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荣华逆袭》 第1节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嫡女荣华逆袭 作者:子醉今迷 文案: 秦楚青觉得,许是自己上一世太过酷炫, 老天“厚爱”她,才让她这一世遇到那么多逆天的人。 重活一回,必然要过得舒坦, 无论如何不能再偏轨(恨恨),一切皆在掌控。 偏偏有人眼力不佳, 不知躲避就也罢了,在这儿指手画脚个什么劲儿? 喂喂……那位仁兄,别看旁边了,就说你呢! 【男女主双穿,1v1】 【女主前世各种酷炫,这一世必然会更好~(≧▽≦)/~】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主角:秦楚青 ┃ 配角:霍容与,霍玉殊 ┃ 其它:爽文,宠文 ================== ☆、非一般的秦家 酷暑天气,烈日高悬。 几个婆子窝在柳树下的阴凉地儿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烟柳端着准备好的温水出了小厨房,刚走两步,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下。回头去看,正是烟罗。 烟罗凑过来瞥一眼那盆水,问道:“姑娘不是刚睡下不久么?怎么?这是要叫起来了?” 烟柳还没开口,一旁脚步匆匆擦肩而过的秋雨折转了回来,说道:“兰姨娘回来了,叫姑娘过去一见。” 她看了看烟柳端着的水,“你知道了?这倒是省了我的事了。我去叫姑娘起来,你们紧着些,快一点。别耽搁了时间,让姨娘等。若是姨娘不高兴了,姑娘也饶不了你们!”说罢,扭过身子快步走了。 烟罗望着她的背影嗤了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谁让姑娘和老爷不亲近,偏偏和兰姨娘亲近呢。 烟柳看看四周,见院子里有几个碎嘴婆子正凑在一处说着话,生怕烟罗说出气话被人听见,用手肘轻轻捣了捣她的胳膊,与她一同沉默着前行。 推门入屋,一股子微凉之气扑面而来。 屋子一角搁置了冰块。桃叶正拿着蒲扇往冰块上扇风。 薄薄的粉色纱帐内,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正侧卧在榻上小憩,容貌绝佳。就算是合目睡着,那样子也是极美的。许是因了前段时日生病的关系,面色略显苍白。 烟柳刚将铜盆搁到了旁边的杌子上,就见秋雨已经走到了纱帐内,扬声去叫姑娘起身。 如今的秦楚青,睡得很沉。 想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与副将一同商议作战方针。疲惫至极,竟是吐血晕了过去。再醒来,却是到了一个陌生女孩儿的身上。 不再是陛下亲封的公主,不再是镇国大将军。不必操心前朝之事,也不用劳心战场的诡谲变幻。 那一刻的秦楚青突然放松了下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再入睡,便是异常的满足与开心。 她卧在榻上睡得正香,冷不防旁边响起了人声:“姑娘,姑娘,快起来了!” 秦楚青不知是把自己先前的疲累带了来,还是这身子本是也不太爽利,她有些恹恹的,自是不去搭理这应当是丫鬟发出的声音,继续合目小憩。 本以为对方看主子没醒会停下声音,谁知对方却不依不饶,硬是接连不断地喊个没完。 秦楚青对身子里那已经离去的女孩儿有着怜惜之心,连带着,对她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了包容。 长睫微动,秦楚青朝床边看了眼,见是个穿着水红色褙子的丫鬟,便又合上了双目,缓声说道:“我再睡会儿。” 这个时候起来,怕是要头疼的。 “可是兰姨娘让您现在就要过去呢。”那丫鬟说道。 秦楚青眉端轻拧。 兰姨娘?那是什么大人物不成。 她将这位‘兰姨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原先那个女孩儿留下来的记忆是零散而浅淡的。她试了片刻,依袭记’起来,这人是父亲的一个妾。 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浓郁得化不开。 在这一瞬间,秦楚青感受到了女孩儿离开身体前,那残留的恼怒与愤恨。竟是带着不死不休的痛苦与绝望。 难不成女孩儿的死,与这姨娘脱不开关系? 秦楚青愠怒,合目淡淡说道:“不过是个妾罢了,却让嫡女过去见她。谁给她的胆子?!不见!” 她本身贵为公主,又是大将军,地位尊崇不怒自威。短短两句话,看似简单随意地说来,竟是带了十足十的威势,让人不寒而栗。 烟柳和烟罗对视一眼,又赶紧低头敛去,不吭一声。 桃叶一言不发,只打着扇子的手顿了一瞬,又继续晃了起来。 秋雨却是忍不住了,上前半步说道:“姑娘,您许是没睡醒听错了。叫您过去的不是别人,是兰姨娘!” 秦楚青微眯起眼,目光清冽地望向她。 秋雨见秦楚青睁了眼,心下暗喜,大着胆子说道:“奴婢就知道,您是没听清。兰姨娘说了,她刚从本家回来,头晕得很。姑娘若是想见她,这个时候去罢。晚一些,她可是要睡下了。” 说着,她走上前去,拿过外裳就要给秦楚青套上。 “啪”地一声脆响在屋中突兀响起。 外裳颓然落地。 秋雨不敢置信地用手捂着脸颊,望向秦楚青。指缝间依稀可见的,正是红红掌印。 秦楚青坐起身,扯过枕畔的一方素帕,仔细擦了擦手,厌弃地丢到地上。 “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等她弄清楚了谁是主子,才能再踏进这院子。” 秋雨瞪大眼睛愣了两秒,尚不能相信秦楚青说的是她。 直到屋外闻讯赶来的两个粗壮婆子一边一个架住她胳膊了,秋雨方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叫:“姑娘!您不能这样!我可是兰姨娘的人!您这样对我,若是被兰姨娘知道了,定然要生气的!” 秦楚青闻言,浅浅一笑。本就绝佳的容貌,这一刻更是散发出了十足的光彩,清绝动人。 烟柳烟罗看得一愣。 她们本就知道姑娘生得好。只是以前姑娘没有这般自信地笑过,她们便也不知,姑娘居然能漂亮到这个地步。 “那就让她生气去罢。” 想到身子原主的离去应和这人脱不了干系,她眉目间寒意更甚。 “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又有甚要紧!” ‘奴才’二字,并未点明指的是兰姨娘亦或是秋雨。但明白人都听得出,她到底说的是谁。 故而这话一出口,屋内人就都齐齐静默了。 秦楚青见状,挑眉一笑。 这倒是有趣。 敢情自己屋里的人,还都挺怕这个姨娘的? 虽说母亲已经去世,家中多年无主母。但府里头任由一个姨娘这样威风,也当真奇了。 秦楚青刚才小憩片刻,此时又说了会儿话,觉得有些口渴。环视屋内,视线定格在了烟罗和烟柳身上。让她们端了水来,边小口抿着,边问二人:“你们都是自幼跟着我的?” 既然记忆不清晰,那就索性问明白了罢。 烟罗和烟柳端正行了礼。 烟罗凑着行礼的空档将方才秦楚青的言行举止快速回想了下,甫一站直便说道:“奴婢们是两年前老爷派了伺候姑娘的。” 原来是父亲给的。 听到她们说起父亲的时候,秦楚青心中颇为平静,甚至有丝丝的愧疚萦绕在心头。想来,这位爹爹应该对女儿不错。 秦楚青心下了然,多看了她们两眼。待她们将茶盏端了回去,这便坐起身来,示意二人伺候她起身穿衣。待到收拾停当了,这才去看桃叶。 桃叶赶紧跪下,说道:“奴婢原先是伺候老太太的。” 第2节 “老太太?”秦楚青缓步前行,拿起妆台上的一只金镶红宝石的簪子,复又搁下。打开妆奁盒子随手翻看着,问道:“祖母不是多年前已经故去了么?” 烟柳和烟罗沉默了。 桃叶大骇,连磕两个头,急道:“姑娘,这话切莫被老太太听了去。” 秦楚青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调转回了首饰上。 桃叶支支吾吾半天,咬了咬唇,最终狠下心来说道:“老太太是老爷的二婶。老爷和三老爷、四姑太太都是老太太看大的。自、自老爷的爹娘去世后,府里头一直是老太太当家。因此,才这般叫……姑娘,您是不是病得太严重,不记得了?” 秦楚青不置可否地随意“嗯”了声。 她望着那花里胡哨的首饰堆,暗暗叹气。翻拣了半晌,好不容易从最底下找到了根素淡的白玉簪子,心下稍松。将它搁到桌上,示意烟罗烟柳给她绾发。 望着镜中长相精致绝伦的女孩儿,秦楚青也有些吃惊。 她自己原本的容貌,便已经是上乘。 如今的样子…… 比她之前还要好看。 想她堂堂长公主,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可此女容貌,竟是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漂亮。 怔愣一瞬的功夫,烟柳已经执起眉笔,对准了她的眉端。 秦楚青抬指将眉笔推到一旁,又看了看烟罗手里艳红色的胭脂,不悦道:“你们要做甚么?想给我涂成甚么样子?” 这容貌,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当真是完美至极。 在上面涂脂抹粉? 笑话。那才是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况且…… 这是那女孩儿本来的样子。 她想以这本来的模样,来亲眼看着有心害女孩儿的人一点点走向灭亡。 烟柳闻言,捏着眉笔拿不定主意。 烟罗看出自家姑娘的性子和原先不太相同,心下衡量了番,收起胭脂,在旁解释道:“原先姑娘最爱画一字眉。因为兰姨娘说过,姑娘画一字眉,最是好看。” “姑娘一向听兰姨娘的话。”烟柳听她刻意加重了‘兰姨娘’三个字,也有些明白过来,在旁接道:“兰姨娘还说,姑娘这相貌,太扎眼了些。又自带风流样,随便看人一下,都很勾人。被人瞧见,少不得要说姑娘轻浮不持重。倒不如化成端庄模样,也省得给人留下坏印象。” 化成端庄模样……就凭那一字眉、艳红色的胭脂? 秦楚青勾唇笑笑,“倒真是难为她了,替我想这么多。”能把白的给说成黑的,这位姨娘,倒真是个人物。 烟罗见秦楚青对镜梳妆,终究是忍不住,小心问道:“姑娘可是打算去见兰姨娘?” “见她?”秦楚青莞尔。 那人够格吗?! 她不过是将自己打扮妥帖,静等对方上门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这一次的女主比较酷炫,希望大家喜欢。 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 ☆、反派来也 哗啦…… 瓷器碎裂声响起。桌上的茶具被大力尽数拂到地上,茶叶茶汤洒了出来,湿了一大片地。 屋里的丫鬟婆子慌张跪下,低眉敛目望向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美貌的年轻妇人扶着桌边,柳眉倒竖,红唇开合,吼道:“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一个个杵在这里做甚么!” 除了她外,屋里只剩下一名穿着秋香色褙子的妈妈还立在屋中。 她身材高瘦面容严肃,丝毫笑容也不带。看到此情此景,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扶住了年轻夫人,声音平平地说道:“兰姨娘何必跟这些下人动怒呢?当心气坏了自己身子。” 兰姨娘一把推开她,指着跪了满地的人,恼道:“这帮没用的东西!眼睁睁看着我被赶出来,竟然一个去帮忙的都没有!滚!都给我滚!” 当上伯府正牌夫人,是她盼了多少年的愿望。这么些年过去,头一次跟着伯爷回到本家祭祖。眼看着将名字写在伯爷旁边不过是动动口、动动手就能做成的事情了,谁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波折。 实在可恨! “这次既然没成,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徐妈妈拉了兰姨娘在旁边坐下,不动声色朝下人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尽数快速离开。待到屋门合上,这才继续说道:“空谷幽兰最为雅致。姨娘饱读诗书气质清雅,若是轻易发脾气,可是扰了这份气度了。” “空谷幽兰?”兰姨娘的五指慢慢收拢,直到染了蔻丹的长长指甲刺痛了掌心的皮肉,才慢慢松开。 她冷哼一声,“这词儿可是老爷当年形容那一位的!若是被老爷听到我将这几个字安在自己身上,怕是要与我当场翻脸了!” “姨娘不必妄自菲薄。有老太太护着您,谁也越不过您去。这不,那一位死了这么些年,老爷不也还没续娶么?” 想到这一点,兰姨娘总算是心里舒坦些了,眉目柔和了稍许,“这倒是。姑姑对我是极好的。”思及另一事,又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若不是那个死丫头临时倒戈,见了老爷后不提此事,现在也不会是如今的状况!” 当初伯爷没答应老太太的要求,没让青姐儿跟着老太太,而是将青姐儿留在他身边亲自养大。但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内宅里的时候又有多少? 不过抽空教教青姐儿识几个字罢了。 青姐儿大部分时间,还不是跟着她的! 她自认做了当家主母该做的所有事情。管着青姐儿的吃、管着青姐儿的穿。 如今、如今她想要个符合自己的名分,又有哪里过分了?! 至于青姐儿…… 兰姨娘银牙咬碎。 那死丫头,平时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什么都听话。如今需要用到她了,只不过让她帮忙在伯爷面前美言几句,劝她父亲同意了这件事,她居然当场拒绝。因着气不过,顺手打了她一巴掌,谁知她就晕了过去。 幸好伯爷留宿本家不在这儿,当时屋里又都是她的人。将那死丫头搁在屋里好半天,待她醒了、脸上消了印子才敢送回去。如若让伯爷知道了那一巴掌,可是麻烦。 有了徐妈妈在侧安慰,兰姨娘渐渐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那温婉贤淑的模样。 “薇姐儿说得没错,那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平日里待她再好,也是养不熟的。” 如果那丫头帮忙劝一劝,她再把当年的事情拿出来,在伯爷面前哭上几场,示示弱,说不定就能成了。 “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您亲生的,就算养得再细致,又有什么用呢?姨娘莫要如先前那么疼她了。不然,吃亏的终究是您。” 兰姨娘细想了下,说道:“不。还得宠着她。让她知道我的好,帮忙促成了这件事再说。” 待到她成了当家主母,就再也不惧那个死丫头和她的哥哥了。到时候,怎么拿捏这两个人,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此处,兰姨娘姣好的面容上不禁露出畅快的笑来。 徐妈妈举目四望,喃喃道:“真是怪了。” “怎么?”兰姨娘问道:“哪里不对?” “刚刚咱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让人去叫八姑娘了。按理说,这个时候也该过来了。怎地还没消息?” 兰姨娘这才想到了这一遭,忙遣了人去问。 不多时,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嚷嚷着“不好了”。一路跌跌撞撞,竟是碰到了椅子,身子歪了歪,坐到了地上。 兰姨娘看不得这冒失的模样。 想到伯爷屋里头伺候的人各个行止有度,她拧了眉嫌弃地别开眼,“有什么话赶紧说。这样大惊小怪的,成甚么模样。” 小丫鬟想到刚才看到的情形,紧张得手抖,颤着声音说道:“姑娘一起来就发了好大的脾气。秋雨姐、秋雨姐被抓起来了。据说,要打板子的。” 兰姨娘本就恨极了秦楚青。如今听说秦楚青居然敢动自己送去的人,她登时更怒,起身冷冷说道:“走!过去瞧瞧!我倒要看看,究竟谁给她的那个胆子,居然要动我的人!” 徐妈妈伸手去拉她,没拉住。只得深深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兰姨娘赶到秦楚青院子的时候,正赶上秋雨被打得奄奄一息。 她厉声喝止了那些婆子,怒从心头起,再也顾不得其他,几步行到屋中,扬声叱道:“青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秋雨到底犯了什么……” 话至一半,余下的就尽数卡在了喉咙口,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屋中的女孩儿姿容超绝,端正坐在屋中,面容恬淡神色平静。 听到她开口,女孩儿抬眼朝这边看。清凌凌的一双眸子,好似看透了一切,就这么直直地望了过来,刺进了她的心里。 兰姨娘心底打了个突。 她总觉得,这丫头和以前相比,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眼神,那么清淡,那么冷漠。不带一点点的感情,透着无法捉摸的丝丝凉薄。 与以前那个柔顺乖巧的孩子,不同。 兰姨娘正要细想,一瞬过后,少女就翘起了唇角,露出笑意。仿佛方才兰姨娘的感觉不过是一次梦境、一场幻觉。 “姨娘怎么有空过来了?”秦楚青方才听了丫鬟的通禀,自然知晓来者是谁,“听说姨娘最近忙得紧。如今拨冗前来,倒是有心了。” 她声音软糯语调慵懒,到了尾音的时候,带着一点点的微扬。听上去,甚是悦耳动听。 兰姨娘有些纳罕。 以前就觉得这死丫头很漂亮,倒是没发现声音如何。 难不成是她疏忽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觉秦楚青居然一改养了三年的习惯,没有化妆,这便更为不悦,问道:“妆容打扮最能体现女子的修养和见识。你怎么不听我和老太太的,居然就这般素面朝天出来见人?” “爹爹不喜欢,我便不化了。”秦楚青回顾了下‘记忆’,随口答道。 兰姨娘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儿就心里发堵,“你要记牢了才行。你父亲是大男人,什么都不懂。这些细节,也就我和老太太能提点提点你了。”兰姨娘边说着,作势就要坐到桌旁的锦杌上。 “慢着。”秦楚青忽地出声阻拦。 兰姨娘下意识地就站在了那处,抬眼看过来。 秦楚青很满意她的表现,浅笑着说道:“这个脏了,刚想让人拿去收拾,可巧你就来了。” 待到烟罗将锦杌撤下,秦楚青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到了屋门边儿一个抵着门的木头矮杌子。 那东西又丑又破,秦楚青越看越喜欢。 第3节 她素手一指,巧笑嫣然地说道:“那里有个可坐的。姨娘不妨坐到那儿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的支持,超级开心! 继续求收求评论~(????) 谢谢 太阳真大 投的两个雷!~谢谢 爱睡觉的懒羊羊、 长锁衣 投的雷!~ ☆、哥哥 兰姨娘朝那木杌子只看了一眼,便火冒三丈。 “你让我坐那儿?你居然敢让我坐那儿?”她死死盯着秦楚青,望着那如一泓清潭的眸子,甩手脱离徐妈妈的拦阻,上前几步,说道:“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当朝律例。”秦楚青不急不缓地说道:“论起来,你不过是个妾侍,是个下人。而我是这府里的主子。我给你座位,是我心善。我让你站着,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你……你……”兰姨娘没料到一天不见,秦楚青就变了脸。 她气得面容都扭曲了,抖着声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妈妈上前来扶住了她,好生站着,不带一丝笑地说道:“八姑娘竟是不顾兰姨娘当年的养育之恩了么!” 兰姨娘听到这句后,捏着帕子,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养育之恩?” 秦楚青单手托腮,看着兰姨娘只学着那哭的声儿,半点泪珠子都没,笑得不可自抑。 半晌后,她唇角一抿,闪过一丝讥诮笑意,“我一概的吃穿用度,花的都是爹爹的银子。虽然没识几个字,却也都是爹爹教的。这位姨娘在我身上又用过什么心思?你们可是心知肚明!” 她斜睨了兰姨娘一眼,“若你真想和我论这些,我们回京后不妨去京兆府一趟,让大人们给个是非论断出来。” 兰姨娘镇日里在这宅子后院耍心思,哪里去得了那种地方? 顿时心里打了个突。 徐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十分护主,闻言哼道:“八姑娘倒是对这些律例熟得很?” 秦楚青莞尔,“你放心。这些律例,没有人比我更懂了。” 说到这儿,她不禁回想当年帮助太.祖打下江山后,入朝为官,和太.祖以及诸位同僚一同商议制定律例的情形。 原本,她好好做她的外姓长公主,好生在京城做官,也能安稳地过日子。只是后来闲不住,再次上了战场。结果,硬生生把本就千疮百孔的身子熬垮了。 如今重来这么一回,她可不想再处处忧虑着。只想惩治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护好女孩儿牵挂的人,安安稳稳和和顺顺地过完这一生。 兰姨娘看到秦楚青软硬不吃,更加懊恼,寒声说道:“你也莫高兴太早。须知做人要留三分余地,你这般猖狂,日后自有苦头吃!” 她捏紧帕子,朝外婷婷袅袅行去,“走!我要去见老太太!” 这话看似是对徐妈妈说的,实则是在向秦楚青示威。 秦楚青想到那个满脸算计的老太太,并不太当回事。只当没听见那句话,由着她去了。 这时婆子进来回禀:“姑娘,刚刚才打了十六板子,秋雨就昏了过去,该怎么办?” 说是刚打了十六板子就晕了,其实是因为兰姨娘过来的时候打岔了下,秋雨看到了能为自己做主的,激动之下竟然昏了。 秦楚青看这婆子目光闪躲,知晓这些底下人大都是墙头草,见风行事。主子强势,她们就附和着。主子弱了,她们就欺到头上来。 比如往常的时候,她们就听兰姨娘的话。但先前她动了怒,让人将秋雨绑了,这些人也照做。 秦楚青也不甚在意。 如今手底下没有妥帖信任的人,姑且就用着这些个。 秦楚青约莫‘记得’这次举家前来,是回本家祭祖的,并不是在‘自家地盘’上,便道:“打够二十板子,丢到柴房养伤。待到伤好了,她就留在柴房负责砍柴罢。” 竟是没说回府的时候要不要将秋雨带回去。 烟罗和烟柳面露欣喜,暗道姑娘终于不再由着兰姨娘乱来了。 桃叶使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暗道还好自己先前机灵,没有说错话。又悄悄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水土不服卧病在床的老太太。 她偷偷抬眼去觑秦楚青,瞧见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后,浑身一凛,慌忙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烟罗却还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姑娘,那往后兰姨娘那边,您还每日里去请安么?” 她有种感觉,自己这点小心思逃不过眼前的八姑娘。就也不藏着掖着,索性抬起双眸大大方方去看姑娘神色。 “兰姨娘?”秦楚青了然地轻笑着,眉目间凝着淡淡的华光,透着冷漠与疏离。 “她,还远远不够格。” …… “姑娘!姑娘!听说您病了,大少爷赶回来了!” 外头烟罗叽叽喳喳叫着,小跑着进到屋里来。 此时,秦楚青正拿着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先前她觉得这熬时间的日子太难捱,就让丫鬟婆子们帮忙寻几本书来看。 烟罗烟柳今日大大出了口恶气,心中高兴,竟是忘了形,把自个儿平日攒钱买来的话本给拿了过来。被陈妈妈瞪了一眼后,这才暗道一声‘糟了’。想要后悔,东西却已经被姑娘看到,拿了过去。 秦楚青当年只爱兵法,哪里看过这些个杂书?随意翻了翻,觉得甚是稀奇。明明是荒诞无比的事情,偏偏被写书人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描述出,倒也可乐。 这般想着,她就也当做瞧趣事一般,坐了下来翻看着。 秦楚青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看书的时候十分专注。 如今听烟罗说大少爷回来了,她闻言就要起身去迎。却因习惯使然,下意识地,她和前世在军营里看兵书一般,边拿着书册凝神细看,边啃着手里将要吃完的果子往外面行去。 出屋走了没几步,前面响起个温和至极的声音。 “阿青当真用功,为兄自叹弗如。” 听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秦楚青骤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看的不是兵书。现在的她是秦楚青,而不是长公主兼大将军。 蓦地抬头去看,正撞进一双如春日暖风般温柔的眸子里。 看到妹妹发呆的模样,秦正宁暗暗叹息。 妹妹和他年龄相差七岁,自小就和他不亲。偏他心思不够细,不知女孩儿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兄长。常常想要示好,却往往弄巧成拙。 如今因了他无意间冒出的一句话,怕是又惹了妹妹不高兴了。 秦正宁忙缓声解释:“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不用如此介意。”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雅,不过十□□岁的年纪,正是英姿勃发年少气盛之时。望过来的目光,却温柔至极,好似她是最为珍贵之人,需得他拿出最大的小心和诚意来对待。 秦楚青在他满含歉意的目光中,浅浅笑了,“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 她顿了顿,想到将要承认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尴尬,颇有些赧然,“我只是看书入了迷,忘记了是过来迎你的。听到声音,方才想起。” 说着,秦楚青轻咳一声,招手让烟柳过来,把那吃剩的果核塞到烟柳手里。接过烟罗递过来的布巾,擦干净了手。这才再次抬头,一脸无辜地望向秦正宁。 秦正宁怔住了。 他没料到,妹妹居然会对他解释这些。 也没料到,妹妹会在他的面前,露出这般随意任性的一面。 心下宽慰又熨帖,秦正宁轻声笑了,“你呀。让我怎么办好呢。” 他生得很好看,这样一笑,眉眼弯起,那目光更是温柔。 秦楚青被他的笑容感染到,再想他刚刚那句无奈至极却又暗含纵容的话语,就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感受到了,那种兄长般的包容与关爱。 当年的她,孤身一人,靠着军功一步步向上爬,最终站在了地位和权利的高处。 她有勇有谋,有钱有权,唯独缺的,就是亲人。 这种亲情牵扯出的丝丝羁绊与温暖,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她要好好珍惜。 珍惜那个女孩儿,送给她的这世上最为珍贵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好哥哥粗线了!~ 继续各种求!!群体么哒! ☆、交锋 天气酷热,秦正宁又赶了这许久的路,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 秦楚青忙将他请进了院子里的小厅,又吩咐人拿果子和冰镇的凉汤来给他。 白玉碗里,盛着暗褐的酸梅汁。端起碗来,丝丝凉意透过碗侧渗透出来,沁人心脾。 秦正宁一饮而尽,便觉燥意渐消。 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他搁下白玉碗,侧首问秦楚青:“阿青病了?怎么回事?大夫如何说?” 烟柳尚在斟酌用词,烟罗已经忍不住说道:“大夫说无碍,静养几日就好了。可是姑娘先前从兰姨娘那儿回来的时候,开始身子不对劲的。” “怎么?当时有何不妥?”秦正宁指尖猛地一敲桌案,望向烟罗。温和的双眸中,冷冽一闪而过。 烟罗下意识地就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却只低头饮着凉汤,未曾抬眼。 ——先前经历那些的,是那个女孩儿。她的亲人,有权知晓她遭受的一切秦楚。青,根本不打算阻止丫鬟们说出来。 烟罗见姑娘不反对,胆子大了起来,说道:“姑娘回来的时候,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回来,就说头晕头疼,要自己躺一会儿。奴婢吓坏了,去请大夫。大夫看了半天,只说没事,躺躺就好。奴婢看他做事不用心,还和他吵了一架。” 回想起当时情形,烟罗犹忿忿,忍不住嘀咕了声:“那个庸医!” 烟柳在旁说道:“少爷,当时时间紧,这里又偏,奴婢们生怕姑娘身子有碍,来不及去外头请大夫。给姑娘看诊的,是平日里照看着老太太的那一位。” 第4节 秦正宁回想了下,“马大夫?” “正是。” 烟柳刚答了两个字,秦楚青忽地开口问道:“当时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不信!笑眯眯地说,姑娘是着了暑气,喝几碗绿豆汤,歇歇就好了!”烟罗快言快语地答道:“老太太还说,小孩子家不要吃太多药。是药三分毒,吃了反而对身子有碍。” 秦楚青往椅背上一靠,垂眸望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指尖,淡淡笑了,“老太太可真懂得心疼人。” “可不是。如果不是烟罗说是要拼了这条命闯到府外去找伯爷,怕是老太太还不肯放人。” 秦楚青望着自打秦正宁来了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的两人,单手支颐双眸微眯,勾唇一笑。 几人正在屋里说着话,小丫鬟惊慌的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姑娘!老太太、老太太来寻您啦!” “老太太?”秦正宁问烟柳烟罗:“老太太不是病得十分严重吗?怎地还能来到这里?” 这处宅子颇大。老太太为了静养,选了景色最好最为宽敞的一个院子,和秦楚青这儿,可是隔了好远。 烟罗答道:“是病得很重。奴婢也不知晓这是为了什么。” 秦正宁给秦楚青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慌张,“妹妹莫怕,你在屋子里坐着,我先出去看看。” ……怕? 听到秦正宁话里提到的这个字,秦楚青迟疑了下,凝神细想。 她究竟有多久没想起过这个字儿了? 不过,看到秦正宁眸中的担忧,秦楚青轻轻笑了,缓缓说道:“好。我听哥哥的。” …… 怒极之人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 尤其是那些极爱发怒的,更是个中翘楚。 当瞬间爆发成了习惯,那潜力便如浩瀚大海,广阔无垠,深不见底。 想那老太太水土不服,自打到了这地界就躺倒在了床上。平日里除非吃饭和内急,等闲不会下地。 如今,因着心里头堵着的那口气,老人家硬是让两个丫鬟搀着,四个婆子跟着打扇子,又有兰姨娘在旁帮忙撑着伞遮太阳,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找秦楚青算账了。 桃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缩在自己屋子里不敢露头。从窗户缝里见陈妈妈从屋前经过,看看四周没有别人瞧见,忙招手让她也过来。 陈妈妈瞧见了,唾弃地朝桃叶那边啐了口,又加紧步子,朝秦楚青那里赶紧行去。 老太太进到院子里片刻也不停留,问了丫鬟几句后,径直往秦楚青的屋子去了。 还没走到门口,旁边小厅转出一个如玉少年,正是秦正宁。 旁边兰姨娘看着那副和他故去的母亲愈发相似的面容,银牙暗咬。 她想要往秦楚青卧房去,被堵在门口的陈妈妈拦了下,心头怒火更盛。朝秦正宁喊道:“秦楚青呢?可在屋里头?” 秦正宁朝老太太这边行了个礼,温和说道:“老太太身子不适,却还要亲自过来探望病中的妹妹。正宁着实感激,谢过老太太了。” 老太太带着满心的愤怒而来,被他这软钉子一顶,着实怄得心里难受,冷哼道:“我这才在床上歇息了几日功夫,有些人就要反了天了!” “老太太这是何意?”秦正宁望了眼兰姨娘,恍然道:“难不成有人在老太太眼前搬动是非扰了老太太清净?老太太放心,我会尽快禀了父亲,让父亲来处理此事。” 他这话一出口,兰姨娘和老太太被堵了半死,气得憋闷。 兰姨娘把手里的伞往旁边丫鬟手里一塞,抽出帕子捏在手里嘤嘤哭泣,“可怜我连自己的薇儿都不顾,特意过来看八姑娘。谁料八姑娘竟是、竟是……” 她话到一半,就好似悲伤得无法自抑,抽抽搭搭接不下去了。 秦正宁本就不喜这兰姨娘,看到她这模样,颇为厌弃。但这是父亲后宅之事,且多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情,他也不好置喙。 正在他这一犹豫的功夫,身后传来了个软糯慵懒的女孩儿声音:“哦?姨娘的意思是,当时我让你坐下,竟是折辱了你了么?难不成,非要你一直站着,你方才开心?” 秦楚青从小厅里转出来,越过秦正宁,走上前去。 她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素来是迎难而上。就算是敌军将领近到跟前,也能面不改色斩下对方头颅。 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内宅,她又有何惧? 虽没有女孩儿的全部记忆,却也能理顺一些事情。 在这里生存下去,不过是要多些弯弯绕的心思,和擅长遮掩自己情绪的自控力罢了。 对着疼爱她的兄长,她可以露出真性情。但对待那些遮掩心思暗藏诡计之人,她亦是能够掌控好自己的所有心绪,拿出需要的一面,来对待她们。 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对她来说,不难。 秦正宁有些担忧她,轻唤了她一声。 秦楚青回过头来,朝他狡黠笑笑。 秦正宁稍稍放下点心,轻叹着摇了摇头。 兰姨娘见正主儿出来了,止了哭声,哽咽着说道:“老太太,青姐儿可是翻脸不认人,竟是不肯认我养了她多年所耗费的心血了!” 秦楚青讶然道:“你这话怎么讲?” 兰姨娘凄然一笑,“先前你见我去了,非要把锦杌撤下,让我去坐那矮的木头的。分明、分明是把我当成丫鬟婆子来使唤!” “丫鬟婆子能在主子屋里坐下?”秦楚青震惊地看向秦正宁,见他笑着摇了摇头,便大大松了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那锦杌已经脏了。”秦楚青带着浅淡的笑意,好生说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我让你坐那脏污的,反而比那矮一些的干净的要好了?” “锦杌分明没脏!” “那好。我让人拿来给你看看?”秦楚青说着,作势就要唤人。 兰姨娘冷哼道:“现在拿来,定然是你让人处理过的,与先前必定不一样!” 秦楚青无奈地笑笑,说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肯。姨娘你这般难琢磨,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太太那边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忙低下头去,掩去笑容。 “够了!”老太太扬声呵斥着,忍不住咳了几下。 她看了看那杵在路上的兄妹俩,见他们丝毫都没有准备让开路、将她和兰姨娘请进屋的打算,不由恼怒。 “这样在院子里说话,恐怕不合礼数罢。”凑着丫鬟给老太太拭汗的功夫,老太太身边的石妈妈上前几步说道:“少爷和姑娘对长辈这般行事,着实让人心寒。” 秦正宁说道:“我们不过是来迎老太太罢了。先前有人在那边不饶人说个没完,这才耽搁了时间。还请老太太恕罪。” 他朝兰姨娘睇了一眼,这便侧过身去,将道路让了出来。 秦楚青平静地看着这些人往小厅行去。 突然,她见到石妈妈手中握着一块布。觉得那花样子有些眼熟,就多看了几眼。 旁边兰姨娘一直盯着她瞧,自然发觉了她在望向什么。于是一把扯过那块布,握在手里抓紧。 秦楚青看到她那自信满满的模样,挑眉一笑,只在旁边静静瞧着她,并不言语。 兰姨娘被她脸上的笑容激怒了,当即决定按照先前所想的来做。 “之前我说到养育之恩的时候,你可记得,自己讲了些什么浑话?”兰姨娘面上做出泣然之态,恨声说道:“如今我就将真凭实据拿来,让你看个真切明白!” 秦正宁闻声望过来,“这是……” “这是青姐儿小时候,包她用的旧布。”老太太驻足回身,望向秦楚青,声音有些沙哑,“想当初你那么一丁点儿大,我们半分也不敢马虎,好生看着你。如今你大了,却是忘了旧恩了!” 她将视线转向那旧布,颤巍巍走上前,慢慢将它拿了起来,丢到秦楚青的怀里。 秦楚青看清旧布上面细致的花纹后,彻底回想了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种纹饰,不由心中惊诧。仔细瞧了瞧,发现没有弄错,愕然问道:“我小的时候,当真是老太太和兰姨娘看着长大的?你们……当真是用这个布来包我的?” “正是!” 那布瞬间从秦楚青指尖滑落,颓然落到地上。 她望向老太太,神情骤然一变。既愤怒,又失望,还有点点哀伤夹在在其中,见者无不动容。 “老太太和兰姨娘居然用这样的布来包我?”秦楚青沉沉说道:“原来,你们竟是一直都想咒我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求收藏,求评论~ 哥哥肯定不是男主啊!【这是废话,对吧? ☆、对阵 “你别血口喷人!”兰姨娘喊道:“这可是小时候包过你的!” “用来包我的?”秦楚青盯着手中布的花纹,寒声道:“穷奇可是至邪凶兽。一般印在布上,都是当成挂在门外的布,以恶制恶,用来辟邪。” 避邪凶兽,贴近人身是个什么后果……不用她多说,稍一思量,也可知晓。 秦正宁一下子脸色黑沉如墨,厉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过恶毒!”陈妈妈在旁嘟囔了句,声音发颤。 秦楚青朝她看了一眼,又侧目望向兰姨娘。 兰姨娘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激,冷汗就冒了出来。 她现在倒是有点印象了。 在秦楚青很小的时候,她确实是弄过一块诅咒的布。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悄悄将那布拿出来,塞到秦楚青的小被子里。 待秦楚青大点了,懂得往外拉扯东西,兰姨娘也再不敢把那布拿出来。后听了老太太的吩咐,让人将那块布给烧掉了。 仔细看看图案,很像眼前这一个。 可它、它不是已经被烧毁了吗? 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兰姨娘无措地向老太太看去。 来之前,她确实特意想要寻了秦楚青小时候用过的布来带上。 那时候,她已经打算趁着来本家的机会为自己争个正名,想着关键时候拿出这东西,可以用来拉拢秦楚青,让这死丫头为自己说说话。 谁知道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秦楚青儿时的旧布,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第5节 不、不对。或许当时拿出来的不是这一个,半路被人掉了包? 兰姨娘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秦楚青的事情,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那孩子傻,随便哪块旧布都行,只要她说那是秦楚青小时候用过的,秦楚青就会信。 因此,她光想着怎么达成自己的意愿了,真没仔细去看那布到底是甚么模样。 兰姨娘惊疑不定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瞧谁都像是出卖自己的人。正努力回想着那时情形,突然一阵掌风袭来,‘啪’地下脆响,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疼。 老太太身子虚弱,可力气却着实不小。这下子让兰姨娘狠狠地懵了一下。 待到回神,兰姨娘惊愕地望向一脸愤怒的老太太,嗫喏道:“姑母,您这是……” 老太太怒叱道:“你竟是如此不用心!底下人悄悄搞些动作,你居然看不出来?这布,分明是被人换掉了!” 她被丫鬟扶着,用丰润的手指戳点着兰姨娘的额头,气道:“你啊,从小到大就心思太直。什么时候做事才能周全一点!” 几句话,就将这布说成了是兰姨娘的无心之失,成了旁人替换的了。 秦楚青莞尔,“先前老太太和姨娘可是十分肯定说这块布就是小时候包过我的。难不成竟是看错了吗?” “自是看错了。难不成,青姐儿还觉得这府里头处处是恶人,谁都在算计着你不成?”老太太沉声说道。 “那就是她在还未弄清这布到底是作何用处的时候,就妄想凭着一块旧东西,来与我谈论甚么‘养育之恩’了?肆意欺瞒,兰姨娘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楚青说着,随手把那旧布丢到兰姨娘的怀里。 兰姨娘手忙脚乱地把那布扔在地上,踢至远处。 秦楚青极轻地嗤了声,说道:“来人,把她关在房里。至于如何处置……”她转眸望向秦正宁。 秦正宁这一刻居然看懂了妹妹的意思,颔首接道:“我回去后定要向父亲禀明一切。父亲自会定夺。” 秦楚青说道:“那就麻烦爹爹和哥哥了。” 兰姨娘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楚青,突然嘤嘤哭了起来,“老太太,您给我评评理!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两个婆子半犹豫着上前,架住了她的双臂。却也不好握紧了,只松松地捏着。 兰姨娘稍一使力,就挣脱了她们的束缚。却因收不住势而坐在了地上,摔得生疼。 左右伯爷不在,她也顾不得去装甚么‘空谷幽兰’了,索性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一声怒喝在这哭嚎中突然响起。 老太太推开丫鬟们的搀扶,挪到兰姨娘的跟前将她护在身后,怒叱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她!” “依着老太太的意思,难道我不够格吗?”秦楚青轻笑着,摇头示意哥哥不必帮忙,独自迈步向前。 “养了你这许多年,如今倒是愈发狂妄了。”老太太冷哼一声。 “老太太这可是有些偏心了。”秦楚青平静地开了口:“她要么是刻意欺瞒于我,要么,便是妄图暗害我。无论哪一点,都足够理由将她发落。加之先前我昏迷一事……或者老太太以为,这事儿闹大了,由官府定夺更好?” 老太太先前看她笑了,本没当回事。此刻却被她转眸间流露出的冷冽之意惊了一跳。 思及她所说‘先前昏迷一事’,心知其中内情的老太太,就也有些犹豫了。 ——若真追究起秦楚青昏迷的缘由,兰姨娘是头一个逃不过的。 秦正宁先前听了丫鬟们所言,已然知晓妹妹生病与兰姨娘有关。如今听了秦楚青这番话,再将老太太的神色收入眼中,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暗道回去后,定然要将这些尽数禀明父亲。 他正暗暗思量着,一人迈步向前,神色严肃,正是兰姨娘身边的徐妈妈。 “还望八姑娘说话慎重一些。” 徐妈妈朝秦楚青行了个礼,在兰姨娘的哭泣声中稳稳说道:“八姑娘自小没了亲娘,是兰姨娘费尽心力将您看大的。您就算不念着姨娘的功劳,也总得想着她的苦劳。况且,她终究是长辈。你一个晚辈这般处置她,终究不妥。” “晚辈?不妥?”秦楚青缓缓说着,十分平静地道:“来人,徐妈妈拖下去,掌嘴二十。” 她说得平淡,却在丫鬟婆子里掀起轩然大.波。 徐妈妈是谁? 那可是在后宅的仆从中横行了十几年的老人! 如今却也要受那掌嘴的重罚了? 徐妈妈在仆从中积威甚重,胆子小的婆子畏畏缩缩不敢前行。有两个胆儿大的瞅瞅自家姑娘,磨磨蹭蹭往前走来。 秦楚青发现了,唇角微翘,淡淡道:“我命令已下。不从者,与徐妈妈同罪。” 满院子的婆子一见不听令的话自个儿也要挨打,那行动力就不同以往了。一个个大跨着步子迈上前来,恨不得钻到最头里去。 兰姨娘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吼道:“你们敢!” 徐妈妈朝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出声。这才压下怒气,板着脸说道:“就算是皇上处置奴才,也会列出个子丑寅卯来。如今姑娘无凭无据随意惩罚,将奴婢的好心当做驴肝肺,说出去,怕是会污了伯府的名声!” “你还知道自己是奴才?” 不待秦楚青开口,秦正宁已经愤然迈步向前,铿然说道:“一个奴才,竟然这样随随便便就将过世的当家主母挂在嘴边,不敬主家,其错一。兰姨娘照顾妹妹,且不论尽心与否,乃是她身为婢妾的职责和本分。一个奴才竟然将此大肆宣扬,与主子谈婢妾的功劳苦劳,尊卑不分,其错二。如今你因了不服,与主子顶嘴,又加一错。再添十掌!” “你们兄妹俩太过狠戾了些!”老太太拔高了声音,尖利说道:“小孩子还是心性宽广的好!” 秦正宁一甩袖袍,侧身问道:“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我身为伯府的世子,连个奴才都处置不得了?若是父亲责问起来,我一力承当!” 徐妈妈赶忙跪下,朝着老太太磕了个头,喊道:“求老太太为姨娘做主!求老太太为奴婢做主!” 她头磕得响,话也说得惶恐,偏偏唇角闪过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 分明是胜券在握的笃定模样。 秦楚青隐约记得,这位徐妈妈是兰姨娘最有力的左膀右臂。此人心思深,给冲动的兰姨娘出过不少主意。就连兰姨娘拿捏秦楚青的一些事情,也是她在旁不住提点。 眼看老太太当真要为徐妈妈出头,秦楚青瞬间冷了眉眼,“要我说,哥哥太过仁善,先前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些!” 赶在老太太开口前,她指了徐妈妈,扬声说道:“拖出去,杖三十。行完刑后,赶出府,再不得入秦家大门!” 语毕,她眉目凛然地环顾四周,字字铿锵地说道:“我且看看,还有谁尊卑不分心存恶意!” 都被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再不硬气些,怕是那些奴才一个个全都要爬到头上来了! 还有那故去的女孩儿…… 那可是堂堂正正的世家贵女!怎能白白由着这些个小人算计她、将她小看了去! 秦楚青思绪翻腾,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只冷冷地立在那儿。 因着长居高位又长年征战沙场,此刻的她神态凛冽气度肃杀,威慑力十足。 兰姨娘与秦楚青多年相处,知道她品行。看到今日不同寻常的她,到底是被吓住了。一时间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秦正宁眸中寒光闪现,淡淡扫过那些犹豫不动的婆子们。 婆子瞧见了,再不敢耽搁。凑着兰姨娘愣神的机会,赶紧拉了她下去。 徐妈妈更是没有好下场,被人用破布塞住了嘴巴,又拖到偏僻的院子,受责罚去了。 老太太正气得肝疼,瞧见这一幕,有心想阻止。谁知刚抬起手来,一股子浊气自胸腹间往喉头上涌。 她深深喘息了两口,抖着手指了秦楚青道:“你好、你好!你很好!” 秦楚青浅浅地笑了,给老太太款款行了个礼,说道:“谢老太太夸赞。老太太也很好。” 老太太被她这笑容激得胸中怒火翻腾,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眼看着就要两眼一翻晕过去了,旁边却伸出一只纤细冰凉的手,在她人中处狠狠掐了一把。愣是没让她晕成功,眼翻了一半,又硬生生疼醒了过来。 “老太太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你们也真是的。这样大的日头,怎能让老人家随意奔走呢?还不快把老太太扶回去!” 秦楚青用袖子做遮掩暗暗擦着手指,口中担忧地吩咐着,朝心有不甘的老太太看了一眼,暗暗冷哼。 ——想在她面前晕过去、让她担上那不敬长辈的名声? 没那么容易! 就算想晕,也得熬到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再晕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爱睡觉的懒羊羊 、 太阳真大 投的两个雷!~ 谢谢 守护花开 灌溉的营养液~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 ☆、父亲 到底是身子太过虚弱。待到那些人尽数离去,秦楚青彻底放松下来,竟是全身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身边秦正宁一直看着妹妹,发现得及时,一把将她扶住。 秦楚青揉了揉眉心,谢过秦正宁。 秦正宁担忧问道:“你可还好?” “自然很好,只是有些乏了。”秦楚青边由陈妈妈搀着往屋里行去,边朝他笑了笑。 秦正宁瞧见妹妹的笑颜,悄悄松了口气。转念思及那块旧布,刚刚放下的心复又提了起来,“先前你所言,可是当真?” 秦楚青一看他那紧张万分的模样,就晓得他说的是有关穷奇图案一事,颔首道:“字字属实。不过,那是极北苦寒之处的风俗,京城或是江南鲜少有人知晓。” “那你如何得知的?”秦正宁奇道。 秦楚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多看书。看的书多了,知晓的事情自然也多了。” “哦?”秦正宁笑看着她,“就凭你看的那些话本么?” 秦楚青一下子想到了他过来的时候,她手中正拿着那个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得入迷,竟是忘了他的存在,不禁微微红了脸。 望着妹妹突然现出的赧然模样,秦正宁心中柔软,含笑说道:“难怪我没在书中看见过此种风俗。那些话本,我是没翻过的。改天回头你拿些来借我瞧瞧,或许我也能从中了解不少东西。” 秦楚青哭笑不得。 当年她领兵打仗,在极北之地时年份颇久,自然对当地住民的风俗习惯了解甚多。 可这话无法对秦正宁说,故而先前他猜测话本什么的,她也没去反驳,由着他想错。 但若让这么个大好少年去读那劳什子的才子佳人…… 秦楚青随便想想,都觉得这实在是太误人子弟了。 她正快速思量着怎么圆过去比较好,秦正宁却不忍看到妹妹为难的模样。 秦楚青尚在那边沉吟着,他已然轻笑出声,“你既是爱看书,回京后可以去我书房寻。我那里有不少书籍,你瞧见了喜欢的,尽管取了来看。”说罢,又兀自笑道:“不过我那里没甚么话本就是了。游记倒是有几册。” 第6节 秦楚青见他一再提及那两字,忍不住哀叹:“我这才看第一本而已……” 秦正宁看她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绷不住笑出了声。 秦楚青无力扶额,“好好,随你怎么想罢。” 时近祭祖之时,又快要到端午节。秦正宁身为伯爷嫡长子,到底得尽快赶回本家才行。 他思量了下,小心翼翼问秦楚青:“我在这儿无法多待,且要问问父亲事情如何处理。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去?” 他口中所说要询问‘如何处理’的,自然是与兰姨娘和老太太有关之事。 不过,他最期望的,还是能将妹妹带离此地。 要是以往,他并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毕竟妹妹与兰姨娘最为亲近,自然不肯离了她,转去跟着他们住在城里。 可现在不同了。 他隐约觉得,妹妹如今不只和兰姨娘划清了界限,还与他亲近了许多。 这让他十分欣喜,方才有此一问。 秦楚青沉默了。 她今日初初过来,还没休息够,就被唤醒。而后又遇到了这许多事情,此刻更觉疲累。 只得婉言谢绝了秦正宁的好意,“迟两日再说罢。” 闺阁女孩儿到底是娇养大的,身子娇弱。她若不留意的话,这段时间不调养好,怕是会留下病根,那可就麻烦了。 秦正宁闻言,轻轻地“嗯”了声,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秦楚青思量着他或许想岔了,以为她是不打算过去,便直言道:“如今我需得先把身子调养好才能出行。过几日身上舒坦些了,就是哥哥不来接我,我也会单人单骑跑到城里去寻你们。” 秦正宁看了看秦楚青苍白的脸色,心知妹妹的顾虑不无道理,道:“那就过几日再过去。” 思及先前她说的‘单人单骑跑过去’,秦正宁又转了脸色,颇为无奈,“你可莫要冲动,好生等了我来接你。你放心,我答应你了,必然会做到。” 看今日妹妹行事,可是十分果决。他真怕不出言劝上一劝,她就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去。 秦楚青笑道:“好,那就听你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儿离城较远。这个时候回去,到了城门处怕是早已天色黑透、城门紧闭。 秦楚青就让人收拾了间屋子,留哥哥住一晚。 晚膳的时候,秦楚青只用了些清粥小菜。秦正宁也口味清淡,吃的多为时蔬瓜果。 用过饭后,秦楚青生怕秦正宁再提话本,在丫鬟仆妇里寻了许久,好歹在陈妈妈处找了两本比较‘正常’的书籍。是陈妈妈先前在城里的时候,特意去书坊买的,准备作为归京后送给儿子的礼物。如今秦楚青寻书,她二话不说就拿了出来。 兄妹二人一人拿着一册书卷在小厅里各自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先前秦正宁提到过,他知道妹妹生病、过来看望妹妹,是父亲告诉他的。 秦楚青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二人说着话,她下意识开口问道:“爹爹最近如何?” 秦正宁正微笑着翻书页,闻言手指顿了顿,说道:“挺好的。” 不过一瞬间的迟疑,却被秦楚青发现了。 她将书册搁到一旁桌案上,定定地望向秦正宁,“你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 “没有。”秦正宁缓缓摇头,“没甚么。” 秦楚青暗暗叹息了声。 她对这个温和清雅的哥哥很有好感。她也不想他太为难。 但有些事情,还是问明白的好。省得堵在心里,造成误会,反倒不美。 故而终究还是开了口:“爹爹是不是有甚么事?你若不想我担心,不如将实情告诉我。” 语毕,她便摆出了‘我若病情加重好不了必然是担忧父亲造成的往后一定要找你算账’的模样。 秦正宁见状,抿着唇想了许久,最终叹道:“也罢,告诉你就是了。只是你听了后,切莫太过担忧。不然的话,父亲可是饶不了我。” 待到秦楚青颔首答应后,秦正宁斟酌着用词,说道:“其实,父亲没出事,不过是旧疾复发罢了。只是疼得难受,晚上都睡不好。” 如今秦楚青她们住着的这处地方,是本家的一位叔祖闲下来的宅子。 这儿甚么都好,地处郊外山下,风景极佳。唯一不足就是,离着城内本家屋宅很远。和秦家的林地,那就更远了,分明是处在两个不同的方向。 伯爷秦立谦本不答应家眷住在这里。 秦家本家地处江南,离京很远。虽说伯府这一支迁往京城多年,在这边的家产大都已经陆续变卖,祖屋却还保留着。 依着秦立谦的意思,女儿既然来了,那么住在祖宅里最为合适。毕竟那宅子离本家族人很近,就算再忙,他也能时常去照看下女儿。 可老太太不同意。 秦老太太一进到江南便身体不适,上吐下泻。到了这附近后,居然更加严重,一天里竟有大半的时间需得躺床上静养。 她回想着,没入城的时候好似比这轻一点。便坚持要住到郊外去,不肯在城内待着。 大家都劝她,在城里住着和郊外没甚区别,而且,在城内的话,医馆的大夫去给她看诊更为方便。 老太太却不信。暗道城外山清水秀,怎是这乌烟瘴气的城里可比的? 而且……而且城里这祖宅,多年前被大哥大嫂好生修葺了一番,家具物什都换了当时最新的。当真是处处都可见二人留下的足迹、桩桩件件都透着二人的心思和心血。 ……不行。 这里风水不好,与她反冲。 自己一把年纪,如何受得住? 老太太这便拿定了主意。 “你若是非要我住在这种地方,就是要了我的老命去!”秦老太太捏着帕子拭着眼泪,哽咽着与秦立谦说道。 秦立谦就想劝她。 刚说没几句,秦老太太突然按着吐得发疼的胸口,双目眯成冷硬的一条线,寒声说道:“你是怕我照顾不好阿青不成?” 一句话堵得秦立谦噎了半晌,张了张口,说道:“并非如此。老太太多虑了。” 他思量着兰姨娘和老太太亲,她说的话或许老太太会听。就将老太太的打算与兰姨娘说了,示意她劝上一劝。 兰姨娘一听这话,登时急了。 ——老太太难不成忘了给她扶正、帮她把名字写上族谱的事儿? 兰姨娘急慌慌跑进了老太太屋里。不多久,拿着帕子擦着泪抽抽搭搭地出来了。 见她也没劝成功,秦立谦晓得老太太这是铁了心,只得答应了她。 秦立谦本打算在近郊找个宅院,租段时日就好。恰巧有位族叔在郊外有处宅院近期闲置了下来,听闻伯府家眷要住到外面,就与秦立谦说了。 秦立谦觉得那里离城太远,不方便,想要拒了。秦老太太却觉得远了更好。她又说动了兰姨娘和秦楚青去劝秦立谦,伯爷这才答应下来。 商议既定,族叔就遣了人赶紧去打扫。 紧接着,秦老太太就带着兰姨娘和秦楚青她们住了进去。 秦立谦将亲眷送来后,就回城了。 临离开前,他特意让长随秦金秦木留下,在外院守着。若是有甚么风吹草动,也可尽快知晓。 江南与京城大为不同。气候潮湿不说,暑日里的天最是捉摸不定。 今儿早晨虽然天空放晴,烈阳高照。但前些日子却是连续阴天,接着又下了几场雨。 秦立谦平日在京城不太有感觉的腿疾便再次发作了,隐隐作疼。他听了留在宅子外院的长随的禀告,知晓了女儿的病情,立刻让两人赶紧回别院,继续留意着。 他担忧女儿,却因腿疾没法过来,只得等秦正宁闲下来后,让长子过来看看。 秦正宁这才知晓妹妹竟是病了。一句话也不多说,当即牵了马就往这边疾驰。若不是因着路不熟悉走了弯道浪费了些时候,他还能再早点赶到。 来之前,秦立谦特意叮嘱了他,不要将自己腿疼的消息告诉秦楚青,生怕秦楚青担忧。 秦正宁原打算着,见了妹妹后还是和她提上一提。毕竟父亲腿疼却还惦记着她,让她知晓父亲对她的关爱。 可后来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和乖巧的模样,他考虑过后,却熄了这个念头。 ——阿青还小。若是病中再添忧虑,更难痊愈。 这样想着,秦正宁就改了口,并未提起。 谁知秦楚青在他刚刚一刹那的迟疑中发现了问题,继而犀利地提了出来…… “腿疾?一遇阴雨天便疼痛?”秦楚青听闻后,神色凝重起来,“可曾找大夫诊治?” 这种一般都是长年宿疾,若是不当心,往后只会愈发严重。 “寻了大夫,稍有缓解。” 秦正宁斟酌着说道,唇角惯有的温和笑意已经全然不见,换成了忧虑与担心。 秦楚青心中了然。 看来,疼痛缓解的不多,依然十分难熬。 她仔细回想了下,将记忆中的药材在心中反复默念,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没记错,这才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治疗腿疾不错的方子。或许,能有点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 爹出场了! 咳咳……侧面出场也算是出场了吧……?(? ???w??? ?)? ☆、药方 秦楚青语毕,又仔细问过伯爷的腿疾疼痛起来具体是何表现。 听闻与自己记忆中那人的病症有八.九分相似,她这才下定决心,举步朝隔壁那间小书房买去。 其实,原先的女孩儿,也是爱看书的。她到了这里,收拾出了一间小书房来,搁置她的书籍与字画。 第7节 秦楚青本就发现了这处地方。只是,她不想扰乱这儿,便未曾踏进一步。只在外面驻足望了会儿,便合上了房门。想要看书,就从丫鬟婆子那儿去寻。 她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在她心里,书房里搁置的书籍画册纸张字句,都蕴含着选书人以及书写人的心力与喜好。她总想要为那女孩儿保留一块心灵上的地方,不去沾染。 可是如今…… 秦楚青深深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既然已经闯入了她的生活,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了。 往后,一定要把女孩儿的书册和字画都保存好,留个念想。 她在书房中寻来纸笔,思量了下,拿起桌上那一叠誊抄的诗词好生细看。 上面的字迹清秀漂亮,是簪花小楷。应当是女孩儿病前写的。 这些诗词先是轻快活泼,慢慢转而忧虑。到了最新的那一些,字里行间里已然透出一股浓浓的忧郁和绝望。想必从京城往这边一路过来,她听到了或是见到了自己心里无法承受的事情,心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思及刚苏醒时每每想到兰姨娘心里涌起的散不开的愤恨,再加上女孩儿是从兰姨娘处回来后就出了事,秦楚青心中了然。 一切与女孩儿信赖多年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被信任之人所伤,最是悲痛。 秦楚青翻看着手中纸张,痛惜不已。而后缓了口气,凝神细看。 许久后,她右手执笔,在净白的纸上开始慢慢落笔。 纸张之上现出的,竟也是簪花小楷。且,和那诗词上的字迹几乎一般无二。 秦正宁这时进到屋中,在旁负手静看秦楚青写字。片刻后笑道:“妹妹的字迹还是那么漂亮。比起先前来,更多几分风骨。” 秦楚青笔下顿了顿,摇头说道:“没有。我觉得以前的更漂亮。” 她有信心,秦正宁不会发现不对劲。 原先她闲暇的时候,除了阅读兵书外,曾经研习过许多种字体。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带领她的将军发现她能书写多种字体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给她一个人的字,可是能模仿得出来? 她本也没太放在心上,权当试试看,就花了几天的功夫仔细分析他所拿来的那封信。而后仿写一封,交了上去。 众军士皆震惊——两张纸上的字迹,竟是差不了多少。 后来她无事时就会继续研习此道。打仗时截获信件后,伪信便交由她来仿制。 也是因了她的这个长处,那时的太.祖才会留意到她,将她收到他的麾下。二人携手,打下了这如画江山。 到了后期,她所仿之字,基本无人辨得出真伪。也就太.祖一人,知她甚深,细细观摩之后,有时能认得出哪一个是她所书。 如今时间太紧,秦楚青看女孩儿字迹的时间短。虽能仿了字形模样,但神韵却还是不够到位,带了些她自己的习惯出来。 不过,蒙混住眼前的少年,却已足够。 秦楚青停笔后,秦正宁拿起她刚刚书写的方子,奇道:“阿青怎会知道这个?我记得你并未研习过医术。” 秦楚青一本正经地扯谎:“先前看过的话本里,有个也是得了这种病症。寻了出世名医后,对方给开了这个方子。我瞧着那人说这方子是太.祖曾经用过的,就悄悄记了下来。毕竟是太.祖用过的,定然比寻常大夫开的更为有效罢。” 如今她从哪里得知的并不重要。因着她的年龄和未曾学过医术,秦正宁他们拿到方子后,必然会找了大夫来求证,以求稳妥。故而此刻随口找个借口就好。 只是这个药方当真是太.祖用过的,十分有效。 她说话时故意一而再再而三提及‘太.祖’,也是希望秦正宁能将这话听进去,好生将它收起来,别当废纸丢掉。 她坚信,这方子能经受得住任何名医的审视。给大夫看后,只要不是庸医,定然能发现药方中的奇妙之处。 如若正好能够对上伯爷的病症,那么,他的腿疾之痛就也能够得到缓解了。 秦正宁看她行事一丝不苟,晓得她是确实将此事放在心上,在认真去做,就将药方仔细收了起来。 “妹妹放心,回去后,我会立刻让人验证此方。若是可行,就给父亲用上。”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说得这样坦诚,讶然之余,倒也放下心来。 两人的身边都有过患腿疾的病人,就在照顾病人的某些细节之处商议了下。 秦楚青并未表现得太过熟悉这一方面,但在秦正宁说起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询问一两句。 秦正宁本就心思机敏,有时候秦楚青看似不解的简短话语,他听了后也有所了悟,暗暗思量着或许给父亲换一种方式按摩,能够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两人回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秦正宁特意叮嘱了秦楚青,明日好好睡下,千万休息足了再起身。 秦楚青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与他挥挥手道了晚安。 一进房屋,疲惫瞬间袭来。 对镜卸钗环的时候,秦楚青已经睁不开眼了。 今日一来,就出了这许多事情,让她很是疲惫。先前是靠着一股子精神气儿硬撑着,如今放松下来,便觉累极。 秦楚青暗道这到底是闺阁女儿的身体,十分娇贵。若是她以前,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也没见累成这样。越是如此,往后越得好好注意身子,切莫粗心大意了去。不然的话,当真麻烦。 陈妈妈看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她见秦楚青已经瞌睡着了,生怕几个丫鬟粗手笨脚会闹醒了她,就将丫鬟尽数赶了出去,亲自动手给秦楚青卸了钗环散开头发,又给她净了手脚,扶了她上床歇着。 秦楚青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睁开双眼,她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忽地记起发生了什么,猛然坐起身来。 由于起得太快,头短暂地晕眩了下。却因睡眠充足,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 她披上外裳下了床。还没走出里间,正在外间做绣活儿的烟柳就听到了动静,放下手中针线跑了进来。 看到秦楚青,她赶忙扶了秦楚青坐下,又朝外喊了烟罗一声。两人一起伺候着秦楚青穿好衣裳。 坐到妆台前,秦楚青侧首看着外面太阳透过来的明晃晃的亮色,问道:“哥哥呢?你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是少爷不让我们叫的。”烟罗边帮烟柳给秦楚青梳着发,边快言快语道:“少爷说了,姑娘身子弱,需要多睡会儿。他走得太早,若是姑娘那时候就起,肯定要头疼的。” 秦楚青闻言,想到那个温和的少年,心中一片温暖。 不过,烟罗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事。 待到梳妆完毕,秦楚青大大夸赞了两人梳发的手艺。 两人正欢喜地对视着,秦楚青话锋一转,又平静地开了口:“烟罗烟柳每人罚三个月的月例。” 烟罗的笑容就凝在了唇角。 她不敢置信地望过来,脱口问道:“为什么?” 烟柳亦是不解。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问道:“你们的主子是谁?” “自然是姑娘您啊。”烟罗怔怔地道。 烟柳想了下,咬唇说道:“姑娘,纵然我们是听了世子爷的话没有叫您,可这也是为了您好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昨天。”秦楚青道:“起初我就问过你们,如今的情形如何。你们当着我的面,好似说得清楚明白,我也信了你们。直到哥哥到来,我才晓得,你们所知道的,远比告诉我的那些要多得多。” 烟柳噗通跪了下来,猛磕三个响头,“奴婢们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请相信奴婢们。伯爷当初吩咐过,要一心一意为了主子。奴婢们绝对不会违抗!” 烟罗亦是反应过来,跪在一旁,磕头道:“主子,先前奴婢们也是怕主子听了那些后心里不舒服,再病情加重!并非刻意隐瞒!” “是吗?”秦楚青笑了下,“在你们看来,对周遭情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就能安全了?!” 烟柳和烟罗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照顾好我,一个是因为要听我爹的,一个,是怕我再病了。” 秦楚青收起笑容,声音骤然转冷,“若不是哥哥来,你们准备瞒到甚么时候?我竟是不知道,自己在这宅子里待着,居然前有狼后有虎!昨日是我运气好,哥哥恰巧来此探望,方能护我一护。倘若我独自在这儿遇上她们突然发难的话,根本来不及防备,当真是措手不及!” 丫鬟们的头越垂越低。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秦楚青深吸口气,缓了缓,“你们下去吧。若是想通了,除了月例外,每人再自领五个板子。如果不想挨板子,就一切照旧。” 烟柳大大松了口气,忙磕头谢过姑娘。 烟罗犹不明白,大着胆子问道:“姑娘,我们犯了错,是不对,该罚。可桃叶呢?她可是老太太的人。平日里行事磨磨蹭蹭,说三回做一件。姑娘为何不罚她?” 秦楚青一言不发,淡淡地看着烟罗,羞得她慢慢红了脸。 旁边烟柳看不过去了,猛拽了烟罗一把。二人默默起身,行了礼后,出了屋子。 待到走到院中,看看周围没旁人,烟柳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烟罗脑门,气道:“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也知道桃叶是老太太的人,怎么还那么愚钝?姑娘罚我们,是恼我们不够一心一意,一边说着要听她的,一边却把老爷和少爷的话看得比她的命令还重。姑娘不罚桃叶……那是压根没把她当自己人看!” 烟罗张了张口,有些惊慌起来,问道:“那、那该怎么办才好?我刚才那样问,姑娘会不会生气?” “莫急。领板子、表忠心去。”烟柳沉沉说道:“既然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往后,咱们可得心里亮堂些、莫要再来回倒了。” 烟罗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忽地拊掌笑了。 “这敢情好!”烟罗双眼晶亮地道:“我脑子笨,太复杂的问题想不明白。如今就一条让我遵守的,反倒容易!而且……” 她拉了拉烟柳衣袖,心满意足地道:“而且现在不同以往。秋雨被打发了,徐妈妈被赶出府了。就连桃叶,现在都小心得很,不会随意来找我们的事儿。我觉得,咱们往后跟着姑娘,有奔头!” 烟柳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忽地抿唇笑了,“嗯。不过,还有五个板子呢。先领了罚再说吧。”语毕,当先往外行去。 烟罗一下子垮了脸,磨磨蹭蹭跟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青加油!作者君加油!!↖(^w^)↗ ☆、伯爷的决定 烟柳和烟罗虽是丫鬟,可到底是在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秦楚青屋里头的事情繁琐,却不会太脏太累。那些粗使的活计,自有其他低等的丫鬟和婆子去做,她们是不用沾的。长久下来,她们比起普通人家的姑娘,都还要娇上几分。 对她们来说,五个板子不算多,还不至于伤到筋骨破皮流血。但也不算少。实实在在的几下挨上,疼痛感堆积在一起,最起码,青肿是肯定的。 烟罗和烟柳领了罚后,就站得有些费力。 两人咬着牙忍着痛,硬是与寻常一样伺候在秦楚青的身侧,一个疼字都不出口。 秦楚青今日精神不济,用了餐后没多久,就又睡下歇着了。 她俩依着平日的习惯,轮流守在外间。不需留下的那个才会回到自己屋里趴一会儿。 第8节 秦楚青醒来的时候,缓步踱到屋外。正看到烟罗靠在墙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秦楚青微微笑了。 以前在军营里,有兵士犯了错挨军棍,打完后,臀下痛极,便不敢坐。就连吃饭和打盹的时候,也只能站着。 如今烟罗这情形,倒是让她想起了当年。 秦楚青轻轻一叹,便未出声。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咙,又回床上歇着去了。 这一日,老太太静卧床上,兰姨娘被关在屋里,都没能再来这边折腾搅合。 没了她们,秦楚青休息得极好。一日里倒有大半时间睡着。 翌日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过来。不只精神颇佳,就连身子也感觉没那么沉重,松快了许多。 烟柳烟罗本就是皮肉上的轻伤。冷敷过后,又睡了一夜,已经好了大半。 烟柳倒也罢了,受罚之后和之前见了秦楚青后都是一样。第二日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与以往一般无二。 烟罗自打挨了罚后,看见秦楚青就有些不好意思。低眉顺目地,连说话都小声了许多。 陈妈妈忍俊不禁,悄悄问她可是怕了姑娘? 烟罗嘿嘿笑了下,低头揪着自己衣角,讷讷说道:“这不是觉得先前做错了,不好意思么。” 陈妈妈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话。 烟罗歪着头想了会儿,眉开眼笑起来。 烟柳瞧见她精神气十足了,嗔着推了她一把,道:“你看你,忽阴忽晴的,没个准数。” 烟罗低声道:“陈妈妈说了,昨儿她去给咱们冷敷伤处,是姑娘特意叮嘱了的。可见姑娘并不讨厌我。” “你才发现?”烟柳睇了她一眼,“姑娘心大,并不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往后你我好好做事便是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悄悄话,就听婆子大呼小叫地跑进了院子。 “伯爷来了!伯爷来了!姑娘呢?伯爷一进大门就问姑娘……哎呦你们傻愣着干吗?还不赶紧叫姑娘去!” 秦楚青正在书房练字,忽听人禀说伯爷来了,一瞬间就想起自己刚刚过来时,身体里残留的那股愧疚之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执着手中之笔,被烟罗笑着拉出了屋子。 陈妈妈看到秦楚青略带茫然的模样,暗暗叹息着上前。正要好生宽慰几句,转眸瞧见秦楚青握着的笔,哭笑不得地训了烟罗两句,顺手把笔拿了过来。 秦楚青回过神来,问道:“爹爹在哪里?” 她快步往前行着迎出去,忽地想起一事。念及陈妈妈是府里老人,肯定知晓很多事情,又道:“听说他腿疾复发,疼得厉害,怎还过来了?” “还不是担心姑娘?伯爷一向最疼姑娘了。”陈妈妈说道:“刚才秦金说,伯爷听闻姑娘病得厉害,顾不得身子不舒坦,非要过来看看。” 说着话的功夫,一人迈步走进院中。 他相貌俊美,举止风流。岁月仿佛没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眼角和唇畔的细纹外,根本看不出他已至中年,分明还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正是伯爷秦立谦。 秦楚青看到他的一刹那,便放缓了前行的步子,下意识地望向他的腿。 秦立谦注意到了,温声说道:“不碍事的。阿青可好些了?” 言语间,满是父亲的关爱与温情。 秦楚青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离去的女孩儿。饶是她心性坚定,此刻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唤了声“父亲”,便已哽咽。 秦立谦看到女儿这般情形,忙三两步过来,立在秦楚青面前。却不知如何安慰女儿,只不住说着:“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莫伤心。我无事。” 秦楚青见到他快走时腿脚略有拖沓,晓得他定然还疼得厉害。恐秦立谦立着太久对腿疾不利,忙强压住心中酸涩,请了秦立谦入到小厅之中。两人坐定,方才问起父亲状况如何。 秦立谦笑道:“多亏了你那方子。已经好多了。昨晚上睡得很不错。” 那药方并非内服,而是外敷。秦楚青已经向秦正宁说过用法,需得用药汤泡脚一炷香之后,再用布巾浸了干净药汁,敷在疼痛处。早晚各一次。 秦立谦依着这法子用过后,当真是好了一些。前些天夜里都睡不安稳,常常疼醒。昨儿难得一觉睡了大半夜。 秦楚青听闻,放心了些。 秦立谦就又询问起秦楚青的病情。 他声音温和沉静,言语间满是浓浓的关怀。 秦楚青就也敞开心扉,与他说起这两日的一些事情。 两人正气氛融洽地说着话,叩门声响起。 陈妈妈进到屋中,为难地说道:“兰姨娘在屋子里大喊大叫,闹个不停,怎么也不肯消停,非要见姑娘不可。还说姑娘误解了她,她得当面和姑娘说个清楚。” 昨儿一整天都没闹起来。如今秦立谦来了,她又嚷嚷开了。到底是想向谁‘说个清楚’,一目了然。 秦楚青心知这是伯爷的妾侍,还是先看看伯爷的意思再说,就转眸望向秦立谦。谁知秦立谦正望着她,显然是让她给个决断。 秦楚青思量了下,决定实话实说:“她做下那种事情,当真是欺人太甚。我自然不见。” 秦立谦凝神细瞧,见她神色间满是不悦和反感,忽地哈哈大笑,拊掌说道:“先前我只道你与阿宁的性子都与你们母亲相似,如今看来,阿青倒是更像我一些。” 提到亡妻,他眉目间闪过一丝黯然。但看到女儿恬静乖巧地就在自己眼前,他又心中充满了感激。 “阿青在这儿就好,无需出去。”秦立谦缓声与秦楚青道:“我过去瞧瞧。” 秦楚青忙起身说道:“那还是我去罢。您的腿……” “不碍事。”秦立谦朝外看了眼,无奈地叹道:“她定然是听闻我来了,故意如此。你就算去了,想必她也不会罢休。” 兰姨娘在屋子里闹了许久,钗环凌乱嗓子嘶哑。 她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忽听外面丫鬟说“奴婢给伯爷请安”,知晓是秦立谦来了,忙用袖子抹了把脸。又正了正钗环,翘首以盼,望向房门。 屋门打开。阳光瞬间洒满屋子。 阳光之中,秦立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温雅而又淡然。 兰姨娘的眼泪涌了上来。 她想扑到他怀里哭泣。无奈这个男人虽然照顾她,待她却一直淡漠而又疏离。 她只得走到他的身边,嘤嘤哭着,将秦正宁和秦楚青薄待她一事尽数说了。 秦立谦直到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方才说道:“阿宁做事一向有分寸。” “难道伯爷的意思是,您由着他随意处置我?” 兰姨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伯爷!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他竟然让人将长辈关在屋里!” 眼看秦立谦眉目不动依然如刚来时那般清淡,兰姨娘心灰意冷,恨声说道:“当年要不是你对我做下那些事情,我早已嫁到别家为妻!怎还会在伯府受这种气!” “你莫要再说了。”秦立谦沉声说道:“当年之事,我心中有愧。但是,我也为此付出了最大的代价!而且,我当时给过你选择,是你说了一定要留在伯府!” 兰姨娘慢慢撇过脸去,面上满是恼恨与不甘。 秦立谦负手望向窗侧,“阿青她母亲……去得太早。这些年看你待阿青还算真心,她也喜欢跟着你,方才任由你在府里主事。但,如今你敢动她,却是不行!” 兰姨娘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泣不成声地喊道:“老爷!老爷!冤枉啊!我待她比对薇儿还好,怎么会暗算她呢?你莫听那些个小人在那边嚼舌根!” “小人?这些是阿宁告诉我的!依着你的意思,他竟就是‘小人’了不成?”秦立谦怒目而视。 兰姨娘哭着垂下了头,“我只是看着阿青最近和我不亲了,想念以前和她感情深厚的日子,所以才、才弄了一块布来,想要唤起她和我以往的情谊……那布上怎么会是那凶恶图案,我是真不知道啊!伯爷,您不念着别的,想想我为了照顾青姐儿,撇下薇儿跟了来这里,就原谅我一回罢!” 话没说完,已经哭得脸上妆都花了。 此次回乡祭祖,本是男丁之事。老爷少爷们一同过来就也成了,本不需带女眷同行。 秦楚青是明远伯唯一的嫡女、世子唯一的胞妹。二人不愿将她独自留在京城,一同发了话要带来的。 老太太因着不放心独子二老爷,特意跑了这一趟。 兰姨娘…… 兰姨娘美其名曰担忧秦楚青一路上照顾不好自己,也要跟来。 秦立谦本不肯,却见秦楚青听闻后面露欣喜,只好答应。 如今秦立谦看着兰姨娘抽泣的模样,再想到女儿说起兰姨娘时那漠然的模样,修眉紧拧。 “你先回京去罢。我会派了人一路护送。”沉吟片刻后,他淡淡说道。 兰姨娘本是卯足了力气准备大干一场多哭几嗓子。闻言不禁一口气堵在了喉咙眼,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老爷,您、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让我丢下伯爷、丢下老太太、丢下青姐儿,独自回去?” “既然你想念薇儿,就先回京去看着她罢!”秦立谦说道:“阿青在这里我不放心。我今日就会带她回祖宅去住。” 兰姨娘怔了下,快速思量着,问道:“那老太太呢?若我回了京城,青姐儿去了祖宅住下,老太太岂不是独自在这儿无人照料!” “这倒是个问题。”秦立谦拧眉说道。 兰姨娘忙低下头,好掩去自己忍不住欢喜的模样。 她正静等秦立谦松口,谁知秦立谦下一句话锋一转,竟是做了个出乎她预料的决定。 “既然你担忧回京后老太太在这儿无人照顾,那么,今日我就带了老太太一同回祖宅去住罢!”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伯爷也不是软柿子!哈哈~ 谢谢 太阳真大 投的雷!~ ps:晋江好像又抽了……回复的评论出不来!╮(╯_╰)╭ ☆、归 “真的?爹爹当真这么说?” 秦楚青听闻秦立谦的决定后,十分惊讶,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问道。 陈妈妈面上一片喜气洋洋,“可不是!这话我是听兰姨娘院子里的人说的,伯爷还没出来呢。不过,听她们的抱怨,方才伯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是半点情分都没留,应当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秦楚青的唇边逸出了一丝笑意。 她接过烟罗捧上来的茶,并未喝,顺手搁到了身侧案几上。单手支颐想了片刻,轻声说道:“这事儿,需得让老太太知道了才好。” 第9节 陈妈妈反应过来,笑道:“可不是!老太太回祖宅去住,那可是兰姨娘的功劳!千万别让老太太误以为是伯爷的意思、对伯爷生出怨气!” 烟罗不住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她心下衡量了番,说道:“这差事就交给奴婢吧!奴婢和桃叶透透信儿,不多时就能到了老太太那边。” 秦楚青笑着允了。 那日秦立谦如何说动了老太太和兰姨娘的,秦楚青并未去关注,也就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老太太和兰姨娘出了门后,一人坐上往北的马车,一人坐上往南的马车,一句话也没和对方说,就这么绷着脸离开了。 据说,兰姨娘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老太太没能护住她、将她留下。 老太太也动了怒,觉得兰姨娘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连老人家的身体状况都视而不见。 这两人互相看不惯对方的模样,让秦楚青很是满意。 她的东西也不多,早已收拾好了。却还是故意晚走了一会儿,错开了那俩人。待到她们的车子都出发了,方才由烟柳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步步朝外行去。 明远伯这次过来,特意给秦楚青准备了一辆小马车。车子虽不大,却很是精致。雕纹精细,彩绘靓丽。饰物小巧,挂帘漂亮。 这几样随便哪一种拿出来,都是女儿家极其喜爱的。可当它们同时出现在一辆车上,而且这车子还是个小车子的时候…… 着实让淡定从容的秦楚青不小地惊了下。 想必是明远伯和世子爷两个大老爷们不知道女孩儿家的车子应该怎么打扮,将自己想到的问到的全都装饰了上去。 秦楚青轻笑着摇了摇头,迈开步子上了车。 虽然外面绚烂了些,但是里面却异常舒适。 厚厚的锦褥铺在下面,无论坐卧,都柔和绵软。车子一角放置了个小钵子,里面盛了冰块,朝外散出丝丝凉意,驱散了刚刚触到褥子时身上起的那层燥热。 