到法律的严惩。你还想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受害者的事,我看你真是太天真了。庭审是可以保密的,如果受害者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这些公检法机构就会全力保护她的隐私。你又是贩卖违禁药品,又是敲诈勒索,涉及的金额还都这么巨大,你少说也要坐十几二十年的牢。得了,你还是跟我们回警察局吧,今天晚上我们通宵不睡,好好帮你恶补一下法律知识。” 女警揪住钱心蕊的胳膊,催促道:“走,带她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文佳木也推着叶繁登上保姆车,同去警局录口供。 司机早就给廖秀兰打了一个电话报告情况,那人也在匆匆赶来的途中。 第118章 警察局: 文佳木和叶繁一个举报钱心蕊贩卖违禁药物,一个举报钱心蕊敲诈勒索,而且还都是证据确凿的。这桩案子完全没有难度,深挖一下钱心蕊背后的制药集团也就可以结案了 廖秀兰赶到警局之后吵着要见钱心蕊。所幸钱心蕊被关在审讯室里,否则又要遭到一番厮打。 看见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文佳木悄悄离开了会客室。 厚重的夜色微微透出一点轻薄的晨光,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凌晨五点了。 文佳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去找了专案组的警察。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她带着一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重新回来。 叶繁已停止哭泣,廖秀兰正用纸巾帮她擦泪。看见文佳木走进来,两人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叶繁,这是钱心蕊的手机,里面有你的视频。”文佳木把手机摆放在桌上,又把笔记本电脑推到叶繁面前,继续说道:“这是钱心蕊的云空间,里面有视频的备份。警察同志说要帮你把这些东西删掉,我觉得还是交给你亲手删掉比较好。” “你来。”文佳木把鼠标塞进叶繁手里,目中溢出温柔的鼓励。 叶繁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文佳木想让自己做什么。她可以把这些丑陋的,肮脏的,恶心的东西删掉吗?她渴盼了无数个日夜的奢望,终于可以实现了吗? 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叶繁竟然是不敢相信的。 文佳木摸摸她的脸,催促道:“快删啊,还等什么?警察同志那边会有一个备份,但那是为了上庭的时候当证据用的。等判决下来了,备份也会彻底删掉。叶繁,你自由了。你不要怕,警察同志是可以相信的。” 叶繁没有害怕,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手足无措了。 人生读档中 第97节 她愣了好半晌才接过鼠标,用力按下了粉碎键。然后她抓起钱心蕊的手机,把所有视频都删掉了。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她身体里走掉,又塞进了另外一些温暖的,炽热的,叫她忍不住感动落泪的东西。她扔掉手机,忽然抱住了文佳木。 她越来越紧地抱住这个人,在对方耳边哽咽低语:“谢谢你文佳木。你救了我。” 文佳木轻轻抚弄叶繁的后脑勺,轻笑开口:“我早就说过了,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钱心蕊是你亲手抓的,视频也是你亲手删的,你才是最勇敢的人。” 叶繁尚且来不及哭出声就被逗笑了,“文佳木,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吗?什么最勇敢的人啊,这样说话好幼稚。” 文佳木气恼地揪了揪叶繁的头发,回怼道:“你才幼稚!” 廖秀兰又哭又笑地抱住两人,不断呢喃:“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都很棒。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好的。别哭了,我们谁都不准哭,今天要高兴!” 话虽这么说,但她早已泪流满面。 叶淮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会客室门口,漆黑眼眸里同样颤动着泪光。他没想到文佳木把自己叫回来竟然是为了这种事。她们果然很需要他。如果今天他不在,那将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这样想着,叶淮琰慢慢走进去,把拥抱在一起的三人抱住了。 背后忽然贴上一个温暖强健的身体,文佳木有些被吓到。浓郁的木质香气很快就把她包围,并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安全感。她立刻就认出了来人,回过头软着腔调喊了一句叶先生。 叶淮琰低声回应,愧疚低语:“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文佳木转过身牢牢抱住了叶先生的腰。 只要叶先生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一切都不算晚。之前的每一次,他们总是你早一步,我晚一步地交错离开。想要在一起,似乎永远都是一种奢望。 可是现在,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可以拥抱,可以表达,也可以继续朝前走。 “你来了就好了。”文佳木抬起头看向叶先生,大而明亮的圆眼睛里溢出浓浓的喜悦和依恋。 被愧疚折磨得五内俱焚的叶淮琰,忽然就觉得好受了一些。哪怕在最为痛苦的时刻,只要这个人还在,他似乎就可以一直支撑下去。 他揉了揉文佳木的脑袋,然后看向叶繁,张开嘴想说道歉的话。是他没有保护好妹妹才会让她在遭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还默默忍耐着持续的折磨。 他罪该万死! 察觉到叶先生快被负罪感淹没了,文佳木连忙掐了叶繁一把,又冲对方挤挤眼睛。两人明明才刚认识,本该非常陌生,但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的传递就已经产生了非凡的默契。 叶繁知道文佳木想让自己说什么。这个女人想让她去安慰哥哥。可是这种时候,最需要安慰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叶繁无法拒绝文佳木无声的恳求,因为这个人是文佳木啊。 况且,文佳木让她说的那些话,恰恰也是叶繁自己想说的。 “别说对不起。”叶繁举起手阻止了正要开口的叶淮琰。 “如果你非要说,那这些年我不断伤害你,我也要说对不起。哥,你知道经历了这一遭,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叶繁抓起钱心蕊的手机,举高之后又随意地丢下。 然后她轻快地笑了:“你看,这就是我今天的感悟。我要丢掉过去,开启新生活。哥,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我们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我们和好吧。我恨过你,但我还是很爱你。伤害我的是那些坏人,与你无关。我只是太过懦弱,需要把自己的痛苦找一个人来承担。我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这么多年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和宽容。” 叶繁展开双臂仰望着叶淮琰,眼眸里慢慢沁出泪光。 叶淮琰没有一秒钟的犹豫,马上就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不说对不起,也不说谢谢。我们是一家人。”话刚出口,嗓音就哽咽了。 兄妹俩默默相拥,静静流泪。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 文佳木撇开头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眼角。看见她感动的模样,廖秀兰便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廖秀兰本想对这个勇敢善良的女孩说一句感谢的话,可是嘴巴刚张开却又闭上了。不说对不起,也不说谢谢,我们是一家人。莫名的,她竟想起了儿子的话。 对这个女孩,她真的想好好疼爱她,恰如疼爱自己的儿女。 眼看外面天都白了,鸟儿也站在不远处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唤,文佳木不得不出声打断兄妹俩:“那个,已经快六点了,我们回去吧。” “对对对,赶紧回去休息。昨晚真够折腾人的。我们谁也没睡觉。”廖秀兰连忙走上前拖拽一双儿女。 走到外面,看见街对面的早餐店已经亮起了灯,摆开了摊位,文佳木提议道:“我们吃了早饭再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我也饿了。”叶繁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 叶淮琰默默牵起文佳木的手,带她穿过清晨的寂静街道,走向蒸笼里冒着白色雾气的早餐店。推着女儿走在后面的廖秀兰看见的是一幅充满烟火气息的画面。 高大的男人牢牢牵引着娇小的女孩,一起漫步在碎金一般的晨光里。女孩羞红了脸颊,男人便垂眸看着这张娇艳的脸,露出浅淡却幸福的笑容。 有多少年未曾见过这样宁静的,放松的,浑身上下都萦绕着希望光芒的儿子了?廖秀兰不敢回想,因为过去糟糕得像是一个噩梦。 所幸文佳木来了,于是噩梦也得到了终结。 “妈,你看他俩配不配?”叶繁忽然说道。 廖秀兰默不作声,心尖却在颤动。她也觉得那两个人很般配。 “你还想让贝琳娜和我哥结婚吗?我不喜欢贝琳娜,她太假了。我感觉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哥。”叶繁撇着嘴露出不屑的表情。 廖秀兰飞快否认:“只要你哥不愿意,我肯定不会逼他。他喜欢谁就娶谁,我不阻拦。以前我是看他没有结婚的打算,有点急,就想帮他物色物色。” “你的眼光太差劲了!还是我哥眼光好。”叶繁吐槽一句,看见文佳木拿出手机似乎想扫码付款,她连忙脱掉鞋子,从鞋垫里翻出五百块现金,豪爽地说道:“你们别买单,今天我请客。” 这些用来离家出走的钱,她以后再也不需要了。 叶淮琰挑高眉梢看着妹妹。 文佳木接过这笔钱,置于鼻端闻了闻,然后戏谑地说道:“欸,你们闻到什么怪味没有?好臭啊!” “你才臭!你才臭!文佳木你别跑,你站着让我打一下!”叶繁滑着轮椅追上去。 两人绕着叶淮琰转圈圈,一边转一边笑,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很多路人的注意。如果不是真的开心,谁的脸会散发出如此柔和明媚的光芒? 廖秀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也愉快地笑了。笼罩在他们一家人头顶的阴霾真的彻彻底底散去了。 叶淮琰搂住文佳木,一只手揉了揉她后脑勺,一只手捧住她绯红的脸轻轻摩挲,目中是纯然而又浓烈的爱恋。他想,他爱上文佳木了,无可自拔的。 看见叶繁伸出手想打文佳木,叶淮琰立刻握住妹妹的手腕,低声道:“好了,别闹了,她跟你开玩笑的。” “呸!你重色轻妹!我果然不该跟你和好!”叶繁转而拍打哥哥,笑容却更开心了。 打打闹闹的才是一家人嘛。 第119章 吃完早餐,文佳木坐在叶繁的保姆车里轻轻揉着微凸的小肚子。心头大患解决之后,她心情太放松,一下子就吃多了。 