车子柔软舒适,秦楚青一路上半睡着过去,好似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她下了马车刚换了轿子,就听外面的婆子和丫鬟低语:“你们等下可当心着些,莫要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听说老太太方才刚到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气都还没消呢。几位太太过来拜见,老太太也不肯见。” 秦楚青掀了轿帘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伺候的人见自家姑娘发了话询问,就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先前刚到江南这地界的时候,因着是伯府众人归家,本族的亲眷但凡有空的,便都过来迎接了。毕竟大家住的也不甚远,最远的也不过是隔了几条街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秦立谦准备去接秦楚青的时候,他想到上次女儿面对那阵仗时疲于应对的模样,不希望女儿这次回来还要如此辛苦。临行前特意叮嘱了本家的亲戚,到时候不用亲眷出来相迎,只让秦楚青简简单单地回来住下便是。 故而这次听闻伯府家眷回到祖宅,大家没有去打听到的究竟是谁,只以为是秦楚青和秦立谦,就也未曾过来。 谁知先到的老太太却是动了怒。 她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没发出来。回到祖宅的时候,她一是恼恨秦立谦不曾打发了人提前将她归来的消息告知大家,二是恼恨那些个没有眼力价的,居然没有发现过来的是她的车子而不是秦楚青的。 想她堂堂伯府的老太太,竟然受此怠慢,怎能忍气吞声? 于是还未到垂花门,就冷嘲热讽发了好一通脾气。 最近的几位亲眷们听闻此事,赶紧收拾停当过来探望。 老太太却说自己乏了身子不适,不肯见客。只派了个小丫鬟过去,打发几位太太走。 也不知道那小丫鬟依着老太太的吩咐说了些什么,太太们出院子的时候都很不高兴,一个个脸色黑沉如墨。 秦楚青忙问道:“那几位客人呢?” “刚刚世子爷听说后,亲自过去赔了不是。只是世子不方便陪女客,说了会儿话后,先前正准备送客人们出来。算着时间,应当也快到这边了。” 说着话的功夫,一个温雅少年与几位太太朝这边行来。少年的唇角依然挂着素日里惯有的温和笑意,只眉眼间凝着些许恼意,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至于那些太太……面色依然不太好看。毕竟是好心来安抚老人家的,却吃了闭门羹,还受了些委屈。 秦楚青心知不能就让她们这样带着怨气走了。 毕竟当初是秦立谦说不用大家过来相迎的。若因此决定惹出什么矛盾,如此下去,对秦立谦怕是不太好。 眼见父亲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秦楚青索性下了轿,朝那几位太太迎了过去。 太太们虽然对老太太有些怨言,但是对这个不太爱说话的乖巧女孩儿却没什么反感。看到秦楚青笑脸相迎,大家就也露出了笑意。 有位穿着水蓝色罩衫的太太往前紧走两步,执了秦楚青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关切道:“听闻你病了?可曾好些了?赶了这许多路,怕是身子吃不消罢。赶紧回去歇歇。” 这问候,可是真心实意的。 秦楚青好生答道:“前几日身子不适,歇了两天好许多了。听闻父亲要接我回来,想着又能和大家相聚,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疲累?” 太太们看到她热情的模样,又想到先前秦正宁温和的态度,脸色这才又和缓了些。 秦立谦行了过来,犹不知太太们为何赶到这边。 他问询地望向秦正宁,见秦正宁朝他摇了摇头,就也没多说,只依着平日里的习惯与大家寒暄了几句。 客人们已经要到门外了,再请回去,不合适。可就让人这么带着一肚子气走了,却也不妥。 秦楚青努力回想,隐约记得这位水蓝色衣裳的眉目和善的长辈是族长太太。上次来的时候,这位太太曾好几次邀她去家里玩,她都婉言谢绝了。 虽说不太熟悉内宅妇人怎样相交比较合适,但秦楚青先前和同僚相聚,你来我往互相请到家中吃饭,却早已是寻常事。闲暇之时,她甚至还和太.祖趁夜去到宫殿顶上,月下对酌。 这样想着,她就依了先前和同僚相处的模式,对族长太太笑道:“伯母先前几次邀我去家中玩,我都没有过去。病中之时,不知怎地,总想起伯母提到的您府上的水晶糕点,可是懊悔未能过去一尝。” 族长太太一听她这话,有些了然。听她话语中并无疏离,反而透着些许亲近之意,族长太太心中欢喜,顺着她的话茬说道:“今儿中午刚让人做了些,正新鲜着。若是阿青喜欢,不如现在过去尝尝?” “那敢情好!我这儿恰好有些新鲜蔬果,可以一起带过去,大家也好聚在一起说说话。”秦楚青笑着与几位太太说道:“前些天镇日里歇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可是闷坏我了。” 太太们就都笑了。 “那就一起过去罢!”一位穿着墨绿色衣裳的太太含笑说道:“她平日里总吹嘘自己府上的荷花开得最好。我们正好过去瞧瞧,也可评一评,看看是不是真有她说的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依然在抽…… 评论刷不出来,没法回复。 晚一些看看能回上不。叹气。 %gt_lt% ☆、惊讶 听了秦楚青的话,秦立谦和秦正宁均有些担忧。 太太们说着话的功夫,秦正宁凑到秦楚青身侧,想轻声问她两句。看了看离得近的太太们,又改了主意,只犹豫地望了他一眼。 秦楚青看懂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 秦立谦正在旁边,自是看到了这一幕。 他本也担心秦楚青,转念一想,稍稍放下心来——他的马车跟在秦楚青车子后面,秦楚青在车上睡着了的事情,他是知晓的。 他和女儿的关系刚刚缓和,但凡女儿想做之事,只要能够满足,他都不想阻拦。 如今看懂了秦楚青的意思,他就也朝秦正宁轻轻点了下头,示意无碍,由着阿青自己做决定就是。 秦正宁这才松了口气。兄妹俩相视而笑。 看着兄妹二人这般亲近,伯爷心中颇为受用。只觉得自己盼了多年的心愿,如今总算是要慢慢实现了。 几位太太简短商议了会儿,便定了下来。 族长太太和墨绿色衣裳的太太与秦楚青先去族长家,其余的夫人们各自归家看看拿些好吃的好玩的。等下大家到族长家汇合,聚在一处好好热闹一下。 秦楚青笑着和长辈们打趣了几句,与父兄道了别,便与两位太太上了轿,朝着族长家行去。 两家挨得近。不多时,就也到了。 下轿后,墨绿色衣裳的太太唤过身边的丫鬟,吩咐道:“你去把姑娘喊来,就说阿青回来了,带了果子与大家吃。” 丫鬟忙领命下去了。 这位太太想了想,又扬声说道:“让她紧着点,不要被旁的事情分了神,赶快过来!” 丫鬟远远地应了一声。 族长太太悄声和这太太说道:“要不要叫上你嫂嫂?” “罢了。嫂子她这两日有些过了暑气,倦倦地不想动弹。让她在屋里歇着吧。” 族长太太指了她,笑着与秦楚青说道:“你怕是不认识这位太太吧?她是你杨四伯家的姑太太,前两日为了那‘荷花宴’刚刚过来,就住在隔壁。你唤她‘凌伯母’就好。” 因着本族都姓秦,故而提起亲人时,常用名来称呼。这位‘杨四伯’便是名字里带了个‘杨’字,方才这样喊。 而这位凌太太,便是杨四伯的同胞妹妹。 秦楚青向凌太太款款行了个礼,唤道:“凌伯母。” 她行止有度声音悦耳,凌太太面露欢喜,与族长太太说道:“我家那丫头要是有阿青半分的知书达理,我就心里踏实了。” “各有各的好。”族长太太笑道:“嫣儿性子活泼,十分可爱。” 她知秦楚青不晓得凌家状况,就笑着与她解释道:“凌太太家的嫣儿,只比你大几个月,活泼开朗,是凌同知的掌上明珠。你们应当能合得来。” 秦楚青这便有些了然。 凌姑娘出身官家,平日里交好的女孩儿们也大都是官家之女,行止间定然和寻常人家的姑娘不同。 凌太太想必是考虑着凌嫣儿与出身世家的她更能谈得来些,特意叮嘱了丫鬟将女儿叫来。 凌太太在旁说道:“那丫头太皮实了,上蹿下跳的,没个女儿家的模样。阿青你等下见了她,别被她吓到就好。” “怎么会。”秦楚青心中感激她们为她花费的这些心思,笑道:“我还怕她觉得我太闷呢。” 凌太太忍不住笑了。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进到宅中。入了花园,正打算朝荷花池行去,凌太太遣去的丫鬟去而复返,急急小跑着行了过来。 凌太太见她面色焦急,叱了一声让她放缓了步子,问道:“何事如此慌张?嫣儿呢?” “表少爷、表少爷不知因了什么事情,和人吵起来了。姑娘怕表少爷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吃亏,赶去帮忙了!”丫鬟急急说道。 “与人吵起来了?”凌太太一听这话着了急,与族长太太急急说道:“我过去看看。”又和秦楚青好生说道:“伯母有事,先离开会儿,等下过来。” 旁人不太知道凌家那位‘表少爷’的来历,族长太太却是清楚得很。 第10节 如今人在秦家,若是和人吵起来了,对方定然是秦家子孙无疑。 此刻闻言,族长太太顾不得多想,唤来身边伺候的妈妈吩咐了几句,与秦楚青道:“你先去屋子里等会儿,我过去看看情况。” 凌太太听闻,说道:“也好。到时候劝起来,倒也容易一些。”那小祖宗的脾气可不怎样。 两人急匆匆离去。秦楚青由那位孟妈妈引着,继续前行。 孟妈妈面色和善语声柔和,是族长太太身边第一得力人。 她陪着秦楚青说了会儿话,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姑娘怕是还没看过秦家传家之物吧?前几日大家过来看的时候,姑娘正在别院养病,刚巧错过了。” “传家之物?”秦楚青奇道:“当真没见过。” “那奴婢带您去看看。”孟妈妈笑道:“来本家一趟,别的不说,这个可得瞧瞧。” 她管着府中内宅大小事务,族长太太十分信任她。内宅的各种钥匙,孟妈妈自有一套。 此时她提起这个,也并非随意说来。先前族长太太就与她提起过此事。 如今主子们不在,小主子们又不知去哪儿玩了。若要伯府的姑娘在这儿独自干等着,毕竟不好。索性由她陪着到处看看。 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物。 房门打开,阳光射入其中。屋中一片亮堂。 秦楚青搭眼一看,就瞧见上首那张桌子上郑重摆设的一件物什,登时愣在了那里。 她忍不住缓缓挪步,朝那桌子行去。 “这就是咱们的传家宝了。”孟妈妈在旁笑着解释道。 秦楚青却没留意到孟妈妈在说什么。 她紧紧盯着那个东西看了半晌,努力压制住心中翻腾的思绪。想要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它冰冷的表面,却在探出去的一刹那犹豫了。顿了顿,终究缩回了手。 此物,是它,却也不是它。 样子一模一样,但,早已苍老。不复当年的亮泽与铮然。 “这是太.祖陛下的佩剑。” 一人说着话迈步入屋。鬓发花白,双目有神。 正是秦家族长。 秦楚青沉默片刻,向族长行了礼。 族长负手而立,望着那物十分自豪地说道:“有一次敌军突袭,秦家先祖替镇国大将军挡了一箭。太.祖陛下见大将军毫发未伤,龙颜大悦,解下身上佩剑,赐给了先祖。便是此物。” “这佩剑……赐给了秦家先祖?!”秦楚青喃喃说着,愕然抬头。 她记得这件事。她当然记得这件事。 不过,她分明记得当时替她挡了一箭受了伤的是…… “正是!” 思及秦家往事,族长昂然挺胸,深深喟叹:“秦家先祖少时遇上家乡灾荒,逃往外地流离失所,差点连命都没了。幸亏遇到了心善的镇国大将军,将他救下,留在身边悉心教导。先祖苦习兵法,从军之后,屡获奇功。后来,便发生了此事,得了太.祖陛下的赏赐。” 族长微微侧首,看着一脸惊诧的秦楚青,十分自豪地说道:“秦家的荣耀,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秦楚青十分震惊。 她都多少年没尝过这种滋味了。 这种心灵的震撼,比初初看到太.祖佩剑时还要强烈几分。 她忍得相当辛苦,方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句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敢情当年那个被她救了后整天跟在她身边乐颠颠不见愁容的姓秦的漂亮小子…… 就是秦家先祖?!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本文的菇凉们帮忙收藏一下嘛~~多谢!~~(づ ̄3 ̄)づ╭?~ ☆、文弱书生 “……姑娘?姑娘?” 孟妈妈的轻唤声就在耳畔。秦楚青从思绪中缓缓回过神来。 此时恰逢族长说道:“当年若不是镇国大将军心善救了先祖,让先祖重获新生,如今也不会有秦家这般的盛景。” 秦楚青思及己身,喃喃叹道:“到底是谁被救、又是谁获得了新生,哪有人能说得清呢……” 孟妈妈模模糊糊听到了,说道:“自然是大将军救了秦家先祖。姑娘何来此叹?” 秦楚青勾唇笑笑,也不在这个上面多言。正欲说些别的,有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速从院中传来。 脚步声到了门口便戛然而止。换作一个少年声高高响起:“族长、族长!我家少爷和人打起来了!您去帮忙看看吧!” “哟!这可不得了。”孟妈妈当先打开了门,一个短衫打扮的小厮满头大汗立在外头,正扶着膝盖低头大喘。 族长瞧清了他的衣裳样式,大惊失色:“你们府上哪一个和人打起来了?在哪儿呢?” 小厮刚说了个院子名,族长片刻也不多待。回头朝秦楚青说了句“你莫担心,我去看看”,不待秦楚青答话,他撩起衣衫下摆急匆匆就往外行去。 秦楚青望着这小厮的打扮,正想着与伯府仆从一样,就见这小厮跟在族长身后跑了几步后,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秦楚青心中一动,唤道:“与人打起来的是谁?” “是……是……” 小厮正踌躇地偷觑秦楚青,一旁孟妈妈看不得这小厮一句话掰开了说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叱道:“好好说!伯爷不在这儿,姑娘就是你们最大的主子!” “是六少爷。六少爷和凌家带来的那个鸣少爷打起来了!”小厮上前来,期期艾艾地禀道。 “六少爷?”秦楚青快速‘回想’了下,有点模糊印象,“……那个小胖墩?” 小厮一下子呆住了,问道:“姑娘,难不成您连自个儿弟弟都不记得了?” 弟弟? 秦楚青这下子总算是把有关‘六少爷’的记忆连起来了。 这家伙是伯爷妾侍生的儿子,正是她的庶弟。 于是……之前和凌太太紧张万分的‘表少爷’吵起来的,就是他? 一旁小厮瞧见秦楚青凝神细思好似十分关心此事,终究是松了口气,说起话来也利索了许多:“两人原本只吵着,没动手。后来二老爷和四少爷过来了,不知说了什么,就打起来了。四少爷过去拉架,还被打了一拳。” “四少爷?”貌似是二老爷的亲生子,也就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 前头老太太刚发了脾气,没多久自家弟弟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还恰好碰上了这对父子…… 这可真是巧了。 秦楚青莞尔,“二老爷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没劝动小六他们?”非但没劝停,反而劝得更‘火’了,“凌太太她们呢?可也在那边?” “那位鸣少爷是个脾气躁的,谁劝也不听。主子他……主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跟他拧上劲儿了。俩人都不撒手,旁人也没辙。” 秦楚青不欲弟弟吃亏,当即起身说道:“走!过去看看小六那边怎么样了!” 自家有事,可不能坐视不理。 刚才她是一时间没能‘记起来’六弟的确切名字,故而唤他小六。但这听在小厮的耳中,便觉得姑娘待自家主子亲近了不少。如今见姑娘要出手相帮,他心下温暖,高高地“哎”了声应下,小跑着去前面引路了。 孟妈妈只觉得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后念及先前族长太太也跟着凌太太一起去了那边,她不过是专程留下来伺候秦楚青的。如今秦楚青执意往前边行去…… 孟妈妈终究是没有去劝,索性顺势跟了上去。 秦楚青刚到了那边的院子外头,就听族长一声高喝:“胡闹!就算是要论个是非黑白出来,也得先把人拉开了才行!秦立谨你就由着两个孩子这样打起来?”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个和缓的男声:“伯父莫动怒。晚辈不过是想和孩子们先讲道理,再说其他。哪想到会是如今这个情形?” 这声音柔和动听,只闻其声,便让人觉得对方必然是个十分儒雅的男子。 秦楚青脚步一顿,愕然回头,指了院子问道:“二老爷?” 后头的孟妈妈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答道:“对啊!” 秦楚青默了默,收起自己先前那最后一点点的随意来,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缓步朝里行去。 须发花白的族长气得胡子都快炸了,正火冒三丈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两个少年被他行走的路线分隔在左右两侧。 右手边的少年矮点,略胖,长相隽秀漂亮;左侧高些的少年较瘦,满脸怒气,剑眉星目。 两人一样的双目赤红冒着火光,眼旁、鼻梁上和嘴角旁都有大小不同的青紫。 显然是互相打起来所致。 有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年扶着手臂立在旁边,一脸委屈。一名中年男子正在他的身侧低声安慰着,给他不时地揉着胳膊,偶尔朝那漂亮的微胖少年看上几眼,尔后摇头叹息一番。 这男子不似寻常富贵人家的主子那般身穿锦缎,而是着一袭青衫,戴着方巾。态度温和笑容文雅,不似老爷,倒像是个读书人了。 秦楚青警惕地多看了他几眼,转眸瞧见一个眉眼飞扬的俏丽姑娘在旁边,思量了下,行了过去,轻声问道:“凌姑娘?” 凌嫣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勉力笑了下,“阿青?” 秦楚青微微颔首,低问道:“凌太太和族长太太呢?” “母亲刚才看到鸣少爷被打,晕过去了。族长太太带人把她送走了。” 秦楚青听着族长在那边发脾气,又看了眼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怎么没把人先拉开?” “其实是拉不开的。好多人去拉,都没能成功。我也试过。你看看,喏。”凌嫣儿背过身子,撸起衣袖给秦楚青看,小臂上赫然一块青紫,“那鸣少爷也不知是甚么人,竟是会功夫,使了巧劲拿捏住秦正阳。秦正阳被他抓住猛打,别人想要去拦,竟是拽不开。刚才若不是族长用身子去给秦正阳挡拳头,恐怕他还不会住手。” 说到这儿,凌嫣儿忽地灿然一笑,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与秦楚青轻声道:“你六弟也不弱。被他抓着,却也没吃大亏。硬生生回手把他也打得够呛。” 秦楚青本想说鸣少爷一只手擒住小六,自然只还剩一手能还手和抵挡。但被凌嫣儿的真诚感染,她最终绷不住笑道:“秦家人都是敢去搏命的!” “这倒是!先前族长那举动,可是吓坏我了。”凌嫣儿说着,笑容猛地一顿,看了眼秦立谨,“不过你那二叔,就……” 她兀自斟酌着用词,秦楚青却是忍不住轻哼一声,“文弱书生无用处么?” 第11节 凌嫣儿拊掌又叹道:“对!他只在那边念叨,却也不知道拉架,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少年们那边又闹了起来。 “吵死了。”鸣少爷冷冷抬眸,望向秦家族长,“你们除了说些没用的废话外,还能做什么?”他不屑地斜睨着秦正阳,“他偷了我的东西,本就该打!你们如此多废话,就能将弯的掰直了不成?简直可笑!” “胡说!我根本就没偷!你血口喷人!”秦正阳梗着脖子喊道。 “那东西怎会在你手中?” “我说了是我捡起来的!” “刚好就被我瞧见了?” “对!就是这么巧!” 鸣少爷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蔑视。 他正欲出言讥讽,族长高喝一声:“都住口!有什么话好好说,莫要这样气极乱说话!要知道,光顾着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秦立谨在旁温和说道:“我先前也是说,大家好好解释清楚就好了。正阳,你是主,他是客。你就让着他些,先停下来。大家慢慢讲开,不是更好?只知道争强好胜是没有用处的。难道喊的声音大了,就能将事情解决了不成?” 鸣少爷重重嗤了声。秦正阳憋得小脸通红。 秦楚青望着秦立谨,若不是场合不对,都想拍手给他叫好了。 ——看上去这人是想讲道理,却字字句句只在怨小六一人,分明是在将过错都往小六的头上压!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 秦立谨似有所感,朝她看来,又对她和善地一笑。 但秦楚青不吃他这一套。看着他刻意表现出的善意,她十分地无动于衷。 ——她带兵打仗的时候,可是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不同的男人。 印象最深的几人中,还真就有个像二老爷这般的。 不过,二老爷与那人相比,水准却是差得太远了。 那是敌军中的一个男人。长得文质彬彬弱柳扶风,脸色苍白身子瘦削,走两步路就得缓口气,连带着还要掩口咳三声。 就这么个看上去弱气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书生,实际上呢? 那是人家敌国的第一谋士! 他曾经在自家士兵的尸海之前,亲手下刀子,用剐刑,把导致战争失败的那个叛徒给一刀刀割了。 那么多的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身,又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流。他还能眼角带着笑意、手都不带抖一下,完成整个刑罚。 事了,喊了声肚子饿了,问人要了一碗饭,把手上的血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就这么接过饭碗直接吃了。 自从见了那厮以后,秦楚青是再也不信什么文弱书生了。 她望着衣冠楚楚的秦二老爷,笑而不语。 ——您若想装,请自便。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却是清楚得很,外貌之类的,根本不可信。 就算看上去再娇弱,只要心够硬,那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家先祖不是男主,不是男主,不是男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秦家先祖甚至也不是男配。他不会穿过来的! 阿青已经很强了,所以无论男主或是男配,都必须相当强大才行! 谢谢 太阳真大 投的两个雷!~ 大家粽子节快乐呀!~ ☆、一击即中 凌嫣儿看着那边气氛紧张,有心想要上前帮忙。迈了一步正欲继续前行,却被身后的秦楚青唤住了。 “且慢。你歇一歇,我先试试看。” 凌嫣儿停住步子,回头望向秦楚青,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我没甚么好怕的。劝得成是运气好,劝不成就也罢了。倒是你,刚刚病好,还是别搀和了。” “既然是劝,自然要一击即中。没用的话说多了,反倒会加重当事之人的焦躁感。”秦楚青缓声说道:“你放心,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听着她不疾不徐的语声,凌嫣儿莫名地就安心许多。 在那一瞬间,凌嫣儿觉得眼前娇弱的伯府姑娘,有种‘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巍然风华。这种气度,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能力,让她霎时间镇定了下来。 “好。”凌嫣儿轻声道:“你小心。” 秦楚青朝她轻轻颔首,这便调转视线,望向鸣少爷的腰畔。 那儿没有系着玉佩,也没有戴着香囊,而是挂了一个很小的木剑。不过半个巴掌长短,颇细,不留意的话便不会注意到。 刚才鸣少爷心中焦躁,言行间动作大了点,这物晃来晃去,方才吸引了秦楚青的目光。 她只看了一眼,就蓦地想起一物来,顿时心里有了主意。这便阻了凌嫣儿,独自向前。 “当年太.祖初见镇国大将军时,你们可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鸣少爷正在与人相争,冷不防听到个软糯的女孩儿声音插了进来。 他本不欲搭理,却在听见提到那两人被提及后忍不住扭过头去。便见一个漂亮娇俏的女孩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旁边,正用那双清澈冷然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鸣少爷等了片刻,没见她再开口,忍不住问道:“是个什么情形?” 他这一分神,族长和秦正阳就也停了口,四周蓦地静了下来。 秦楚青反问鸣少爷:“你总知道,太.祖因何要见大将军罢?” “那是自然!”鸣少爷负手说着,自信满满,“因为大将军的字写得极好,太.祖十分赞赏,只看一眼便要相见!” 秦楚青微微颔首。 世人都道镇国大将军的字写得极好,但是她会仿字之事,不过寥寥几个将领晓得罢了。 因着太.祖一向极爱她的字,就只将这话传了出去。其余的,众人并不知道。这位鸣少爷,自然也是不知。 “不错。”秦楚青说道:“那你能猜出,太.祖第一次看到大将军,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鸣少爷沉吟:“赞赏?” 秦楚青摇头。 “询问?” 秦楚青还是摇头。 鸣少爷有些急了,不耐烦地道:总该不会是求教吧?” “非也。”秦楚青说道:“太.祖足足盯着大将军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慢慢说——” 她回想着那人一向沉静淡漠的眸中闪过的明显诧异,忍不住笑了,“……他说,‘你竟是个女的!你居然是个女的!’” 这下不只鸣少爷,就连族长、秦正阳、凌嫣儿还有秦立谨父子都忍俊不禁。其中几人,甚至还笑出了声。 “你莫不是在唬我吧。”鸣少爷笑言道。 秦楚青答道:“我也是听人说起的。真与假,你自己分辨吧。” 鸣少爷细想了片刻,强忍住笑意,叹道:“镇国大将军的字苍劲有力疏狂大气,粗看之下以为出自男子之手,却也情有可原。” 秦楚青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说道:“所以说,太.祖仅凭着所看之字也会猜错,误以为大将军是个男子。那么鸣少爷只因看见小六手中拿着你的东西,就断定那物是他所偷,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鸣少爷一下子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说我错了?” “并非错了,而是那物或许对你来说很重要。丢失后心急如焚,还没来得及细细考虑其他可能性。” 秦楚青说着伸手朝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我们坐下来详谈,看看哪个关窍出了岔子。” 鸣少爷并未搭理她,没有顺势走过去。 不过,他也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立在那里,蹙眉沉思。 秦楚青这便松了口气,暗道事情有转机了。 果不其然。 鸣少爷最终点了头,“也好。这事儿我再查一查。”他朝秦正阳睇了一眼,“先放你一马。” 秦正阳咧开嘴笑了,漂亮的脸上带着青紫,看上去颇为好笑,“你好好查查罢!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我其实是清白的!” 鸣少爷极轻地嗤了声,不置可否。 得了他的话,秦楚青终于放下心来。她与族长道了别,这便朝凌嫣儿行去,准备和她一同去看望凌太太。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一瞧,却是鸣少爷从后面赶了上来。 “你怎么想到提起太.祖和镇国大将军的?”鸣少爷说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刚才那样说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让我分神,听你讲话。”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去想这个。 不过既然被猜中了,倒也没甚好遮掩的。 她指了他腰畔的木剑,直言道:“当年太.祖将佩剑赐人后,镇国大将军就削了个小木剑送他,说是回礼。” “大将军本是与太.祖开玩笑,谁知太.祖极为认真,让人在那木剑柄上钻了个孔,挂在腰间当了坠饰。从此只用它,再不用其他腰坠。”鸣少爷不待她说完,截了她的话接着说道:“是也不是?” 待秦楚青点了头,他十分感叹地道:“太.祖实乃真性情之人。” 凌嫣儿在旁噗嗤笑了。 鸣少爷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 凌嫣儿笑着挥了挥手,“抱歉抱歉。不过,我是头一次听到太.祖这些事,有些忍不住。” 鸣少爷眉眼骤冷。 秦楚青看出他极其敬重太.祖,忙打圆场,“当年的事情怎么样,我们并未亲见,不过是听说而已。彼时我们初次听闻,怕是也和嫣儿一般反应。” 第12节 鸣少爷遥望着天边的云,忽地笑了下,“太.祖看似冷清,却有十分孩子气十分任性的一面。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 凌嫣儿扭头,用见了鬼般的表情看着他嘴角残留的笑意。 鸣少爷冷哼:“你莫不信。这话可是大将军说的!” “我知道是大将军说的。”凌嫣儿比他更重地哼了一声,道:“除了大将军,谁还敢用这种语气说太.祖?” 若是旁人,不被一剑斩了才怪。 鸣少爷动了动唇,最终却一个字儿也没再接。只冷冷地侧过身子,将后背对着凌嫣儿。 显然,是不愿再搭理她了。 凌嫣儿委屈得咬了咬唇,跺跺脚跑开了。 秦楚青试着追了两步,无奈身子初愈跑不动。只得赶紧遣了孟妈妈跟过去看着。 她又好生劝鸣少爷:“你去看看她罢。她听说你和人吵起来,特意过来帮你。” “是她自己要来的,关我何事?”鸣少爷不为所动,拧眉问她,“你等下去做甚么?” “凌太太身子不舒服,我过去看看。” 鸣少爷点了下头,说道:“那你去忙罢!我先查一查那事。日后有时间,我再来寻你。” 语毕,独自朝着院外行去。 秦楚青望着少年的背影,哭笑不得。 ——她到底做过什么,让他误以为自己还想再见到他了? 这人真是…… 说他什么好呢。 秦楚青见族长和秦正阳也已不在,就朝院外行去。刚出院门,就在左手边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不禁讶然:“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秦正宁侧首朝她一笑,又回身向方才望着的转角处看了眼,这才说道:“听说这边吵起来了,我过来看看。”他朝身后指去,“刚刚那个是谁?” 秦楚青方才出来的时候刚巧看到鸣少爷的身影消失在那边的转角处,如今见秦正宁问起,便将鸣少爷的来历和方才的情形大致说了下。 “……他到底是不是凌府的表少爷,还难说。不过,来头不会太小就是了。哥哥提防着些,小六扯上的那件事也要尽早查清,莫要和他结下梁子为好。” 秦正宁应下后,又沉吟道:“他名字里有个‘鸣’字?” “或许是吧。”毕竟他让大家都叫他‘鸣少爷’。 秦正宁犹豫着说道:“我看他的模样,隐约像是一个人。” 秦楚青忙追问道:“哥哥觉得像谁?” 秦正宁刚要说出口,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太确定。 ——那人应当还在军营跟着他兄长历练,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或许只是巧合罢! 他摇头轻笑,“许是我弄错了。好几年未见,有些认不准。应当不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依然抽得十分销魂,而且抽的姿势千奇百怪,每天要面对不同的新状况。 多谢一路追文的妹纸们,特别是坚持留言、坚持收藏的,给大家狠狠点个赞! 面对如此抽搐的系.统,大家简直是太不容易了啊!!!! ☆、邀约 秦正宁问了府中仆从,知晓凌太太休息的屋子在哪儿后,亲自将秦楚青送了过去。 凌太太此时已经醒转,精神尚算可以。到底是过了暑气又急火攻心,如今躺在床上,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丫鬟给秦楚青端来锦杌,秦楚青挨着床边坐下。 秦正宁立在床侧,问候过后,歉然道:“正阳年少气盛,一语不合就与客人争执起来冲撞了客人,着实不应该。是我没有尽到长兄的责任管教好弟弟。”说罢,又朝凌太太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凌太太想去扶他,忙坐起来。无奈身子有些发虚,一动弹就有些头晕。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旁边的秦楚青、族长太太和丫鬟婆子都赶紧去扶她。 这一耽搁的功夫,秦正宁已经行完了礼。 凌太太缓过神来,说道:“这与你何干?此事……”她想说此事毕竟鸣少爷也有错。可她又有何身份立场去斥责那位? 最终她只得一叹,说道:“此事,你不必愧疚在心。”思及先前丫鬟们来禀时提及的情形,凌太太握住了秦楚青的手,“幸好有你在,劝住了他们。不然事情闹大,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秦楚青笑着回道:“不过是运气好,刚巧他能听进去罢了。” 族长太太宽慰凌太太道:“多大的事儿啊?小孩子们闹腾惯了,说开了就也好了。阿青不是想要吃那水晶糕点么?可巧我刚才让人准备了些送来。要不要尝尝看?” 她朝秦楚青使了个眼色后,又拍了拍凌太太的手,示意她不必多想。 秦楚青知晓族长太太想要转移话题,笑道:“您一提起这个,我就觉得有些饿了,当真是巧了。” 族长太太就赶紧吩咐人准备水来让秦楚青净手。 房里都是女眷,秦正宁不方便逗留太久。与长辈们道过别后,这便折返回去,查看秦正阳和鸣少爷那事进展得如何了。 秦楚青身子初愈本就累不得,先前一番来回折腾,当真有些乏了。 那点心香甜可口,她细细品过,着实不错。连吃了三四个,觉得回复了些气力,这便停了下来——若是吃多了克化不了,也是麻烦。 笑着赞了这点心几句,秦楚青正陪着两位太太说着话,一个俏丽的身影如彩蝶般飞进了屋子,扑到了凌太太的床边。 “娘,你好点了吗?刚才可是吓死我了!”凌嫣儿握着凌太太的手,忧心地道。 凌太太看着她额上的滴滴汗珠,说道:“无碍。不过是一时太过心急罢了。你看你,怎么那么多汗?大热天的,莫要乱跑。似我这般过了暑气,便麻烦了。” 凌嫣儿颇有些羞赧地看了秦楚青一眼,喃喃道:“刚才乱跑一气,迷路了。” 秦楚青并不多言,似是不知先前她因何跑走一般,只拿出丝帕来悄悄塞进她的手里。 凌嫣儿感激地笑笑,拭去额上汗珠。 她执着帕子的手还未放下,外头丫鬟急急来禀,匆匆说道:“太太,鸣少爷来了!” 一听这话,凌太太不顾凌嫣儿的劝阻,连忙坐起来,让丫鬟伺候着起身穿衣。 刚整理好仪容,一个少年大跨着步子迈进屋来。 他一出现,屋子里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却好似没有发现自己带来的异状,十分淡然地停步环视屋内,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秦楚青的身上。 鸣少爷跨步上前,对着秦楚青抱拳一揖,“对不住了。先前是我弄错。” 秦楚青十分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却也讶然,“弄清楚了?” 这么快? 鸣少爷面如寒霜,冷声道:“作祟之人还未找到。不过,暗中做手脚之人不是令弟。我刚才去查过了。先前我把东西搁在屋里,从我出屋子到我回去的那一盏茶时间内,那小子正和人逗蛐蛐儿玩。因此,绝非是他将东西拿走。” 他一拍桌案,声音愈发寒如冰霜:“竟有人敢打我的主意、还想要借刀杀人?没那么容易!” 凌嫣儿斜睨他一眼,哼道:“自己冲动误会人,还要怪到别人身上。真是奇了。” 鸣少爷脸色骤然一变,凌太太大声喝道:“嫣儿,不可无礼!” 秦楚青赶在凌嫣儿说话前开了口:“凌伯母无需多虑。兄妹间说话无需诸多顾忌。” 说罢,她轻笑着挑眉问鸣少爷:“是不是?” 说成是凌府‘表少爷’,硬把自己说成是凌嫣儿的‘表哥’,这是鸣少爷自己的主意。 他看着秦楚青的笑颜,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颇为气短,只得忍了这口气,重重“嗯”了声。 凌嫣儿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肯低头的时候。看着他受憋的样子,禁不住笑了。 她本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看他低了头,就也不再搭理他,转而和秦楚青轻声说起了话。 秦楚青看她对鸣少爷的态度与先前大不相同,不由诧异,轻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往鸣少爷那里看了眼。 凌嫣儿一下子明白了秦楚青的意思。 她觉得秦楚青性子直率,与平日里见过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十分合她眼缘。 既然之前自己出糗的那幕已经被秦楚青见到,此刻她也就没再遮掩,与秦楚青低声直言道:“那时候不过是一时想迷怔了。跑了一路出了些汗,早已清醒。幸好也没用太多心思,该搁下的自然也就搁下了。” 秦楚青笑着赞道:“极好。你倒是难得的想得开。” 鸣少爷被两个姑娘家晾到一边,耐着性子与凌太太和族长太太说了些话,到底是忍不住了。 眼看两个女孩儿相携着去院子里看花,他也随后行了过去。走到她们身后,轻轻唤了秦楚青一声,说道:“我来之前,让人去醉仙楼订了位置。等下一起过去?” 秦楚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给弄得莫名其妙。 习惯使然,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顺势问道:“去做什么?” 说起这个,鸣少爷反而有些开不了口了。 先前他想着,自己欠了秦家一次,总得赔个不是才好。如若不扯平,自己岂不是要在秦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最最麻烦的是,倘若日后被捉回去、让大哥知道他不用脑子做下这种事情去…… 他还不得被大哥押着、赔半条命给秦家?! 倒不如请吃顿饭,先化干戈为玉帛,往后再见到大哥,好歹也有点底气了。 思来想去,他和秦家别的人说话都说不通。也就这位阿青姑娘,行事很合他脾胃,与她相交,能够少费许多唇舌。 鸣少爷心里谋划得很好。可是对着眼前这个接连问话的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些豪言壮语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秦楚青倒是有几分了然。只是有些诧异,他赔罪,竟然不是请小六,而是过来请她。 既然是他决定的,她就顺势应承着。 大家萍水相逢,矛盾能够简单解决掉,就绝不要复杂化。拖到后面,少不得要出其他纠葛,更是麻烦。 只是…… “今日有些太晚了。不如明天罢。”秦楚青如此说道。 第13节 鸣少爷有些急了。 他记起闺中姑娘家规矩挺多,赶紧又道:“放心。你一桌,我一桌。只是为了表心意,不会让你难做的。” 秦楚青无奈道:“我并非对你有何意见。不过我身子不适,刚回来。你总得给我些时间休息休息吧?” 鸣少爷恍然大悟。 他光想着自己的事情,倒是忘了这一茬。 看着眼前女孩儿有些苍白的脸色,他颇为愧疚,却也不知该怎么说关切的话。踌躇了下,只道了声“明日我派人去接你”,这便转身走了。 看看天色不早了,凌嫣儿边和秦楚青慢慢走着说着话,边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两人道了别后,秦楚青上了轿子,入了祖宅,往垂花门行去。 秦正宁早已让人给她备好了清爽的甜汤。因着怕她吃了肠胃不适,特意没让人冰镇,而是自然的凉度。 那汤甜度适中,清凉爽口。秦楚青一到屋子,就连饮了两碗。她还有些意犹未尽,陈妈妈却不许她再多喝了。 秦楚青自己也有分寸,不需陈妈妈多解释,就点头应了下来。 陈妈妈将碗拿下去后,烟罗捧着一个小食盒进了屋,“姑娘不用急,还有这个呢。” 她将食盒搁在桌子上,说道:“也不知伯爷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弄了这种稀罕玩意儿过来。” 秦楚青听闻是父亲特意弄来的,就也起了些好奇心。她闲闲地掀开盖子,一看之下,却是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他…… 很快就会出来的! 【顶锅盖逃…… ╭(╯^╰)╮ ☆、白玉碗 “姜汁撞奶?”秦楚青看着里面的那个小碗,既惊奇,又开心,“爹爹从哪儿弄来这样东西?” 此种吃食,是南地某处才有的,旁的地方都找不见。 彼时征战南地,她初初尝了,便极爱它。有心想学,无奈不善于此道,不知哪儿差点火候,总是凝不出鲜嫩爽滑的来。 后太.祖看不过去她屡战屡败,稍微试了次,结果一战成功。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拉过他的手细看,除了比她的手指更为纤长有力,好似也没旁的不同之处。 后每每想念此物味道的时候,她就央了他去做,次次好吃。 没想到江南竟是也会出现了…… “姑娘知道这物?”烟罗愕然道:“奴婢不知它的名字,还想着姑娘许是也不识得呢。没想到姑娘这么厉害,居然知晓。” “在书上见过。”秦楚青随意答了句,又问道:“爹爹是从哪儿弄来的?” 烟罗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奴婢也不知道。烟柳方才去得早,像是听到了伯爷的话。姑娘不如问问她?” 这话刚一落下,恰好烟柳掀了帘子进屋。 她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搁到旁边案几上。边打开上面盖着的布包边说道:“这是给姑娘新买的衣裳。今儿一早世子爷让人去选,如今绣坊刚送来。姑娘等下看看合身不合身。若是不满意,明儿让人送去改改。” 几句话说完,她看屋里人没反应,扭头望去,就见秦楚青和烟罗正都盯着她瞧。 烟罗拉了莫名其妙的烟柳到秦楚青跟前,指了那姜汁撞奶,“方才绣坊那些人到来之前,伯爷和你说了甚么?讲来听听!” “那个可是巧了。”思及刚才听闻的那段‘奇遇’,烟柳就也笑了。 方才秦楚青去了族长家,秦立谦回屋待了会儿,觉得没有女儿的宅子甚是空荡。 他记起大夫说秦楚青已经过了必须吃米粥的日子了,就想着去外面寻些京城没有的吃食,带回来给女儿尝个新鲜。于是坐车去了外头。 去到最大的酒楼时,他刚进到堂中,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后院的厨房过来,正捧了碗乳白色的没见过的吃食准备上楼。 秦立谦瞧着那东西新奇,就问了他是何物。听闻是南地某处才有的吃食,就想着去到后厨,也要一份。 谁知那人却说,此物是他亲手做了准备给主子吃的,这儿的厨子并不会。 秦立谦有心讨女儿开心,一心惦念着要把这稀罕东西弄到手,也不记得自己是堂堂明远伯了,恳切问了男子,看看能不能再做一份。价钱对方随意定。 男子看他爱女心切,上楼问了自家主子。结果异常顺利,对方居然将现成的这碗送了给他,一文钱都不要。 秦立谦想要见那相赠之人一面,打算当面道谢。 黑衣男子婉言谢绝。就这么回身而走。 秦立谦这便小心地将此物收起,带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族长家那边吵起来后,秦立谦未曾出现的原因。 等他回来的时候,那边早就停歇好久了。 “不过,老爷也说了,做这东西的人提醒过他,此物是由牛乳制成,寻常人不见得吃得惯这味道。除了他家主子外,他还没见哪个北地人喜欢。若是姑娘吃不下,也不要勉强就是了。”烟柳努力回想着秦立谦叮嘱的话,如此说道。 秦楚青笑着应了一声,拿起调羹轻轻送了一勺入口。 香甜爽滑,味道不错。 不过比起某人做的来,还是差了些。 秦楚青小口小口地吃着,不多时,一碗便见了底。 这时她发现了一点异状。 先前只顾着欢喜看到此物,就也没注意到。如今吃完了,竟才发现。 秦楚青拿起碗,左右看看,纯净无暇。 竟是白玉的? “这碗是他们的?”她指了手中之物问道。 “是。伯爷当时问过了,人家说碗也送给咱们了,不必拿回去。”烟柳说罢,旁边的烟罗啧啧叹道:“当真是富贵人。玉碗都不稀罕。” “想必是旁人用过后,他不想再沾了吧。”秦楚青了然地道。 太.祖亦是如此,爱干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等闲不肯用旁人使过的东西。 也就她,与他交情至深。她用过的东西,他能顺手接过来继续使。故而她若想,随时可以拿了他的东西来用。 换做旁人,却是不敢。都不需他多说,只看到他那嫌弃的眼神就要退败了。 望着手中无暇的白玉,秦楚青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羊脂玉来,心中突然涌起了莫名的失落和怅然。 那日她不知怎地冒出了个想法,说,姜汁奶莹润可爱,若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做的碗盛了,必然十分好看。 她不过是随口一句,并未当真。谁知太.祖却放在了心上,随后遣了人去寻合适的玉,给她做了一套羊脂玉碗具。 可惜她知道得太迟。 东西做成,她已经离京上了战场。收到他的信时,前方战事吃紧。她连回信都不曾给他一封。 再然后…… 就到了这儿了。 “……姑娘?姑娘?” 秦楚青慢慢回神,就见烟罗烟柳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秦楚青勾唇笑笑,将玉碗搁回桌上,“洗干净收好吧。” 烟罗应了声,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食盒。正提了它和烟柳一同往外走,就见桃叶在伸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烟罗悄悄走到桃叶身边,猛地出口斥道:“做甚么呢?鬼鬼祟祟的!” 桃叶被吓得跳将起来,回头看是二人,拍拍胸口道:“什么鬼祟?老太太要姑娘过去一趟。我正准备进屋去叫呢。” “准备过去?”烟柳笑道:“先前我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儿偷偷看着了。如今我们都出来了,那么久的时间,还在准备着不成?” 桃叶连忙告饶,“当真是如此。我这不是瞧着不知怎么和姑娘说才好,所以正拼命想着呢。” “这有甚么不好说的?”烟罗驳道:“照实禀不就得了?” 桃叶咧了咧嘴,苦笑道:“老太太说,得好生问问姑娘,四少爷怎么就被六少爷给打了。”她不自在地缠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局促,“我想着,最好提醒姑娘一声老太太的意思。可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好开这个口。” 她是老太太派过来的。这话说好了,姑娘领情,那她就能在姑娘面前长脸。若是有点不对,那就会惹了姑娘厌烦,觉得她吃里扒外,还在替老太太说话。 “看你这小心的!我去说罢!”烟罗正想将食盒顺手往烟柳怀里一塞,忽地想起来里面还有贵重东西,忙小心地继续提着,又转回了秦楚青的屋子。 烟柳审视地打量了桃叶一番,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秦楚青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老太太正头缠额带,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凝思。屋中静寂,只能听到老太太手中佛珠串移动时,发出的轻微悉索声。 丫鬟看到秦楚青,进屋通禀后,老太太并未抬眼,只淡淡地“嗯”了声,再不多说一个字。 她打定了主意,需得给这不懂规矩的丫头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谁是这个府里最有权势的人! 先前兰姨娘就是太心软了,才让她给反骑到了头上。如今她若再不立立威,那丫头怕是要翻了天去! 丫鬟们看着老太太的态度,就也有些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去将姑娘请进来。 她们正踌躇犹豫着,旁边一抹丹色闪过。扭头去看,却是秦楚青不待老太太发话,已经自顾自行了进来。 老太太听到了动静,眼睛眯开一条细缝,正好瞧见秦楚青行到锦杌旁坐下。 她握着珠串的双手一紧,念了声佛号,说道:“青姐儿愈发不将长辈放在眼中了。” 秦楚青侧过身子望向她,问道:“老太太何出此言?” “长辈未开口,专断独行。”老太太拈着佛珠,淡淡说道。 “听老太太的意思,是没让我来这一趟了?果然是底下的人胡乱说话。”秦楚青单手支颐,轻笑着望向陈妈妈,“我就说我身子尚未痊愈,正是要多休息的时候。老太太不会让我再劳心劳力地跑这一趟。“ 陈妈妈唤来外头候着的烟柳,吩咐道:“你去查查看,哪个乱嚼舌根的胡乱言语,竟说老太太不顾姑娘身子虚弱,硬要让姑娘立刻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 老太太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第14节 她猛地睁开双眸,却见秦楚青已然起了身,正款款向外行去。 “你给我站住!”老太太站起身来,指了她的背影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过一场小病,就让你忘了该如何恭敬对待长辈了吗?” 秦楚青回转身来,平静地看着发怒的老太太,声音和缓地道:“先前老太太寻我来,我来了,老太太说我不懂事;如今老太太说没有让我过来,我就走了,老太太依然觉得我做错了。不知老太太口中的‘恭敬对待’,需得怎样才行?” “敢和长辈顶嘴?给我去院子里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老太太怒极,手一挥,竟是把桌子边上的的茶盏给碰到了地上。瓷器碎裂,砰地一声响。混着这呵斥之声,在空荡荡的屋里回荡着。 秦楚青侧首朝陈妈妈望了眼。 陈妈妈会意,端了锦杌搁到秦楚青的身后,扶了她坐好,口中喃喃说道:“姑娘得的可不是小病。有一段时间,都没了气息。伯爷听说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把屋里的东西全砸了。今儿姑娘若是再给晒得病倒,伯爷怕是会气得直接把这屋子给拆喽。那可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作者君的笑绝对是善意的笑!这可是大亲妈啊! ☆、身份 老太太正欲对陈妈妈发火,秦楚青已朝陈妈妈微微颔首,让她立在了自己身后。 她端坐在陈妈妈身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眉目清朗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屋子正中的秦楚青,恼得胸中火气乱窜,心口发疼。 那抹丹色正大光明地杵在了这乌漆墨黑的屋子里,亮得直扎人眼。 秦楚青浅笑道:“还请老太太有话直说。转弯抹角,我是听不懂的。若那您现在让我即刻出去,我必然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身子不好,再让我来,可真是没那个力气了。” 老太太发现如今不化妆了的秦楚青,心特别的硬。 好似以往多年的柔顺乖巧,都只是贴了一层面具后的伪装。如今这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她,刚刚露出伯府嫡女那掩藏了多年的犀利模样。 老太太将佛珠握得死紧。那一颗颗珠子,仿佛一粒粒棱角分明的石子,硌得她的掌心生疼。 她依然不肯罢手,坚持紧握着。 半晌后,慢慢说道:“先前,磊哥儿被正阳打了,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不慌不忙地道:“老太太莫要听人信口胡言。小六一向懂规矩。打到四堂兄身上那一下,不见得就是小六出的手。” 她以往都叫秦正磊为‘四哥哥’,如今却是‘四堂兄’……亲疏顿分。 老太太发现了这一点,声音不由得又拔高了稍许,“老二和磊哥儿亲眼所见,怎还有假?青姐儿莫要因为他是你弟弟,就帮亲不帮理了!” 她口中的‘老二’,自然是亲生独子二老爷秦立谨。而四少爷秦正磊,便是秦立谨之子。 秦楚青静静看着气得嘴唇都在发抖的老太太,半晌没说话。 眼看着老太太按捺不住,又要出言斥责了,她方才勾了勾唇角,说道:“老太太这话说得着实让人伤心。若我帮小六是帮亲不帮理,那您不信我们所说、一味护着四堂兄,又该如何算?” “被打的可是我的孙儿!害人者与受伤者,怎能相提并论!” 秦楚青瞥一眼已经气极的老太太,缓缓说道:“我听说鸣少爷和小六打起来的时候,四堂兄挨得并不太近,只不过被轻轻撞了下,并未实着打到。” 这话是她问鸣少爷的时候,鸣少爷亲口告诉她的,应当不会有假。 那家伙虽脾气躁了些,却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刻意说谎。况且,他那时候也说了,他和小六俩人只顾着互相揍,恨不得每一个拳头都落在对方身上,哪还舍得‘不小心打到别人’?! “不可能!”老太太断然说道:“磊哥儿手臂上青肿了一大块。若不是被人打到,怎会那么严重!” 老太太说着,比量了个约莫一尺的长度。 秦楚青看仔细后,微一挑眉。 ——若是被拳头打到一下,怎会是这么长的一个伤处? 莫不是……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忽地记起,鸣少爷曾经无意间说过,他把那东西搁在了柜子上层,压在了一个木匣子下面。东西丢了后,木匣的板子衔接处也有些松动。看那状况,许是作祟之人偷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匣子一起带了下来,将它碰松了。 当时屋外的人并未听到异响…… 那会不会是匣子并未跌倒地上,而是砸在了人身上? 秦楚青得到了有用的信息,便不准备再多待。 她微微抬手。烟柳会意,上前来扶着她起了身。 “无论伤势如何,我都无力再管了。”秦楚青对老太太婉言说道:“我今日身子实是乏了。其中诸多事情,不想再去插手。还望老太太见谅。” 说着,不等老太太发话,便朝外面行去。 老太太的想法很好理解。 先前烟柳她们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了他,伯爷已经去了六少爷那里细问事情缘由,故而无法将那吃食亲自给她送去。 依着她对秦立谦的了解,他绝对是会护着小六,而不是心疼那个四堂兄。想必老太太准备让她插手此事,便是想用她来牵制伯爷的想法。 可如今的她,又怎会任人摆布! 老太太看秦楚青要走,面露不悦,却也没再遣人拦着她。 如今老太太算是看明白了。 病愈后的秦楚青,已经跟换了个人似的,断然不会再帮她和秦立谨、秦正磊说话。若真去了,说不定还会临时反水,倒打一耙。留下也无益。 只是…… 老太太用力一掷,手中珠串落到地上。绳链断开,珠子散落了一地。噼里啪啦跳动着,纷繁杂乱。 ……既然这丫头再不是自己人,那往后,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秦楚青出了院子后,又行了段路。到了无人处,她低声对烟罗、烟柳二人说了同样的一番话。而后让两人分别去秦正宁和鸣少爷处,转告给他们俩。 “快去!务必将我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们!”她速速叮嘱了她们几句,就让二人赶紧行事去了。 陈妈妈看着两个丫鬟跑远的背影,有些担忧,“姑娘,就这么半半拉拉几句话,能成事儿吗?” 她怎么听了半天,也没明白姑娘说的‘砸至人身、伤处一尺’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秦楚青笑道:“你不必弄懂这个。这些事情,本也不需我们多管。” 秦正宁心细如发,她将那疑点稍作提示,他便能立刻明白过来。 至于鸣少爷…… 那人虽然性子躁了些,却不是傻的,自然也能听懂。 这两人一个是伯府世子,一个是不知身份的少爷。去到一处,稍稍合计下,便能将事情的前后脉络梳理出来。再加上还有个明远伯…… 还小六公道、找出作祟之人,那是他们抬抬手就能做好的事情。 哪还用得着她出面?! “姑娘,那您现在准备去做什么?”陈妈妈望了望这回院子的路,一知半解地问道。 “先去看看小六,再回去试试那几身衣裳。若是不合适,明儿还得让人去改呢。”秦楚青笑着答道。 她本是打算去探望下秦正阳,看看这个悲催的弟弟如今怎样了。谁知因了查那东西被偷一事的真凶,他已和秦立谦、秦正宁去了族长家,并不在府里。 秦楚青就歇了那心思。试过衣裳,又独自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地睡下了。 烟罗将灯吹熄之前,还特意提了句,说是伯爷和世子爷如今都还在族长家,与鸣少爷一起查那事。今儿怕是得熬夜了。 她半晌没听到秦楚青说话,一扭头,才发现秦楚青压根没去注意这些,早已合上双目,呼吸匀长,沉沉睡去。 烟罗看秦楚青睡得香,很是欣喜。她轻手轻脚地去到外间,小心地合上了房门。 第二日一早,秦楚青正吃着早膳,就听院子外先是一阵轻微慌乱,紧接着,屋门被打开,二人迈步进了屋。 秦楚青看看立在自己跟前的父亲大人和兄长大人,又看看手里头只剩下一口的肉包子。 纠结了一瞬后…… 她果断把包子塞进口中,然后起身,朝两个人颔首微笑。 秦正宁又好气又好笑,“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自家人,不用那么多礼。” 秦楚青慢条斯理地把口中之物吃完,方才问道:“爹爹和哥哥可是有事?” 秦立谦看着她红润了许多的脸色,欣慰道:“不错。瞧着比前些日子好许多了。昨晚睡得可好?” “回到家中睡,自然是休息得极好。” 烟柳端了盆来,秦楚青想要净手,却被秦立谦拦住了。 “你继续吃。我们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不用,也已经好了。” 秦楚青将手放入沁凉的水中,想起昨日之事,问道:“小六那边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秦立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鸣少爷借住之处,就在族长家隔壁。秦正磊昨日在族长家待了没多久,就去那边玩了会儿。 东西就是那个时候被他拿走的。 后来将秦正阳引至鸣少爷要去之处,特意让秦正阳将东西捡起、让鸣少爷看到,也是他做的。 昨儿为这事,折腾了将近一夜。 秦立谦、秦正宁和鸣少爷都没睡。他们将族长家、杨四爷家的人尽数叫了去,挨个询问,慢慢将事情的脉络梳理了出来。最后证据都全了,秦正磊无话可说,这才认了下来。 秦正宁唇角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语气冷然地道:“……最后老四挨了鸣少爷三鞭子,晕过去了。族长就没再动用家法。不然,单凭他敢诬蔑正阳,我们就绝饶不了他!” 三鞭子就把人打晕了? 秦楚青回忆着鸣少爷的言行举止。 难不成,那小子竟是个会武的? 她正暗暗思量着,便听秦正宁说道:“幸好昨日妹妹特意提醒,不然的话,怕是不会注意到这些。” 秦楚青用布巾擦着手,笑道:“那个就算我不讲,哥哥你们只要去看过,迟早也能留意到。我不过是听到后尽自己的一份心,与你们说一声罢了。老太太如何了?” 秦立谦说道:“不知。还没起身。” 他提到老太太的时候,唇角闪过讥诮的笑意。虽时间极短,但秦楚青却看到了那其中隐含着的厌恶情绪。 第15节 这样的排斥之意,恐怕不是一朝一夕骤然形成的。 秦楚青手中一顿,将布巾递给了烟罗。正思量着要不要将话题引开,一旁秦正宁已经将屋里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秦正宁拿出一张折起的纸张,摊开,露出里面画着的一物,指了它问秦楚青:“你可认得此物?” 秦楚青瞧了一眼,心下暗惊。 她认得。 她当然认得。 是先锋营的牌识。 沉香木所做条形牌,牌周刻有缠枝纹样,正中雕着所有者的名字。 这个是…… 先锋营一等兵士? 算是士兵里的小头目了。 秦楚青摇头说道:“看上去像是身份牌记。具体的,我却是不知晓了。” “你不识得也是正常。此物除了军中之人,等闲见不到。”秦正宁低声道:“这是军中的身份牌识。具体哪一处的,我们亦是不知。不过看这纹饰,应当是极北之地的植物样子。” 秦楚青默默颔首。 秦立谦行了过来,指了那牌识中本应刻有名字的地方,说道:“这图是正阳凭着记忆画下来的。此处,本应有个‘鸣’字。” 秦楚青将父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反应过来,拿着纸张的手不由就加大了力气,“这东西是鸣少爷的?难道就是当初他丢了的那物?” “不错。当时正阳捡起来后仔细看过,故而印象颇深。” 秦楚青瞬间理解了鸣少爷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 军中最重的就是纪律。他将这个弄丢,再回去,铁定要挨罚的。而且,这惩处,绝对不会轻了。 “不对啊。”秦楚青转念一想,喃喃说道:“这个时候,不应当是军士离开营地的时间。” 而且,若是正规离开营地的话,应当把军中牌识上交给将军或者副将。回营之后,再去领取。 “难不成,他是偷跑出来的?”她疑惑地侧首去问父兄。 秦正宁沉吟道:“还记得我与你提起过的那个人吗?” “先前在族长家看到他后,你说起的那个?”秦楚青见秦正宁微微颔首,便道:“记得。只是当时哥哥不太肯定,并未说出他是谁。” “我所说之人被其兄带入军中历练,也有几年了。只是如今正值盛夏,还不到离营的日期,王爷治军甚严,断不会让他肆意而行,先前我便想着许是弄错了罢。如今看来,倒真有可能是他。”秦正宁将纸张折起,收好,“倘若果真如此,阿青往后和他相交,需得谨慎小心。” 秦楚青明白,这最后一句话,应当就是父兄今日匆匆赶来的真正原因。 不过—— “他到底是谁?” “敬王爷的二弟,霍玉鸣。”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某人应该就能冒个泡了!哈哈~ 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 来嘛,美人儿们~(づ ̄3 ̄)づ╭?~ ☆、如此“请人” 父兄走后,秦楚青先是去探望了秦正阳。听说他还在睡,就留下了些点心吃食,这便回了自己院子。 想到秦正阳睡得昏天暗地的状态,秦楚青思量着霍玉鸣忙活了大半夜几乎没休息,今儿怎么着也得关上门蒙头呼呼大睡,就也并未将前一天他所说甚么‘请吃饭’搁在心上。 自顾自去祖宅的书房里翻腾半天,找了本书出来。回院子当中寻了块儿大的阴凉地,让丫鬟们搬了藤椅过去,她便闲闲地捧了书在那边细看。 不多时,烟罗和烟柳行了过来。 两人你瞅我我瞅你,都在犹豫着不敢上前。 秦楚青翻页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顺口问道:“有事?” 烟柳咬了咬唇,上前说道:“姑娘,鸣少爷来了,说是要见您。秦金把他拦在前院儿了。您看……” 秦楚青这才从书册上方看过来,“他居然醒了?” 转念一想,也是正常。 先锋营的儿郎,各个都是好汉,天不亮就要起来操练。 霍玉鸣在那儿几年,早已习惯了罢! “那姑娘到底见不见他?”烟罗在旁小心问道。 ——那位爷杵在外头,跟个瘟神似的,大家伙儿走路的步子都轻了好多。 无论去留,姑娘给个话定了死活,她们也好心里提前有个准备。 听了这话,秦楚青也有些为难了。 说实话,她是十分不想见到此人的。惹上这么个麻烦,必然要劳心劳神,对身子恢复不利。 可她一向重诺。 昨儿到底是她答应过了,吃他一顿赔罪餐。无论她今日去或不去,怎么着都得当面说清楚。 这一面,终归是要见的。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 她懒得再挪动,不愿这个时候费力去前院寻他。左右这祖屋的内宅里如今除了她之外女眷只得老太太一个,也不怕他翻上天去,便垂眸继续望向书页,“那就让他过来吧。” 左右他是凌嫣儿的‘表哥’,凌嫣儿和她也沾了亲,就暂且当他不是外人罢! 霍玉鸣来的时候,秦楚青正看到精彩处,根本没留意到。直到丫鬟通禀,方才随口应了一声。 霍玉鸣凑到她跟前,瞅了眼她拿着的书…… “咦?你看兵法?”他甚是惊奇,双眼紧盯着她手中书册,绕着她的藤椅转了两圈。 秦楚青道:“看看有好处。” “甚么好处?又不能领兵,难不成凭着它在后院和人打仗不成?” 秦楚青琢磨了下,他这歪理倒也有可取之处。在后院和兰姨娘、老太太对上,可不就跟‘打仗’似的? 这才抬了眼看他,笑了下。 霍玉鸣没料到她会忽然对他笑。她那明媚至极毫无阴霾的样子,竟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笑颜,一时间倒是愣住了。 他这一呆,秦楚青就也瞧清楚了他的样子。 她惊奇地发现,霍玉鸣居然相貌不错。先前脸上有青肿,只能看出眉目俊朗。如今那青肿消了些,便能看清他挺秀的五官。 秦楚青不由微眯起双眸多看了一霎霎。 霍玉鸣不知怎地面颊有些发烫,忙别过脸去,不再和她对视。 秦楚青正看到要紧处,刚刚的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一瞬的事。之后她复又垂下了眼眸,紧盯书册,“你稍等会儿。我很快就好。” 霍玉鸣看不得自己被忽略,硬凑过去问道:“怎么样?昨儿我做得不错吧?” 听了他这洋洋自得的语气,秦楚青忍了半天,没忍住。 虽说父兄的好意她十分心领,他们离去前的殷殷叮咛,她一刻也没忘记,有心想要在对着霍玉鸣时谨慎些。 可她努力了再努力,实在没法做到依照着行事。 ——要她堂堂大将军在一个弱气巴拉的一等兵士面前小心应对,着实太难为人了些。 故而秦楚青决定实话实说。 “一般。不怎么样。” “你……”霍玉鸣瞪圆了双眼,“我那三鞭子不够厉害?别是你哥没说实话吧!” “自曝行踪你懂吗?就是太厉害了,才毁事。试问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三鞭打晕一个人的?你若不想让人寻到,还是低调些的好。” 霍玉鸣猛地顿步,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秦楚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不过看你连自己名字都不敢报,想来是打算藏匿在此的。” 霍玉鸣看看她手里头的兵书,又看看她说话时不甚在意的模样,忽地笑了。 “我先前就觉得你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如今想来,有些明白了。你这样子,分明像个勤学兵法的小兵!说话跟刀子似的,整天瞎捉摸。” 秦楚青猛地将书合上,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 小兵?! 有她那么气势磅礴的小兵吗? 难怪有个王爷大哥当靠山,他从军几年了还只混了个一等兵士当当。 就这种眼力,也差得忒远了些! 霍玉鸣被她眸中毫无遮掩的无尽嘲讽给刺激到了。他猛地转过身子,朝外走去。还没到院门,就又折了回来。行到秦楚青的跟前,剑眉拧得死紧。 “喂,走啊!” “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来干嘛的?昨儿说好的。吃饭!醉仙楼!” 秦楚青浅浅笑了,“去,可以。等小六醒了后,带他一同去。” “不行!”霍玉鸣断然拒绝,“我和他话不投机。” “哦?”秦楚青扬眉轻笑,“那这酒席就算了罢!没道理正主儿不去,我却要去白赖一回的。” 语毕,又摊开了那本书册,细细读了起来。 自打知道霍玉鸣是军中过了好几年后,秦楚青倒是可以理解他为何会选择用‘请吃饭’的方式来赔罪了。 第16节 军中男儿多豪爽。两人就算前一刻打得头破血流互不相让,一转眼或许就能坐在同一块空地上,同饮一杯酒。 大家中间闹了矛盾,常常是请了去吃饭。豪饮一通大吃一顿,称兄道弟后,就也气消了。 霍玉鸣显然把他这几年里的习惯给带到了这边,而且,十分顺当地用在了她的身上。 秦楚青倒不怕他不答应。 他同意,大家关系和缓些,小六的心里也好过些。 他不乐意,那就算了。左右他身份很高,离了这儿后,还指不定会不会再见到。 她津津有味地啃着书,旁边人不悦道:“哎,你怎能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这词听着有些扎人…… 秦楚青挪动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看。 最后还是霍玉鸣先泄了气,跌坐到旁边的石凳上,颓然道:“罢了罢了,就带上那小子吧。你先准备好。他什么时候起来,我们立刻就走。” 不得不说,霍玉鸣虽然料事一点都不神,但他有一点却估计对了。 ——秦正阳果然过了正午方才转醒。 要不是秦楚青这边陆续端来好吃的点心和果子,霍玉鸣怕是早就要饿得暴躁了。 好在秦楚青并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出个门还要打扮许久。她稍微收拾了下,干净利落后,几人这便出发了。 他们迈步进到醉仙楼时,无人留意到街角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乍看之下极为寻常,不过是黑漆车子,两马拉行。若不是因它孤零零地停在那儿、周遭透着股子莫名的迫人冷意,恐怕都不会有人多看几眼。 有个行乞者留意到了它,觉得它不同寻常,壮了胆子拿着自己的破碗想要去讨一点银钱。 眼看着就要走到车前,他扬起手中短杆正欲去敲响破碗,驾车的劲瘦黑衣男子扶了扶头上斗笠,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那目光宛若利刃,刺得人心惊胆战。 仅仅抬眼垂眼间的一瞬功夫,行乞者就被那眸中掩不住的血腥杀意吓得连连后退。 ——那是真刀实枪手上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行乞者脚抖得厉害,后跟踩到了个石头,一屁股坐到地上,破碗和短杆咣当掉落在地。 男子的手抬起,又抚上了斗笠。 行乞者生怕他再看来,一下子站起来转过身,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往外跑。 男子瞥了眼他忘记带走的破碗和短杆,冷冷地哼了声。 行乞者跑远后,男子跳下车子,环顾四周,确认没了旁人。这才小心地整了整衣衫,走到车厢旁站好,毕恭毕敬地躬身问道:“主子,二爷和两位姑娘进了前面的酒楼。二爷好像脸上有伤。要不要属下现在带人过去,请他回来?” 车侧窗上帘子微动,挑起一边,露出玉骨折扇润白清冷的一角。 阳光透过缝隙射入车内,隐约可见执扇之人纤长的手指和腕间绣金丝如意云纹的白色锦缎袍袖。 手指微动,玉骨稍抬。 锦缎及其之上的绣纹随之轻轻晃动,在阳光的映射下,现出金色的华光。 片刻后,帘子缓缓垂下,将一切尽数掩去。 车中人这才淡淡开了口。 “不必。先静观,再做打算。” 其声宛若经年美酒,醇厚甘洌。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某人赶紧露个脸刷存在感,作者君也是蛮拼的了…… ┗|`o′|┛ ☆、争 醉仙楼是本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一楼大堂内,桌子排得满满当当。如今已经过了饭点,却还有许多人来这里用餐。 秦楚青和霍玉鸣入内后,只习惯性地环视了下四周,这便上了二楼。 昨儿霍玉鸣定下了位置,是因打算晚膳时分过来用餐,怕到时太过拥挤没了房间。今日因着并非人最多的时候,便没提早订。两人依次看过空屋,不多时秦楚青便看中了一间。 这雅间外的景色颇佳。从窗户望出去,可以远远瞧见河水,还有边上的那排垂柳。最大的那棵垂柳下围了一小池水,里面种了些荷花。粉色白色交错交缠,很是漂亮。 霍玉鸣见秦楚青一见这里便喜欢上了,也不多问,当即定下了这儿。 屋内有两张桌子,用屏风隔着。一张四方桌,厚重大气。一张圆桌,桌沿刻有花纹,精巧雅致。 霍玉鸣让伙计将屏风挪到屋角,他则自顾自去了方桌前坐定。 烟罗拿出帕子将圆桌旁的椅子细细擦拭干净,这才扶了秦楚青落座。 霍玉鸣看不惯女孩儿们过得这般细致,却也不想说秦楚青什么,只得拿起杯子猛灌茶水。 雅间门一下子被人踹开,撞到墙边,发出重重地一声响。 霍玉鸣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口中的水没来得及全咽完,卡在了喉咙口,呛得猛咳不止。 秦正阳迈步入屋,霍玉鸣气愤地指责道:“你、你就不会好好走路?来晚了也就罢了,还来这么一下子……想吓死人不成!” 烟罗看着一脸晦气的秦正阳,忙道:“六少爷怎地那么慢?先前准备转弯儿的时候,还见您的车子也快到路口了。怎地这个时候才到呢?” 秦正阳见秦楚青也一脸震惊地望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色和缓了许多。看了眼霍玉鸣,对秦楚青简短解释道:“刚才在路上出了点小麻烦,和人争了几句。” “往后小心些。”秦楚青知晓霍玉鸣在场,秦正阳不欲多言,便也没再问,只如此叮嘱道。 霍玉鸣在旁冷哼:“犯得着和人争?遇上那些不讲理的,几鞭子下去,就也老实了!” “哦?”秦楚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着鸣少爷的意思,当初你找小六的麻烦的时候,他就不该和你打、不该和你争,直接几鞭子抽回去,就也罢了?” 霍玉鸣被她几句话堵了个半死。仔细想想,当初还真是自己不讲道理硬要诬蔑秦正阳,登时闹了个脸红,别过脸去看窗外美景。 秦楚青见他不再说秦正阳,就也不多提此事。 这时伙计进屋,将饭食陆续端上桌。 一个打扮斯文之人,约莫是这酒楼的账房或是掌柜的,亲自捧了一壶酒过来。刚刚笑着说了两句话,一抬眼瞧见屋内之人,他明显愣了下。继而歉然笑笑,“对不住。拿错了。那位公子一般都来这间屋子,今日来得晚挪了地方,我却习惯性地来了这儿。” 屋内三个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人计较。霍玉鸣挥了挥手,便让他走了。 不多时,隔壁间的屋门开合,隐约可以听到那捧酒之人道歉之声。 那屋的客人回了句话。可惜刚刚说了一个字儿,这边的菜已经上齐,伙计们退出去的同时把房门关上,后面的就再也听不到。 秦楚青并未放在心上。低眉抬眼间,一人行到了她的跟前,却是霍玉鸣前来道歉了。 “之前的事情,实在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大喇喇地连倒三杯,尽数饮尽。 秦正阳在旁边看呆了,讷讷说道:“你要不要吃点菜?连闷三杯,等下别要我们把你抬回去啊!” 霍玉鸣冷笑一声,“烧刀子那么烈的,我都能喝上半壶。这种淡酒对我来说,就跟稀水似的!” “烧刀子?”秦正阳一脸的莫名其妙,扭头来问秦楚青:“八姐,那是什么?” 秦楚青懒得替霍玉鸣扯谎,顺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啊!”然后一脸无辜地去看霍玉鸣。 霍玉鸣笑着与她说道:“那是北地的一种酒,很烈,但是好喝。改天阿青若是去了北地,我请你喝!” 秦楚青刚要答话,一旁的秦正阳不乐意了。 他皱着漂亮的小脸,不悦道:“阿青怎是你叫得的?喊‘秦姑娘’!” 霍玉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对着秦正阳冷哼:“怎么着?你觉得阿青的名字不好听?我还就偏要叫了。你能奈我何?!” 其实在秦楚青看来,霍玉鸣就跟自己麾下的一个小兵似的。小兵喊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没大没小,而且,名字叫出来也不如‘将军’听着霸气。 不过,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而跟一个小子争吵就是了,顶多放几个眼刀子过去把人吓趴下。 但这个弟弟明显很较真。 秦正阳猛地站起身来,身后椅子急急倒退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一声。 “外男哪能随便喊女孩子的闺名!谁说八姐的名字不好听了?姨娘说过,八姐姐这名字,是取了父亲与母亲二人之姓合在一起。哪里会不好听!” 姨娘是跟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的,母亲在世时,有甚么话都会对姨娘讲。姨娘说的,一定没错! 秦楚青反应过来,闺阁女子和她到底不一样。 当年她和同僚间互称姓名已成习惯,封了长公主后,很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还保持了那个习惯。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却是不成了。 她知晓秦正阳是为了自己好,心中一片温暖。思量了一瞬正欲出言调解,谁知那俩小子都是口比心快的。 霍玉鸣当即一拍桌子,高声驳道:“呵,照你这么说,那当今陛下的名字,是因为先帝和先皇后感情好,先皇后姓苏,所以才用了一个‘殊’字?” 秦楚青察觉这话题转变的方向不对,眉心微拧,忙对秦正阳厉喝道:“住口!” 可秦正阳年少气盛,昨日里刚和霍玉鸣打了一架,刚才又和人争执了几句,本就在气头上。如今被霍玉鸣一激,又哪里管得住自己? 先前乍一听到‘陛下’二字,他还惊得眉头直跳。可再一看霍玉鸣那冷嘲热讽的模样,就也压不住怒火了。立刻口不择言道:“强词夺理!这两个怎么能说到一起去?哦,照你这样讲,那敬王爷也是因了先王和先王妃感情好,所以才叫‘霍容与’了?” 秦楚青一听这俩家伙三言两语就把本朝里边最有权势的两个主儿给扯了进去,劝都懒得劝了。 她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挪了挪地方坐到背对他们的位置,自顾自用餐。 ——眼不见为净。左耳听右耳出。 她权当自己是身处战场当中两军对垒的混战地界得了。 要说这天底下为数不多的霍玉鸣害怕的人里,若把他大哥排在第二,皇帝都不能搁到第一。 他自小常常出入宫中,虽然陛下和大哥不和,但是对他一直都还不错。故而刚刚说起陛下来,他还顺溜得很。 可是一听到敬王爷三个字,他却开始手抖了。待听到对方全名,霍玉鸣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秦正阳只当是自己辩过了这个鸣少爷,毕竟敬王爷父母不和,这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谁知霍玉鸣惧极之下胆量陡增,脑子一晕,脱口说道:“认真说起来的话,太.祖他……” 啪地一声脆响在屋中凭空狰狞响起,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第17节 “闭、嘴。” 秦楚青背对着他们,手中拿着断成两截的筷子,一字字说道。 她平时说话做事,皆是放下了往日久居高位的矜贵。如今端起惯常的架势,顿时现出了十足的威严。 就连眼高于顶的霍玉鸣,都被她这句话里的森然之意给惊到了。 “怎么了这是?”霍玉鸣看看被吓傻了的秦正阳,拧眉问道。 “对旁人品头论足,就也罢了。太.祖之事,怎容你们这些小辈肆意妄论!” 这些日子来,秦楚青专程留意过。或是和人交谈时故意将话题引过去,或是看书的时候特意寻找,已经将她离去后太.祖的事情知晓了个八九不离十。 镇国大将军过世后不久,太.祖身染重疾,不过两年便驾崩了。 其间,他未婚娶未纳妾,后宫一人也无,自然也没有子嗣。最后,将皇位传给了他亲手教养的一个相当聪慧的孤儿。 那时孩童不过才十岁大。太.祖托孤,将孩子托付给了秦大将军和一众忠臣,命他们扶持幼主到他成年。那孩子也十分了得,不负众望成为一代明君。 知晓这些的时候,秦楚青的心里十分酸楚。 她既痛惜好友英年早逝,也因自己去得太早、未能帮助君主完成他最后的愿望而十分自责。 少年人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说及如今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个人,随便,与她无关,她不介意。 可是太.祖不行。 那人为了这江山耗尽了一生。普天之下,谁都没有资格嬉笑着论及他! 她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太.祖的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纯纯的十分专一!~~~~~~(≧▽≦)/~ 刚刚试了下,回不了评论,菊花一直转。不知道是不是地域性抽…… 明天一起回。(づ ̄3 ̄)づ╭?~ ☆、请君入瓮 秦楚青寻常说话行事颇为温和。就连出言驳斥,唇角也带着一抹笑意。两个少年哪里看到过她这般动怒的模样? 秦正阳自小就被姨娘教导着,一定要听大哥和八姐姐的话。原先八姐姐和他不亲,接触少,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 但是这两日,包括这次鸣少爷请吃饭赔罪,八姐姐的一路维护他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如今看秦楚青生气,秦正阳一下子就蔫了下来,老老实实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这江山是太.祖和镇国大将军携手打下来的。二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霍玉鸣先前是脑子发热,因为说起了陛下和大哥,就顺口说起了太.祖。 被秦楚青这样怒喝一声,他虽刚开始不服气,后来想想,自知不对,也是懊悔不已。 这些年在军中,他看多了沙场征战,知晓安乐来之不易。如今和平之年尚且如此,太.祖之时,该有多么艰难! 虽然对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悔过之言难以出口。但霍玉鸣默了默后,终是说道:“抱歉。” 短短两个字,声音颇轻,但是诚意十足。 秦楚青微微叹息着,抬指揉了揉眉心。 那人去得那样早,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每每思及,心中便难过至极。 这些天那些伤痛之情堆在心里,一点点聚集,竟是凝成了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巨石。 先前少年们提起上位者时的语气那般无所谓,一想到太.祖亦会被他们如此说来,那巨石就将她心中的枷锁给彻底压垮。在那一瞬间,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秦楚青听出少年们的歉然之意,平复了下心情,道:“就算如今太平了,也不能忘记这大好河山是怎么来的。当年先人们浴血奋战,我们需得铭记在心。” 两个少年默默点头。 看着突然冷了下来的气氛,秦楚青单手支颐滞了片刻,让烟罗唤来小二,给少年们添了两个菜,一个火烤鲈鱼,一个火烤五花肉。 “算我账上。”秦楚青说着,又看了眼秦正阳,“尝尝看是否喜欢。” 此时说到银钱相关之处,她不禁凝神细思。 ——多年过去,也不知京中镇国将军府如今成了甚么模样。 里面的东西……她还能拿回来用么? 霍玉鸣见秦楚青不再着恼,与秦正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霍玉鸣见这个漂亮妹妹不生气了,先前那股子精神气又冒了上来。 他一扬下巴,说道:“阿青忒得偏心。只问这小子喜欢不喜欢,却不问问我。不过,你点的这个东西,倒是合我口味。” 转头对了秦正阳,霍玉鸣双眼晶亮地道:“可惜这是在厨房里用炉灶的火烤。改天我请你们吃真正的烤肉。找块大空地,架个大火堆。听着肉在旺火上滋滋滋地响,闻着肉香,啧,别提多美了!” 秦楚青侧首看了他一眼,不禁莞尔。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么多年过去了,先锋营兄弟们的喜好,还是和当年一样。 烤肉需得现烤出来热热的才好吃,只是要费些时候来等待。三人索性坐了下来,先慢慢品着其他菜肴。 砰砰砰。 屋门被连叩数声。 烟罗觉得不对劲。 店中伙计一般都会在敲了门后扬声报出为何事而来,或是菜好了,或是询问客官是否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断然不会这样连敲好些下半晌不说话的。 而且,那烤制的菜肴,不是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好么? 她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点缝,往外瞅了一眼。看清外头立着的人后,震惊地失声喊道:“三老爷?!” 门外那人五官和伯爷秦立谦有四五分相似,身高也相仿。只是与秦立谦相比,肩膀更阔身材更壮实,两个人的气质便不甚相同了。 屋内三人闻声也行到门口处。 秦楚青望见秦立诚,只稍稍‘回忆’了下便记起了他,倒是印象颇深。 虽说秦立诚是伯爷秦立谦一母同胞的弟弟,但他和二老爷秦立谨年岁相差不大,又在老太太的有意无意安排之下,自小跟着秦立谨一起玩,与他感情甚好。反倒和秦立谦十分疏远。 原先那女孩儿跟在兰姨娘和老太太身边,故而时常见到这位三叔叔。 秦立诚看到屋内三个孩子过来,甫一抬眼,便看到了那个双眸明澈的女孩儿。 习惯使然,他正要与她说话,却看到她不似以往那般见了他就露出羞涩亲近的笑来,而是神色淡淡,既疏离又漠然。 秦立诚这便想到了老太太和二哥对他说过的话。 ——青姐儿变了,跟以往不同了,白养了她一场。 秦立诚望向秦楚青的目光就也冷了下来。 他微微垂眼,扫视三个孩子,“我与友人在此相聚,竟是听到你们在此嬉笑。本是特意过来看看,不曾想……” 视线定格在霍玉鸣身上,陡然变利。 “……不曾想,居然看到你们两个与打伤磊哥儿之人相谈甚欢!” 霍玉鸣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秦立诚,阴沉沉地道:“您可真不容易。刚才我们几个吵架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您还能看出来‘相、谈、甚、欢’?” 他重重地嗤了一声,甩开秦正阳拼命往后拉他的手,嘴角扬着一抹讥诮的笑意,道:“晚辈觉得您还是甭吃饭了。先去找个郎中,好生瞧瞧这眼耳喉鼻究竟是哪儿出了岔子罢!” 秦楚青昨夜不在,不知其中内情。 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伯爷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怎么帮着二老爷、四少爷说话,字字句句针对伯爷、秦正宁还有他的! 这秦立诚,压根就是个分不清亲疏的混账东西! 秦楚青一直神色清淡地望着这一切。 秦立诚看了她一眼,双目中精光骤聚,扬手怒指霍玉鸣,“黄口小儿,竟也敢口出狂言!太过放肆!” 他正要再斥,旁边忽地传来了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将这绷紧到了极致的气氛瞬间拉扯得柔软了些。 “三老爷请息怒。” 秦楚青缓步上前,笑道:“三老爷为何如此动怒?究竟是因为鸣少爷诬蔑过小六,亦或是鸣少爷打伤了四堂兄?” 秦立诚本想说是后者。可瞧见秦正阳和霍玉鸣带着一模一样的敌视目光看着自己,他又瞬间改了主意,哼道:“自然是因为他诬蔑阳哥儿!” 他死盯着秦正阳,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小子对你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还能原谅他与他共餐,当真可笑!” “那依着三老爷的意思,被人冤枉了,就永远都不能原谅那个始作俑者,必须和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了?” “正是!”秦立诚怒然说道:“没道理受了委屈,却还要反过来笑脸相迎的!难道青姐儿不这样认为?” 秦正阳有些摸不准秦楚青这样一步步逼问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八姐姐是自己亲姐姐,绝不会害他,他不能反驳八姐姐的话。就保持了沉默。 霍玉鸣却是有点回过味来,朝着秦楚青咧嘴一笑。 秦楚青瞥了他一眼,朝秦立诚款款行了个礼,歉然道:“三老爷字字句句如此在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如此……” 她忽地勾起唇角,扬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还请三老爷转告二老爷,往后我们与他们,可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毕竟,秦正磊诬蔑我家小六的事儿,还没算清楚呢。” 秦立诚一怔,“这和磊哥儿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把先前的话尽数吞回去。 整件事情,不就是从磊哥儿诬蔑正阳开始的么? 这句话,简直是自打嘴巴! 秦立诚脸上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变幻莫测。 霍玉鸣忍不住笑出了声,被反应过来的秦正阳又死命拉了一把。他好歹顾及场合,把笑意给憋了回去。 “三老爷想来还有旁的事情要忙。我们就也不留您了。来人,关门!” 秦楚青说着,缓步向里行去。走了两步,忽地回头,朝两个还在门口傻乐的少年道:“怎么?还不舍得进来?难道想要被关外面么。” 秦立诚听她这话,明白这是要明摆着给他闭门羹吃了。登时怒极,高声叱道:“不知尊卑!你爹平日里竟是这样教你的?忒得无礼!” “三老爷莫要这样说。被老太太知道了,怕是会伤心的。老太太前几日还说,我自小是跟在老太太和兰姨娘身边的,一直由她们两人教养着,父亲没出半分力气。” 第18节 秦楚青浅浅笑着,不解地道:“既然如此,我这般无礼,与父亲又有甚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爬月榜中,求收藏求评论求支持~~ 谢谢大家!~~ ^_^ ☆、秦家好手段 秦楚青刚刚那话,就差摆明说‘我这样无礼,全是老太太教得好’了。 秦立诚闻言,火冒三丈。正欲再言,眼前的门却‘砰’地下在他面前大力关住。 这门关得又急又快,若不是他反应快往后仰了下身子,鼻子尖怕是都要被撞肿。 秦立诚气得跳脚,抬脚踹门,谁知里面啪地声响,显然是扣住了什么。 他忽地明白过来,门,从里面反锁住了。 心下大惊,赶紧收脚。却因先前怒极去势太快,已来不及。膝盖往后缩的同时,脚尖已经踹上了厚实的门板…… “嗷——你们这些混小子!” 听着外面秦立诚痛极的喊叫声,受秦楚青吩咐负责反锁门的秦正阳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跑了回来,坐在椅子上不住喘气,低着头不敢抬。 霍玉鸣拍案大笑,对秦楚青道:“你这丫头看着不声不响的,气死人的本事倒是一绝。” 秦楚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才发现?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霍玉鸣一哽,猛地记起之前在她家时与她的那番对阵。 最后的结果…… 好像是他败下来了? 霍玉鸣无言以对,拿起酒壶对嘴就喝。 刚饮没两口,胳膊被人一下子拉住。酒壶晃了晃,液体洒了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上,凉飕飕的。 霍玉鸣拿手一模,怒目侧首,对着罪魁祸首质问道:“你做什么?” 秦正阳完全没领会到眼前之人的愤怒。他眨巴着眼睛,又惊又喜,压低声音道:“太开心了!我居然把三叔叔关在外面了!我居然有胆子做这种事情!” 霍玉鸣一把推开他,嫌弃地道:“别黏黏糊糊的。我和你不熟。还有,关门的是那丫鬟!” “但是是我把门锁上的!”秦正阳不服气道。 “呵,吵起来了?”秦楚青闲闲地拿了茶壶自顾自倒着,细细溜溜的茶水接连不断地入到杯中,响起水流相击的悦耳之声,“想吵,可以,出去吵。没的刚把外敌赶走,自家土地上却闹起了内战。” 一听‘内战’二字,俩少年总算找回来了些先前一致对外的回忆。 二人绷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在气氛现出一种诡异的紧张之感时,咚咚咚,外面又传来了叩门声。 “客官,您要的烤肉和烤鱼来啦!” 是店里伙计。 烟罗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口,“奴婢……去开门?” “不必。若是三老爷还在外面,你挡得住?”秦楚青搁下茶壶,在屋内环视一圈,朝着霍玉鸣粲然一笑,“鸣少爷去罢。” “我?”霍玉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指屋门,又指指自己鼻尖,“你居然让我给个店家开门?” “不然呢?难道让小六去开?”秦楚青微微拧了眉,“咱们来想想,是谁把小六给扯进这件事里的?” 霍玉鸣正要扯着嗓子说是秦正磊,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上了钩,不分青红皂白就诬蔑秦正阳,也不会弄出这许多事情。他再怎么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还真就是他把秦正阳给扯进去的…… 大哥对他多年的教育早已深入骨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断不能不认。 霍玉鸣任命地挪到屋门处,打开门。先抬手挡了店里伙计,探出头去,左右看看,确认没旁人了,这才松了手让人进来。 店伙计看出这位少爷气度不凡,进屋的同时嘿嘿一笑,“哎呦少爷,怎么是您来开门呢?” 霍玉鸣一脸的晦气,“没什么。我家妹子太娇气了,我这做哥哥的总得让着她些。” 他并未进屋,而是侧倚在门边儿,看着上完菜了伙计离了屋,这才进去,又顺手将门给关了。 关门声响起的刹那,隔壁雅间先前一直微敞的屋门此刻也被轻轻合上。 劲瘦黑衣男子掩上门后,信步朝里行去。 屋中有一扇大屏风,约莫一人高,一丈多宽。上绣松竹梅岁寒三友。立在清新雅致的屋内,为这酷夏添了几分冷冽之气。 屏风另一侧,一男子正坐在窗下独酌。身姿挺拔,气度卓绝。 他皮肤白皙,五官极美。本是极致妍丽的长相,却因着透骨的孤傲和清冷,而将那分艳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金色的阳光透窗而过,洒在他的身上,试图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暖阳光辉。 谁料这暖意沾到他的身上后,却被他周身的孤冷所消融。最终化成点点浅色,服帖地落在他的四周,无法撼动他分毫。 “如何?” 他缓声问着,拿起酒壶,将空了的杯子斟满。 举手投足间,华贵天成。 劲瘦黑衣男子行至屏风前五尺处驻了足,躬身行礼后,十分艰难地开了口:“主子,二爷在那边好像过得……好像很不错。” “嗯。” 莫天紧了紧开始汗湿的双手,深吸口气,努力说道:“而且,那家有位姑娘很是了得,把二爷治得服服帖帖的。二爷刚才还过去帮忙开了门。” 倒酒声骤然停歇。 莫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酒壶和酒杯落在桌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响声不刺耳,是惯有的大小。 莫天这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 “说说看。”独酌之人淡淡言道。 莫天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主子是何意思。忙将刚才在门边所听所闻尽数道来。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主子没任何反应,他便越说越是顺溜。 谁知说起秦姑娘诓那秦三老爷、让他入了套时,屏风那侧忽地传来一声异动。 却是男子抬指轻叩了折扇的玉制扇骨,发出一声轻响。 莫天忙住了口。 半晌后—— “仔细查查。不容有失。” 莫天得了令,赶紧躬身答:“是!” 他回过身来,拍拍胸脯给自己好好顺了顺气。又忍不住扭过头去,往屏风那边看了眼。最终摇着头叹了口气。 二爷这次也太乱来了,竟敢私自跑出军营!主子动了怒,亲自来捉人。这下麻烦了。也不知二爷能不能留得半条命回去…… 屏风另一侧。 霍容与微微垂眸,望着杯中的光影。 透过液面上不住晃动的暖光,他好似又看到了她俏丽的容颜,和动了‘坏’心思时狡黠的笑容。 长年征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暗无天日的厮杀,永无止境的搏斗,好似炼狱,能将一个人的意志慢慢摧毁、磨平,将一个人的心撕扯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愈合。 幸好有她。 她就如这黑夜里的一抹暖光,时刻陪伴在他身侧,温暖他,融化他,让他保留着一颗炽热之心,不至于迷失了自己。 可是…… 当他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暗暗打算着,准备等她战场归来后便将自己的心思向她尽数坦白,与她携手治理这万里江山时,她,却不在了。 他的世界,就再也没了阳光。 霍容与薄唇紧抿,死死地握着酒杯,泛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与自己说好了,再也不去想她。既是重活一回,又有了机会来守卫这大好河山,就也应该知足了。 可是每每听到谁做了和她相仿的事情,他还是控制不住,总是会去思念。 努力平缓着气息,半晌后,举杯,一饮而尽。 辛辣之感滑过唇舌进入肺腑。 留下的,却全是苦涩。 “……主子?主子?”莫天的轻唤声在外响起。 霍容与顿了顿,问道:“何事?” “他们要走了。属下派人跟着吧?这秦家人也真不简单,短短日子竟是让二爷跟他们这般交好,不得不防。” 许久后,霍容与方才淡淡地开了口。 “也好。” 秦楚青十分头痛。 她看着前面勾肩搭背、摇摇晃晃、不住叫喊着唱歌的两个少年,恨不得立刻离开三丈远,装作不认识这俩人。 这才几杯啊! 秦正阳就也罢了。霍玉鸣怎么也醉了? 是。刚才她是想让两人赶紧和好,所以劝他们两人喝杯冰释前嫌的酒。 结果二人干了一杯后,觉得对方越看越顺眼,又有烤肉下酒,他们索性放开膀子对喝了起来。 然后……就是这么个结果了…… 第19节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以茶代酒了! “姑娘,小的将两位少爷扶上马车?”车夫看着越走越偏、压根不走直线的两人,小心翼翼问秦楚青。 秦楚青气得拳头直发痒,忍了好半天,才压制住揍人的冲动,艰难地点了下头。 眼看着两人被塞进去后还在引吭高歌,秦楚青受不住了,咬着牙吩咐烟罗:“你去问店家要点醒酒汤,路上灌给他们喝!” 烟罗准备好一切后,拿了东西与他们同坐一辆车子,方便路上照顾。 秦楚青揉着眉心独自钻进自己的马车中,唤了车夫赶紧回家。 两个少年已经喝醉,秦楚青刚刚又忙着照顾他们,无暇分神。 三人都没注意到,二楼雅间,他们刚才所在屋子的隔壁,一人正凭窗而立,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暗影憧憧,掩去他大半身形。 惟见长指执着玉骨折扇,不甚在意地轻敲着窗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口号是——不虐女主!!! 【作者君真是太亲妈了有木有~ 至于太.祖嘛……嘿嘿,嘿嘿嘿嘿…… (? ??_??)? 谢谢 太阳真大 投的雷!~ ☆、老太太的打算 秦楚青被那两人折腾得快疯了。 回到家下车换轿子的时候,她都出现了幻听。明明那两个家伙一下马车就累极倒下了,她还觉得那些吼声犹在耳畔,清晰可辨。 ——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力气。都醉了,还能高歌一路。 秦楚青上了轿子,接过烟柳候着时特意带来的凉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缓了缓神。思及路上碰到的一事,她突然觉得,刚才那两位少爷这么不着调,却也不全是坏事。 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转角处有人不知遇到了甚么事情,双方争吵起来。 秦家的马车经过的时候,那些人似是要拦了他们来理论。当时霍玉鸣和秦正阳不知吼到哪儿了,一时兴起,居然同时飚了个极高的音出来。 那声音蹿出马车直冲云霄,大杀四方,惊得空中的鸟儿差点掉下来,忙加快了扑棱翅膀的频率和速度好让自己不致坠落。 这般摄人心魄的歌声,那些人哪里经受得住? 他们没料到高门之家的马车上还能跑出鬼哭狼嚎来,当即骇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秦家的马车已经飞奔出去半条街了。 秦楚青撩开帘子朝争执处望了眼,隐约记起秦正阳好似说在这附近遇到了些麻烦,故而方才去得迟了些。 有心想找秦正阳问问,不待细想,旁边车子里传来的杂乱歌声就让她一阵阵头皮发紧。 秦楚青认命地放下车帘。 ……罢了。等那小子清醒了再说罢。 如今坐在轿子里,想到先前他们那脱缰野马似的做派,秦楚青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她又朝外看了眼,瞧见婆子们很小心地护在两个少年得轿子旁,这才安下心来。 回到院子后,秦楚青本打算直接回房歇息。谁料一抬眼,却看到秦正宁正端坐在院中柳树下,闲闲地饮着茶,不时地朝院门处看一眼,眸中满是不悦。 “哥哥怎么来了?”秦楚青抬头看看天,讶然说道:“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不进屋?” “不妨事,已经快要落山了,也没太晒。”秦正宁看到她,温和地笑笑,顺手拿过烟柳捧上来的丝帕。等秦楚青净过手后,递到她手里,“怎么样?出去一趟,心情可曾好了些?” 秦楚青接过丝帕擦拭着,想到那俩小子的现状,努力扯了扯唇角,“还算凑合罢。” 早已有仆从将那二人的所作所为告知了秦正宁。看到妹妹这硬憋出来的笑容,秦正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怕妹妹尴尬,忙握手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两声掩了过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秦楚青见秦正宁眉目间隐有化不开的郁色,净手后,就将丫鬟们尽数遣了下去。她和秦正宁两人朝着书房行去。 “哥哥这次过来,可是有事?” 秦正宁踌躇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侧首去看,却见妹妹正望向自己。 她双目澄净明亮,毫无阴霾,瞬间将秦正宁心中的那点担忧给尽数扫了去。 “先前老太太派了人来寻你,只是当时你已经出去了,不在府里。”两人迈步入屋后,周遭没了旁人,秦正宁方才说道:“我听闻你到了家,就赶过来看看。” 说是来看看,瞧他这紧张模样,分明是怕她受难为特意过来给她助威的。 堂堂世子爷亲自坐镇,无论谁来,都不敢造次。 秦楚青心下感激,暗想会让秦正宁亲自过来的,自然不是小事,便问道:“老太太让人来寻我,所为何事?” 秦正宁沉吟片刻,直言道:“老太太说你以往给她抄的经文留在京里,没有带来。这次她病了许久还不见好,许是因了没有子孙孝敬的经文在旁的关系。让你过去给她再抄一些。” 他边说着,边细观秦楚青神色。 秦楚青淡淡地“哦”了声。 秦正宁等了半晌,依然没有下文。按捺不住,问道:“阿青觉得如何?” 秦楚青从桌上拿了个果子,边仔细削皮,边随口问道:“什么如何?” “就是抄经文的事情。” “喔!那个啊。” 秦楚青顺手将刚削好皮的果子搁在秦正宁手里,示意他吃,又从果盘里拿了第二个削了起来,“她有二老爷,四堂兄。随便哪一个,都比我和她亲。找谁不行,非要寻我?” “可老太太喜欢你的字。说是簪花小楷最为文气、秀丽,看了心情舒畅。全府上下,再没第二个人能写得如阿青这般雅致了。” “她真这么说?”秦楚青忽地抬头,愕然问道。 秦正宁顿了顿,缓声答道:“是。” 秦楚青停下手里动作,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秦正宁见她喃喃自语,只当她在纠结着要不要过去帮忙抄写,不由五味杂陈。再凝神细听后,到底明白了她在思量什么,不禁哑然失笑,心情蓦地轻松起来。 秦楚青说的分明是—— “老太太真那么喜欢簪花小楷的话……要不,我换种字体练练?不过……换哪一种好呢?” 恰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丫鬟气喘吁吁的通禀声:“姑娘,石妈妈来了!就快要进院子了!” 石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人。她来做什么,一目了然。 秦正宁瞬间冷了眉眼,站起身来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刚走两步,被秦楚青给拦住了。 他不解地侧首望过来,秦楚青轻笑把他往里间推,低语道:“我们先看看她们如何说,再做打算。” 若是看到世子爷在场,那些个刁奴怕是不敢怕戏唱完了。 秦正宁撩起帘子探头出来,“可是……” “哥哥放心,我心中有数。”秦楚青眉目间一片平静,“若是拒了这一次,下次怕是更要变本加厉。” 需得一次绝了她那念头才行。 她说得坚定,秦正宁不想坏了妹妹的打算。只得叹了口气,缩回里间。 石妈妈进屋的时候,秦楚青正小口地饮着茶。 石妈妈大致行了个礼,笑道:“如今八姑娘竟是能出门去酒楼了,看来身子好了不少。老太太虽没能见到姑娘本人,但听旁人说起这些,也终于能放心了些。” 这就是指责秦楚青身子好了都没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秦楚青将茶盏轻轻搁下,含笑说道:“多谢老太太挂心。今日遇到三老爷,还说起老太太来着。亏得老太太昔日教我许多事情,今日看到三老爷,这才不至于失了礼节。” 石妈妈听闻这话,面皮禁不住抽动了下。 明知道秦楚青是在借了和三老爷的见面而暗暗讥讽,可从字面上又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石妈妈气闷了半天,终是没辙。只得将这事儿搁下,转而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八姑娘虽然好了,老太太却是病得更重了。” 她静等秦楚青问起老太太病情。 谁料秦楚青收起笑容,一脸担忧地诚恳说道:“病中之人切忌多思多虑。想得越多,好得越慢。” 再没了下文。 石妈妈本想着八姑娘终于开窍了,知道关心老太太了。转念琢磨了下,才觉得不对味。 ——敢情这是说老太太想太多把自己折腾得病重了?! 石妈妈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作威作福惯了。且八姑娘自小对老太太十分敬重,说一绝对不驳二,连带着她在八姑娘面前一向很有脸面。 如今看往日的乖乖女这般犀利,石妈妈着实压不住心中怒火,拉了脸沉声说道:“往年老太太病的时候,八姑娘都非常关心,总是在床边侍疾。如今来了本家,那么多人看着,八姑娘难道要将孝心丢到一旁,只顾自己享乐,不管老人家的病痛么?” 这话就带有几分夸张的威胁意味了。 秦楚青看见里间挂着的门帘晃动得厉害,知晓秦正宁是气极下一拳捶在了上面,忙轻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冲动。 直到那帘子摆动得轻一些慢慢停住了,秦楚青方才含笑问石妈妈:“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 石妈妈警惕地看着秦楚青,见秦楚青笑容明澈,才将抄写经文一事慢慢道来。 末了,她顾忌秦楚青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生怕这位八姑娘临时变了卦,又道:“今儿几位太太姑娘们来探病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夸赞过姑娘,说姑娘往日里多么孝顺,抄过多少经文。太太们都说,明日里定要过来欣赏姑娘新抄的经文,也好回家教育自家孩子,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顺。”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秦楚青单手支颐慢慢听着,许久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那经文……” “总会让你们满意就是了。” 石妈妈没料到她竟是松了口,禁不住盯着秦楚青仔仔细细地看,暗想姑娘是不是恢复了以前那个乖顺的脾性。 可是想着刚才二人的对话,又觉得不像。 她正犹豫着,秦楚青却唤了人来,将她‘请’了出去。 石妈妈摸不透秦楚青的意思。但到底完成了任务,得了她一句准话,就也暗暗松了口气。 待到石妈妈走远,秦正宁大跨着步子走出屋来,一脚踹翻了屋子当中的凳子,气道:“这个老奴!竟是敢欺到主子头上来!谁给她的这个胆子!” 第20节 秦楚青笑了下,并不接话。 秦正宁这便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问得傻了。 ——谁给石妈妈的胆子,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他朝老太太的院子方向看了眼,恨声说道:“阿青不用做那些事情。她们若是敢指责你,尽管让她们来找我!我与她们理论!” 秦楚青感激他的护妹之心。但是这事儿,她并不想就这么算了。 那些人打得好算盘,准备在众人面前给她个下马威。 若真听了秦正宁的建议,由他来强势回击,岂不是会落人口实、让他留下个恶名在此? 那可不成。 父亲和哥哥待她好,她也要护着他们些。 思量了下,秦楚青说道:“我有个主意,或许能让老太太自此绝了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阿青加油! 世子是个好哥哥~~ 另:又回不了评了…… 等下手机试试看。如果还不行,就只能明天了。 叹气。 ☆、驳 老太太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石妈妈朝杏红看了一眼,见杏红边打着扇子边摇了摇头,知晓老太太这是还没睡,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轻唤了声老太太,听得老太太轻轻嗯了声,石妈妈便将方才的情形尽数禀了。 老太太听了石妈妈的话,禁不住冷笑。 她抚了抚额带,伸出手去,由杏叶扶着坐起身来,接过石妈妈刚倒的茶,喝了两口,赞道:“你这差事办得不错。也就你,还能拿捏得住她。”又道:“到底是个小姑娘,心思太浅。以为会发横就能掌控住旁人了?太过无知!” “老太太说的是。”石妈妈躬身道:“只是八姑娘不肯过来写,看样子是要在院子里写完了,明儿早晨送过来。” “无妨。她想怎样,随她。只要结果无差便好。” 老太太思量了下,终究不太放心,“你让人盯着那院子些。那丫头如今鬼得很,别前头应承了,背地里却搞些小动作来。” “老太太明鉴。” 石妈妈出了屋子后,唤来几个婆子,细细叮嘱了她们一番,“好生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可别只顾着嘴碎闲扯,误了正事!” “您就放心好了。咱们必然盯得死死的。”婆子们笑着保证道。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醒来,还没起身,就唤了人去叫石妈妈。 石妈妈正在屋里头摆弄着首饰,听到杏叶来传话,忙将东西敛在一起收拾好了。又叫来那些婆子细问了几句,这才抿了抿鬓发,朝着老太太屋子行去。 “那事儿怎么样了?”老太太由丫鬟服侍着穿着衣裳,抽空朝石妈妈瞥了一眼。 石妈妈行了个礼,欢喜道:“八姑娘可是要转过弯儿来了。昨儿她院子的灯亮了一宿,想来是怕老太太责怪,也怕在太太姑娘们面前出丑,特意赶着写了一个晚上。” “算她还有点眼色。”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和缓了些许,“一个姑娘家,出嫁前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做些该做的事情,不是很好?非要惹那许多事情出来,何苦来哉?” “既是拿捏住了姑娘,要不要想了法子让她给三老爷道个歉?” “不用。”老太太垂眸看了一眼,选了个翡翠镯子让丫鬟给她套上,随口说道:“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吵吵闹闹的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年纪大了,顾不得那许多。况且,老三向着我,本就应该。我把他养大,可不是要事事为他操心的。” 石妈妈赶紧应道:“老太太说的是。” 今日天气晴朗,是个好天。 老太太心情甚佳,早膳多吃了一个肉包一碗粥。饭后石妈妈正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老太太忽地想起来秦楚青,问道:“青姐儿怎地还没过来请安?可别耽搁了时候。” 石妈妈知晓她担心的不是秦楚青,而是怕那经文没法准时到,便道:“八姑娘昨儿累了一晚上,歇得迟,许是得补眠一会儿方才能起身。”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来得晚也好。说不定就碰上太太们来呢。” 老太太微笑着不住点头,“是了。那就不要去叫她了。晚些时候还没来的话,再叫也不迟。” 口上说着不去打扰,但老太太还是遣了人过去在秦楚青的院子外不远处守着。那儿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来禀报。 眼看着族长太太和凌太太她们都往这边来了,秦楚青院子那儿还没动静。老太太到底按捺不住,就让石妈妈过去瞧瞧,顺便催一催她。 石妈妈领命后出了屋子,还没到院门处,族长太太她们一行已经走了过来。 石妈妈忙低眉敛目立到一旁,静等太太们过去。谁知刚刚站定,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众人之间飘了出来。 她难掩惊愕,猛地抬头惊诧问道:“八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秦楚青正和凌嫣儿笑着说话,闻言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扬眉笑道:“怎么?难不成我去了哪儿,还得提前和你通禀不成?” 太太们朝石妈妈望了眼,低笑着摇了摇头,与秦楚青说了几句话,一同往里去了。 石妈妈在府里头素来有脸面,何时被人当众奚落过?登时脸色阴沉下来,黑着转回了屋子。 老太太没料到石妈妈那么快就去而复返。见状正要询问,却在见到秦楚青的一刹那愣了下。 ——她竟然是和宾客一同过来的。 秦楚青和凌嫣儿又低语了几句,两人这才分散开来。 老太太随意地与太太们寒暄了两句,这便转向秦楚青,说道:“青姐儿何时出的门?我竟是不知道。” “这宅子那么大,老太太又病了,怎可能顾得了全部?”秦楚青向老太太行了礼,说道:“刚才我去厨房看了看,发现近日来蔬菜瓜果的采买好似不太对劲,银钱有些对不上。就与父亲商量了下,换了几个人过去。左右无事,就去外头迎了伯母婶婶们过来。” 老太太负责管家,以前负责采买的,都是她的人。 此时听说自己的人被换掉,老太太顾不得身子发虚,一下子站起身来,喝问道:“先前好好的,怎么说换就换了!你们有没有问过我!” 族长太太过来扶了她坐下,笑道:“老太太莫急。阿青不是说了吗?伯爷同意了,这才换的。” 老太太气极,想要说伯爷没经了她同意怎能自作主张。环顾四周,看着本家的这些太太们,她瞬时间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把持了几十年的伯府,而是秦家本家。 在本家人看来,府里当家的,最终还是明远伯秦立谦! 就在老太太怒极差点压不住火气之时,桃叶拿来了一叠纸张。 她看看秦楚青,又看看老太太和满屋子的女眷,最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将手中之物捧到老太太跟前。 分明是簪花小楷写的一叠经文,字迹工整秀丽。 老太太拿着手中纸张,向屋内众人扬声说道:“这是青姐儿晚上不睡,亲手为我抄的经文!以往在京城的时候,青姐儿就经常为我抄写经文。我最爱她这手字,也感念她这份孝心,日日都要看上几遍。” 她掩不住面上欣喜,朝秦楚青微微颔首:“写得不错。我很喜欢。” “是么?”秦楚青淡淡道:“你开心就好。” 凌嫣儿不住地往秦楚青那边看。当见到秦楚青抬起右手抚向右耳耳垂时,她嫣然一笑,转头问老太太:“既然老太太往常在伯府日日都要看阿青抄写的经文,那么您一定对阿青的字迹极其熟悉了?” “那是自然。”老太太和蔼地笑着答她:“青姐儿的簪花小楷最是秀气。” 凌嫣儿便指了她手中的纸,问道:“这些就是阿青亲手写的?可真是不少呢。” 老太太瞧着纸上的字。 是簪花小楷没错。 又离近了些看。 淡淡的兰花幽香混在墨香中扑鼻而来。 没错。这就是青姐儿惯爱用的墨。独独京城才有,这儿是没的。离经前,青姐儿说过要带上这个。 老太太笃定道:“自然是她写的。昨儿她挂念我的身子不好,为了给我祈福,一夜没睡,就为了写这个。” 族长太太很是担忧,对秦楚青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再怎么尽孝,也得先顾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况且,也不是非做不可。不过是经文罢了,谁抄不一样?” 秦楚青笑道:“老太太发过话了,最爱簪花小楷。” 凌太太在旁抿了口茶,说道:“簪花小楷会的人多了。改天我请个人来,给老人家好好抄上十份。” “那可不成。”凌嫣儿说道:“老太太说了,独爱阿青写的。是吗,老太太?” 凌太太不悦地睇了她一眼。 凌嫣儿撇撇嘴,不说话了。 老太太在旁笑道:“凌姑娘竟是也听说了?没错。青姐儿的字啊,最合我眼缘。而且,青姐儿孝顺,在京里的时候,就为我抄了多年的经文。如今还在我那小佛堂里供着呢。” 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府里头和我最亲、最贴心的,就是她了。” 她黯然神伤起来,对诸位夫人说道:“我夫君去得早,只得一儿。如今孩子大了,身边空荡荡的,倒是缺个贴心的人了。” 秦楚青说道:“往后府里选人的时候,我会留意一下,多给老太太选些伶俐的丫头过去。”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朝石妈妈看去。 石妈妈会意,笑道:“八姑娘这话说得……那是没弄懂老太太的一片心呢!老太太哪里会缺伺候的人?” 她忽地眼睛一亮,“老太太这般喜欢八姑娘,八姑娘又挂心老太太,倒不如往后让八姑娘就跟在老太太身边得了。” 老太太想了想,喜道:“你这提议倒是不错。” 秦楚青慢慢开了口:“这恐怕不合适吧。” 族长太太看了看秦楚青的脸色,也道:“这事儿需得从长计议。” “老太太是同意的。八姑娘想必也想欢喜的,不然,又怎会花费那么多心力来为老太太祈福?姑娘这是担忧老太太身子,怕扰了老祖宗休息,所以才不敢答应呢。”石妈妈说着,转向秦楚青道:“可是你跟在老太太身边,祖孙俩和乐一团,只怕好得更快些。” 秦楚青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们这是借机给她下套,让她养在老太太身边。 她反驳,那就是担忧老太太的身体,不是心里头不愿。毕竟花了一夜时间写的经文在那儿搁着,正是她主动与老太太亲近的证据。 她同意……那就顺理成章定下来了。两方都同意,且伯爷是个大男人,不管后院之事。这事儿过后和伯爷说一声就也罢了。 第21节 如今在场的,可都是族里有头有脸的太太们。有些事情若是在这些太太们面前说定了,往后可就不太好回转。 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眼瞅着控制不住她了,就在众人面前逼她就范? 也忒小看人了些! 秦楚青垂眸抚了抚衣衫下摆,笑道:“从一叠小小的经文里,竟是能看出这许多东西,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青姐儿对我的一片心,我是知道的。”老太太说道:“往后跟在我身边,我亲自教导你,你也不必担忧没人照拂了。” “我身为伯府嫡女,自有爹爹和兄长关爱,还有弟弟一同成长,何来‘担忧没人照拂’一说?真是难为老太太费心,不顾着四堂兄的伤势,却在死死盯着我这边。也难为石妈妈,居然能从一堆不会说话的死物中掰扯出这许多事情来。不过,你们说这许多,前提便是,那些经文都是我熬夜不睡亲手所书吧?” 秦楚青单手支颐,轻笑着望向她们,目光澄澈而又清冷。 “如果我告诉你们,这纸上之字,没有一笔是我写的。那么,又该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太养大了伯爷兄妹几个,有养恩在,不能明目张胆说赶出去就赶出去的。 大家放心,以阿青的性子,必然不会让自己和至亲受委屈!哈哈~ 继续求收藏求评论…… 没话可说的妹纸们,撒个花花也很好啊!来嘛~(づ ̄3 ̄)づ╭?~ ☆、谁之过 “不是你写的?”族长太太尚在惊诧中,凌太太已然开了口:“不是你写的,那是谁?” 霍玉鸣是凌太太的客人。这两天发生的事里,秦楚青可是帮了不少忙。别的不说,单就让霍玉鸣服软,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若是没她在,那位少爷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去。 凌太太对秦楚青很有好感,加上爱女凌嫣儿和她很是投缘,凌太太下意识就接了秦楚青的话茬。 族长太太拍了拍凌太太的手,看了眼老太太,示意她顾忌着些,又与秦楚青道:“不是你写的也好。我先前就说了,你身子不好,若再劳累,怕是麻烦。” 两人竟是显而易见地同时站在了秦楚青那一边。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纸张用力甩到地上。 纸张纷飞,慢慢飘落。 秦楚青定定地望着它们,抿着唇不发一言。 老太太眉目不动,似是泰然而坐。 石妈妈伺候老太太几十年,看出她已动了怒,忙愤然说道:“八姑娘这样做,竟是在糊弄老太太不成!” “此话怎讲?” “昨夜你院里书房的灯亮了一个晚上不是?” “竟有此事?”秦楚青诧异道:“哪个不长心的,居然忘记把书房的灯吹熄。忒得浪费。” 石妈妈看出老太太怒火更盛,心下冷笑,说得愈发畅快,“昨日里你分明答应了会亲手为老太太抄写经文!” “石妈妈听错了罢。我说的,分明是会让你们满意,并未说会亲自去写。” 她微微侧首,指向散了一地的纸张,平静地道:“先前没说这些不是我亲手所写时,你们不是都很满意么?我既是做到了,又怎会有‘糊弄’一说?!” 石妈妈听闻,呆了一瞬。 ——昨儿八姑娘,好像真的是那么说的…… 她虽未答秦楚青的话,但从她这片刻的迟疑中,众人已然知晓,秦楚青所言非虚。 老太太自然也看了出来。 她恼石妈妈办事不利,但更恨的,还是那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丫头。 把佛珠串揪得死紧,老太太声音平稳地质问道:“你既不愿动手,大可直接说明。为何还要弄虚作假来搞出这许多事来!” “我这样做,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么?”秦楚青浅笑着道:“昨儿下午老太太让石妈妈去我那里,说老太太要我抄写经文,还说今早就要。我最近身子不好,昨日出去一趟,更是疲累。” 她顿了顿,见几位太太都点了头,又道:“若是要按时完成此事,只能连夜赶出,我是撑不住的。当时我便将此讲明,可老太太要得急,又点明只喜欢我的簪花小楷,非我不可。若我不做,好似就成了这天底下至不孝之人。我实在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寻人帮忙写了一份。” “一派胡言!我怎么会逼自家孩子!”老太太已然气得脸色铁青。 “那就是石妈妈传话传错了。”秦楚青说道:“昨儿她来的时候,说的就是这个。当时声音不小,周围丫鬟婆子都在院里做活儿,许是有十个八个的听到了也说不定。不如叫来问问?” 石妈妈便笑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八姑娘身边的,她们怎么说,还不是姑娘你一句话的事儿?” 秦楚青沉吟着,说道:“依着你的意思,我会怂恿身边人做伪证了?” “正是!”石妈妈昂首挺胸,凛然说道:“就算那些人说的与姑娘完全一致,那也是全然不可信的!” 秦楚青一言不发,只抬眸看了她一眼。 旁的太太们却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望向石妈妈的时候,目光中满是不屑和鄙夷。 石妈妈觑着她们的表情细想了半晌没明白。不经意间听到两三句话,方才醒悟过来。 这时凌嫣儿已经按捺不住,当先低声说道:“一个婆子而已,竟敢质疑主家嫡女。” 凌太太听见了,没有责怪女儿,反倒赞赏地点了下头,与秦楚青道:“阿青太心善。这种事情,无需叫了人来对质。主子说话,下人好生听着就是,哪有辩驳的份儿!” 石妈妈作威作福惯了。以往的时候,欺负八姑娘,八姑娘也只忍气吞声着。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方才在旁人面前,居然忘了形,没有刻意收敛! 老太太最爱惜脸面。 听闻石妈妈被指责,她望过去的目光中,就带了几分不赞同和审视。 石妈妈慌张地朝老太太望了一眼,又恶狠狠地盯着秦楚青,“此时说的,分明是八姑娘糊弄长辈一事。何必牵扯其他!” 秦楚青拿过茶盏,垂眸撇了撇茶末,唇角轻勾,笑道:“左右老太太并不是非要我的字不可,但凡是写得好的簪花小楷,都是欢喜的。那我又何必拖着病体做这劳心劳力之事呢。” “你亲手所书,是代表了你一番孝心。旁人写的怎能作数!” “即便是孝心,也要被看得上才行。最起码,写了那么多年,换一个坦诚相对总是可以的。” 不待秦楚青开口,凌嫣儿接了石妈妈话茬,说道:“先前老太太肯定地说每日都要看阿青抄写的经文,又说对阿青的字迹十分了解,可到头来,却并非如此。不说日日都看,但凡隔段时间多瞧几次,多年下来,字迹总不会认错。如此状况,足见阿青许久以来的努力并未起到任何成效,老太太根本就不屑一顾、没怎么看过那些东西。不是吗?” 她字字如刀,割得老太太的胸中和脸上都直冒火。 偏偏族长太太亦是若有所思,还不住轻轻颔首。 老太太一下子站起身来,连遮掩也不用了,眸中闪着火光怒视着秦楚青,胸口起伏不定。 秦楚青却不以为意。 她朝诸位太太道了歉,明言自己身子不适不能再作陪了,起身朝外行去。 刚行两步,就被老太太高声喊住。 “这可是要供给佛祖的东西,怎能这般儿戏对待!你这般无所谓,是要让我在佛祖面前失了体统不成!” 老太太口中怒斥着,迈步上前。脚踏在那些纸张之上,也毫不理会。 “老太太这话说得严重了些。”秦楚青回过身去,看着被她踏出的纸上痕迹,微微拧了眉,慢慢道:“我虽没有亲自动手,却是请了更为可靠之人来做这事。” 石妈妈在旁冷哼:“八姑娘莫要再糊弄人了。你当你说的话,老太太还会再信吗?” 其他太太们掩口轻笑。 族长太太啜了一小口茶,看似低喃,实则声量不小地说道:“这老妇太过逾矩。赶出去也不为过。” 石妈妈黑了一张脸正要为自己辩驳,屋外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呼唤之声。 “这位爷!鸣少爷!这儿可是内宅,内宅啊。您别乱跑,不能乱跑。哎——哎——您等等啊!不能进啊!” 伴着丫鬟小厮不住的拦阻声,一个少年大跨着步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一抬眼,瞅见这满屋子的人,他却半刻也不搁在眼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凝在了屋中立着的俏丽女孩儿身上。 霍玉鸣盯了她片刻,转眸看看满脸怒容的老太太,嗤地笑道:“我刚去看秦正阳,听他说你来了这儿。怎么,这是又受难为了?” 他迈步入屋,大喇喇地拽了张椅子坐下,问旁边人要了块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扬着下巴问秦楚青:“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不。” 秦楚青随意地朝地上指了指,“要不……你帮忙捡捡东西?” “捡东西?”霍玉鸣伸脖子瞅了几眼,“经文?” 他话音刚刚落下,一人缓步走入院中,远远地道了声佛号。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比丘尼正往屋子这边行来,神色祥和平静。 霍玉鸣见了她,忽地想了起来,一拍额头,朝屋外歉然一笑。 先前他只顾着这边了,跑得太快。她在后面跟着,落下不少,刚刚过来。 霍玉鸣不搭理旁人,只对秦楚青道:“差点忘了。这位师太是你哥请来的。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他正给师太引路。我觉得人多了忒麻烦,左右我得来瞧瞧,就让他先回去了,我引着师太过来。”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结果引着引着,就把人给忘了? 霍玉鸣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朝比丘尼行去。正欲做介绍,比丘尼却脸色忽地一变。 她双目凝视地上散落的纸张,脸上笑容瞬间淡去,不悦地道:“我为贵府长辈祈福,连夜赶抄了这份经文,片刻也不停歇。如今,是谁这般糟践旁人心血,竟将它弃如敝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安心,恶有恶报是必然的。 作者君绝对不会让坏人有好结果的~【挺胸 谢谢 太阳真大 投的雷!~ ☆、故人 明慧师太这话着实惊到了不少人。 第22节 她是庙中住持的师弟,素来和善慈悲。方圆百里,无人不识她。 谁曾料想,秦楚青虽未亲自动手,却请了庙中比丘尼来做此事? 认真论起来,明惠师太亲手所书可是更为珍贵。而且,还是没有休息连夜书写…… 这得有多么难得! 老太太看看明慧师太,又看看自己脚下纸张。 她虽不认识明慧师太,但从诸位太太猛然站起来的动作中,瞬间明白了许多。一时间倒是愣住了,连抬脚的动作都已忘记。 秦楚青俯身捡起地上之物,一张张放在手中摞好。霍玉鸣和凌嫣儿见状,上前给她帮忙。 此种气氛下,石妈妈觉得他们的动作甚是扎眼,不由怒道:“姑娘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先前师太未来,你不去捡。如今人来了,倒是有这番举动了。况且,你为何不早说这些是师太所书?竟是有意欺瞒老太太不成!”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正当三人已经拾起了其余纸张,只留老太太脚下那些未能成事。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想着怎么让老太太抬脚才好,纸张微动,竟是老太太自己迈步走了开来。 三人正要将这几张捡起,突然,屋中响起了一声怒斥。 “你这刁奴!怎能说出这种恶毒之语!” 石妈妈本想是在明慧师太面前为老太太开脱,谁曾想到自己一番言语居然换来了老太太的严厉指责?登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理会石妈妈。 她走到明慧师太面前,愧然说道:“家中小童不懂事,冲撞了佛祖,实在罪过。”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这话,怕是要猜测是小孩子们把纸张给随意乱丢的。 族长太太时常去庙中,与明慧师太甚是熟悉。闻言上前来,说道:“老太太先前也是气得厉害,所以不小心将经文扔了的罢。” 她这一说,明慧师太自然明白老太太那句‘小童’不过是在推诿过错。不由一笑,说道:“原来老太太不是有心如此的。不过,老人家身体康健,面色红润,想来是不需要我这经文的了。” 说着,朝捡纸张的三个少年男女看去。 秦楚青接过霍玉鸣和凌嫣儿递过来的经文,交给了明慧师太,真心实意地歉然说道:“对不住。” 明慧师太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无妨。此物非为你所写,也非由你掷于地上,何来此番道歉?” 秦楚青说道:“我们想为家人祈福而求了您,却没护好它。” “心诚的话,没了它们,依然可以健康安泰;心若不诚,纵然有十份百份,亦是无用。” 明慧师太说道:“千千万万的人来寻过我,但我独独答应了你们。却不是因为你们来求,而是我想起了故人,自己要写。” 她面露微笑,遥望着天边,怀念地道:“多年以前,曾有幸在庙中得见明远侯夫人。当时夫人见到桌上我写的一张经文,很是喜爱,就要了去。本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儿,几年后再来贵府,竟是在夫人屋中重见那纸。” 片刻后,缅怀之思收起,明慧师太温和一笑,说道:“不过是因着想起了故人,故而连夜未睡,写了这份经文。又因想起了故人,今早特意下山过来探望。却忘记斯人已逝,再来者,已不是她了。” 明慧师太道了声佛号,对老太太道:“与您无关。是我执念了。” 老太太听着明慧师太字字句句都在夸赞故去的嫂子,气得胸口发疼。却还不得不挤出个笑容来,硬生生捱着。 族长太太从秦楚青手中抽走那些经文,收在自己手中,与明慧师太说道:“我这几日读经,有好些深奥之处未曾参透。正想着去寻师太,您恰好就来了。不知师太今日是否有空,去寒舍指点一番?” 明慧师太笑道:“你既有心,那我就去一起研习下。” 旁边几位太太笑着凑过来,道:“我们也要同去。” 太太们这便说着话,和老太太道了别,与明慧师太一同离开。 老太太遣人去问了长年留在祖宅中看管的管事几句,知晓明慧师太是谁后,差点背过气过去。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定然会成为周遭世家和官家太太的笑柄了! 她怒得头晕脑胀,抬手拿起一个花瓶就要去砸。碰到之后,想到那东西是先侯爷和先侯夫人购买的。若是真坏在自己手里头,这面子和里子都要保不住了。顿觉扎得手疼,赶紧搁了回去。 闷气发不出来,堵在心口,胸疼头疼。 老太太立了片刻,觉得有些晕眩。 旁边石妈妈瞧见了,紧走两步欲上前扶住。却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今日你、你嫌气我还不够、够……” 最后一个‘吗’字憋了半天还未出口,老太太忽地两眼一翻,噗通倒地,晕了过去。 秦楚青并不知这一桩事儿。 方才她与凌嫣儿、霍玉鸣一道,跟在太太们身后出了院子。 霍玉鸣和凌嫣儿都住在杨四伯家。两人非要秦楚青也跟着过去,说是刚买了些点心来,叫了她去吃。 秦楚青先前和老太太一番争执,正想出去走走散散步。听闻之后,欣然答应。 而后老太太这边出了事,秦正宁按了下来,并未大肆声张。故而秦楚青与友人们还在和友人们谈笑着。 秦楚青既晓得女儿家的事情,又懂军中人的习惯作风。有她在其中调和,霍玉鸣和凌嫣儿到底能和谐相处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闲聊半晌,还去花园逗了会儿锦鲤,气氛甚是和乐。 眼看着快要到午膳时间了,凌嫣儿有心挽留秦楚青一起用餐。 秦楚青说道:“哥哥先前请了师太过来,还不知晓后面那许多事情。我总要和他说一声才好。不然长辈问责起来,哥哥怕是要受难为。” 她这话讲得实在,霍玉鸣和凌嫣儿都不好再强留她。 凌嫣儿便道:“那午膳后你有时间再过来。那些吃食我都留着,等你过来再一起吃。” 霍玉鸣嗤了声,道:“阿青想要,我自会给她再买了新的来。何必这么小家子气……” 他话说了一半,被秦楚青横了一眼,张了张口,终究是没继续下去。 秦楚青笑着与凌嫣儿说了声“好”,这便与二人道别,先行离去。 因着路近,之前就是步行而来,这次就也步行回去。 出了杨四伯家的门正往家中赶,在路上刚走几步,远远瞧见伯爷秦立谦正在转角处与人说话。 对方被墙壁所挡,看不到样子。只能瞧见秦立谦说话时脸上带着笑,看上去颇为客气。 秦楚青正打算直接回府,就见对方身形一闪,被她瞧见了个黑色衣裳的一角。 像是练武之人穿的劲装。 秦楚青踌躇了下,不顾陈妈妈的明示暗示,依然朝着那边行了过去。转过了弯,才看到对方是个穿着黑衣的劲瘦男子。戴着斗笠,瞧不清面容。 不过,看上去颇有气势。而且,当真像是会武的。 秦楚青不太放心,笑着唤道了声“爹爹”。 秦立谦正和人说着话,不曾想听到秦楚青在身后叫他,欣喜地回过身去,问道:“阿青怎么在这儿?” “嫣儿叫我去玩了。”秦楚青简短解释了下,望着黑衣男子,说道:“这位是——” “这便是上次的好心人。你说很好吃的那个甜食,便是他们送的。”秦立谦说道:“刚刚我从那边回来,正巧遇到,就过来打个招呼。” 听闻对方便是上次把姜汁撞奶送与自己的,秦楚青暗道这些人或许不是坏心之人,应当是路过此处的,方才放下心来。 既是如此,她便不打算多待,与秦立谦说了几句话,就准备离去。 谁知,这时黑衣人身旁的马车内传来一人声音,清清冷冷,宛若甘洌美酒,透着无尽的孤寒。 “走罢。”车内男子沉沉说道。 秦楚青本欲走了,听闻后下意识地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霍容与在车里听着外头女孩儿说话时慵懒的语调和习惯性微微扬起的尾音,与心中的她一模一样,不禁心中大恸。多听一字,都是煎熬。再不愿在此处多待,哪怕一刻。 这一刻他似有所感,不由自主往女孩儿的方向望去。 但只一瞬,他的全部思绪就被汹涌而至的思念所笼罩,再也无法念及其他。 端坐车内,合上双目,唇角紧绷。 霍容与牢握手中折扇,指尖都泛了白。用力之大,似是要将那无边的痛苦尽数发泄在这折扇之上,直到它的玉骨损毁殆尽,方才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昂首挺胸:吾乃亲妈!!! 华丽飘过~ ☆、古代版碰瓷 马车渐渐远去。 秦楚青和秦立谦一同回了府,二人这才听闻老太太先前晕倒过。 经文一事,乃是秦楚青和秦正宁兄妹俩暗暗商议好了的,并未告知秦立谦。秦立谦一早就去了族长家,商议这两日就要开始的祭祖活动。后来几位太太和明慧师太在内院之中,并未遇到秦立谦,故而秦立谦还不知晓此事。 秦立谦只当老太太是前几日的旧病复发,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叮嘱了仆从好生照料着,便回了自己院子。 可秦楚青晓得今日老太太被自己和哥哥摆了一道,定然怀恨在心。先前秦正宁掩下老太太晕倒一事,恐怕更多的是不想她知道后去见老太太,生怕她再受难为。 秦楚青倒是不惧老太太,反倒有些担忧兄长。毕竟秦正宁看上去还是十分温和的。 往自己院子那边走了半晌,秦楚青终究是绕了个弯,转向老太太屋子的方向,准备看看秦正宁如今如何了。 谁知行了没多久,眼看着老太太的院子就在不远处了,一个温雅的身影转出了那个院子,迈着闲适的步子悠悠然地往这边走来。 仔细看去,不是秦正宁又是哪个? 秦正宁不经意间抬眸,瞧见秦楚青,明显地脚步一顿,继而快步行来,讶然问道:“阿青?你怎么在这儿?” 秦楚青看他带着惯有的笑意,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我过来瞧瞧。” 她虽未明说,但秦正宁怎不知妹妹的心意? 心中一片温暖,秦正宁忍不住抬手,将妹妹鬓边微乱的发理了理,“阿青莫担心,为兄自有分寸。” 秦楚青望着哥哥淡然的模样,忽地一笑,侧首问他身边跟着的大丫鬟秋灵:“老太太可曾说过什么?” 秋灵看看秦正宁,见他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心中了然。朝秦楚青端正行了个礼,直言道:“老太太让世子爷在床边侍疾。世子爷没答应。” “哦?” “世子爷说了,这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事情太多了,他忙不过来。不过二老爷和四少爷如今正闲着,倒是正适合做此事。” 第23节 秦楚青笑道:“老太太怎么说?” 秋灵抿了抿唇,把笑容硬憋了回去,肃然说道:“老太太发了怒,砸了手里的茶盏。世子爷说老太太瞧上去精神不错,都有力气砸东西了,然后便离开了。” 秦楚青颇为惊讶。 在她记忆里,虽说老太太在府里一直横行着,但秦立谦和秦正宁都不太理会。不知为何今日秦正宁会变了态度,这般强硬。 秦正宁含笑望着她,看着妹妹眼中无法遮掩的愕然,不禁喟叹着低低笑了。 太好了。听闻这个消息后,阿青没有生气,没有责怪,反而站在他这一边。 他原先不和老太太正面对上,一是不知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父亲一再退让,不与老太太和兰姨娘过多计较;二来,也是顾及妹妹。 ——阿青一向喜欢老太太和兰姨娘。若是与她们针锋相对,首先受伤难过的,便是阿青。 可是如今不同了。 阿青如今和他们一条心,他便不用再顾及那么多了。 兄妹俩既是遇到,秦楚青便不再往里行,折转回来与秦正宁一同往回走去,顺便将方才明慧师太到来以后的事情与他细细说了,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底。 说完此事时,刚好到了个岔路口。 秦正宁已经长大,住在外院。两人便在岔路口道了别。 秦楚青独自往院子行去。刚走没多久,来到一个转弯处,正欲继续前行,谁料一人急急匆匆地从弯处的另一侧朝这边跑,恰巧转了弯过来。 因着对方跑得太快,眼看着两人就要撞上了,秦楚青忙挪动步子往旁边闪了下.身。 虽然避开了碰撞,但由于身子娇弱,秦楚青的动作比预估的慢了一霎霎,脚步腾挪地稍微迟了点。对方在她跟前落脚的时候,就踩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右脚脚侧。 好在只踩到了鞋子边,没有踩到脚上。不然这么一下子,可是够受的。 秦楚青瞅瞅黑了一块的粉色绣鞋,心疼得不行。 ——这可是陈妈妈熬了两个晚上赶制出来的! 她不悦地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少年,问道:“做什么呢?慌慌张张的。”再一瞧他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起了疑,“你该不是又惹了什么事儿了吧?” 秦正阳看看姐姐那黑了一块的漂亮鞋子,脸刷地下红了。本就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甚至都快触到胸口。 秦楚青发现此处离他院子很远,却离她的院子颇近,了然地道:“你是来找我的?进来说话罢。” 当先朝院子行去。 秦正阳忙小跑着跟了过去。却又不敢跟得过紧,生怕再踩了她的漂亮鞋子,一直维持着四五尺的距离。 半大的少年,比年长一岁的姐姐还要高上一个头,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这场景逗笑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陈妈妈端了燕窝过来,正要撩帘子进屋,一侧头瞧见这场景,笑弯了眉眼,“六少爷这是怎么了?又惹事了不成?” 秦楚青来了后,虽和老太太兰姨娘她们针锋相对,但对待底下人却是很不错。有时候也和大家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 此刻众人听了陈妈妈的话,就接了话茬,“应当是了。不然六少爷也不会急着来寻姑娘不是。” “而且还这么顺和的模样。” 秦楚青弯了弯唇角。 陈妈妈朝四周人斥道:“好了,都少说两句。事情做完了?看一个个闲散的。赶紧把手上的事儿理好!” 诸人也就嬉笑着散了,自去做事。 秦正阳这下子不仅是脸庞,就连耳朵和脖子,也都红透。 秦楚青与他进了书房,并不急着问他怎么回事,而是先让丫鬟们端来了几碗凉汤。 秦正阳局促地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秦楚青顺手拿起一本书,指了椅子让他坐下,又道:“我要先看会儿书。你凑这时间喝几碗汤吧。” 说罢,自顾自凝神细看,不再搭理他。 秦正阳环顾四周,见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姐姐也在看书,干坐了会儿,就也捧起了凉汤饮着。 清凉的感觉顺着肚腹传遍四肢百骸,甚是舒坦。 他连喝了三碗方才停下。搁了碗后,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忙捂住嘴,小心地往姐姐那边看。不料却瞧见秦楚青正半掩着书卷淡笑地看他。 秦正阳的脸又开始发热了,不安地挪动了下。 秦楚青垂眸望向书卷,边翻着书页,边不甚在意地道:“说罢。” 秦正阳一愣,“说什么?” “自然是你来到此处所为之事。” “哦!那个啊。” 秦正阳顿了顿,低头望着自己指尖,“早晨我无事可做,就想出去走走,顺便买点这儿的东西带回去给姨娘。谁曾想,坐车没多久,就出了点意外。” 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发堵。 他轻咳了声,期期艾艾地道:“路上我的车子……撞了人。”瞥一眼秦楚青,没看这边,暗暗松了口气,“对方受了些伤,我、我赔不起他们要的银子,就把生辰时候父亲送我的那块玉牌……给他们抵医药费了。” 秦楚青平静地道:“所以?你是来问我借银子赎回玉牌呢,还是让我帮忙去探病、看看对方伤情如何?” “都不是。”秦正阳说到这里,猛然抬起头来,“我是觉得有些蹊跷,又、又不敢和父亲还有兄长说,只能来找姐姐了。” “哪儿蹊跷了?”秦楚青搁下书卷站起身来,拿过屋里挂着的干净布巾递到他手中。 秦正阳摸了摸额头,发现又出了一层汗,感激地笑笑,接过布巾使劲抹了把脸,再仔细回想了会儿。 “我刚开始看那些人就觉得眼熟,但没有多想。后来回忆了下,昨儿我们去醉仙楼的路上,差点与我的车子相撞、与我争论了好半天的,就是今日遇到的这几个人。又问过车夫撞上去的过程,车夫与我说,那些人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冒了出来。他根本来不及勒马,只能硬拉着调转马头,就这么蹭到了其中一个,撞伤了他。” 他抬眸望向秦楚青,平日里干净坚定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不可置信,“姐,我是不信有人会主动往车子上撞的。但是这事儿想来想去,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守候花开妹纸提到了太.祖的年龄问题…… 其实,他还风华正茂着呢! 很年轻的啊啊啊啊!!! 【当然,肯定比阿青大些就是了~ 妹纸们如果喜欢本文的话,不知能否戳戳作者君的专栏,帮忙收藏一下呢?鞠躬感谢! ☆、最佳人选 听了秦正阳的话后,不知怎地,秦楚青立刻就想到了昨日回来时看到的巷子里争执的那群人。 当时两个少年高声唱着‘歌’,她被吵得心烦,没有仔细留意。如今想想,地点都是在那附近,会不会有所联系? 亦或是……与秦正阳有类似遭遇的其他人? 秦楚青在这边暗暗思量着,秦正阳见她沉默不语,却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他不时地偷眼去觑秦楚青,直到秦楚青望过来,忙正襟危坐,不确定地问道:“姐,是不是我多心了?” “多心不多心,查探一下便可知晓。”秦楚青虽心里也觉得秦正阳的怀疑有道理,却也没有将话说死,只道:“你先回去罢,我遣人过去瞧瞧。你那玉牌,我也会想法子给你弄回来。” 听了她最后一句,秦正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而后嘴巴一点点咧开,挠挠头,嘿嘿笑了。 秦楚青看他这傻呆傻呆的模样,忍俊不禁。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回去了。 虽然秦正阳不敢因此事而去见父兄,但秦楚青考虑过后,还是下定决心,向着秦正宁的屋子行去。 ——她并未有可以出门打探的人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那么必然有一群人在故意扰乱秩序。她还是得借住兄长或者父亲的力量方才能够查出来。 秦正宁在书房里,正亲自核对明日需要购置准备的物品。听闻秦楚青来了,他将手中纸张压在书下,赶忙起身。 待到秦楚青说明来意后,他斟酌了半晌,最终唤了人来,吩咐下去探听此事。 秦家是大户。秦家人出马,此地谁能不卖几分面子?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就有了消息回来。 这个现象近几个月才开始发生。而且,遭遇这种事情的人,不少。 官府曾经过问此事。数回将那些犯事的人尽数抓了去,再一次次放了回来。 ——犯事之人好些个受了伤。而驾车之人虽被讹诈钱财,却毫发无损。最为关键的是,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真的是那些人主动撞上去的。 因此,每回把这些人在牢里关上一段时间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再后来,遇到此种事情,大家都自认倒霉。宁愿赔些银子了事,也不愿在这件事上耗费心力财力做无用功了。 听闻这些消息后,秦楚青不由沉默。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情形。 能有胆量往车子上冲的,怎么也有两把刷子。不然的话,如何保证自己撞一下后还能有命能活着拿到那些银子? 若是不出她的预料的话,那些人,怕是有些功夫底子在的。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她很了解这种人。 耍泼,无赖。 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听;暴打一顿,倒要被反咬一口,给自己惹上麻烦。 即使是遇到官兵,那种人也能掰扯出诸多理由和借口,扯皮许久,把人给硬生生怄死。 而且,就算真把他们抓了,他们也毫不在意。关个几天进去,再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对付这种人…… 秦楚青轻抚桌沿,垂眸不语。 对付这种人,必须一次性从气势上压过他们,让他们知晓,如若不从,就死路一条。一定要使他们从心底里惊恐惧怕,方才能够罢休。 以恶制恶,虽然不好,但有时候,还真得靠着这个来惩治人。 在军中的时候,秦楚青不知遇到过多少个这种赖子。到最后,她要么是凭武力一次次战胜对方让他们无力反击彻底心服口服,要么,就是利用权势吊打他们,逼得他们不得不屈服。 第24节 可如今,这俩法子都没得用。只能使最末的办法了…… 秦楚青正暗暗思量着,就听秦正宁问长随:“正阳拿去的玉牌,你可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长随躬身答道:“若是咱们肯出银子,他们就把玉牌还过来。” “好。你去账房取银子记我账上。别让父亲知道了。不然,正阳怕是要受难为。” 秦正宁吩咐完,待到长随离去,一转眼,却见秦楚青正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秦楚青直直地望着秦正宁,一字字地慢慢问道。 秦正宁听出了她的不甘,暗暗一叹,好生说道:“阿青,这儿不是京城,我们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无法成事。况且,你也听到了。本地的官府不是未曾管过,而是那些人太过无赖,净钻这种空子。左右银子数量不多,给了他们就是。” 秦楚青微微垂眸,别开脸,“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岂不是还会有更多的人遭难!” 秦正宁知晓她一时无法接受,劝了她几句,又亲自倒了杯茶,搁到她的手里,静等她想通。 许久后…… 砰地一声轻响。 秦楚青将茶盏拍到桌上,站起身来,朝秦正宁颔首示意,转身欲走。 秦正宁忙唤住了她,说道:“阿青,你去哪里?” “回屋。”秦楚青淡淡说着。 秦正宁忍不住又喊了声“阿青”。 秦楚青回首朝他一笑,轻轻说了句“你放心”,这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正宁莫名有些担忧,想要遣了人去跟着她。转念一想,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想做些什么,怕是也有心无力。不由暗道自己多心。 他唤了人来,吩咐厨里多备些秦楚青爱吃的果子点心,打算晚一些给她送去,好好哄哄她,莫要将这个事情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此地他们并不会久留,过不了多少时候,便会回京去了。这个事情他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左右秦正阳无恙,既然给些银子就能解决,没必要过多纠缠。 秦楚青离开秦正宁那里后,并未回如她所言回了自己院子。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族长家中。明知族长太太为了后日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借口寻族长太太,去到她那儿。 不出所料,孟妈妈在。 孟妈妈是族长太太身边的得力之人。上一次带秦楚青去看秦家传家之宝的,就是她。 秦楚青见族长太太不在,叹息了番,很自然地与孟妈妈闲聊起来。中间聊得兴起时,她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听闻咱们秦家有个丹书铁券?” 那是太.祖赐予开国功臣的免死凭证,可延续子孙后代。 “正是。这可是秦家的极大荣耀!”孟妈妈自豪地道:“方圆百里,没人不晓得的。”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这里的人都知晓秦家有这么个东西,那就成了。 又和孟妈妈稍微说了会儿话,秦楚青便告辞离去。 回家之后,秦楚青未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就连秦正宁亲自过来送了吃食给她,她也只和他笑着说起家中的一些琐事,未曾提起旁的半个字。 秦正宁这便放下心来,暗道果真是自己多心了,妹妹并未太在意那些。 晚膳过后,秦楚青去到书房,将人都遣了出去,说要独自练一会儿字。 她拿出一张纸,在上面书写了个规矩工整的大大的‘秦’字。将它放置一旁静等墨迹干透,又从旁抽出另一张纸来。 提笔出了会儿神,秦楚青四顾无人,将笔换到左手,沉吟半晌,凝神下笔。 力透纸背,铁画银钩。 纸上所书,赫然是“铁券在此,杀人免死”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为防被有心之人利用,因这事儿去告秦家一回,秦楚青特意在这八个字上动了点手脚。 乍看之下,是这八个字没错。但仔细一瞧,每个字都有一笔是错误的。 不过,车子跑动的时候,应是看不出这细微处的差别。 待墨迹干透将东西收好,秦楚青又练了会儿簪花小楷,方才歇下。 因着转天过去就是祭祖之日,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后,秦家男丁就都忙碌了起来。 秦楚青不用参与到其中,乐得清闲。正好有时间去做那事。 不过……还差一个得力的相助之人。 那人需得力气够大,制得住马;会武最佳,能够控制好力道收放自如;如果还会使鞭子的话,便再好不过了…… 思来想去,秦楚青敲响了杨四伯家的门,寻到了正在荷花池边苦练功夫的霍玉鸣。 烈日之下,少年双拳紧握,一招一式干脆利落,认真细致,丝毫也不放松。 秦楚青暗暗颔首,静立一旁等待。 霍玉鸣专心地练完一套拳,收势的时候,方才察觉秦楚青来了。 他连汗也顾不得擦,乐呵呵地跑了过来,笑眯眯问道:“你来寻我?” “嗯。”秦楚青斟酌着说道:“有个事情我自己做不来,需要你帮忙,不知你有没有空。” 一听她有搞不定的事情前来求助,霍玉鸣嘴角咧开的弧度又大了些。 “有空有空。你既然开了口,我当然有空。只是不知你让我帮忙做什么?” “做车夫。” 眼看着霍玉鸣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来,秦楚青轻咳一声,说道:“待会儿我得出门一趟,需要人帮我驾车。看来看去,只有你能做得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阿青差不多就能见到太祖了! 仔细想想,还真有些小激动呢~ ~(≧▽≦)/~ 另:晋江的评论系统还在不停抽搐…… /(ㄒoㄒ)/~~ ☆、压倒性胜利 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天上。 七八个男人凑成一堆,窝在巷子口的大柳树下,默默地轮番喝着坛子里的酒。 酒坛子轮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矮个男人手里时,他将手中之物拿了半天,最终一口没喝,猛地往旁边一推,当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他娘的。到手的肥鸭子就这么飞了!憋气!” 他眨巴着三角眼,朝旁边一个吊梢眉的男人啐了口,说道:“刚刚你要是听我的,不提早跑那一下,岂不就能撞上了?非得怕死,早跑了半步。我说多少回了,得等到马头或者车子边只差半步就蹭到你的时候再往旁边倒。早了,根本就撞不上。人家如果不认账,哪能要得来银子?晚了,那命就交代上了,自然也是不行。” 吊梢眉不服气,抬脚朝旁边石头狠踢了过去,“得亏了提早跑。你没见那车子跑得多快!要不早点离开,真的要把命给赔了!” “不过是个车子而已,你腿脚不好使了还是怎的?就那撞一下,还真能就死透了不成?” “那么快的速度,你去试试看!刚才跑得比谁都快,车走了倒是怪起我来了!” “嘿……那车子可是朝你那边拐的啊。真朝我这边拐过来,还能到手的鸭子飞了?!” 两人谁都不服气谁,火气上冒,撸起袖子站起身来。 眼看着就要大揍一场,坐在树下荫凉最大之处的络腮胡子抹了把脸上的刀疤,举起手中大刀朝柳树上狂拍了几下。大刀发出沉闷的嗡鸣声,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闹什么闹?都给老.子闭嘴!” 刀疤脸拿袖子擦掉刀上蹭下来的树皮碎块,喊道:“最近生意不好做,你们一个个的不帮忙想招儿就也罢了,怎么还有闲心吵架?” 他朝三角眼嚷道:“你想让兄弟把命赔上?真出了命案,那咱们的生意就全完了!咱们的日子也过不安生!”又对吊梢眉道:“你也别急着推脱责任!刚才那可是好车,如果撞上了,怎么说也能要到个好价钱!” 吊梢眉虽一直不服气三角眼,却佩服自家老大。且因才刚失了手底气不足,就硬生生挨了这一顿数落,一声不吭地扭头坐回去了。 刀疤脸说道:“咱们兄弟来自五湖四海,因了缘分聚到一起,别因会点三脚猫功夫就忍不住手痒,对着自家兄弟打来打去的。真想受伤,那也得用在刀刃上!被车撞了伤到,那才是好汉!”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响起。那是自家兄弟对他的肯定。 眼看众人都服帖了,刀疤脸朝地上猛啐了口,说道:“都紧着些,赶紧吃喝完了继续干活儿!”自顾自扛着刀跑到旁边去观察情形了。 有个新来的悄悄拽了吊梢眉一把,问道:“为什么咱们去撞车的时候,老大只在旁边看着,不一起冲过去?” 吊梢眉理所当然地道:“大哥打过仗,而且是跟着敬王爷麾下一名参将手下的百户,自然不同常人。” “哪个王爷?敬王爷?”新来的浑身抖了抖,“哎呦,当真厉害了。那老大怎么如今在这儿?” 吊梢眉一瞪眼,“咱们老大哪里瞧得上那破旮旯地方?又冷又没好吃的。老大眼界高,自然要跑出来。” 三角眼莫名被斥责心中不忿,在旁冷哼道:“老大哪是逃出来的?明明是做错了事被赶……” “你就不会闭上臭嘴?!”吊梢眉见老大被人背后奚落,想要揍人,却因不敢违抗老大命令,气得一拳砸到了柳树上。 树枝晃动,稀稀落落掉下来几片叶子。 在这坠下的叶子中,一辆漂亮的华丽小马车欢快地驶了过来。 众人的眼睛立刻放光,贼亮贼亮的。 …… 霍玉鸣拉着缰绳,马鞭抽得啪啪响。 马儿跑得欢畅,车子行得飞快。 秦楚青坐在车子里,晃得头发晕。忍不住喊了霍玉鸣,问道:“你当真驾过车?” “骗你作甚?说做过车夫,自然是真做过。” 秦楚青忍了又忍,没憋住,问道:“那坐过你车的人,都还活着?!” 摇得忒厉害!太不靠谱! 那些人怎么坚持下来的? 第25节 霍玉鸣嘿嘿一笑,扶了扶头上斗笠,顺势又抽了一马鞭,“我以前驾的是粮车!坐在车里的都是粮草。至于人嘛……你是头一个。” 秦楚青无力扶额。 ……算了。 他好歹还驾过车。若是一次都没有过,怕是还不如现在。 整了整车上柔软的靠枕和褥子,秦楚青随遇而安地寻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歪靠着。 这一次出行,秦楚青特意用了回府时候她坐的那辆被父兄装扮过的马车。 此车够华丽,够漂亮。行到路上,很抢眼,整条街的目光都能被它吸引了去,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女眷用的车子。 那帮人见了,不劫她劫谁?! 原本霍玉鸣嫌这样依然不够惹眼,回屋翻腾了半天,不知从哪儿弄来两片巴掌大小的亮灿灿的金叶子,非要挂在马车的两角当坠饰,美其名曰“隔上两条街都能让人闻到银子散发的强烈味道”。 秦楚青觉得那俩东西难看又碍眼,和她的车子极其不搭,毫不留情地给拒了。 霍玉鸣没听她劝,还是把那俩叶子揣怀里了,说是万一招不来恶人,他再出这绝招。 此刻秦楚青靠在车内,正打算撩开车帘瞧瞧外头是个什么情形,就听霍玉鸣低低说了声:“坐好了!来了!” 来了? 秦楚青揉揉眉心,凝神细听。 果然,外头有不少脚步声。听着颇为杂乱,少说也有六七个人。 她直起身来攀住车侧小窗,努力稳住身形,打开点窗帘子往外瞧去。 三角眼是这儿的老人了。在现场的这些,除了刀疤脸外,资历最老的就是他。 他带领众人故作不经意地往马车将要路过的地方行去。眼看着渐行渐近,马车下一刻就要跑到他们身旁的路上了,三角眼大手一挥低声喊道:“上!” 几人拔腿就往那路上奔,将马车的去处拦了个结实。 立在两侧的四人紧张地盯着车子,瞅准位置,卯足了力气正要分别朝马和车子侧旁奔去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纤纤素手伸出车前的帘子,将原本车帘外又挂上的那个粉色纱帘猛地拽下,露出先前被纱帘遮挡住的两张大纸。 其一上书“秦”字,另一个,则写着“铁券在此,杀人免死”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三角眼素来机灵,只看了一眼,瞬时明白了过来。边撒腿往回狂奔,边撕扯着嗓子喊道:“快跑!这是准备要了咱们的命去!” 方才纱帘揭下的刹那,众人全都瞧到了上面那些个字。再听三角眼这一嗓子,大家看看‘秦’,再看看‘铁券’…… 秦家好像是有那么个东西,杀了人后,免于死罪的? 这些人顿时吓破了胆,做鸟兽状急速散开。 可今日这马车是单马拉行,驾车之人性子又急,车子每每转弯,均是十分迅疾,见谁就追谁,瞅哪儿就朝哪儿奔。 那马鞭更是奇特。抽得又狠又准,却次次都不在马背上,而是净往人身上招呼。 人跑得哪有马跑得快? 那些人吓得脸都绿了,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次次硬生生挨着‘不小心’抽到他们身上的马鞭,再眼睁睁看着马儿每回都在仅差一步就踏到他们时方才骤然转弯。 车内的秦楚青早就被晃得彻底没了脾气。那纱帘既是被扯下,已没了她的事。第一次跌倒在车内后,便索性躺着不起了。 她乐得悠闲自在,外面却是一片哭号,满地尘土。 新来的那个被追得吓尿了,第一个崩溃,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了开头的,后面的人就也开始撑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相继瘫倒,哭喊声漫天。 现场正混乱一片时,霍玉鸣察觉不对。拧眉四顾一瞧,呵,敢情那树后还藏了个? 就在马车再一次转了方向,去追赶那先前藏在大树后刚刚露出身形的刀疤脸时,突然,一个黑影现形,出现在了众人身旁。 他悠然飘过,飞掠而起,追上马车,扬手在马背上拍了两下。 霍玉鸣忙收鞭拉缰,却为时已晚。那马晃了晃,蓦地晕倒在地。 霍玉鸣剑眉紧拧愤然抬眼,见是莫天,顿时愣住。 他这一怔愣的功夫,旁边那些被追得稀里哗啦哭得呼天抢地的人好歹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伤口疼得厉害,抱着身子不住哎呦哎呦直叫,满地打滚。 飞扬的尘土中,一人穿着白色锦衣缓步而来,眉目清冷气度卓绝。 那些人被他周身散发的冷冽之意所惊到,登时浑身一个机灵,哀叫的话就吓得哽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 四周忽地静了下来。 为首的刀疤脸正要抱刀溜走,察觉不对,回头去看。瞧清来人的面容、意识到此人是谁后,他脸色刷地下变得惨白,哆嗦着嘴唇浑身颤抖,委顿在地。 男子旁若无人地行到马车旁,驻足。伸扇在霍玉鸣的斗笠上轻敲了下。 玉骨折扇映入眼帘,霍玉鸣猛地侧头望过去,在看到来人的刹那,手中长鞭蓦地脱手坠地,冷汗瞬时就冒了出来。 霍容与淡淡地看了看他,转眸望向纸上。 只一眼,素来清冷沉稳的双眸瞬间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执着玉骨折扇的长指带着不敢置信的强烈欣喜,微微颤抖着向前探出,抚上那龙飞凤舞的墨迹。 恰在此时,车侧小窗的帘子被挑起一角。车内响起了个软糯的少女声音。习惯使然,尾音微微上扬。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基本上见到啦…… 下一章就能面对面了! ☆、第27章 何人 霍容与听过这个声音。 那时他和莫天近处查探霍玉鸣的动向,结果巧遇明远伯。 明远伯女儿的说话习惯,便是这般像她…… 帘子掀开,女孩儿漂亮精致的面容出现在几人面前。 不施粉黛,绝色天成。 但最引起霍容与注意的,却是那双眼眸。 ——明澈,澄净。如记忆中一般,黑白分明,从来不曾染上瑕疵与尘埃。 他忙垂下眼帘。 张了张口,才发现嗓子异常干涩。 紧握手中纸张,努力了许久,终是沉沉问出了声:“这字……是谁写的?” 居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秦楚青也认出了他的声音。 是那天黑衣人与爹爹说话的时候,马车里的那个男子。 只是她没想到此人那么年轻,也那么……好看。 ——与她的样貌不相上下的,她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此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之感,极易让人瞬间产生敬畏害怕,从而忽略他的长相。 但秦楚青不怕他。 能因着一个父亲的心愿而将自己的东西好心赠与的,再怎么说,心地也不会太差。 而且,听口音,他也不是本地人? 应当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罢。这句话,或许也是随口一问的。 嗯……谁写的? 秦楚青垂眸望了望自己指尖。 纤细娇嫩。这样闺阁女子的手,是要写簪花小楷的。 于是毫不犹豫地扯谎,隔着车前帘子指向霍玉鸣的方向,“他!” 霍玉鸣虽未回头,却恍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似是被那无形的气流所击到,忍不住浑身僵硬。 “哦?”霍容与听了秦楚青的话后,转眸望向霍玉鸣,唇角居然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你写的?” 霍玉鸣被自家大哥这么一盯,再看他这么一笑,顿觉一股子强大的彻骨冷意劈头盖脸地强势袭了下来,脊背上的冷汗瞬间迸发,湿透了衣衫。 本欲开口提醒秦楚青,被霍容与淡淡地扫了一眼,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霍容与很是满意他的表现,微微颔首。复又望向秦楚青,定定看着她澄澈的双眸,缓缓地再次开了口:“他写的?” 