叶繁也在揉肚子,两人并排坐着,餍足的表情和慵懒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车窗外照进浅金色的晨曦,让她们美丽的脸庞散发着微微的光晕,细细的绒毛显现在精致的轮廓上,那么温柔可爱。 坐在副驾驶座的叶淮琰不断回头看看两人,嘴角满足的笑容始终未曾淡去。鹰之巢的坍塌对叶氏地产来说可谓惊天动地的大事,处于这个风口浪尖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心情竟然可以如此轻松愉悦。 似乎所有的辛苦都不再是苦,而是为了守护珍爱的人所必须做出的努力。 坐在第二排的廖秀兰注意到儿子频频偷望过来的视线,不禁抿唇一笑。她以为儿子和女儿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车祸带来的阴影,她以为痛苦和压抑会伴随他们一生,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 感谢老天爷安排的这场相遇。 车厢里谁也没说话,可是脉脉温情却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周围以及心底。 叶繁揉了一会儿肚子觉得累了,就把文佳木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文佳木一句话没问,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帮叶繁揉起了小肚子。 叶繁低低笑了,忽然凑到文佳木耳边说道:“你当我大嫂好不好?” 文佳木眼睛圆睁了一瞬,然后整张脸就都烧得通红。她连忙捂住叶繁的嘴,小小声地警告:“你别乱说。”然后做贼一般看向前排的叶先生。 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太快了! 叶淮琰专心致志地看着前路,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个小姑娘的谈话。文佳木不由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并未发现,叶淮琰的耳朵也慢慢爬上一点淡淡的红晕。 叶繁眨眨眼,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文佳木这才放开捂嘴的手。为了缓解尴尬,她拿出手机登录网站,想要看看鹰之巢坍塌后最新的舆论动向。 仅仅只是一夜过去,网络上就多了很多相关的文章和贴子。几乎每一家新闻媒体的头条都是这个消息。 samp;h的公关部门马上杀进这个闹哄哄的舆论场,开始各种污蔑和洗白。与之前一样,他们想把露台的坍塌归罪于叶先生的设计缺陷。他们还写了一篇通稿,分析了露台的反重力结构是多么不稳定,并花钱请各大营销号进行转载。 这篇通稿引用了很多复杂的数据和科学分析,在外行人看来那肯定是很有说服力的。 但是很快,samp;h的一切努力就都化为泡影。 世界建筑大会的主办方,也就是之前把世界建筑大奖颁发给叶先生的那些人,请了国际上最知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以及建筑学家,对鹰之巢的设计稿和samp;h给出的钢材的参数进行了极为严谨的建模和演算。 然后这些人纷纷得出一个结论:如果钢材的参数未被篡改,那么鹰之巢在百年之内都不可能坍塌,还能抵御九级以上的地震。如果钢材的参数做了篡改,并且真实的数据是孙余海给出的那些,那么鹰之巢的确会在建成之后不久就面临分崩离析。 给出以上结论的人,有的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有的是国际顶尖大学的终身教授,有的是各自领域的王者,他们的话连最权威的科学机构都不敢反驳,更何况是普罗大众? 权威往往是被神化的。权威者发表的言论,对绝大部分人来说等同于真理。 帮叶淮琰说话的这些人太过权威,以至于他们甫一发声,舆论就完全偏向了叶淮琰一方,而samp;h那边竟完全没有了招架之力。他们能找到的科学家再怎么厉害,怕是也比不上这批人的万分之一。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对数据做了篡改,只要是稍微懂一点专业知识的人都能看出问题。 专案组还在前往s市的路上,但调查结果似乎就已经被盖棺论定了。此前,叶先生是被强按着认罪的那一个,现在却换成了samp;h,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文佳木数了数网络上有多少大牛在帮叶先生说话,数完之后忍不住咋舌。 “叶先生你看!好多科学家在帮你做证呢!你的设计完全没有问题!大家现在都在抨击samp;h,首都派来的专案组也已经在路上了。这些人太热心了!”文佳木把手机递给叶先生,想让他放松下来。 叶淮琰接过手机看了看,又递回去,轻笑道:“他们不是热心,而是受到了世界建筑大会主办方的请托。之前大会把世界建筑大奖颁给了我,昨天我给他们发邮件,让他们为这个奖项的名誉和权威性做一些努力。如果我的设计被否定,那这个奖项也会受到质疑。为我发声就是为他们自己发声,他们一定会尽力。现在效果出来了。” 拿到手机之后,文佳木再次看了看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大牛们发的分析文章,感觉又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最厉害的人是你啊叶先生。”她由衷感慨。 叶淮琰被逗笑了。哪怕已进入社会历练多年,文佳木依然保留着最纯真的一面。 他回头看了看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柔声说道:“不对,最厉害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把孙余海找出来,我们不可能掌握主动权。局势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叶氏地产和长荣集团都会遭到灭顶之灾。文佳木,你才是幕后英雄。” 被叶先生夸做英雄,文佳木高兴得整个人都飘了。 她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变得勇敢了。她也没有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失望。 她承袭了父亲的意志,做到了他曾经想做的事。 文佳木没有谦虚地说不不不,我不是英雄。她特别骄傲地笑了,笑罢却又羞红了脸,用两只手把滚烫的面颊捧住。 看见她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红彤彤的小脸蛋,叶淮琰不由沉声低笑。 愉快而又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惹得叶繁频频扇鼻子。 “妈,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好酸哦!”叶繁怪腔怪调地说道。 “哪里来的酸味?”廖秀兰不明所以地嗅了嗅。 “恋爱的酸味啊!”叶繁说完自己就先哈哈笑了。 人生读档中 第98节 文佳木光是捧脸已经觉得不行了,于是连忙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臂弯里,像个虾子一般蜷缩着。叶繁这个小恶魔,说话还是那么没有遮拦! 叶淮琰伸出手臂轻轻拍了一下妹妹的脑门,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 原来这种心尖止不住颤动,并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见到文佳木,见到之后无比快乐,然而快乐之余却又觉得不够满足的感觉,就是恋爱啊。 叶繁想让文佳木去叶家住,被坚定拒绝了。这一次文佳木还没跟叶先生确定关系,现在就住到叶家去不太好。她还是回了自己的出租屋,睡了个昏天暗地。 翌日,她又回到公司,开始正常上下班。但公司内部的氛围却变得不正常了,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被开除,被审查,甚至被送去警局,惶惶不安的氛围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审计部开始彻查所有账目,廖秀兰亲自出马,清理掉了自己的一干亲戚。他们贪污的公款也都被尽数追回,还有几个人会因此而坐牢。有廖秀兰大义灭亲在前,审计部越发雷厉风行。 文佳木想把黄志毅是叶富华私生子的事告诉叶先生和廖秀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上回她带叶繁去抓钱心蕊,还可以说自己是在钱心蕊的美容院里做按摩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钱心蕊在跟家里人打电话,无意中泄露了敲诈叶繁的事。 这一次她怎么说?她再怎么消息灵通也不可能连国外发生的事都知道。况且廖阿姨患有心脏病,如果她措辞不好,害得廖阿姨病发,那她是真的没脸再见叶先生了。 还有雅雯那边。 审计部一查,雅雯就藏不住了。她挪用的公款不是一万两万,是2.5亿!不把这笔钱追回来,她一辈子都完了! 文佳木偷偷在网上搜索过相关的案例。有一个公司的会计挪用了2.2亿公款被判了死缓。雅雯比他还多三千万呢!雅雯的判决只会更重!再重一点就是死刑啊! 文佳木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左思右想之下觉得用委婉的方式已经不能拯救雅雯,只好把人约出来,开门见山地聊一聊。 这天中午,两人趁着午休的时候跑到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用餐。 文佳木选了一个偏僻的座位,赵雅雯坐下之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眼里布满惊惶。她不是黄志毅那种天生的犯罪者,她也会害怕的。 文佳木指着好友浓重的黑眼圈说道:“挪用的公款补不回来,你晚上睡不着觉了吧?” 哐当一声巨响惊扰了咖啡馆里所有人,滚烫的咖啡顺着桌面肆意横流。 赵雅雯端在手里的咖啡杯摔碎了,白色裙子沾满褐色污迹,如果不及时处理,待会儿就没法穿着见人了。但她却全然顾不上,只能无比僵硬地,惊惧不已地看着好友,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第120章 咖啡馆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打翻了咖啡杯的赵雅雯。 一名服务员立刻走过去,飞快清理着桌上的狼藉。 “小姐,您的裙子脏了,白色不好弄啊,要不然您让您的朋友帮您去对面的商场买一件新裙子吧?”服务员好心好意地提醒。 “好的,我们先用餐,稍后再去买。”赵雅雯说出口的话是镇定的,可她嗓音里藏着的一丝颤抖还是被文佳木发现了。 她在害怕。天知道这段时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睡不着,吃不下,仓皇无助,走投无路…… 或许天真的她还在想着黄志毅能在最后一刻帮她把钱补上。 服务员走开之后,文佳木淡淡说道:“黄志毅不会帮你把钱补上的。” 又一个美梦被她无情戳破了。 赵雅雯端在手里的一杯新咖啡此刻抖得像风中的秋叶。 文佳木长叹一声,拿走了这杯咖啡。 赵雅雯死死盯着她,眼神是陌生的,也是恐惧的。她从未见过如此高深莫测的好友,她仿佛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赵雅雯一瞬间就放弃了挣扎。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好友,她觉得自己没有骗过对方的本事。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文佳木摇摇头,叹息着问道:“你知道黄志毅把这笔钱弄到哪儿去了吗?” 赵雅雯沉默不语。如果好友把事情牵扯到黄志毅身上,她就会立刻竖起最坚固的防备。她要保护自己的爱人。 “我真为你感到不值。”