秦楚青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这人太过捉摸不透。 见都没见过,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明明是个极致冷清的人,偏偏眼神和语气中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真是见鬼了。 她想看看霍玉鸣什么反应,也好知晓要不要收回先前那句话。 可霍玉鸣脊背挺直地看着前方,根本不曾理会她这边,她也无奈。衡量片刻,只能模棱两可地“唔”了声,反问道:“是也罢,不是也罢,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着,又往前一指,“我们的马,你打算怎么赔?” 霍容与勾了勾唇角,笑了。 霍玉鸣和莫天看见他的笑容,骇得心脏狂跳。忙把手往衣裳上蹭了蹭,好擦去手心里不住往外冒的汗,努力稳住心神。 那些瘫坐在地上的人则不住往后挪,似是要离霍容与更远一般。 秦楚青望望四周,不晓得这些人在恐惧什么。 看上去他性子偏冷。可是这么一笑,却带出几缕温情。 而且,明明笑了后更好看些。有那么可怕么? 霍容与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模样,握着折扇的手再次微微颤抖。 第26节 ——沙场征战多年,身上带着的杀意与血气早已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抹杀。 能无视这些与他谈笑风生的,这世上根本就没几个人。 而她,当年也是…… 思及此,霍容与心神剧震,忙转过身子,捏紧还在手中的纸张,说道:“马稍后就会醒。止住你们的行动,不过是怕你们惹上更多事。这些人,我带走了。” 说罢,当先朝前行去。 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多一份期盼。 秦楚青怔了一瞬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些恶人,不太放心,扬声问道:“你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 “官府。” “可是官府那些人……”能惩治好这几个恶人吗? 她话未说完,欲言又止。 霍容与却似明白她未尽之言一般,淡淡地道:“有我在,必然无碍。” 秦楚青狐疑地打量着他,不明白他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她正暗自思量着,谁知霍容与忽地回首望了一眼,正好与她不确定的目光相撞。 他微微蹙眉,秦楚青干笑一声,索性缩回了身子好生在车里窝着了。 霍玉鸣则紧紧盯着那匹马。瞧着它动了动,又动了动。 呃…… 醒了? 霍容与扫视四周,望见旁边有根绳子。他唤了莫天一声,用折扇遥点了下绳子,又指了指刀疤脸。 莫天会意,缓了缓神,拿着绳子走到刀疤脸身边,嘿笑道:“来,你带着这帮子混球,一块走一趟。” 刀疤脸低着头扭来扭去不敢和他对视,却也十分坚定地不去接那绳子。 莫天摸着下巴瞅了刀疤脸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小子有点眼熟啊。” 听闻这句话,霍容与侧身望向这边。 刀疤脸一个激灵。 虽说他在军中不过是个小喽啰中的小喽啰,但是被审的时候毕竟敬王在场,看了他这么几眼。 敬王过目不忘,偏偏他还长得这么有特色…… 刀疤脸生怕霍容与想起自己来,再不敢和莫天磨叽,一把抓起绳子就把自己那帮小弟的手挨个绑住,串成一串。又把末端交到莫天手里,由着他将自己的手缚住。 莫天刚拽着这一串人准备离去,就听后面不远处传来了马车轮子的咕噜声。 看着渐行渐远的华丽车子,莫天忍不住问道:“主子,今儿不是打算带二爷走的么?要不要属下把他‘请’回来?” 一阵风吹过,手中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极小,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清晰。 霍容与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眼,暗暗一叹,淡然说道:“无妨。过几日再说罢。” 莫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出口。 他心里诧异得很。 主子素来说一不二。观察了这些时日,又敲定了离开的日子,怎地会一见面后却突然反悔了? 这可是奇了。 …… 霍玉鸣玩儿命似地抽着马鞭,速度和力度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秦楚青躺在车里被晃得晕头转向,死死抱着靠枕不撒手,扬声呵斥道:“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霍玉鸣高声叫道:“追过来了吗?” “谁?” 一声‘大哥’刚要出口,霍玉鸣瞬间改了主意,“先前遇到的人!” 秦楚青揉了揉额角,往后头看了看,答道:“没有。”又问:“你怕他?” 霍玉鸣倏地一拉缰绳,车马渐渐停了下来。 他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瞅,见果真没人,不由咧嘴笑了。 开心之下,他顾不得多想,侧过身子一下子撩开前面帘子,望向秦楚青,朝她狠狠竖了个拇指,真心诚意地说道:“这世上敢跟大,咳、他扛上的,除了某人,”陛下,“你可是头一个!” 说完他才留意到秦楚青的表情。仔细观察了半晌,慢吞吞问道:“你晕车?” “不。”秦楚青咬着牙断然说道:“只晕过两回。刚才,和现在。” 霍玉鸣正苦思她这句是何意时,就听秦楚青问道:“你认得先前之人?” 他心中蓦地警醒起来,斟酌着说道:“算是……认识吧。” 他素来傲气,极少服气谁。但每每提到那白色锦衣男子,却是一副极其吃瘪的模样。 这般诡异的情形让秦楚青瞬间想到一个可能性,仔细思量了下,有一半的几率自己所想是正确的。 但看霍玉鸣不想多提,秦楚青就也没有追问他。只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自顾自将帘子重新扯好,抱着靠枕找个舒服姿势躺好。 想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霍玉鸣忽地记起她是大病初愈。莫名有些担忧,抬指叩了叩车壁,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碍。”秦楚青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前行即可。” 霍玉鸣本是有许多问题想问,此刻却打消了这个念头。重新戴好斗笠拉了缰绳,挥鞭继续向前。 马车的咕噜转动声中,身后秦楚青的声音隐隐传来:“今日多谢了。改天回了京,我再想办法好好答谢你。” “多大的事儿啊?值当这么认真答谢么?”霍玉鸣抽了一鞭子,转念一想,不对,顿时黑了脸,“你怎么知道我是京城人的?” 秦楚青本想着回京后,溜进大将军府看看有何可以送给他的兵书之类物品,又或者去书坊买些这种书籍过来送他。再思量着敬王府也在京城,故而这般说。 如今听他语气憋闷,秦楚青扶额暗叹,当真是被晃晕了,竟是忘记了他在刻意隐瞒身份一事。忍不住好笑,隐下一半所想,好生说道:“我是京城人。需得回去后,才能准备谢礼。” 霍玉鸣这便放了心,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说实话,今日之事霍玉鸣还是有一点点佩服秦楚青的。 ——敢在他大哥面前扯谎的人,能有几个活着离开的? 偏偏秦楚青不只说了假话,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地睁眼说瞎话。 结果,奇了!大哥不仅没和她计较,看到他后竟也没抓他回去……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两个各自思量间,车子到了秦府。 秦楚青下车之时,霍玉鸣看看身侧之人娇俏漂亮到极致的模样,微眯起眼想各种可能性。 若说美色惑人,其实他是不信的。 形形色色的各样美人,大哥哪一种没见过?却从未看他对女色动心过。 那他是为了什么? 仔细想想,大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太对劲的…… 那字…… 那字? 霍玉鸣猛地转头,问秦楚青:“那字到底是谁写的?” 居然还拿了他来顶缸! “自然是写字之人所写。” “小丫头年纪小小,鬼主意挺多。”霍玉鸣哼道:“老实交代!到底是谁写的!” 秦楚青不欲和个一等兵士计较,却也懒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闻言慢悠悠答道:“我不问你那人究竟是谁。你也别问我字是谁写的。两清。” 一击即中,正中霍玉鸣软肋。 霍玉鸣步子顿了顿,垂头丧气地“哦”了声。仔细想想,又有些咬牙切齿的着恼。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拿人专拿七寸。 当真可恶! 虽有些生气,可这火气对着秦楚青,他着实发不出来。闷闷地跟在轿子旁边,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处,两人就也道了别,各自归去。 秦楚青回到自己院子还没坐下,烟柳就小心翼翼地行了过来,说道:“姑娘,刚刚伯爷发了老大的脾气,让您回来后去找他。现在要不要过去?” 秦楚青在车子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头脑发胀。不过下了车子后就也好了许多。 此刻听闻秦立谦在寻她,就也未多停留,只净了手又匆匆饮了杯茶,便往父亲的书房行去。 秦立谦和秦正宁本都在族长家准备祭祖相关事宜。后听闻秦楚青和霍玉鸣跑出去,也还没当回事,只当小孩子们去购置喜欢的物品了。 可听门房的人说霍玉鸣是换了布衣带着斗笠走的,父子俩就有些担忧了。心急火燎地赶回府里,细问秦楚青身边之人她今日的动向。 等到一切弄明白后,俩人更加忧虑。再遣了人去打听,才知那俩孩子已经在往回来的路上奔了。 父子俩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你出去,竟也不带个仆从同去。大家姑娘,哪有独自出行的道理?如今没事,倒是幸运。若出点岔子,没人护送,岂不糟糕!” 秦立谦纵然有满心的火气,那也是给急出来的。如今看女儿没事,他火气就也消了。剩下的,全是担心。 ——若不是知晓消息的时候秦楚青她们已经往回赶了,秦立谦都打算自己骑马过去接女儿了! “并非什么人都没带啊。”秦楚青疑惑道:“不是还有霍玉鸣吗?” 那家伙会武,不比仆从可靠多了? 秦立谦还没开口,旁边秦正宁忍不住笑出了声,“阿青是把他当仆从使唤么?毕竟是敬王的弟弟。这样折辱他,怕是不妙。” 秦楚青哭笑不得。 哥哥这想法也太跳跃了些。 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第27节 不过,说起敬王,秦楚青倒是有一事要与父兄商量。 “敬王或许来此地了。”她斟酌着说道:“今日出手帮了我们的,若是没猜错,应当就是他。” 其实,若不是霍玉鸣追问那字是谁写的,她还想不到那个孤傲的男子会是敬王。 依着霍玉鸣的脾气,她就算是随手指了他非说是他写了那字,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偏偏这次不同。 他很是较真,想要弄清字迹出自谁手。那只有一种可能。 ——被她‘蒙骗’的那个人,是熟悉霍玉鸣、认得他字体的。 而且,霍玉鸣还很怕此人。想要弄到正确答案,好和对方交代。 思来想去,凭着这些细节,再看那人无双的风华,应当就是敬王无疑。 “敬王?”秦立谦正拿起茶盏准备润润嗓子,闻言手晃了晃,洒了几滴茶水出来。却也顾不得,只震惊问道:“他怎么会来?” “或许是来寻跑走的弟弟了。”秦楚青说着,顺手接过了父亲手里的茶盏,好生搁到桌上,“其实,他便是当初将吃食赠与我们之人。那个黑衣人的主子。” 秦立谦更为惊愕,拧眉不语。 秦正宁倒是笑道:“虽说敬王素来以狠辣著称,但看他对这继母所生的兄弟这般上心,便可知传言不可尽信。” “狠辣?”秦楚青回想着那个男子孤寒冷傲的模样,摇头一叹,“他并应当非那种人。”继而想起另一事,大为讶异,“他们并非同母所生?” “阿青不知道?”秦正宁奇道:“我以为京城人都知道的。敬王的生母先王妃过世后,其妹嫁给了王爷,便是霍玉鸣的母亲。据说她和敬王相处得不甚融洽,但敬王长年不在京中,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秦楚青干笑两声,并不接这几句话。 秦立谦这时突然开了口:“往后,和那霍家小子,少接触吧。” “爹爹?”秦楚青疑惑地唤了声。 秦立谦叹道:“且不论敬王此人秉性如何,但看他和陛下不和,便知与他相交变数甚多。如今他即已来了此地,那么再与其弟接触,免不了要与他撞上。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那就是不想惹上事端了。 毕竟敬王长年不在京中,而陛下,却是这江山的帝王。 秦楚青知晓父亲的意思,虽不赞同,却也理解,便乖顺地应了声“是”。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兄妹俩便一同离去。秦正宁将秦楚青送回院子,方才回到前院。 秦楚青用过午膳后,便回屋歇着了。 ——今晚半夜,也就到了端午节。她得提前休息好,省得到时候熬夜犯困。 子时一到,便是祭祖开始之时。 虽说女眷不入祠堂,但基本上到时也没谁会睡下。都是聚在一起,准备着天亮后就要使用的点心和吃食。 这些事情,陈妈妈和族长太太都和秦楚青提过。 昨儿秦正阳拿回秦正宁遣人送回去的玉牌后,来探望过秦楚青,亦是将这些与她重新说了遍。 不过,族长太太和陈妈妈均是觉得秦楚青乃伯爷嫡女,自然不会去做那些‘污了手’的事情,都未与她提起过做吃食的具体情形。 但秦正阳却是绘声绘色地与秦楚青说,到时候,大家会做何种点心、会包何种粽子。粽子有几种包裹的方法,哪一种包起来更快、哪一种更好看。 秦楚青听得稀奇,问道:“你是哪里得知这些的?” 秦正阳不好意思地说道:“每到端午节,府里都要准备好些粽子。姨娘每次都要亲手包上一些,分给大家吃。” 他自小耳濡目染,就也知晓了。 秦楚青笑道:“既然有那么多门道,到时我也仔细瞧瞧,包几个出来。” 秦正阳闻言,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兰姨娘看见姨娘做那些,总是嘲笑姨娘,说她虽然是半个主子,却还是做奴仆的劳碌命。 他先前是想念姨娘,不知怎地,顺口就说了出来。 谁知姐姐贵为嫡女,却丝毫都不觉得亲自动手有什么…… 秦正阳打心底里开心起来。 姐弟俩又说了会儿话,秦正阳便道别离去。 秦正阳说得认真,秦楚青也没打诳语。她是真的打算动一动手的。 以往过各种节日时,不是在战场和军营中,就是在忙朝堂上的事情,等闲没个能够休息的时候。 偶尔有片刻闲暇,基本上都是太.祖命令她搁下手中所有事务,陪他一会儿。或是一起去散步,或是一同小酌。 彼时她不懂太.祖的良苦用心,只道那是他自己想饮酒、想四处走走了。来到这里后,偶尔回想起那时的情形,才晓得他是看不惯她太过操劳想让她歇息片刻,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真真正正过一次节日了,她自是又好奇又新鲜,想要融入到这氛围里面去,也体会下节日里所特有的各项活动。 期盼着今晚的事项,又回忆着昔日种种,秦楚青慢慢入了黑甜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掌灯时分,天色已然开始发暗。 隐隐地,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和孩童的嬉闹声。那是各家各户为了今晚而在欢欣准备着。 秦楚青不由微微笑了。 用过晚膳后,由陈妈妈和烟柳给她梳妆打扮好,将陈妈妈准备好的去族长家相聚时所用的东西收拢起来,让烟罗烟柳带着,这便去往外头,准备和父亲兄弟一起过去。 烟柳负责拿各种馅料和粽叶,烟罗抱着糯米和棉线。两人边跟在后头,边嘀嘀咕咕。 “你爱吃什么馅儿的?” “肉的!你呢?” “蜜枣吧。红豆的也不错。肉馅的是怎么样的?” “咦?你没吃过?等下要尝尝!今儿上午族长家里包了几个肉馅的,出锅的时候我刚好去那边送东西,结果吃上了。可不一样,一点都不甜,咸咸的香极了!” 两个丫鬟说个不停,秦楚青听得好笑,却绷着脸淡淡说道:“怎么着?光说话,不用做事了?紧着点,别让人等咱们。” 烟柳和烟罗忙住了口,拿好手中之物,好生跟上。 耳边清净了,但是她们先前说过的话却犹在耳边回响。 秦楚青不禁有些好奇—— 肉馅的粽子,真的那么好吃么? 当初在南地的时候,她只爱上了姜汁撞奶。至于那肉粽,她一看到里面白晃晃的肥肉就退缩了。任凭太.祖怎么劝她,都没下得了口。 今儿听这俩丫鬟嘀嘀咕咕的,倒是让她有点好奇了。 族长家早已在各处都点了灯,大大小小的灯笼和烛台的光芒映在一起,将各个角落也照得通亮。 秦楚青一入大门,就和父亲兄弟道了别。 四人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行着,没走几步,秦立谨和秦正磊父子俩便也过来了。 两人瞧见前面的父子三人,就眼里头冒火。特别是身上伤口还未痊愈、依然泛着疼的秦正磊,望着他们的眼神尤其阴鸷。 秦楚青回望的时候,不经意间瞧见了这一幕。 她见秦立谦他们径直往前走,没有留意到,便笑着扬声说道:“四堂兄的病可好些了?” 秦楚青的问话来得突然,秦立谨和秦正磊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猛然回头的三父子给瞧了去。 秦正宁看着秦正磊那不善的目光,温和一笑,说道:“照我看,四弟的伤可是好了不少。至少能够来参加祭礼了。” 他这话说得嘲讽,秦立谨和秦正磊登时变了脸。 秦正磊正欲上前,秦立谨一把拉住了他。 环顾四周,见除了秦楚青外没有旁人,秦立谨露出个微笑,说道:“宁哥儿虽然看我们碍眼,但我们到底是秦家子孙。你再如何不喜,我们依然能够正大光明地在秦家往来。” 秦正阳哼道:“二叔这话可是说反了。还不知是谁看不惯谁呢!” “自然是你们不对。”秦正磊冷冷说道:“我不过是丢了个东西在那儿,谁逼你上套了?自己蠢笨,却还要怪到别人头上,奇也怪哉。” 秦正宁拊掌笑道:“原来如此!原先我还不知何为‘黑白颠倒’,如今看来,恐怕就是这个模样了!” 一旁的秦楚青朝秦立谨和秦正磊瞥了一眼,悠悠然开了口:“你们既然不喜,就不要跟在后头了。没得一路都要看着,碍了你们的眼。” 秦正磊不顾父亲阻拦,嗤道:“这路就这一条。你们先来的,我们后来的。如今我有伤在身,走不快。我们无论怎么样,都必须跟在你们后头。你们又怎能怪到我们头上?” “这话说得好。”秦楚青笑道:“先来的就是先来的,后来的就是后来的。既然来晚了,而且冲不到前头去,就乖乖跟在后头就是。整天争强好胜,做些无用之功,却是可笑。” 秦立谨脸色一沉,正欲驳斥,刚开了个头儿,突然一声怒喝响起,将他剩下的话给吓在了半路,没能冒出来。 “够了!”秦立谦呵斥道:“都少说两句!” 说罢,他看也不看那父子俩,只朝秦楚青温声叮嘱了两句,让她当心着些,再也不给那父子俩驳斥的机会,带了儿子当先离开。 秦楚青本也是打算提醒至亲,让他们当心这两个心怀不轨的人。如今见他们都已经提防起来,就也暗暗松了口气。与他们道了别后,去了内院。 凌嫣儿听说秦楚青来了,欢快地迎了过来。 搭眼瞧见丫鬟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她觉得甚是稀奇。仔细问过,晓得秦楚青想要学着自己包粽子,她也起了好奇之心。 “我也跟着试试?”她拿着粽叶翻来覆去地看,“这么个薄薄的东西居然能裹出来那么好吃的吃食,原先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倒是觉得稀奇了。” 秦楚青很是喜欢这个心直口快的女孩儿。见她要一起做这事,有了同伴,自然高兴地应了下来。 两人打算去寻孟妈妈,向她请教这东西怎么弄。而且,收拾粽叶、糯米和馅料,她们也不擅长,需得让厨里的厨娘们帮忙准备。 一路走来,秦楚青都没见到霍玉鸣,顺口问了句:“鸣少爷呢?他怎么没来?还在睡着?” 他并非秦家子孙,自然不可能去参加祭祖仪式。 凌嫣儿边翻看着秦楚青带过来的材料,边道:“他说白日里的龙舟赛好玩,想要搀和一脚。如今带了人去看准备比赛的龙舟了。” 这儿的龙舟赛很是热闹。此地的人们热衷于水上活动,龙舟赛能从天微亮一直持续到傍晚。 今日秦家祭祖是全族人近乎到齐,是大祭。大多数的人家不需大祭,便只去先人的墓前上坟即可。 故而这个时候,许多人家提早预备龙舟赛,亦是前一天早作歇息,如今已经起了身。 秦楚青还未见过这种龙舟盛况,颇为感兴趣,对凌嫣儿道:“你到时也会去看比赛吗?不如一同过去观看?” 凌嫣儿笑道:“那是自然。一个是荷花宴,一个是龙舟赛,都是到了此处后不可错过的活动。” 说着,她将东西塞回丫鬟手里,挽了秦楚青的手臂,与她细说为了这些盛会,自己准备了哪些漂亮衣裳和首饰、哪些胭脂水粉。 秦楚青微笑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话,与凌嫣儿笑作一团。 第28节 秦楚青心思机敏,手又灵巧。虽说以往从未包过粽子,但三四个下来,就也掌握了诀窍。 可凌嫣儿就不同了。 她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平日里除了书画琴棋与女红,其余的基本上什么都不用做。真真正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如今那粽叶软塌塌的,糯米又是湿哒哒一粒粒的不成形,她怎么弄、怎么塞,米都会在粽叶的小窝里轰然倒塌,呼啦啦散落到粽叶以外,在脚边瘫成白花花的一大片。 如此几番下来后,凌嫣儿彻底没辙了。只能认命地将东西交给了身旁的妈妈,净了手,眼巴巴地托腮在一旁看秦楚青包。 秦楚青被凌嫣儿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逗乐了,问道:“怎么了这是?” “它们不听话。”凌嫣儿赌气地伸指戳了戳秦楚青手中快要成型的那一个,奇道:“为什么它们只听你的,不听我的呢?” 秦楚青笑道:“这个需要用巧劲儿。” 简短说罢,她将这一个缠了绳子,就也唤了人来净手,不准备继续包了。 ——先前她也不过是想看看包粽子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单纯是好奇而已,并不打算做上许多出来。如果真把带来的材料全用完,那可是要累惨了。剩余的那一大半,只管交给了厨娘,由她们来做就好。 如今见凌嫣儿兴致缺缺,秦楚青自然也停了手。想了想,与她说道:“走罢!之前的那一些应当也快出锅了。我们去瞧瞧!” 她口中说的,是族长家里的厨娘一早便包好了、亥时左右就下锅了的那一批。 凌嫣儿听闻,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笑道:“是了,时辰应当差不多了。” 两人正欲相携着往里走时,不远处,有人在扬声唤秦楚青。 她们驻足望过去,就见烟罗抱着个盒子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来。 秦楚青就和凌嫣儿一同稍等了会儿。 烟罗在二人跟前停下,行了个礼,又缓了几口气,这便拿出自己手里的盒子捧到秦楚青的跟前。 “姑娘,有人送来一盒东西,说是要给姑娘的。” 想到刚才的情形,烟罗忍不住说道:“大半夜的,谁会没事儿往别人家里跑啊?偏偏还真就有人来了,杵在族长家门前不肯走。您说这人怪不怪。问他给姑娘的是什么,他不说,只说是他主子吩咐送来的。问他主子是谁,他也不告诉,只说他主子一片好心,半点恶意都无,让姑娘尽管放心,收了东西就好。” 凌嫣儿在旁笑道:“你也是个胆大的,居然敢接。就不怕是歹人做坏事,特意送了甚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来么?” 烟罗知晓凌嫣儿是开玩笑,却还是好生回想了下,才道:“那人一身正气的,瞧着不像坏人。” 凌嫣儿打趣道:“难不成坏人会将‘坏’字写脸上么?” 烟罗想了再想,不知道怎么驳斥好了,闷闷地红了脸。 秦楚青疑惑地看了眼那盒子,迟疑地将它拿过来,心中亦是有些莫名其妙。 双手触到盒面的刹那,被它带着的凉意一激,忍不住滞了下。 不知怎地,秦楚青脑海中骤然现出了个清冷孤傲的身影。 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冒了出来。 难不成…… 是他?! ☆、第28章 试 “这东西可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送来的?”秦楚青指了自己手中盒子问道。 这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甚么,虽然不大,但是掂一掂分量,却是不轻。 “黑衣服?”烟罗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是黑衣服的吧……” 凌嫣儿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甚么叫‘应该’呢?” 烟罗双手一摊,苦着脸道:“门房说有人在寻姑娘,奴婢就过去了。街对面黑魆魆的,只咱们这边的光透过去了些。找了半天没看见人,结果突然冒出了个影子!瞧不清样子和衣裳,就见着咧着嘴露出的白牙齿了。奴婢和他说了几句话,见什么都问不出,就赶忙回来了。” “哟!怪不得刚才你跑那么快!敢情是被吓得!”凌嫣儿一下子笑弯了腰,说道:“你就只看清了人牙齿,还能瞧见他是一身正气?” 烟罗往秦楚青身边挨了挨,虽不好顶撞凌姑娘,却也不服气地小声说道:“这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根本不油嘴滑舌。身上还有股子让人害怕的气息,想来是鬼魅勿近了。难道不是一身正气?” 凌嫣儿就又驳了回去。 秦楚青看着她俩在那边拌嘴,不禁莞尔。 她垂首看了看手中盒子,轻轻拉开上面的搭扣,打开盖子。一看一下,不由愣住了。 ——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五个外观一模一样的粽子。 “呀!费了好半天劲儿,让人半夜来一趟,就是送这个的?”凌嫣儿捏起一个粽子,扯了扯它的边角,叹道:“一看就是高手。包的真不错。” 秦楚青说道:“一般厨娘都能包得不错。” 看着凌嫣儿垮了脸,她不禁笑得眉眼弯弯。 再看看手中之物,却有些迟疑。 不知敬王送来此物是何意。或许,是因为他弟弟如今人在秦家? 可为何东西是给她而不是父亲或者哥哥呢…… 难道与今日相遇有关? 这些念头在秦楚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也消逝。 她并没在这个上面多做纠缠。 ——军中将士,凑在一起喝酒吃饭实属平常。互相送点好吃的吃食,无甚稀奇。 先前霍玉鸣请她吃饭,就是把先锋营的习惯给带了来。这敬王想来亦是如此。 左右东西不算贵重,收下便是。 秦楚青正打算邀了凌嫣儿一同尝尝新收到的礼物,孟妈妈笑着行了过来,说道:“两位姑娘都在,可是巧了,正要寻你们呢。太太让人准备了荷包,想请了姑娘们先挑。药草也都备好了,姑娘们看看喜欢哪几样的香味儿,立时就能装上。” 端午节的时候,女儿家一般都会将一些草药塞进荷包做成香包戴在身上。 秦楚青顺手将盒子盖好递到烟罗手中,由孟妈妈引着,与凌嫣儿相携往里行去。 到了院子里,族长太太却是不在。等了一盏茶时间,方才见到人。 族长太太歉然地笑着说道:“今儿人多,一时间抽不开身,倒是让你们等了。” 两个女孩儿忙起身相迎,连说不碍。 “太太该是忙得高兴才对。”孟妈妈在旁笑道:“今年好些位姑太太、姑奶奶回家躲端午,热闹着呢。” 这儿端午节有‘躲端午’的习俗,出嫁的女儿会回到娘家来过端午节。 凌太太便是其中之一。她选择这个时候归娘家,一是因了那荷花宴,二来,也是恰好应了这习俗。 族长太太唤了丫鬟将搁了荷包和药草的小筐分别端过来,说道:“今年人多,就做了好些各种花样子的。你们瞧瞧喜欢哪个,尽管挑了去。” 女孩儿们不多时就挑好了。 秦楚青选了个淡青色底儿绣着兰花的,凌嫣儿挑了个粉色面儿绣着牡丹的。 两人正往里面搁着喜欢的药草,有丫鬟急匆匆行了来,向几人行了礼,对族长太太禀道:“太太和姑太太们帮忙挂艾草去了,说是等会儿晚一些便过来。再不行,就让丫鬟们帮忙一下也是使得的。” “挂艾草的话,让婆子们去做就好。哪用得着亲自去?反倒是填荷包得自己来。”族长太太说道:“快让她们紧着点儿!晚一些?再晚,这天可就要亮了!姑娘们呢?去了哪儿?” “太太们说自己挂的心诚。晚一些就来。”丫鬟为难地道:“姑娘们如今在帮忙做五色线,脱不开身。” 依着这儿的习俗,荷包可以让丫鬟婆子或者绣娘做。但是将东西塞进去填好封口,却是要亲自动手或者让亲人来做。不然的话,会起不到避五毒的功效。 五色线也是要自己或者亲人做了方才有用。但是挂艾草,反倒没那么要紧。 听说太太们和孩子们都在为了家里的祈福和亲自动手忙碌着,族长太太既高兴,又心急。 ——那些是得做。可这香包也不能拖啊! 她正打算吩咐人让太太们将手头的事情放下,先过来塞荷包。就听身边两个女孩儿说道:“我俩刚好无事,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族长太太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她们说的是帮忙填荷包一事,忙道:“这怎么行?你俩是远方客。尽管坐着,我自有安排。” 秦楚青和凌嫣儿相视一笑,都道:“不碍事。左右无事,多做几个香包也不错。” 族长太太看女孩儿们乖巧顺和,说得也是真心实意,就也没多客气,笑着和她们说了几位有特别喜好的太太与姑太太的习惯,其余的,都是各种药草各塞一些便好。 秦楚青和凌嫣儿细细听了,用心记下。 族长太太事情太多,耽搁了这会儿功夫已经是极限。与她们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 女孩们随口说着话,慢慢地将荷包一个个仔细填好。 待到做完,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 凌嫣儿掩唇不动声色打了个哈欠,说道:“做的时候没感觉,做完了觉得肚子饿了,才发现已经过去那么久。” 听她说起肚子饿了,秦楚青唤来烟罗,让她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烟罗笑问道:“姑娘,要不要把先前收到的粽子拿来用?” 秦楚青这才想起那个装了粽子的盒子,颔首说道:“也好。” 烟罗听闻,欢欢喜喜地去把它们装到盘中端来。仔细一瞧,竟还冒着热气。 秦楚青惊讶不已,烟罗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肉粽和旁的粽子不同。若是凉了,可是会发腻的。奴婢瞧盒子里有说明是肉粽,想着姑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吃,一直把它们搁在厨房的灶上温着的。” 凌嫣儿不客气,当先拿了一个,小心剥着,说道:“你这丫鬟倒是心细。”语毕,一个粽叶已经完全扒开,晶莹的米就露了出来。 凌嫣儿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秦楚青先前没料到这盒子里装的都是肉粽,如今听闻,有些不敢下手。 可是见凌嫣儿十分自然地这般吃着,好似很好味的样子,她又有些动心。迟疑了下,终是拿起一个剥了开来,试探着咬下。 软糯咸香。当真不错。 秦楚青避开了那些肥肉,把其余的米和瘦肉还有夹在中间的那块咸蛋黄吃了精光。 …… “她吃了那些肉粽?”玉骨轻敲桌沿的声音骤然停歇,霍容与淡淡问道。 莫天莫名就觉得主子现在不高兴,愈发不敢大意,恭敬说道:“是。吃了一个。” 霍容与侧首看了看已然大亮的天,“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寅时。”莫天躬身说道:“属下派去秦家潜着的人不太容易接触到后院,耽搁了些时候才探听到消息。” 第29节 那些人,是先前派去暗中看着霍玉鸣的,自然是派了男子过去,寻了前院的差事。 霍容与长指一收,将折扇紧握在手中。 ——明明其余的都极其像她,为何这一点与她截然不同! 难道,是他的感觉出了问题? 合目沉思许久,霍容与沉沉开了口:“依你看来,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喜好,喜欢上以前十分厌恶之物?” 莫天从未从自家主子口中听到过这般感性的话语,一时间,惊呆了。 直到霍容与面露不悦,眸间闪现一丝不耐,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道:“当然有可能!” “嗯?” “比如,我小时候不吃香菜,大了喜欢吃了;我弟弟小时候爱吃茄子,大了反而不吃了。还有二爷。” 他看霍容与若有所思,口上就有些把不住门了,嘿嘿一笑,说道:“二爷以前哪会正眼看女孩子?别说看了。别人多瞧他几眼,都能将人暴揍一顿。如今碰到了那秦家的姑娘,不仅把脾气收起来了,还甘愿给她当车夫!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啪’地一声重响。 是折扇的玉骨与桌子猛烈撞击所发出。 莫天被这声响震得浑身一颤,忙闭了嘴垂下头,暗暗反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霍容与自动滤掉他后面那些浑话,将他前面的言语仔细思量了下,沉吟许久。 “走罢。” 最终,他站起身来,当先朝外行去。 “去哪儿?”莫天茫然问道。 霍容与眉端微蹙,回首淡淡看了他一眼。 莫天搜肠刮肚快速思量,最后得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答案,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总不会是……秦家吧?!” ☆、第29章 突然而至 霍玉鸣到底是得偿所愿,参加了龙舟赛。 当秦家的祭祖仪式完毕,女眷们已将端午节需要用的各色物品准备好时,霍玉鸣亦是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他一进族长家就往里冲。 因着时常来此,仆从们早已认识他,知晓他是秦家亲戚,便也不多阻拦。 畅通无阻到了后院,霍玉鸣一路行着,眼睛不住乱看。最后瞧见柳树下正在说话的两个女孩儿,顿时笑逐颜开,大步行了过去。 凌嫣儿正巧面对着他的方向,瞧见他那模样,忍不住掩口笑了。 她正欲开口说话,恰好凌太太路过看到。她生怕女儿得罪了这位少爷,忙寻了借口把凌嫣儿叫去,支使开。 凌太太本打算将秦楚青也一并唤过去,谁料霍玉鸣没管凌嫣儿那边,望见秦楚青起身,却是往前跨了一步,横臂一挡,将她给拦住了。 看到这情形,凌太太生怕秦楚青吃亏,急得头上冒了汗。却又顾忌霍玉鸣的身份,不敢对他明着阻拦。 秦楚青不动声色朝凌太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自己能够应付。 凌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在不远处寻了石凳坐下。看似在品尝点心,实则暗暗留意这边。 秦楚青感念她的心意,朝她微微一笑。 霍玉鸣瞧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不爽。往她跟前一挡,扬着下巴说道:“怎么样?嗯?威武不!” 少年一身白布衫,腰上扎红带,头上缠红巾,叉着腰,一脸的自豪。 刚才凌嫣儿正和秦楚青说着龙舟赛的一些规则。依着秦楚青的看法,霍玉鸣初来乍到,怎么着也只能混个划桨的桡手当当。 谁知,瞧他这副行头,却是负责击鼓的鼓手。 倒是出乎她意料了。 秦楚青虽未明说,但从她那惊讶的目光里,霍玉鸣还是察觉出了她的不可置信。登时更为自得,忍不住说道:“怎么样?哥哥这模样,威风吧?” 秦楚青怔了下,随即莞尔,平淡地道:“小小少年,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要论‘威风’,却还是不太够的。” 霍玉鸣被她这老气横秋高高在上的语气给气到了。转念一想,她这是在明着暗着说他给她当‘哥’还不够格。 当即跳脚,叫道:“你知道我谁不?你知道我谁不?叫我声‘哥’,你不亏!” “叫或不叫,我自心中有数。”秦楚青平静地看着他满脸怒火,不疾不徐道:“不过,被我训那一句,你也挺值的。”多少人想求,都还求不到呢。 说罢,浅浅一笑,也不再与他多言,当即转身款款离去。 她这油盐不进淡然自若的模样,倒是让霍玉鸣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身火气没处发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哑口无言。 ——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娇娇弱弱的,哪儿来的那份笃定和自信与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硬抗? 不对…… 重点是…… 看她从头到尾的反应,他这是被嫌弃了不成?! …… 天气酷热,烈日高悬。 为了观看龙舟赛,各家各户早已在江边搭好了棚子。 秦家是本地大户,所搭凉棚占用的地方也就最大。统共分成两块地方,左边的,是男子所用,右边的,为女眷所用。若是不满七岁的孩童,则跟着家中母亲或者姐姐坐在右边那片凉棚里。 单就右侧这一些,也还有讲究。 那几棵最为高大的柳树下的两个凉棚,位置离河岸最近,搭棚用的油布上绘的是富贵花开的图样,乃是给秦家女性长辈使的。两边的上绘芍药和蔷薇,则是给年轻姑娘和新妇们乘凉用。 秦楚青和凌嫣儿一同过去,自然而然地往两边的凉棚择位置。瞧见蔷薇花的棚子还有不少空闲,便相携着往那边行去。 秦家因着子时后先祭祖,是大祭,耽搁了不少时候,来不及准备,故而比赛排得稍微晚一些,定在了午时之后。 此刻秦家年轻的后生和壮年男子都摩拳擦掌,在家中商议策略,为晚一些的比赛做着准备。前来观看比赛的男性成员,人数反倒没有女眷那么多,基本上都是年长者与孩童。 就连秦正宁和秦正阳,无论技术烂成什么地步,都被族里的堂兄弟们以‘贵在参与’为由给拉去,成为一员参赛者了。 于是,‘尚未痊愈’的秦正磊,杵在一众长辈和孩童中间,便显得尤为扎眼。 秦楚青和凌嫣儿本是坐在左侧边。谁料两人待了会儿,就发现秦正磊总是有意无意地就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眼神颇为不善,忒得惹人烦。 两人索性起身,去到凉棚的另一侧。 这样一来,她们和秦正磊中间隔了大半个凉棚。待到众人落座后,秦正磊也就会被挡在了那边,眼不见为净。 秦楚青先前只留意着秦正磊那边,自然而然地不小心忽略了另一个人。 霍玉鸣因着先前被秦楚青嘲讽了一阵,心里头憋着一股气,觉得怎么着也得让她瞧见他的厉害才行。 他见秦楚青来了,特意跑了过去,在凉棚旁边晃了半天。 谁知她与旁的女孩儿言笑晏晏地说着话,瞧都不瞧他一眼。他心里头更是发堵。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们换了地方,她依然没瞅见他。 霍玉鸣彻底恼了。大喇喇地冲进了女孩儿们的凉棚,气势汹汹地往秦楚青面前一立,牛气冲天地说道:“我等下就要上场了!等下你记住,必须得卯足了力气给我加油才行!” 秦楚青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只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鼓槌。片刻后,忽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这鼓槌,刚才可曾离过手?” 霍玉鸣骤然被打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声才道:“那肯定啊。又不能一直拿着,刚刚就搁在凉棚的桌上了。怎么?” 秦楚青伸出手,将这对鼓槌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一手拿着一个,掂了掂,秦楚青微微垂眸,问道:“你擂过战鼓没?” 霍玉鸣怔了下,嘿嘿一笑,老实答道:“没有。” “我看出来了。真正的老手,不会拿在手中依然毫无所觉。”秦楚青淡淡一笑,“好的鼓槌,需得是落在鼓上的那一端头重,手里握着的那一端柄轻,这才能让声音更浑厚,更壮阔。若是反过来……” 她勾了勾唇角,朝秦正磊那边瞥了眼,“……若是反过来,手中握着的柄重,而头轻,饶是你力大如牛,那鼓声也是擂不出多少的。” 霍玉鸣剑眉紧拧,好生思量着,讷讷不得言。 秦楚青将两个鼓槌塞在他怀里,说道:“快去换一对吧。眼看着你就要上场了,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求也罢买也罢,抓紧时间从旁的鼓手那里弄一对正常的过来。记住,千万别再随意乱放了。” 霍玉鸣似有所悟,扭头狠狠地朝秦正磊那边瞪了一眼,看看手中之物,又看看秦楚青,重重地“嗯”了一声,丢下一句“大恩不言谢、往后再报答你”,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秦楚青哭笑不得。 这家伙…… 就不能好好说话、别乱用词儿?! 还‘大恩’呢。 多大点儿事! “伯母,您怎么过来啦?”身旁凌嫣儿笑说着,站起了身。 秦楚青见状,顺势跟着站了起来,往一旁看去。就见一个衣着体面,圆脸带笑的妇人朝这边行来,俨然就是正对着她们俩的方向。 正是杨四伯之妻。秦楚青唤一声‘杨伯母’的。 杨伯母过来后,与女孩儿们笑说了两句,就转向秦楚青,说道:“有人来探望你。我们都不认识。或许……是你表哥?” “表哥?”秦楚青有些茫然。 “或许是吧。我和你四伯正巧遇上他。问他是谁,他也不回答,只说要过来寻你。” 杨伯母的笑容慢慢收起,顿了顿,显得有些为难,“我本来和他说了,咱们这边儿都是女眷,不方便让男客过来。不行就让你过去见他一面。可他不肯,非要说不必劳烦你跑一趟,他过来寻你就行。伯爷和世子都不在,我们都拗不过他。你杨四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怕真是伯府熟识的,就让我把人给你带过来瞧瞧。” 秦楚青很是好奇。 按理说,身份不明的人来了,轰出去就是。 杨四伯和杨伯母这般为难,却是为何? 她正疑惑地思量着,就见一人从杨伯母后面不远处缓缓行来。 手执玉骨折扇,眉目清冷,气度高华。 他淡淡地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这儿。惊得凌嫣儿跳到秦楚青身后,躲了起来。 第30节 杨伯母朝秦楚青苦笑了下。 ——说实话,对着这么一位贵气的爷,她们还真不敢随意乱轰出去。 秦楚青了然地朝她微微一笑,又拍了拍凌嫣儿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这便赶紧走出凉亭,将霍容与拦在了凉亭外。生怕他再朝这儿走,会惊到更多人。 “你怎么来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隐隐地,也有几分不耐。 霍容与察觉后,非但没生气,反而淡淡地笑了。 秦楚青十分无奈。 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笑着,她也不好发脾气不是? 不过这位敬王殿下,您就不能别没事乱跑么。 随随便便出来一趟,就把小老百姓给吓成这样…… 真的大丈夫?! ☆、第30章 挑衅 霍容与定定望着眼前女孩儿似曾相识的灵动双眸,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秦楚青感受到了他的凝视,有些不悦地眉端轻拧。又微微垂首,好避开他的目光。 再看不到那双眼眸后,霍容与怔了下,反应过来。暗暗叹息了声,强迫自己硬生生别开眼,望向江边的垂柳。 秦楚青顿了顿,问道:“你是来寻鸣少爷的?” 明知这是个极好的借口,但霍容与却不太想用。抿了抿唇,终是无法遮掩自己的内心,坦白说道:“我来寻你。” “寻我?”秦楚青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疑道:“我有什么值得你来寻的?” 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警惕和戒备。 是她惯有的警戒模样。 霍容与紧握手中折扇,深吸口气缓去胸中憋闷的感觉,说道:“我……想来问问你,上次的字,到底是谁写的。” 秦楚青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个。 上次是她疏忽了,没料到二人是兄弟,故而用了那么个拙劣的借口。 “对不住,那次是我说了谎。字,并非鸣少爷所写。” 秦楚青十分干脆地认了自己先前的谎言,也道了歉。她回了下头,往江边看了眼,笑道:“眼看着龙舟赛就要开始了,我也得回到家中凉棚中观赛。恕不能……” 她本想说‘恕不能相陪了’,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之人竟是颔首道了声“也好”,而后折扇微抬,朝着凉棚一指,“那便过去说罢。” 秦楚青哪想到他会这样以为?生怕他真的过去,再惹得四周人忙着躲闪,赶忙上前阻拦。 心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别!还是在这儿说罢。还是在这儿说罢。” 霍容与看着抓在袖上的纤纤素手,心跳顿时停了半拍。刚刚深吸口气,袖子一松,她却已经放开了手。 霍容与抿着唇,不舍地朝她十指看了一眼。 秦楚青恍若未觉。 她听得不远处一声轻唤。 原来是凌嫣儿怕她在这边受难为,虽紧张,却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秦楚青给凌嫣儿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很快就会回去。这便回过身来,对霍容与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行离去了。您请自便。告辞。” 刚走半步,折扇横在了身前。 秦楚青望着前方,声音平静无波地道:“你我萍水相逢,本无太多牵扯。还请公子不要为难人。” 神色疏离,语气淡漠。 霍容与心中绞痛,拿着折扇的手忍不住颤了下。 思绪纷乱间,他来不及多想,再次追问道:“那字,到底是何人所写?” 听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此事,秦楚青反倒被气笑了。 她无奈地侧首看他,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如此重要?” 霍容与唇线紧绷,片刻后,垂眸望向地面,缓缓开口:“十分重要。” 秦楚青没料到堂堂王爷居然如此看重这般小事,一时间,倒是有些摸不透了。最后,反倒坦然,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笑问道:“我若说是我写的,你信不信?” 他猛地抬眼看她,素来清冷的双眸,染上了无法遮掩的狂喜与满足。 秦楚青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我信。”霍容与一字字清晰地说着,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我信。” 秦楚青暗暗疑惑,不知他为何这般认真对待此事。 “公子太抬举我了。我先前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晃了晃素白纤长的手指,“你瞧,我不过是个女子,一向只写簪花小楷,又怎能写出那样的字来?” “不。身为女儿身,亦能如此。”霍容与缓缓说道:“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名女子,能写出这般狂放的字迹。” “谁?” “镇国大将军。” 秦楚青呼吸骤然一窒。 她没料到,居然有人识得她的笔迹。 是了。此人乃是皇家贵胄,镇国大将军的字,他自然有机会看得到。 只是,在毫无防备下从旁人口中听到以前的自己…… 秦楚青有些茫然,有些怀念。一时间,竟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霍容与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处的表情,都不放过。 是了。 若只一处一样,那是相似,两处,亦可能是相似。 倘若十处、百处的一样呢?! 他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她外,还会有另外一个女子,能细致到表情、动作和眼神都与她一模一样! 且,处处都能牵动他的所有心思! 霍容与探手扶住旁边的杨树,努力稳住心神,方才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他不怪她没认出他来。 自婴孩时他来到这个世界起,直到如今,已过去了十七八年。他的一举一动,又怎会和当年完全一样? 而她…… 她与之前一般无二,想来,是刚来没多久。 先前让人打探过,这位秦姑娘,前几日病了一场,差点连命都没了。醒来之后,行事大变。 不知是不是就是那次,上天给了他极大的恩惠,让心心念念的她,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字的事情,我不想多谈了。”秦楚青低声说道:“你想知道是谁所写,尽管去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次的事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往后必然要更为留心才行,再不能随意就用自己的笔迹了。 说罢,她款款行了个礼,道:“我真的要走了。公子若还有事要寻鸣少爷,可去旁边凉棚去等。恕不奉陪。” 霍容与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心中大恸。 忍不住上前半步,唤了声“阿卿”,到了唇边的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但是,当年的事情让他猛地回神,骤然一醒。 ——在她的心里,太.祖是一起征战沙场的伙伴,是携手闯天下的兄弟。 却并非心里的那个人。 这也是那时他犹豫了那么多年,一直不敢将心里那句话说出的原因。 最后下定决心表明,不过是拼着多年来的情分,想要强留她在身边罢了。 如今……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上天垂爱,得以重逢。难道刚刚相见,就让她再次将他视为兄弟、当成伙伴么?! 秦楚青听他唤她,不知晓其中的差别。循声望去,发现眼前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暗暗惊讶。 就她所知,这个敬王,应当是个说一不二,十分果决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如此犹豫、这般为难? 半晌后。 “你……莫要再这样看我了。”面前男子轻声说道。 秦楚青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忙轻咳一声,调转视线望向一旁杨树,说道:“对不住。” “无妨。”霍容与低低说道。 他倒不是不想让她看。相反,他很希望她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永远不要挪开。 只是…… 他暗暗握了下掌心。 ……全是汗。 她若再盯这么一会儿,怕是额上也会冒出汗了。依着她那般细心,定然能看出他的紧张。 那也太惨了些。 秦楚青眼睁睁看着身边男子愈发清冷起来,暗暗诧异,想不通缘由。 思及先前他打算跟去凉棚观赛,再想到参加比赛的霍玉鸣,秦楚青心中有了计较。 第31节 ——虽说他要问起字迹之事,但,悄悄来看望弟弟恐怕才是最主要的。 想通这一点后,她有心要给霍玉鸣个大大的‘惊喜’,特意引了霍容与去到霍玉鸣所在的那个凉棚,准备让他在这里观赛。 那样霍玉鸣回来的时候,就能一眼瞧见自家兄长了。 霍容与本就不方便在女眷席上多待。且,除了她外,他极不爱和女子打交道,自然,也十分不愿意在女人堆里待着。 先前想要去到女眷那边,不过是想离她近点。 如今想通之后,他考虑着很多事情要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方才得当,心中豁然开朗。见她要引了他去往那边,便未拒绝。 各位叔伯看到有客来了,都热情地招呼着。 霍容与只淡淡与他们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便自顾自在人最少的一张桌前落了座。 秦家人都有些尴尬,不知这位客人为何这般不近情理,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看这年轻的模样……喊声叔叔伯伯是最起码的礼貌了罢? 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不惯霍容与这般做派,捋着胡子问秦楚青:“不知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 杨四伯此刻也在人群中。听闻有人问出来,就也一起凝神细听。 秦楚青不知霍容与此次前来‘捉弟’是用了什么样的身份幌子。自然而然地,就去看他。 谁知他却十分安静地回望着她。 被一个冷清孤傲的人用那种‘我很信任你’的眼神望着,是个人都要心软了。 秦楚青默默地,默默地握了下拳。 ——霍容与根本没在她面前表露过身份。她必然不能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既然他交给了她,那就……随口编一个罢…… 心念电转间,想到先前杨伯母提起霍容与时,隐约说起过‘表哥’二字。 秦楚青狠狠心,咬着牙说道:“他是……我表哥。” 说罢,朝霍容与粲然一笑。 霍容与看到她的笑颜,心情甚好,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于是,‘表哥’的身份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楚青趁着众人还没来得及详问,赶紧溜了。 众人猜测着这位公子可能是楚大将军府的。想着毕竟是亲戚,处好了关系才好。 可是他身上的肃杀之意太重,举手投足间,又带着股子生人勿近的高华之气。 大家试了半晌,居然没有一个人谁敢第一个上前打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茶盏,在那边孤独地慢慢品着。 大伙儿不禁暗暗嘀咕。 那般杀意,定然是武将没错了。只是武将大都硬气刚直,眼前这位公子身上的那份贵气和闲适,却不知晓是从何而来。 秦正磊是在场的唯一一个伯府中人。 众人憋了好半晌,终究是忍不住了,聚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楚大将军府的?” 秦正磊冷哼一声,咕咚咕咚一杯茶喝下肚,朝霍容与瞥了眼后,斜眼遥望着秦楚青那边,阴恻恻说道:“她说是,就是罢。” ——只不过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揭穿了。 乱带男人过来,对姑娘家来说,可不是多么好听的事情。 她既然不要自己的脸面,那可怪不得别人! …… 明远伯为将要上场的儿子们操碎了心,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自是无法知晓这儿来了位贵客。 凌太太和族长太太却在处理完家中之事后,不多时便相携着行了过来。 霍容与片尘不染的清冷气质在这热火朝天的比赛场地旁显得太过突兀。两位太太一过来,还没离近,搭眼就瞧见了他。 族长太太并未见过本人,只听凌太太提到过,就也罢了,只惊叹了下,说那位小哥儿可真惹眼,竟是那般好看。 凌太太却是骇得有些腿软。幸好这几年来见了不少大场面,好歹能够维持得住面上的镇定。 “这位,可是惹不得的。”凌太太在族长太太耳边轻声说道。 “你认得?” 凌太太朝北指了指,苦笑道:“北边儿那位。鸣少爷的兄长。” 族长太太一时间也愣住了。 两人轻声商议了下,终究没有过去打扰贵客,而是去往女眷那边的凉棚,各自拉了椅子,正襟危坐。打算等霍玉鸣回来后,看看他们兄弟俩的计划,再做定夺。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吵嚷喊叫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女眷们不明所以,见声音是从男子那边的凉棚传来的,忙遣了人过去看。不多时,就有了消息回来。 原来秦正磊觉得霍容与在那儿太碍眼了,搞得他气不顺。思量了许久,决定换个地方坐,便去了另一个凉棚。 谁料刚刚比赛完的霍玉鸣恰好从那个凉棚的方向归来,就和秦正磊撞了个正着。 霍玉鸣一瞧见秦正磊那阴沉沉的模样,瞬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被这厮暗算的事情。 短短这些时日里,两人积怨已深。如今秦正磊又在这些旧怨上加了一道新的刀口子,霍玉鸣如何忍得? 当即不顾旁人的劝阻,直接跳将过去,挥拳就朝秦正磊揍了过去。 秦正磊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嘶喊着让周围人帮忙。 可是霍玉鸣气到了极致,哪去管这些?一手拉扯住秦正磊,不让他逃跑,一手拨开众人拦阻,继续抽空挥拳。 女眷这边听到了响动后,有胆子小的姑娘和怕惹事的太太依然坐在远处不动,只远远静观。许多人已经往那边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秦楚青自是也行了过去。 霍容与一直静坐不动。直到她经过时,方才缓缓起了身,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霍玉鸣虽有功夫在身,但比赛时擂鼓那么久,早已疲累。周围人多起来后,就也被强行拉开了。 他不甘心地用袖子擦了把汗,伸手指了秦正磊,正要怒骂,一抬眼瞧见行过来的白色锦衣男子,登时瞠目结舌愣在了那里。 秦正磊见他呆住,回头一看,恰好望见了走在前头的秦楚青。 他深吸口气猛冲两步去到秦楚青跟前,摸过身边桌上满着的茶盏,扬手就朝秦楚青泼去。 他动作来得太急太快,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众人都倒吸口凉气,以为那茶水要尽数泼到秦楚青身上时,但见白影一闪,一人侧身横臂,上前急跨了一步将秦楚青好好护在身后。 茶水连带着茶叶去势凶猛,尽数朝他身上撞去,将白色锦衣染湿了一大片。 凌太太和族长太太吓傻了。 霍玉鸣惊得更呆了。 秦楚青知晓身前男子为她挡了那‘飞来横祸’,有心想要去看看他怎么样了。霍容与却怕她再受难为,伸臂固执地将她拦在身后,不准她上前半步。 “一切有我。”他淡淡说道。 秦正磊眼见自己出其不意的一招竟是被破,又气又恼,朝着面前之人吼道:“你滚开!你谁啊你!我们家的事情,自有我们解决。你搀和进来算个什么东西!” 想到先前秦楚青随口乱说的那声‘表哥’,秦正磊愈发大了胆子,顶着青肿的双眼,扶着桌沿哈哈大笑。 他指了霍容与,朝众人嚷道:“你们真当他是什么表哥啊?笑死人了。分明是那死丫头带了个不知名的汉子过来。你们一个个的都瞎了眼,竟然真的信了!” 一语既出,周围人尽皆哗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玉鸣想要上前辩解,瞧瞧自家哥哥的神色,浑身一震,往后缩了缩,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容与屈起两指弹落玉骨折扇上的一片茶叶,而后长指蓦地一动,折扇轻轻打开。 他轻抚着扇上玉骨,侧眼睨向秦正磊。清冷的眸中寒光尽显,杀戮之气慢慢汇聚。 秦正磊被那抹肃杀骇得连退两步,倚靠在另一张桌的侧沿方才站稳。 “你说……我管不得,是吗?” 霍容与唇角勾起,冷冷轻哼。其声凛冽,字字铿锵,仿若冬日冰霜,带着遮天蔽日的蚀骨寒意。 折扇刷地下被合拢,啪地一声给拍到了桌上,发出短暂的浅浅低鸣。 “不过,本王想管之事,这天底下,还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第31章 责罚 “王爷?” “居然是王爷?” 秦家众人皆惊。 ——先前他们对着他议论纷纷时,并未避讳。 该不会、该不会全被贵人给听了去吧?! 秦正磊眼珠子转转,拍案嗤道:“甚么王爷?我在京城长大,自问或远或近,诸位王爷的样子俱都看过。怎么没见过你?别是为了唬人,信口胡说的罢!” 他这样一嚷嚷,旁人难免泛起了嘀咕,不由在霍容与和秦正磊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霍容与丝毫也不理会周遭气氛变化。他一言不发,握起折扇,缓步向着秦正磊迈了两步。驻足。 秦正磊被他气势所迫,大骇。想要后退,身后已是桌沿,退无可退。 他扒住后面桌子,蹬着腿,抖着声音喊道:“你想做什么?别唬我!我可不怕你!” 霍容与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抬手,扬扇就朝他脸上抽去。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干脆利落,左右各五下。 秦正磊脸颊通红,嘴角出了血,握住嘴跌坐到地上,呜呜呜地闷声喊叫个不停。 霍容与执扇指他,厉声喝道:“奸邪之辈,心染污秽。在我营中,若有人胆敢这样随意欺侮女子、肆意诬蔑他人,早已拖下去杖责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第32节 他们都被霍容与的气势给惊到了。 明明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一举一动却凌厉果决。带着不容旁人质疑的强大威势,让人根本无法法抗。 不过……军法? 秦家里有些心思通透的,转瞬间想通了一些关窍,猜到了这位是哪一个王爷,顿时掩不住眼中震惊,互相悄悄使着眼色。 就在气氛紧张至极,众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缓了的时候,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兀响起。 “哈!没见过我兄长吧?那是因为你见识太过短浅!” 已经按捺不住的霍玉鸣跳了出来,指了秦正磊的鼻子说道:“我哥身份尊贵,哪是尔等宵小能够随意得见!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每个王爷都见过……少来!就你这身份,还不够格!” 他气势磅礴地吼完,一瞥眼,自家大哥正冷冷地望着他。 刚刚还气焰十分嚣张的霍玉鸣,一下子就蔫掉了。乖巧地束手垂首,立到一旁。 族长还未到来,几位秦家的长辈上前,朝霍容与行了个礼,好生说道:“不知王爷莅临此地,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只是不知您是……”哪一位啊? 他们想求个准话儿,但霍容与见他们吞吞吐吐,话只说了一半,不由微拧了下眉。 恰在此时,旁边一位夫人急急行来,走到了霍容与的身侧不远处,好生行了个礼,说道:“参见敬王爷。王爷千岁。” 正是凌太太。 先前她已与族长太太赶至这边,见了那般情形,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紧张。 凌太太生怕这样闹下去秦家的脸面就全没了,赶紧行了出来,当场表明敬王身份。 只是,当‘敬王爷’三个字出现后,秦家人顿时心惊肉跳。 谁也没料到这位不近人情的主儿,居然真的是本朝除了帝王外最有权势之人。 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此刻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先前大家议论他的那些话,并未特意避着。也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 怎、么、办?! 秦家这几位长辈顿了顿,其中最为年长的那位朝霍容与又行了个礼,道:“正磊年少气盛,做事有失妥帖,惊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好一个‘年少气盛有失妥帖’!”霍容与眉目间瞬时凝起寒霜,冷声道:“照着你们的意思,他这样去欺负阿……秦姑娘,不过是他一时冲动罢了、并非他蓄谋已久恶意深埋?” 须发花白的那位长者与族长年纪相仿,捻着长须笑道:“正磊不过才十三岁,孩子们年纪尚小,做事冲动点也是有的。” 他这话刚出口,霍玉鸣就忍不住冷笑了声。 霍容与亦是勾了勾唇角。 长须长者还欲再辩,旁边一个方脸男子轻咳一声,朝他摇了摇头。 他滞了下方才记起,眼前这位王爷,可是十二岁就提着刀上阵杀敌了。当年的太.祖和镇国大将军,亦是年少有为。 将他们的事迹提到眼前,对比之下,甚么‘十三岁还是孩子’这种话,都只像是个拙劣的借口罢了。 长者顿时哑口无言,老脸羞了个通红,赶紧退到后边去了。 霍容与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想问问秦楚青还打算怎么处置眼前这人,一回头,却见秦楚青正若有所思地垂眸细思。 他以前最爱看她这般模样。因为一旦有想不通的事情,她会习惯性地拉一拉他的衣袖,然后苦恼地与他细细相商。 可惜如今…… 却是没有了。 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问道:“此人你想如何处置?” 如果她没旁的意见,他懒得多纠缠,直接丢给官府就是。 “处置?四堂兄?” 秦楚青先前因着感受到了敬王那显而易见的爱护之意,有些想不通,故而细细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如今听闻他这番说辞,她缓了下神,才道:“随你喜欢罢。” 被脏话泼到的,有他;被茶水泼到的,也是他。怎么看,这一次都是他吃亏比较多。 还是由他来定吧。 她这般想着,霍容与却是留意到了她话中另一些词句。 “四堂兄?” 他先前一心护着秦楚青,到没去理会那人究竟是谁。如今听闻她这样称呼,忆及先前长须老者所说‘正磊’一名,当即得出了那人完整姓名,骤然回首,“你就是秦正磊?” “对!就是他!”旁边霍玉鸣恨声说道:“这个秦正磊,可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他还诬蔑阿青的弟弟,让我和小六打起来了!” 此事安插在秦府的人曾回禀过,霍容与自是知晓。如今得知了他的姓名,发现似曾相识,稍一思量,自然想起他便是那事的始作俑者。 如果说今日这事是秦正磊心思污浊所致,那先前诬蔑一事,便说明他本心不正,心思歪邪。 若是军营里出现这种暗算兄弟出卖兄弟的人,直接杖毙都不为过。 秦正磊眼睁睁看着霍容与望过来的眼神愈发冰冷,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他可是知道先前用折扇打的那几巴掌的厉害。 别人看他的脸根本都没肿,只红了些,且嘴角流了点血,以为他没什么大碍。只有他自己知晓,里面的舌头都麻了,伸不直也弯不起来。牙齿也松动了,咬一咬还能感觉到有些在轻微晃动。 此时见霍容与更怒,秦正磊越想越害似怕,抖得越来越厉害,渐渐达到了筛糠似的高标准。 他有心想要求饶,以求得敬王的心软,放他一马。试了半天,却是喊不出字句来。 ——那舌头还麻着呢! “既是你堂兄,那若送去官府,怕是会秦家名声受损。” 霍容与轻声对秦楚青说着,似是在迟疑。目光悠远地望着天边,执着折扇轻敲掌心。 一下,一下,一下…… 那声音不大,但每一击,都好似敲到了每个人的心里,硬生生把人的胆量给一点点敲碎,化为无形。 先前提点长须长者的方脸中年男人赶紧上前,深深一揖,说道:“多谢王爷垂爱,顾及秦家名声。既然如此,不如家法处置。” “家法?” “正是。*脊背,以藤条沾盐水抽击后背,十下为一次。” 霍容与沉默不语。 霍玉鸣跳脚道:“先前我和小六受了委屈,如今哥哥和阿青受了委屈。一次家法,未免太便宜他了罢?” 中年男人心说上一次的事情,少爷您不是抽了三鞭子解决了吗?还再算一次? 腹诽归腹诽,面上十分诚恳地说道:“既是两次犯错,那便双倍处罚吧。” 他是族长家的长子,在族中素来颇有威望。 霍容与看旁人对他所言毫无异议,知晓他的话在秦家有一定分量,这才微微颔首。 众人都松了口气。 ——左右伯府的二房和大房已经闹翻,就算秦正磊出点什么岔子,伯爷也不会恼了本家。相反,倒是和本家会更亲近一些。 那么‘牺牲’秦正磊一个,换来伯府和敬王爷的双重肯定,倒是十分划算。 秦正磊虽然说不得话,但却能够听得清楚。 一想到自己要挨二十下那惨无人道的抽打,他喉咙忽然冒出腥甜,两眼一翻,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呼啦啦上来一堆仆从,将他连拖带抱地弄走,放上了马车,往本家赶去。 秦楚青偏首看看霍容与,浅浅笑了。 霍容与侧首望过来,“如何?” “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秦楚青说道:“他也和你一样。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自是能让旁人按照他的思路,把他想要做的事情给办妥。” 微微滞了下,她轻轻叹道:“你们是天生的掌控者。” 霍容与真心实意地道:“你也是。” “不一样的。”秦楚青笑道:“区别还是很大的。” 太.祖与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她锋芒毕露,太.祖引而不发。 两人相辅相成,互相弥补。 正是因为如此,双方的配合,才更加亲密无间。 霍容与听她这话,再见她面露怀念,顿时了悟,她说的是他。 虽酸楚,却也开心。 只是—— 他暗暗叹息。 既已表露了身份,便无法在此处多待了。不然,怕是要引出乱子。 而且,军中还有事情需要妥善处理好。 “你们大概何时回京?”他掸掸衣袖,似是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秦楚青思量了下,不甚确定地道:“应当是荷花宴后罢。” 霍容与轻轻应了一声,踌躇许久后,方才下定了决心。脸上有些发热,声音平静地问道:“我今日帮你挡了这一下,可否换你回京后请我一餐?” 秦楚青颇为讶然。 她没料到堂堂敬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再仔细想想,倒是符合他的武将作风。 于是洒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如此便说定了。” 霍容与暗暗松了口气。与她道别后,朝霍玉鸣颔首示意,这便大步离去。 霍玉鸣期期艾艾地靠到秦楚青身边,想要和她多说两句话。 霍容与猛地回头,眼神犀利地望了他一眼。 霍玉鸣顿时浑身一凛,片刻也不敢再逗留,一路小跑着跟了过去。 第33节 秦楚青看着这性子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忍不住微笑。 当天晚些时候,二老爷秦立谨听说自家儿子要受家法,而且是双倍的时候,甚是心伤。 他对着族中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话说尽,利弊分析了透彻,只希望大家能够手下留情,饶他家秦正磊一次。 谁知众人好似铁了心一般,都坚持原先的决定,丝毫不肯改变。 最后秦立谨没辙了,悄声与族长商量道:“不如……并不真正用刑,只对外说已经用了刑,如何?” 族长当即破口训斥:“居然弄虚作假?就是你心思不正,方才教得儿子成了这般模样!” 秦立谨还欲再辩,旁边有人拉了拉他,轻声与他说了敬王爷当初的决定。 ——若不是顾忌阿青,那位早就打算把秦正磊送官府去了! 秦立谨这才真正怕了,含着眼泪让自家儿子去受家法。 于是,刚刚爬下床蹦跶了没两天的秦正磊,又乖乖躺回床上养伤去了。 听说宝贝亲孙子又被打了,刚刚病情好一点点的老太太,再次气晕了过去。 因此,当本城最为热闹的荷花宴开始的时候,这祖孙俩都没能参加。 ☆、第32章 折花人 虽说敬王表露身份有诸多好处,比如,把秦正磊给制住了,让人心中舒爽。再比如,把霍玉鸣带走了,还给秦家一份难得的宁静。 但,因了他,也引起了一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着实不小的麻烦。 许多人聚在一起,里面总会有不少人的好奇心略大。 秦家自然也有这样的人。 她们十分好奇,敬王为什么到来的时候不是寻霍玉鸣,而是寻秦楚青。秦楚青又是为什么在介绍敬王的时候不明明白白地直说,而是用了‘表哥’这个身份。 姑姑婶婶伯娘们聚在一起,推断半晌,最终断定,二人之间有猫腻。在这之前,应当已经熟识。 于是,秦家各处的后院中沸腾了。 一半的人是十分欣喜。 敬王何许人也? 尊贵的独身男子! 相貌好,多金,战功赫赫,地位尊崇,从未与女子有过任何的纠葛。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的最佳未婚夫婿人选! 阿青和他如此亲近,实乃天下至美之事啊。 旁的不说,单就和敬王的接触多少来论,她已经甩下其余女子几条街了。 另一半的人,则十分忧愁。 敬王何许人也? 武将!王爷! 杀气重,性子冷,翻脸比翻书还快,女色半点不沾,可见是典型的冷酷无情之人。 阿青若是真和他有什么纠葛,岂不是入了虎口狼窝? 那可不成。 世间男子千千万,随便找个性子温和的,都比这敬王要好上太多。 双方都觉得自己最有理,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有人曾去问秦楚青是如何与敬王识得的。毕竟敬王常年镇守北疆,极少在京。 秦楚青不知她们有何用意,为防出岔子,只含糊答一句‘曾有一面之缘’,旁的半个字儿也不多说。 谁知这更捅了马蜂窝。 更多版本蜂拥而至。 其中最受推崇、最被大家认可的,便是‘郎才女貌’版了。 ——敬王性子虽冷,却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他那相貌太出众了,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能看得上眼的。 但,在这个关键时刻,秦楚青这个唯一能和他相貌所匹配的貌美女孩儿出现了。 ……后面的情节诸人各自发挥了想象,版本更加纷杂。 这个时候,就连先前觉得敬王不好的各位太太,也开始动摇起来。 毕竟敬王是因了见过秦楚青一面,而再来‘寻她’的。 这些闲话本是在女眷中传来传去。后不知怎地,被伯爷秦立谦和世子秦正宁知晓了。 父子俩差点被怄得吐血。 他们本没把敬王来此那件事看得太重,毕竟敬王只待了那么一小会儿时候,且抓到了霍玉鸣后,便也离去。 哪想到还能生出这许多的后续和波折来?! 秦立谦亲自出马辟谣。说是敬王与自己先有一面之缘,赠与过东西。而后再遇之时,秦楚青刚好在旁边,他便向双方引见。 而敬王此次前来,之所以不找霍玉鸣转去寻秦楚青,是因为霍玉鸣这次是偷跑过来的。敬王想给霍玉鸣个‘惊喜’,故而不愿提前表露身份。秦楚青自然不能违抗王爷的命令,只好帮他瞒着。 伯爷这番话说得场面,且无可挑剔,后来还把那白玉碗拿出来当了证明。更何况霍玉鸣偷跑来一事,有带他来的凌太太亲口作了证实。 如此一番之后,那些纷纷扬扬的各种猜测方才彻底平息下来。 诸位太太还十分感叹,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无力的。原本才子佳人的一桩美事,就这么平淡无奇地夭折了。 秦楚青听凌嫣儿说起这些时,正在屋里边小口饮着茶边翻看着一本书。 她前世先入战场后入朝堂,而后重回战场,没接触过内宅这些琐碎事情。如今一见,不禁感叹大家的想象力之丰富。 凌嫣儿这也是闲来无事,方才跑来找她说话。 虽说临行前凌太太特意叮嘱了她,那些闲言碎语就不要告诉秦楚青了,省得听了闹心。可凌嫣儿觉得,秦楚青不像是心那么小的人,感觉她不会特别在意这些,便半当做笑话般讲与她听。 秦楚青知晓自己被人议论过,却没料到自己居然能成为众人口中的话题人物。毕竟当年她叱咤风云的时候,身份也高威信也足,没什么人敢背后说她闲话。 如今经历这一遭,虽谈不上愉快,但‘新奇’,倒是还有点的。 “可叹那些话本的剧情平平无奇,倒不如听婶娘伯娘们的‘畅想’来得有趣。”秦楚青浅笑着,将手中书册随意丢到一旁。 凌嫣儿看她百无聊赖的模样,笑道:“你参加宴会的衣裳首饰可都备齐了?这次宴会,各地许多世家官家的亲眷都准备参加。阿青样貌好身段好,可得认真打扮一下,切莫让旁人给比下去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问道:“怎么?你可是听到甚么风声了?” 凌嫣儿倒也不避讳她。瞅瞅屋里没了旁人,凑到她跟前,半掩着口轻声说道:“听说京里有贵人要来。你留心着些。这时候处好了,到时候回了京,大家还能继续来往。” 凌嫣儿自小与母亲跟着父亲在任上,自是对官场人情往来多有观察。她这般劝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秦楚青却笑道:“那么这样说来,你那话可是说反了。不应该好好打扮,而应当中庸一些才好。不然,若是太出挑了,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战场上还要讲究个兵法策略,不能一味蛮干往前冲。 既然大家都想在那宴上出风头,她若和贵人们抢,岂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 不过…… 凌嫣儿这一说起,倒是提醒了秦楚青一事。 原先的女孩儿,是和兰姨娘同进同出、什么都听兰姨娘的。当初来的时候,一应打扮也是兰姨娘准备。 虽说回到祖宅的时候,父兄送了些衣裳首饰过来,却并不太适合在这样的场合用。她现有的质地最为精良的衣饰,还是从京里带来的那些,艳丽的占多数。 既然是大场面,总得好好收拾下,打扮打扮。就算不打算当第一,可也不能成了最末那一个。后者只怕会更加引人注目。 前两日秦立谦给了她不少银子,说是让她无事的时候,可以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无论是吃的用的,尽可以买回来。 不过秦楚青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动动口,陈妈妈和烟柳烟罗她们就会去安排好。 她每每想要亲自出门时,一瞧见天空中的烈日,就会突然犯了懒,最终还是没有出去。 如今这宴会所需之物,终究还是自己相中的为最好。那些个绣坊、首饰铺子,无论说得怎样好听,终归是自己瞧过了方才知晓合不合心意。 如此,秦楚青方才真正起了出门逛逛的心思。 听闻秦楚青准备购置些物品,凌嫣儿也有了精神。 虽说她自己的早已备齐,可是能与秦楚青一同出去,倒也有不少乐趣。 ——她可以给秦楚青提提参考意见,若是遇到了合心意的,还能问问秦楚青的建议。如果合适,也可以买了来。 俩人都是脾性不错的。相邀着出去逛逛,只会互相体谅,断不会出现相争的状况。如此说来,再怎么样,也比窝在家里发闷要强多了。 打定主意后,女孩儿们便各自开始准备起来。小半个时辰后,就同坐了秦楚青的马车出发了。 城里繁华的街道共有三条。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做的小本生意,薄利多销,顾客大都是寻常小老百姓。 只有其中半条街,隐在最深处,其中无论是卖衣裳首饰的,亦或是卖胭脂水粉、吃食点心的,每一类店铺,均只有两三家。每家所卖之物,均属上品。 这一类精致的店铺,便是今日秦楚青她们的目标所在。 在秦楚青看来,胭脂水粉直接可以略去不理。首饰的话,如若来不及,从长辈那里借上几样暂且用着,倒也使得。 唯独这衣裳,必须好好选购,仔细量身。但凡一点不合适半分不妥帖,养尊处优的太太姑娘们都能一眼看了出来。 好的衣裳铺子有两家。紧紧挨着。 左边那一家富丽堂皇。立在街上瞧店铺大门和匾额,都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过,端的是一看之下就能晃晕了人眼。 右面那家,倒是低调得多。木门,木匾。匾额上书有‘衣铺’两字,再无其他。 秦楚青只迟疑了一瞬,便迈入了右边那家店中。 进到其中,便闻香气袭来。习惯使然,她先环顾四周,大体看了下周围情况。 右手边设着柜台。柜前立了一位干瘦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只比秦楚青高半个头。正埋头书写。听闻有人进来,他也只抬眼笑说了句“欢迎光临,请稍等”,就继续手中之事了。 屋内整洁,摆设简单,有桌有椅。 这样素净的环境中,屋角的那个花架子便尤其引人注意了。 花架子共分三层,每一层都搁了一盆花。 其中最惹眼的,当属下面最大那层的栀子花。许是养了许多年了,花枝比起寻常的栀子花枝要粗壮许多。花朵也大,足有小儿的碗口那么阔。 第34节 秦楚青一进屋便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花上传来的。 只不过她的视线在花上只停留了一瞬,就被花架旁立着的瘦高人影吸引了过去。 ——身材挺拔,消瘦,身穿紫衣,饰物华贵。单单看他手上戴着的碧玉扳指,就够换取秦楚青身上所有饰物了。 这少年年纪不大,倒是极富贵。 秦楚青正拧眉思量着,凌嫣儿已经凑了过去,叹道:“好香的花呀!这是栀子?养得不错啊。咦?这一朵最漂亮!” 她探手正要朝那花上抚去,旁边伸出一手,啪地下将她刚刚抬起的手一掌拍落。 凌嫣儿愣了一瞬,怒道:“你凭什么打人!” “就凭你想动我的花。”少年声音清脆悦耳,语调中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让人听了,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被他小瞧了去。 凌嫣儿此刻便是这种感觉,心里颇有些不舒坦。 她正欲反驳,柜台那边传来了干瘦男子的嘶哑声音:“客官,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花不卖。” “我只要这一朵而已。你也忒得小气。” “这株花是内人过世前所栽。一叶一花,都至为珍贵。” 少年一时间沉默了。 片刻后,他忽地一笑,说道:“能留下这整株,你已有了念想。年复一年,花开花落,终究是能看得见摸得着。失去一朵花,又算得了什么?总比那些连个念想都没了的人,要强多了。” 他话音刚落,凌嫣儿的尖叫声忽地突兀响起。 秦楚青察觉不对,紧走两步过去,却为时已晚。 最中间那朵开得最娇艳最漂亮的栀子花,已经被少年折了下来。瘦长苍白的手指捏着娇弱的花,竟是辨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秦楚青抬眼看他。 眉眼飞扬,十分漂亮。 但是他面色透着异于常人的白,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病气了。 “你这是做什么!”凌嫣儿指了他怒道:“好好的花,就这么被你毁了!” 少年不疾不徐地道:“我说了,我要它。既然人不给肯,我便自己采。” 说罢,解下腰间碧玉坠子,随手一扬,丢到了柜台上。 坠子咕噜噜转着,到了柜台边缘,撞到了目瞪口呆的掌柜的袖角,停了下来。 干瘦男子这才回过神来。 手指抖了抖,其间的笔掉落桌上,将洁净的台面染了一团墨迹。 他深吸两口气,面露痛楚,高声责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说了,我要它!”少年不耐烦地道:“任凭你怎么阻拦,我都要它!那坠子,足够你买上千百盆的花了,就给了你罢!”说着,将捏着花枝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干瘦男子踉跄着走出柜台,一把抓起碧玉坠子狠力丢向少年胸前。 玉坠碰到紫色锦衣,滑落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把花留下!你给我滚!”干瘦男子嘶吼道:“我这里不欢迎你!” 少年怒极反笑。 他一手捏着花枝,一手撩起衣衫下摆,竟是大喇喇地坐到了花架旁的椅子上。 垂眸望着娇白花瓣,少年微微抬指,轻抚上它们,神色间的极致温柔一闪而过。而后唇角一扬,哼道:“进店就是客。你将客人往外面赶,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店主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要将他往外拖。 少年眉目陡然凌厉起来。被抓的手一翻一拧,竟是使了个巧劲儿挣脱开来。 “放肆!谁准你动手的!” 