文佳木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雅雯,你在保护他的同时,他却想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我猜你最近一直在催他填补窟窿吧?他是不是对你说过几天就补回来?” 赵雅雯依然保持沉默。 看见她慢慢变得平静而又坚毅的脸庞,文佳木手心发痒,真恨不得扇她一巴掌。 “你真傻。”文佳木摇头苦笑,“那笔钱,黄志毅根本补不回来。你猜他把钱弄到哪儿去了?他弄到美国去了,全都交给罗西管理。罗西是贝琳娜的亲妈,贝琳娜是黄志毅最爱的女人。黄志毅让你偷公司的钱,然后他拿着这笔钱去养他的养母和最爱的女人。他帮罗西开了一家奢侈品公司,还买了一座私人小岛。地下钱庄神通广大,这笔钱离了你的手,现在已经变干净了。如果你被警察抓了,黄志毅、罗西、贝琳娜一点事都不会有。你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钱,被他们带到国外奢侈享受。你被判死刑的时候,黄志毅会带着贝琳娜出国。你变成鬼了,他们会变成夫妻。他们一家人幸福快乐,你的爸妈下半辈子为你哭瞎了眼,生病了连医疗费都出不起。他们坐在你坟头哭的时候,黄志毅和贝琳娜说不定正在私人小岛上冲浪。” 文佳木平静地问道:“雅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黄志毅和贝琳娜的幸福?你想用自己的命去折磨你爸妈?你想让你爸妈变成罪犯的家属,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赵雅雯轻轻颤抖的双手忽然握成了拳头。 文佳木看着这双青筋暴凸的拳头,叹息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无话可说。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我求你去自首。我求你现在就去警察局自首,让黄志毅得到应有的惩罚。” 只要警察马上把黄志毅羁押,文佳木就可以把相关线索提供给警察,让他们马上去罗西的豪宅,把那些洗钱的证据找出来。 抓到了地下钱庄的人,或许可以追回账款,雅雯也算立了大功,庭审的时候应该能够避免被判死刑。 想来想去,这是文佳木能想到的唯一拯救雅雯的办法。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是个人也应该有所醒悟。 但赵雅雯依然用戒备的目光看着她,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志毅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我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明白吗?” “因为他童年时期亲眼目睹了母亲自杀的场景,所以对任何人都无法产生信赖是吗?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吧?他还说他受尽了世间的苦楚,而你是他唯一的救赎是吗?雅雯,你醒醒吧,你不是他的救世主,贝琳娜才是。他妈妈自杀的时候,你有陪在他身边吗?他最脆弱的时候,你有养育他,照顾他吗?他无助的时候,你有给予温暖吗?如果这些时候你全都在,那他一定会爱你爱到死心塌地。” 文佳木戳破了赵雅雯的最后一个美梦:“可是很遗憾,他最绝望的时候,你全都不在,而贝琳娜全都在。他为母亲的死亡哭泣的时候是贝琳娜抱着他。他悲伤的时候,是贝琳娜安慰他。他迷茫的时候,是贝琳娜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带他脱离恐惧和抑郁。人家是两小无猜、相依为命的情谊。你问问你自己,你拿什么跟贝琳娜比?你以为黄志毅口头上说爱你,他就真的爱你吗?如果你是黄志毅,在相依为命的青梅竹马和认识没多久的同事之间,你说你会选谁。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会选谁?” 赵雅雯摸了摸绞痛不已的心脏,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她会选贝琳娜。毫无疑问她会选贝琳娜。 换了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选贝琳娜。那种连血液都融入了彼此身体的感情,怎么能够舍弃呢? 然而只是一瞬,赵雅雯凄惶无助的眼眸就亮起了一抹微光。 及时捕捉到这抹微光的文佳木冷笑道:“贝琳娜没出轨。她打掉的那个孩子是黄志毅的。罗西逼着黄志毅跟贝琳娜分手,黄志毅不得不分手。然后贝琳娜一气之下就把他们的孩子打掉了。雅雯,人家连孩子都有了,你还奢望什么?对黄志毅来说,一个死孩子都比你重要。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贝琳娜就是他的得不到和已失去。人家是他的命啊你懂不懂?你知道你是什么吗?对他来说,你就是一个用完了可以随时丢掉的垃圾。” 文佳木用手指头用力点着桌面,一字一顿地强调:“你是他一脚踹开,扔进牢里,随手弄死,也不会有半点心疼的垃圾!” 这话说得太重太重了,以至于文佳木的眼眶也泛出一些潮红和泪意。 可是不把话说到极处,执迷不悟的雅雯怎么能懂? 文佳木抽出一张纸巾,狼狈地擦了擦眼睛。她都快哭出来了,雅雯的表情却是一片木然。 “你说你要怎样?审计部的人应该已经查到你了,你再不自首就晚了!”文佳木近乎于威胁地说道。 赵雅雯摇摇头却没说话,然后从包里拿出三百块现金放在桌上。穿着那条沾满了污迹的白裙子,她大步跑出咖啡厅。 文佳木又气又急,连忙追出去,却发现街上人海茫茫,早已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雅雯还是没有醒悟。为什么啊? 黄志毅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文佳木真想走进去买一把剁骨刀,直接把黄志毅那个祸害给剁了! 好在她死过很多次,更加知道生命的宝贵。为了那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去坐牢真是太不值得了。 文佳木在街上找了几圈,没找到雅雯,只好跑回公司去找。她走进财务部问了一大圈,都没人知道雅雯去了哪里。 她前脚离开,黄志毅后脚便走进财务部,也是来找赵雅雯的。听说赵雅雯中午和文佳木喝完咖啡就不见踪影的事,他面上笑了笑,仿佛不怎么在意,眸光却阴冷了一瞬。 文佳木就是把孙余海找出来,并绊倒了samp;h的人。她能查到跨国公司的机密,自然有其过人的本事。黄志毅曾经很看不起懦弱胆小的文佳木,可是现在,他只要一听见这个女人的名字就会下意识的竖起防备。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黄志毅拿出手机,打开了监控软件。 他在罗西的豪宅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书房的保险箱周围更是布满了眼线。哪怕在公司里,他也能够时时刻刻关注家里的情况。 说意外也不意外,说预料之中也并非预料之中,他看见了赵雅雯。 那个愚蠢透顶的女人这会儿正站在保险箱前研究如何把门打开。所幸她不知道密码,也不懂□□,只能望洋兴叹。 所以文佳木一定对她说了什么。 连审计部都查不出自己的问题,文佳木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文佳木和赵雅雯必须消失。 黄志毅勾勾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放下手机,正准备继续处理文件时,监控视频里的赵雅雯却打了一个电话。带有录音功能的摄像头把她的话实时转播给黄志毅。 “木木,贝琳娜的生日是多少年几月几号?” 这些讯息,身为设计部的成员,文佳木是可以查到的,如果查不到,她找人问也能知道。毕竟为了讨好上级,某些人会暗搓搓地记一下。 赵雅雯认真倾听着什么,手指在密码锁上点了几个数字,保险箱的门便开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黄志毅先是摇摇头轻叹一声,然后靠倒在椅背上低低笑了。他原本还想让这两个多事的女人再活几天,如今看来却是不用了。 第121章 黄志毅目光森冷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里,赵雅雯没有拿出那些洗钱的证据,而是拿起了一条项链。 她略微摸索了几下就打开暗扣,看见了隐藏在链坠里的贝琳娜的照片。摄像头安装在她身后,拍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拍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坐在办公室里的黄志毅指尖也跟着颤了颤。 不要误会,他这不是伤心,而是愤怒。 陡然升起的怒火让他英俊的脸庞都为之扭曲。他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站在保险箱前的赵雅雯听见手机铃声像触电般惊醒过来,看见来电显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惨不忍睹。 她强忍着哭泣的冲动,状似平静地问道:“志毅,怎么了?” “你在哪里?我刚刚去财务部找你,你没在。你快回来吧,我先给你转一笔。”转一笔什么他没说清楚,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赵雅雯连忙把项链放回保险箱,低低答应一声。保险箱里的u盘她并不敢拿走,也不敢插进电脑复制。时间太仓促了,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再做出决定。 她已经相信了文佳木的话,可是对黄志毅的爱却不会在一夕之间死去。此刻的她有多么痛苦,对黄志毅的爱就有多深。 赵雅雯关上保险箱,匆匆离开这所豪宅。 另一头,接到雅雯电话的文佳木也觉得很纳闷。好端端的,雅雯问贝琳娜的生日干嘛?贝琳娜的生日有什么特别的吗? 两人是情敌,雅雯不可能产生帮贝琳娜庆祝生日的念头吧?她又没疯。 生日除了庆祝还能是什么?文佳木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把屏幕碰亮了,解锁的页面显现出来,而密码正是叶先生的生日。 在这一刹那,文佳木悟了!雅雯要的不是贝琳娜的生日,是密码!什么东西会设置密码?手机,电脑,保险箱…… 是那个保险箱!上次黄志毅被警察抓走了,为防洗钱的证据被找到,他不得不把保险箱的密码告诉雅雯,让她帮忙抹除证据。这次他不说,雅雯只能自己猜,所以她猜中了吗?她想要解锁的是那个保险箱吗?她这么做会不会被黄志毅发现?她有拿走里面的东西吗? 人生读档中 第99节 文佳木坐不住了,连忙给雅雯打电话,得知她在回公司的路上就跑到地下停车场去等。 与此同时,黄志毅写了一封信,塞进赵雅雯办公桌的抽屉,然后走进会议室,微笑着与身边的高层聊天。发生了危及自身的意外状况,他竟然丝毫也未曾显现出慌乱的神色。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大开杀戒的廖秀兰这次拿工程部的诸位主管开刀。经过审计部的彻查,她手里已经掌握了这些人贪污工程款的证据,并且交给了警察。 一群警察冲进会议室,给工程部的几个主管戴上手铐鱼贯押走,而这些人全都是黄志毅的亲信。 未曾被抓的那些公司高层都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黄志毅,表情很微妙。然而黄志毅脸上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双手有多干净,所以他是完全不惧的。 但廖秀兰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他身边那么多人出了事,作为管理者他难辞其咎。 “黄经理,你被开除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交接工作。”