他这句话喊得极有威势,在场几人不由都滞了下。 店主本就心神剧震,又被他顺手推了一把,一个站不稳,跌坐到地上。 秦楚青伸手将他扶起,冷眼睨向少年,说道:“恶人先告状的我看得多了。你若排第二,倒是无人敢称第一。” “就是!”凌嫣儿在旁说道:“你强抢,还不许人反抗了?” 少年望了望刚站好的店主,又看了看她们二人,忽地五指伸开,又用力一握再使劲搓了搓,竟是将那白花给抓在手里捏烂了。 店主眼睁睁看着他将那些烂糟糟的一团白给丢到地上,痛不欲生。 中年的汉子,竟是眼眶湿润,几欲落下泪来。 “我若得不到它,倒不如毁了它。” 少年唇角扬起一抹森然笑意,抬起脚,往那些细碎的花瓣上使劲碾去。 眼看着店主人脸上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他哈哈大笑。 跺跺脚,将鞋底沾着的碎末尽数摆脱,少年拂了拂衣衫下摆,嗤道:“那坠子我留给你了。就当做与你的赔偿吧!放心,够你买上好几屋子花的!” 语毕,举步就要朝外继续行去。 “谁说这么个破坠子就够赔了的?” 少年刚走到门口,屋门猛地一合,将他关在房内。少女软糯的声音在旁响起。 “既然主家没说这花要卖,你就算强给银子,那也是不作数的。既然如此,你便是强行毁坏他人之物。按照本朝律例,但凡不经主人同意就将其物肆意破坏的,要照着那物的重要性赔偿两倍到十倍不等的价钱。” 秦楚青将门按牢,看着面露不悦的少年,浅笑道:“对花主人来说,此花乃是不可替代的无价之宝。你是不是也该照着律例,按这无价的价格,以十倍来赔偿了呢?!” ☆、第33章 执念 “我若不赔,你能奈我何?”少年扬眉笑看她,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秦楚青望一眼地上碎烂的白色花,唇角扬起的弧度深了几分,眼神却愈发冷肃,“事在人为。只要想做,终归是有办法的。” 她最爱的花,便是栀子。 洁白,漂亮,香气怡人。 无事的时候,她也曾栽过不少这种花。只是太过忙碌,常常忘记好好待它们。后来生怕它们因疏于照顾而出事,索性尽数收起,一并交给了御花园的花匠们,拜托他们好好照料。 太.祖见她喜欢栀子,特意将御花园土壤最肥沃的那片地方给辟了出来,专种此花。 她在宫中来去自如。花开的季节,想要赏栀子,便每日去往御花园…… 栀子本无辜,偏这少年不懂怜香,竟是将这样美妙的一朵花给折了去又亲手毁掉! 且,眼前此株,乃是店主怀念亡妻之物,怎能任凭他肆意践踏! 这让她怎能不恼! 凌嫣儿见店主伤心至极,趁着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拿着帕子,想要捡起那些细碎破烂的花瓣。 谁知她的手指刚要碰到它们,突然眼前黑色一闪,竟是那少年抬起脚来,朝她的脚踹去,将她的手帕踢翻在地。 凌嫣儿怒了,站起来指了他叫道:“你这人,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这花对店主多么重要!你居然亲手毁了它!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秦楚青嗤道:“若是有心,又怎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少年听着她说话时的语调,看着她唇角的那抹淡淡讥诮,忽地心中大恸。 “我过分?我没有心?那我问问你们,你们的心,又在何处!” 他咬着牙瞪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极致的愤恨与彻底的失望。 环顾四周,看着屋中其他三人毫无二致的指责与愤慨,他哈哈大笑。 “我没有心?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了找这么一朵花,找了多少年!嗯?我过分?我找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朵很像的。我不过是想把它要过来,买过来,做成干花留在身边。每日里看上一眼,此生此世,就也心满意足了。可是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你们根本不给我机会得到它!” 少年神色悲戚语声怆然,字字句句敲在人心。 屋内其他三人没料到他此番做法竟还有隐情。也没料到,这个无视他人的少年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痛苦的一面。 看着他不再傲气、不再高高在上的目光,一时间皆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唯有沉默。 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拳砸在墙上,又顺势扶住墙壁,“就算我得不到,我也不会将它留给别人!我后悔了……我不该就这么让她走……就算我得不到她,也不该让她离开……对,我不会把它留给你们的!就算碎了,我也得把它带走!” 他唇线紧绷,捂着胸口,呼吸愈发急促。边弯身探手伸向那些碎末,边喃喃自语:“当年她送我一朵花。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我给扔了。我不屑一顾。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一样的。如今见到了,你们却是不准我带走它。你们说我没有心?嗯?你们、你们才是……” 他捡花的动作忽地顿住,而后双眼一合,软软地瘫倒在地。 谁都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凌嫣儿离他最近,登时大骇,忙上前扶他。 “心疾!”店主顾不得其他,匆匆走了过来,探手就要掐他人中。 秦楚青俯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店主慌忙说道:“当年内子就是这病去世的。我不会认错!必须让他醒过来!” “话没错。但是方法不对。”秦楚青摇摇头,说道:“你放心,我见过这种病症。” 她神色间自有一种沉稳练达之风,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 店主犹豫了一瞬松开了手。 凌嫣儿亦是如此。 秦楚青忙将少年平放在地,从旁拽下一件衣裳快速折起垫在他的颈后。双手用力撕开他的衣领,而后交叠,有规律地按压他胸前。 每按一次,她都暗暗祈求,希望上天垂怜。 就像当年她救活那个可恨的家伙一样…… 即便这人再怎么讨厌,也请给他一条生路吧! 凌嫣儿有点吓懵了。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一个讨厌鬼,下一刻,竟然就这么虚弱地倒下。 店主安抚地说道:“你别慌。或许没事呢。”顺手给了她杯热茶。 凌嫣儿摇了摇头,抖着声音问道:“他会不会死?”又轻声道:“他刚刚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第35节 店主将茶盏随手搁到案几上,跌坐到地上,叹了口气,说道:“听见了。” 凌嫣儿顿了顿,说道:“他刚才看着好好的。就因为得不到这花,回想起往事,竟是气得犯了病。你说,他是不是很看重当年送他花的那个人?我们……我们没有做错吧?” 她忽地想到那花是店主妻子留给他的,忙说道:“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店主看一眼那个脸色苍白如纸、生气全无的漂亮少年,低叹道:“他早点说,好好说,把刚才那番话讲给我听,我可能就给了他了。不过是朵花啊……谁没有点心里头放不下的事呢?非得拗着个脾气,跟个抢人钱财的恶霸似的!结果搞得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东西也没能留下。” “其实……”他拍了拍地板,“其实,如果有人砸了那盆花,我也不至于气得连命都不要了。看他这模样,恐怕对那个人,不只是‘看重’那么简单。而且,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非常后悔。” 他拽了拽自己的发,慢慢起身,叹道:“怎么回事。我居然同情起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来了。” 语毕,蹲到秦楚青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 凌嫣儿身上这才恢复了点力气,忙拿出帕子去给秦楚青拭去额上的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三人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直到—— “咳咳……”少年闭着眼猛地咳了两声,捂着胸口,神色痛苦不堪。 凌嫣儿忍不住掩口,开心地哭了起来。 店主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这个混小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这么个拗脾气,得是多富贵的人家才娇惯得出来啊!” 秦楚青累得全身都要脱力了。 她看着少年微动的长睫,忍不住斥道:“臭小子!再来这么一回,我可是不救你了啊!” 少年听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蓦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阿卿……” 他尽着最大的努力,来唤出那个名字。 可惜因着刚刚经历一场大劫,声音虚弱且浑浊。其他三人根本没有听清。 因为少年是独自前来,大家不知他身份。 店主便道:“就让他在我这里先休息下吧。等他亲人寻来或是他好一些了,再作其他打算。” 秦楚青和凌嫣儿齐齐说好。 三人不敢随意挪动他,秦楚青起身说道:“我去附近寻个大夫过来。” 凌嫣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跟上去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秦楚青走了两步,又忙回身去看店主。 店主会意,摆摆手道:“你们去叫人吧。那边转角右转,过去两间铺子,有间药房。那里的掌柜的医术了得,是离这里最近的大夫。你们将他寻来吧。若他不肯来,就说是我叫他的。” 两人这便一同出了屋。 时间紧急,秦楚青急着去喊人,并未再去多看那少年一眼。 自然,就也没有望见他那期盼且不甘的眼神。 女孩儿们急匆匆赶到药铺,却没寻到掌柜的。 问过伙计方才知晓,掌柜的出诊去了,不在店中。至于其他大夫,最近的也是在两条街外。 二人心中焦急,盼着赶紧找到人,忙追问道:“你可知掌柜的出诊之地在哪?近不近?” “不远。不过,今儿有两户人家要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先去了哪一个。”伙计歉然说道:“今日铺子里太忙,我们脱不开身,没法帮忙找他。若你们有急事,不妨自己过去寻他。” 秦楚青和凌嫣儿问过两户的住址后,决定兵分两路,各自带了人去寻。如果谁先找到他了,就遣了人去给另一人说一声。 既已商定,她们分头行动。 最终是秦楚青运气更佳,在掌柜的刚出她去寻的那户人家大门时,寻着了他。 掌柜的听闻有人方才心疾复发,甚是担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当即跟着秦楚青往衣裳铺子赶去。路上还不时问着患者的情形,以提前了解下,到时候见了人也好减少诊断时间。 谁知他们和凌嫣儿分别赶到店铺的时候,那个少年,却是不在了。 只有店主一人,在独自静静地清扫着屋子。 “他身边的人来寻他,将他带走了。”店主看着神色焦急的两个女孩儿,斟酌了下,最终如此说道。 其实,他还有些话闷在腹中并未讲明。 ——将少年带走的,实际上是两名官差,且品阶都不算低。 看他们扶他离去时候那小心翼翼、谨慎到了极致的模样,想来,那少年的身份相当不简单。 只是店主怕小姑娘们紧张,故而瞒下未说。 ☆、第34章 赴宴 世家姑娘的身子到底娇弱。 虽说秦楚青已经好了大半,却也经不起这般来回折腾。 听闻人已经被带走了,她大大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身子疲累。若想再四处逛逛买些物品,怕是不成了。 她和凌嫣儿简单商议过后,本欲离去,却被店主扬声唤住。 “姑娘们先前来此,可是准备做身新衣裳的?” 凌嫣儿说道:“自然是的。你这里不正是衣裳铺子么?” “既然来了,何不订过衣裳再离去?”店主干瘦的面上满是温和笑意,“过几日就到了荷花宴。若是再不开始准备衣裳,到时候不合身的话,恐怕就没时间改了。” 秦楚青笑道:“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再耗上一两个时辰,怕是撑不住的。” “不需要那么久。我给姑娘们量下.身,衣裳的布料、颜色还有花样子,我估量着来,看看哪几种最适合姑娘,推荐一下。你们若是觉得合适,可以直接选用。要不了多少时候。大概……一盏茶时间罢。” 他这话说得极其诚恳。 平日里女眷买衣裳,最耗精力和时间的,便是选择——首先,要选布料,挑颜色。光这两样,就要挑花了眼。至于绣什么花、用什么样的方式绣、绣在哪里更好看,更是能有几百上千种组合方式,忒得耗费心神。 寻常店家,一般为了多赚银子,多是将好的贵的一窝蜂呈上来,说得天花乱坠。 女子们长年与这些店铺打交道,又怎会不知其中猫腻? 若是相熟的铺子就也罢了,知晓对方的风格和特点,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将东西定下来买好。 但如果是头一次去,自然要花大量精力,看看店铺做出的成衣样子,再慢慢衡量着,亲自作出选择。 碰到后一种情况时,倘若有店主人诚心实意的推荐,那就不同了。 经了先前那一些事情,秦楚青她们对店主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听闻他这般真心实意地说了,二人也有些动心。 而且,两人先前已经留意到店面里搁着的成衣了,样子做工都是上乘。 大致商量了下,她们便答应下来。就连本来没打算做衣裳的凌嫣儿,也准备在这里订上一套。 量身的时候,店主手中不停,口中也没闲着,一直在和两人商议各自选用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他特意考虑了两人性子和相貌的特点。为凌嫣儿推荐的,多是靓丽活泼的颜色,配上娇艳的花样;而为秦楚青推荐的,则是素净淡雅的颜色,配的花样多为文雅秀气类。 身子量好,这两方面已经大致商议出来。 店主拿出小铺的图样,将先前说的几种给两人看了,得了肯定后,又取出店中几种最适合夏天用的衣料,均是柔软、轻快、透气的类型。给二人大致讲解了后,这个就也敲定下来。 从头至尾,当真也就花去了一盏茶多点的时间。 “姑娘们放心好了。小店开了那么多年,信誉良好。若是姑娘们不喜欢做出的成衣,到时分文不收。”店主在纸张上不住记录着,如此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凌嫣儿笑道:“别到时候又后悔就成。” 因着衣裳有了着落,第二日相携出行,便主要是挑选首饰。 这些店铺离得并不算远。两人到了附近的时候,又去了趟衣铺,将前一晚考虑到的想要的一些细节处理,告诉了店主。 几日过去,荷花宴就也临近了。 前一日的上午,衣铺就将做成的衣裳送了来。二人试了试,大小刚好。做工绣花很是精致,衣料穿在身上十分清爽舒适。后来和店主说起的小细节,他都一一留意了,且处理得很好。两人从头到尾均非常满意,所有衣裳竟是都不需要再做任何修改。 荷花宴在本城最大的百花园举行。 此处当年本是一个乡绅所修建,为的是供自家赏花和养鸟用。后来乡绅家日渐没落,就将此园卖出。 园子的新主人,是一位告老还乡的翰林大人。他家祖宅在百里外的一个镇上,回到家乡买下此地后,无事之时便会带了家人来这园子里小住一段时日。 这位大人爱花。见这院内土壤肥沃,果然十分适合种植花草,便动了心思,特意请了花匠来看护所有植物。时日一长,园内的花种类越来越多。各色花草相映其中,四季中无论何时来,院内均是一片繁华。 老大人见园内的植株已成气候,就经常邀了人来赏花。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赏花会便越办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亮。时常有外地的客人前来此地,为的就是参加花宴。 一大早用过早膳,凌嫣儿便来寻秦楚青。 秦家人多,不可能全部一起出行。荷花宴也并不是只举行一日而已,而是要持续七天。故而秦家并未统一商议,每户人家想要何时去,都是各家自行定夺。 自秦正磊被家法处置后,老太太就再次病倒。伯府这边没有其他女眷长辈在,凌嫣儿便和凌太太说好了,让秦楚青今日跟着她们一同去荷花宴。 秦楚青身着缥色裙衫,绣有兰花暗纹,各个边角处均细细绣了美丽的缠枝纹样。整个人看上去既清爽漂亮,又不会太夺人眼目。 凌嫣儿并未穿这家店铺做制衣裳。一进屋,看见秦楚青已经收拾打扮好了,不由拉了她的手打量半晌。 啧啧赞叹半晌后,她泄气地坐到椅子上,说道:“我说要穿刚做好的新衣裳,偏偏母亲说那衣裳不够抢眼,若是遇到贵人,恐怕不够出挑,不准我穿。你看这衣裳,又厚又重的,不如你这件清凉,也不如你这件飘逸。” 秦楚青莞尔,说道:“伯母终归是替你着想。” “那又如何?今日那么多人,贵人都还不知道在何处呢。想要上赶着去跟人套近乎,那也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行啊。” 凌嫣儿抱怨了几句,秦立宁来了。 瞧见秦楚青今日的打扮,秦立宁亦是十分满意。夸赞几句后,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三人就一同去见了秦立谦。 秦立宁过一会儿要与父亲和弟弟同去荷花宴,自是留下。 女孩儿们向秦立谦和秦立宁道了别,相携着去了杨四伯家。见过凌太太后,便一道出发了。 百花园在城外近郊。 第36节 坐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达。 园子外两侧有专供大家停车之处,如今那车子已经排了两排,显然已经有不少宾客已经来到。 凌太太带着两个女孩儿往里行。刚进园子,就有小丫鬟迎了过来,引了三人去到女眷相聚之处。 园内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内有活水流过,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在这炎炎夏日里,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美妙去处。 凌嫣儿深深呼吸了几下,欢喜地道:“花多了就是不一样!空气比寻常地方清新不说,每次呼吸,还都能闻到一点点的花的甜香气。当真是太妙了!” 凌太太则是感叹:“养好这么大一园子的花,着实不易。主人家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位大人来此定居的时候,凌太太已然嫁为人妇。这些年鲜少归家,这个园子里举办的赏花会,她也是头一次来。 凌嫣儿眨眨眼,突然侧过脸,对秦楚青道:“这儿的门口应当立一块牌子。上面一定要写上‘折花之人禁止入内’才好。” 秦楚青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知晓她是想到了那日的少年,不禁笑着与她低声道:“怕遇见他?放心,没那么巧。” “谁怕他啊?那么弱不禁风的。我一个手都打得过他!”凌嫣儿挥了挥拳,皱皱鼻子,哼道:“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 说话间,她刚刚挥完的右手顺势一放,正巧抚上旁边的一棵树。 突然,指尖狠狠一疼。 凌嫣儿不禁失声大叫,捏着手指皱起眉,苦着脸道:“疼死了!” 秦楚青和凌太太忙凑过去看。只见凌嫣儿的指尖有一滴小小的血珠。血珠还在很慢地增大,显然是刚刚破了个伤口。 往年在外征战,被蚊虫叮咬实属正常。 秦楚青估摸着伤口很小,拿出帕子想要给凌嫣儿按住伤处。却被凌太太抬起一手给拨开了。 “不成!得让人好好看看。若是伤口出了问题留下疤痕,便麻烦了。”凌太太如此说着,问那引路的小丫鬟:“你家太太呢?我们需得让她帮忙瞧瞧才行。” 秦楚青顿了顿,默默将帕子收了起来。 小丫鬟见客人受伤,也有点发慌。好生想了下,方才说道:“刚才有几位客人过来,太太与她们往东边过去了。不如奴婢现在带您过去?” 凌嫣儿对秦楚青道:“阿青阿青,等下你可要陪着我。若是这伤口是个毒虫咬的,那可怎么办?” “乱说什么浑话呢!一个小伤口,怎么可能那么严重!”凌太太缓了缓,又道:“不过是给去看个伤口,并无大碍。我带你过去就好,何必让阿青也遭一次麻烦?阿青自去逛逛就是,不用等我们。” 秦楚青虽未在内宅待过,却曾混迹朝堂。 凌太太此举,显然是想要借着一个小伤口的事情,与这园子的主人家熟识起来。毕竟京中贵客前来,很有可能会先去与主人家见面。想要见到贵客,这便是最为简便的捷径。 只是不知为何,凌太太并不想让她一同过去。 秦楚青垂眸,唇角轻勾。再抬眼,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好,那我自己随意走走。”又对凌嫣儿道:“你小心点。千万别沾了水。” 凌嫣儿嘟了嘴,显然不想和秦楚青分开。却被凌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才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秦楚青立在原处看着她们走远。许久后,方才轻挪步子,往旁边清幽处行去。 四周景色美好,空气清爽宜人。慢慢前行,不知不觉就也走远。待到发现周围没了人声,秦楚青环视之后,见身边已经没了活水与池塘,只余高大繁茂的树木与娇艳的花儿,方才恍然发觉,自己或许已经走到园子的深处。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处地方。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循着方才行走的方向重新走回去,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个少年的声音。 ——清亮,干净,有点傲气,也有点迟疑。 “怎么?迷路了么?要不然……我带你过去?” ☆、第35章 引路之人 这声音算不上特别熟悉,但因不久前刚刚听过,秦楚青还有些印象。 她虽不喜此人,不过先前才刚被人刻意排挤在外,在这种时候,有人主动善意相询,她莫名地有些不愿去冷漠对待。 稍稍缓了一下,秦楚青转回身子,问道:“你可好些了?” 身后不远处的,便是那在衣铺遇到的、曾犯过心疾的紫衣少年。 此时的他敛去了那时的针锋相对与自傲自负,面上一片温和,轻轻柔柔地看向这边,竟是现出几分邻家少年的乖巧模样。 “好多了。”他眉眼带着笑意,缓步行了过来,“当时幸亏有你,不然的话,我还不知会怎么样。” 秦楚青莞尔,道:“不用谢我。你身子既是有疾,往后定然要戒骄戒躁。若是再乱发脾气,出了岔子,那可是自寻痛苦了。” 少年脚步滞了下,垂眸一笑,复又抬眼望她,“其实我平时很能控制住脾气的。不过那天想到了故人,所以有些压不住了。” 这就是承认自己原本脾气不佳了。只不过寻常时候,会有意压制住。 秦楚青讶异于他在她面前的坦白。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就算她帮了他,两人的交情也还远远到不了交心的程度。 但,他既是这般说了,她便不会随意对待。 好生思量了下,秦楚青说道:“我认识一人,脾气不太好。”其实是非常不好,“他无事之时便去钓鱼,借此来磨自己的性子。后来颇有成效,等闲不会随意发怒了。你不妨试试。” 少年呼吸明显窒了下。 秦楚青知他身子不好,一直留意着。此刻发觉,赶紧问询地看过去。 少年摆了摆手,唇畔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许,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你口中那个人,是谁?朋友?亲人?亦或是……不相干之人?” “不相干算不上。并非亲人,也不是朋友。若真论起来的话……”秦楚青仔细思量了下,笑道;“应该是个令我十分头痛的对手罢。” 那厮身子也不太好。 他和她斗了那么多年,被她气吐血无数回。而后还能好好活着继续和她斗,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奇迹。 听了秦楚青的话,少年原本明亮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忙抬起手掩在唇边,轻咳一声,问道:“只是对手么?” “嗯……如果不是敌对状态下的话,或许能成为朋友。”不过两人斗了那么多年,‘朋友’二字,在他们中间,算是痴人说梦了。 她这话让他复又欢快起来。右手前伸做了个‘请’的动作,与她并行向前。 “那他如果发脾气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 怎样的情形? 秦楚青回忆了片刻,摇头轻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说罢,侧身朝一旁行去,再不多言。 ——他对她坦白,她便也对他透露些许。 但,那些已经是底限。再多,她是不肯了。 少年猛地朝她看了一眼,目光灼灼。而后迅速低头缓了下神。再抬首,眸中已是波澜不惊。 …… “真是麻烦您了。嫣儿性子跳脱,最不让人安生。人家的姑娘走路安安稳稳的,半点事情不会有。偏她瞧着这里甚么都好,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新奇漂亮,都要停下来看一看。结果手碰到树的时候,被虫子叮了。” 凌太太歉然地对身边之人说道。虽然字字句句在说凌嫣儿的不是,实则是在大大赞扬这园子的美妙。 高太太身穿秋香色衣裳,虽年过半百鬓发早已染上霜色,却端庄娴雅如故。 听了凌太太的话,她心中喜悦,说道:“小姑娘就该活泼一些。我家那几个,跟闷嘴葫芦似的,半天什么都问不出,那才最是闹心。” 两人说话间,丫鬟已经给凌嫣儿包扎好了伤口,送了她过来。 凌太太忙问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凌嫣儿闻言,皱了皱鼻子,“疼。疼死我了。那虫子也真厉害,下了那么大的力气咬我。” 一句话,把屋里的太太们都给逗笑了。 凌太太看看屋内其他的姑娘们,见她们都不如自家女儿漂亮出众,顿时放下了心。 高太太与凌太太相谈甚欢,连带着对凌嫣儿印象也不错,说道:“小姑娘的手娇嫩,破这一下,自然会疼得厉害。” 凌太太附和道:“可不是。平日里都是我太娇惯着她了,只让她好生学习琴棋书画以及女工,只将这几样练得极好,旁的粗活一概都没做过,结果养成了她这般娇的性子。手也是娇了,半点痛苦都受不得。” 高太太说道:“大家女儿,本来就该好好娇养着。做活儿那是下人的事情,何必姑娘们动手。” “啊!”凌嫣儿忽地捂住手说道:“我这手上破了一点点的皮,都那么难受。前几天阿青生病的时候,都起不来身,岂不是更加痛苦?” “阿青?那是谁?”高太太疑惑地道。 凌嫣儿正想回答,被凌太太一个眼神给瞪地犹豫了下。 旁边一个打扮素净的太太笑说道:“听说凌姑娘和明远伯家的嫡女关系不错。那姑娘的名字里就带个‘青’字,想来,说的是她罢。” 高太太听闻,恍然大悟,“说的是那丫头啊!没错,听说她前些时候受了寒,躺了不少日子。这些天可算是痊愈了。” 她身边一位年长的太太说道:“龙舟赛的时候您去的是自己镇子那边,没去我们那儿,自是不知道。那丫头,可真是个万里挑一的。行为举止都极好,相貌更是出众。我活了那么大岁数,竟是没见过比那姑娘更漂亮的。” “哟?真的?”高太太亦是惊奇,“等下我可得好好瞧瞧。” 秦楚青不过是名字出现了下,就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极大关注。 凌太太暗暗恼恨,又瞪了眼不争气的女儿,心说若不是她心眼儿太实在,非要提起,旁人又怎会想起那个丫头? 她思量着是先让凌嫣儿引起众人注意,还是先问问京里来的贵人。左思右想,终究后者比较重要,便叹了口气,似是无意地道:“刚刚我只顾着给嫣儿包扎伤口,让阿青独自先逛逛。这才想起来忘了安排人在她身边跟着。就怕她不认得路随意乱走,会冲撞到了来玩的贵人们。” 高太太迟疑道:“不会罢……” 她身边那位年长的太太说道:“断然不会。端午的时候我见过那女孩儿,行止有度得很,甚是乖巧。就算遇到了贵人们,大家与她详谈后,也只有喜欢的份儿,断不会恼了她。” 几位见过秦楚青的太太在旁附和。 高太太听出她们的意思,欲言又止。 旁的地方的贵人就也罢了。看到漂亮懂事的晚辈,自然会诸多包容。 但是京里来的那位…… “咦?阿青?阿青过来啦!” 凌嫣儿忽地笑着喊了出来,站起身朝着门外挥手。 高太太过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凌嫣儿说的就是明远伯家那个漂亮姑娘。忙抬眼往外看去。 这一瞧可不要紧。 她看见两人正并行着朝这边走来。少年眉目如画高大清瘦,女孩儿容貌出众举止大方。 第37节 高太太只往女孩儿那边看了一眼,就将全部注意力都搁在了少年身上。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凌太太离高太太不远,将对方的变化尽皆看入眼中。 她扫了眼秦楚青后,最终也将视线定在了她身边少年的身上。 ——对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让年事已高的高太太主动相迎…… 凌太太心下有了计较,忙唤过凌嫣儿,与她一同向外行去。 秦楚青正和少年轻声说着话,冷不防屋里突然出来了好些个人,停在了她们跟前。 秦楚青不明所以。 高太太顾忌四周都是人,强行按捺下行礼的冲动,对少年好生说道:“您游好园子了?” “还没有。景色很好,逛上一天也是逛不完的。不过是看她迷路了,所以送她过来。”少年神色如常声音清朗地说道。 高太太很是震惊,悄悄看了秦楚青一眼。 ——是个极其灵秀的漂亮姑娘。 “屋中已备好茶点,您要不要来用一些?”高太太收回视线,温声问少年。 少年身子不太好,走这许多路,也有点乏了,便笑着道了声“好”。 他们在那边寒暄的功夫,凌嫣儿凑到了秦楚青身侧,轻声说道:“你怎么又遇到他了。对了,他是谁?” 他是谁? 秦楚青默了默。 说实话,虽然俩人走了一路了,但她还真没想到去问这个…… 旁边的少年却是听到了。 他驻足朝秦楚青挑眉一笑,说道:“敝姓苏。”又对凌嫣儿道:“问她不如问我。” ——依着她的脾气,等闲不会记得这些小事。 说罢,他又朝秦楚青笑了下,这才负手进屋。 凌嫣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拽了拽秦楚青衣袖,“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的?” 秦楚青震惊了,“我和他很熟?” “难道不熟?不熟的话,就他那臭脾气,会这么护着你?”凌嫣儿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上次敬王爷也是。这次苏少爷也是。你悄无声息地和他们熟络了,我却丝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来来,快老实交代!”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高太太和少年还有其他几位跟出来的太太已经进到屋中。 凌太太并没有立刻跟过去。 她将女孩儿们的对话尽收耳中,在旁对秦楚青说道:“我瞧着他们和你也很好。敬王如此,苏少爷亦是这般。阿青在我们面前,有话直说便是,无需这般遮掩。” 简简单单两句话,直接否认了秦楚青先前所说与他们不熟的事实,把那‘不说实话遮遮掩掩’的大帽子扣到了秦楚青的头上。 秦楚青唇角轻扬,笑看着一本正经满面肃容的凌太太。 这算怎么回事? 依着她今日的经历,凌太太断然不会是想着让她好过,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 故意将她推到了‘敬王故人’‘苏少友人’这般的名号上,是准备了什么后招好与那两位套上近乎么? 不过,就算如意算盘打得再好…… 也得瞧瞧那两位不好惹的主儿愿不愿意配合才行! 就她这么个小喽啰,那两位爷怕是根本都懒得搭理! ☆、第36章 决定 秦楚青浅浅笑着,望向凌太太,说道:“我与他们熟识如何,不熟识,又如何?” 她这话顶了回去,凌嫣儿听着不对味,悄悄扯了她一下,奇道:“怎么了?” 如果凌嫣儿不在场,秦楚青自然不会让自己凭白受着口闷气。但凌嫣儿在,凌太太又是她母亲,秦楚青到底不想让她太难做,抿了抿唇,没有接着说下去。 凌太太却想着秦楚青不过是个小姑娘,自是不懂得那许多弯弯绕绕。好好与她说,她便也会听话了。 于是笑道:“你既与他们熟识,不妨带着嫣儿多认识几位友人。她平日里窝在家中只知女工琴棋,倒是没几个相熟之人。” 秦楚青慢慢说道:“其实我与他们真的不算太熟。特别是苏少爷,不过才第二次见到罢了。” “阿青既是不愿,那便罢了。”凌太太想到方才看到二人过来的时候,少年偶尔望向秦楚青时那欢喜专注的眼神,重重叹了口气。 秦楚青唇畔的笑意便又深了些许。 凌嫣儿看她淡笑不语的模样,突地有些脸发热。 她跺跺脚,嗔道:“娘!阿青第一次碰到苏少爷的时候,我也在。本就是偶然见了一面,哪儿来的‘熟识’一说?您别不信。刚开始,我们还和他吵起来了呢!” 凌太太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更没料到会被自己女儿给驳斥了回去,一时间颇为尴尬地没有接话。 正思量着怎么圆过去才好,就听秦楚青悠悠然开了口。 “其实,现在我与他倒是真的熟悉一点了。说起来,我能多交了这么一位友人,还要谢谢伯母才是。” 秦楚青轻笑道:“先前伯母带着嫣儿先离开了,我不知不觉间迷了路,方才巧遇他。他对这边颇为熟悉,怕我孤身一人遇到什么意外,这便特意护送我回来。谢谢伯母了。” 眼看着凌太太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秦楚青不愿多待。大致向她行了个礼,又和凌嫣儿说了声,这便转身向屋里行去。 高太太和苏少爷已经落了座。 奇异的是,为首的座位那儿坐着的却不是高太太,而是苏少爷。 说起来,高太太是主家,又明显长苏少爷两辈,再怎么样,也不该如此安排位置。 但,那少年坐在那儿,半垂眼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虽和大家同在一个屋中,偏偏眼神好似是他正立在高处,不甚在意地俯视众人。 倨傲,且孤独。 这样的情形下,又让人觉得,他本该就在那个为首的位置上。 秦楚青狐疑地盯着苏少爷看了一瞬,在他将视线挪过来时立刻调转目光,向屋里诸位长辈行礼问好。 屋中女眷有些是和高太太同一个镇上的,但大部分,还是与秦家在同一个城中。 当日端午节时,本城的人们都聚在江边观龙舟赛,相隔之间不算太远。在场的太太们,有好几人曾见过秦楚青。 待到秦楚青向她们行礼的时候,先前夸赞她的一位太太赶紧将她扶了起来,说道:“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多礼?”又将那镇上的几位太太和姑娘们向她一一介绍。 寒暄过后,也就都坐下了。 大家显然也十分好奇为什么那个少年会在那个位置。说话间的时候,不经意就会朝那边看去。 但高太太好似不太在意这个。 她只进屋的时候低声和少年说了几句话。而后少年挥挥手,颇为不耐地言语了声,她便自顾自去和女眷们轻声说话了,没再与少年交谈。 有人问起时,她便笑着说道:“这是苏家的公子爷。他自是要在那儿的,大家无需多想。” 旁的,一个字儿也不多提。仿佛坐在上首的那个,并非是个年不及弱冠引人注目的少年,而是本就应在那处的某人,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众人见她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好奇之后,就思量着苏家少年会不会是苏国公府的。可就算那样,高太太也不应当请他上座才是。 不过……瞧着高太太好似不甚在意的模样,后来连搭话都不曾有。这少年的身份,或许并不像她们想得那么高? 大家暗自揣度许久后,便也没再将这事儿太搁在心上了,继续一同饮茶闲聊。 说着话的功夫,凌太太带着凌嫣儿也行了进来。先前不知母女俩在外说了甚么,竟是耽搁了好些时候。 一进屋,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生了气,凌嫣儿不顾凌太太的示意,嘟着嘴来到了秦楚青的身边,左右看看,寻了空着的椅子挨着她坐下。低头看自己的指尖,半分也不往凌太太那边望。 凌太太本就在头里走,等到发觉凌嫣儿不肯继续前行停下步子的时候,她已经越过秦楚青那边好一段路了。眼见女儿不肯乖乖听话,凌太太暗叹一声,顾不得礼法,退了回去坐到凌嫣儿另一侧,与她轻声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凌太太讲了什么,凌嫣儿始终不停摇头,显然不愿听从。 凌太太便有些动了怒,神色间已然紧绷。 母女俩正僵持着,突然,四周忽地静寂下来。 二人抬头来看,却是苏少爷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她们身边不远处。 高太太忙吩咐丫鬟端了锦杌到他身边。 少年指了秦楚青面前几尺的位置,气定神闲地与她面对面坐了。这才扬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侧首问凌家母女:“听说,你们就是凌同知家的亲眷?” 凌嫣儿轻哼了声扭过头不搭理他,凌太太端庄笑道:“正是。公子可是认识我家老爷?” “这倒不是。不过,确实听人说起过。” 少年右手不经意地抚向左手拇指处,问道:“你们和敬王很熟?” 凌太太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起。 左思右想,到底不敢惹恼了敬王,生怕说错话传出去,敬王会厌弃凌家,只得如实说道:“不熟,不过才刚见过一次、说了几句话罢了。” 以往的时候,他们都是敬畏地远远看上几眼,并未能和敬王搭上话过。这唯一一次讲话,还是上回敬王主动显露身份的时候,她上前请安所成。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霍玉鸣出了营后,谁都不找,偏会去寻了你?”苏少爷唇角轻扬,“就算他想来荷花宴,也大可以寻了至信之人送他前往。为何旁人他都没有考虑,独独选了你们凌家?” 听他字字句句不离敬王兄弟二人,凌太太不禁暗暗思量。 难不成这人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么几句话的? 还是说,他听闻了前几日敬王来秦家的情形,以为她们和敬王熟悉,所以想借了她们和敬王搭话? 短短几句话间,凌太太的热情已经冷去大半。扬起个四平八稳的笑来,说道:“这可得问鸣少爷或是我家老爷了。他们男人家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 少年哈地一笑,转而问秦楚青:“你觉得霍玉鸣为何会选了她们家来依靠?” 秦楚青回想了下那少年热情而又直爽的性子,默了默,决定实话实说:“不过是方便罢了。” “嗯?” “他想来荷花宴,刚好逃到了凌大人处,听闻凌太太要过来,所以寻了她们。” 回想凌太太见到敬王时的情形,既敬畏又小心翼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任何私交的模样。 而以霍容与那孤傲的性子,寻常人想要和他私下里来往,怕是极难的罢! 少年透窗朝外静静地望着院中柳枝,过了会儿,忽地一拊掌,指了秦楚青道:“就听你的!” 第38节 说罢,竟是谁也不搭理,只朝秦楚青微微颔首了下,这便自顾自朝外行去。 他走后,屋内的气氛稍稍凝滞了会儿,便复又热闹了起来。 在这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中,凌太太和凌嫣儿再次轻声争执开来。 秦楚青离得近,耳力又好,就算不想听,也能听得颇为清晰。 她稍稍坐了会儿,见那母女俩一时半刻停不下了,便起身出屋。 这园子修得极好。如今正值夏季,各处都可见缤纷色彩,花香更是一路相伴,芳香宜人。 秦楚青闲逛了会儿,心情舒畅了些许,这便想起来父亲昨日让她留意之事。 她正思量着是现在去寻父亲将此事的结果告知为好,还是等到晚上归家后再说,就有一个小丫鬟左顾右盼地行了过来。 一瞧见她,小丫鬟盯着她的五官好生瞧了瞧,又打量了下她的衣着。这下也不乱看了,笑着径直走到她身边,行了个礼,问道:“您可是明远伯府的姑娘?” 待到秦楚青点了头,她便捧上了一个精致荷包,“这是伯爷带来给姑娘的。说是今日赏花,怕是蚊虫会多。戴上这个能好许多。” 今儿一早,陈妈妈就给秦楚青戴了一个香包,也是为的这个缘由。 但秦楚青没料到秦立谦竟是这般小事也惦记着她。 接过荷包,抚过上面精致绣纹,闻着里面透出的淡淡药草清香,秦楚青问道:“爹爹他如今在何处?” “应当没有多远。伯爷刚才就是在那条道上将东西给奴婢,让奴婢来寻姑娘的。” 小丫鬟说着,朝侧边一个方向指去。 秦楚青赶忙往那边行去。 秦立谦缓步而行,边走边欣赏四周景色。 听到秦楚青在后面唤他的时候,他还当自己听错了。距离那荷包离手,可是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阿青,你怎么来了?”秦立谦欣喜道:“这荷包可还得用?”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行笑了。 ——东西才刚到她手里,她哪知好不好用? 秦楚青看到父亲心情不错,对于接下来将要出口的事情,就有些犹豫。 “爹爹,那事儿……算了罢。” 她沉吟了下,说道:“咱们伯府配不上凌家。” 秦正宁早年曾经订过亲。 后来那家姑娘身染疾病,两家便想等着她好了再举行婚礼。谁知没多久,那姑娘病情愈发严重,到最后竟是这么去了。 此后秦正宁未曾再提婚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这事儿在最近才又重新提了起来。 秦立谦绝对不允许老太太插手儿女亲事。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懂得内宅那许多,也不能如内宅妇人那般四处探听。 身为一家之主,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就是一言九鼎定下来的。 见凌嫣儿品貌不错,且和秦楚青玩得十分好,伯爷没人可商量,只得向女儿稍稍透露了下那方面的意思。 他并不是希望秦楚青插手此事。 一个半大的未出阁的姑娘,能做什么? 他不过是想让她留意一下,看看凌家到底有没有给凌嫣儿定亲。 若是没有,他方才好拜托旁人进行后面的事情。 如今听了秦楚青的话,一句‘伯府配不上凌家’,秦立谦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明远伯府世家大族,功臣之后,怎会配不上一个毫无根基的五品官家! 很显然,应是凌家人心高。在凌太太眼里,伯府根本算不得什么。 秦楚青这话说得巧妙,秦立谦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窍,拧眉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语毕,又忍不住叹气。 其实,以秦正宁的相貌人品家世学识,想要娶妻,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京中贵女除了那几家门第特别高的外,也是随意挑选的。 他和秦正宁最忧愁的,不过怕未来的长媳与秦楚青不和。在他们看来,秦家嫡长媳必须要和他们一样疼爱秦楚青才行。 之所以会考虑凌嫣儿,也是看着这些日子以来凌嫣儿对秦楚青颇为照顾。而秦楚青往常性子沉默不太爱出门,没有甚么相熟的女孩儿。最近好似十分喜欢凌嫣儿,总和她在一起。 若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嫁过来,应当能爱护秦楚青、与秦楚青和睦相处。 只可惜…… 凌嫣儿虽好,凌家却不太好。 凌太太眼界这般高,秦家是供不起的。 见父亲不住叹息,秦楚青忍不住宽慰道:“爹爹莫怕。以哥哥的条件,寻到妻子却也不难。往后回了京,我会帮忙多留意一下的。” 她虽心思通透,却不懂内宅的那许多细节。对这婚嫁一事,还不如明远伯知晓得多,自是不了解父兄到底是因何在考量秦正宁亲事。 听了她那番话,秦立谦只觉得颇为孩子气,不禁哈哈大笑,说道:“你哥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傻丫头。” 最后那十分宠溺的三个字入耳,秦楚青脸上的笑差点就撑不住。 想她太.祖亲封的堂堂长公主! 镇国大将军! 开国功臣! 一代名将! 如今却…… 秦立谦看她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不禁疑道:“阿青?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情?尽可以告诉爹爹,爹爹帮你解决。” 看她摇了摇头,他莞尔一笑,“小丫头年岁不大,小心事却多得可以。” 再次被那宠溺的语气戳了心窝,心性坚定如秦楚青,也有些挺不住。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终面无表情地望天一叹。 “真没甚么。您开心就好。” ☆、第37章 赛 与父亲道别后,秦楚青循着原路往先前大家聚集的厅中行去。 刚一迈入屋子,高太太就笑着迎了过来,执了她的手说道:“就差你一个人了!可是等你好久了!” 秦楚青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顿了顿,方才笑道:“不知大家准备去哪儿?” “不过是为了这赏花宴热闹些,办的一些小比赛罢了。都是你们女孩儿家喜欢的,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高太太笑说着,与她一同进到屋中。吩咐人给秦楚青上了茶,又命人给她取了湿布巾来净手。 秦楚青不动声色地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暗暗思忖着,谢过了高太太。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凌嫣儿和凌太太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已经不在屋中。 因着此次是荷花宴,举行各种小比试的地方,便定在了园子里最大的荷院之中。 一同去往荷院的路上,大家见秦楚青好似对这些比赛一无所知,就有较为相熟的女孩儿向她大致讲解了一番。 基本上,那些比赛可分为两种类型。一个是趣味性可玩耍的,比如投壶,比如射箭;另一种,是才艺型的,比如赛诗,比如赛字画。 这次女孩儿们将要举行的,便是后面那一类。 荷院最南边是一个极大的荷塘,荷塘旁边建有水榭。 水榭之外,一直到最北端,一排扶桑花一字排开搁放着,将这院子分为大致相等的东西两半。 女孩儿们从西侧的院门进入,自然而然地就聚在了院子西侧。 大家望望东边空出来的半块地方,有些疑惑。但还未来得及细想,旁边屋子原本合着的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走出十几个丫鬟婆子,将一个女孩儿请了出来。 簇拥而出的女孩儿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段高挑面容白皙。略施粉黛,头戴珠翠。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此前秦楚青并未见到她。但看她面上脂粉完好,没有半点瑕疵,便知她这是刚刚梳妆打扮好便来了这边,并未去其他地方逗留过。 “这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女儿。” 高太太上前拉了女孩儿的手,眉眼含笑,向周围的太太姑娘们说道:“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只在屋里待着,不爱出门。听说今儿有宴会,来了许多漂亮的姐妹,可算是愿意出来透透气了。”说罢,朝高姑娘点了下头。 高姑娘在嬷嬷的搀扶下来到众人跟前,立定,好生行了个礼。 仪态端庄而又大方。 高太太甚是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又朝旁边看了眼。 嬷嬷行了过来,伺候着高姑娘去到一旁立着。 站得最近的几位太太不住赞叹。 其中一个说道:“高姑娘好模样好气度。咱们这儿,可是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大家连声附和。 旁边一位太太笑着望了眼秦楚青,道:“媛姐儿再好,也不过寻常罢了。远不如秦姑娘出众。” 高太太和高姑娘就也朝秦楚青看过来。 秦楚青看了眼提到她的那位太太,看对方五官容貌与高姑娘有几分相似,知晓对方或许就是高家的奶奶、高姑娘的母亲。如今这般提及她,不过是想自谦一下罢了。 她便笑得温婉而又大方,说道:“高姐姐气度高华举止沉稳,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高太太和高大奶奶笑道:“阿青年纪小。再过两年,定然要比媛姐儿沉稳许多。” 几人正说着话,女孩儿中突兀地响起了个不甚和谐的声音。 “不是要来比赛的么?怎地到了这许久,还未开始?” 众人循声望过去,却是一个身着雪白纱衣的女孩儿。因着头上戴了帷帽,故而看不清面容。 先前大家在厅里相聚的时候,都未见过她,想必是刚刚过来的。 第39节 高大奶奶温和说道:“是我们疏忽了。马上就会开始。” 院中的小桌子和文房四宝早已摆放齐整。 高大奶奶这便吩咐了人去将各桌的纸张摊开,把墨研好,等下姑娘们报了名后、比赛正式开始时,就可直接取用了。 高太太也唤了三个婆子过来,每人手上一张纸,一支笔。 众人不禁低声赞道:“高家不愧是诗书传家。就连伺候人的婆子,竟也是识字的!” “可不是!听说,高姑娘等下就是准备比字?” “那可了不得。定然极其厉害。想必,会是第一吧?” 听到这些赞叹声,高太太微微笑着,说道:“大家现在就可报名了。我们这个院子,一共比试三样。赛字、赛画、赛诗。” 她话刚说到这儿,后面的规则还未来得及详解,白色纱衣的女孩儿已经扬声说道:“我要参加赛字会!” 高太太面上的笑意就冷了些许。 白衣女孩儿恍若不觉,笑了声后,高声道:“你们若是怕了,尽可以报其他两样。这比字的第一,定然是我的!” 帷帽微动,朝向高姑娘那边,似是女孩朝高姑娘挑衅地望了一眼。 大家禁不住窃窃私语,问询周围的人是否知晓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谁家的。 忒得自大,忒得不懂礼貌。 秦楚青侧首看了看高太太。 她虽笑得依然慈祥和蔼,但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愠。 将前后事情联系地想了下,秦楚青恍然大悟——这次的比赛,怕是高家为了捧出那个高姑娘的才艺名声,而特意准备的。 高家既然费了苦心让高姑娘高调参加字画比赛,就是对她的字抱有极大信心,希望她去拔头筹。 如今有人明言要抢去所有风头,主家自然不太高兴。 想通了其中关窍,秦楚青便打定主意,不参赛。 ——她来这里,是为了荷花宴的,而不是为了那些个虚名。 因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头争个不停,什么也顾不得,以至于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忽略了周遭美景,何苦来哉? 决心已定,秦楚青便不再关注这些。 凑着女孩儿们上前报名参赛的时间,她退到南边,环顾四周,最终望向不远处的荷塘,看着锦鲤在荷叶之间嬉戏。 突然,东边那侧的院门处传来一阵嘈杂传来。 诸人不由自主望过去,却见一群少年郎嬉闹地谈笑着进到院中来。最终停在了扶桑花另一侧,驻了足。 女孩儿们先前没料到少年们会来观战,此刻不禁吃惊了下,稍微有些慌乱。但因大家一东一西,中间有那排扶桑花从中隔开,所以只过了一小会儿,便也镇定下来。 只是姑娘们一个个脸颊绯红,羞怯地半垂首,不敢往那边看。只偶尔故作不经意之时,才会往那一侧快速望上一眼。 这个时候,为数不多的几个落落大方、根本不把少年们的到来当回事儿的姑娘,便显得尤为引人注意了。 高太太与诸位太太解释道:“他们听说这边有比赛,自家的妹妹、姐姐们都会参加,便想要过来瞧瞧。” 太太们笑道:“这敢情好。”又对女孩子们说道:“这回可得好好认真些了。不然谁不当回事被瞧了出来,回去后,可是要被兄弟们取笑了。” 女孩儿们就笑着应是。 比赛开始。 女孩儿们大都参了赛,此时均凝神静气,专注于纸笔之上。 这边静了下来,扶桑花的另一侧,那儿却是窃窃私语不断。 少年们望着认真的女孩儿们,悄声讨论着。 “咦?那小姑娘可真漂亮。”一个少年将每个人都仔细看过后,轻声叹道。 “是那缥色衣裳的小姑娘吧?”他旁边另一人低声道:“可不是,第一次见到相貌那样出众的。” “气度也极好。被人围看着却不羞不恼,不急不躁。十分难得。咦?她为何摇头?” “应当是提前发现高姑娘那一笔写太重了。那时候高姑娘刚落笔,想来她是看出这一笔力道不对会出岔子,足见功夫之深。只是不知她为何没有参加比赛。” “或许是不屑争这些个风头罢。” “言之有理。” 秦正宁听人在旁议论着,望着缥色衣衫的秦楚青,不住暗暗叹息。 ——虽然妹妹被夸十分高兴,但一想到阿青被这么多男的直勾勾盯着细瞧,他心里头顿时不舒服起来。 秦正宁正打算让那些人好生看比赛,少乱看没参赛的姑娘。这时,旁边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冷冰冰响起。 “呵……现今这世道,当真是不同了。再小的蝼蚁,都敢随意乱说乱讲、肆意非议他人!” 这声音响起得极其突兀,且语气不善,与周围融洽的气氛格格不入。 大家不由自主就闻声望了过去。 说话的少年一身紫衣,身形清瘦,五官出众。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自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气势。 他盯着说话的两人瞧,见他们望了过去,扯扯唇角,语气十分嘲讽地道:“想要议论她,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资格、有没有这个命!别口中没遮没拦,什么不该说的都往外吐,以至于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被斥责的两个少年当即恼了,指了他叫道:“你什么人!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在我们这儿随意撒野!” “你们这儿?我撒野?” 少年掸掸衣袖,勾唇一笑,目光一转,神色陡地尖利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这地方竟是不姓霍了!” 他那高高在上的睥睨目光,寻常的时候,只让人觉得高傲自负。 但此刻他气势顿显,虽是个未弱冠的少年,却散发着不容人质疑的强大威压,一时间,竟是镇住了跟前所有的人。 秦正宁听着那狂妄少年声音和语气都有些耳熟,虽然旁边有好些人挡着瞧不见,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努力往旁边挪动了几步,这才将人给看到了。 只一眼,饶是镇定沉稳如他,也禁不住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怔怔地开了口。 “陛……” 少年抬眸,给了他个警示的目光,尖锐而又凌厉。 秦正宁顿了顿,努力缓了下神把后面那字给闷了回去,这才说道:“……您怎么来了?” ☆、第38章 不服不行 当今天子霍玉殊,其母乃是苏国公府的嫡女。她与敬王霍容与之母,是嫡亲的姐妹。故而敬王和皇帝二人,不只是堂兄弟,且还是姨表兄弟。 按理来说,关系如此密切的两个人,应当比较亲近才是。偏偏这俩人打小就不对付,多看对方一眼都嫌烦。 如今秦正宁看着眼前的贵气少年,思及前些日子刚刚离去的霍容与,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王爷走了。不然,他们俩撞到一起去,秦家怎么做都是两边不讨好。 他刚一想到‘王爷’二字,紫衣少年就踱到了他的身边,勾唇一笑,轻声问他:“听说,前些日子,敬王来了?” 秦正宁浑身一凛,温声答道:“是。” “唔。”霍玉殊说道:“他私自离营,弃军中事务不顾。若是营里出上一丁半点儿的岔子,那他便是渎职之罪了罢。” 霍玉殊的声音算不得小,周围离得很近的人都能听到。只不过他开始问的那句话没甚特别,便无人理会。 如今他堂而皇之地说起敬王的‘失职’问题,还扣了这么大个‘帽子’…… 旁边呼啦啦好几个人扭头看过来。 先前被他指责过的少年被他气势所迫,呆了好一会儿。刚刚缓过神来,当即哼笑道:“渎职之罪?小兄弟,哥哥们给你几分面子,不和你计较方才的事情,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治敬王的罪……也真敢说!” 旁边一群人哄笑起来。 霍玉殊根本没理会他们在说什么。 他兀自沉吟道:“若是没有明显的把柄握在手中,我是奈何不了他。不过,他这次做得太明显了。如果糊弄过去,实在对不起我那权力不是。” 语毕,他抚了抚左手拇指,喃喃道:“他公然离营,还当众表明了身份,就不怕被我知道?难不成,这一次又是特意给我下套让我钻?到底要不要抓住这次机会呢……” 秦正宁知道身边这位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也晓得他不过是自问自答罢了。便一直保持沉默,半个字也不说,只当自己没听见。 眼见那些少年还在叫嚣着,秦正宁生怕他们真惹恼了霍玉殊,忙扭头年呵斥了几句,让他们静观比赛,不可随意高声嚷叫,扰乱了这儿的平静。 少年们晓得他是伯府的世子爷,到底不敢惹他。且先前是他们理亏,说话没个把门儿的。抱怨两声后,没再继续下去。 这边刚刚安静下来,女孩儿们那边却是‘热闹’起来。 仔细去听,居然是在争吵。 少年们先前在争论,没有留意赛字之事。认真聆听半晌,方才搞清了个中缘由。 原来,高家和几位年长的女宾客均说高姑娘的字夺得第一。那名戴了帷帽的女孩儿不服,说高姑娘的字有瑕疵,自己才应该是那个第一名。 “你看她这一笔,落得太重,影响了整个字的构架。我的字写得毫无瑕疵,为何要输于她?分明是你们借机打压旁人抬高自家女儿!太过不公!” “你的字是不错,但没有神韵。媛姐儿虽有一划出了点岔子,却无甚大碍。后来她写旁的字时,已经将布局上的缺陷弥补了。”高大奶奶好生说道。 帷帽少女当即恼了,讥讽道:“是你们的人,自然是再怎么错都能挑出好儿来。你们这也太过不公了些!” 说罢,她朝扶桑花的分界线走来,扬手道:“大家都来看看!他们高家是怎么欺负人的!” 少年们看着激动无比的她,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该不该应声,比赛的书桌那边却是传来了个好听的女孩儿声音。 软软糯糯的,尾音微微上扬。 “要我看,也是高姑娘的字略胜一筹。” 大家俱都被这声音吸引,闻声望去。却见正是场内最漂亮的那个缥色衣裳的女孩儿。 秦楚青毫不在意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 她只静静地看着双拳紧握、透过帷帽遮挡都能感受到强烈气愤的少女,弯了唇角,微微一笑。 帷帽少女怒极,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质问道:“你凭什么这般下结论!你没有这资格!” 她拿起自己和高姑娘比赛时候的字,说道:“你看看!我的簪花小楷,哪里就不如她的隶书了?”说罢,讥讽地哼笑了声,“看不出来罢?你对习字没有研究,连参赛都不敢,又哪儿来的修养去看出字的好坏来!” 秦楚青摇头轻笑,慢慢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参赛,看不出水平,所以没有评判资格。若我想参与评判,必须比你们写得都要好?” “正是!”帷帽少女哼了声,眼帘微垂,看着眼前那身量还未长足的娇小女孩儿。 第40节 她不相信,这么个小姑娘,会在‘字’之一事上能有多大造诣。这个女孩儿,恐怕是高家什么亲眷的孩子,故而才帮她们说话罢! 至于那高姑娘…… 少女望了她一眼。 那般木讷的人,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眼见秦楚青沉默不语,秦正宁有些焦急,忍不住上前了半步想要过去帮她,却被霍玉殊抬手拦住。 “你别慌。别的不说,单就写字来说,断没人比她更强了。” 听着他这信任的语气,再看他一脸笃定,秦正宁忍了许久,方才没有脱口而出。 ——就算您是皇帝,也不能比我更了解自家妹子吧?! “你先别急,”霍玉殊似是知晓秦正宁的顾虑,拍拍他的肩朝他笑了下,“看看就知道了。” 此刻的霍玉殊眉眼微弯唇角含笑,神色中一片清宁,居然现出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秦正宁诧异于他居然会主动宽慰自己,不由心下暗惊,默了默,轻轻点了下头。 高太太和高大奶奶没想到伯府的这位姑娘不过是帮高家人说了几句话,就被那帷帽少女硬生生拖下水。 高太太先前可是将霍玉殊对秦楚青的在意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见秦楚青沉默,她只当女孩儿是在为难,忙道:“姑娘你不必……” “无妨。”秦楚青缓缓摇头,“好的就是好的,差的就是差的。这是非黑白,断不能胡乱颠倒了。” 说罢,她朝帷帽少女展颜一笑,道:“可是巧了。我练的,也是簪花小楷。” 话音落下,她再不理会那少女是什么表情。自顾自走到桌前,随意抽了张纸。也不管笔的好坏,拿过离得最近的那一支,蘸好墨,凝神落笔。 在她写的时候,在场之人皆是认真观看,比起方才赛字的时候,还要静上七分。 终于,秦楚青最后一笔落下,将笔搁到一旁。 高大奶奶一直在旁看着她写,此刻方才松了口气,欣喜地叹道:“好字!” 女孩儿们围了过来,看过之后,纷纷赞叹。 高太太过来细瞧,亦是欢喜。 她拿过秦楚青与帷帽少女两人的簪花小楷,递到对方跟前,“你若不服,自己看罢。” 帷帽少女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自己的确不如秦楚青。 秦楚青的簪花小楷,写得清婉灵动。 二人的搁在一起两厢对照,虽然看上去形相近,但,她的只让人看着顺眼罢了。秦楚青的字,望去却有心旷神怡之感。 先前高大奶奶口中所说帷帽少女所缺失的‘神韵’,透过秦楚青的字,可以看得清楚分明。 这就是差距。 少女恨恨地将手中纸死死捏住,十指用力,似是要把它捏碎揉烂。 突然一人踏过扶桑花快步行了过去,抬手猛叩她的手腕,在她吃痛松手的瞬间,将其中一张纸急速夺了过来。 霍玉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纸上字迹,突然笑了,与秦楚青道:“你写簪花小楷也很不错。若不拘着自己的性子,怕是会更好看。” 这话就差直接点明秦楚青在刻意收敛锋芒了。 秦楚青狐疑地打量着他。 霍玉殊却将纸搁回桌案上,踏了几下地,跺去鞋上沾着的扶桑花瓣和泥土,负手而立,笑问道:“你觉得高姑娘的字为最佳?” 秦楚青虽先前已经心下有了计较,但此刻被他问到,还是仔细思量了下,方才答道:“是。” 字品如人品。 那一笔是瑕疵,但,瑕不掩瑜。 高姑娘写字中规中矩,虽不算极为抢眼,但胜在稳妥谦和。 而那位戴着帷帽的姑娘…… 虽然她的字看上去华丽绚烂,但太过漂浮,没有风骨在。输在浮夸自大。 无论何时,要秦楚青从中二选一,她都会择前者为胜。 霍玉殊眸中的神采慢慢柔和沉静下来,含笑道:“我想你也会这般选择。” 这话说得熟稔又亲近。 秦楚青猛地抬头,睇了他一眼。 霍玉殊看她那‘见鬼了’似的模样,心情甚好,忍不住哈哈大笑。 戴帷帽的少女本欲辩驳,但自霍玉殊走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就全身僵了,半分也无法挪动。 直到霍玉殊的笑声传来,她终是跺跺脚,不甘不愿地哼了声,独自立到一旁,暗暗思量。 恰在此时,一人在家丁的引领下大跨着步子行了进来,风尘仆仆,黑色劲装上沾染了不少尘埃,显然是匆匆赶路所致。 刚刚输了比赛的少女站的位置恰好朝向那边,最先发现此人。先是一喜,往后看看,半天没瞧见其他身影,失望之下高声问道:“莫玄,你主子呢?” 一身劲装的男子朝这边看了几眼,刚将视线定格在秦楚青身上,听到帷帽少女的问话,不得不看过去,抱拳一礼,说道;“回表姑娘,王爷已回营。如今有要物需送达此地,特意派了属下前来。” 莫玄是跟在敬王身边天玄地黄四卫中的一个。能遣了他亲自出马的,必然是大事要事。 霍玉殊闻言,沉声问道:“何物如此重要?需要送往何处?” 莫玄只顾着在女孩儿里找‘那个最漂亮的’,虽扫了眼少年那边,却只瞧见了霍玉殊的背影,没看到他的样貌。 乍一听到霍玉殊的声音,莫玄暗暗心惊。正要行礼,被霍玉殊轻轻摇头制止了。 莫玄只得朝他躬了躬身。面对霍玉殊的问话,他显得有些为难,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霍玉殊嗤道:“不想说就也罢了。” 敬王和皇帝素来不和。听他这话,好似在说敬王刻意要瞒他。 莫玄恭敬说道:“并非如此。只是拿到此物的时候,其上已经扣了盖子,故而并不知究竟是何物。” 霍玉殊知道四卫忠诚无比。就算自己现在要砍他的头,他不愿说的话,转弯抹角寻了天大的理由,也不会讲出来。 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去罢!” 谁料莫玄应了声后,竟是径直朝着那个眉眼明媚的女孩儿行去。 霍玉殊右手轻抚左手拇指,眉端微微挑起,眼睁睁看着莫玄走到秦楚青的跟前。 “请问,可是明远伯府的姑娘?” 待到秦楚青应了声,莫玄打开手中紫檀木匣子,露出里面有些融化了的冰块。 “天儿太热,东西坏得快。王爷怕它出问题,特意让属下一路换冰不停冻着。” 莫玄边说,边拂去最上面那一层冰,而后小心翼翼地从中拿出一物来,捧到秦楚青面前。 饶是淡定如秦楚青,看清他费尽心思一路紧赶送来的物什后,也不由惊诧万分。 望着那泛着水气的带盖白玉碗,她似有所悟,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怔了怔,最终忍不住轻呼出声。 难道是—— “……姜汁撞奶?!” ☆、第39章 傻人有傻福 “那是什么?” 帷帽少女急匆匆行了过来,往盒子里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忙去问莫玄。 莫玄说道:“秦姑娘自是知晓。表姑娘怕是未曾见过。” 明显是在说,他就算讲了那是何物,她也是听不懂的。 帷帽少女顿时黑了脸。 不过思及另一事,她的神色又有所和缓。 警惕地看了看秦楚青,少女抱着一丝希望,不甘心地问莫玄:“王爷让你来此,总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吧?” “并无其他事情。”莫玄答道:“主子只吩咐了这一件。” 说罢,他不愿再听她无休止地继续问询了。 左右事情已经办妥,莫玄朝秦楚青恭敬地抱拳一揖,转身就要离去。 帷帽少女疾走两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气极道:“怎么可能没有呢?我特意给他去了信,告诉他我会来此。他怎会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派你前来?定然也和我有关系!只是你不肯依照他的吩咐行事罢了!” 莫玄听了她这话,不由拧眉。 他想到了来之前的那些事情。 ——东西刚做好,莫天便告诉他,这碗吃食,并非莫天所为,而是主子亲手做的。 主子当时连做七八碗。最后拿来这一份,是他亲自选了最好的那一个,看上去,好像也不甚满意。 当时莫天惊诧莫名,特意问了主子,是否要将他亲自动手一事告诉秦姑娘。 结果霍容与拒绝了他的提议。喃喃说什么‘许多年未做口感和味道肯定变了’,还有些担心秦楚青会不喜欢。 莫天惊疑不定,和兄弟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特意问了莫玄:“主子先前见过秦姑娘?” “不能吧……”莫玄说道:“主子何时理会过姑娘家?若有上这么一两个的话,咱们兄弟四个会记不住?” 周地和周黄也是如此说。 “可是,如果没见过,秦姑娘没吃过主子做的东西,又何来的‘味道变了’这一说?” 莫天犹不死心。 四人凑在一起嘀咕半天,还是没商议出来主子为何会那么讲。不过,倒是得出一个结论。 ——主子待这位秦姑娘,好似不一般。兄弟们可得留心着点儿。 此刻莫玄心下有了计较。 第41节 他看了眼帷帽少女,又看向秦楚青。却见秦楚青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拿了张纸过来。 纸上墨迹未干,只一个端正的大字。 ‘谢’。 千言万语,一字足矣。 “多谢王爷费心。先前爹爹偶遇王爷,要的便是此物,不曾想王爷却还记得。” 先前因了谣言一事,秦立谦已向秦家众人说起过,他和敬王相识,便是因为他讨要了王爷的一份甜食。 为此他还特意将王爷赠与甜食时附带着送的白玉碗给大家看了,以作证明。 秦家的女眷大都瞧见过那碗。 如今她们中不少人因了这才艺比赛而过来观看,听了秦楚青的话后,有好事者探头瞧了眼,确实和上次那碗一样,便和周遭的人说了。 大家只当是敬王和明远伯秦立谦颇为投缘,故而送来此物赠与其女,旁的并未多想。 不过,因了这个缘故,周遭之人看待秦楚青的眼神,终究是不一样了。 莫玄见秦楚青竟是亲手书写来答谢主子,惊喜不已。忙双手接过纸张,仔细捧好,静等墨迹干透。 他怕秦楚青方才已将他与帷帽少女的对话尽数听了去,思量了下,与帷帽少女道:“主子没看表姑娘的信,随手搁在了一旁。至于那信后来去了哪儿,兄弟们也都没注意。” 帷帽少女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怒道:“你个狗奴才!少信口胡说!” 莫玄对此保持沉默。 眼看墨迹干了,他将纸张仔细折起,好生收了,这便对秦楚青恭敬地抱拳一揖。 秦楚青朝他微微颔首,他再不停留,快步离去。 帷帽少女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听着四周交头接耳的声音,她只觉得周遭每个人都在看她笑话,每个人都在议论秦楚青被敬王另眼相看、而她被表兄忽略的事情。 那议论之声好似魔咒,响在身边、响在耳畔,硬生生要将人逼疯! 帷帽少女再也无法忍受,几步行到秦楚青身边,扬起手就要将那紫檀木盒子打翻。 谁知那一掌还未落下,旁边突然闪出一人,将她的手腕大力扼住,用力甩向一边。 少女正要发怒,扭头瞥见那个紫色身影,顿时骇得连退两步,颤声道:“你……您……” 霍玉殊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柔声问秦楚青道:“没事吧?” 他问的是她,她却以为他问的是那新近收到的礼物。毕竟那是他表兄费了心力送来的,刚刚还差点被打翻。 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秦楚青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又道:“多谢了。” 霍玉殊便笑了。眉眼弯弯,显得十分开心。 秦楚青怕盒内的冰继续融化,白费了对方一片好意,打算将其中之物赶紧拿去屋中细细品尝。与霍玉殊道了别,又和诸位太太说了声,便往厅中行去。 走了几步后,她微微侧首,对一脸担忧正欲过来寻她的秦正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秦正宁仔细瞧了她几眼,看她确实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兄妹俩相视一笑,秦正宁复又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去。 帷帽少女看秦楚青脚步停了一瞬,紧走两步想去拉她,却被霍玉殊抬臂拦住。 “你少惹事。”霍玉殊不悦道:“若再胡闹,我现在就让人把你丢回京城去。” 少女知道惹恼了他是什么后果,赶紧收回了脚步。 行动间,她恰好看到了霍玉殊拦她的左手,疑惑道:“您的碧玉扳指呢?往常从不离身,如今怎地不见了?” 霍玉殊右手习惯性地抚了抚左手拇指,朝秦楚青的背影看了眼,说道:“那东西不过是怀念故人的玩意儿罢了。如今,已无甚戴着的必要了。” 他的碧玉扳指,内侧刻有一字一花。 字,是‘卿’字;花,是栀子花。 代表的,是同一个人。 如今人在眼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硬物,又有何好留恋的?! 说着话的功夫,秦楚青的背影已然消失不见。霍玉殊便再没了待在这儿的兴致,一个字也不多说,当即离去。 待到霍玉殊走远,帷帽少女面色阴晴不定地朝秦楚青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咬了咬唇,缓缓将帷帽揭下。 面容姣好皮肤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但,大家早已见过秦楚青这等绝色。眼前少女的真容,不过是会让人多看几眼罢了,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少女终是大怒。 她将帷帽狠狠摔在地上,抬脚用力猛踩了十几下。泄愤过后,她眼神阴沉地又看了眼秦楚青离去的方向,方才转身走开。 高太太自己脱不开身,便吩咐了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去给秦楚青安排休息的地方。 大丫鬟询问过秦楚青的意愿后,带她去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那儿比荷院小了不少,胜在清净。 此时秦楚青正坐在八角亭中,边品着美味,边闲闲地看着旁边池塘中的粉荷与锦鲤,甚是惬意。 ——这一碗姜汁撞奶,明显比上一次的好吃许多。都有些像是当年太.祖亲手做的了。 吃在口中,思及往事,心情也不由愉悦起来。 “我说怎么寻不到你,原来在这儿逍遥呢。幸好刚才遇见了高太太身边的人,顺口问了一句。不然,这么个寂静地儿,我怕是找不到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秦楚青却也不往那边看,只将最后一口甜点慢慢咽下,这才哼道:“怎么?比赛都不参加,自己先溜了,如今却怪起我来了?” “我哪里是溜了。分明是被母亲押着去见人了!” 凌嫣儿说着,步入凉亭,坐到秦楚青的身侧,低低说道:“苏国公府来人了。母亲听说后,带我去见了国公夫人。苏姑娘不在,苏世子在。母亲与苏太太闲聊了很久。” 说罢,她长长一叹,“你就好了。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既是伯府嫡女,还有楚大将军府撑腰。往后的亲事,自然不必发愁。” 秦楚青知道她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断不是说酸话,便笑道:“嗯。往后父兄自会为我安排好。” 凌嫣儿趴在桌上,闷闷地道:“说起来,我家条件也不算差。母亲何必这样上赶着看人脸色呢?人家明显不愿多说了,她也不赶紧撤。” 秦楚青将官场上的事情稍微捋了下,有点明白过来凌太太为何这般行事了。 ——凌大人是自己考取功名步入官场的,毫无根基。若凌嫣儿觅得一门好亲事,那么凌家就有了靠山。凌大人往后的官途,能顺当许多。 思及此,秦楚青不禁暗暗叹息。 听说当今天子虽喜怒无常,却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除了和敬王针锋相对半点也不相让外,待其他人倒是颇为公正。 如果凌大人踏踏实实做事,未免不是出头的一条正途。 但凌夫人选择了这个路子……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和缘法吧。凌太太这般的打算,对或错、好或坏,她一个外人,是无法置喙的。 “这是甚么?好生漂亮。”凌嫣儿忽地看到架子上搁着的已经空了的白玉碗,惊奇说道:“这么一整块玉做成的碗,得多少银子才能买得到啊!足够珍藏起来了。” “装甜食的。家中还有一个。上次爹爹拿去本家的时候,你或许没见到。” 一说起白玉碗和秦立谦上次拿去一事,凌嫣儿有些明白过来,问道:“那敬王当时赠送吃食,就是这种碗装着的?”见秦楚青点了头,她不禁啧啧叹道:“不愧是王爷,也太大手笔了些。这个都能拿来随意送人。” 先前她听说了,但没亲眼看到。如今瞧见了,倒是开了眼界。 不过…… 凌嫣儿瞪着眼前之物好一会儿,慢吞吞开了口:“上次就也罢了。这一回,敬王大老远让亲卫过来……就为了送你这么一碗吃的?” “是啊。” “那你说,他这么大费周章,到底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碰到同好之人了罢!”秦楚青笑道:“这东西,北地人爱吃的不多。” 军中兵士多豪爽。谈得来的两个人称兄道弟,互相送点吃食实属平常。况且,她这话说得可是真心实意——她和敬王属于少数北地人爱吃这甜食的,每每想起,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好吧,敬王那般孤傲清冷的性子,怎么想,也和‘豪爽’搭不上边。 不过,对方既然是善意之举,她便不想揣测那许多。 “同好之人?” 凌嫣儿不敢置信地瞪着秦楚青看。 单单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相同爱好’,谁肯这么折腾? 而且,还又赔出去这么一个白玉碗!外加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不然呢?”秦楚青笑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缘故?” 望着秦楚青坦然澄澈的双眸,凌嫣儿难得地天人交战了。 心里头的那些话在嗓子眼儿里窜来窜去,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缓缓摇了摇头,十分感叹地拍了拍秦楚青的肩。 “没甚么。傻人有傻福。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第40章 离 虽说荷花宴要举行七日,但今日来了这么一回,后面几天应当就不会再来了。 秦楚青回去后就得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京归家。而凌嫣儿,不久后也要跟着母亲离去。 到时两人都会开始忙碌起来,连好好闲聊下的时间怕是都没有了。 分别在即,两人俱都没再参加那些比赛,只是凑在一起说说话。又约定好,就算分离,也不可断了联系。回去后定然要时常联系、保持书信往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午宴时分。 二人相携着去往举办宴席的院落。 刚一进院门,就有丫鬟迎了过来。问清两人是谁后,却没带着她们去到先前安排好的位置上,而是将她们引到了主桌旁边。 高太太和高大奶奶都在忙着招呼客人,尚未来到此处。 与人正在座位旁说话的高姑娘瞧见了秦楚青她们,忙和对方急匆匆说了几句话,颔首道了别,便往两人这处行来。 “原想着你们来的时候我过去迎,谁知和人说了些话,竟是耽搁了。” 一到她们身旁,高姑娘就如此说道。 第42节 她相貌柔美声音温和,任谁听了,都只觉得熨帖舒服。 秦楚青说道:“今日举办宴会,高姑娘自去忙便是,无需如此客气。” “那怎么行。” 高姑娘年岁稍长身材瘦长,比秦楚青高了不少。她十分自然地挽过秦楚青另一手臂,与女孩儿们一同往临近的桌边行去。 “先前若不是秦姑娘仗义相帮,那事儿还不知会生什么波折。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罢了,秦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她说的,显然就是评判字好坏时,秦楚青出言相助一事了。 凌嫣儿在旁笑道:“哎呀,叫甚么秦姑娘呢,没的疏远了。唤她‘阿青’便好。” 高姑娘之前没见过凌嫣儿,没料到她这般直率。怔了下后,看秦楚青微微笑着,并不着恼,就笑着轻唤了句:“阿青。”又道:“我比你年长些,你唤我声姐姐便可。” 三人都是好相处的性子,几句话下来,相视一笑,便熟悉了许多。 刚一坐下,高姑娘便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要提醒阿青……” 她话未说完,嬉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群女孩儿正笑说着往宴席这边行进。她们大多穿着华丽衣裳,因此,当中簇拥着的那个白衣少女,便显得尤为突出了。 秦楚青觉得那白衣眼熟。稍一思量便也记起——这不就是先前那戴着帷帽的女孩儿么? 她正这般想着,谁知对方突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眼神锐利,十分不善。 凌嫣儿不知先前那一遭,没有太过留意那群少女,也就没有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神。 高姑娘一直盯着那边,自是瞧见了。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低声道:“阿青返京后需得小心些。那位苏姑娘,不像是好相与的。” “苏姑娘?”秦楚青有些疑惑。 高姑娘朝那个白衣少女的方向快速指了下,低声道:“先前那位姑娘,是苏国公府的。” 秦楚青之前也约莫猜到了她的来历。 毕竟能让敬王亲卫唤一声‘表姑娘’的,最有可能是来自敬王外家苏国公府。 “阿青坐在这儿吧。”高姑娘指着现在她们落座的这一桌,正在主桌旁边,“一会儿离得近些,咱们也好说说话。” 言语间,又朝苏姑娘那边看了一眼,眸中满是警惕与提防。 看她如此行事,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高姑娘先前的举动所为何意。 午宴之时,大家都相聚在同一处地方,她和苏姑娘不可避免地要碰到。 想来,高姑娘是怕她吃亏,故而打算在她一进院子就将她护在身边,这样,也能让她少受些难为。 秦楚青心中感叹,说道:“高姐姐不必如此。我能应付得来。” 高姑娘看她娇小的模样,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决定,“你家里没有女眷在,你独自行事,怕是不妥。” 这回护之意就很明显了。 虽然伯府没有女主人在,老太太也因病未能前来,但秦家本家还是有不少女眷过来了。只是,她们身为本地人,遇到的熟人也多。诸多应酬下,不可能一直陪着秦楚青就是了。 秦楚青感念高姑娘一片心意,没有再拒绝,就和凌嫣儿一起留了下来。 这个位置和苏家的座位离得颇远。苏姑娘被诸多女孩儿围着,一时半刻也不会过来。 高姑娘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吩咐了身边伺候的人几句,三人一起随意闲聊着。 过了片刻,凌嫣儿突地“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身边其他两人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凌嫣儿忙道:“如果是苏国公府的姑娘,那就不只是敬王爷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喽?” “那是自然。” 凌嫣儿这便有些紧张了,“敬王爷就也罢了,自然不会为难阿青。听说当今圣上可是个喜怒无常的。若他袒护苏姑娘……阿青,你回去后可得小心着点!” 她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恰好被不远处正往这边行来的紫衣少年听了去。 京中事务繁多,霍玉殊不待荷花宴结束便得提前离去。车马已经准备好,只待他点头,便要出发了。 霍玉殊寻思着要来和秦楚青道个别,不料听到这么一番话。 身形掩在树丛后,他唇角轻勾,却是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喜怒无常?! 回想上一世,每天醒来,心心念念所想之事,便是如何将这个国家灭了。为此劳心劳力,鞠躬尽瘁。 如今倒好。 不只站在敌人的地盘上,而且,还得整天操心这里的一切。日日期盼着风调雨顺,努力维护着国泰民安的盛景。 实在是讽刺得很。 