廖秀兰冷冷开口。 叶富华立刻看向妻子,平淡的表情里隐藏着即将爆发的愤怒。那是他的儿子!他为他铺路放权,他给他资源让他成长,可不是为了给廖秀兰磨刀的! 但只是一瞬,叶富华就忍住了。这种丑闻闹到大庭广众之下,他的名声也不好听,回去之后让罗西给妻子打个电话求求情也就是了。罗西与妻子情同姐妹,她说几句好话,比自己说几百句都管用。妻子总不会为难罗西的养子。 叶富华心神稍定,然后端起保温杯喝茶。 就在这时,黄志毅轻笑着开口:“我不知道股东竟然也会被开除。”他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叶富华含在口中的茶水变得难以下咽了。 叶淮琰淡淡说道:“拥有股份的职员当然可以开除,股份是留着还是卖掉,随你便。” 黄志毅转头睨他,笑容显得很古怪:“你没听懂吗?我不是职员,是股东,我手里有叶氏地产10%的股份。”话落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股权证明。 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不被辞退,而是为了给予这母子俩重重一击。 廖秀兰拿起股权证明书看了看,脸色漆黑如墨。她从未听说过哪位股东把手里的股份转让给了黄志毅,这是要报备给董事会的。 在没有收到任何报备邮件的情况下,黄志毅是怎么拿到这么多股份的。10%不少了! “这些股份你是怎么拿到的?”叶淮琰平静地问道。与惊讶忧虑的母亲不同,他现在依然气定神闲。 叶富华握着保温杯的手浮出了几条狰狞的青筋,看向黄志毅的目光也充满了威胁。 然而黄志毅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父亲的感受。能让廖秀兰的世界崩塌,他觉得挺好玩的。 于是他笑了笑,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收购了一些散股。” “收购10%的散股,价格可不低。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叶淮琰立刻联想到了财务部的资金缺漏。 “我父亲给我的。”黄志毅直勾勾地看向叶富华。 慌忙咽下茶水的叶富华被呛到,不由猛烈咳嗽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在座的各位如何看不出这两个人的猫腻?一个眼神怪异,一个神情慌乱。一口气拿出几千万收购散股,谁出得起这个钱? 叶淮琰握住坐在自己身边的母亲的手,淡淡说道:“我明白了。” 没有当场揭穿,也没有爆发怒火,他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彷如一记重拳打进了棉花里,所有的戾气和暗潮都被悄无声息地抹掉了。 于是剧烈喘息的廖秀兰也慢慢恢复了镇定,然后极为苦涩地笑了笑。 母子俩甚至没有朝罪魁祸首叶富华看上那么一眼。他们的处理方式无疑是最得体不过的。 叶淮琰好到极致的涵养反倒让黄志毅陷入了气急败坏的境地。 他原本还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一场崩溃的来临。他想让廖秀兰捂着胸口倒下,他想让叶淮琰露出狼狈而又痛苦的表情。可是这些让他兴奋的想象,现在全都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巴掌甩回他脸上。 叶淮琰和廖秀兰的无视,是对黄志毅最大的伤害。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般可笑。 而且会议室里真的有人在笑,笑声里带着满满的鄙夷和嘲讽,就仿佛在说你这样的挑衅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了。 黄志毅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压下即将爆发的怒火。 叶淮琰瞥他一眼,语气淡漠:“你不是董事会成员,我们开除你没有问题。10%不能让你拥有话语权。你被辞退了,回去交接工作吧。” 刚才廖秀兰说辞退的时候,黄志毅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还有些想笑。但现在,当叶淮琰说辞退的时候,一股再也无法压抑的杀意却在他的头脑里横冲直撞。 杀了他!杀了叶淮琰!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 脑海中已把叶淮琰肢解,黄志毅面上却是带着笑的。他站起来,冲叶富华说道:“爸爸,我走了,晚上去我那儿吃饭,我买了一瓶好酒,我们父子俩坐下喝一杯。” 叶富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到了这会儿,他怎么会不知道黄志毅是故意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父亲的丑闻很有意思吗?私生子就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 叶淮琰和廖秀兰依然没有因为这句太过亲昵的告别而动怒。黄志毅觉得很无趣,于是笑着摇摇头,慢悠悠地离开了。 廖秀兰拿出手机想给罗西打电话,叶淮琰却握住她的手腕,叹息道:“妈,算了,不要为难自己。” 是的,给罗西打电话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为难自己,所以何必呢?何必为了别人的错误总是惩罚自己呢?她的心脏病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本来好好的身体,就因为小三带着私生子找上门便突然垮掉了。 只是一瞬间,廖秀兰就已经想通。这么快从泥沼里走出来,她也感到非常惊讶。但她却又觉得,自己仿佛早已经历过一次更为猛烈的暴风雨,所以才会如此云淡风轻。 廖秀兰摇摇头,笑了笑,然后丢掉手机,对各位董事会成员说道:“继续开会,下面要讨论的问题是?” 一名股东马上开始说话,其余股东状似听得认真,实则心里满是敬佩。这母子俩太稳了!难怪这次这么大的洪水都冲不垮叶氏。 刚从会议室里出来,黄志毅就收到了赵雅雯的短信,说她已经回到公司了。 黄志毅把人叫到天台,抱着亲了一会儿,感觉到赵雅雯在抗拒,内心只觉得好笑。他说自己被辞退了,很难过,想让赵雅雯陪他在天台上多待一会儿,又让赵雅雯下楼去拿一些巧克力上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只想吃巧克力。 赵雅雯走后,黄志毅手里已经握着一部手机,正是刚才接吻的时候从女方口袋里偷的。 用自己的生日解开锁屏后,黄志毅给文佳木发去了一条短信:【今晚十二点,绿秀苑十八楼见面,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来到财务部的赵雅雯打开抽屉取巧克力。因为知道黄志毅喜欢吃,所以她总会在这里藏一两块。 打开抽屉之后,她看见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信封上写着文佳木的名字,字迹也的确是文佳木的,里面放着一张便条,内容是:【今晚十二点,绿秀苑十八楼见面,我有内部消息告诉你。审计部查得紧,你不要在公司里跟我说话,也不要发微信,我们见面再聊。看完你就把信撕了冲进马桶。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122章 办公室里,文佳木正盯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显现出一条短信,来自于赵雅雯,内容有些诡异。但其实结合今天的情况,也不能算做诡异。雅雯如果真的想通了,她一定会约文佳木见面,把黄志毅的事说出来。 若在以往,文佳木一定会为好友的突然觉醒到高兴,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脊背一阵一阵发凉。她知道,森寒的杀机正向自己逼近,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从这条看似很正常的短信里。 绿秀苑是什么地方?是上一次雅雯的尸体被发现的烂尾楼。那个杀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雅雯引诱到此处严刑拷打,并一刀刺死,然后又把她惨不忍睹的尸体扔进了电梯井。 所以一看见“绿秀苑”三个字,文佳木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大片血腥,以及一具残破的尸体。 如果这条短信真的是雅雯发来的,她为什么要约文佳木去那种恐怖的地方见面?在各自的家里谈,在外面的酒店谈,在僻静的公园谈,都比在一栋烂尾楼里谈话要合理得多。 当然,如果未曾经历过前几回的惨烈死亡,文佳木不会想得这么深,这么远。 可以确定的是,在审计部查得越来越严,而好友的危机已迫在眉睫的情况下,文佳木一定会去赴约。为了拯救雅雯,她几乎没有可能逃出这个陷阱。 谁能拿到雅雯的手机并发送这条短信?文佳木闭上眼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除了黄志毅,还能是谁? 所以这次他是准备杀人灭口了吗?是因为今天中午自己和雅雯一起吃饭,而雅雯忽然失踪引发的吗?他的警惕心强烈到这种程度? 文佳木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会非常危险,她有妈妈留下的手链保护着,也就拥有了无限复活的机会。她可以提前报警,然后无所顾忌地去赴约,让潜伏在暗处的警察及时把行凶的杀手抓住。 她可以承担所有危险,把安全留给爱着的人。 这样想着,她马上穿好外套,请了半天假,朝外面匆匆跑去。跑到路边拦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是生是死,我们一起面对。” 叶先生温柔的,坚定的,让人倍感安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决定生也好,死也罢,都陪伴在叶先生身边。但叶先生似乎也做了同样的打算。每一次死亡来临,他们总是或早或晚地彼此错过。每一次将要分别的时候,巨大的遗憾总是伴随着他们心间。 所以这一次她依然要选择那条老路吗? 她去充当这样一个英雄,让叶先生在事后才得到她或生或死的消息吗?那样叶先生该多难受啊? 如果把他们两个人的位置换一换,叶先生要撇开她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的事,她会同意吗?她会在事后收到叶先生的噩耗时,体会到感动的滋味吗? 不,不会的,她只会加倍地痛苦,加倍地绝望,加倍地愧疚! 一辆计程车看见文佳木举起的手缓缓停靠在路边,而文佳木却眨了眨失去焦距的双眼,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撒腿跑了。 计程车司机伸出脑袋喊她,她充耳不闻,反倒加快速度冲进公司。 跑进电梯之后,文佳木摁了去顶楼的键,电梯门一开她就冲出来,从伸手阻拦的秘书的咯吱窝下面溜过去,未曾敲门就闯入了叶先生的办公室。 正在处理文件的叶淮琰抬起头,表情有些惊讶。 追过来的秘书连忙道歉:“对不起叶总,我告诉她你在忙,她不听。” “你怎么了?”叶淮琰根本没听见秘书的话,他只看见了文佳木布满汗珠的苍白小脸以及双眼里的惊惶。 他连忙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出来,用大手轻轻拍抚着文佳木颤抖的脊背,又拿出手绢帮她擦了擦冒着热气的额头。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不要着急。”他端起自己的水杯,给尚在喘息的女孩缓缓喂了一口,眉宇间隐藏着心疼和忧虑。 文佳木咽下一口水,双手死死抓着叶先生的衣襟,嗓音沙哑:“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叶淮琰拉开椅子,扶着女孩落座,顺便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另一只手始终牢牢握着女孩颤抖的手。 