偏那些个御史言官的还整天劝解他,说什么身为君主,要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不可随意发怒,也不可随意处罚。 净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当年,就连镇国大将军都亲口赞他一句:心性坚韧、锐不可当。 他如今这般行事,已经是够忍耐、够有涵养的了。 换做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受得住? 是个人都没法忍好么! 霍玉殊扶着树干立了会儿,看着秦楚青与友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终是没有过去打扰。 ——回京后,他有的是时间。她现在与友人离别在即,多一刻便是一刻罢! 这般思量着,霍玉殊折转了方向,朝着那白衣少女行去。 扬手将她唤来,低声警告了她几句。待到她脸色吓得惨白,做了保证绝对不会在他走后为难秦楚青,他又回头看了眼,方才安心离开。 霍玉殊的这番举动,自然被一直盯着苏姑娘那边的三个女孩儿瞧了去。二人往这边看的那几眼,女孩儿们亦是瞧见了。 高姑娘奇道:“看这情形,许是那位公子在警告苏姑娘不准为难阿青么?” 见秦楚青和凌嫣儿都面露疑惑,她好生解释道:“先前阿青离去的时候,苏姑娘本欲跟过去寻你,被他拦了下来。说来也怪,苏姑娘虽然很不高兴,却乖乖听了他的。” 当时他们站的地方离高家人很近。虽然对话听不清,但是他们的举动已被高家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好心帮阿青?”凌嫣儿想到在衣铺初遇时的情形,再想到先前他帮着秦楚青引路到厅中,只觉得诡异非常,问秦楚青道:“怎么今日他好似转了性子?” 不待秦楚青接话,她忽地一拊掌,说道:“他应当已经知晓当日是阿青出手相帮的罢!” “阿青帮过他?”高姑娘显然对此颇感兴趣。 秦楚青朝凌嫣儿使了个眼色,平淡地道:“当日偶然遇到,他遇上点麻烦,帮他解决了。” “原来如此。”高姑娘颔首微笑,“看祖母的意思,这位公子是位贵客。先前还不了解他为何帮阿青,如今却是知晓了。” 高家待那紫衣少年十分特别。秦楚青心中有数,不欲在她们面前过多提及他,就随口说了个旁的事情,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给引开了。 回到家中后,自是一番忙碌。 虽然收拾各色物品不需亲自动手,但是这些时日秦楚青添置了不少物品,还顺便买了许多当地特产准备回京后分给相熟的人家。光是一一安排好这些如何归置,就颇费了些功夫。 ——以往的时候,自有兰姨娘带了人为女孩儿收整,这个房里伺候的人也已经习惯了兰姨娘给她们定的那些处理方式。 如今秦楚青来了,断不会能任由这种状况继续下去。自然要从这一点一滴的细节处开始,让屋内人开始习惯她的处事风格。 就在她这般忙着的时候,府里其他各院也在为了归京做准备。 老太太身子一直不太好。刚开始是水土不服,而后一连串的打击,让她镇日里只能在床上休养着,不能随意挪动。就连荷花宴都没能去参加。 原本伯爷秦立谦怕她一路颠簸影响身子恢复,想要留她在祖宅中多静养些时日,待到身子好一些再归家。 谁知老太太当即大怒,责骂秦立谦没安好心,一口咬定他在咒她一直好不了、不愿她回伯府。当即下了死命令,她必须立刻跟着回去才行。 秦立谦无奈,只得依从。 这个‘好心没好报’的过程不知怎地传了出去。 秦家本家的亲眷听闻后,私下里议论,都说那位老太太当真是不好相与的。晚辈替她考虑,反倒要被责骂。 而后,无不再感叹几句,伯爷已经是考虑周全、行事谦和了。可就算再稳妥,遇上了不讲理的,那也没辙不是? ☆、第41章 归家 马车驶入京城的时候,秦楚青忍不住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悄悄地往外细瞧。 这儿与她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了。 看着四周的屋墙和街道,她甚至辨不出如今车子正在哪一条路上奔行。树木花草,已经不是当年栽种的那些种类。 曾经,她对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十分熟悉。如今,她望着这里的一切,就如到达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看了一会儿后,秦楚青兴致缺缺地将帘子放下,合目小憩。 马车最终停了下来。 府内的管事早已等候多时。此刻热情地迎了上来,边给秦立谦他们热情地行礼问安,边安排人将车子上的物品箱子小心卸下。 有几名管事的婆子也在此处迎着,不时地小心翼翼打量秦楚青。 秦楚青和父亲兄弟道别后,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 几个婆子登时浑身一凛,再不敢随意乱瞄,低眉顺眼地赶紧行礼。正要安排人伺候姑娘上轿,却被秦楚青抬手止了话头。 秦楚青环顾四周,信手点了几个人跟着,又道了声“其他人退下罢”,这便往里行去。 婆子们面面相觑。想到兰姨娘的突然归家,想到徐妈妈没有回府、不知去了哪儿,她们脊背上的汗慢慢湿透了衣衫。 去到院子的时候,秦楚青并未细看。 这儿的一切布置和装饰,都是以往兰姨娘给安排的。她没甚兴趣。 待到安顿好后,她自会细细思量,另作布置。此时劳顿了一路,先行休息为重。 刚一进院门,一名打扮素净面容秀丽的妇人行了过来。 她不施粉黛,眉眼柔顺。望着秦楚青的时候,眸中盛满关爱。 第43节 眼看两人的距离在缩短,妇人往前紧走两步,又似是发觉逾越,忙往后退了一步。待到距离适宜了,方才笑着问道:“姑娘应当累了吧?屋里准备好了温水和果子,先稍微洗洗,吃点东西,赶紧歇会儿。” 说罢,有些不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一次兰姨娘回来后,不知为何,没有插手八姑娘院子里的任何事情。她这才过来安排。只是不知道姑娘会不会恼了。 看着她略有局促的模样,陈妈妈忙上前道:“常姨娘有心了。” 秦楚青听闻,恍然大悟,眼前这位,便是秦正阳的生母、伯爷的侍妾常姨娘。 只是…… 她看着眼前女子想要和她亲近却又有些不敢的模样,百感交集。 ——伯府众人归家,常姨娘不先去看望伯爷秦立谦,不先去看望亲生儿子秦正阳,却来了她这儿…… 秦楚青上前执了常姨娘的手,笑问道:“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姨娘可还安好?小六这些天里可是晒黑了不少。等下姨娘见了他,怕是要认不出了。” 她言语行止间,无不透露出与常姨娘、秦正阳的关切和亲近。 这可是常姨娘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 她感受着秦楚青指尖传来的温度,禁不住手有些发颤,几欲落下泪来。却又怕扰了秦楚青初初归家的喜悦心情,深吸口气让自己缓了缓,这才说道:“我好着呢。倒是听说姑娘病了,不知好些了吗?” 秦楚青说道:“早就痊愈了。先前去参加荷花宴的时候,大家都说我脸色比先前刚去的时候还要红润些。” “那就好,那就好。”常姨娘不住地讷讷说着,和秦楚青一同往屋里行去。 室内早已搁置了冰块,有小丫鬟在旁不住扇风。一进屋中,扑面而来的便是清凉之气。 秦楚青净手净脸后,吃了个果子,而后卸下钗环、准备歇息。 常姨娘这才放心地离去。 秦楚青立在里间的窗边,看着常姨娘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她转回屋子,正欲躺下,有丫鬟匆匆来禀,说道:“姑娘,杜妈妈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姑娘。” “杜妈妈?” “是兰姨娘身边的人。原本和徐妈妈一同照料兰姨娘的。”烟柳整理着秦楚青的首饰匣子,说道:“以往徐妈妈和她都十分得兰姨娘的信任。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杜妈妈忽地被冷落,那个院子里,便是徐妈妈一人说了算。” 原来是个被排挤掉的。 不过,如今徐妈妈已经不在伯府。此人不趁此机会去讨好兰姨娘,在这个时候来她这儿,却是打的什么主意? 秦楚青刚刚归家,本不欲去搭理这些个琐碎事情。如今这杜妈妈倒是勾起她一些好奇心了。 烟罗在旁问道:“要不要奴婢把她轰了出去?” “不必。”秦楚青说道:“让她进来罢。看看她想做什么,再作打算。” 披了件家居的外裳,又让烟柳伺候着稍稍整理了下身上衣物,秦楚青这才去到外间。 门旁站了个仆妇。身量不高,微胖。秦楚青出屋的时候,她正四处打量着。听到响动,这才收了眼,低垂着头恭敬无比。 秦楚青只当没瞧见她先前的那番动作。行至椅子旁坐下后,淡淡地道:“说罢。” 杜妈妈没料到秦楚青什么都不多问,直入正题。滞了下,问道:“姑娘可知兰姨娘和二太太、三太太为姑娘们请来教引嬷嬷的事情?” 等了片刻,半个字也无。一抬眼,秦楚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满是讥诮。 杜妈妈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姑娘刚到家,哪儿知道那些?从哪一句开始说不好,偏偏这句! 不过,以往她也有说错话的时候,八姑娘大都会看在兰姨娘的面子上随她去了。断没有如今这般尖锐。 杜妈妈只得收敛了心思,斟酌着说道:“兰姨娘一回来,就在各处说,她是因了六姑娘的事情特意提早回来的。又和太太们一起,商量着请了教引嬷嬷来。” “教引嬷嬷?教导哪几位姑娘?” “就是留在府里的那几位。”杜妈妈含糊说道:“八姑娘的事情,兰姨娘自是不敢随意插手的。” 秦楚青觉得后面那句听着颇为悦耳,抿了口茶,道:“这样大的事情,竟是不和爹爹商量下?” “以往兰姨娘倒是和老太太提过几次,但没定下时候。” “这次倒是够快。”秦楚青笑道:“以往说了那么多回都没做成,如今爹爹和老太太都不在,反倒几天功夫便做好了。” 听出她话语中的暗讽之意,杜妈妈心中一喜。正要再接再厉继续说几句,谁知秦楚青话锋一转,道:“既然她们有心要教导自家女儿,就随她们去罢。往后这种与我无关之事,就不必特意来禀了。” 一句话,不只将杜妈妈的话给堵了回去,还把兰姨娘与她生的秦如薇一并归到‘不相干’的里头。 杜妈妈被噎了个半死,却又无可反驳。 ——兰姨娘和二太太三太太先将秦楚青剔除在外,秦楚青这般说辞,当真没甚可指摘的。 可是,八姑娘怎么行为处事忽地诡异起来了,完全不按常理来呢? 杜妈妈原先打算着,八姑娘那么依赖兰姨娘,听闻消息后定然要去找兰姨娘讨说法。两人争执的时候,她从中说和一番,让两人关系缓和,这样兰姨娘和八姑娘都会对她高看一些。 徐妈妈当年不知用这手段得了多少好处去。 谁知听了八姑娘几句话后,她才惊觉,自己先前做好的打算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眼见秦楚青起身要走,杜妈妈心知自己再不说点什么有用的消息,今日她来这一遭,非但不会得了八姑娘的另眼相看,反倒要惹了八姑娘厌恶了。 于是赶紧唤了秦楚青一声,吞吞吐吐地道:“有件事,奴婢不知道当不当说。” 秦楚青不甚在意地道:“既然那么为难,那就不要说了罢。” 语毕,唤来烟罗,作势就要将人送出去。 “怎么会!为难什么?!”杜妈妈赶紧说道:“奴婢有事儿怎么敢瞒着姑娘呢。自然要说的。” 秦楚青微微垂眸,压根不搭她这一句的话茬。 杜妈妈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秦楚青开口,这才知晓,八姑娘竟是半点余地都不留给她,不禁心下暗惊。 她就算不如徐妈妈有脸面,好歹也是兰姨娘跟前的老人。 姑娘居然丝毫都不顾及这一点了? 想到先前八姑娘的步步紧逼,再想到徐妈妈那老货横行了那么多年,如今忽然被丢出府去…… 杜妈妈心中的惊惧更甚。 先前因着徐妈妈不在而生出的窃喜,一瞬间消失无踪。 眼看秦楚青面露不悦准备迈步前行,杜妈妈深知再不下定决心便会晚了,忙道:“其实那位嬷嬷答应之后,原本定下的是三日后再来。谁知兰姨娘突然改了主意,要她今日立刻前来。为了说动嬷嬷推掉今日安排好的事务,兰姨娘答应她这个月付双倍的银子。” ☆、第42章 临时倒戈 原本是三日后,而后却换成了今日? 秦楚青听出其中的端倪,不禁唇角微勾,淡淡笑了。 陈妈妈微躬了身,挨近秦楚青小声附耳道:“姑娘,咱们路上遇到大雨的时候,原以为会路上泥泞不堪,会晚些才到家中。就派人紧着回来,跟府里提前说了声。谁知那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路上的状况也比想象的好得多,结果今日就到了。算起来,刚好就是提前了三天。” 她这想法与秦楚青不谋而合。 难道兰姨娘改期与他们到达的日子有关? 先前秦楚青以为兰姨娘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下,掩过是被赶回来的这一事实。如今看来,她的野心倒还不小。 难不成,还准备给刚刚归家旅途劳累的众人脸色看? 秦楚青望了眼杜妈妈,笑问道:“二太太和三太太怎么说?请嬷嬷的事情,当真是全由兰姨娘定夺么?” 杜妈妈摸不准她这句话是在讽刺两位太太还是真的高看了兰姨娘,便模棱两可地道:“老太太素来疼爱姨娘,姨娘又帮着处理府中事务多年,极有分寸。两位太太自然是相信姨娘的。” 听了这话,立在门旁的烟罗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她顾及场合,没有笑出声。 ——兰姨娘到底不过是个妾侍而已。因着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又得宠爱,就镇日里作威作福。 那两位太太一个是老太太的亲儿媳,一个是老太太看大的三老爷的媳妇儿。她们终究是堂堂正正的主子,再怎么顾忌老太太,也不该失了身份,与兰姨娘一同谋划。 这其中,指不定有甚么隐情在呢! 秦楚青却是想到了在酒楼的那一幕。 先前三老爷因着秦正磊的事情,在酒楼指责秦正阳。丝毫都不理会是非黑白,竟是一味偏袒二房人。 二房就也罢了。与老太太肯定是一条心。 可三老爷身为伯爷嫡亲的弟弟,竟是和伯爷离了心,与旁人一起算计他。连带着三太太,居然也是这番做派。 当真让人失望之极。 至于兰姨娘为何偏偏择了今日…… 稍稍思量下,就也能够明白过来。 “真难为兰姨娘了。”待到杜妈妈走后,烟罗撇撇嘴,在旁说道:“回到家中也不歇着,竟是做出这许多事情。” 陈妈妈训了她几句,让她赶紧去好好做事。这才与秦楚青低声道:“要不要遣了人去探探口风?也不知老太太对这事儿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秦楚青莞尔。 陈妈妈倒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兰姨娘不过是仗着老太太、她的亲姑母一直宠她,有信心老太太定然会帮她说话,所以有恃无恐这样安排。 “不必。”秦楚青说道:“老太太那边,无需担忧。” 陈妈妈看着姑娘从容淡然的模样,琢磨一番,忍不住笑了,“唉哟,这可是巧了。” 老太太若是想帮兰姨娘,也得有那个心力才行。 虽然舟车劳顿好些天,但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老太太的身子反倒是一日好过一日。 可是昨儿中午的时候不知吃了什么,旁人都没事,老太太竟是腹泻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今日到府的时候,连车子都没法自己下来,只能让婆子将她一直背走。 也不知兰姨娘计划好一切后再知晓这个消息,会是个什么感觉。 …… “姨娘,先前您说让太太姑娘们还有嬷嬷一起聚在厅里,然后让伯爷过去商量此事。如今除了伯爷和八姑娘外俱都到齐了,您看,要不要现在过去?”芍药在旁小心翼翼问道。 兰姨娘脸色黑沉如墨,死死盯着门外的灿烂阳光,手里的帕子硬生生拧了三圈。 好,很好。 第44节 都计划好一切了,老天却要和她作对! 老太太怎么就突然病倒了? 而且……今儿到了的时候方才知晓! 她特意掐准时间凑着众人归家的时候让嬷嬷来。 若是晚了,被伯爷晓得这件事,给拦阻下来,她先前的打算就全白费了。旁人肯定知道她不是因了这事儿提早赶回来,而是被伯爷撵回来的。 如果嬷嬷来早了,伯爷知晓后,肯定恼她自作主张,居然不提前知会一声。 但如果是今日碰巧遇到嬷嬷前来就没事了。 好好地跟伯爷陈述利弊,再由老太太在旁说和下,伯爷一来顾忌薇姐儿的前程,二来也不好将嬷嬷直接赶走,就会顺理成章答应下来这件事。 问题是,老太太必须能帮她说项才行! 若是没了老太太,只有她一人在旁恳求,依着先前伯爷对她的态度,十有*会驳了这件事。 那可如何是好?! “姨娘?姨娘?”眼看兰姨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旁边的牡丹也有些担忧,忙连声轻唤。 “走!”兰姨娘突地站起身来,绞着手里的帕子,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道:“我们过去瞧瞧!” 这位嬷嬷当年是在宫里伺候的。听说,是极其有脸面、极其有能力的一位。 她就不信了,凭着她和伯爷多年的情分还有这位嬷嬷的身份,伯爷会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给她、当众将这等好事给拒了! 刚出了门儿,兰姨娘忽地想起一事。就指了牡丹说道:“你先过去,寻路嬷嬷说几句话。避着人些。” 又压低声音,将等下如何朝路嬷嬷使眼色,到时她朝哪位姑娘指去、路嬷嬷便寻出那位姑娘行止失仪之处一一细讲了。 牡丹会意。 若是八姑娘也有礼仪不当之处,想必伯爷就不会拒了嬷嬷来府的请求了。 她将兰姨娘的吩咐尽数记好,忙抄了小道急急朝厅里行去。 …… 秦楚青不紧不慢地走到厅中的时候,屋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个人。 她这次过来,却不是因为要看好戏。而是那位嬷嬷不知为何缘故,竟是托了人来给她递了句话,问她今日可否一见。 她不知这位嬷嬷是何意思。但因心中好奇更甚,到底是答应下来。听闻嬷嬷和两位太太、诸位姐妹以及兰姨娘都来了这儿,就也顺势到了这边。 秦楚青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院子里,兰姨娘就瞧见了她。忙望向一旁的路嬷嬷使劲眨眨眼,用袖子半遮着手,朝院子里行着的秦楚青指了指。 路嬷嬷身量中等,略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绾成个髻。皮肤白皙,气质端庄。 此刻见了兰姨娘的暗示,路嬷嬷顺势朝一旁看去。见到被指的秦楚青,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禁微微笑了。 兰姨娘见路嬷嬷已经明白过来,心下暗喜。 她正美滋滋地暗暗盘算着,就见路嬷嬷迎到了门口,对着刚刚进屋的秦楚青开口问道:“请问,您就是贵府的八姑娘吗?” 秦楚青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行为举止十分端正,这便面容和缓了些,说道:“正是。” 路嬷嬷朝秦楚青端正行了个礼,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姿容出众。老奴教习了那么多世家贵女,能比得上姑娘的,竟是一个也没有。” 屋里头一下子乱了起来。 太太姑娘们不停地小声议论起来。 兰姨娘愣住了。 ——这走向不对啊!嬷嬷您怎么不按计划出牌? 她捏着帕子掩住口,重重地咳了一声,朝路嬷嬷不住使眼色。 路嬷嬷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不卑不亢地立在秦楚青身侧,静听秦楚青的问话。 “听嬷嬷的意思,竟是先前听说过我了?不知是何时何地、听了何人所言?”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尾音处微微扬起,煞是好听。语气中充满了疑惑,让人听闻,不觉得失礼,只感到说话之人当真是十分好奇方才有此一问。 “莫玄前些日子由江南回营的时候,转道来京一趟,回王府取些物品。偶遇老奴,老奴问他为何在此,他便将江南之行道来。老奴多嘴问了几句,方才知晓八姑娘之事。” “莫玄?”秦楚青眉端轻扬。 那家伙不苟言笑的,看起来不像是多嘴的性子。 路嬷嬷似是明了她心中的疑惑,笑道:“先皇在世的时候,敬王爷时常去宫中小住。那时负责伺候他的,正是老奴。” 路嬷嬷瞥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兰姨娘,对秦楚青恭敬笑道:“说起来,也是因着听闻是八姑娘家中来请的缘故,老奴方才答应下了来贵府教习。” 她是急着想要见到这八姑娘,方才推了今日事务,前来伯府。 要那两倍的薪资,不过是看不惯那姨娘高高在上的模样,小小地为难她一下罢了。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姑娘…… 就凭那两个不知甚么人的太太和一个小小侍妾,又怎够资格请得动她! ☆、第43章 偏心 “依着你的意思,若不是八妹妹,就不来我们这儿了。那么,到时候你要连八妹妹一起教吗?” 一个娇柔温和的少女声音在屋内响起,分明是来自坐着的那几位姑娘之中。 秦楚青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孩儿正望向这边。 两人的目光稍一相触,女孩儿就立刻撤开淡漠的目光,转而去看路嬷嬷,神色无奈且同情,“……前几日商议的时候,是按人数来谈薪资的。当时提起的需要教习的人中,可没有八妹妹。你若想一同教,要么就要另外向她讨要薪资,要么,就不收她银子免费做。单看哪一样你更能接受了。” 路嬷嬷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兰姨娘呵斥道:“薇姐儿怎么能那么说呢?”她斜一眼路嬷嬷,银牙咬碎,哼道:“人家是为了青姐儿才来的,不是因了咱们的恳切相邀。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秦如薇说道:“也是。就我们是俗人,为了点银钱计较半天。也不知是谁,因了要提早三日,还特意要了两倍薪资。” 她们母女俩在那边阴阳怪气地说着,路嬷嬷和秦楚青却压根没去搭理。 秦楚青看着路嬷嬷,干笑一声,“我也要学?” 记忆里,教引嬷嬷十分严厉。 那时她自是不需去学那些。不过,经常出入权贵之家,自然能看到贵女们是如何受到教导的。 ——一举一动都被严格指导,一言一行均受严格规定,半分岔子也不能出。做不到,只能一遍遍重复练习;做不好,还得一次次继续纠正。 当真是暗无天日哭喊无门。 虽说这样极有成效,除非是性子实在拗不过来的,大部分还是能教养成举止得当的贤淑女儿。 只是,要她这样,还不如上战场搏命来得好。 后者起码干干脆脆明明了了,前者的话,嗯……太过琐碎了,真的相当要命。 看着秦楚青毫不掩饰的排斥模样,路嬷嬷面上不动,暗自却是盘算开来。 ——若她强行将这姑娘的行为举止改了,王爷不见得会满意。毕竟让他留心在意的,是如今的她。 且,这位八姑娘,言行举止大方得体,风度天成。说起来,如今这样也很好,没甚需要刻意纠正的。 心中主意已定,路嬷嬷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您做得已然够好,无需去学那些礼节。平日无事之时,老奴可以将宫里贵人们平日里喜好之事教您一些,往后见了面,也好说得上话。” “宫里的贵人们?”秦楚青思量了下,有些了然。 当今圣上虽然年岁已到,却并未纳后妃。后宫之中,仅有些先皇的嫔妃在。 将路嬷嬷先前的话联系到一起,再想路嬷嬷这话,怕是意有所指。 说的恐怕不是那些太妃太嫔们,而是儿时经常在宫里小住的某位…… “不必了吧。”秦楚青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见得用得上。” 她如今不过是伯府的一个嫡女。在本家那儿还能横行,但在这权贵遍布的京城,却是不够看的。 至于她和敬王……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初初相遇之后,对方或许还能记得她。许是一时兴起,遣了人给她千里迢迢送吃食。时日一久,两人怕是相见都要不相识了。 路嬷嬷因了莫玄那些话,就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没有必要。 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路嬷嬷稍稍沉吟便已知她心中所想。 不由感慨,旁人若是能和敬王扯上关系,哪怕只说过一句话,恐怕都要欢天喜地好半晌了。 偏这位根本不把王爷的青睐当回事。 暗暗叹一口气,路嬷嬷自己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 ——敬王那性子,旁人或许还不了解,但她却是知道的。 自小就是那样。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但凡他喜欢的,使尽了手段一定会弄到手。瞧不上的,连个眼神也欠奉。 如今他遣了四卫里的莫玄来给这位姑娘来送一个小小的吃食,恐怕,那是上了心了。 再看这位八姑娘…… 又漂亮又得体。难怪孤身至今的敬王爷起了心思。她阅人无数,也是越瞧越喜欢。 但路嬷嬷也知做事不可太急,循序渐进才好。 “当然不只是那些。”她顺势说道:“听说往常的时候,姑娘一直在家中,不爱出门?想来,平日里姑娘太太们喜好的各项顽乐,姑娘也不太知晓。若是您想学,奴婢也会一一教与姑娘。” 听她这样说,秦楚青方才有些动心。 她初初来到这儿,对这里的很多事情不够了解。若是有人和她说说,将这里女孩儿们爱好的各种事情教给她,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思及此,秦楚青终是点了头,说道:“也好。” 路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暗暗笑叹道,这位小主子,可是和那位主子一样,都是极有自己的主意,不好糊弄的。 秦如薇看着路嬷嬷一心在秦楚青身上,气闷不已。 她们费尽心思请来的人,凭什么忽略她们、关注那个丫头去! 再瞧秦楚青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她又暗暗惊疑。 第45节 ——不过短短时日不见,先前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去了哪里?! 当初姨娘和她提起八妹妹变了,她还不太相信。如今才晓得,姨娘所言非虚。 身边穿嫩黄色衣裳的女孩儿拉了拉她衣袖,在她耳边说道:“哎,我怎么瞧着八妹妹比往常更漂亮了?原来她不化妆是这个样子的啊!居然比你还要好看些呢。” 听了秦如茵的话,秦如薇心里的愤恨更甚。 早几年她就发现了秦楚青样貌出众,便和母亲商量了,哄了她让她开始学化妆。 如今这丫头不再照做,却是让好几年的苦心白费了! 心中怒火愈发掩不住,秦如薇却还硬生生憋出了个笑来,说道:“既然嬷嬷因着八妹妹才来,想必是看不上我们的。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拿了银子不好好做事。” 说罢,又朝屋里的姑娘和太太们道:“没道理咱们费尽心思请了人来,人家却不将心搁在咱们身上。倒不如另寻一个妥帖的人来。” 二太太杨氏听闻秦如薇的话后,白了她一眼,道:“薇姐儿瞧不上,那是你自个儿的事。你不去学就也罢了,莫要拖上我们。” 她朝路嬷嬷打量几眼,笑道:“宫里头的嬷嬷,那是说一不二的。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好好教习。不管嬷嬷因何缘故而来,嬷嬷肯教,我只有欢喜的份儿,哪里想要去抱怨这些?” 旁边三太太见杨氏艳羡地往秦楚青那边看,忙拉了她一把,朝她使眼色。 杨氏也不理会,依然笑问道:“不知青姐儿学的那些宫里贵人们喜欢的东西,嬷嬷能不能一并教了茵姐儿?也好让她长长见识。”想到先前所谈薪资问题,心下衡量了番,“要不,我出三倍的银子?” 路嬷嬷来之前稍微打探过伯府的情形。 这位二太太虽是庶出,好歹祖父是大学士、母亲来自侯府。不过,杨大学士出身贫寒,其妻乃是屠户之女。杨氏自小跟着祖母在家乡祖宅中长大,脾性不大好。 后来她随祖母一同回京,性子早已养成。杨家给她请过教习嬷嬷,成效不是太大。只言行举止好了一些,但本身的脾气却总也改不了。不然,也不会拖了好些年没能说到合适的亲事,最后嫁给没有功名、仅能依靠着伯府的秦二老爷了。 听闻二太太的话,路嬷嬷便道:“这个要讲究缘法的。” 二太太见路嬷嬷婉拒,倒也不恼。依然笑眯眯道:“只求嬷嬷到时候多看顾看顾茵姐儿。”又朝秦楚青笑了下,“这可是托了青姐儿的福了。” ——亲自照顾过敬王爷的嬷嬷,怕是比宫里头不得宠的妃嫔还要有脸面。 管她是为了什么来伯府呢。能让茵姐儿得到好处,那就行! 秦楚青没料到这位二太太的性子倒是和那书生打扮的二老爷截然不同。 不过,二太太对她笑的那一下,没多少真心的成分在里面,她就也懒得去搭理。只轻轻点了下头,便作罢。 三太太刘氏抬眼环顾四周。 她身材瘦小,又时常垂着眼帘静默不语,坐在那里寻常不会让人注意到。 此刻见至今无人提起那事,她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距离那‘群芳宴’时日也不太多了。我想着在那之前练出点成效才好。不知嬷嬷可否严格督促着些,让姑娘们多下点苦功夫?” ‘群芳宴’在京中久负盛名。彼时矜贵之家的太太姑娘少爷们都会参加,算是除了几大节日外最受关注的盛事了。 高姑娘不过是在荷花宴上露了脸,短短时日便已经悄悄传出了名声。若是能在‘群芳宴’里引人注目,名声自然更响。说亲的时候,便是一大助力。 路嬷嬷说道:“若是姑娘们自己肯下苦功夫,自然没有问题。”她瞥了眼秦如薇,见她犹自将不甘心写在脸上,不由一笑,“但若心浮气躁,那便是我教再多也无用了。” 刘氏给身边那腼腆羞涩的女孩儿理了理衣角,说道:“莺姐儿到时听嬷嬷的话,好生用心些。” 女孩儿细细地轻声说道:“是。母亲。” 杨氏在旁瞅了眼正和秦如薇小声说话的秦如茵,笑道:“茵姐儿底子不算差。到时候学一下就差不多了。” 话语中,是满满的自得与骄傲。 兰姨娘撇了撇嘴。不想杨氏发现,忙拿起帕子掩了口。 又和秦如薇对视一眼,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路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默然不语。 秦楚青刚到家不久,到底有些疲累。如今见众人的话题已经转换,她无心于此,朝路嬷嬷微微颔首示意后,便也离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和路嬷嬷谈起‘银钱’二字。 待她出了门,路嬷嬷方才忽地想起一事。 莫玄曾无意间说过一句,王爷曾问起今年群芳宴的一些细节。 或许,王爷到时会回到京中参加? 要不要和八姑娘说一声呢…… 看看秦楚青的背影,想到她先前的态度,路嬷嬷深深地、深深地为敬王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不要提了。 就算告诉了这位八姑娘,恐怕,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罢。 ☆、第44章 遇 多日未在家中,伯府早已积攒了大堆事务等着主子们定夺。 第二日一早,秦立谦和秦正宁就着手处理这些。 而那些姑娘们,则在路嬷嬷的指导下开始了残酷的训练。 秦楚青却是彻底闲了下来。 她在府里闲逛了半晌,最后揪了同样没甚么大事可做的秦正阳,带了他一同出门去了。 ——闺阁女子不可独自出门。今日一行,她不方便带着丫鬟婆子过去。也是无奈,方才寻了这小子。 旁的不说,小六听话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这样能省去许多麻烦。 见秦正阳要跟着秦楚青出去,常姨娘还特特追上来叮嘱了他几句,一定要乖,一定要听话,姐姐说甚么便是甚么,万不可随意惹事。 秦正阳忙连连答应了。 待到上了马车,驶出伯府,发现秦楚青要去的地方之后,秦正阳着实吓了一跳。 他眨着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姐,你去那儿做甚么?” 秦楚青含糊说道:“久闻大将军之名,想要过去看一看。” “可那是镇国大将军府啊!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住过的地方啊!”秦正阳啧啧叹道:“自太.祖时起,就下了死令,大将军府不准旁人入住。那个地方,可还是当年大将军在时的模样。这么多年,从未变过。就连宫里派来修葺的人,也不敢让里面有丝毫改变。” 秦楚青一听这话,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起码还能知道什么东西搁在什么地方。 秦正阳看她露出微笑,还是有些犹豫,期期艾艾说道:“姐,咱们不过去了吧。” “不用紧张。”秦楚青好生安慰道:“你呢,在街角等我会儿。我呢,过去瞧一瞧,很快就会回来。” 虽然现在这身子很是娇弱,没什么力气,但是灵活性倒还不错。 避开周遭人潜进去,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屋里的摆设不能动…… 那自己归置收好的金银之类,旁人瞧不见的,她总能悄悄带走罢?! 既然去了伯府,也不能总是白吃白喝。好歹也拿去点花用才好。 又或者,暗中买间铺子,还能是个长久之道。 她这边好生盘算着,秦正阳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秦楚青甚是无语,问道:“那儿有人把守么?” “呃,这倒没有。” “有禁令不准人从旁边经过么?” “这是肯定没的。” “那经过的时候,在外边看上几眼,总不为过吧?” “好像……也对。” “既然这样可以,那我主动过去瞧瞧,又有什么不妥?到时候你在街角等着我。我过去看一会儿就行。” 秦正阳挠了挠头,想了半晌。 对啊!过去瞧一瞧,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又是为什么呢? 镇国大将军府并不大,只有伯府的一半。所处位置也不好,有些太偏。但胜在周遭环境极好,十分寂静。 当年她选择的地方,并非在这儿,而是离宫颇近的一处宅院。 可太.祖说此处环境清幽,适合她,将这儿赐给了她。 没过多久,太.祖就发现将军府果然离宫太远了。看她来来回回不方便,索性在宫里给她辟了个院子,让她来不及回府的时候,就住在宫里。 认真算起来,她在宫里住的时候,比在这儿,反倒要多上许多。 抬眼环顾四周。 树木已不是当年那些,却也是高大繁茂。 但看宅院本身,高门朱墙黄瓦,无一不是之前离去时的模样。 看来,这些年过去,当真是认真修葺过。就连她这主人,都觉得和先前差别不大。 彼时的钥匙,她自然是没有了。就算有,这些年过去,也早已无法开启如今的门锁。 秦楚青四顾无人,缓步上前,走到一处偏门前,拿出已经备好的细铜丝,正打算将门锁悄悄捅开。谁知搭眼一瞧,才发现门没上锁。 她狐疑地将门往前推了下。门却‘吱嘎’一声重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惊了一跳。 ——只看外观与往年一般无二,却是忘了这终究是久无人住,门自然也不如先前活泛了。 秦楚青暗道不好,将铜丝顺手插入袖袋准备赶紧撤身。 可里面的人更快。 听着有纷乱的脚步声,秦楚青忙往旁边闪身。仗着身量小,藏到旁边屋子和大树形成的一个凹处。 少年立在门边,左右四顾。 第46节 没有看到人影,他苍白的脸上反倒现出一丝红晕,而后微微一笑,将身边跟着的人尽数遣了回去。 这才轻轻说道:“阿卿,是你吗?出来说话,好不好?” 听了那个称呼,秦楚青没发现异常,只当是在叫如今的她。 她不知这人为何这般笃定是她。但,看到是此人,又见他在笑,且笑得极其真挚,她反倒松了口气。 ——他带的人不少。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没法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说来也怪。 刚刚她明明事先绕了屋子一圈,确认没有车马停在旁边,然后还细细听了,没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和脚步声,这才敢从偏门进入。 谁知碰上了这么一遭。 只能说,那些人功夫都不弱。以她现在闺阁小姐的耳力,没听出来。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行出去,回给对方一个笑容,唤道:“苏少爷。” 霍玉殊看到果真是她,心中愈发欢喜。不等她走近,他已主动行了过去,笑道:“我先前便想着,能让我这样看了半天都找不到的,或许是你。如今一看,果然是你。” 秦楚青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也没想到,他开头一句居然没问她为何到此,竟是说起了这个。 垂眼一看。 咦? 他手里拿着的,分明是…… “……镇纸?”秦楚青讶然问道:“你拿这个做甚么?” “它啊。”霍玉殊晃了晃手中之物,笑道:“说起来,这个可是宝贝。因为它,我和敬王还打过一架。我输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就为了个镇纸?” 秦楚青震惊了。 那个镇纸……没甚特别的啊。不过是压纸压得好,用着特别顺手,她又懒得多买,所以一般去军营或者是回京都顺手带着。 霍玉殊看她这副模样,知晓她是没想到其中关窍所在。眼神微微一黯,垂眸望着那冰凉之物,低声道:“敬王不准我把它带离将军府。对了,当年镇国大将军用这镇纸打过一个人。不知道你记……知不知道。” 秦楚青愣了下,仔细回想一番,方才记起,真有这么一回事。 而且,她打的那个人……还不是什么小角色。 那是敌国皇帝的幺子。 他自小病弱,却聪慧异常。原本他们国家屡战屡败,自他入营后,靠着奇诡战略,竟也时有小胜。国人便送他‘第一谋士’的美称。 只可惜他身子不好,不可能时时在军营之中。不然的话,秦楚青倒是想要和他多对阵几场。 至于打人…… “咳。”秦楚青略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倘若大将军用它打过人,怕也是,嗯,手误吧。” “手误?”霍玉殊忽地抬眸望她,目光灼灼,问道:“怎会是手误?” “这东西打人挺疼的。”秦楚青绷着脸一本正经说道:“镇国大将军是武将,拿这东西一下子打下去,对方的一个胳膊都能废了。怎会特意用它打人?” 霍玉殊莞尔一笑,抬指叩了叩那镇纸,低声说了句话。 他说的声音太轻太轻,秦楚青只看到他口唇在动,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过,她倒是记起了当时的场景。 彼时那人还不是敌国的第一谋士。 那日,两军开战在即。她为了舒缓心情,寻了一处僻静地方独自写字作画。 不知怎地,旁边竟是突然有响动。 她警觉异常,估量着或许是对方来了探子,却也不敢肯定。为防万一,顺手抄起手边镇纸就砸了过去。 那边没了声响。 她心觉不对。忙过去查看。却见一男子躺倒在地,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手上被砸了一片红色,正死死抓住胸前衣襟。 分明是心疾犯了…… “……阿青?秦姑娘?阿青?” 在这轻唤声中骤然回神,秦楚青怔了下,笑道:“怎么?” “我刚刚说,幸好你会救治心疾。不然,当日我怕是不行了。”霍玉殊淡笑着说道。 秦楚青不知他为何突然又说起这个,便道:“没什么。曾跟人学过一些救治手段,以前也救过人,所以才敢下手。” “你救过人吗?对方是谁?” 是谁啊…… 秦楚青笑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在那事后许久,她才晓得那个家伙是谁。 他原本并不想去军中出谋划策。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去军营,还是被他父皇强逼着给丢过去的。为的,就是让他见识下战场的残酷,好激起他的护国之心。 结果他也胆大,竟是孤身前往对方阵地探查。居然也绕过了军士的巡视,就这么闯了进去。 结果心疾突发时又被秦楚青突如其来这么一砸…… 秦楚青救了他后,将他带回军营,交给军医继续医治。待到战场下来,才知他已经悄悄走了。 再见面,却是战场之上。 那时,他脸色苍白地遥望着她,朝她远远地比划了个手势。 后来她问了旁人,方才知道,在他国家,那是代表了‘谢谢’。 …… 霍玉殊唇角的笑意在加深。 但秦楚青知道,碰上眼前这个少年,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今儿,肯定什么都拿不走了。 因为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什么苏少爷,而是当今圣上。 且不说这人说进镇国将军府就进去的那种随意的做派,单说‘和敬王打了一架’…… 除了皇帝,还能是谁? 旁人就算想和敬王打一架,也得有那个机会啊! 思及此,秦楚青再不想多待。与‘苏少爷’道了别后,便要离去。 霍玉殊回头看了看院中,知晓今日自己带来的人颇多,就算想和她多说会儿话,怕是也不方便。 只得暗暗叹息了声,说道:“过几日我请你去家中玩。你可不要推拒。” 去皇宫? 秦楚青可没那个兴趣。 随口道了句“再说罢”,她转过身子,不紧不慢地走了。 霍玉殊望着她的背影,手握镇纸轻击掌心,但笑不语。 秦楚青有些懊恼。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走了这一遭,竟是遇到这种事情。 ——镇国大将军再威武,再霸气,那也是当年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怎还会有人那么惦记着她? 这可是奇了! 不行。 往后,将军府断不能再随意过去了。 左右伯府不缺银子,她如今先在伯府好生住着,护好父亲兄弟。至于其他的,往后再论。若是为了银钱什么的招惹了皇帝,那可是大不妙。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正细细思量着,冷不防,街角处突然传来男子之声。 醇厚甘洌,宛若经年美酒。 秦楚青脚步一顿,猛地侧头望去。 高大的树下,一人正立在那儿,静静地凝视着她。身姿挺拔,气度卓然。 烈日的暖晖洒在他的身上。 平日里异常清冷的双眸,此刻看去,竟是漾出了极致柔和的波光。 暖心,而又动人心魄。 ☆、第45章 将军式的答案 距离上次离别,已有一段时日了。 再次相见,不知是何缘故,秦楚青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相反,她莫名地有种宛若老友再遇般的熟稔与自在。 只是…… 秦楚青抬眸望向正朝这边缓缓行来的高大男子。 看着他依然夺目的风采,她却总觉得,此人和上回遇到的时候,有哪些不太一样了。 垂眸快速思量了下,她没有想通,索性暂时搁下。扬起个微笑,朝他迎过去行近了几步,道:“久闻镇国大将军之名,来将军府附近走走。王爷怎地此刻回京了?原本还以为去到北疆后会多待些时日。” “去将军府了?”霍容与唇角扬起的那抹清淡笑意不由深了两分,“京城有放不下的事情,我便回来了。” “放不下的事?”因着气氛太过轻松,秦楚青听了这话十分自然地顺口一问。忽觉对方到底是王爷,自己这般太过逾矩,毕竟对方与自己不甚熟悉,忙收了话头,歉然笑道:“对不住。” 霍容与却好似没发现她这话问得不合时宜,直接忽略了她最后那三个字,说道:“故友当年逝在北疆。我虽人在京城,总也记挂着那里,极早就过去了,一直留在那边。如今当年之事已可搁下,便回了京。” 秦楚青并非扭捏之人。虽然面前之人位高权重,但他这般推心置腹,她就也将先前的顾虑搁下,说道:“王爷极重情意。” 霍容与没料到她会忽然这般说,一时无措,紧握着手中玉骨折扇,竟是怔怔地立在了那里,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素来威严惯了,即便是这般的情形,面上看来,也不过是清冷了些许。 第47节 秦楚青思量着与敬王相识不久,自然不会去过多将心思搁在他身上,自然也未去琢磨他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 如今看他无话, 谁料他却突然说道:“阿青是否相进将军府一看?不如我带了你去。”顿了顿,又道:“那里面的布置,与当年一般无二。” 秦楚青顿时想到还在里面的霍玉殊。 这堂兄弟俩,当年就能因为一个镇纸就打起来。若是如今再在将军府见面…… 还不得把她家屋顶给掀了?! 心疼自己花费心血布置的宅院,秦楚青十分坚定地道:“不去了。外面看看,就也好了。” 霍容与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心中甚痛,面上神色愈发清冷了几分。努力了许久,轻轻点了下头。 站在街边说话,到底不合适。况且,霍玉殊那一帮人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出来了。 秦楚青忙向回路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到霍容与同她一起往那边行了,她方才放下心来,说道:“多谢谢王爷让莫玄送去的甜食,很好吃。” 虽烈日当头,但此处树木繁茂,投下一路斑驳树影,形成大片荫凉。步入其中,倒也凉爽。 “可还合你口味?”霍容与顿了顿,到底有些期盼,问道:“与你以往吃过的,可还一样?” “十分好吃。”秦楚青笑道:“很有些像我好友做过的。” 听她喜欢,霍容与瞬间欢喜起来。可听到‘好友’二字,他扬起的唇角瞬间绷紧。深吸口气缓了缓,方才说道:“这样。” ——明明他提到她的时候也说是‘故友’,可听到她口中说的‘好友’两字,心中依然酸涩难当。 二人说着话,就转了弯去。远远地,可以瞧见秦正阳等着的那个路口。 秦正阳正坐在马车边朝这处翘首以盼。 瞧见秦楚青后,他开心地挥了挥手。谁知刚晃了两下,就看清秦楚青身边那个孤傲身影。 他蓦地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继而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龙舟赛那日,敬王带走霍玉鸣的时候,他不在当场,没有见到敬王。 不过,往年跟着哥哥秦正宁参加宴席的时候,他曾有幸目睹过敬王的风采。 虽只一次,却永远难忘。 如今姐姐身边的,分明就是、就是…… 回过神后,秦正阳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子,理了理衣衫,恭敬立到车边候着。不时歪头朝霍容与看一眼,又快速收了视线,头垂得愈发深了。 秦楚青远远看见他这副模样,哭笑不得。 侧首望向身侧之人,她总算是明白了秦正阳这番做法的缘由。 ——敬王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模样,眉眼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孤傲,威势尽显。 此时此刻,秦楚青突然想通了自己刚才没琢磨明白的问题。 之所以方才觉得霍容与和之前不太一样,是因为,他刚刚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只是她和太.祖一起待惯了,又在战场上见过形形色.色的权贵之人不知凡几。像是什么帝王之威、雷霆之怒的这些,她早已习惯,皆能十分淡然地对待。故而敬王无论是显露气势亦或是收敛起来,她都没太大的感觉。因此之前没有立刻发现其中的不同。 不过…… 她再次侧首看了看霍容与。 总觉得他望着她时,目光中的那分暖意,有些莫名的熟悉…… “阿青可是有甚么事?” 淡淡的男声传来,秦楚青才恍然发觉,自己先前竟是不知不觉驻了足,望着霍容与陷入了片刻的回忆。 她歉然一笑,道:“对不住。刚才看着王爷,想到了那个好友。不知怎地,就出了神。” 霍容与知晓她说起的是谁,心中顿时涌起万般思绪。忆及往日种种,面上不由染上淡淡的红。生怕她看到,忙微微别过脸去。 此时已经走到了马车旁。 分别的时刻到了。 道别之后,霍容与回首望了望将军府,终究有些心有不甘。见秦楚青正要上车,忙出声唤住了她。 看她停下脚步疑惑地望过来,霍容与握紧手中折扇,不住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清凉玉骨,慢慢问道:“阿青可知太.祖为何将这处宅邸送与镇国大将军?” 秦楚青不明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知晓,顺势答道:“自然因为这处地方环境清幽,风景极美。” “也不全是。”霍容与说到此处,忽地有些紧张。忙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思绪,缓缓说道:“大将军事务繁忙,时常出入宫中。后因住处太远,大半时候都是留宿宫中。” 他这意思点得颇为明显。聪慧如秦楚青,自然不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分明是说太.祖为了让镇国大将军留宿宫中,故意将将军府安排得那么远。 “阿青可知,太.祖是何用意?”霍容与语气淡然,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秦楚青听闻,明显一怔,疑惑道:“难道是为了方便大将军晚上陪他喝酒?” 霍容与听了她这个典型的‘镇国大将军’式的答案,忍不住直叹气。 努力了许久,他方才缓过劲儿来,唇角勾起一个无奈而又苦涩的弧度,“……或许罢。” …… 秦楚青回到家中,下了马车上了轿子,顿觉有些疲倦,就在轿中合目小憩。 不多时,轿外有吵嚷声隐隐传来。 秦楚青本不欲搭理。谁料那声音忽地临近轿前,而后消弭无踪。紧接着,轿子晃了晃,猛然停住了。 轿外响起了婆子丫鬟的行礼声:“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 有丫鬟笑着问道:“姑娘们拦住轿子,不知为了甚么事?” 一个女孩儿带着傲气的声音响起:“秦楚青在里面?她回来了?” 婆子讷讷地答了“是”。 另一个女孩儿怯怯地说道:“四姐姐,八妹妹不过是出去一趟,犯不着这样罢……” “关你何事!”四姑娘秦如茵说道:“她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刚刚森哥儿的话你也听到了。亲眼所见,看她怎么辩驳!” 秦楚青听外头人说得信誓旦旦,不由笑了。 她伸指挑开一点车帘,扫视了下车外,不甚在意地问道:“怎么轿子停下来了?” 秦如薇说道:“不知八妹妹刚才去了哪里?我们上午的课程都结束好久了,你还没回来。端的让人担心。” 秦楚青笑着望向她。 当真是一脸担忧的好模样。比起她生母兰姨娘来,倒是更为长进一些。 “去了想去之处。”秦楚青浅笑道:“多谢各位挂念着。” 秦如茵嗤了声,道:“去了哪里,你敢不敢说?怕是不敢吧。毕竟与人私会可不是甚么见得了光的事情。” “与人私会。”秦楚青摇了摇头,叹道:“小小年纪,心思太过龌龊。竟是随意将这种恶毒名头随意强压在自家姐妹头上。” 想她在军中那么久、在朝堂那么久,与她相交的男子不知多少。为了公事,与男子私下里见面的次数也极多。 但,即便是陌生之人,也从未有人说她一句‘与人私会’。 如今到了这后宅,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们,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也是让她开了眼界。 秦如薇在旁柔声说道:“既然八妹妹觉得委屈,那你不妨说出来,见的是谁。也好让我们知晓,你当真是被冤枉的。” “什么被冤枉的!”她还没说完,秦如茵便挑衅地道:“别当我们都是瞎子,能被你糊弄过去。告诉你,今儿五弟出府有事,恰好看见你和一个男子在街边说话。明明是出去私会男人去了,偏要作出无辜的模样。给谁看?” 她口中的五弟,却并非她们二房的孩子,而是三老爷之子秦正森。因着二老爷和三老爷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两边的孩子就也关系很近。 秦楚青心知自己和霍玉殊谈话的时候旁边断然不会有旁人在。那么就是和敬王在路口说话的时候被瞧了去。毕竟那处已经离了将军府周遭的僻静地,人来人往的,难免被人看见。 她淡淡一笑,懒得与她们说当时秦正阳也在旁边了,道:“对方是谁,你们没资格知道。” 说罢,就要放下帘子让婆子继续向前。 她那一笑彻底激怒了被路嬷嬷管制教导了大半天的秦如薇和秦如茵。 凭什么这人就能随意出门游玩,她们却要憋在家里忍受训斥?! 路嬷嬷忒得偏心。说甚么‘首先要心正,方才能够行事规矩’,简直一派胡言! 分明就是暗示她们当中有人心思不端正! 既然她那么说,就得让她瞧瞧,她眼里最好的八姑娘,是个甚么样的人! 二人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 秦如薇就也罢了。兰姨娘和徐妈妈时常教导她,就算有火也不能当着人前发出来,省得留下话柄。此刻她再生气,也硬挺着没发出来。 秦如茵自小被杨氏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却不在意那许多。 她一把抓住秦楚青的车帘,柳眉倒竖,做足了不死不休的架势,恨恨地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来唬我了?别以为你在本家的时候和敬王见过一面,我们就怕了你了!那时你不过是走了大运,方才碰到了那般尊贵的人。今时不同往日。管你今天见的是谁呢,有本事说出来!也好让大家开开眼,对方是个怎么样的大角色,我们怎么就‘没、资、格’了!” ☆、第46章 横行无阻 秦楚青看着气急败坏的秦如茵,浅笑道:“若我说,对方是敬王,你打算如何?” 秦如茵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来,顿时愣住了。抓着轿帘的手一下子停在了那儿,全身紧绷。 “八妹妹这样随意拿王爷来唬人,不怕王爷恼了你么?”秦如薇伸手握住秦如茵的手臂,柔声宽慰她道:“八妹妹说的话,绝不可能是真的。前些日子,敬王爷分明刚刚去了北疆。” 秦楚青抬指轻叩了下车壁,睨了秦如薇一眼,“你想不到而已,不见得实际上做不到。只能说你见识浅薄,怨不得旁人。” 她这话中的讥讽之意毫不遮掩,秦如薇听闻,登时更怒。 ——自小到大,自己从来都是被夸聪慧的份儿,就连父亲,虽然和她不亲近,也偶尔会赞她两句。何曾有人用‘见识浅薄’这种话来奚落过她? 秦如薇气得脸通红,全身微微颤抖,死死地瞪着秦楚青。 秦如茵看她被秦楚青欺负,更加气恼,不管不顾地对秦楚青喊道:“别以为你用敬王来唬我们,我们就会怕了。告诉你,少糊弄人!” 语毕,她又轻蔑地朝秦楚青哼了声,道:“胆子倒是不小。以为龙舟赛上王爷护你一次,他就真的将你放在眼里了?也不掂量下自己的身份!改日若是敬王回了京,我让外祖父去问他一问。若他知晓你这般随意拿他来说事,恐怕,再也不会搭理你了。” 听她这般说,秦楚青突然觉得,与她们在这儿讲道理的自己,当真是在浪费时间。 虽知依着敬王的品性,若真有人去寻他求证,他自然不屑于说谎,定然会将实情尽数道出。 第48节 但,那样一个气度高华之人,却因这些人的龌龊心思而被牵扯进去……怎么想,都不划算。 秦楚青突然就对这场闹剧没了兴致。 想她堂堂镇国大将军,竟是被一群讲着歪邪之理的人,就这么拦在了这儿?! 着实太过可笑了些! 淡淡地看一眼虎视眈眈死盯着她的‘姐姐们’,秦楚青撩开侧壁窗帘。 外面的墙角,立了四五根手臂长的竹竿。 “那是做什么用的?”她抬手指向那边,平静问道。 旁边一个婆子瞅了眼,答道:“前段时间府里花匠拿来固定花枝的。昨儿为了迎主子们回府,那些花挪了地方,就暂时把竹竿撤下来了。稍后将花搬回花园子后,这些都还用得上。” 秦楚青了然地点点头,举步下轿。 走到轿门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就要握住她的手腕。 秦楚青斜斜地睇了眼秦如茵,一抬手一前推,就将对方推至一旁、踉跄两下跌倒在了秦如薇的怀里。 秦楚青嗤地一笑,举步前行。 ——她的力气虽不如前世了,但以往练的功夫,一招一式早已深入骨髓。 对付这些闺阁的女子,根本不需使力。 秦如茵目瞪口呆。 她甚至不知道刚才那瞬间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一股力袭来,自己就站不稳了。 她和其余几位姑娘愣了下神的功夫,秦楚青已经走到那些竹竿旁,将它们尽数抱起。 丫鬟婆子忙过去接。 秦楚青却是将竹竿分给她们,一人一根,吩咐她们各自拿好。又让她们几个立在轿子旁站定。她则拍拍手,拨开几个拦在轿前的姑娘,气定神闲地坐了回去。 秦如薇看看这些执了棍棒婆子丫鬟,有些明白过来,惊疑不定地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秦楚青轻笑一声,“不过是想尽快打发了无理取闹之人,赶紧回去歇着罢了。” 语毕,她再不理会这几位‘姐妹’,扬声说道:“起轿,回去!无论是谁,胆敢再拦在轿前,一律给我打跑!” 执了竹竿的丫鬟婆子瞅一瞅气得发抖的秦如薇和秦如茵还有其他几位姑娘,面面相觑。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秦楚青坚定的声音。 “没事。竹竿是我给你们的,命令是我下的。若是伤了残了,不管是谁来问,一律算我头上!只要她们还敢拦,就给我使劲地打!” “你敢!”秦如茵一把掀开轿帘,嘲讽地道:“我们是姐妹!你若动了手,这恶名可就传出去了!” “恶名?”秦楚青摇头失笑,“你们诬蔑自家姐妹在先,我奋力反抗在后。谁名声更恶,你们给我掂量好了!往后就算见官,我也占了一个‘理’字!” 秦楚青一字字铿锵说完,双目寒气四溢,环顾四周,“身为大家女儿,居然这般心思歪斜,敢拿那种肮脏的话来诬蔑自家姐妹,简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没吃过苦头,故而不把肆意诬蔑当回事?今儿就让你们知道知道,随意地口出恶言,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说罢,她一甩轿帘,在轿内扬声说道:“我们走!大家把棍子拿好了!也让旁人瞧瞧,咱们可不是任人欺侮的!” 世家嫡女气势尽显。 丫鬟婆子们听了主子这样一番激昂言辞,心里有了底。只觉得自己重任在身,护好姑娘,便是现如今天底下头等重要的事情。 她们再不惊慌,握紧了手中竹竿,神色间一片冷肃,护在轿旁,一步步坚定前行。 几位姑娘都在闺阁中长大,哪见过这种跟上战场似的玩儿命博法?当即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由自主就分开了道,目送这帮子瘟神离开。 回到院子后,秦楚青下了轿。 看着抬轿的和执了竹竿的丫鬟婆子凛然的模样,她欣慰地笑笑,赞道:“好样儿的。以后就得这么着,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见她笑了,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一个婆子搁下竹竿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声感叹道:“真是解气!” 往常看着五姑娘和六姑娘欺负姑娘,她们虽心疼姑娘,却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做。 如今,可算是爽快了! “多谢大家今日相助。”秦楚青扬声说道:“今儿晚上给大家添一桌好菜,好生压压惊。” 丫鬟婆子们怔了下后,尽都笑出了声。好些个人甚至畅快地拊掌大笑。 “多谢姑娘了!” 有个胆大些的丫鬟,奋力挤到前边,高声问道:“姑娘,能不能给些酒喝?” 秦楚青莞尔,“可以。” 众人轰的一下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陈妈妈从一旁行了过来,绷着脸呵斥了几句。待到她们安静些了,方才说道:“虽姑娘答应了,但是咱们也得警醒着些。不当值的可以喝酒,当值的不行!” 大家笑着高声说道:“好!” 事情既已定下,陈妈妈就和烟罗烟柳吩咐了几句,让她们紧着去安排晚膳。 她则伺候着秦楚青进了屋,服侍秦楚青脱下外出的衣裳,换上在家穿的常服。 外面欢声笑语。 屋内就她们二人,却是静寂无声。 待到收拾好,陈妈妈又给秦楚青端了清凉酸梅汤来。 秦楚青喝了几口,缓了下神舒坦些了,这才开了口,说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想问问妈妈,希望你能坦诚相告。” 陈妈妈正给她剥着桌上的果子,闻言笑道:“姑娘问的,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就将剥了一半的果子搁到碟子里。拿了湿布巾净手,立在一旁,静静望着秦楚青。 “那就好。”秦楚青将手中碗搁到桌上,靠到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轻叩两下扶手,忽地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爹爹对兰姨娘如此忍让?” 明显不喜她,居然还让她进了门。 陈妈妈没料到秦楚青一开口就是说起这个。惊诧之下,却又笑了。 “在本家的时候,奴婢就想着姑娘早晚都会问的。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陈妈妈停了片刻,神色悠远,似是在回忆。而后,轻声说道:“当年,兰家表姑娘家中遭了变故,就由老太太接来住进了伯府。表姑娘心系伯爷,想要跟了伯爷。可伯爷一颗心都搁在太太身上,哪会去搭理她?” 说到这儿,陈妈妈忽地拧紧了眉,声音愈发低沉了些,“后来……后来有一天,伯爷喝醉了。表姑娘扶了他回屋,安顿他上床歇息,又给他端茶递水擦汗伺候着。谁知那晚……伯爷就留下她了。” 陈妈妈虽未明说,但秦楚青知道她未尽之言。 ——那一晚,兰表妹就成了伯爷的人了。 陈妈妈说,发生了那种事情后,秦立谦的态度很坚决。 他说他对不住兰表妹。他可以忏悔,可以做任何事。如果表妹肯放过他,让他怎样都可以。但,有一点例外——纳她进门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做了保证,会找户合适的好人家让她嫁去做妻,再送她三十二抬嫁妆。 兰表妹不肯。哭着喊着只跟他在一起。 于是,秦立谦再也没见她,静等她想通。 结果,一段时间后,传出了兰表妹怀孕的消息。 秦立谦这才冷着脸又踏入她的房间。给她两条路选择。 要么,做他的妾。但,他不会再进她的房。 要么,就打掉孩子,嫁作他人的妻子。他送六十四抬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兰表妹铁了心和他在一起,于是选择了第一条路。 秦楚青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地听着。待到陈妈妈最后一句话落下后,方才浅浅一笑,问道:“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还想请教妈妈。” 陈妈妈忙道:“姑娘有事尽管问就是,还谈什么‘请’不‘请’的?可是折煞了奴婢。” “妈妈你看,伯府那么多人,那么多婆子丫鬟随从小厮。为什么伯爷醉了后,没一个人发现,偏偏是那未出阁的表姑娘看到了?” 秦楚青极轻地嗤了声,“就算是表姑娘一个人发现了伯爷。那她为何不叫了人去伺候?偏偏她厉害,身为一个娇弱女子,自己扶了个大男人进屋,给对方擦汗,扶对方上床,还贴身伺候……伯府人来人往的,能避开所有人做到这一点,她也真是不容易。” 陈妈妈低声说道:“当初伯爷和兰姨娘吵起来的时候,伯爷拿这些话质问过兰姨娘。兰姨娘只哭着说自己傻,旁的一个字也不多提。” “以前倒是小瞧她了。”秦楚青勾唇一笑,双眼微眯,眸色泛着凛冽冷光,哼道:“她傻?若她这样的还叫傻,那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聪明人了!” ☆、第47章 贵客 秦楚青和陈妈妈在屋中正说着话,屋外响起了叩门声。 ——先前陈妈妈见秦楚青有事要谈,擦净手后顺势把门带上了。 秦楚青闻声朝门口看了眼。陈妈妈问了声是谁,听是烟罗,见秦楚青点了头,就让人进了屋。 烟罗快步来到秦楚青跟前,说道:“姑娘,兰姨娘来了,说是八姑娘仗势欺人,让六姑娘受了委屈。她来为六姑娘讨个公道。” 说话时,烟罗满脸喜色,毫无半分阴霾。 秦楚青见状心中有数,知晓兰姨娘应当没能闹起来,笑问道:“然后?” “然后啊,到了咱们院子口,还没进院子,就被老爷派的人给拦住了!” 烟罗美滋滋说道:“伯爷不知道怎么晓得兰姨娘要来这一遭,连秦金秦木都遣来了后院,就为了挡住兰姨娘那帮人。哎呀,兰姨娘的脸色可真好看。红红绿绿的,居然还没晕过去!” 这倒是出乎秦楚青的预料了。 她没料到,爹爹暗里竟是这么关注着她。连那件事后兰姨娘会寻她麻烦,都替她想到了。 陈妈妈轻声叱道:“既然她没能闹到院子里,你何苦说来让姑娘烦心?手头的事情可是做完了?不紧着做事,镇日里净想着凑这种热闹,也不长点心!”却半句不提兰姨娘也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烟罗不该背后‘非议主子’这种话。 烟罗脸色一僵,讷讷说不出话,揪着衣角垂眼看地。 秦楚青知道她们先前被兰姨娘欺负得狠了,烟罗应当也是心中欢喜,方才想要尽快与人分享这喜悦。 不过,居然会想到跑来与她这个主子说,这丫鬟也着实是个一根筋性子直的了。 秦楚青笑着对陈妈妈道:“无妨。有好事,自然要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烟罗闻言,眼睛一亮。抬起脸来朝陈妈妈嗔道:“看了吧,姑娘都说没事了。妈妈您也太过小心了些。” 陈妈妈绷着脸叱道:“话说完了?赶紧做事去!没大没小的。别看着姑娘好性子,就胡作非为!” 第49节 烟罗笑嘻嘻“哎”了一声,朝秦楚青行了个礼,美滋滋地出屋了。 陈妈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丫头也是个缺心眼儿的。” 烟罗走时没关上门,陈妈妈说着话的功夫往外一瞅,正巧看见了在外头探头探脑的桃叶。 低声请示了两句,得了秦楚青的话后,陈妈妈扬声喊了一声,将桃叶唤了进来。 挪步进到屋中,桃叶小心翼翼地觑了觑秦楚青的脸色。看她唇角带着先前未散的笑意,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嗫喏着说道:“姑娘,老太太派人传了话来,让姑娘过去见她。” 先是兰姨娘,如今又是老太太。 两人所为的,不过是同样的事情——先前的女孩儿们,被秦楚青‘欺负’了去。 只不过兰姨娘前来,是为了女儿秦如薇。而老太太,除了秦如薇外,更多的恐怕是为了嫡亲的孙女儿秦如茵。 “我今日被人诬蔑了一遭,心情不好,身子不爽利,恐怕没法去见老太太了。”秦楚青抿了口茶,淡淡地道:“还望她老人家宽心,莫要因了我一次两次不过去,就气坏了身子。” 桃叶不甚明了地抬眼看了看秦楚青。 ——脸色红润,皮肤白皙,双眸晶亮神采焕然。不像是身子不爽利的模样。 她眨眨眼,正思量着怎么接话,旁边陈妈妈说道:“我记得烟罗说过,你喜欢吃冰糖肘子?” “哎,是。”桃叶望向陈妈妈,小声地应了一声。 只是身为仆从,那菜不太容易吃得到。 陈妈妈说道:“姑娘心善,今日给大家添的都是好菜。听闻你们几个里有爱吃这道菜的,就特意嘱咐让厨里也做了这一个。” 秦楚青抬眸看了眼陈妈妈。 其实,添的菜有哪一些,她是没去过问的,全凭陈妈妈做主。丫鬟们的喜好,她也并不知晓。 陈妈妈这般说,却是特意让桃叶记住秦楚青的好,让桃叶来感激秦楚青。 桃叶听闻后,快速想了一瞬。而后欢快地应了一声,朝秦楚青好生行了个礼,疾步走出了屋子后,就小跑着赶紧离去。 陈妈妈这便净了手,继续去给秦楚青剥果子了。 秦立谦和秦正宁今日都十分忙碌,却还派了人来留意秦楚青这边。 秦楚青生怕他们担忧,误了他们的事情,特意遣了人去与父兄说,自己今日无碍。 可到了晚膳前,秦正宁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瞧见妹妹果然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晚,院内气氛和乐,主仆尽皆欢喜,很是融洽地度过。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就又派了人来叫秦楚青。 “……其他几位姑娘都到了,唯独缺了八姑娘。老太太说,顾及八姑娘的身子,特意等人都到齐了才来叫您。”来传话的丫鬟恭敬说道。 秦楚青望了望外面天色。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辰,姑娘们应当才刚刚起身才是。怎地就成了‘都已经到了’? 她笑了笑,道:“好。我立刻就过去。你先回去罢,省得老太太等急了。” 待那丫鬟走后,烟罗担忧地问道:“姑娘当真要去?” 昨日里姑娘拒了老太太那一次,这一回,老太太怕是要生气的。 秦楚青笑道:“无妨。我还不至于怕了她们。” 总归是在一个府里。躲能躲到甚么时候去? 不如大大方方应战。 昨日不去,是懒得搭理她们。而且,老太太的命令,她没道理依命去执行。 今日歇息了一个晚上,精神不错。姑且去看看这些人又想闹出些甚么来罢! 而且,她还有一事不明。 昨日陈妈妈和她陈述过利弊,在这后宅之中,女儿家的名声,是极其重要的。若是有了污点,怕是都要连累到自家姐妹。 她们一心一意想要诬蔑她,到底为了什么? 就不怕连累到她们自己么?! 烟柳吩咐小丫鬟端了早膳来,低声道:“姑娘真要现在就过去?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急于一时。”秦楚青说道:“慢慢来。” 老太太催她催得好似很急,可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想给她下马威的。 所以,她还真就不急。 遣了人去各处悄悄打听,秦楚青方才坐下来,慢条斯理用膳。 吃了七分饱将食物撤下后,遣去的人就也回来了。 听了她们的回禀,秦楚青心中有了数。在屋子里又看了会儿书,眼瞅着天色大亮再不出门就要烈日当头了,秦楚青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屋。 中间老太太遣了人来催过几次,都被陈妈妈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来人连秦楚青的面都没见着。 秦楚青算准了时候,行至老太太院子门口时,刚好远远地看到比她来得还晚了一点点的五姑娘秦如茵。 秦如茵也瞧见了秦楚青,顿时火冒三丈,登时就要大跨着步子来与她争论。却被一旁同来的四姑娘秦如燕不管不顾地拉住了。 “姐姐,父亲叮嘱过我们,万事不可冲动。”秦如燕急急劝道。 “怎么着?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想忍气吞声不成?你平日里不声不响地当闷葫芦惯了,自然能受得住这口气。告诉你,我不行!” “不是忍气吞声。”秦如燕看了眼远处神态自若的秦楚青,低声道:“妹妹可还记得,哥哥说过,那敬王相貌极其出众?昨儿五弟弟也说,与八妹妹相见的男子,甚是俊美,气度出众。若当真是敬王,那怎么办?” 她亲耳听秦正磊说起过,那敬王护八妹妹护得紧。就连一杯热茶泼过去,都能替她挡了。 如果真是这样…… “你以为那死丫头会说实话?”秦如茵哼道:“她也太高看自己了。当初敬王帮了她一次,她就镇日里幻想着王爷高看她。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 说到这儿,秦如茵想到秦楚青那漂亮的样貌和窈窕的身段,不由一哽,话再说不下去。重重哼了声,再不言语了,急急往前行去。 秦如燕虽年长些,却因是庶出,不敢和秦如茵硬抗。见劝不住她,也不敢再多言。只能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秦楚青进屋时,屋里不过才六姑娘秦如薇和七姑娘秦如莺两个。她坐下片刻后,五姑娘和四姑娘才一前一后进了屋。 姑娘们刚一到齐,老太太就从内室行了出来。 看见秦楚青,老太太将手中珠串捏得死紧,硌疼了手,方才缓了口气,沉声说道:“青姐儿如今愈发乖张了。我三番五次遣了人,竟是请不动你。” 秦楚青说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自早晨醒来,就紧着赶着,为的就是能早些来见老太太。方才还怕自己晚了,瞧见五姐姐还在我后面,这才放了心。” 老太太听闻她最后一句,望向秦如茵。 看到祖母利箭一般射来的目光,秦如茵微微低了低头,很是不服气。 ——她平时来请安的时辰,比今日还要晚一些些。今儿明明听了祖母的话提早了一点前来,怎地祖母还要生气?! 女孩儿们给老太太请了安后便又坐了回去。 老太太捻着手里的佛珠串,半垂着眼,片刻后,问道:“听说,昨儿你们姐妹们起了争执?到底怎么回事。” 秦如茵正要开口,老太太瞥了眼秦如薇,道:“薇姐儿最懂事,你说。” 秦如薇就将昨日的事情大致讲了。 只不过,她们拦住秦楚青不依不挠地泼污水质问,变成了‘好生询问’;而秦楚青为了回去,让人执了竹竿唬住她们为自己开路,变成了‘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拿着棍子打人’。 不过几个词句的变化,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全然变了。 秦楚青但笑不语,由着她瞎掰。只是每多听一句,眸色便愈发黝黯。 待到秦如薇尽数说完,老太太突地出声喝道:“青姐儿!你竟在外头与男子私自相会,可是一点脸面都不顾及了!” 秦楚青浅笑道:“老太太还未查实,就随意将‘私会’的名头扣在自家女孩儿头上,怕是不妥罢。” “不是五弟亲眼看到了么?”秦如薇在旁轻声说道:“难道八妹妹连自家兄弟的话都信不过?” 秦楚青唇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斜睨了秦如薇一眼。 老太太怒道:“青姐儿若是还顾及秦家和楚家的脸面,就赶紧将那人的姓名报来!不然的话,这种丑事传了出去,两家都护不住你!” 秦楚青没料到老太太不仅拿伯府来压她,居然也楚大将军府也搬出来了。 心中不悦,她也懒得摆出好脸色。抿了抿唇,道:“我说过了,那是敬王。” “敬王?”秦如茵完全不理会秦如燕的一再眼神示意,不屑地嗤道:“莫要因了他人在北疆,就故意拿了他来作说辞。我就不信你有本事能证明昨日和你说话的就是他!” 秦楚青平静地笑笑,“既然是事实,我为何无法证明?当时小六也在。你们可以叫了他来,一问便知。” 昨日秦正阳和她一道出去,众人如何不晓得?自然早早就派了人去问过秦正阳。 秦正阳十分肯定地说,那男子就是敬王。 可是……没人信他。 在本家的时候,秦楚青是如何护着秦正阳的,众人早已知晓。她们只道是秦正阳早已得了秦楚青的命令,非要一口咬定那是敬王,与秦楚青统一口径。 如今听了秦楚青的话,屋内几人相识一笑,目光中皆是了然。 秦如薇柔柔说道:“就算王爷人在京城,八妹妹你也不该如此行事。” 她苦恼地皱了皱眉来,低叹道:“虽然王爷护过你一次,但,倘若你非要将他拖下水,污了他的名声,想来,王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妹妹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免得到时惹怒了王爷,反倒是给伯府招了祸。” 字字句句,看上去好似在为秦楚青着想,却是一口咬定秦楚青说了假话,与秦楚青‘私会’的男子,另有其人。 秦楚青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打量了她两眼,笑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秦如薇听了她这讥讽之意十足的话语,脸上的愁容丝毫不减,反而更深了两分,“妹妹身为嫡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伯府相关联。我也是担忧妹妹、担忧伯府,方才多说了这几句。还望妹妹仔细思量,莫要再使性子了。” 秦如茵亦是在旁接道:“你自己随便乱说就也罢了,到时候若是牵连到我们,我们可饶不了你!” 老太太方才任由女孩儿们指责秦楚青,半个字也不说。待到现在她们的话基本上说完了,方才不痛不痒地轻喝道:“够了。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多包容些。青姐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们做姐姐的,稍微容忍下。” 秦楚青扯了扯唇角,极轻地嗤了声,说道:“照你们的意思,我是铁板上钉钉地说了谎了?”淡淡地扫一眼秦如薇和秦如茵,“可叹我昨日还留了余地,虽说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却也只拿着棍棒唬一唬你们,并未将事情做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不会任由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的。”她微微垂眸,轻抚了下衣衫下摆。而后忽地抬眸,目光陡然变利。 “我会设法寻来王爷来对证,以证明我的清白。只是,真相大白后,用心险恶如你们,就算磕了响头来给我认错,我也绝不会原谅!” 她神色冷肃字字铿锵,话语携着雷霆之势回响在屋中,瞬时间将此处的所有声音尽数压制,震向每个人的心里。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突然,有仆妇慌慌张张的声音响起。还未进屋,就在门外高声来禀。既急切,又惊怕。 第50节 “老、老太太……出大事、大、大事了!” 那人跌跌撞撞跑进屋里,神色惊惶不定。仔细一瞧,竟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石妈妈。平日里很是稳重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老太太深吸口气缓了下神,看清秦楚青唇畔的那抹嗤笑,顿时大怒,呵斥道:“成什么样子了!好好说话!” “大事啊,老太太!家里,家里来了贵客了!”石妈妈停在了老太太跟前,瞪大了眼珠子,嘴唇抖着,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 “谁?” “敬王!” 提到此人,石妈妈既惊喜又惧怕,太过激动,声音都发颤了。 “敬王爷,来咱们伯府了!” ☆、第48章 打算 霍容与端坐在正厅之中,目光悠远面容清冷。阳光透窗而过,在他身旁洒下融融温暖,柔和了他的神色。 仆从呈上的茶盏被搁置在旁边案几上。其旁有一玉骨折扇。 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淡然优雅地重复着这一动作。 莫天盯着霍容与抚扇的动作瞧了片刻,看出他略有不耐,忙快速思量起来,揣测主子此次的意图。 ——就算是好心帮那秦六少爷寻来了武师父,就算那位武师父是教导过二少爷的,依着主子的地位和性子,今日也犯不着亲自特意来这一趟。 况且,他听周地说了。主子先前遣了周地留意伯府,专门挑了府上伯爷和世子爷刚刚出门的时候来的。 这般郑重其事,必定有原因。 那么,会是什么呢? 霍容与有些心不在焉。 他知道,从自己踏入这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将他的行踪通禀出去。 秦立谦和秦正宁不在,但,要不了多久,府内的其他两位老爷或许就会过来。到了那时,便有些麻烦了。说完前来之事,许是就得立刻离开。 怎样才能在走前见她一面? 旁人家的后宅内院,到底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得寻个妥善的法子才好。 他微微蹙眉。 不是不知道出入别人家内院有些唐突。但,急切地想要再看看她、想要再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远远地说上一个字,也好。 辗转反侧整夜难眠的滋味,着实不好过。一早起来,就安排好了一切。 偏偏算遍所有,唯独忘了寻个合适的借口进到内宅…… 霍容与暗暗叹了口气。 若他想硬闯,这天底下,没人拦得住他。 可他不想因了自己的冲动行为而让她声誉受到丝毫的损伤。 需得有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偏他对这后宅的规矩礼节不甚明白。这可是有些难办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霍容与就听见莫天唤了府里一个仆从问道:“你家伯爷和世子爷不在,那老太太呢?” 想到那恶妇对阿卿做过的一切,霍容与指尖的动作就是一顿。 抬眸望向那边,正欲开口制止,便听那仆从答道:“姑娘们去给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说话,才没多少时候,想来还没散。老太太应当还和姑娘们在一处说着话呢。” “哦?贵府的姑娘们可真是孝顺。”莫天乐呵呵说着,似是不在意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姑娘都过去了?” “那是自然。一个不落。” 莫天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去到霍容与跟前,一本正经地恭敬问道:“王爷,伯爷和世子爷不在,武师父的事情便也无法和他们详说。既然如此,不如……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霍容与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将折扇拿起,淡淡地点了下头。 “如此,也好。” 老太太听闻敬王来府,一下子站起身来。 上次龙舟赛,敬王去了河边,她却因了卧病在床未能见着。 此次王爷竟是来了伯府…… 她拿着佛珠串的手有点微微颤抖。扭头问身边的石妈妈:“你说,王爷为何来这一趟呢?” 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禀道:“老太太,王爷、王爷往咱们院子来啦!” 老太太激动之下血气上涌,身子歪了歪,差点就站不住。 立在旁边的石妈妈忙一把将她扶住。正欲扶她坐下,老太太却是一把抓住了石妈妈的手,紧紧握牢,“你说,王爷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如今专程来了我这儿,所为何事?” 石妈妈的手背被老太太的指甲掐得死疼。往外抽了抽,对方用力太大,没成功。 听出老太太话语中暗含的强烈切盼,她忙笑着说道:“想必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 “我想也是。”老太太含笑说着,这才把手指稍微松开了点。 石妈妈忙将手抽了出来。看着上面印记分明的指甲抠出的痕迹,再不敢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此刻也已经缓过神来。 她稳稳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衫下摆,气定神闲地道:“王爷懂礼数,我们也不能失了分寸。走!都跟我出去迎迎王爷!” 秦如茵欢喜地应了一声,斜着眼朝秦楚青嗤笑了下,这便拉上秦如薇,跟在老太太身边出去了。 秦如燕回头看了眼秦楚青,也跟上了她们。 唯有三房的秦如莺踌躇了下,与秦楚青一同往外行去。 霍容与在秦家仆从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迈步入院。不需多瞧,一眼就在人群的末尾看到了她。 他没想到还没进屋就能见到她。心中欢喜,不动声色朝她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她微垂着眼帘不知在想着什么,根本没往他这边瞧。 心沉了沉,酸涩无比。 老太太见敬王朝她们看过来,忙上前说道:“王爷有心了。百忙之中居然还抽空前来。” 霍容与根本没将她的话搁在心上。看她说得热情,就淡淡地“嗯”了声权作回答。 心里还是惦念秦楚青,就又朝她望了眼。 ……总算是抬眼看他了。 霍容与心中刚刚荡起一丝喜悦,却见她和其他女孩儿一起朝他行礼。 他脚步滞了下,紧握手中折扇,深吸口气缓了缓,举步进屋。 老太太昂首挺胸去到屋中,客气地请敬王上座。 霍容与也不推辞,微微颔首便撩袍坐在了上首。 老太太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甘不愿地在一旁坐了。 霍容与相貌出众气度卓绝,身姿挺拔地坐在屋中,一举一动皆高华无双。 这般的人物,怕是世上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屋里的女孩儿何曾见过如此风采夺目的男子? 有意想要多去看他,却被他身上冷冽孤寒之意给惊到。只能按捺住满腹心思,垂眸望着地面,偶尔才敢快速瞧上一眼。 霍容与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也是颇为遗憾。 方才在外面就也罢了。这些女孩儿跟在老太太身后,都在一个方向。多看几眼,也没人知晓到底看的是谁,倒也无事。 如今在屋里,若再盯着某人细瞧,目光所在究竟是谁十分明显,却是不合适了。 霍容与只得端起刚刚奉上的茶水,紧盯茶盏慢慢撇着茶末,借着眼角余光去默默凝视心中的她。 秦楚青似有所感,抬眸朝他望去。见他在静静饮茶,没有发现异状。她暗道许是自己多心,就收回了先前的疑惑。 思及敬王来之前的那件事,秦楚青有心想要说个清楚明白,便道:“不知王爷记不……” 话没说完,刚开了个头,却被老太太笑着打断,“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眸中闪着希冀的亮光,期盼着眼前贵客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又怕自己上次没能去见贵客失了礼,忙道:“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太好,龙舟赛便未能前去。” 霍容与见秦楚青的话头被截断,甚是不悦。 他本就知晓老太太对秦楚青不好,此刻更是不搭理老太太,只寻了秦楚青问道:“阿青刚才想问何事?” 他这声‘阿青’叫得很是亲近。 屋里人都惊疑不定地在他和秦楚青中间来回看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偏秦如茵先前只顾着偷眼去看霍容与,未曾仔细听清他的问话,忽略了他对秦楚青的称呼,单单听到了后面那半句。 她当是秦楚青先说了,故而王爷先问秦楚青。暗道万事都要占个先机方才能够成事。 于是不待秦楚青答话,秦如茵便抢先问道:“昨日的时候,王爷可曾见过青姐儿?”又挑衅地看了眼秦楚青,轻哼一声,“就是我家的八妹妹。” 老太太却是听清了敬王那句称呼。 听闻秦如茵的话,老太太大骇,忙给秦如茵不住使眼色。又不太放心,使劲咳了几声。 秦如薇面色渐白,一把拉住秦如茵的衣袖,使劲拽了拽。 偏偏这时霍容与转眸朝秦如茵看去。眸色清冷,看不出喜怒。 秦如茵想当然地以为敬王是在鼓励她说,也不管其他人的明示暗示了,道:“昨日青姐儿与男子私会,被弟弟看到了。我们质问她,她非要说那男子是你。王爷,对这等诽谤之言,你要不要管一下?” 秦如薇顿时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几欲瘫倒。 ——就算那般逼迫秦楚青,她也没想过把这些话传到外面去。单单只要传到某几位太太耳里就也成了。 不管昨日那人是不是敬王,这番话说给了外人听,就等于传到了外面,秦家女儿的名声都会一同受损。 那她所期盼的事情,就彻底成了泡沫。 这可如何是好? 她正心烦意乱地想着怎么圆过去才行,就发现指尖猛烈颤了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还抓着秦如茵的衣袖。而那一下抖动,是秦如茵的身子颤动的结果。 第51节 秦如薇不明所以,顺着秦如茵视线望去…… 敬王双唇紧抿,漂亮的眸子里凝聚着凛冽肃杀。整个人散发着无尽的煞气,将雷霆震怒强压而下。 “你,再说一遍。” 语气凉薄,怒意深埋,让人不寒而栗。 秦如薇顿时不敢辩驳了。 老太太唯恐秦如茵再说错话,忙道:“其实……” 刚开了个头,她就被霍容与淡淡扫过的一眼给惊到。仔细衡量了下,终究是再不敢多言。 秦如茵早就被吓坏了,哪还敢继续去说? 其余的女孩儿们亦是低垂着头,连看都不敢去看霍容与。 屋内暗流涌动,静寂无声。 片刻后,软软糯糯的少女声音响起,尾音轻扬。 “昨日我与王爷不过是偶然相遇多说了几句话,就被人恶意揣测。硬要说你我二人有私情,当时是在私下相会。” ☆、第49章 挚友 “私会?我与你?” 霍容与唇角勾起个清浅的弧度,目光泠然环顾四周,“谁说的?” 寥寥数字,语气凝霜。 感受到了他的责问与怒气,秦如茵更是低垂着头不敢抬。 她悄悄偏头往一旁去看秦如薇。却见秦如薇只敛目维持着先前的模样,根本丝毫都不搭理她这边。 旁边的秦如燕垂首不语。 而秦如莺在秦如薇和秦如茵间来回看了两眼,又低下了头。 老太太瞪了秦楚青一眼,朝霍容与露出个笑来,说道:“不过是女孩子们无事时的顽笑话罢了。” “玩笑话?” 霍容与眸中寒光更甚,“若是在军营,有人口出秽言肆意毁谤同袍,必会被拖下去严厉杖责。所受杖刑轻重,是依所言之语的多少和污秽程度来定。像是此人这般空口无凭便诬蔑自家亲人、连对方的争辩直言都不理会之人……” 霍容与微微一顿,老太太不由自主赶忙问道:“这种情形,如何?” 折扇轻敲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行刑三十。” 老太太喉头一哽。明知那是军法,根本不会牵扯到自家后院来,还是硬生生冒出一层冷汗,湿了背后衣衫。 秦如茵原本是理直气壮来责问秦楚青的,哪想到忽地反转,她倒是成了被当众指责的那一个?! 她被杨氏宠着长大,又有老太太一路护着。就算是做错事,也只是象征性地责罚几句作罢。哪里被人这般赤.裸.裸威吓过? 恨极恼极,她恶向胆边生,全然忘了方才的惧怕,大声哼道:“甚么责罚?甚么杖刑?军中的东西,又不会用到我们老百姓头上。怕甚么!而且,好话都是你们自己说的。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实话,当时,是不是在私会!” 老太太听了她这话,真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装没听见。 生怕宝贝孙女儿惹怒了贵人,她忙重重咳了两声,又不住使眼色,拼命提醒秦如茵,想让她好生给贵人道个歉。 不过,老太太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不然,贵人连她也恼了,就麻烦了。 “祖母你难道觉得我说的不对?”秦如茵不顾老太太的明示暗示,扬声说道:“就算是王爷,也不该与贵女私会!更不该仗势欺人,硬要安了罪名到人头上!” ‘啪’地一声重响。 折扇玉骨与桌面猛然相击,昭示着主人无法抑制的极大怒气。 “来人,掌嘴。” 淡淡一声后,莫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也不管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扬手就朝秦如茵挥去。 他是练武之人,手力十足。虽奉命只扇了六个巴掌,却也足够秦如茵受得了。俏脸肿得很高,上面满是掌印。 老太太大怒,拍案而起。 霍容与淡淡地道:“护她者,同样受罚。” 老太太看看他,看看莫天,又看看秦如茵,到底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摸着椅子沿着边儿坐下了。 看到祖母如此反应,秦如茵这才惊觉自己惹怒了的是谁。 想要说话,呜呜呀呀却是不成语句了。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对霍容与行了个礼,歉然道:“对不住。把你扯进来了。” 霍容与没料到她会突然行礼。 他虽站了起来,却到底离得有些远。来不及阻了她,只好微侧过身。 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他心生怜惜。想要挨近她关切几句,迟疑一番,终究是按捺住了。 低低一叹,霍容与回给她个抚慰的笑容,“无妨。当时本就是我唤住了你。真要论起来,也是我有错在先。”滞了下,又低叹道:“其实……那样也不错。” 最后一句虽语气平淡,但,字句里却透着心酸与无奈。 其他人都在惊惧着他方才的勃然大怒,没有留意到。但秦楚青却发现了。 她不明白敬王为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而且,‘那样不错’,是指的何事? 若说是叫住她与她说话,道理上讲不通,因为当时二人已经交谈过。 若说是和她传出来‘私会’一事…… 那也太扯了。 正思量着此事,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近。 “不知王爷莅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随着脚步声临近,秦立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行至屋中。身后跟着秦正宁、秦二老爷和秦三老爷,接着是秦正阳和三房的秦正森。 秦正磊根本没敢来。 霍容与并不理会二老爷三老爷的寒暄。只迈步上前和秦立谦说了几句话,又朝秦正宁微微点了下头。 秦正森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喃喃说着“居然真的是敬王爷”,整个人都萎靡了,缩着脖子立到屋角处。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的,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霍容与到底记得今日前来所用借口。 他对秦立谦说道:“昨日偶遇阿青和正阳。听正阳说他想学武,我就为他寻了个武师父。此人是当年阿鸣武学的启蒙老师,为人端肃,极其严厉。不知合适不合适。” 虽然他未明说此人有多厉害,但只看那是霍玉鸣的启蒙师父,就知道此人厉害了。且‘严师出高徒’。霍玉鸣那样暴躁的少爷都能被他练得功夫底子极好,可见这位师父着实不一般。 恐怕,在天下的武师父里,都是排得上名的。 秦立谦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感激不已,诚恳地道:“多谢王爷。” 说着就要行礼。 可他是阿青父亲,霍容与怎会让他如此? 忙大跨一步上前去扶,到底及时阻住了他。 又拍了拍赶紧过来道谢的秦正阳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道:“好好努力。” 旁边二老爷三老爷对视一眼,齐齐上前,问道:“我们府上还有几位少爷。不知可否跟着师父一同学习一番?” “不行。” 霍容与断然拒绝,连点余地都不留。又道:“这位师父收弟子素来极其看重人品。”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说二三房的少爷们品性不好了。 三老爷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但对着敬王,他真的是半个字也不敢驳斥。 二老爷不服气。 他定了定神,露出个儒雅笑容,朝敬王恭敬行了个礼,问道:“上次我家磊哥儿不知是王爷,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海涵。只,少年人年少气盛,难免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还望王爷给他个机会,让他……” “一人一时做错一事,许是个性冲动所致,无碍。” 霍容与不等他说完,冷冷地打断了他,“那若是同一个屋檐下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如此行事,又当如何?” 秦立谨快速思量了下,没想通,再次恭敬行了个礼,“还望王爷明示。” 霍容与随手一指秦如茵,“你家的?” 先前他已将老太太对那女孩儿的诸多维护尽数看在眼中,稍一思量,就也知道这是秦家哪一房的孩子了。 秦如茵将头垂得很低,生怕父亲他们看到自己脸上掌印,再次当众丢脸。 秦二老爷就算不看样貌,也能认出她。 他没料到短短时间内王爷竟是记住了自家女儿,大喜过望,却不露声色,只平静说道:“正是。” 霍容与神色睥睨地扫了二老爷一眼。 “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子女。不成器前,莫要随意出来走动,免得辱了秦家声名。” 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半点余地都没留。 秦正阳在旁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秦正宁横他一眼,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二老爷装不下去了。呆了呆,问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扭头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希望母亲过来帮腔几句。哪知道老太太脸色惨白如纸,根本半个字也不肯说。 二老爷不肯罢休,拉了三老爷来帮忙说项。 三老爷拧不过他,就跟着走上前来。却也不敢多说,只偶尔应答几个字。 霍容与连个眼神也欠奉,根本不搭理他们,转而望向不远处的秦楚青。 瞧清她的情形,他心中怒火暗燃。 第52节 ——他桌边的茶盏时时有人去给满上。秦楚青的不知空了多久,却无人理会。 这老妇的人,对阿青着实太过怠慢! 环顾四周。 右侧不远处便是搁着茶壶的桌子。 在二老爷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中,霍容与执起茶壶踱到秦楚青跟前,拿过她的茶杯将其斟满,再将茶杯递还给了她。 秦楚青顺手就接了。 仿佛前世与诸位同僚相聚时,大家互相顺手倒杯水那么简单。 两人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一个是早已成了习惯,下意识便那么做了;一个是经常有太.祖端茶递水倒酒盛饭,如今不过是接个王爷的水,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左右他是自愿的,没人逼他。 故而两人都神色极其平静。 在场其他人却都吓坏了。 一屋子人齐齐盯着霍容与修长的手指和秦楚青手中的那杯茶,震惊得说不出话…… 暖意透过茶杯从指尖传来。 秦楚青正要说‘多谢’。一抬眼,对上霍容与望来的目光,登时愣住了。 ——黝黯若深潭。暗流涌动,闪着潋滟的波光。 他眼睛本就极其好看,此刻带着欲语还休的复杂情感,更是魅惑人心。 秦楚青被这双眼眸蛊惑,一时失神。 这时她忽然想起,上次和敬王相遇时,他眸中透着的那份暖意为何如此熟悉了。 极像一个人。 ……她两世里最为亲近的挚友。 太.祖也很喜欢这般专注地看着她。 特别是在饮酒之后。 他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一瞬也不挪开视线。好似天地间就只有她一般。 被她发现后,他便朝她暖暖地一笑,继续盯着她看,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离京前的那晚,二人又在屋顶对饮。 太.祖微醺,侧头倚靠在她肩上,顺手捞起她饮了一半的酒,将剩下的半杯一口饮尽。 “此生最大心愿,不过是和阿卿同饮一杯酒。”他淡淡笑着,而后抬眸望向她,道:“阿卿,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短短五个字,不长,却坚定异常。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他对她,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可她…… 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50章 相约之事 “王爷?王爷?” 连声轻唤在屋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很坚持。显然是铁了心要将沉醉其中的人给唤醒。 霍容与暗暗叹息了声,慢慢调转视线,循声望去。 秦立谦正立在不远处,语气恭敬,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双眉紧拧,在霍容与和秦楚青间又看了一眼,方才说道:“多谢王爷抬爱,实在惶恐。只是小女性子顽劣,实在当不起王爷如此青睐。” 听秦立谦说秦楚青‘性子顽劣’,霍容与抿了抿唇,甚是不悦。 不过,念及他是秦楚青的父亲,到底将这怒气压了下去,并未即刻发出。 “没有。”霍容与留恋地朝她看了眼,道:“她很好。” 见他如此刻意维护秦楚青,秦立谦的脸色愈发黑沉了两分。 霍容与自是发现了秦立谦的变化。不禁唇角紧绷,清清冷冷地回望过去。 秦楚青不知这两人先前还相处得不错,怎地一下子气氛僵硬起来。 她将手中杯子搁到旁边几案上,笑道:“不知王爷给小六请来的武师父,何日可来府授课呢?” 听到她的声音,霍容与紧抿的双唇微微勾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秦立谦发现了,眉端拧得更紧。 “他需得准备两三日方能前来。”霍容与定定望着秦楚青,道:“阿青稍等几日。” “好。” 秦楚青笑着应下后,方才发现霍容与身边不远处,二老爷和三老爷正用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 她不是吃闷亏的性子,没道理被人这样死盯着瞧了,却当做没看见。当即问道:“二老爷三老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三老爷秦立诚望一眼霍容与,扭头说道:“没有。” 秦二老爷却是答非所问,绽开了个温和的笑容,借机问道:“青姐儿和王爷关系很好?” 秦楚青暗嗤一声,正欲出言顶他一句,谁知霍容与却淡淡地朝她这边望了眼。 不知为何,她愣是看懂了他这是不让她回答、让她把此事交给他处理。 疑惑地滞了滞,秦楚青到底没有开口。 “本王与她颇为投缘。”霍容与简短答完,为秦楚青着想,到底是又不甘不愿地加了句:“家弟与她也很是投契。” 谈及霍玉鸣,二老爷秦立谨的脸色骤然变了变。 当初他儿子秦正磊诬蔑秦正阳的事情被揭穿后,霍玉鸣扬鞭抽了秦正磊三鞭子。 那三鞭子可够狠的……直让秦正磊好几天下不了床。端午节参加龙舟赛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走不太顺当。 二老爷抬头望一眼霍容与,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自扇几巴掌。 ——弟弟都那么凶残了,兄长的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怎么看到这人出众的相貌和高华的气度,就忘了儿子受家法一事? 那分明就是这敬王指使人做的! 秦立谨衡量片刻,终究是没敢继续贴上去。低眉敛目默默退到旁边去了。 三老爷见二哥被吓到,没再继续坐视不理。但也不敢惹怒了这煞神一般的敬王,只得抬手拍了拍秦立谨的肩膀,以示安慰。 霍容与感觉到了自己与这环境的格格不入。 其实,不只是现在。 就算是在前世,就算是他统领着千军万马或是一个国家,能和他私下里熟悉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与他真正交心的,更是只得阿卿一人。 左右目的已经达成,不只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还和她说了好几句话,他已经满足。 往后同在京中,有的是相处机会。 “我走了。”霍容与对秦楚青简短说了句,朝众人颔首示意了下,举步往外行去。 屋内人面面相觑。 这位真是个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点征兆都没。 难怪人人都道敬王不近人情不懂礼数。 可不就是这样? 不过…… 人家也很有这样做的本钱就是了。 秦楚青看着霍容与这好似太过自我的表现,却是莞尔。 ——又是个擅于统领掌控全局,却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家伙。 因着和故人那些相似之处,秦楚青对他倒是十分包容。看他如此,不禁唤道:“王爷。” 霍容与脚步猛地一停。 秦楚青含笑说道:“多谢王爷相助之情。” 霍容与回头朝她点了下头,道了声“没甚么”,又继续前行。 只是在他转过头的瞬间,秦楚青隐约看到,他面上貌似浮起了一层极淡的微红。得亏了他皮肤白皙,不然就算她这样好的观察力,怕是也看不出来…… 王爷的身份搁在那儿,他要走,不论是惊恐的人亦或是害怕的人,都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去送一送的。 秦立谦脸色铁青不愿和霍容与多说话。 身为世子,秦正宁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担起了和霍容与搭话、领着众人送他出门的重任。 好在秦正宁学识颇佳博览群书,性子也极其温和。面对敬王的孤傲气质和沉默态度,丝毫也不退缩,越挫越勇。一个话题霍容与没有理会,他就迅速换了另一个。 当扯到开国元勋、提及镇国大将军时,霍容与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道了声:“她很好。” 秦正宁便松了口气。 他正欲照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霍容与却是突然驻了足。 秦正宁抬眼一看,垂花门到了。女眷们要回去了。 他正要回头叮嘱妹妹几句,霍容与却仿佛忽地想起了什么,回身朝后看去。 望见秦楚青的身影,见她正朝这边看过来,霍容与唇角轻扬,问道:“可还记得那次所说之事?” “记得。”秦楚青知道是答应请他吃饭的事情,笑道:“答应了自然不会忘。” 霍容与唇畔的笑意深了些许,“那好。我等着。” 第53节 他朝旁望去。 莫天即刻现身,恭敬朝他行礼。 霍容与朝莫天伸出手来。 莫天赶忙从怀里掏出一物,捧到霍容与面前。 霍容与拿过那物,走入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群,缓步行至秦楚青身旁,将它递到秦楚青的眼前。 “往后有甚么事情,你可拿了它去王府寻我。” 那是个沉香木所制的腰牌。三指宽,四寸长。毫无装饰,只中间刻了个古体的‘敬’字。 是敬王府的通行腰牌。 看到这个情形,秦立谦的脸色又黑沉了许多。 ——男子怎可随便赠送物品给女子?! 可,若说这是私相授受罢,敬王偏就是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的。 没甚可指摘的。 若说不是私相授受吧…… 敬王还压根没把周围的人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好像就他和秦楚青俩人似的。 跟‘私’好像也没区别了。 秦立谦胸中燃着一团火。眼看着就要爆发,再也压不住,旁边秦正宁上前一步,侧身拦住了自家父亲,温声开了口。 “多谢王爷赏赐!正宁代妹妹谢过王爷了。” 两句话,直接把这腰牌当成是霍容与赏给秦楚青的了。 ……倒是个极好的主意。 秦立谦脸色缓和了不少。 霍容与不介意旁人用了何种说辞。左右能让秦楚青安然收下就好。 待到秦正宁接过牌子交给妹妹,霍容与赞赏地朝秦正宁稍一颔首,又和秦立谦说了一声,这便继续前行。 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远,直到消失看不见,女孩儿们这边方才传出一声声松了口气的轻叹。 “真是吓死我了。”秦如莺细声细气地道:“不愧是王爷。那么威严。那么……” 好看。 女儿家不好私下评论男子。这两个字,她还是不敢说出口。 秦如茵冷哼道:“装腔作势罢了。仗势行凶!有甚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身份高来压人么!” 她因脸上肿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声音也粗了不少。 “收敛些罢!”秦如薇打断了她未尽之言,道:“身份高还不够?皇上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我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何苦与他硬抗?抛去身份不说……” 她想到霍容与身上带着的迫人威势和眼眸中时常闪过的坚毅决绝之色,摇头道:“总之,他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既然惹不起,躲着就是。” 秦如茵不甘心。眼角瞄到秦楚青正往里走,紧走几步就想去拦她。 秦如燕想拉住秦如茵,没能成功。秦如茵却是被老太太给喝止住了。 “你自己说话行事无度,不思反省,还准备一错再错?” 老太太唤人将秦如茵拦住,喝道:“好好回屋待着去!让石妈妈给你上些药!再不赶紧治治,晚些留下伤疤,看你怎么办!” 秦如茵就算脾性再大,也是极其爱美的。 听了老太太说会留下疤痕,她摸摸肿胀的脸,到底是不敢大意,跺跺脚,乖乖跟着石妈妈回了院子。 走了不多时,就听她急切的声音远远传来。 “肯定能治好对吧?什么叫差不多?一定得给我治好了!不准留下任何印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老太太见秦如茵只关注着相貌,没有再因了秦楚青而闹,这才放下心来。转眼望着秦楚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秦楚青回了屋子,将腰牌交给陈妈妈收起。 陈妈妈是从楚大将军府跟来的老人,自然认得军中惯用腰牌是何模样。再一细看上面的‘敬’字,直接惊呆了。 “姑娘,这……” “唔。”秦楚青净着手,不甚在意地道:“改天请吃饭的时候会用得上。” 陈妈妈不明白姑娘为何有此一说。但看秦楚青有些疲惫的模样,只得将满腹心思暂且压下,静待姑娘歇息好了再问。 可惜的是,秦楚青在屋里只来得及喝了杯茶,就被秦立谦遣来人给叫去了。 秦立谦正在书房中负手而立。听到秦楚青的叩门声,方才回过身来。让她进屋后,示意将门掩上。 秦楚青知晓他这是有话要谈了。关上门便行至他身前不远处,静等他开口。 秦立谦斟酌半晌,方才问道:“敬王为何会将腰牌赠你?” 秦楚青先前在路上行时也想过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答道:“应该是为了方便我请他吃饭吧。” “请吃饭?” “是的。上次他出手帮忙,让我免于被秦正磊泼茶,我便允诺请他吃饭作为答谢。敬王府守卫森严,等闲进不去。我拿了这个,去寻他时应当就没人会赶我走了。” 先前敬王好意赠送姜汁撞奶,让秦立谦对他印象不错。一直想谢谢他,却没机会。 听闻秦楚青因了答谢他而请他吃饭,秦立谦倒也赞同。 只是…… 思及今日敬王所言所行,他终究不敢大意。 沉吟半晌,秦立谦说道:“他对你,倒是颇为特别。” “我俩比较投缘。” 秦楚青如实说道。 她也讲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与霍容与,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存在。 生怕秦立谦再多想,她思量了下,又道:“爹爹莫要多想。敬王其人,应当是不擅长与人私下里打交道,又不爱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故而行事有些与众不同。” 望着女儿澄澈坦然的双眸,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为了女儿,秦立谦还是直言道:“若是一个男子对女子关注太多,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此时此刻,秦立谦颇有些悲从中来。 这些话,本该是由母亲和女儿说悄悄话,教与女儿。偏爱妻去得太早…… 想到亡妻的音容笑貌,秦立谦很是哀伤。 不料这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太久,他就被女儿石破天惊的几句话给惊呆了。 “怎会有不同呢?就算是关注太多,男女之间也会有纯粹的友谊的。”秦楚青笑道:“当年太.祖与镇国大将军同进同出、一起征战沙场,二人关系极佳,不也是单纯的同袍之谊么?” 秦立谦看着女儿的笑颜,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他到底顾忌那些话不好和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不过…… 太.祖对镇国大将军纯粹只是同袍之谊? 天方夜谭好么! 仅仅只是兄弟情谊的话,会在听到她故去的消息后当即卧床不起、天下名医诊遍依然无用、缠绵病榻两年就驾崩了?! 当然,这是开国功臣们的事情,他无权置喙就是了。 但若非要说太.祖对镇国大将军一点男女情意都无…… 他是一丝一毫都不会相信的! ☆、第51章 安排 这次秦楚青的院子准备稍作修葺,秦正宁很是欢喜。 一方面,他也不喜欢兰姨娘以前给妹妹布置的屋子。太过花哨,浮夸却不稳重。只是妹妹与兰姨娘亲近,什么都听兰姨娘的,他也无奈。凑这一次机会,刚好把兰姨娘留下的印记尽数毁掉。 另一方面,妹妹将这个事情拜托给了他,显然十分信赖他,让他心中十分受用。 秦正宁派了管事去打听,最后请了口碑最好的工匠师傅来做此事。 考虑到妹妹最近很有自己的主意,他思量过后,特意拿了工匠所画的构造图来给秦楚青看,征询下她的意见。 听闻妹妹被父亲叫了去,秦正宁就在秦楚青的书房等了片刻。好不容易把妹子盼来了,看到的,却是她无奈而又无语的模样。 “怎地了?”秦正宁笑弯了眉眼,“阿青被父亲训斥了?” “这倒没有。”秦楚青苦笑道:“不过是有些事情和爹爹不太说得通罢了。” 左思右想,秦立谦都觉得敬王对自家宝贝女儿太过关注不是好事。再一思量秦楚青某天里要请敬王吃饭,他护犊之情愈发激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述利弊分析形势,总的来说就是一个目的—— “……所以说,要不要用别的法子来答谢他?”秦立谦一通讲完,才说出最终想法,“请吃饭需要私下见面,终究不妥。” 秦楚青见道理讲不通,只好把秦正宁搬了出来,“若爹爹实在不放心,我便叫上哥哥一起去罢。既然答应了王爷,总不好出尔反尔。有哥哥在,爹爹也可放心了。” 听闻儿子也要过去,想到他肯定全心护住妹妹,秦立谦这才点了头。 秦正宁看着秦楚青怨念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相较于秦立谦的担忧,秦正宁倒是想得开得多。虽觉父亲太过当心了,却还是出言宽慰道:“父亲也是为了阿青着想。想那敬王位高权重,偏偏对旁人都不加理会,只对你尤其关注,不得不防着些。” “旁人也没机会遇到霍玉鸣不是?”秦楚青说道:“敬王护着我,不过是因为我与他弟弟相熟罢了。” 当初会和霍容与有接触,虽然姜汁撞奶是一个事情,但最主要的牵扯,还是霍玉鸣之事。 若不是霍容与去‘捉’弟弟回营,就算有了那甜点,二人怕是也没机会说上话。 秦正宁对此间过程极为了解,闻言亦是颔首。 好在父亲和妹妹已经达成协议,这桩事情已解,秦楚青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秦正宁与妹妹这样一番说后,二人也就将此事搁下了。 秦正宁将带来的纸张拿出,摊到桌上,将工匠的打算细细讲给秦楚青听,而后说道:“这个只是草图,还能进行修改。若阿青有何处不满意的,尽管与我说了,我再去讲给他们听。” 秦楚青谢过秦正宁后,自顾自拿着构造图坐到一旁细看。 第54节 秦正宁见她边看边思考,知晓她这是当真在用心细瞧,不禁心下欢喜。又暗暗告诉自己,往后有关妹妹的事情,尽量与她商量后再做决定。 他不觉得闺阁女儿被保护得太好、太过娇滴滴的是好事。 相反,在秦正宁看来,世家嫡女出嫁前在家多任性几年、尽力多接触些事情才是最好。那样往后嫁了人,做了一府的女主人,方才不会手忙脚乱。 只可惜母亲去得早,很多东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教给妹妹。只盼着自己眼睛擦亮些,给她寻个疼她宠她的夫君,让她往后能够快乐无忧地度过…… “哥哥?哥哥?” 秦楚青连番轻唤后,秦正宁骤然回了神。 看着身量娇小的妹妹,他暗暗一叹,心道自己想太多了。如今阿青才多大?就算议亲,也可等到两年后再说。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挑选。 主意已定,他便转首去问秦楚青:“怎么?可是拿定主意了?” 秦楚青指了那张图,点明了几处想要修改的地方,又似是不在意地说道:“我想在院子里辟一块地方,种些栀子花。” “栀子?”秦正宁略有些诧异,却也没多问,当即答应道:“没问题。” 兄妹俩又就几个细节讨论了一番,确定之后,秦正宁便匆匆离去,准备把这构造图尽快交给对方。 工匠到来之后,必然要忙活好些天才能将院子修整完毕。那段时间里,秦楚青自是不方便继续住在这儿了。因此秦正宁一走,秦楚青就唤来陈妈妈,细问这些时日搬到哪个院子小住最为合适。 ——秦正宁说了,左右家里人口不多,空下许多院落。秦楚青看中哪一个地方,只管让人打扫出来,随时可以搬去小住。 两人正商议着此次小搬的事项,就听烟罗大声禀道:“姑娘,老太太遣了人送东西过来了。” 秦楚青正和陈妈妈说到屋子里的东西若不是平时必须的,就收入箱子里,不用搬过去那么麻烦,省得后面还得再挪回来。 听闻‘老太太’三个字,她先是没有搭理。而后反应过来是谁送来了东西,很是讶然。 老太太没使了心思来谋算着从这儿扒拉些东西去她那里,已经难得了。竟然还会主动送东西到这边来?! 这可是奇了。 陈妈妈也很好奇,唤来烟罗问道:“送的是什么?” “好多吃的。” 烟罗掰着手指将东西挨个细数了番。 居然点心果子小吃菜肴都包含了,品种繁多,每样都各有一些。 这时烟柳掀了帘子进屋,手上还捧了一小叠新鲜果子,“刚送来的,让人洗干净了。姑娘现在要不要尝尝?” 陈妈妈面色不虞,道:“平日里不管不问,甚至还嫌姑娘碍眼。如今王爷来一次,见姑娘得了王爷的青睐,就要上赶着来巴结了。她想倒贴,我们还不屑搭理!” 秦楚青没料到平日里极其注重尊卑礼节的陈妈妈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然是积怨已深,气得狠了。不禁笑道:“是这个理儿。平时该怎样便是怎样。这个时候做出这般样子来,却是难看了些。” 说罢,她淡淡瞥了眼那个碟子,道:“都送回去吧。就说我身子弱,吃不得太多东西。那么多好吃食送来,平白浪费了。” 这个时候若是收了这些东西,往后那老太太还指不定会捏着这事儿做柄闹出些什么来。倒不如第一次就撇清了,往后大家也省得再有牵扯。 烟柳闻言,笑着应了一声,干脆地转身将手中之物带出去了。 暂居之处定在了芳草院。 那里位置虽偏,却胜在清净。院中种着大片的竹林,将烈阳投下的热度遮去了大半。影影绰绰的光影间,芳草院清幽一片。在这夏日的天气里,是个难得的阴凉处。 主意已定,秦楚青用午膳的时候,陈妈妈就没闲着,立刻命人将芳草院收拾了出来。 午膳过后,院子里的人就开始忙活开了。 陈妈妈统管所有事物,将秦楚青屋里的东西分为两类。一类需要收到箱子里妥善放置的,交由烟柳负责,让烟柳安排下去,归置好。另一类需要搬到芳草院去,则交给烟罗负责,由她安排丫鬟婆子们将东西搬到那儿。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多时秦正宁读完了下午要看的书,踱步而来。 看见秦楚青在院子里进进出出,额上冒着晶莹汗珠,他很是心疼。 出声唤住秦楚青,拉了她在一旁的石凳坐下,秦正宁拿了把扇子给她扇着风,拧眉道:“大热天的,怎地不在屋里好生歇着,偏要跑出来挨晒?阿青身子痊愈没多久,若是过了暑气,却是不好了。” 秦楚青听出他并非指责她来回乱跑管着这一切,而是怕她晒过头生了病。 心下温暖,她就也不遮着掩着,直言道:“若是镇日里只歇着,怕是身体会越来越差。倒不如趁着机会多活动下,也好松松筋骨。” “那也要趁着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秦正宁板着脸道:“大太阳底下,舒坦?” “舒坦!”秦楚青看着就算是板起脸也依然眼神柔和的兄长,很是不惧,“每日里闷在屋子中,整个人都要发霉了。让太阳晒晒,也好感受下活力。” 她与秦正宁笑说了几句,便又继续去忙活了。 秦正宁看着妹妹这朝气蓬勃的模样,微微笑了。片刻后,却是若有所思。 他正细细思量着,身边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神色颇为惊慌。 秦正宁忙喝止住了他,说道:“成什么样子了。有话好好说。” “世子、世子爷,”小厮吞吞吐吐地说着,一脸不可置信,“您先前不是吩咐了花匠去采购些栀子花么?” “嗯。如何?” “不用买了!花,齐全了!” 秦正宁微微蹙眉。 小厮这时已经稍微镇定些了,这才发现自己没将事情讲清楚,忙道:“刚才有人送了好些栀子花来。足够我们种满两个院子了。” “谁送的?” “一共有两拨。宫里送花的公公们刚刚到大门口,敬王爷身边的周地就也带着人将花送来了。” ☆、第52章 受邀 马车上慢慢走下一人。面白无须,脸上挂笑。 身边的小徒弟赶紧凑上来,对他耳语几句,朝车子对面的方向遥指了下。 此人顺着看过去,瞅见对面马车上驾车的黑衣之人,脚步一顿。须臾后,踱着步子上前,朝对方微微一笑,道:“周少爷?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听着这略带一丝尖细的男声,周地也不下车,只抬手随意地拱了拱,咬着口中草茎扯扯嘴角,“哟,林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林公公含笑道:“自然是给主子做事。你来这儿,又是打算做什么?” 周地勾勾手指指向身后车厢,嘿笑道:“这花的香气十里地外都能闻见了。您老年纪太大,离这么近了都没发现?” 林公公瞬时变了脸色,哼道:“小子!别太狂妄!这是京城,不是北疆!” 周地跳下车子吐出口中草茎,“你先来寻我搭的话。怎么着?后悔了?” 他生得高大,这样一站,一下子比林公公高了大半个头去。 垂眸望了眼对面之人,周地轻轻嗤了声,像是自言自语,实则声量不小地道:“难怪主子让我过来。若是莫玄那个闷葫芦来了,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林公公想到那个轻易不开口一说话堵死人的莫玄,脸皮子抽了抽。 旁边他的小徒弟见气氛僵住了,忙往前半步,扬起个笑脸对周地说道:“周大人莫气。林公公前些日子过了暑气身子一直不太好。这花香虽浓郁,可公公他鼻子一直塞着,闻不着。” 周地掀掀眼皮看他,“哦?你是——” “奴才姓叶。周爷唤咱一声小叶子就行。” 林公公一掌拍他头上,“你个没出息的。” 这时伯府大门缓缓打开。两人从中迈步出来。 当先的少年眉目清雅气质温文,略滞后一步的少女身量娇小相貌绝佳。 前面那人,周地他们都见过,当即行了个礼,道:“秦世子。”说话间,又朝后面的少女行礼,唤了声“秦姑娘”,不动声色打量她。 惊艳过后,皆是暗道一声‘难怪’。心说这么一个美人儿,怪道自家主子搁在了心上,那么在意。 他们齐齐往前迈了一步,正欲比另一拨人更早开口,就见门中又走出了个端庄妇人。仔细看去,大家都认识。 是路嬷嬷。 路嬷嬷在宫中多年,为人宽厚温和。曾经照顾过霍玉殊,也伺候过敬王。两方的人都要卖她几分面子。 二人见是她,均敛去了刚才的锋芒,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 路嬷嬷笑道:“这花可是来得巧了。姑娘正要布置院子,可不就刚好用上了。” 她唤来伯府家丁,让人把这些花尽数搬到院子里搁好。 在这忙碌的空档,路嬷嬷就与周地和林公公说了会儿话。 两边的主子都是消息极其灵通的。路嬷嬷来伯府的事情,他们早已知晓,便没多问。只关切地询问了下路嬷嬷的身体近况,知晓她最近还好,就也放下了心。 寒暄已毕,花也搬完了。 周地和林公公他们又朝秦正宁和秦楚青行过礼道了别,这才带了人离开。 路嬷嬷方才正在教导姑娘们礼仪举止,半途被急匆匆过去的烟罗叫了来。 如今既然事情已了,眼看两方车马都已走远,她便辞过秦楚青,准备回去继续授课。 秦楚青说道:“多谢嬷嬷。若是您不在,遇到这种情形,那可是有些难办了。” 敬王还好说,不会介意她不出来接东西,叫了人直接搬到家中就好。 皇帝赐了物品,不亲自出来一趟,却说不过去了。 但这样一来,就得面对双方对立的情形。伯府的人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不甚好。 可路嬷嬷出面,便不同了…… 路嬷嬷知晓秦楚青的为难之处。 她很惊讶,也很欣慰,秦楚青居然能想到让她出面。 暗道一声八姑娘聪慧,路嬷嬷说道:“这有什么值当道谢的?不过是走几步路说几句话的事罢了。下次遇到难处,姑娘只管来寻老奴。” 她这却不是说大话,而是带着些推心置腹的意味。 ——宫里多年的老嬷嬷,比起宫中好些个主子来,还要有脸面得多。只是她们说话做事中规中矩,轻易不让人抓住话柄。 路嬷嬷这般直言,倒是有些特意护着秦楚青了。 秦正宁看了眼自家妹妹,笑道:“那就麻烦嬷嬷了。” 路嬷嬷笑着摇了摇头,与二人道了别,这才折转回去。 第55节 谁知半路上,居然遇到了穿戴齐整的老太太。 看老太太行色匆匆,路嬷嬷躬身行了个礼,便欲继续向前。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老太太给叫住了。 “皇宫和王府来人了?”老太太急切问道。 路嬷嬷笑着答了个“是”。眼见老太太面露欣喜地往大门处行去,路嬷嬷忙扬声说道:“不过人已经走了。” “走了?”老太太硬生生停下脚步,“不是刚来吗?” “陛下和殿下是遣了人来给八姑娘送礼物的。东西送到了,人自然也就走了。” 路嬷嬷说完,就见老太太面露愤怒地朝秦楚青院子那边望了眼。 看此情形,路嬷嬷心中不悦,面上的笑容也就彻底淡去,“陛下和王爷十分忙碌,自然无甚闲暇去关注不相干之人。” 说罢,也不朝老太太行礼,当即转身就走了。 老太太愣了会儿,明白过来,路嬷嬷这是在嘲讽她,顿时气得胸口生疼。又怕气狠了对自己身子有碍,忙扶住一旁的石妈妈。稍稍缓了会儿,方才不甘不愿地往回行去。 与路嬷嬷别过后,秦正宁与秦楚青并行着往里走。 感受着哥哥时不时投过来的探究目光,秦楚青终是忍不住了,问道:“哥哥可是有事?” 秦正宁沉吟片刻,说道:“阿青可知他们为何会送栀子花?” 先前他们吩咐下去买栀子,不过才那么短时间,花就送来了。 着实蹊跷。 “陛下知道我喜欢栀子。或许是因为想要谢我当初出手相救,所以送了这些花来。” 先前在荷花宴上,霍玉殊便出言维护秦楚青。只是秦楚青未曾说明她和霍玉殊私下见过面,秦正宁便也没将霍玉殊的身份挑明。 今日遇此情形,秦楚青就将先前在衣铺相遇一事与秦正宁讲了,又将在京中与霍玉殊相遇、猜中他身份之事说清楚。 “……我和他是因了栀子花才认识的。或许因为我救了他,如今听闻我回来了,他想要表达下心意,故而如此罢。” 那少年执拗而又脾性怪异。 讨厌什么,便极其讨厌,一刻也容不得。喜欢什么,便极致喜欢,恨不得全部收拢来尽数归了自己才好。 秦正宁心知霍玉殊的性子如此。听说妹妹救过他一次,就也没觉得他送一车花来有何突兀了。 不过…… “那敬王呢?”秦正宁问道:“他为何也送了此花?” 秦楚青很肯定,自己没和霍容与提起过喜欢栀子花的事情。 不过,凭着敬王手眼通天的本事,若想知晓她和霍玉殊在那衣铺里发生的事情,怕是也不难。 又或者…… 她浅浅一笑,道:“王爷和陛下素来不和。许是听说陛下准备送栀子,王爷就也送来这种花了。” 秦正宁颔首道:“也许罢。” 他想了想,终究不太放心,又叮嘱道:“陛下送花,倒是有些表明身份的意味在里面了。虽不知陛下此举和王爷先前的到访有没有关系,但,两人多年不和,阿青莫要让自己卷入其中才好。” 这话说得坦白,处处都在为秦楚青着想。 秦楚青心中温暖,认真说道:“哥哥放心。我会护好自己的。” 秦正宁这才露出释然的微笑。 听闻秦楚青打算去芳草院看看进展如何,秦正宁就将她送到了那儿。 两人刚进院子,便听到了秦正阳的声音由远而近,正和人说着话朝这边行来。 相视一笑,兄妹俩齐齐驻了足,望着院门方向。 秦正阳抱着手中之物,和常姨娘说着话慢慢走着。 忽听姨娘惊喜地喊了声“姑娘”又唤了声“少爷”,秦正阳便抬头看过去,就见秦正宁和秦楚青正在院门旁含笑而立望着这边。 他欣喜地跑上前去,问道:“兄长和姐姐怎么站在这儿?” 秦楚青说道:“刚进院子,听到你来了,就等一等。”又对常姨娘笑着微微颔首,唤了她一声。 秦正宁朝秦正阳手里看了眼,讶然问道:“这是姨娘做的?给阿青的?”说着,就将那薄纱裙衫拿在手中,好生细看。 “嗯。不过赶得急,做得不是太好。”常姨娘有些赧然地说道:“这种料子很薄,舒适又透气,就是不够工整,不易拿出型来。用它做的衣裳虽不能穿着出府,在府里无事时穿上却十分舒坦。” “那就让阿青在家里穿着。”秦正宁道:“多谢您费心了。” “没什么。”常姨娘笑笑,眉眼愈发柔和,“这是我应该做的。” 四人正在院门处说着话,有婆子前来,在不远处恭谨说道:“苏国公府送了请柬来,给八姑娘的。” 秦正阳听闻,也不顾自己抱着衣裳,转身走到婆子身边,腾出一只手将请柬拿了来,递给秦楚青。 秦楚青接过此物时有瞬间的疑惑。 苏国公府? 敬王和皇帝的外祖家? 她迟疑着打开请柬,看到上面的落款,方才恍然大悟。随手合上,再不多看一眼。 秦正宁问道:“谁送来的?” 秦楚青绷着脸道:“苏姑娘。”想了想,又道:“就是荷花宴上见过的那一位。” 彼时苏姑娘戴着帷帽与高姑娘一比高下,而后与众人相辩,可是让大家开了眼。 秦正宁看着秦楚青的神色,就知晓了她的打算。笑问道:“阿青不打算过去?” “嗯。”秦楚青道:“没道理上赶着和人吵架去。” ——苏姑娘对她的敌意,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份请柬,怎么看,都有点不怀好意的成分在里面。 秦楚青说甚么,秦正阳都十分赞同。此刻便道:“那姐姐就不要去了。那么热的天,来回折腾也是很累的。” 秦正宁却不太同意秦楚青的决定。 先前在秦楚青院子里,看着妹妹忙碌但开心的模样,秦正宁便觉得以往太过拘着她了。 他打算往后让妹妹多和外界接触接触,慢慢眼界开阔了,想必会更加开心。 虽说他也看不惯那苏姑娘的做派,但他想着这次京中世家贵女相聚,秦楚青若是去了,说不定能多结交几个谈得来的玩伴。 故而考虑过后,秦正宁还是劝道:“阿青不妨过去瞧瞧。左右到时不会只她一个人,不理会她便也罢了。” ☆、第53章 决定 稍晚些时候,秦楚青就换上了常姨娘特意新做的常服。 果然,如她所说,衣料十分轻柔舒适,在这暑日中穿着极为合适。 感念常姨娘的一片心意,秦楚青身着新衣去了她的住处寻她。 那是个极其安静的小跨院,不过芳草院的一半大小。院中种了些许花草,最多的,却是树。 炎炎夏日中,参天高树挡住烈日,为这小院子铺下一片片暗影荫凉,倒是与芳草院不相上下了。 “姨娘这儿很是不错。”秦楚青笑道:“树多的话,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一到夏天,好处就很明显了。” 常姨娘说道:“不过是因为侍弄不好花草,总也养不活。不忍再摧残它们,故而种了树。现在好过,到了秋天却不行了。落叶铺一地,边扫着的功夫边往下落,也颇为恼人。” 听她所言,秦楚青便知她是经常亲力亲为做这些事情的。先前那‘侍弄不好花草’,就也可以理解了——伯府有专门的花匠。若让花匠插手,必然不会有‘养不活’这一说。 秦楚青不由道:“姨娘好兴致。” 常姨娘微微红了脸,“劳碌关了。闲不下来罢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给秦楚青整了整衣裳,退后两步细看。 眼前女孩儿姿容绝佳,一举一动大方得体。落座后,随意倚靠在椅背上坐着,非但没有丝毫的不端庄的感觉,反倒平添了慵懒适意之感。 如此状况下,那‘没有型’的新衣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会显得松松垮垮,反而与她这般闲散的意态十分相合。 常姨娘忍不住赞道:“八姑娘好形貌。” 秦楚青一怔,浅笑道:“如此懒散模样,姨娘都觉得好,看来在姨娘心里,无论我怎样,怕是都能瞧着顺眼了。” 常姨娘知她并不在意这些,若是自己再辩解,反倒刻意了。只抿嘴笑笑,并不多言。 她越看秦楚青这般样子,越觉得漂亮。暗暗思量着用这种料子再做两身花样更繁复的。 上衣能够稍稍收紧些,裙摆可以再阔一点。领口袖口多点缀些缠枝花样。穿上身后,轻轻走动,姿态翩然。那样一来,姑娘若是想穿出府去,也很是使得的。 下定了决心,常姨娘就仔细给秦楚青量了身。又问过秦楚青的喜好,认真记下。 “姑娘放心。不过几日就能做好,说不定还能赶上去参加苏家宴会。” 常姨娘算了片刻后,肯定地答道。 秦楚青听常姨娘这意思,竟是觉得她到时可以穿着新衣去苏府,讶然道:“这种衣裳真能这样穿出去?” 她神色坦然问得直白。 常姨娘心知秦楚青是没有想到特意遮掩心情,当真是十分惊讶故而有此一问,并非是质疑她的手艺,便笑道:“这种衣料太过轻飘,一般人是掌控不住的。但姑娘自有一种旁人没有的特殊气质,穿上去定然好看。” 想了想,又怕秦楚青担忧,特意宽慰道:“姑娘放心。我自幼伺候太太,去过的宴会不知凡几。看这些的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说着,她再次细细打量秦楚青,心中愈发肯定起来。 ——姑娘穿上那种质地轻.薄的衣物,定然好看,翩然若仙了。 秦楚青笑着点头说道:“那就麻烦姨娘了。” 芳草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秦楚青回去的时候,便没往自己原先的院子去,而是径直走向芳草院。 离着院门还有长长一条路,秦楚青就见到转弯处正焦急地不停来回踱步的烟罗。 身边烟柳扬声唤了烟罗一声,问道:“做什么呢?怎地不去院子里帮忙?” 烟罗一看二人,忙小跑着迎了过来。看着盈盈含笑的秦楚青,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讷讷说道:“姑娘,不好了。” “怎么?” 第56节 “六姑娘……六姑娘来了。” 烟罗停了一瞬,没有听到秦楚青的责问声,胆子稍稍大了点,解释道:“因为要搬家,大家都忙活着,守院子的事情就松懈了些,只留了一个婆子在院门口。她搭把手帮忙抬个箱子的功夫,就被六姑娘闯了进去。人都已经在院子里了,奴婢们也赶不走她。” 烟罗声音越来越小,秦楚青却是笑了。 “多大点儿事啊。无妨。我让她出去就是。” 烟罗没料到秦楚青一点也没生气,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最后扬起个笑,兴冲冲应了一声。 烟柳在旁笑道:“你看你。刚才还愁成那副模样,一转眼就乐成这般。可见是个不懂得发愁的。” 烟罗不服气,道:“刚才愁死我了!现在没事,自然因为姑娘人好,我犯不着发愁了!” 听着两人在后面叽叽喳喳地伴着嘴,秦楚青迈步入院。 苍绿的竹林中,一个少女立在其中。远远看去,倒是真有几分柔美佳人的感觉。 听到丫鬟们毫不避忌的吵嚷声,少女回过身来。神色间的不耐烦一闪而过,将那分柔美撞击得四分五裂。 转眼看见秦楚青,她迟疑了下,迎了过来,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讲。” 烟罗烟柳听到她的声音,忙闭了口保持沉默。 秦楚青停步,对秦如薇道:“说罢。” 秦如薇早料到秦楚青不会请她进屋,所以特意选了个稍微偏点的清幽位置。但是,她没料到秦楚青居然连丫鬟也不遣走,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让她开口。 秦如薇不悦,看了看那俩丫鬟。 烟罗烟柳却好似感受不到她愤然的目光,坚定地站在秦楚青身后,头也不抬。 秦楚青等了一瞬没听到她说话,转身就要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秦如薇忙唤她,“等下!我有事找你!”见秦楚青脚步不停,暗道糟糕,赶紧喊道:“苏家的宴会,你能不能带了我同去!” 秦楚青停了步子,扭头看她,满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 “你考虑一下。”秦如薇神色焦急地看着她,“若你肯答应带上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楚青淡淡一笑,“哦?我倒是不知道,你给得起的好处里,还有能让我动心的。” 她这话所言非虚。 她是伯府嫡女,伯爷最疼爱的女儿。 秦如薇不过是个妾侍之女,伯爷和老太太最疼的都不是她。 怎么看,秦如薇那句都有说大话的嫌疑。 秦如薇没料到秦楚青说得这样直接。脸色白了白,咬唇说道:“我既然来见你,自然有我的底气。” 她默了一瞬,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道:“若你同意,我可以保证不让姨娘再来骚扰你。” “多久?” “永远。”秦如薇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秦楚青便笑了。 秦如薇的‘永远’,她可不会去信。 一个转眼就能将自己生母出卖的人,定然是能翻脸不认人的。 秦楚青轻扬眉梢,“就算没你,我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再也没法出现在我面前。”转身就走。 秦如薇忙拎着裙摆小跑着,终于在秦楚青走出竹林前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秦如薇说道:“我不过是想求一个可以去苏家的机会罢了。说起来,你我同为大房女儿,你帮了我,对你也有好处!” 秦楚青根本不搭理她这句。 秦如薇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自己刚刚又说错话了。 但,苏家的聚会,她必去不可!若是失了这次的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时候了! 看着她眼中的渴盼,秦楚青冷了声音吩咐道:“来人,把六姑娘请出去!” 不远处的两个婆子赶紧快步走了过来,一边一个,架住了秦如薇的手臂。 分明就是要把她拖出去的模样。 秦如薇大骇,惊叫道:“你这是作甚么!” “你若真想求我,就拿出点诚意来。”秦楚青说道:“若还是这般空口无凭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保证,我是不屑搭理的。” 语毕,她不再搭理对方的时而哀求时而嚎叫,迈步入屋。 说实话,秦楚青倒是真有些想带上秦如薇了。 秦如薇这么能折腾,去了苏府后,怎么着也能帮她分去苏姑娘很多注意力。到时候,对方就也没心思多管她了。 而且,她也想弄明白,秦如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平日里看着也是个高傲的。为什么就肯为了去这一趟,甘愿低声下气来求她。 这可是奇了。 也不知和前些日子突如其来的诬蔑有没有关系。 不过,秦楚青就算有打算要带上秦如薇,也不会提前松口。顶多在出发当日与她说一声,让她赶紧收拾收拾跟上。 ——过早答应了,依着秦如薇那性子,少不得又要闹些事情出来。倒不如让她这几天日日担忧着能不能去的问题,没心情去考虑别的。省得再惹出事来,看着闹心。 这一日事情众多,忙碌了许久。眼看着已经过了晌午,秦楚青到底捱不住,躺在榻上小睡了会儿。 不知是不是过于劳累。这一睡,居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唤了人来服侍起身,秦楚青正欲下床,陈妈妈进了屋中,与她说起一件事。 简单几句过后,秦楚青弄明白了陈妈妈所言。很是疑惑,问道:“敬王派人来传口信?” “是的。那个穿着黑衣裳的小哥口风紧得很,谁问都不说。世子爷见姑娘还睡着,生怕王爷等急了,特意过去一趟,说是可以帮他传话。那位小哥还是死活不肯讲,非得等姑娘醒了亲自与您说。” 陈妈妈不由一叹,“姑娘还是过去一趟吧。不然的话,耽误了王爷的事情也是麻烦。” 听闻对方这样郑重其事,秦楚青愈发惊诧。片刻也没耽搁,收拾齐整了就往花厅行去。 厅中立着一名黑衣之人,正是秦楚青见过几次的莫天。 莫天见到秦楚青,明显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当即上前给她恭敬行礼。 秦楚青微微颔首,问道:“王爷让你来传口信?” “正是!” “你说。” 莫天深吸口气,道:“王爷问您……‘那日,去否。’”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前情没后续,听得秦楚青着实一愣,不解地道:“什么?” 莫天嘿嘿一笑,“若是属下没猜错,王爷应当是想问姑娘,苏家举办宴会,您准备参加吗?” 秦楚青缓了好半天,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霍容与遣了莫天过来,当真是只为了问她一句话的。 于是忍不住扶额叹息。 她去不去,与他何干?何必专程来问一句! 就算必须要问…… 写一封信,随便派个家丁送来,不就得了? 这多大点儿事情啊! 犯得着动用四卫?! ☆、第54章 莫玄来接 几天后,霍容与为秦正阳寻的那位武师父便到了伯府。 带徒弟见过师父、安排师父授课的院落与房间,此类事务全部由世子爷秦正宁处理了。秦楚青丝毫都不用插手。 她只知道那位师父姓于,是个男的。 终究不太放心,秦楚青思量过后,让陈妈妈过去看了几眼。 过了许久,陈妈妈方才回来。径直来见秦楚青,禀道:“我看那于先生不错。虽然瞧上去很严厉,但做事一板一眼,分毫都不容许出差错。严师出高徒,想来教出的徒弟不会错了。” “拜师礼可曾行过?”秦楚青问道。 “没有。”陈妈妈说道:“于先生要求很严格,说是要先看看六少爷的资质,再决定是否收徒。” 看他这般做法,知晓他并未因为敬王介绍小六为徒而刻意行方便,秦楚青到底是放心了许多。 师父性子耿直,教出的徒弟必然不会出大岔子。 想到当时敬王提起于先生时的笃定模样,秦楚青暗暗颔首。 ——王爷所言非虚,当真是诚心而待。先前她不放心、特意让陈妈妈走这一趟去观察,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然先生靠谱,秦楚青便彻底放下心来。 她倒不担忧于先生会瞧不上秦正阳。 连她都十分欣赏的少年,没道理一个武师父会相不中。 小六只是性子太过一根筋所以看上去有些憨直,实际上,他很聪明。只要于先生细细观察,自然能发现他的好。 第二日,便是去苏国公府赴宴的日子。 一大早醒来,秦楚青洗漱完毕,刚刚用过早膳,常姨娘就捧了新做成的衣裳来寻她了。 听了丫鬟的通禀声,知晓常姨娘是带了新衣过来,秦楚青先是一愣,有些惊讶,“真的做好了?那么快?”又忙站起身来,往屋外行去。 常姨娘没料到秦楚青居然亲自迎了出来。 看到她的身影,常姨娘赶紧快走几步行了过去,急道:“姑娘赶紧回屋。若是过了暑气,就麻烦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秦楚青示意一旁的烟罗从常姨娘手中接过衣物,笑道:“周围全是竹子,密得都瞧不见太阳了,哪儿来的暑气。” 她看看常姨娘眼中的血丝,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感激,又是歉然,诚恳说道:“劳累了这许多天,辛苦您了。” 第57节 常姨娘摇了摇头,又连忙摆手,“给姑娘做衣裳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辛苦?” 自那日她说了要给秦楚青做新衣后,针线就几乎没离过手。白日里手中不停,晚上点了灯,熬夜继续缝制。 此事还是第二天丫鬟们说话时无意间漏出来几句,被烟柳听到了,说与秦楚青听。 秦楚青特意过去寻常姨娘,与她说道:“晚上灯光昏暗,容易熬坏眼睛。姨娘莫要再这般劳累了。” 当时常姨娘微笑着答应她。结果当天晚上,却是依然如故,还在点灯继续熬夜赶制衣裳。 秦楚青忙又去找了她。 常姨娘不愿秦楚青在大热天里一趟趟来回跑,这才与她说了实话:“这种衣裳我也是头一次做得这般正式,加上绣纹比较多,若是不紧着点,怕是赶不上苏家的宴请。” 秦楚青笑道:“赶不上苏家宴请,就等着群芳宴再穿好了。” “不好。”常姨娘摇头说道:“群芳宴的时候,天气凉些了,没法穿得这样轻.薄。再说,京中女子聚会,看上去一团和睦,私底下,哪一个不是将姑娘太太们的衣着打扮暗自评论一番?姑娘难得出门和贵女们相聚,我别的帮不上,也只能想方设法让姑娘更出挑些了。” 秦楚青见劝不动她,只能暗暗叹息着由她去了。 秦楚青心中感激,却也不知如何做才好。就在后面几天里,时常吩咐厨里熬了醒神明目的滋补汤,遣了人送去给常姨娘喝。每次都叮嘱了送汤过去的人,一定要亲眼看着常姨娘将汤饮尽,方才离开。 只是,再怎么样,秦楚青也没料到,短短数日功夫,真让常姨娘把这衣裳给做出来了。 看着常姨娘脸上的疲惫,她忙唤了人来,准备些好喝的冰镇汤汁和果汁,尽数端到房里。 常姨娘在外间饮汤的功夫,秦楚青去到内室将新衣换上。出来的时候,却见秦立谦和秦正宁都来了,正在屋里说着话。 听到响动,父子俩和常姨娘一同朝这边看来。 粉色的纱裙,轻若无物,松松地挂在少女娇小的身体上。行止间,薄纱随风轻飘,其上银丝绣成的花与蝶若隐若现,飞扬起舞。 本是松垮的衣料,却因女孩儿慵懒随意的举止和神态,硬是化为了闲适的华丽模样,衬出了女孩儿十足的风流意态。 常姨娘当即笑了,脱口赞道:“姑娘好漂亮。” 秦立谦和秦正宁也忍不住愣了愣,真心实意夸赞道:“是很漂亮。” 说话间,秦楚青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她拉着常姨娘的手,说道:“全是姨娘的功劳。为了这件衣裳,姨娘的眼睛都熬红了。” 秦立谦闻言,便去细瞧那个温良恭顺的女子。果然,她的眼中布满了细细红丝,显然是连天熬夜所致。 “真是辛苦你了。”秦立谦诚心实意地对常姨娘道:“你做得很好。” 常姨娘连连摆手,“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又道:“其实是姑娘底子好,才能将这种衣料穿出这般感觉。换个人怕是都不成了。” 说到秦楚青的特别之处,常姨娘谦和的双眼中便焕发出明亮光彩,显然是很为秦楚青的出众而高兴。 秦正宁笑道:“姨娘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似真没在外面见人穿过这种料子。” 秦立谦负手而立,仔细地盯着自家女儿瞧了半天,越看越自豪。正打算狠命夸赞一番,就见陈妈妈迟疑着进了屋,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秦立谦便问道:“发生了何事?” “车子来了。”陈妈妈慢慢扭头,望向秦楚青,说道:“……敬王府的车子。说是来接姑娘的。” “接我?”秦楚青不明所以,“伯府自有伯府的车。不坐!” “阿青莫急。”秦正宁低声安慰了她句,又问陈妈妈:“王府来人可曾说过甚么?” “没有。那人不太爱说话,只丢下一句话,说来接姑娘,就谁也不理了。啊对了,他也穿的黑衣裳。和前些天看到的一样。” 是莫玄!秦楚青断定。 秦立谦和秦正宁却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四卫? 又是四卫! 派了心腹过来…… 敬王这到底是来接人还是来抢人的?! 秦立谦悲愤了。 他大跨着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就被秦正宁出声唤住。 “既然王府来了车,那阿青就坐王府的车去罢。” 秦正宁对秦楚青说着,又赶紧和父亲解释:“王爷派了人来,也是好事。当初苏姑娘与阿青针锋相对,若是阿青贸贸然过去,怕是要受难为。国公府到底是王爷外祖家,看在王府特意派车的份上,也会对阿青照拂一二。” “谁用得着他这般费心?”秦立谦气道:“今日大将军府的太太和姑娘也会过去!阿青自有楚家的人帮忙看顾着,哪就需要他了?!” “那爹爹的意思是,准备和敬王对着干?”秦正宁温和地笑问道。 秦立谦一跌足,没言语了。 ——和敬王对着干? 皇帝也这么试图做过。没成功。 他都失败了…… 若是旁人想要试试的话,结局之惨烈,不用去看,单单去想,就可想而知了。 秦正宁适时说道:“敬王为人极其正派,爹爹无需太过担忧。” 就在伯爷万般纠结万般无奈的时候,世子爷唤了人来,吩咐下去,准备好秦楚青出行所用之物。 谁知陈妈妈这时突然想了起来,道:“那个沉默的年轻人说了,车子里什么都有,姑娘只管过去就行了。” 秦立谦又要跳脚。 秦正宁忙安抚住他,给秦楚青使了个眼神。 秦楚青会意。匆匆与父兄道别后,便也离去了。 她刚出芳草院,秦如薇就气喘吁吁跑了来。离得老远就在喊秦楚青。 秦楚青驻足稍等了片刻。 秦如薇不待走近,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便焦急地高声询问:“八妹妹,今日同去一事……” “王府派了车子来。我要坐敬王府的车过去。” 秦楚青说着,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回就算是她想带秦如薇过去,怕是也不成的。 一听‘敬王府’,秦如薇顿时面如死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她明白,就算自己有胆子爬上敬王府的车,那些人也会不管不顾地把她丢下来,一点情面都不给。 秦楚青微微颔首示意,这便举步离去。 来人果然是莫玄。 他看到秦楚青,也不多言。下车恭敬行礼后,亲自打开车帘请了她上去。 马车显然新近打理过。外面是刚刷不久的黑漆,刻了繁复古朴的花纹。里面铺着的崭新被褥和靠枕,却都是柔和浅淡的颜色。被褥上面又有一层竹子编就的席子,坐在上面,既不会发热,也不会太凉,十分舒适。 车子一角,搁置了个食盒。打开来,有钵子装起的酸梅汤与绿豆汤。都是夏日消暑之物。 “王爷亲自置办的。”马鞭声后,莫玄的声音在外响起:“车子里的东西,都是王爷亲自挑选出来放好的。” 秦楚青看了眼车前方向,忍不住笑了。 她实在没想到,征战沙场的敬王,也能如此细心。 简直和太.祖都要不相上下了。 听着马蹄声和车子行驶的轱辘声,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马鞭声,秦楚青窝在车子里,小口小口地饮着汤水。 过了许久,终于,车子停了下来。 秦楚青将碗放好,拿过小几上搁着的湿布巾,仔细擦过手后,正欲下车。突然,车帘微动。 “阿青,你来了。” 玉骨折扇挑起车帘,男子清冽的声音响起。一手探来,伸向秦楚青的方向。五指修长有力,白色锦衣上的金色绣纹在阳光下现出熠熠光辉。 一个想法跳入脑海。秦楚青的动作瞬时定在了原处。 霍容与这番举动…… 竟像是打算亲自扶她下车一般。 ☆、第55章 相陪 秦楚青迟疑了一瞬,双手轻拎裙摆,慢慢下车。 刚出现在车门处,手臂一紧,果然被车旁男子抬手扶了一下。 他用的力道不轻不重,稳稳扶住,却又不会捏疼了她。 “当心些。”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路上可还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也已稳稳站到地面。他手上的力道瞬时卸掉,松开了手。 看他收手如此迅速及时,行止有度,秦楚青不禁暗叹父亲多心了。 她朝身侧之人扬起了个笑容,“多谢王爷。车子很舒适,汤也很好喝。” 霍容与方才一直紧绷的身躯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从容地缓步行进。 微风轻拂,拂过少女带着慵懒笑意的唇畔,吹过少女衣裙的边角。薄纱微微扬起,花与蝶飞舞着若隐若现,环绕在她的身侧,拥着她闲适前行。 霍容与一直在悄无声息地不住看她。见到这副情形,心中微讶。默了默,终究是按捺不住,低声赞道:“很漂亮。” 秦楚青抬眼笑着看他,扬手指指衣袖,很是自豪地道:“不错吧?常姨娘花了好几天特意给我做的。”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霍容与生怕惊到她,忍了许久,终是没有告诉她心底实话。 ——他口中说的‘漂亮’,并非是那美丽裙衫,而是能将这衣衫穿得这般动人的她。 旁边不时有人经过,小心翼翼地与霍容与打着招呼。 霍容与甚少开口,只神色淡淡地微微颔首,权当是回了礼。 因为他基本上对所有人都很冷淡,于是,与他交谈着往里行的秦楚青便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了。 第58节 所有人几乎都会顺势朝秦楚青看一眼,再忍不住赞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原先的女孩儿甚少在人前出现。就算见了外人,也是依了兰姨娘的意思带着妆容。故而这真实样貌,见过的人倒是极少。 此刻大家瞧见秦楚青,俱都认不出。却也不敢问霍容与这姑娘是哪家的,也没胆子在霍容与跟前去和秦楚青搭话,只能交头接耳转首去问同来之人。 好在秦楚青早就习惯了被众人瞩目的场景。即便那些人经常过来回头看她,她也能够淡然处之,完全当作没看见。 二人并行了一段路后,一个华衣少年转过转角,匆匆而来。 他身量不高,微胖。五官也不甚柔和,扬起的吊梢眉看上去很有些凶气。望见秦楚青,他面露惊愕,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艳。 但很快,他就将全副心思尽数压下,硬生生别开了眼,不去搭理她。只行至霍容与跟前,与他说道:“表兄大驾光临,怎地也不遣了人来提前说声?也好让我们出去迎接。” 霍容与看他故意完全忽视秦楚青,不由眉心微蹙。 听闻他的问话,霍容与说了句“不必如此麻烦”,便示意秦楚青继续前行。 秦楚青听出少年应当是苏家人。因着先前和苏姑娘的不对付,就也不将主家对她的无视放在心上,十分自然地跟着霍容与往里走。 微胖的少年想要跟过来,被霍容与极其冷淡的回头一眼给惊住,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上前打扰。 “无需理会他们今日的态度如何。”待到离得远些了,霍容与对她说道:“他是在迁怒。” 秦楚青听出他说的是上次荷花宴时,她和苏姑娘争执一事,笑道:“你当时人不在,消息倒是灵通。他是国公府的哪一位?” “世子。”霍容与莞尔,居然好脾气地向她直言道:“即便我未亲临其中,很多事情探听起来却无甚阻碍。往后阿青若是有何想知晓的事情,尽管告诉我,我自是尽力帮到你。” 秦楚青被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言辞气笑了,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那些话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炫耀。只不过由他说出来,一点也不惹人厌烦,反而觉得他就是有底气如此。当真奇了。 霍容与看她这模样,知晓她这是在他面前渐渐放下了心防、行事开始随性起来。 他不由心中喜悦,却也不敢大意,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感觉,声音平稳地与她闲聊着。 两人刚说到京中一家酒楼的美酒极好,里面的食物也很是可口,约定的那次请吃饭不妨就去那里。这时,听到了女眷的欢笑声从眼前的院中传出来。 一抬眼,却是到了花园外。 太太姑娘们正聚在花厅里。依着规矩,秦楚青自是要去厅里和她们处在一处。 她自然不认得现今京中的太太姑娘们。先前那女孩儿镇日里窝在家中,亦是对此没有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楚大将军府和勇毅侯府的几位女眷。偏偏楚大将军府的车子还没来到国公府。 秦楚青若现在过去,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其实,对于这种情形,她倒不惧。 只是回想起她和霍容与并行相谈的时候,过往之人那探究的眼神和交头接耳的模样,她就有些不喜。 在本家之时,她就见识过妇人们相聚说长道短的情形,而且,亲身体会过后宅中空口出谣言的本事。 如今听着里面的欢笑声,好似气氛较之本家那边更为热烈一些。光是想想,就有些不愿迈开步子。 “阿青可是不愿过去?” 霍容与的声音在旁适时低低响起。 心事被戳穿,秦楚青不好直说,只能干笑两声,道:“也还……好了。” 霍容与了然地笑笑。 二人行至厅前回廊处,他朝屋内望了眼,又环顾院子,折扇抬起,遥指了水榭尽头那空无一人的八角凉亭,道:“我就在那儿等着。你若在里面待的厌烦了,便出来寻我。我带你四处走走。” 言下之意,他这次过来竟是旁的事情都不准备去做,专程与她一道了。 秦楚青忙道:“王爷不必如此,你……” “无妨。”霍容与不待她反对,道:“趁着苏文珺还没过来,你先进去休息片刻。待到她来了,若是我没看到,你莫要与她争执,只管出来寻我。” 苏文珺便是荷花宴上戴了帷帽与秦楚青争执的苏姑娘。 霍容与这般叮嘱,显然是料到了苏文珺会特意难为秦楚青,特意离得近些护着她。 秦楚青心下感激,却又有些惊疑。 霍容与知她甚深,哪会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便道:“玉鸣当初幸得阿青照料,方才没有闹出大事。苏文珺和苏家若是怠慢了你,我会十分过意不去。” 秦楚青听闻他对她的关注果然如她先前和父亲所说一样,是因了霍玉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说道:“其实我没帮上他什么忙,反倒是经常和他争吵。至于苏姑娘,我不与她争吵就是。你不妨先去忙你的事。” 她倒不太担心和苏文珺遇上。 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连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都对付不了。 霍容与也不就此辩解,勾起一抹笑意,道:“我若有事,自会去忙。今日刚巧无事可做,闲了下来,也不知如何安排。如今各项活动还未开始,倒不如在那凉亭中歇息片刻。” 其实,若不是想着秦楚青来了这儿后需得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圈子,他定然要想方设法将她一直留在自己周遭,将她护得好好的。 无奈凌家那个姑娘如今不在京城,阿青又没有谈得来的姐妹。只得让她多接触些世家贵女,或许能有性情投契的,平日里可以多多往来,也能多陪陪阿青。 秦楚青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劝不动他,也只得由着他去了。与他道了谢后,往厅内行去。 她一出现在屋子里,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主家的位置是没有人。不知为何,苏国公府的女眷此刻竟是都不在厅中。 秦楚青没有和人闲聊的欲.望,寻了最靠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身边的姑娘原本正扭头与另一位姑娘说着话,看秦楚青在她身边坐下了,就转而笑眯眯地过来问她:“秦妹妹这身衣裳真好看。不知是哪位名家所做?” 秦楚青不知此人为何晓得她是谁,也没多问,只说道:“家里人给做的。” 一听这话,得知这衣裳并非出自名家手笔,女孩儿眼中的热切顿时冷了下来,淡淡地“哦”了声,继续和先前那女孩儿一同谈话了。 秦楚青也不在意,随手拿起茶盏慢慢饮着茶。 吃了两块小点心后,她记起霍容与还孤身在那凉亭之中。 四卫没跟在他旁边,霍容与又不像是个懂得照顾自己的。如果苏家仆从没看见他,他又不主动去要茶水,天气炎热,一直那样干坐着,怕是要渴坏了。 秦楚青忙唤了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说道:“王爷在凉亭中。你去准备些茶点吃食送去吧。” 丫鬟笑着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姑娘关心。姐妹们已经送了茶水过去了。王爷不喜欢吃点心,就端了些蔬果过去。” 她是苏家婢女,细说这番言辞,是为了感激眼前这位漂亮姑娘关心苏家的表少爷。 但这番对话听到旁人耳中,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秦楚青身边坐着的先前问话的少女此刻又转过头来,斜睨着上下打量了秦楚青片刻,哼了声,说道:“真是个爱瞎操心的。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连烧火的奴才,也是极有分寸的。哪就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多管闲事了!” ☆、第56章 护 秦楚青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 相貌尚可,身段也不错。只眉眼间的那股子傲气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让人瞧了不太舒服。 秦楚青丝毫不惧她眼中口中的嘲讽之意。 “外人?”她轻摇着头勾了勾唇,“王爷没有介意,苏家没有介意。你一个外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从那女孩儿的话中,分明可以看出她并非苏家人。 “哈!多此一举?”女孩儿撇撇嘴,嗤地一声,“王家和苏家是世交,我和文珺是多年好友。我替她管管家里的事情,又怎么了!” 秦楚青轻轻一笑,恍然地道:“原来可以这么论的。既然如此,我和王爷是好友,我替他要一杯茶一碟点心,又有何不可了?” 王婉然一时无话反驳,憋了片刻,眼神渐渐转冷。轻蔑地上下打量秦楚青一番,哼道:“无知至极。居然敢口出狂言说是王爷友人。谁给你的这个胆子?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秦楚青笑而不语。自顾自端着茶盏小口啜着,懒得再搭理她。 王婉然还欲再言,手臂一紧,却是被先前与她说话的女孩儿拉了一把。 她有些愤然,却也不好对着熟人发火,忙稍稍低了点声音问道:“你要做甚么!” “那位姑娘,方才是与王爷一同过来的。” “什么?” “我是说,”那姑娘缓了缓,努力将声音压低,“她可能真的和王爷很熟。你稍微收敛点。” “那算哪门子的相熟啊!顶多见过面罢了。”王婉然禁不住叫了一声,“我堂堂侯府的嫡女,还怕她伯府出来的不成?” 那姑娘紧张地看了秦楚青一眼。 方才她和王婉然说话的时候,透过开着的屋门,可是瞧见了王爷和秦楚青低语时的含笑模样。 那位高高在上的煞神,好看归好看,可镇日里冷着一张脸,吓死个人,谁见他笑过?更别说那般和气地与人说话了。 这个秦姑娘,绝对不简单。 见说不动王婉然,女孩儿就也不再多劝。又怕引火上身,寻了个借口没再和王婉然搭话。 王婉然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暗恼。 她斜斜地看着秦楚青,正暗自思量着怎么着给她点好看。对面坐着的一个少女突然起了身,朝这边行来。 少女眉色稍浓眼睛很大,长得十分灵气。举止端庄,步子沉稳,一看便是好生学过礼仪的高门之女。 她走到秦楚青身边,冷冷地看了王婉然一眼,转而望向秦楚青,温和地笑笑,问道:“秦姑娘是么?明远伯府的?” 秦楚青将手中茶盏搁回案几上,回给她一个笑,颔首道:“正是。你是……” “我姓张。你叫我张姐姐好了。”张逢英轻轻拉了拉她手臂,说道:“这里风大,坐着总是被吹到,不舒服。妹妹不如与我挨着坐去罢?” 秦楚青感念她的好意,却又不晓得她是谁。只得顺着她先前那句说道:“多谢张姐姐。只是……”她看看四周,“恐怕不太方便罢。” 这个时候屋内大部分坐满了人。偶有几个座位,也基本上是留给相熟人家的。 “怎么就不方便了?”张逢英笑笑,弯了眉眼,抬手指向她的位置,“你看,我旁边刚好空了一个座位。你与我过去坐罢。”说着,不由分说拉了秦楚青过去。 王婉然看她这番举动,拧眉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好似这边是洪水猛兽似的。 “没甚么意思。不过是与阿青投缘,所以想与她一同坐着。” 张逢英笑着递给秦楚青了个果子,说道:“你堂堂侯府家的女儿,看不上阿青。但我喜欢。我瞧着阿青又漂亮又懂礼,有她坐在旁边,我十分欢喜。” 先前王婉然说那句‘侯府女儿怎会怕伯府女儿’的话时,声量颇高,屋里人基本上都听到了。 张逢英是国公府的嫡女,比王婉然身份更高。如今这般说辞下来,直接将王婉然堵了个脸红。 秦楚青看着身边少女,真心实意轻声说道:“谢谢张姐姐。” 张逢英拍拍她的手,道:“没甚么。自家妹妹,不用客气。” 第59节 秦楚青正疑惑着她这句‘自家妹妹’从何而来时,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高喝。 “张逢英,不是让你给我留个位置的么?哪儿去了?” 伴着爽朗的说话声,一个少女迈步入屋。 她剑眉星目,身材高挑,未着寻常裙衫,而是穿了身骑装。虽是女儿家,模样却很是英气。配上干脆利落大开大合的动作,尽显豪爽气度。 “楚新婷你小点声,莫要吓着了我宝贝妹妹。”张逢英笑着说道:“前两日你我刚吵过一架,我心里头怨着你,自然不会给你留位置。如今找到了新玩伴,可是不用理会你、受你的气了。” 楚新婷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转眼一瞧,望见秦楚青,摸摸下巴,“咦?这位妹妹好漂亮。以前仿佛没见过。哪家的?” 秦楚青听两人对话中的称呼,已经知晓了二人的身份。闻言起身,笑着唤了楚新婷一声:“表姐。” 楚新婷眨眨眼,“啊”地叫出了声,一拊掌,惊喜道:“你是阿青?” 她围着秦楚青转了两圈,啧啧叹道:“可了不得了。越来越漂亮了。比上次见面还要好看一百倍。嗯,秦家人就是相貌好。” 张逢英生怕秦楚青害羞,哭笑不得地推了楚新婷一把,“少唠叨几句吧。坐了那么久的车子不累?赶紧寻了座位歇会儿。” “没事没事。我骑马过来的。舒坦着呢。” 楚新婷口中说着,四顾看了看。瞅见一个空位,顺势坐了过去。 恰好就是先前秦楚青的位置。 一旁的王婉然惊得脸色都有些白了。 她敢欺负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秦楚青,却不敢和楚新婷这个辣椒硬抗。 那个泼辣女,若是把她说急了,能扛着大刀来跟人算账。可惹不起。 王婉然经常来苏家玩,苏府的仆从基本上全都认得她。 她看看周围,扬手唤来了个平日里就很机灵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丫鬟点头应‘是’,这便快速出了屋。 水榭尽头的八角凉亭建在高处,视野颇广。这也是霍容与选在这处歇息的原因。 他饮着茶不时环顾四周。突然,看到远处一个小丫鬟小跑着引路,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少女,正朝这边匆匆行来。 霍容与立刻起身,大跨着步子朝花厅行去。 他的身影甫一出现在门口,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 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齐刷刷地去看他。 霍容与丝毫不去理会。 他径直走到秦楚青面前,朝她微一颔首,道:“你随我来。” 因着两人分别前霍容与的那番话,再看他这般举动,秦楚青心知,恐怕是苏文珺快来了,故而霍容与要将她带走。 若是没发生方才那些事情的话,秦楚青必然会婉拒霍容与,继续和女孩儿们待在一处。 但秦楚青先前听了张逢英和楚新婷的对话,已经知晓自己这个位置原本是张逢英特意留给楚新婷的了。此时见霍容与来叫她,就顺势起了身,与张逢英和楚新婷笑笑,便欲随他离去,也好让楚新婷坐过来。 楚新婷看看霍容与,剑眉瞬间拧紧。 ……这个人,可是极难对付。 楚新婷对着谁都敢呛声,唯独不敢去和一个人硬碰。 那人便是敬王霍容与。 没办法。 敬王长得比她还高,功夫比她哥哥还好,打仗比她爹爹还狠,谋略比她爷爷还强。与这么个人斗,怎么想,都完全没胜算。 眼见敬王来势汹汹要把人带走,楚新婷心下暗惊,却还是咬着牙鼓起了勇气,起身拦在二人面前,拱了拱手,道:“王爷这样子,恐怕不太妥当吧。” 霍容与不知她是谁。骤然被阻,眉目间瞬时一片冷凝。 秦楚青心知楚新婷和霍容与都误会了,忙对霍容与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那么凶。又笑着和楚新婷解释:“姐姐不必担忧。王爷是我朋友。他寻我来,是有事相商。” 一声‘朋友’听得霍容与心里头是百般滋味齐齐上涌,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楚新婷倒是释然了。 她这才知道霍容与是友人而并非敌人,暗松口气。低声叮嘱秦楚青了句“你当心些”,她歉然地朝霍容与笑笑,抱拳道了声“对不住”,这才旋身坐了回去。 “无妨。”霍容与朝楚新婷微微颔首,“你护着阿青,这很好。” 被心中敬畏之人当面亲口称赞,楚新婷惊喜之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霍容与回首朝秦楚青示意了下,便带了她准备离去。 谁知还没出屋,白衣少女已然来到了房门前。 她堵在门的正中,恨恨地瞪了秦楚青一眼,又朝霍容与露出个甜美的笑容。 “表哥,你何时来的?我刚才有事脱不开身。你怎地也不让人去告诉我一声?” ☆、第57章 利害关系 苏文珺这话说得又甜又腻,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 霍容与甚是厌恶,眉心微蹙,沉声道:“你们自去忙你们的,无需管我。” 