秘书来回看着姿态亲密的两人,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余的了。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办公室,关上门。 文佳木抓住叶先生的手,问道,“如果我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而且不打算告诉你,你会生气吗?” 问完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叶先生并不是与自己相恋过的叶先生,也不是愿意陪她赴汤蹈火的叶先生,更不是为了保护她孤独死去的叶先生。刚才那句话,问得未免有些太过唐突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目前只能用略有暧昧来形容,她有什么资格让叶先生为她的隐瞒而生气? 深深的无力感一下子就侵袭了文佳木,让她心里的焦急全都化作了沮丧和无奈。 她垂下头,眨了眨泪湿的眼,正想说自己糊涂了,却听见叶先生语气严厉地追问:“你打算做什么?文佳木,我当然会生气!” 叶淮琰半蹲下来,直直地望着女孩的眼睛,再次强调:“如果你背着我做危险的事,我会非常非常生气,所以你最好不要有那样的念头。” 他漆黑眼眸里燃烧着的焦躁和担忧做不了假。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文佳木的肩膀,把她禁锢在椅子里。 “你想做什么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如果你不想说,那你今天就不要离开这个办公室。”他极为严厉地发出警告,然后拿上钥匙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回来之后沉声道:“你给我老实待着,下班了我带你一起回去。” 说完,他走到办公桌后面继续处理文件,硬挺的浓眉皱得很紧,显得十分烦躁不安。 莫名其妙被软禁的文佳木愣了很久才意识到叶先生做了什么。他在剥夺她的自由。 不,这不是禁锢,是一种保护。他要把她关在眼皮子底下,杜绝一切危险的靠近。所以无论时光如何变幻,叶先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他对她的感情,似乎也是不变的。 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可是叶先生仿佛也隐隐约约铭记了一些什么…… 人生读档中 第100节 叶先生记得自己啊…… 眼泪刹那间涌出文佳木的双眼,汹涌的爱意冲破自我的禁锢,于瞬间决堤。文佳木绕到办公桌后,扑进叶先生怀里。 叶淮琰下意识地把她抱住,用指腹抹掉这些让自己心脏绞痛的泪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文佳木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发,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解决。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文佳木哭哭啼啼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便开心地笑了。 这就是妈妈所说的“要勇敢”吗?独自承担所有风险固然很勇敢,但是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爱着的人,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完全不害怕遭到背叛与伤害,也是一种勇敢吧? 这样想着,文佳木掏出手机,调出赵雅雯的短信,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她说雅雯告诉她黄志毅是叶富华的私生子。她说雅雯帮黄志毅挪用了公款,数额巨大。她说雅雯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而黄志毅知道两人是威胁,要把她们除掉。 “这条短信一看就不是雅雯发的,她才不会把我约到绿秀苑那种鬼地方去。叶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文佳木眼巴巴地问道。 “所以之前你说的危险的事,就是背着我去赴约?”叶淮琰捏住女孩软嫩嫩的腮帮子,语气里裹着浓浓的怒火:“文佳木,你应该庆幸你跑来找我坦白,要不然等我事后知道这件事,我会打断你的腿。” 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叶淮琰的心神,让他有些失控。他以前从未说过这种残暴的话。 文佳木连忙把自己的脑袋扎进叶先生怀里,闷闷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叶淮琰勉强压下怒火和恐惧,一边轻揉女孩的后脑勺,一边沉声说道:“报警,在十八楼装好监控设备和安全措施,晚上去赴约,抓黄志毅现行。” “黄志毅才不会亲自动手,他从来不沾这些事。他会找杀手的。可是如果杀手一直潜伏在绿秀苑,他会发现我们装监控吧?发现了他就会改变计划。”文佳木担心地说道。 “你知道什么人进入烂尾楼最不会被人注意吗?”叶淮琰问道。 “流浪汉?”文佳木给出一个自以为很准确的答案。 叶淮琰笑着轻敲她脑门:“笨蛋,是建筑工。一群建筑工走进去四处查看,敲敲打打,是最不被注意的。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和警察会安排。” 第123章 午夜十二点,文佳木来到了绿秀苑。 深沉夜色中,这栋高达25层的大楼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未曾拆除的脚手架像嶙峋的骨骼,覆盖于青灰色的墙体。 阴森的气息处处弥漫,踏在地面上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像鼓槌敲击着心脏。 文佳木一步一步爬着楼梯,粗重的喘息声明明属于她自己,却也让她害怕得头皮发麻。 【别怕,我在。】 叶先生的短信点亮了屏幕,也点亮了文佳木因为恐惧而黯淡的眼睛。她扶着墙壁歇息一会儿,然后更加卖力地往上爬。 烂尾楼里没装电梯,就算装了,在电力不稳定的情况下,文佳木也不敢搭乘。她只能靠自己的双腿爬到18楼,到达目的地之后,她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志毅把楼层定在这里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累到极点的文佳木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就会被忽然冒出来的杀手干掉。 越想越害怕的文佳木连忙把背紧贴在墙壁上,拿着手电筒左照右照。 忽然,楼梯间也射上来一根光柱,沉重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谁在那里?”文佳木紧张地大喊。 “木木是我。”赵雅雯出现在楼梯口。 “你怎么来了?”文佳木大吃一惊。她以为只有自己才是黄志毅的目标。 “不是你约我来的吗?”赵雅雯也很吃惊。 两个人拿着手电筒互相照着,面色都很苍白。电光火石之间,文佳木明白了,黄志毅的目标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雅雯!他要一口气把她们两个都杀掉。雅雯死了也就没有办法再说出真相,他照样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替罪羔羊。 审计部查出了雅雯的问题会反映给警方,然后警方就会得出畏罪自杀的结论。谁都没法帮雅雯伸冤,因为唯一会帮她伸冤的自己也已经“自杀”了。 黄志毅这个畜生! 文佳木恨得牙根发痒,连忙快步走向雅雯,大声说道:“我没约你!我们上当了,你快过来贴着墙!” 尚未搞清楚状况,赵雅雯就被一个忽然窜出的黑影压在地上,反剪双手。文佳木冲过去飞起一脚,把黑影踹翻。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马上抽出别在腰后的钢管,对着黑影就是一顿乱打。 她一边打一边喊:“雅雯,快帮我照明!” 灰头土脸的赵雅雯连忙爬起来,拿着手电筒照射过去。 一张凶恶的脸显现在黑暗中,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而且以前从未见过。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赵雅雯惊惧不已地问。 男人一边躲闪文佳木的钢管,一边露出残忍的笑容。他正以猫逗老鼠的心态面对文佳木毫无章法的攻击。 文佳木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收到你的短信,说是约我晚上12点在这里见面。你想想谁能拿到你的手机给我发短信。除了黄志毅没有别人了吧?你还想不明白吗?这个人是黄志毅请的杀手,他要杀了我们,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多了!” 赵雅雯愣在当场,手电筒也忘了跟随杀手转动。 她以为发现那条项链的时候,已是自己最痛苦绝望的一刻,然而现在她才明白,黄志毅还能把她推进更痛苦也更绝望的深渊。 这都是真的吗?不会的,黄志毅不会这么做的。赵雅雯不断摇头,竟然不敢直面这过于残酷的现实。 哪料那面相凶恶的男人竟低声一笑,戏谑道:“文佳木,你很聪明。” 文佳木一边攻击一边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认识我,因为我爸爸也是你杀的。” 男人轻松自如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他错愕了一瞬,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文佳木一棒接一棒地打过去,却总是被男人灵活地避开。而且雅雯受了太大刺激,竟然忘了帮她照明,以至于她无法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的动作。 忽然,她手里的钢管被男人握住,随后便是一股巨力袭来,把文佳木拽倒。 当文佳木以为自己肯定会撞上水泥地面时,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抱住了。浓郁的木质香气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布满烟尘味的楼层里,是叶先生。 “躲开,不要过来。”他沉声告诫,然后便与手握钢管的男人缠斗起来。 文佳木连忙捡起自己的手电筒照过去。 “雅雯你发什么愣?快过来!”她焦急地喊了一声。 直到此时,赵雅雯才终于从痛苦绝望的深渊里爬出来。她不得不相信文佳木的话,也不得不接受自己被黄志毅当成了工具的事实。这件工具已破旧得不能再用,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场谋杀。 黄志毅想杀了自己,在自己帮他挪用了2.5亿之后。 黄志毅想杀了自己,然后带着贝琳娜和罗西跑到国外生活。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因为他们有巨额财富傍身,还彼此深爱着。 我算什么啊?我就是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蠢货!我就是一个随手可丢的垃圾!终于有了这样的明悟,赵雅雯竟当场哭了出来。 文佳木又生气又担心,跑过去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提醒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给我振作!手电筒转起来,给叶先生照明!” 赵雅雯这才止住哭泣,急忙给叶淮琰照明。 文佳木用自己的手电筒在楼层里照了照,发现地上有一块板砖就冲上去拿起来,绕到杀手身后想给他脑袋来一下。 那杀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不但避开了文佳木的板砖,还掏出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朝叶先生的胸口扎去。 看见这一幕,文佳木吓得魂儿都快丢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从背后抱住杀手,像头蛮牛一般把他往旁边顶。杀手被她顶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来又被她推了一把,直接就从没有安装窗户和栏杆的楼层掉了下去。 一声惊恐的叫喊响彻夜空,宛若厉鬼的哀鸣。 文佳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粗喘着。叶淮琰连忙跑过去,蹲下身把她抱住。 “木木你有没有受伤?”他紧张地问。 “我没有,你呢?”文佳木同样紧张地摸了摸叶先生的胸膛。 “我也没有。” 确定彼此无恙,两人才彻底放松下来。叶淮琰不断抚摸文佳木的头发,脸蛋和脊背,差点失去对方的恐惧让他想要更紧地把她抱住。 赵雅雯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木木你杀人了!你,你把那个男人推下去了!这里是十八楼,他肯定活不了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怎么办啊木木,你杀人了!” 叶淮琰极度反感被爱冲昏头脑,还始终无法保持冷静的赵雅雯。这个时候,她不断强调木木杀人了是什么意思?她想做什么?木木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她又会怎么对待木木? 叶淮琰正想让赵雅雯闭嘴,却听见对方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叶总,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呀!我现在就报警,等警察来了,你就说人是我杀的!我来帮木木顶罪。反正我已经犯了死罪,我无所谓的。我要救木木,我求求你也救救她!木木不能坐牢的!叶先生我求你给木木做个证吧。” 她说着说着便双膝跪地,给叶淮琰磕头。泪水沾湿了她的脸颊,与水泥混在一处,让她显得特别狼狈。 可是她不介意变得更狼狈一点,只要眼前这个男人答应不告发木木。 如果说她对黄志毅的爱深沉若海,那么她对木木的爱只会比海更深。这是她没有血缘,不同姓氏,却比亲人更亲的姐妹啊! 只有木木会在她迷失的时候打醒她,也只有木木会在她坠入深渊的时候挽救她。 她乏善可陈的,悲哀可笑的人生,因为有了木木才不会落得惨淡收场。为木木而死怎么会是惨淡呢? 叶淮琰即将脱口的斥责就这样卡在喉头。 他被赵雅雯不假思索的举动镇住了。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木木豁出性命也要解救对方。 而文佳木早就知道雅雯会怎么做。这个笨蛋女人总是愿意为别人而牺牲自己。 “赵雅雯你好蠢!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打你!”文佳木扑过去抱住正在磕头的好姐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对方的脊背。 “你打啊,等我去坐牢,你就打不到了。警察问你,你就说人是我推下去的。木木,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明白吗?我破罐破摔无所谓,可是你还有大好前途啊!”赵雅雯焦急地叮嘱着,话音里也满是哭腔。 叶淮琰站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然后才道:“那人没死,白天的时候我们在下面安了防护网。你拿手电筒照一照就知道了。” 赵雅雯愣了好一会儿才捡起手电筒往下照。 只见那个男人掉进十四五楼的防护网里,像只猪崽奋力挣扎着。不等他从网兜里爬出来,一群警察便用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大声呼和。 又有一群警察从楼上楼下包抄到十八楼,关切地问:“你们还好吗?” 赵雅雯傻了,回神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所以我刚才当着一群警察的面在讨论做伪证?” 第124章 赵雅雯终究还是没做伪证。 到了警察局,她就全撂了,自己挪用公款的事,黄志毅洗钱的事,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她还告诉警察黄志毅家的智能锁密码是多少,让他们马上去抓人,晚了,那些洗钱的证据就会被抹除。 通过黄志毅或许可以抓到一个庞大的洗钱组织,这样的案子已经算是要案,可以上报省厅成立专案组。 当天晚上,警察就突袭了黄志毅的家,而黄志毅以为赵雅雯和文佳木必死无疑,竟然也没改门锁密码。警察闯入屋内的时候他还在睡觉,迷糊中就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人生读档中 第101节 次日,罗西归案。又过几天,贝琳娜的银行账户也被一一冻结。 帮黄志毅洗钱的人要么被捕,要么逃到国外,案件越是深挖,案情就越是重大。网络媒体很快就有相关新闻披露,作为协助警察抓捕各大主谋的帮手,赵雅雯立功赎罪,有望获得轻判。 如果抓到地下钱庄的人,顺着他们追回赃款,赵雅雯还可以再减轻一些刑罚。 总之文佳木想要救赎好友的愿望算是实现了,虽然结局依然惨烈,却比丢掉性命好得多。 暴风骤雨渐渐有了平息的迹象,廖秀兰还是把儿子天水公园的设计稿送去参加普利奖的评审,但是这一次,她堂堂正正署了叶淮琰的名字。 文佳木知道叶先生一定会获奖,所以每天都会刷刷新闻,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消息透露出来。 这天,她踏着晨光走进办公室,却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有些怜悯,又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廖姐和小段对她心怀怨恨,以往看见她总会拉长脸,今天却罕见地冲她笑了笑,还摇摇头,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可怜”。 可怜?我吗?我哪里可怜了? 文佳木心里直犯嘀咕,打开电脑等待程序启动的间隙刷了刷抖音才知道为什么。 不知谁拍下了她在地铁车厢里教训抢座老头和两个老阿姨的场景,剪辑成短片放在抖音上,标题很耸动——《三观这么正的小姐姐却得了绝症,老天爷不疼好人》。 老天爷不疼我疼谁?谁能像我这样一次一次复活? 文佳木差点笑出声来,却也没有向在座的各位同事解释。得绝症是真的,说出来好像有博取同情的嫌疑,那就不说了。 况且设计部里比她更受同情的人还有一个。 文佳木刚想到这里,贝琳娜就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她头抬得很高,下颌微扬,双眼漠然,表情冷酷。放在以往,这是优雅得体与高不可攀的表现,放在现在,这就是虚张声势,外厉内荏。 如今谁不知道贝琳娜的妈妈和她的养兄偷了公司2.5亿。这笔钱还在追缴当中,也不知道洗去哪儿了。 贝琳娜根本不知道母亲和黄志毅背地里干的脏事,但这并不妨碍外界对她各种鄙视、排斥和猜疑。 曾经她穿着名牌服饰,拿着名牌包包,那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现在她再这么打扮,那就是直接把赃款穿在了身上。 罗西和黄志毅被抓之后,贝琳娜曾不止一次被警察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带走,也曾不止一次被公司里的人嘲讽唾骂。那些腥臭的唾沫喷溅在脸上的时候,带给她的屈辱感几乎可以杀死她。 但是让她更觉痛苦的却是母亲和黄志毅的被捕。据说在同类案例中,案犯被判死刑的比率很高,这意味着她有可能会同时失去两个亲人。 在同事们异样的目光中走进办公室的贝琳娜刚关上房门,脊背就垮了。她合拢百叶窗,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然后拿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廖秀兰的电话。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找谁帮忙。她求过叶富华,但那人已经被气得住院了。据说黄志毅挪用了2.5亿的消息传入他耳里,导致他当场就犯了高血压。 廖秀兰马上给他服用降压药,却毫无作用,送到医院的时候差点丢掉一条命。 后来医生检查了那瓶急救药,竟然发现里面的药丸全都被换成了维生素,而换掉药片的保姆供认是黄志毅让她这么干的。她不但换掉了叶富华的降压药,还换掉了廖秀兰的救心丸。所以黄志毅想要同时杀掉这对夫妻,以达到占有叶家财产的目的。 这让他的罪名又加重了很多。如果不出意外状况,他一定会被判死刑。 贝琳娜明明知道叶家人再也不会原谅黄志毅,可是她不得不打这个电话。打了,她绝望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叶富华拒绝帮助黄志毅,她就去求廖秀兰原谅自己的母亲。 她们那么多年的姐妹之情总不会是假的。帮母亲说几句好话,让公司出谅解书减轻刑罚,廖秀兰总能做到吧? 贝琳娜盯着被挂断的这通电话,泪水终于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廖秀兰能做到,可是对方不想做!那么多年的感情,为什么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贝琳娜握着冰冷的手机,无声无息哭到崩溃。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廖秀兰的声音,还有叶淮琰。他们仿佛在跟谁说话,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亲昵和愉悦。 贝琳娜连忙拉开办公室的门冲出去,却见廖秀兰和叶淮琰果然在外面。 他们站在文佳木的工位前,正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一盆含羞草。拨完草叶,廖秀兰又揉了揉文佳木的脑袋,捏了捏她的脸,眼眸里漾着温柔宠溺,宛若对待自己的女儿。 叶淮琰把一份文件递给文佳木,文件夹的封面上印着科技园三个字。这么大的项目他也敢交给文佳木来做,他对文佳木的信任是不是超出了某种界限? 为什么会这样?文佳木到底哪里好? 贝琳娜想不明白,于是就不再想了。她红着眼眶冲出去,不顾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人,急切地喊道:“廖阿姨,淮琰,我卖了房子和车子,我把那笔钱补上。我求你们放过我妈和志毅吧!” 廖秀兰笑意融融的脸庞顷刻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求我没用,审判黄志毅和罗西是法院的事,我做不了主。法律规定怎么判,那就怎么判,谁也干涉不了。” 贝琳娜急得失去了理智,走上前拦住廖秀兰的去路,愤恨不平地说道:“你知道我妈妈为什么要收养志毅吗?因为她是在帮你赎罪!要不是你做得太绝,黄燕阿姨也不会自杀!志毅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啊,他有什么错?如果把他送去孤儿院,他说不定会死在那里。国外的孤儿院是什么环境,你知道吗?没有人管教的孩子绝大多数都会走上歧途。我妈就是太善良了,她看不过去才会收养志毅。你难道就不能理解吗?你也是当妈的,你忍心逼一个孩子走上绝路吗?” 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要不是廖秀兰去拘留所跟罗西当面聊过,知道那人只是因为病态的嫉妒心理才会收养黄志毅,她差点就信了这些鬼话。 再说了,把人逼上绝路的是她吗?明明是黄燕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当贪婪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她只会被贪婪吞噬。 心里千回百转,廖秀兰却不想和贝琳娜争辩。 “我以前觉得你这个孩子挺好的,大方得体又懂事,适合当我的儿媳妇。但我今天才知道,那时候我真是瞎了眼。你这种人给我儿子提鞋都不配。别闹了,给自己留点脸吧。”廖秀兰看看四周,语气里满是无奈。 贝琳娜从未被廖阿姨这么训斥过。以前她一直被这人视作未来儿媳妇,给予了诸多特权和照顾。可是当这些宠爱尽数收回时,那种难堪竟比刮骨的钢刀更锋利。 贝琳娜羞愧得无地自容,然而当羞愧浓到极致时,又有一股暴烈的愤怒喷薄而出。 “我没给你儿子提过鞋,倒是你儿子带我一起打过胎。他还说就算我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也没关系,他觉得我很好。” 贝琳娜疯了。她彻彻底底疯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看向叶淮琰,尖声逼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你?要不是你那么说,我也不会陷得这么深!你不要告诉我你都是在骗我!明知道我不能生孩子,你妈让你跟我相亲,你也没拒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你们母子俩说翻脸就翻脸,你们简直不是人!” 这就是诡辩的一种技巧——偷梁换柱。把一个问题的内核换成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从而扰乱大家的判断。 贝琳娜成功了,不但办公室的众人被她的话惊到目瞪口呆,就连廖秀兰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看向儿子,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如果儿子真的带贝琳娜堕了胎,还造成她终生不孕,这个事就不好收场了! 叶淮琰没在看歇斯底里的贝琳娜,而是紧张万分地看向了文佳木。 他正想开口解释,文佳木却气呼呼地先行喊道:“贝琳娜,你别在这里混肴视听,你打掉的孩子是黄志毅的,雅雯都跟我说了!你妈逼黄志毅跟你分手,你就去堕胎,结果被黑诊所骗了,弄到大出血。要不是叶先生及时带你去治疗,你早就死了。你不但不感恩,还在这儿污蔑叶先生,你跟你妈还有黄志毅真是一路货色。” 文佳木抬起手,猝不及防地扇了贝琳娜一耳光。 “你这样的人,我就该给你一个大耳刮子让你清醒清醒!喜欢叶先生?你配吗?”文佳木指着贝琳娜的鼻子,逼问道:“你觉得你配吗?” 贝琳娜捂住红肿的脸颊,冷笑道:“那你觉得你配吗?你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你配喜欢叶淮琰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叶淮琰很多年!” 把所有脸皮都撕开吧!爆吧,能说的不能说的秘密,今天都爆出来! 贝琳娜已经失去了全部尊严,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顾了。 叶淮琰惊惧不已地看着文佳木,嗓音嘶哑:“什么绝症?” 廖秀兰低呼一声,眼眶瞬间涌出泪水。不用求证她也可以预感到,贝琳娜说的是真的,而且周围人满带怜悯的表情也都无声述说着这个事实。 最后一个秘密被揭开,文佳木以为自己会逃,可是并没有。 她不想再逃了。 她不觉得与自己一起跨过生死的叶先生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弃她而去。是的,生生死死,对现在的文佳木来说只能算是小事。 她看向叶先生,噙着泪珠点头:“没错,我得了脑癌。我可能会死,所以叶先生你要和我在一起吗?如果和你谈一场恋爱是我的遗愿,你会帮我实现这个遗愿吗?我求你可怜可怜我好吗?” 从凶悍的母狮子到可怜的小兔子,这样的转变只在一瞬间。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震惊了。他们从未想过文佳木竟然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连遗愿都搬出来了,如果叶总不答应她,可就太不是人了! 高招啊! 贝琳娜瞪圆眼睛看向文佳木,尖叫道:“你这是道德绑架!” 文佳木完全不受影响,水润的眸子依然直直看着叶先生,问道:“你愿意被我绑吗?” 叶淮琰还处在呆愣当中,贝琳娜又急忙看向廖秀兰,喊道:“廖阿姨,你不说些什么吗?你就这么看着?”她知道廖阿姨一定会阻止,没有哪个母亲会允许儿子跟一个快死的人谈恋爱! 然而廖秀兰的反应却出乎了贝琳娜的预料,也让所有同事瞠目结舌。她推了推儿子胳膊,厉声催促:“你还愣着干嘛?快答应啊!”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就掉了出来。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啊?女儿出车祸那天,她也是这么疼! 叶淮琰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神,紧紧抱住文佳木低语:“愿意!我愿意被你绑一辈子。但我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因为爱你。我爱你文佳木,不管你是健康的,还是病痛的,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得了癌症我们可以治,治不好我们把余下的日子过好。是生是死,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还是这句话。无论时光怎么变幻,叶先生总不会改变,而他对自己的爱也永远不变。 说好了再也不哭的文佳木一个忍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叶先生,我也爱你。第一天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谢谢你一直都在,我以为我是来救你的,但其实是你救了我。叶先生,谢谢你。” 这才是文佳木穿越了无数生死领悟的道理。 从一开始,她就被叶先生,被妈妈,被姥姥,甚至被雅雯拯救着,这份救赎一直延续到现在,然后给了她自救的力量。 她不断的重生是因为这些爱啊。 所以勇敢去爱吧,不管会不会有明天…… 第125章 办公室里,文佳木和叶淮琰紧紧相拥在一起。 贝琳娜不敢置信又满怀嫉妒地看着他们,然后又看向廖秀兰,警告道:“廖阿姨,你不管管吗?文佳木得了绝症,她早晚有一天会死。如果淮琰对她动了真感情,等她死了,淮琰会伤心的。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儿子往文佳木这个火坑里跳吗?” 廖秀兰睨她一眼,未曾回答,而是缓慢却坚定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啪啪啪……除她之外,潘工、罗工、刘工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开始鼓掌。 这样的结局真的太美好了。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渴望被爱?谁不希望在最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能伸出手拉自己一把?痛苦可以传递,爱也是可以蔓延的。 然而没有人想要痛苦,只会天然地渴求着爱…… 廖秀兰看着看着便红了眼眶。办公室里不少人都撇开头擦了擦眼角。就连廖姐和小段也因此而动容,露出柔软的表情。 拥抱了好一会儿之后,文佳木才脸红红地推开叶先生,拿起放在桌上的那盆含羞草,小声说道:“走,我们去你办公室。” 叶淮琰揉揉她的脑袋,低声道:“我上去交接一下工作,然后就带你去看病。以后我的主要任务是陪你治疗,公司可以交给我妈先管着。” 文佳木不好意思地看向廖秀兰,廖秀兰装作不耐烦地摆手:“去吧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事。” 看着新出炉的小情侣手牵手地离开,廖秀兰才转过身对贝琳娜说道:“你跟我去办公室聊一聊吧。” 贝琳娜脸色惨白地点头。 “你恨我?”廖秀兰刚在沙发上坐定就淡淡问道。 贝琳娜想要摇头,脖子却僵硬地无法转动。说不恨那肯定是假的。母亲和黄志毅的悲剧,其根源都在廖秀兰身上。要不是她当年做得太绝,逼死了黄燕阿姨,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廖秀兰只一眼就看透了贝琳娜的心思。 于是她摇头叹息:“贝琳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私呢?有利于你的事就是正确的,所以哪怕明知道你妈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你也从来不过问。不利于你的事就是错误的,所以哪怕法律都判定了你妈和黄志毅的死刑,你也觉得他们情有可原。你不愧为你妈养大的孩子,思考的模式简直如出一辙。” 贝琳娜咬咬牙,眼里藏着晦涩的恨意。她并未被这番话触动。 廖秀兰逼视她,冷笑道:“你听不懂这些话?那我换一种你听得懂的方式。假如有一天,你爸的情妇带着一个私生女找上门,想让你妈离婚,还想让你妈把你也带走,给她们母女两个腾位置。你觉得你和你妈该怎么做?是主动退出还是坚决反击?” 人生读档中 第102节 当然是坚决反击。贝琳娜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就给出了答案。 廖秀兰摊开手说道:“现在你还觉得我做事太绝吗?如果当年换成你妈,她只会做得更绝。她收养了黄志毅,然后又把他送到我身边,让我帮忙照顾。如果我做了同样的事,你能原谅吗?我偷偷收养了你爸的私生女,养大之后送回你妈身边,让你妈照顾。这个私生女帮我偷你家的钱,杀你的父母,夺你的家产。贝琳娜,你觉得做了这样的事,我可以被原谅吗?” 贝琳娜的眼瞳开始轻颤。这种事怎么可以原谅啊? “是啊,这种事怎么可以原谅?黄志毅想要杀我这个人,你妈诛的却是我的心。”廖秀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贝琳娜,态度前所未有的冷酷:“现在你能理解我的话了吗?你妈对我做的事永远不能被原谅。我这个人很直,心里有事藏不住。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吧,我现在看见你就觉得烦,所以请你把这个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赶紧离开。你被辞退了。” 罗西归案之后,警察三天两头来找贝琳娜协助调查,也因此,她手里的工作早就交接给别人了。她如今只要拿上自己的东西,去hr那边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就可以离开。 廖秀兰看也不看贝琳娜陡然色变的脸,推开门走到外面,对潘工说道:“设计部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已不言而喻。 潘工马上站起身应诺,而贝琳娜踉跄着追出办公室,嗓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廖阿姨,求你不要这样。” 这是她头一次示弱。可是如果不示弱,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母亲在国外的财产也被国际刑警查封,为了补上那笔被挪用的公款,她卖了房子和车子,现在已一无所有。 如果再失去这份工作,她竟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从天堂坠入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廖秀兰根本不搭理她,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 顶楼办公室,文佳木把那盆含羞草塞进叶先生手里。 “送给你。” “怎么忽然送我一盆草?”叶淮琰轻轻拨弄害羞的草叶,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文佳木话未出口,脸颊却先红透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问道:“你看这株含羞草像什么?” 叶淮琰转动花盆细看片刻,然后又看向新出炉的女朋友,笑着说道:“像你。” 文佳木捧住滚烫的脸颊,羞得嗓音都在打颤:“所以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了。你要吗?” 叶淮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女朋友在向自己表白。虽然之前已经表白过,但是这一次,意义却又大为不同。“把我自己送给你”是托付终生的意思吗? 心脏蓦然滚烫,叫叶淮琰差点落泪。他立刻俯下身,吻住了女友娇嫩柔软的唇瓣。 深吻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地拉开一些距离,嗓音沙哑地回答:“要。我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文佳木灿烂地笑了,然后搂住叶先生的脖颈,也主动送上一个热吻。 吻完,叶淮琰开始快速交接手里的工作。文佳木抱着含羞草坐在一边等。闲来无事的她左看右看,发现文件柜里竟然放着很多药瓶,那些应该都是治疗抑郁症的吧? 发现她好奇的目光凝注在那些药瓶上,叶淮琰马上拉开文件柜,把它们全部扔进垃圾桶。 “为什么扔掉?”文佳木紧张地站起来。据说得了抑郁症一定要吃药的,不然病情会恶化。 “我已经很久没吃了,过期了。”叶淮琰用指腹轻轻摩挲女友莹白的脸颊,低沉嗓音里透着轻松愉悦:“把鹰之巢开幕式的邀请函给你的那一天,我就再也没吃过这些药了。因为喜欢上了你,我不药而愈。” 这不是什么酸溜溜的情话,而是真实内心的倾吐。 药物无法治愈叶淮琰,唯有文佳木才可以。 文佳木一脑袋扎进叶先生怀里,傻乎乎又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没想到自己对叶先生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 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想起什么,连忙把这些药瓶捡起来,说要带去警察局化验。 叶淮琰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并未阻止。 两人先去医院体检,活检的结果要等一周才能出来。然后他们又跑到警察局,把药瓶交给鉴证科。 一周之后,文佳木的体检结果出来了,的确是脑瘤,但病情发现得早,通过动手术有八成的机会治愈。这让叶淮琰和廖秀兰喜出望外。 然后,警察局那边的检验结果也出来了,那些药瓶里的某些药丸被替换成了抑郁症患者不能吃的药。如果叶淮琰持续服用,那么他的病情会加重,还会伴随着头疼、恶心、呕吐、记忆力衰减、意识模糊等严重的副作用。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这些药是被黄志毅替换的,但警方已锁定他。 跟随儿子和儿媳妇一起去警察局探听情况的廖秀兰气得头顶冒烟,如果黄志毅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亲手撕碎对方! 但她够不着黄志毅,却可以对付万恶之源叶富华,于是她撇开儿子和儿媳妇,自己一个人匆匆跑到医院,先让医生给叶富华打降压药,然后才开始揭露黄志毅的又一个阴谋。 要不是医院里各种救治措施都齐全,叶富华可能会吐血而亡。 文佳木和叶淮琰急忙赶到医院劝架,还未走进病房,耳边就传来叶富华绝望又愤怒地呼喊:“造孽啊!造孽啊!让法院判他死刑!这个儿子我不认了!” 第126章 完结 明天就是文佳木动手术的日子,叶淮琰把她带到s市一个风景区的崖顶上,伸出手邀舞。 手机里播放着舒缓的舞曲,头顶是璀璨的繁星,周围是温暖的和风。这样的场景完全契合了文佳木曾经做过的一场美梦。 在那个梦里,叶先生也像现在这样,躬着身,伸着手,静静地等待自己把掌心放上去。 于是文佳木就真的放了上去,与叶先生在繁星下,在和风里,在悬崖上漫舞。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跳舞啊?”文佳木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应该带你跳一次舞。”叶淮琰认真凝视女友甜美的脸庞,然后心生触动,竟然把手臂伸到她腿弯下,一把将她抱起,漫舞了两圈。 文佳木惊呼着搂住叶先生的脖颈,问道:“你干嘛忽然抱我啊?” 叶淮琰笑着吻了吻女友的唇瓣,然后满足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还有力气的时候应该多抱一抱你,不然以后老了就抱不动了。” 文佳木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意识到,叶先生竟然在完成他倾吐于琉璃珠中的愿望。他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在孤独的时候陪伴她,也可以在脆弱的时候保护她。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他,那么他就会拥抱她,亲吻她,陪她度过未来的每一天。 他没有记忆,可是他的灵魂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文佳木把头埋进叶先生怀里默默流泪,然而她此刻的心情却是极度喜悦的。 叶淮琰仿佛知道她的感受,此刻并不打扰她,而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等文佳木整理好心情,景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给他们拴上安全绳,送到崖下的床垫上。今天晚上他们要在万丈深渊里过夜。 虽然有过相同的经历,但文佳木还是有些傻眼。 “明天就动手术了,今天为什么在这里睡啊?我觉得好奇怪。”她死死抓着安全绳,蜷缩在男友怀中。 “不在这里的话,我怕你跑了。”叶淮琰搂紧女友纤细的腰,沉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跑啊?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我根本不会跑。”文佳木傻乎乎地说道。 “因为我要给你这个。”叶淮琰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女友面前。 “如果不把你带到这里来,我怕你拒绝,然后一个人跑了。木木你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不上去了。”叶淮琰打开盒子,取出一枚钻戒,紧张不安地注视着女友。 文佳木睁大眼睛看着这枚钻戒,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没有鲜花,没有烛火,没有起哄的人群,甚至也没有单膝跪地。在这万丈深渊之下,她竟然得到了叶先生的求婚。 他把她带到这里,只是害怕她离开。这份感情之于他,恰似吊在悬崖下的被困者,上去无路,坠落即是终结。得了绝症的女友,时时刻刻都会拖拽着他,让他落入最绝望也最痛苦的深渊。 当心爱的人离开后,他将怎样面对孤独的未来? 答案隐藏在浓雾中。他不知道。他完完全全无法想象。 可他还是求婚了。 爱上一个时时刻刻会被死神带走的人是什么感受? 文佳木心想,那就是吊在悬崖下的感受吧? 然而即便如此,叶先生也从未退怯过!每一次得知女友患上绝症,他的选择总是拯救她,陪伴她,与她一起坠入无望的黑暗。 文佳木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叶先生才是最勇敢的人。 自始至终,他的选择都没有动摇过。他的爱永不改变,亦坚定不移。 不能再想下去了,要不然又该嚎啕大哭了。文佳木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然后便夺过戒指,飞快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我愿意嫁给你叶先生。我哪儿也不去,我陪你过一辈子。”说完,她抬起脑袋,急切地吻住了叶先生的唇。 叶淮琰只是微微一愣就加深了这个吻。 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风也变得越发温柔,一切都很美好。生生死死,来来去去,聚聚散散,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 一年之后,穿着白色婚纱的文佳木站在酒店宴会厅的门外,手里捧着那串暗红色的琉璃珠。 在鲜红地毯的衬托下,她的婚纱显得越发洁白。 她把琉璃珠贴在心口,低声呢喃:“妈妈,今天我要结婚了。这个女婿你满意吗?我猜你一定很满意,因为你看得见吧?我很爱叶先生,叶先生也很爱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会互相照顾,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我们会生儿育女,一起老去。我们一定会很幸福。妈妈,我的手术很成功,谢谢你的保佑。妈妈,我很想你,虽然我看不见,但是走上红毯的时候,你一定会陪在我身边吧?” 琉璃珠没有回应,却传递出微微的温暖。 文佳木把珠子贴在脸颊上,闭着眼睛默默感受这份温暖。 就在这时,旁边宴会厅的大门推开了,一个满面怒容的男人走出来,叫嚷道:“宋慧我他妈受够你了!已经给了三十八万,你还要再加二十万,你他妈是来结婚的还是来抢劫的?你——” 更多脏话被男人硬生生打住。看见穿着洁白婚纱站在红毯上,美得宛若天使的女孩,他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文佳木?你怎么来了?你还穿着婚纱?”男人愣了一会儿,然后便欣喜若狂起来:“你是看见周丽丽他们发的朋友圈,所以跑过来抢婚的吗?好,我娶你!” 男人大步朝文佳木走去,兴奋得脸颊通红。 追出宴会厅的宋慧气得鼻子都歪了,正想扑过去撕扯文佳木,却见文佳木对面的大门也开了。 一名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的男人走出来,身上穿着纯黑的燕尾服。跟在他身边的贵妇人拉住文佳木的手关切地问:“木木,你调整好了吗?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走红毯,不要妈妈陪吗?” “叶叶叶,叶淮琰?”男人,也就是李远帆,用极度不敢置信的语气喊道。 宋慧也吓得打了一个嗝,然后急切询问:“你们俩今天结婚?” “你们是谁?”廖秀兰皱眉问道。 她打扮得太过奢华,气势又极具压迫感,倒叫李远帆和宋慧不敢开腔了。 意识到文佳木不是来抢婚,而是来嫁人,且嫁的还是普利奖得主叶淮琰,两人的脸颊臊得火辣辣地疼。文佳木怎么会攀上这么高的高枝? 文佳木轻声说道:“妈,他们是我大学同学,今天也在隔壁结婚。妈,我准备好了,我自己走进去。我不是一个人,我妈妈就在我身边,只是你们看不见她而已。” “好,那我们在里面等你。”廖秀兰看了看儿媳妇空无一人的身侧,心里泛上密密麻麻的疼惜。 叶淮琰抚了抚妻子的脸颊,又倾身吻她微凉的唇。 “别怕,我在。”吻毕,他用温热的手掌覆住妻子的双眼,又垂头吻了吻她已经开始发烫的唇。 于是所有焦虑和恐惧都散去了,文佳木绽放出最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