苏文珺感受到了他隐含的怒气,心里有些发憷。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秦楚青,再朝满屋子的太太姑娘们望了下,她硬是咬着牙挤出个笑,“表哥长年镇守在苦寒之地,甚是辛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要和亲人多多相聚热闹一番才好。我为迎你特意准备一番,也是值得的。” 霍容与看她一直堵在门前,愈发厌烦,低低说了句“让开”,回头朝秦楚青望了眼,示意尽快离去。 秦楚青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霍容与这便不顾苏文珺的拦阻,稍稍侧身从她身旁快步绕了过去。 苏文珺怨愤不已,横跨一步,伸臂拦住秦楚青。 看清她那身装扮后,苏文珺先是一惊,继而暗恨,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般质地低劣的衣裳,秦姑娘怎好穿出来见人的?若是没有能够相称的衣裳,就莫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薄纱虽不如锦缎名贵,却绝不是‘低劣’两字能衬得上了。苏文珺这般,就是有意要寻秦楚青的晦气了。 屋内楚新婷听不清门口的人说了什么,但她看到苏文珺特意为难秦楚青,站起身来就要往这边走。却被身边的张逢英给拉住了。 “你做什么!”楚新婷气道。 “等等看。”张逢英朝秦楚青那边望了眼,好生劝她,“先看看再说。” 楚新婷心烦,正要不管不顾挣脱她,就听门口传来男子的低喝声,而后便是霍容与隐含怒气的话语。 “我不在京中,不知家人平日里是怎样教导你的。但,无论是谁,都不该这样恶言相向、随意贬低旁人!” 屋里人只能凭声音听出他好似有些生气。可离他很近的苏文珺,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霍容与周身散发着的极大怒意。 不过是因了自身修养,他才没有将火气在话语中尽数发泄出来罢了。 只是,这没有让苏文珺退缩,反倒使得她更为坚定了信念。 ——无论相貌家世品行,以及涵养,王爷都是一等一的出众。世上,怕是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决心已定,她顶着气红了的俏脸,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谁知身旁的秦楚青突然开了口。 “你是因为他穿了白衣,故而也喜欢白色的衣服?” 听她话中提到自己,偏还和苏文珺放在了同一句,霍容与不赞同地转回身子,望了过来。 苏文珺嫣然一笑,“是。那又怎样?”说着,眼含深意地朝霍容与看去。 “不怎么样。”秦楚青浅笑道:“王爷功夫好,一天下来,白衣点尘不染。至于姑娘你……” 她扫了眼苏文珺的衣裳,摇了摇头,“还是莫要再穿白衣了。没的污了这种颜色。” 苏文珺为了显示出婀娜身段,裙子做得贴身又很长。这样一来,裙摆不免沾到了尘土。今日虽才过去了一小半时间,却已经有些泛着灰色了。 苏文珺脸上顿时更加好看起来,青了白白了红红了黑。 霍容与无奈地看了眼秦楚青,神色很是柔和。 但下一瞬,他的目光便骤然凌厉起来,扫向苏文珺。 “你父母心中属意的是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无需在我身上多费心思,更不要再骚扰我身边的人。”他冷声说道:“不然的话,绝不轻饶!” 肃杀之意现出,威势尽显。 苏文珺听了这话,浑身一抖。硬挺着高声说道:“我讨厌她!国公府不欢迎她!” “甚好。往后你不必再给她国公府的请帖。我带她去王府,自会招待好她。” 霍容与对秦楚青道:“我们走。” 二人疾步前行,到了花园的月门处,便要折转出去。 有脚步声和说笑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紫色一闪,一人当先踱步进到院中,和他们俩撞了个正着。 “咦?阿青?”霍玉殊显然很是惊喜,“你怎么来了?”见秦楚青神色淡淡,他心知不对劲,又扭头看看秦楚青面对着的方向,“这是……要走了?” 秦楚青望了眼直接被霍玉殊忽略了的霍容与,笑着说道:“原本我是收到请柬来的。可没想到主人家并不欢迎我。被人赶了,面上无光,多待无益。” 虽然她是调侃着说的,但霍玉殊看了她眼底那抹不耐之色,便已知晓,她必然没有在开玩笑。 “不欢迎你?”霍玉殊忍不住笑了,“普天之下,竟还有地方敢不欢迎你?哪儿来的胆子!” 他语气骤然变冷,目光森寒地朝院中望去。 这时霍玉殊身后跟着的人也已经转到了这边,却不敢和霍玉殊并立,只停在了月门几尺外。 秦楚青的话,他们没有听清。但霍玉殊的话,众人却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他们不晓得先前还心情甚好的陛下为何会一下子震怒。快速琢磨了下他口中的话,又看了看他眼前的两人…… 暗惊,赶紧行礼。 “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霍容与淡淡应了。 苏国公和国公夫人欲上前与他说话。刚迈了半步,就被霍容与身上的煞气所惊到,忙急急收住步子。 任谁都可以看出来,敬王现在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第60节 夫妻俩对视一眼,苏国公赶忙笑着说道:“不知王爷平日在北疆喜欢何种消遣?如今府里正置备着等下要开始的各项活动。王爷喜欢哪种,我告诉下人一声,让他们去准备。” “不必了。”霍容与说道:“我们正准备离去。” “这是何故?” 霍容与淡淡地说道:“平日里好好管教下你们的女儿。这样无礼的人,本王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说罢,带着秦楚青就要往前行去。 突然,斜刺里探出一手,飞快地朝秦楚青的手腕袭去。 秦楚青发现了,脚步急挪想要躲开。眼看着那人不依不挠换个方向还欲抓她手腕,眼前白影一闪,对方手臂已被敬王一掌擒住。 霍容与挡在秦楚青跟前,松手将握着的紫色衣袖往旁边一甩,脸色黑沉如墨。 霍玉殊眼中冒着火,哼道:“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霍容与低声道:“陛下何苦为难一个小姑娘。” “朕不过是想留住阿青,问一问她刚才受了什么委屈,又有何不可!” 两人怒目相视,苏家人在旁讷讷。 秦楚青知晓这情形到底对霍容与更为不利。霍玉殊再怎么不对,再怎么任性,到底是皇上。 若霍容与为了护住她而与皇帝相对抗,她着实过意不去。 缓了缓神,扬起个笑容,秦楚青从霍容与身后转了出来,望向霍玉殊,一脸震惊地道:“啊,你是皇上?” 她主动过来说话,霍玉殊到底绷不住冷脸了。 唇角微微翘起,他好笑地睨了秦楚青一眼,“你不早就猜出来了?” “怎么会。”秦楚青一本正经地扯谎:“陛下藏得那么深,我可看不出。”说着,就要朝他行礼。 霍玉殊敢忙过去扶住她。无奈两人离得不够近,待他过去,这礼已经行完了。 霍玉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 看看秦楚青和敬王间随意的相处状态,他叹了口气,道:“阿青不必多礼。真的。” 眼见周围气氛好一些了,苏国公这才敢继续上前,问道:“不知小女犯了什么错,怠慢了这位……阿青姑娘?” 他也拿不准这姑娘是谁。但看她与帝王和敬王两人都熟稔的模样,就不敢大意。 霍容与不愿和这些人在这边多扯,便道:“你们稍后细问便是。厅中之人,有离得近的,自然也能听到。” 他带着秦楚青往前行着,身后霍玉殊唤了一声,说道:“你确定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 霍容与自是不会搭理他。 霍玉殊轻笑道:“你是天下人敬畏的敬王,自然不在乎。可你想过阿青没?考虑过她的处境吗?” 听到这句话,霍容与总算是停住了步子,转身朝他看来。 霍玉殊暗暗松了口气,难得地和缓了语气,对他说道:“有什么恩怨,早点问出来比较好。如果弄错了,自然和解。可如果没弄错……苏家今日很忙,说不定就会‘没时间’去弄清这件事。若是拖得久了,等到引出其他后果来,到时没了人证,对方又不肯承认今日之事,对错双方解释不清,那便不妙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 这一走,便给苏家和秦家的关系埋下了隐祸。若是两家因此有了矛盾,一个不小心,或许就成了秦楚青的错。 霍容与倒是没考虑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闻言不由沉吟。 霍玉殊却是望向秦楚青…… 仔细打量着她,半晌后,他暗暗一叹。 今日的她,当真漂亮。也难怪有些心胸狭窄的人心生嫉妒,与她针锋相对。 难为他当了皇帝那么久,为了她又重操旧业,过了一把谋士的瘾。 ☆、第58章 一言难尽的处境 苏国公看皇帝发了话、敬王也驻足思量,不禁为自家姑娘捏了把汗。 上次荷花宴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敬王对一家姑娘较为特别,还特意送了东西一事。苏文珺与他闹,他没放心上。刚才,儿子也和他说了敬王和一个漂亮姑娘十分亲密,他正忙着,根本无暇理会那种无意义的事情。儿子只来得及开了个头就被他摆手制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毕竟,他的目光很是长远,盯着的不是那个敬王妃的位置。 女儿若钟意敬王,他无所谓。左右敬王为人十分刚正,就算知晓了苏文珺的心思,也不会借机对她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来。 但,他们几个闹,那是他们的事情,他可以不理会。如今皇上在此,还将此事放在眼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苏家一向站在皇上这边。原因很明显。苏皇后故去多年,苏家对朝堂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当今圣上正值年少,并未娶妻。如果能再出一个‘苏皇后’,那简直再美妙不过了。 可是看皇上这意思,口中说着要查清事实,实际上是维护这位‘阿青姑娘’更多些。那么,对苏文珺便很是不利。 苏国公拿定主意,朝身后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想要让她过去提前知会苏文珺一声。 谁知那丫鬟还没来得及挪动两步,皇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要笑不笑地朝那边望了一眼。 丫鬟被那锐利的眼神刺得浑身一僵,当即停在了那处,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国公夫人与苏国公面面相觑。 国公夫人上前一步,正欲寻个借口先进去一趟。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霍玉殊、霍容与、秦楚青已经当先举步,往花厅那边行去。 苏家人愈发不敢大意,赶紧随后跟了上去。 花厅之中,欢笑声不见了,转而换成了低低的悄声议论。 大家将方才敬王愤而离去的模样看在眼里,还在因着那事儿而争论不休。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渐渐地,各自分开了派别。有的在赞敬王,有的在同情苏姑娘,有的还在担心那个漂亮姑娘。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有人抬头看了眼,瞧见一大堆人正朝这边过来,忙推了推身边人。 大家次第回了神,都往那边看去。有身份高些的太太认出了紫衣少年,顿时吓住了。顾不上周围的人是支持自己观点亦或是反对自己言论的了,赶忙急急吆喝起来,道:“快、快,陛下来了!” 一听这话,满屋子人都震惊了。 和性子刚正的敬王不同,皇帝可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若是惹了他不高兴,那可是有大麻烦的。 众人皆不敢耽搁,赶紧整整衣裳上前向陛下行礼,又忙给王爷行了礼。 霍玉殊和霍容与扫视了人群后,即刻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苏文珺不在里面。 按理说,她若要出这院子,必然经过先前大家所在的月门。如今不见了人,怕是还在某间屋内没有出来。 霍玉殊眉心微拧。看一眼秦楚青,按捺住心里的火气,让大家都起了身,好生说道:“朕今日来苏府亦是参加宴会,诸位不必多礼,如平日里一般行事便可。” 听着他含笑的声音,熟悉他的人齐齐松了口气。 运气真好。今日陛下心情不错。 第一次见到皇帝的人心中生了疑惑——眼前这漂亮好脾气的少年,当真是喜怒无常的皇帝? 怎么……不太像啊…… 倒仿佛亲切的邻家儿郎一般。 正纷纷暗自揣测着,一旁的敬王开了口:“先前本王离去时,你们坐着哪个位置,再依次坐回去吧。” 敬王不怒自威。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连楚新婷和王嫣然也不敢造次,赶紧坐了回去。 看着离门口最近的几个位置,除了一处空位外,其余的都坐了人。 霍玉殊在屋中最上首位置落了座,而后给霍容与和秦楚青安排了座位。这便扬声将挨着门边坐着的几人唤了来,依次问话。 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人都在,且敬王还是当事人之一。 被问话的太太姑娘们无论是谁的友人,谁也不敢说假话。当时苏文珺与霍容与、秦楚青争执时的言行举止便慢慢还原了出来。 霍玉殊右手抚着左手拇指,垂下眼帘,轻笑着问道:“如今真相大白,苏家是不是欠秦姑娘一个道歉?” 苏国公听出他这是已经带了怒气,忙道了声“是”,急急说着“一定让她好生道歉”,脸色渐渐发白。 他担忧的不是女儿刁蛮的性子被人发现。霍容与和霍玉殊早已知晓苏文珺是个什么性子了,至于其他人的观点,他也不用太在乎。 他紧张的,是苏文珺对敬王的情意表现得太过明显。若是被陛下发现了,那么苏家的打算,就完全破灭了。 好在霍玉殊自始至终脸色颇为不错,苏国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将能够询问之人依次问遍之后,却还不见苏文珺的身影。 霍玉殊这便有些不快。霍容与亦是面露不悦。 国公夫人见王嫣然在,赶忙将她唤了过来,问道:“文珺呢?她去了哪里?” 王嫣然看了神态自若的秦楚青一眼,扭头说道:“我不知道。” 苏国公气极,朝她瞪了一眼,暗道这个时候了,这姑娘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有什么话,赶紧说出来啊! 这时,楚新婷和张逢英行了过来。 她们俩因为位置比较远,并未听到争执的具体内容,方才没有被问话。此时看王嫣然不肯说实话,方才站了出来,说道:“苏姑娘被门口坐着的一位太太叫走了。”又指了指门口的唯一一个空位,“就是坐在这里的那位太太。” 有楚大将军府和张国公府的姑娘当先发话,其他人就也不遮着掩着了。 一位挨窗坐着的太太起身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到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刚才没看见人出来,或许还在里面。” “哪位太太?”国公夫人忙问道:“你们可看清是谁了?” “没注意。”大家纷纷说着,就连王嫣然也跟着摇了摇头。 挨着那个空位的妇人说道:“那位太太来得太晚,只比敬王爷早了一点点,故而坐在了门边。我没捞着和她搭话,只看到了她一个侧面。依稀有点熟悉,却又没太大印象。” 霍玉殊想了想,侧首问霍容与:“你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霍容与说道:“方才急着离去,并未过多留意四周。” 不过—— 习惯使然,进屋的时候他快速扫视了下周围。 当时坐在门口的那位太太,他也看到了。彼时没有过多留意,如今细细回想,倒是很像一个人…… “如何?”霍玉殊细观霍容与神色后问道。 霍容与抿了抿唇,道:“没甚么。等下看看再说。” 霍玉殊明知他有未尽之言,却也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 第61节 依着两个人恐怖的关系,就算心里有九成九的把握了,但,在没有十足的确信证据前,霍容与也不会向他透露一丁半点的。 虽然现在两个人看上去好似哥俩好一团亲的模样,但双方心里都有数,出了这个门,不,或者应该说……离了身边这个女孩儿后,俩人可是会立马翻脸不认人、化身为敌,不死不休。 霍容与和霍玉殊都不是端起架子静等的性子。既然知晓苏文珺如今就在那间屋里,便一同往那边行去。 屋内的太太姑娘们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去,见秦楚青回转身来朝她们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安下心来,待在屋中。 一行人刚到假山旁的那间独立小屋的门口,门便吱嘎一声从内打开。 两人依次从中走出。 后面跟着的,是垂头丧气的苏文珺。 前面先行的妇人气度柔和娴静。原本她脸上带着薄怒,看见霍容与和霍玉殊后,先是一愣,继而微笑。 苏国公没料到竟然是她。心下一松,忙上前向她介绍二人,低低地道:“陛下,敬王。” 妇人面上的微笑更为温和,喟叹道:“真好,都那么大了。如果你们的娘亲还在,看到孩子们这样好,该是得多高兴。” 说罢,她不住地上下打量二人,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隐隐地,还泛着泪光。 霍容与和霍玉殊看了她一眼,便已知晓她是谁。 她夫君在外地为官,她自婚后便留在了老家服侍公婆。因二老身子不好,多年未曾回过娘家。 只是,即便认了出来,两人也不敢出声唤她。 ——她最后一次回京,是先皇后故去之时。彼时,霍容与和霍玉殊还小。两个孩童怎能记得住她的相貌? 故而两人虽心中有了数,却只能故作不知。 苏国公思量着要怎样与眼前这两位介绍她。对着当朝最为尊贵的两个人,有些话他当真不太开得了口。 衡量片刻,他小心翼翼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三姑太太。” 国公府的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是先皇后和先敬王妃。苏国公这般说,是为了防止两人不悦,特意避开了‘姨母’的称呼。 出乎他意料的是,霍玉殊和霍容与闻言,并未怎样犹豫,皆对苏晚芳唤了声“姨母”。 苏晚芳高兴地应了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忙背过身去,拿着帕子不住擦拭。 苏国公瞪大了眼,听得心里头一阵阵犯堵。 这两位爷一向和他不亲。素来只叫他‘苏国公’或者‘国公爷’,还没唤过一声舅舅。 没料到三妹一回来,竟是得到了两人这般的礼遇。 这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情何以堪…… 不等苏国公感慨完,苏晚芳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厉声喝道:“刚才怎么和你说的,还不快快照做!” 苏文珺一张俏脸红到了极致,委屈地朝国公夫人看去。 国公夫人正欲说话,苏晚芳已然对苏国公说道:“先前我看这孩子言行不端,生怕她这样会影响了苏家的声誉。特意提点了一番,还望哥哥嫂嫂不要介意。” 又朝苏文珺斥道:“还不快些!苏家百年声望,怎能毁在你一人的手里!” 国公夫人心疼极了,但被苏国公瞪了一眼,也想起了霍玉殊先前让苏文珺必须赔礼道歉的话,只能扭过头不去搭理女儿求助的目光。 苏文珺见母亲那边也不肯帮忙了,顿时心如死灰,咬着牙对秦楚青道:“刚才那事儿,就算你有理好了。” 苏晚芳呵斥道:“这算是道歉么?” 苏文珺深吸口气,闭着眼,大声道:“对不住!先前是我不对!” 苏晚芳这才点了头,走到秦楚青面前,“苏家没管教好女儿,是我们不对。还望姑娘不要介意。”这般说着,竟是朝秦楚青行了个礼。 秦楚青忙侧过身,道:“三姑太太不必如此多礼。” 苏晚芳听她说话软软糯糯的,很是喜欢。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赞道:“姑娘好气度。” 转眸一瞧,见霍容与和霍玉殊的视线都时不时地落到秦楚青身上,苏晚芳开心地笑笑,问道:“你们三个孩子,喜欢吃什么?尽管与我说。我去给你们安排。” 霍容与道:“姨母不必如此费心。寻常吃食便可。” 霍玉殊横他一眼,对苏晚芳笑道:“我们要烤肉!在空地上,支起木头架子自己烤的那种!肉要先腌过的!” 苏晚芳笑道:“极好。”又问秦楚青:“你要什么?” 秦楚青忙道:“这样就很好了。” 苏晚芳握了握她的手,“那你稍等会儿。我等下就能安排好。” 她这样说着,朝苏家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朝霍玉殊和霍容与行过礼后,赶紧地离去了。 秦楚青看看坚定地杵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不太确定地问道:“等会儿东西准备好了后,是我们三个过去烤肉吃么?” 霍玉殊笑道:“那当然!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所以特意要了这个。不自己动手的话,味道可是差了很多。” 秦楚青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得知她喜欢烤肉的。 回想一下,好似在醉仙楼的时候对霍玉鸣说起过。许是他讲出来的也说不定。 可是如今这情形…… 秦楚青左右瞅瞅,干笑两声,道:“要不然还是让苏家仆从帮忙烤好了,我们只管吃就行。” 霍玉殊不解。 霍容与负手而立,亦是疑惑地望向她,“你不是喜欢自己动手吗?为什么不要?” “没错,我是喜欢。可是——” 秦楚青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就算再喜欢,也禁不住是跟着你们两位一起去啊!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激流涌动。 她这处境,简直太惨绝人寰了好么…… ☆、第59章 意外的和谐 苏晚芳做事当真是又快又妥当。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应物品便都准备全了。而且,所备肉食的种类和口味,竟是将三人喜欢的都包括在内,显然是提前问过了他们三个带来的随从。 就连挑剔的霍玉殊都忍不住说一句:“这苏国公府,幸亏还有三姑太太在。不然的话,连个‘亲’字都不知该如何搭上。” 秦楚青本以为等待食物备好的这段时间肯定不会好过,毕竟身边待着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 谁知后来她才发现,与他们两人共同相处,若是法子用对了,竟是奇异地不算难熬。 霍容与和霍玉殊自是不会互相体谅了。两人见无事可做,不约而同地询问秦楚青,去哪里等着。 秦楚青平日无事的时候,最大爱好也就是读书了。于是问起这里有没有谁的书房适合过去一坐。 “有什么不合适的?”霍玉殊轻笑道:“只要咱们选中了,有我在,他们敢说半个不字?走,去瞅瞅谁的书房最大、书最全,我们就去哪个!” 虽然他这种霸道的做法不甚对,可看着眼前少年眉眼飞扬的模样,秦楚青忍不住笑了,顺口说道:“收敛着点。好歹也是客人。” 霍玉殊听出她这句话中的随性与熟稔,很是开心,居然就这样应了下来,“好说。那到时候看看哪间书房合适好了。” 霍容与的目光在二人间飘了下,眉心微蹙,抿紧了唇,默然不语。 到最后,看书的位置还是选在了苏国公的书房之内。原因无他,就如先前霍玉殊所说,够大。 最起码,能够让秦楚青坐下后,还能有足够的空间供那两尊大神一左一右地与她并排坐着——这样的话,他们俩抬眼的时候不用看到对方,免得相看两相厌。 那两个人平日里气势十足,但把书捧在手中的时候,却是极其安静的。一沉浸其中,便将其他的都抛在脑后了。 只偶尔霍玉殊看到有争议的地方,会轻声读出来。秦楚青和霍容与听到了,各自持论点与他辩驳几句。过后,大家便继续安静看书。 时间,就也在这份宁静中悄悄流逝。 待到三姑太太遣了人来叫的时候,三人都未抬起头来。直到各自把手头的这篇文章快速看完,方才陆续站起身来。 霍玉殊把书一撂,头一句话就是对霍容与说的。 “我居然能和你相安无事地在一个屋子里待了那么久?!” 霍容与想了想,莞尔一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楚青看着他俩随性的模样,心下十分不解。 按说这两个人都不是心胸狭窄的,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为何偏偏会看对方完全不顺眼? 单单为了镇国大将军的一个镇纸,好似也说不过去。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楚青疑惑道:“……才弄成了如今的状况。” 她虽未点明,但两人又怎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霍玉殊当即喟叹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死对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霍容与沉吟了下,对秦楚青道:“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楚青算是听明白了。 这二位对现今的关系相当满意,从根本上就没打算和对方和解。就也不再多管,由着他们继续对立,一左一右地在她旁边走着。 从书房到支好烤架的空地,有颇远的一段距离。毕竟要用明火烧烤,不能在树木多的地方,三姑太太就安排在了府中一角原本用来练习射箭、今日并未占用的空地。 霍玉殊和霍容与都还记得是在何处,他们就将过来专程引路的仆从给遣走,带着秦楚青一路悠闲地行了过去。 苏家这次宴请,其实办了不少小活动。三人在书房带着,心境宁和。但外面,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似荷花宴那般的猜字作诗之类的,都没落下,在各处院落正欢快地举行着。 毕竟在经了苏文珺那一遭事后,都已对在苏家顽乐兴致缺缺。中途碰到好几处院子在进行活动,三人也只偶尔驻足观看,却不多停留。不过片刻,便也离去。 到了烤架旁边的时候,火已经烧得旺了起来。 负责留在这里照看东西的管事笑着说道:“贵人们来得可是时候。这火啊,刚刚合适。” 在场的三个人都是行军打仗多年的。谁没在野地上做过这个?自然是算准了时间掐着点过来的。 听闻管事这般说,那两人都绷着脸没开口。只秦楚青笑道:“当真?那我们的运气可真不错。” 左边右边的人就都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苏晚芳给她们准备的扦子大概有一臂长,两头皆尖,方便将肉穿起。 三人净过手后,自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肉类。 “我不会烤肉。”霍玉殊趁着霍容与不注意,凑到秦楚青身边,笑道:“不如等下你烤给我吃?” 第62节 秦楚青忍不住道:“你不会烤,那信誓旦旦说要自己烤肉做甚么?” 霍玉殊眨眨眼,“因为你喜欢啊。” 秦楚青张了张口,被他一句话搞得彻底没了脾气。睨他一眼,扭过头准备去收拾肉。 谁知刚刚转过身,手里的东西却是被刚刚过来的霍容与给拿走了。 “我来帮你把肉拍松些。”霍容与拿着她盛肉的小筐,“女孩子家,能不动刀的话还是尽量避免。莫要伤了手。” 秦楚青心里一颤,猛地抬眼看他。 霍容与面露不解,“怎么?” 秦楚青忙垂下眼帘,双拳紧握,强笑道:“没事。王爷可千万当心着点,别用力过大,把我的肉给砸碎了才好。”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见识过无数次她手刃敌将的情形,依然会在这种时候,温和地说一句“这种事情不适合女孩子来做”,然后将她手里的肉食拿走,帮忙用刀背把它拍松…… 霍容与莞尔,“你放心。我有分寸。” 他缓步前行。 她看着他的背影,拧眉沉思。 “嘿。嘿?想什么呢?” 眼前有手指在晃动。 秦楚青回神,问道:“怎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霍玉殊看看霍容与,看看她,突然就有些不高兴了。硬邦邦说了声“没有”,转过身子不再搭理她。 秦楚青略有不解,却也没去细想。转而去将霍容与先前已经弄好的几串肉搁在了架子上,先行烤着。 离火最近的那一面经过烤炙刚要变色,霍玉殊和霍容与也行了过来,各自将手中的肉串搁在架子上。 “有了好肉,再配上好酒方才合适。”霍玉殊笑问两人:“要不要来些酒呢?” 霍容与侧首望向秦楚青,目光灼灼,“你……要不要饮酒?” 秦楚青想到自己身子虽然好了不少,但闺阁小姐的身体,怕是受不住那些烈性的东西,只能摇头叹道:“还是不了。你们喝吧。” 霍容与眼中闪过极浓的失落,忙低头掩了过去,淡淡“嗯”了声,“我也算了。” 霍玉殊就也完全没了兴致,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不必去拿了。转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烤肉上。 看着霍玉殊的动作,秦楚青忍不住问道:“你先前不是说不会么?” 怎地现在这般熟练?! 霍玉殊浑不在意地道:“刚才不过是唬唬你罢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是想尝到阿青亲手烤制的食物罢了。可惜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辨不出真伪,奇道:“王爷行军打仗懂得这些不奇怪。你是怎么学会的?” 毕竟一出生就是皇子,而后当了皇帝。做甚么都不用自己动手。 霍玉殊眨眨眼,“在宫里头明面上要行为端正,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私下里,也需要悄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偷着吃烤肉的时候练出来的本事。 秦楚青想了一瞬明白过来,没好气地哼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非得这么绕着弯子来! 霍玉殊看着她嗔怒的模样,不怒反笑。先前心中聚起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大笑着起身去准备新的肉串。 霍容与紧盯着眼前的烤肉,将它们翻了个儿,与秦楚青道:“他今天很开心。” “嗯?”秦楚青刚才在紧盯着霍容与的动作看,试图从中寻出点蛛丝马迹,看看与某人是不是相同。闻言迟疑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望了望霍玉殊,“他?” “他平时一年加起来都不如今天笑得多。也没那么开心。” “他平时不太笑么?”秦楚青慢慢回想着,好像几次见霍玉殊,都是笑眯眯的模样。 当然,除了第一回外。 霍容与淡淡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 ——当然没那么爱笑。经常还会发怒。不然你以为他‘喜怒无常’的名头怎么得的。 秦楚青正思量着,突然闻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转眼望向他手里的肉串,轻叫道:“快!快!糊了!赶紧拿起来!” 她发现得到底有些晚了。那串肉的边缘有一个地方烤糊发黑了。 秦楚青看着这处,摇头一笑,暗道自己先前太过多心了。 不过是说了与他相似的话罢了,又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太.祖的话……做事向来都能做到最好。即便是与人说着话烤肉,亦是能够火候适中、外焦里嫩十分得当。又怎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霍容与静静望着她,看着她眼中的不确定尽数消失,方才拿起旁边的小匕首,将那处黑了的慢慢割下。 三人对烤肉一道极为熟悉。不多时,肉香便在这一块地方飘开了。 苏晚芳准备的各种调料也很齐全。 那管事亲自捧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搁着十几个小钵,里面的各色调料任凭他们自己挑选。 秦楚青正往肉上撒着磨细了的盐巴,三姑太太苏晚芳过来了。 她远远地看着三人一团和乐的模样,微微笑了。走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可还合心意?今日府里客人多,忙不过来,自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与我说了,我去帮你们准备。” “一切都很好。多谢您费心了。”秦楚青真心实意地说道。 苏晚芳看她吃得额上冒了汗珠,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笑道:“喜欢就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口味,生怕扰了你们的兴致。” 秦楚青拿了新烤好的肉串让她尝尝,被苏晚芳笑着婉拒了。 “我肠胃不太好,不爱吃这些。多吃几口,都会克化不了。” 她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似是十分随意地问道:“玉鸣的娘亲,最近可还好?我刚到京中,还未来得及去王府看她。” 这就显然是在问敬王府的事情了。 霍容与顿了顿,道:“还好。”思量了下,又道:“应当是她来探望您才是。” 霍玉鸣的母亲,是霍容与母亲的庶妹,也是三姑太太的庶妹。从情理上来说,姐姐多年过后再次归京,应当是妹妹探望姐姐,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苏国公府宴请,这位太妃都没有来。那么专程过来看望三姑太太,更是不可能了。 虽然霍容与未明说,但苏晚芳知晓他是在替她不平,宽慰道:“如今她贵为敬王府的太妃,不愿挪动也是有的。我既然回了京,少不得要过去看看她。倒是你,怎么和她闹到了这个份上?” 霍容与沉吟半晌,最终道:“一言难尽。自小便是如此。” 苏晚芳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那位庶妹,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在国公府一向不甚得宠,却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家里给她安排了几门亲事,都被她不声不响地给搅黄了。 原因无他,她瞧不上。 眼看着再不说亲年纪就大了,谁知在嫡姐刚刚去世没多久,她就入了姐夫的门做了继室。 也是个心思活泛的。 苏晚芳拍拍霍容与的手臂,慈爱地道:“你万事想开点。二姐一向出众,无论相貌还是才学,均在京中享有盛名。四妹她……不甘心落于人后,又总觉得国公府亏待了她。你多担待着些。” 她说的这些,并非什么私隐。但凡京中世家的老一辈,俱都知晓。故而也没甚需要避讳霍玉殊和秦楚青的。 苏家今日举办宴会,事情颇多。苏晚芳待了片刻,便得离去。 秦楚青起身去送她。 待到苏晚芳离得远些后,霍玉殊抬眸看了霍容与一眼,说道:“姨母去王府,恐怕不是想去探望她,而是不想你和敬王府太妃关系闹得太僵、有心想缓和下吧。” “嗯。”霍容与将手中的烤肉翻了一下,难得地赞同了霍玉殊的观点,“应当是了。” “那你还不劝着点?去这一趟,少不得要搞得她自己心烦,却是不值当。” “也不只那些。”霍容与说道:“我到时带姨母去看看母亲的屋子。” 当年苏家的三个嫡出姐妹,感情极好。这是在京城出了名的。苏晚芳这般重情义,必然极其想念两位姐姐。 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这一趟,借着这个机会,带她去看看姐姐生前所住的房屋和留下的物什,也算是了她一桩心事了。 霍玉殊低低一叹,明白了霍容与的意思,“改天我请姨母去宫里顽。” 也好让她看看大姐的故居。 苏晚芳和秦楚青走到了空地外的正道上。 苏晚芳回头看一眼霍容与和霍玉殊,正巧瞧见二人好生说话的那一幕,不禁喟叹道:“好久没看到他们兄弟俩好好说话了。” 秦楚青先前和两人一同走着的时候,就听他们提过,苏晚芳已经多年未曾回京。那么她上次见到他们,应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由讶然,“难道他俩自小就不合?” “是啊。从小就说不到一起去。不是打起来就是吵起来。” 苏晚芳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跟上辈子是仇人似的。” …… 秦楚青这一次来苏府,虽开头发生了些不甚愉悦的事情,但最终的时候,还是十分开心的。 只是楚新婷和楚夫人几次想要寻她,可惜她身边杵着霍容与和霍玉殊,她们轻易不敢过来。 也就苏晚芳。 因着两个小辈对她很是敬重,不曾在她面前显露威势,方才能和他们随意地谈笑风生。 待到将要离去了,霍容与和霍玉殊正听着苏晚芳的叮嘱之言时,楚新婷总算是找到来寻秦楚青,与她急急说道:“阿青你过几天去我家玩啊!母亲也让我过来请你呢。” 一句说完,扭头看见霍容与说完了话大步行来,楚新婷赶忙撤退了。还不忘扭头朝秦楚青打手势,示意她一定要去。 秦楚青笑着点头应了。 正在这时,霍容与已经到了她的身边,说道:“过几日姨母会进宫一趟。阿青到时一起去罢。” 秦楚青悚然一惊,干笑道:“不用吧。多影响你们家人团聚……” “影响什么?”霍玉殊也行了过来,说道:“姨母多年未曾归京,京中熟识不多。宫里的太妃太嫔与她也无甚话可说。倒不如阿青一同过去,权当陪陪姨母也好。怎么?阿青不愿?” 苏晚芳性子和善,今日又对秦楚青处处关照处处维护,秦楚青很喜欢她。自然也很乐意与这位长辈多多相处。 可是—— “终归是不太好的。”秦楚青斟酌着说道:“毕竟苏姑娘她们可以相陪。” 她这个外人就不好插手了。 第63节 “那有甚么。姨母那么喜欢你,你过去更合适。方才我问过姨母了,她也说愿意,就怕太麻烦你了。”霍玉殊道。 秦楚青一听苏晚芳也喜欢有她陪着,便有些动摇了。 霍容与细观她神色,适时说道:“不如就这么说定了罢。你无需担忧,到时我也一同过去。” 敬王开口,一锤定音。 秦楚青刚刚点了头,又发觉不对。甚是无语地抬眸,望向方才一唱一和的兄弟俩。 ……你们两位真的感情不好?! 有感情不好到这样默契的么! 在这一瞬间,秦楚青心里陡然升起了无法言说的感觉。 好似自己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状态,一点一点地被拽入到霍家人的生活圈子当中。 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两个人。 ☆、第60章 弃与得 秦楚青不过不在家一日,再回来,原先的小院子已经变了模样。 本来东一块西一块的杂乱花圃被铲了后,只在院子的一角辟出了一个地方,专门种栀子。今日那儿却已经将花栽上了,隐约可见其间有横三竖三几条只容一人过的小道。已经铺上了砖,可供人赏花时行走。 院中规规矩矩摆着的方正石桌石凳早已被挪走,如今已经换上了精巧的小圆石桌和圆石凳,看似随意地搁置在院子的三处地方——小池边,柳树下,还有屋檐旁。 屋里原本贴着的纸早已被尽数撕光。今日开始抹涂料了。左侧屋子新抹上的看上去清新雅致,右侧旧的瞧着颇有些扎眼。待到这里尽数涂齐,再干透,便会寻了合适的画来挂上。 秦楚青正在屋里细瞧着,身后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阿青看着可还满意?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模样?” 不待秦楚青回答,他遥指了院中几处地方,“花圃里我让人种上的是今年新章的栀子。栀子毕竟是时节性很强的植株,若是到了冬日,怕是要受寒。我就让人把大盆的那些搁在了这几个地方。到了冬日的时候,花圃的就也罢了,若是保不住,还可到了来年重新移栽。这些大的,却是最好连花带盆一起妥善安置。” 他口中所说的大盆栀子,是敬王和皇帝送来的已经长成树状了的栀子花。花朵开起来很大,花香更是浓郁。 栀子长起来原本就不快,成了树状,已然需要很多年的功夫了。 听闻秦正宁一番话后,秦楚青应了声“好”,又笑道:“刚刚才知道哥哥竟然懂得这许多。” 秦正宁微笑道:“我也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陈妈妈正巧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听到这番对话,说道:“姑娘不知道,少爷生怕工匠们有延误和出错,在这里看了一天。中间花匠收拾花圃的时候,少爷特意问过他们。知晓了栀子的习性后,方才如此安排。” 说罢,她啧啧叹道:“那些花匠看到栀子树,可是赞叹不已。也不知那两位贵人从哪儿弄来的。” 看着秦正宁满头的汗水,秦楚青忙唤了人来润湿布巾,递给秦正宁让他擦汗,“太阳那么大,哥哥莫要在太阳下久晒了,小心过了暑气。” 这般叮嘱着,秦楚青又想到了今日在国公府的时候,那两人对她的百般照顾。 心中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感谢。思来想去,决定送他们两件礼物。虽然这两位什么都不缺,可友人相交,本就贵在诚意。心意到了最好。 改天看看有空的时候,给他们好生选个去。 这时秦正宁已经拭去了额上的汗珠,笑道:“无碍。既然是阿青的事情,我一定要做好了才行。” 两人又就院子的布置商量了一番,秦正宁暗暗记下,打算明日和工匠商议下可行性。边与秦楚青一同往外走着,随口问道:“阿青可想好了给院子取个甚么名字么?” “名字?” “是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重新命名吗?定好了后,我也好赶紧找人做个匾额。” “我想了几个,不知道哪个更得用一些。”秦楚青沉吟了下,道:“苍柏院,疾风苑……呃,不合适?那……荣华居呢?” 秦正宁脸上神色愈发无奈,摇头笑道:“先是如男子院落的名字,后是如老人所居之处。罢了,你莫想了。我考虑下。” 他回头望了那院子一眼。 落日的余晖下,整个院子被金色暖光所笼罩,散发着温和与闲适的气息。 “……不如,暖栀园吧。”秦正宁轻声说道。 秦楚青怎么都觉得还是自个儿的苍柏疾风听着更顺耳。不过,“暖栀”…… 嗯。多读几遍,倒是感受到透着一股子温馨的感觉了。 倒也可以。 “好。就这个罢。” 今日毕竟累了。回到院子里,秦楚青稍稍梳洗后用过晚膳,好生歇下。 眼看原先的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再过上一两日,就能搬回去了。第二日一早,秦楚青起来后,便开始和陈妈妈清点东西,为回院子做准备。 但凡是兰姨娘买来送来的东西,只要是器具,一律装在箱子里,送到自家的铺子转手卖掉。 胭脂水粉摆放在院子里,哪个丫鬟婆子瞧中了,自拿去用就是。 至于衣物…… 秦楚青拿起一件件衣衫,想到女孩儿曾经穿着它们,满怀期待地从兰姨娘那儿寻求母亲般的温暖,顿时心中酸涩不已。 真是个傻孩子。 “烧了吧。”秦楚青轻声说道:“兰姨娘送的衣服,全烧了吧。” 以祭奠那故去的灵魂。 陈妈妈领悟错了她的意思。但听到她这个吩咐后,陈妈妈细细思量了下,却很是赞同。 “应当如此。姑娘说得对。”陈妈妈低声道:“姑娘穿过的衣裳,怎能再让旁人上身?若这么丢弃出去,被人捡了,亦是麻烦。倒不如烧掉,一了百了。” 说罢,便紧着去亲自安排此事了。 烟罗烟柳她们来到八姑娘这儿伺候的时日短,并不知那桩桩件件的物什到底从何而来。若想继续细分留下与否,还是得等陈妈妈有空了方才可行。 只是那些衣裳的事情,陈妈妈要分开就也需要颇费些功夫。秦楚青左右无事,就去看望了下秦正阳。 秦正阳已经跟着于师父习了两日的武。有了自己喜爱的事情做,小少年整个精气神都不同了。 秦楚青到的时候,他正对着空气挥拳。虽然力度和速度都不太到位,但那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倒是挺似模似样的。 秦楚青看了半晌,见他打完了一套最基本浅显的拳法,扬声笑道:“不错不错。大有长进。” 她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伺候的人不必通传,省得打扰了秦正阳。如今这一开口,秦正阳才猛地一惊,继而喜道:“姐,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用功了没。”秦楚青说着,寻了个石凳随意坐下。 秦正阳跑到她身边,抬手用袖子抹了把汗,自豪地挺了挺胸,“用功了!天不亮我就起来扎马步,然后刚刚才练的拳。” “怎么现在就学拳法了?” “师父说我开始得晚,但底子不错。每日里除了基本功外,也顺带着开始一些粗浅的招式。这样的话,过上一年半载的,方才能够慢慢跟上同龄人的进度。” 秦楚青对于授课并不熟悉,但也看得出来,这位师父有意考验秦正阳。 初学者单单练基本功,已经是够辛苦的了。若在完成这个的基础上再坚持打拳,着实需要毅力。 看小六这模样,真的是下定决心苦练的。既然如此,应当能通过那位师父的考验。 不过,他的坚持,倒是有些出乎秦楚青的意料了,“你是不是见到霍玉鸣的功夫不错,想和他一样方才想要学武?” “霍玉鸣?鸣少爷?”秦正阳摇摇头,又撇撇嘴,“怎么会。他自己还是个半吊子,我怎么会佩服他。”语毕,他嘿嘿一笑,“我是见识了敬王爷的风采,方才想要练武的!已经想了好多年了,只是最近终于下定决心。” “敬王?”这个答案让秦楚青十分惊讶,“居然是他?” “那当然!”秦正阳眼睛晶亮地说道:“姐,你不知道,我以前看过王爷得胜归来后参加庆功宴的模样。虽然只有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气度!那气势!没的说,简直是太威风了!那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有王爷的一成厉害,我,我也就知足了。” 秦楚青倒没料到会是这样。 思及当年自己一路成长时候的艰辛,她考虑了下,说道:“好好练。若是够刻苦,改日我给你引荐一下,让你见见他。” 请霍容与吃饭那次是不成了。霍容与说过,不想见到闲杂人等。 那就另外再寻个时间罢。 她话刚一说完,手就被秦正阳握住了。 “真的?姐,你要带我见王爷?真的真的真的?” “嗯。”秦楚青道:“你也不用太紧张。上次你不是见到他了么?他都给你寻了师父,定然也对你颇有印象。” 得了秦楚青的保证,秦正阳激动得又蹦又跳。 秦楚青看着他欢快的模样,哭笑不得。 都半大的小子了,居然能高兴成这样。 不过……看他这样子…… 或许霍容与那时候,当真是非常威风?! 秦楚青在秦正阳那儿歇息了片刻,与他一同用了些蔬果后,秦正阳继续去练习,秦楚青便回来了。 眼看着再转个弯去就要到芳草院,谁知好巧不巧地,居然碰到了秦如薇。 秦如薇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秦楚青却懒得搭理她。左右府里的路够宽敞,右边被堵住了,走左边就是。 正当秦楚青随波逐流地换了个位置往旁边走时,秦如薇却是怒了。 她紧走几步,想要挨过来。被旁边的婆子和丫鬟拦住。阻隔在外后,犹不死心,大声喊道:“秦楚青,你个忘恩负义的!” 秦楚青觉得这词儿听着新鲜。活了那么久,什么样骂她的话她没听过?唯有‘忘恩负义’四字,先前基本上都没收到过,如今却一次次从她们母女口中蹦出来,砸到她身上。 当真是奇了。 秦楚青停下步子,侧身望向秦如薇。 秦如薇见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效,心里更是有了底。 她努力了下,压住怒气,问道:“你是不是扔了许多姨娘给你的东西?” “怎么会?并非‘许多’。”秦楚青笑了下,“而是……全扔了。” 秦如薇刚刚露出的鄙视眼神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待到反应过来,她俏脸气得通红,恨声谴责道:“姨娘将你照顾长大,那些东西,都是姨娘费尽心血挑一个个选出来的。你如今弃如敝履,会不会太过分、太薄情了些!” 秦楚青神色平静地望着她,“真是劳她费心了。心心念念算计我,借着给我置办东西的机会,不知捞了多少好处去。” 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旁人,秦如薇冷哼一声,上前几步,想要与秦楚青当面对质,却被横立在二人中间的丫鬟婆子给挡了住。 第64节 秦如薇不得上前,只能立在那儿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莫要张狂。姨娘再怎么样,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伯府的事情,自有老太太来做主。你再这般无法无天,当心我将事情告诉老太太去!” “老太太?你拿她来唬我?”秦楚青微微挑眉,了然地笑笑,“若不是你说起,我都快忘了她老人家了。走。我们去她那里断个是非曲直。” “你等等。” 秦如薇赶紧喊了一声,快速思量着,说道:“我可是将话说在前头。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好。若是因了你找她老人家当评判而累着了,我可是不依。” “谁说找她断个是非曲直就是让她来评理了?也可以是和她把事情讲清楚明白,与她细论黑白。” 秦楚青微微垂眸,掩去眸中的一切思绪,“你也说了,老太太病得十分厉害,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看她如此状况,我们若还总是麻烦她老人家,让她帮忙管理着伯府,也太‘忘恩负义’了。” 秦如薇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你居然想……你居然想……” “没错。”秦楚青淡笑着望向秦如薇慢慢变白的脸色,深深一叹,“既然如此,就请她老人家把管家之权,还给我们罢。” ☆、第61章 两份? 秦楚青和秦如薇去到老太太的屋子里的时候,刚进院子,就瞧见兰姨娘身边的丫鬟正和这边的几个婆子在窃窃私语。 婆子们扬手指了下秦楚青这边后,张口说了几句话,赶紧上前来行礼。 那些丫鬟却是稍微迟疑了下,方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秦楚青瞥了这几个人一眼,径直向前行去。在她们行礼之前,便已和她们擦身而过。 婆子中有个年纪最长慈眉善目的,与丫鬟们轻声说道:“你们和她置气做甚么?她再不好,也是这个府里头的主子。姑娘们里的头一份。” “是啊。”另有个婆子亦是如此说道。 丫鬟中有人撇了撇嘴,抱怨道:“甚么是与她置气?不过因为知道她是个忘恩负义的,所以看不惯罢了。” ‘忘恩负义’四个字甫一出口,正在前面行着的秦楚青脚步微顿,回头似笑非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眼含讥诮,嘲讽之意尽显。 丫鬟被唬得惊了一跳,连退两步。恰好到了那最为年长的婆子身边。 婆子拉了她一把,道:“当心着些。伺候主子,慌慌张张的怎么行?”又稍稍压低了声音,“主子毕竟是主子。老太太都不能把八姑娘怎么样,你们就莫要这般明目张胆和她对着干了。” 兰姨娘院子里的人颇不以为然,只当这话是耳旁风。 婆子们面面相觑后,就也弃了劝上一劝的打算,和她们随意地说起了旁的。 廊下侍立的丫鬟见秦楚青来了,忙大声通禀。 话音刚刚落下,屋里头兰姨娘哭诉的声音骤然大了三分:“姑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样子忘恩负义的,可不能就这么轻饶了啊!” 接着,便是嘤嘤嘤的哭泣声。 听了这几句话,饶是平素极其稳重的烟柳,也忍不住在旁腹诽道:“这可真是奇了。但凡她身边的人,就没有不爱说那四个字儿的!” 烟罗哼道:“那也没办法呢。人家学识不高,只懂得这四个字,又能怎么办?让她换个词句,她也说不出来不是。” 她们俩没刻意压低声音。随着丫鬟撩帘子请秦楚青进屋,这话就也跟着飘到了屋里头。 兰姨娘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烟罗的话就仿佛带了点点的回声,在里面飘荡了起来。 兰姨娘的脸色顿时十分好看起来。 秦楚青唇角微勾,上前和老太太行了礼,这便自顾自行到桌椅旁,淡然坐下。 兰姨娘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气闷得差点当场发怒。偏偏烟罗她们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指名道姓,她若真发飙了,反倒是主动把那些话认了下来。真正是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憋得自己内伤。 老太太看了眼不等她发话就自动坐好的秦楚青,也是憋气得不行,声音便有些泛着冷,“青姐儿那边如今倒是热闹。我在这边病着,都能听到你院子里忙活的声音。不过,那些工匠只往你的屋子里跑,却也没见往别处去。” 言下之意,她这个老人家还病着呢,秦楚青一个晚辈也不搭理她,只顾着在那边忙活着收拾房子。 收拾房子就也罢了,偏偏只顾着自己的,也不帮衬下其他院子的,比如她这个老人这边。 秦楚青淡淡一笑,歉意十足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往年倒是想收拾下,无奈银两不够,未能成事。积攒了好久,眼看着足够捣腾下,就赶紧办了。” 老太太被她这几句气得手都抖了。 甚么叫没有银子? 伯府日常进项虽然在她的掌控下,可是,伯爷的俸禄,却都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还有已故伯夫人的嫁妆……那些铺子田庄,也能入好些金银呢! 看着秦楚青平静的模样,老太太心中愈发恼恨,忍了很久才没当众发怒。 抬眼看了看刚进屋的秦如薇,老太太拉长了脸,对秦楚青道:“听你将姨娘给你置办的东西尽数丢弃了?”说着,朝兰姨娘指去,“无怪她哭得那样伤心。任谁遭了这样的事情,怕是都要寒心了!” 兰姨娘方才停歇了会儿的哭声就又折转了回来。 秦楚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在那边做张做势,将丫鬟端来的茶接过后顺手搁到一旁,“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缺银子。既然想买新的,自然只能把旧的拿去卖了。” “胡说也要合情合理方才有人相信。”兰姨娘捏着帕子,擦了擦干涩的眼角,“凭着大房的进项,怎会连这点银子也拿不出!只说太太的那些嫁妆铺子,得来的银子少说也有……” 话说到这儿,兰姨娘却是哽住没了言语。 她也不知道太太陪嫁的铺子和田地庄户有多少。 当年楚家人直接将嫁妆单子给了伯爷,老太太一点都没捞着看。虽然见到了那浩浩荡荡的抬嫁妆的队伍,却没机会真正了解其中内情。 老太太不知晓,她就更加无法得知了。 因此,她平日里能够得知的,也只有老太太手里握着的大房的进项。 看她神色,秦楚青这便心里有了数。浅淡一笑,懒得驳她。 思量了下,秦楚青又朝秦如薇望了眼,眸中满是挑衅的笑意。 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周围又有老太太和兰姨娘护着,秦如薇到底没了顾虑。见秦楚青毫不顾忌地这般望过来,她自然更为恼火。 “姨娘莫要被她糊弄住了。”秦如薇恨恨地低声说道:“明明她是想诬蔑姨娘中饱私囊,借着管家的由头私吞银子,方才如此胡言乱语!” 老太太这便皱起了眉头。 兰姨娘眼角抽了抽,面上现出薄怒,气道:“薇姐儿怎能和她一般,甚么胡言乱语都尽数说了来?!” “我没胡说!她刚才就是这么讲的!” 兰姨娘看一眼老太太铁青的脸色,暗道不好,忙朝秦如薇急急走去想要堵了她的嘴。 可秦如薇见了兰姨娘脸上的焦躁,哪会想得到这个?只以为姨娘是心焦被诬蔑,口中的话就也愈发快了起来,“……八妹妹说得斩钉截铁,就像是姨娘亏待了她、特意给她满屋子都是买来的差的东西、想来糊弄她一般。” “买来差的。”老太太点了点头,捻动手里的佛珠串子,问兰姨娘:“我记得当初你说青姐儿是伯爷嫡女,用的必须都是好东西,从我这里陆续支走了不少银子?” 兰姨娘绞着手里的帕子,瞪了秦如薇一眼,讷讷说道:“我也没说错啊。” “那好。你买的那些东西,当真值那些价钱?” 兰姨娘狠了狠心,扬起个笑来,说道:“老太太怎么能听孩子们胡闹时候说的话呢。小孩子家,平时信口乱说习惯了,可当不得真。” 老太太却不接她这个话茬。 将手中珠串随手扔到身边桌上,老太太问秦楚青道:“你那些东西,收拾出来后搁到哪里了?” “送去铺子准备寄卖。”秦楚青道:“也是因了铺子里的掌柜说那些东西瞧着不像真货,婆子们回来和我说了,我才知晓。” 看着脸色五彩变幻的兰姨娘,秦楚青的笑容愈发真诚了些,“先前我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不久,太过震惊,这才和六姐姐当面说了起来。却没料到,引来六姐姐那么大的反应。” 秦楚青倒没想到这事儿能尽快捅到老太太这里。 原想着掌柜们断定了此事后,再将这消息私底下传开,怎么着也得个四五天方才能够到了老太太耳中。谁知秦如薇这一闹,倒是恰好借机说开。 老太太心烦意乱,摆摆手说道:“我乏了。你回去歇着吧。” 秦楚青起身后,秦如薇和兰姨娘也要跟着往门口走,却被老太太扬声唤住。 “我只让青姐儿走。你俩暂时留下。我有话要与你们讲。” 出院子的时候,秦楚青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来老太太气极的呵斥声:“我道老大为什么小时候那么乖巧大了愈发不听我的。原来是你从中作祟,让他以为我对青姐儿不好、亏待了大房!” 兰姨娘的话语夹在抽泣声中,离得太远听不清。 但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却依然能够听到些许:“她诬蔑你?她要是有那本事,能被你拿捏在手里那么多年?就算最近开了窍,也才回京几天时间。哪儿来的机会做这些个准备去诬蔑你!就因了你,到底是让大房和我离了心!” 听了她这话,烟罗一张俏脸俱都黑了,“呵,老太太的意思是,她没亏待过咱们姑娘?伯爷、姑娘和她不亲,倒都是兰姨娘一个人的原因了?” “管好自己。别什么都乱讲。”烟柳拿手肘撞了撞她,示意这儿还是老太太院子里,收敛着些。 出了院子后,烟罗终究按捺不住了,低声询问秦楚青,“姑娘打算何时处理管家权的事情?姑娘若是有需要用到奴婢的地方,只管开口,奴婢一定帮您尽力做了!” 她可不想让主子们再受这种气了! “总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到时候冲锋陷阵警醒着点,可别落了人后。” 秦楚青笑着,又道:“此事需得布置妥当方才能够一击即中。我还得让哥哥帮忙,请几个人过来。” 回到芳草院的时候,秦楚青刚一进院门,就瞧见了正不安地走来走去的陈妈妈。 陈妈妈做事素来稳妥,极少有这般焦虑的时候。 秦楚青见状,忙扬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成?” 陈妈妈听了她的声音,惊喜地望向这边,接着就是面露不安,急急地行了过来。 待到两方挨近,陈妈妈方才急切说道:“姑娘,咱们赶紧去暖栀院。路上再细说。” 秦楚青甚少见陈妈妈这般紧张,见状自是与她行了出来。 陈妈妈落后她半步与她一同快步行着,低低说道:“有人给您送了匾额来,正在暖栀院等着呢。我说您不在,要遣人去寻。他们说不必,不能扰了姑娘的正事,他们在那里等着就好。可是那些人来头那么大,我哪敢让他们久等?只能寻借口先回了这儿,想着见了姑娘后赶紧和您说一声。” “你等等,”秦楚青有些反应不过来,“匾、额?什么匾额?不是哥哥让人做的那个?” “对。不是。” 眼见暖栀院的门就在不远处了,陈妈妈忙抬手指指院内的两拨人,犹豫了下,说道:“姑娘知道是谁送的了罢?” 陈妈妈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其中一个匾额,是用明黄的布包裹,由几位面白无须的公公好生抬着;另外一个,则是用黑布包起来,由穿着同色衣裳的莫天扛着。 基本上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别说陈妈妈了,饶是镇定如秦楚青,看了这场面,也觉得匪夷所思。 秦楚青抬眸看了看日头。 她这才定下来叫“暖栀院”不久。 秦正宁今儿一早刚派了人去做匾额。 第65节 今天才过去多少时候?那两人就把题了字的现成匾额给送来了! 这到底是怎样飞一般的速度啊…… ☆、第62章 下定决心 林公公上前行了个礼,对秦楚青笑道:“秦姑娘,东西既已送到,咱家告辞。” 陈妈妈正吩咐几个婆子将那牌匾接好,抱牢。听闻他这句,忙道:“公公辛苦了。不如吃杯茶再赶路吧。” “不了。”林公公朝莫天看了看,道:“陛下特意吩咐过奴才,秦姑娘这儿如今正忙着,东西送到了就好,万不可麻烦姑娘。” 语毕,他给秦楚青好生行了个礼,这才带了其他几位一同离去。 莫天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恭敬问秦楚青:“姑娘,匾额要搁到哪儿?我给您放好。” 他顿了顿,稍稍提高了些音量,用满院子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主子说了,这院子还没修好,东西送来,不过是提前备下的。东西颇沉,必然要问过姑娘搁置在哪处,帮您搬过去才行。” 说罢,又挑衅地朝公公们看了眼。 林公公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莫□□他们咧咧嘴,转向秦楚青,还是先前那般恭敬的模样。 秦楚青环顾四周,指了已经修整完毕的一间偏房,道:“不如搁到那儿去罢。” 偏房内有长桌,有案几,刚好能够搁下这两物。 莫天将手里的匾额搁好后,顺手抱起明黄布的那一个,帮忙放置妥当。这才与秦楚青行礼后,转身离去。 陈妈妈望着这两个贵人送的东西,很是为难。有心去问秦楚青到时该如何是好,却见秦楚青揭开两个上面的布的一角,各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又盖了回去。 “过几天用得上的时候再打开吧。”她喃喃自语道。 陈妈妈蓦地一窒,想到先前秦楚青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将东西接了下来,在两拨人面前未曾流露出对皇帝和王爷的敬重,终究心里有些忐忑。 思来想去,她小心地道:“姑娘万不可如此随意对待两位贵人。他们到底身份尊贵,姑娘还是当心些的好。” “妈妈不必如此紧张。”秦楚青笑道:“他们待我如友,我便如此待他们。” 两拨人都是送完东西就走,可见,送东西不过是霍容与和霍玉殊赠送给她的一片心意,并非皇帝和王爷的赏赐。 虽有些无法理解,到底是好意。 她如果表现得太过郑重其事了,反倒是寒了人的心。 秦楚青心中惦念着要寻秦正宁帮忙一事,并未再多在这儿停留。遣了人去问,得知哥哥已经回府,这便去了秦正宁的书房寻他。 陈妈妈叮嘱了大家不可随意乱动两个宝贝,又吩咐了人平日轮流好生守着这里,这才去忙活其他事情。 秦正宁回到屋子刚换上家里的常服,听闻秦楚青来了,忙放下手里的各种物什,紧走几步出了门。 见秦楚青正好进了院子,他上前迎了过去,与她一同去到书房,亲自给她撩了帘子两人进了屋,方才问道:“阿青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想了想,又笑问道:“听说有人送了东西来,怎么回事?” 他和秦立谦先前有事出了府,不在家里,未曾看到那种“盛景”。 秦楚青哭笑不得地唤了声“哥哥”,想了想,说道:“友人的赠礼。不过,哥哥给我预定的那一个,怕是要用不到了。” “那倒无妨。他们做不了那么快,说一声取消便是。” 秦正宁想起一事,叹道:“今日早晨我在那店中偶遇几位大人。他们过来与我说了些话,闲聊间问起匾额之事,我便说了。却不知……” 却不知会被敬王和王爷知晓。 而且,还那么迅速地赶做了两个出来。 秦正宁沉吟片刻,未曾再说起这个,转而问道:“阿青因着何事而来?” “先前我去老太太那边的事情,哥哥可是已经知晓了?” 秦正宁轻点了下头,笑道:“那是自然。阿青的事情,为兄自然要多关注下。” 他每每回府,都会问一下出去的那段时间里府中发生了何事。特别是有关秦楚青的,更是如此。 像秦楚青和老太太理论这样的大事,他怎会不细究?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秦楚青知道他已经晓得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就也不赘述,直截了当地道:“我觉得,咱们府里,万不可再这样下去。想请哥哥帮忙,请几位长辈来家中,帮忙促成此事。” 听了她想请的几个人,秦正宁眉心微蹙,斟酌了下,说道:“需要如此郑重其事么?说动老太太,让她将东西和钥匙尽数给我们便也罢了。” “哥哥觉得,与她讲道理,她会听么?” 秦正宁抿着唇不答话了。 秦楚青这便笑了。 她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地与秦正宁说道:“若想让老太太交出管家权……唯有分家,方才能够成事。务必一击即中。拖来拖去,只会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秦正宁双眸一亮,又有些犹豫,“父亲那边,你说过了吗?” “还没有。”秦楚青思量了下,说道:“我怕爹爹因顾念着老太太的养育之恩而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想让哥哥去与爹爹详说,看这事儿怎么和他提起比较能够得到赞同。” …… 兰姨娘和老太太闹翻了。 确切地说,是老太太恼了兰姨娘,彻底不愿搭理她了。 烟罗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很是开心。乐呵呵地与秦楚青道:“哎呀姑娘,您是没看见兰姨娘现在的状况啊,黑着个脸,跟谁欠了她五百两银子似的。身上也不知道哪儿伤到了,歪在榻上哎哟哎哟直哼哼,好似难过得很。” “老太太那边也是。”说起这个,烟柳都忍不住笑了,“听说老太太气极,拿着佛珠抽了兰姨娘好几下,珠链都抽断了,珠子滚的满屋子都是。结果不知道是当时用力太猛还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了,居然扭到了胳膊,正天天让人按摩手臂呢。” “都这样了还死霸着这府里的进项开支,也是个人物了。”陈妈妈忍不住在旁奚落道。 她一向温和敦厚,谁见过她用这般讥讽的语气说话? 屋里主仆几个看着陈妈妈愤慨的模样,俱都忍不住笑了。 大家又说了会儿话。 陈妈妈刚念叨了句“桃叶那边怎么还没消息”,烟罗搭眼一看,就从开着的窗户看到了个人影。 她遥指了从竹林中匆匆而来的丫鬟,笑着与陈妈妈道:“您老可真是厉害。刚说了句,人就来了。下次寻不到人,就得让您老多念叨几句。” 陈妈妈无奈地说了句“你这孩子”,屋外便响起了桃叶的轻唤声:“姑娘,奴婢回来了,桃叶。” 秦楚青点头后,烟柳过去打了帘子,桃叶忙迈步走了进来。 她转身把门关了。想想,不放心,连窗户一起合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东西,捧到了秦楚青的跟前。 “姑娘,您要的账簿。”桃叶低声说道。 秦楚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随手翻看着手中之物,说道:“你倒是麻利。” “姑娘吩咐的,奴婢不敢大意,自然要使尽了办法做到。” 桃叶一句话说完,没听见秦楚青开口。 心里头忐忑了好半天,她才说道:“这两本是去年和前年的。奴婢没敢拿今年的,怕老太太要用的时候,发现不见了,那可麻烦。不过姑娘放心,老太太素来是月初的时候点看下以往的账簿,如今快到月中了,短期内是没有问题的。” 言下之意,得快着点看,看完了赶紧还回去。若是慢了,熬到下个月月初,老太太要查验账簿,怕是会发现不对惹出岔子。 陈妈妈和烟柳也听出来桃叶话里有话。 烟柳垂眸不语,陈妈妈低声训道:“姑娘跟前遮遮掩掩的作甚么?有话好好说!藏着掖着的,没的让人心烦!” 桃叶抬眼朝秦楚青看去,却见她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不由浑身一僵。讪讪笑笑,忙低下了头。 “这东西……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秦楚青将账簿往手边桌上一丢,浅笑着望向桃叶,“一般说来,此物都是放在柜子里锁起来的。你该不会是把锁撬了罢?有没有留下甚么痕迹?” “没有没有。姑娘放心。”桃叶连连摆手,“奴婢先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知道老太太的习惯,平日里钥匙会搁在什么地方。最近奴婢都有去找以往玩的好的姐妹说话,方才请她们吃了点酒,借口内急,寻机会把钥匙拿了出来。” 说是拿,任谁都知道她是偷的。 而后的事情一目了然。她再偷偷用钥匙,把账簿偷来了。 陈妈妈面露不赞同,却也没再说话。 秦楚青沉吟半晌。桃叶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后,秦楚青方才淡淡说道:“不错。”又吩咐烟柳,“取五两银子给她。” 桃叶面露喜色。 陈妈妈忍不住道:“因你说你母亲病重,急着用银子,姑娘方才给你寻了个事情做。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 这时烟柳已经将银子取了来。 桃叶紧盯着银子,也没听清陈妈妈说了什么,只管连声应“是”。 陈妈妈看她那模样,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再对她讲。 待到桃叶欢天喜地地离去了,陈妈妈才重重叹息了声,想要劝秦楚青几句,又见她已经开始凝神细看账簿,只得弃了这个打算。 三人出屋后,陈妈妈才不放心地说道:“那丫头不是个省心的。姑娘莫要太信任她才好。” “妈妈不必担忧。”烟柳在旁劝道:“姑娘不是糊涂人。” 烟罗也说:“一个非要给了银子才肯为主子做事的,哪能信得过?姑娘心里透亮着呢。没那么容易被她蒙蔽。” 陈妈妈想了想,这才安下心来,道:“也是。是我糊涂了。” 秦楚青在屋里待了很久,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又唤了人进去伺候。 她小口抿着茶,片刻后,忽地把茶盏一搁,说道:“准备准备。我要去敬王府一趟。” “敬王府?”陈妈妈愕然,“姑娘自己去?现在就去?世子爷可是不在府里。” 秦正宁近日来为了暖栀院的事情,忙里忙外,很多时候都不在伯府。 “对。有些事要拜托王爷帮忙。”秦楚青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起了身,“不用等哥哥。我有几句话同王爷讲,说完就回来。” 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陈妈妈知道再劝无益,忙匆匆出了屋子,去作安排。 敬王府守卫森严,原先只是听闻罢了,真的见识到,方才知道此言非虚。 偌大一个府邸,竟然在外面四处都有巡逻的人。到了门前,更是有十六个侍卫分立两侧,四人在大门旁,八人于阶下。 车子一进入敬王府的范围内,巡逻的人就已经心生警惕,盯上了车子。 待到马车挨近大门,门口的十六位侍卫便刷地下齐齐抽出了腰间佩剑。 旁边一个正闭目倚靠在大门边的高大黑衣人似是被抽剑声惊醒,一下子跳将起来,嚷嚷道:“什么事什么事?有刺客有刺客?” 第66节 他刚叫了几句,就看到了路上停着的那辆马车。 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正要高声叱问,便见车帘子一掀,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位姑娘。 而且,是位非常漂亮的姑娘。比他往常见过的都要好看几分。 行止闲适,面带浅笑。 黑衣人眨眨眼,又眨眨眼,一拍大腿,喊了声“娘诶,是她”,推开大门撒腿就往里跑。 边跑,还边高声大叫:“周地,小地,小地地,来了来了人来了!赶紧来迎!莫天呢?你小子死哪儿去了?哎呦我的莫玄诶,你还活着不?吱一声呗!” 侍卫身姿不动地听着黑衣人的话,又看看秦楚青。不等秦楚青把那腰牌拿出来,已经自顾自一字排开,躬身喊道:“秦姑娘!” 十几个大老爷们扯着嗓门这么齐声一叫,声音很大,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得见。 烟罗被这势头吓到了,赶紧上前跟紧了秦楚青,不敢落后半步。 秦楚青刚踏上台阶,侍卫们就自动从中分开一条路,将她让了进去。 穿过大门,秦楚青正缓步往里行着,烟罗终究按捺不住,轻声问道:“姑娘,他们怎么认得你啊?” 秦楚青顿了顿,心说你问我我问谁? 谁知不待她开口,烟罗已经替对方找好了借口:“敬王府的人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看着她一脸崇拜的模样,秦楚青无奈叹息。 秦楚青在敬王府有肆意闲逛的通行令,可烟罗没有。她不得入内,刚走几步就被人给叫住了,留在了门房处。 秦楚青只得独自前行。 “秦姑娘?”低沉的声音传来,满是震惊,“我去叫主子。” 莫玄不知从哪个墙头上跳了下来,匆匆说完这几句,又朝秦楚青行了个礼,这便飞掠而去。 先前那门口的黑衣人这时候折转了回来,手里还拽了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 对方被他拉得起了火,当场翻脸,抬手就朝他后颈劈下去。 黑衣人忙抬手去挡,叫道:“周地!周地你给我淡定点!秦姑娘真的来了!” 对方嗤地一笑,懒洋洋地道:“小黄,下次找借口骚扰哥哥你也寻个合理点的。次次都拿秦姑娘说事儿,就莫玄那个傻子才会听你的。秦姑娘如果真的来了,老.子请你喝花酒!” “真的真的?你不怕主子杀了你?你不怕童子功被破了?” 那人极其傲气地哼了一声,正要开口,一转眼,看见秦楚青,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黄咧咧嘴,用胳膊肘捣捣满脸不可思议的周地,嘿笑道:“小地,记得请哥哥喝花酒啊!” 周地一掌拍他头上,拽拽衣裳,觉得自己好歹有点正形了,这才过来行礼,“秦姑娘。” 秦楚青微微颔首。 周地和周黄也不闹了,守在她两边将她迎了进去。 刚转过一个弯去,便见霍容与正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 见到他,周地和周黄忍不住上下打量了片刻,又朝秦楚青望了望。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呆住了。 刚跑来的莫天看到霍容与后,也是一脸错愕。 莫玄倒是十分镇定,进屋拿了一块布巾,默默地、默默地捧给了霍容与。 霍容与顺手接了过来,边擦着汗,边歉然地道:“我刚刚在后院习武,过来得慢一些。” 秦楚青笑笑,“没有。原是我不请自来贸然打扰,而且,”她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这一小段路,“王爷已经来得很快了。” 霍容与擦汗的动作猛然一滞。 晶莹的汗珠挂在他的眼角,平添几分伤感。 “阿青不必与我如此客气,”他擦了擦脖颈,“你来寻我,我很高兴。不知是因了何事?” 秦楚青知晓与他说话不必转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手底下可有精于算术之人?” “精于算术?” 霍容与沉吟道:“不如阿青先说说是要做什么罢。” 伯府的情况,霍容与早已知晓。 当初在本家那边的时候,伯府内部闹出的事情足够多。大房和老太太的关系如何,本就无需遮掩。 秦楚青便将这几日的境况大致说了下,又道:“我虽然会算账,却速度一般,精准度也不够。时间颇紧,若想在这短短时日里查出其中缺漏,必然需要擅于此事之人。” “外面请来的人信不过,所以,专程来寻我了?”霍容与忽地问道。 秦楚青没料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坦然地笑道:“是啊。就是这样。” 霍容与唇角不可抑制地轻扬了起来,“如此,甚好。” 他细想了下,说道:“莫玄虽精于此道,却也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秦楚青知晓他的性子,既然这般说了,就断然不会是不肯让莫玄帮忙,而是莫玄真的不合适。 “阿青做这样的安排,可是准备分家?”霍容与不答反问。 “对。只有这样,才能干脆地一了百了,再无后患。” “这就是问题所在。”霍容与道:“莫玄虽不会出错,但他所言不见得会被人信服。若是因着质疑被对方恶意拖延时间,怕是效果会大打折扣。” 他静静考虑了会儿,道:“这样罢。我去户部寻人来帮你。” “户部?”秦楚青干笑道:“动用官员,恐怕不太好罢。” “无妨。虽是官员,走的却是私交。对方威信足够,饶是那些人想耍赖,也没了机会。” 他这个说法倒是极其中肯。只是…… “多谢。真是太麻烦你了。”秦楚青诚恳说道。 霍容与忍不住直叹气。 满心郁气无处纾解,只能握紧手中布巾,用力地继续擦汗。 先前因着有事要谈,秦楚青只顾着和他说事情,根本没仔细留意他的状况。 如今已将事谈完,没了旁的要说,一时间静下来,秦楚青看他拿布巾擦汗,才顺势往他身上看去。 只望了一眼,她就忍不住扬了扬眉。 唔,没想到看着挺瘦一人,身材倒是不错。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赘肉。 咦?还有八块腹肌。 甚好甚好。一看就是平日里没落下锻炼的。 皮肤真不错,白皙细腻,与她相比,都不相上下了。 可能因为刚刚练过武的关系,肌肤透着淡淡的粉红。 嗯,当真好看。 秦楚青饶有兴致地盯了半晌,又暗暗大赞了几句后,猛然发觉不对。 他这是…… 没穿上衣? 赤.裸着上身?! 就在这时,一声低笑传来。接着,身边男子轻声开了口,声音带着丝黯哑的魅惑。 “如何?这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第63章 成事 秦楚青闻言,慢慢地、慢慢地挪开视线。 转念一想,看都看了,被发现也没甚大不了的吧? 于是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再次上下仔细观赏了几眼,秦楚青颔首道:“王爷好姿容。” 竟是坦坦荡荡来赞了。 霍容与淡淡地“嗯”了声。 秦楚青见他撇过脸去,还以为自己夸赞的力度不够。探首望去,看清他面上和脖颈上的粉色愈发深浓,顿时默了。 ——敬王居然害羞了么?! 可是,营地里的兵士好多都爱光膀子啊! 或许,是她闺阁女子的身份不合宜、让他觉得不自在? 秦楚青正兀自疑惑着,莫天从屋里走了出来,手臂上搭了件白色丝质外袍。 霍容与顺手将外袍拿起,递给了就在他身边的秦楚青。 秦楚青心中想着事,见状习惯性地接了过来,走到他身后,举起袍子。 霍容与也不回头看,先探左手,而后右手,十分准确地穿上。 秦楚青行到他的跟前,为他整理衣襟。 男子身上散发着的清淡之气,就这么极其突然地飘到了她的面前,袭入鼻中。 秦楚青手中的动作骤然一停,忽地松开手,急急往后退去。 霍容与紧跨几步,探手一捞,一把拉住了她。 他的手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其中,带着灼人的热度和不容置疑的力度。 “放手。”秦楚青咬牙说道。 “你不走,我便放。”霍容与坚定地道。 秦楚青使劲甩了甩手。他却异常固执,握着她的手半分也不肯退缩。 任谁都能发觉不对劲了。 第67节 秦楚青有些恼了,气道:“你这是做甚么?醒醒罢。莫要乱来。” “我做事素来极有分寸,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霍容与凝视着她,沉沉说道:“你何曾见我对旁人如此过?” 秦楚青深吸口气,哼道:“我与王爷相识不久。” 霍容与没有辩驳。 他只极轻地叹息了声,喟叹着唤她:“阿卿。” 虽然听上去没有甚么不同,可秦楚青听着这无奈而又包容的语气,心中蓦地一动。 她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又垂眸望着他的手。 十指纤长,骨节匀称,相当漂亮。 曾有一个人的手也非常漂亮。 她曾与他笑言,说,他这样的手,不应该执□□战沙场,而应该拿着描金玉骨扇,轻轻摇着,混迹于花花世界。 描金玉骨扇…… 玉骨扇。 “你放手。我不走。”秦楚青低声说道。 霍容与不知她为何改了主意,惊喜不已。小心翼翼松开手,见她果然未动,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秦楚青上前半步,给他理好衣襟,又拿过腰间玉带,给他松松系上。 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片刻,她看着差不多了,这便笑道:“王爷底子好,穿甚么都十分赏心悦目。” 她故意说起与先前话题相关之事,便是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了。 霍容与看她放松下来,忍不住唇角轻扬,道:“你喜欢就好。” 秦楚青笑笑,说道:“那我等会儿让人把那账簿送来罢。” 霍容与想说他自己过去取。考虑过后,终究不想把她逼得太紧,只得弃了这个打算,缓缓道了声“好”。 事情既已说定,秦楚青这便告辞离去。 她刚刚举步,霍容与就缓步跟在了她的身侧。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车子开动后,秦楚青撩起侧边小窗的帘子,朝那高门处望去。 一人正坚定地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这边。 一袭白衣,满身孤凉。 秦楚青顿了顿,慢慢放下了车帘。 …… 秦家兄妹俩商议好准备提出分家一事的日子,很快临近。 秦家本家的族长和族长太太还有三位须发花白德高望重的长者,提前一天就来到了京城。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秦楚青的预料。 虽然当初她也想过请这几位前来,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的话,对身子有碍。偏偏分家的事情不好耽搁,因此秦楚青就改了主意,与秦正宁说的是打算是请本家另几位颇有威信的长辈前来。 却没料到这几位会亲自前来。 看出秦楚青眼中的歉然,族长太太与她单独说话时,握了她的手,与她好生说道:“阿青不必多虑。我们虽然来得匆忙,但回去的时候,恰好可以沿路游玩,权当出来散心了。” 想了想,她又低声问道:“最近有没有受难为?” 当时伯府众人在本家的时候,老太太的那些做法已经让本家人暗地里议论了许久。 临走前,她又给大家留下了不少谈资。大家印象最深的,便是当时伯爷顾及她身子、想要让她留本家静养一段时日再回京,她却好心当做驴肝肺、颠倒是非硬说伯爷要暗算她。 当时大家说起来的时候,都道老太太心思太邪,竟会恶意揣测自家后辈。这样的长辈当家,伯府怕是再难有兴盛之日。 如今听说伯府的这番动作,众人商议过后,觉得不能简单对待。他们几个老兄弟商量好了后,亲自过来了。 秦楚青知晓后面那个“有没有受难为”才是族长太太最担忧的。她心中温暖,说道:“没有。近日老太太身子一直不太好,没有空闲理会我。” “这就好。”族长太太拍拍她的手,“你能想得开最好。你母亲不在了,家里的事情,暂时还是得由你多操些心。既然身子不太强健,就得慢慢地来,可千万别累坏了。” 竟是一副此次分家必成的语气。 秦楚青顿时明白了长辈们的苦心,也知道,这次大家是抱着必然帮忙到底的态度前来,不由大为感动,直言道:“您放心。伯府人不算多,有陈妈妈和常姨娘在,能应付得来的。” 陈妈妈是先侯夫人身边的老人,族长太太还记得。 “常姨娘……姓常的?”族长太太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母亲身边伺候的那个很能干的丫头?是个不错的。” 收妾侍的事情,不会通知本家。族长太太自然不知道秦正阳的生母常姨娘到底是哪一个人。 如今看秦楚青这般信任地说起她来,族长太太才思量着会不会是秦楚青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这便想到了是她。 晓得秦楚青身边有这两个知根知底的跟着帮衬,族长太太之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旅途劳累,到底支撑不久。和秦楚青说了这会儿话后,因着心情放松了,就也感到了疲累。 秦楚青便告辞离去。 第二天一早,人马便陆续到齐。 先是楚家来了人。接着是京兆尹,他与伯爷秦立谦相识多年。而后便是霍容与和一个笑眯眯的胖胖官员。 楚太太是武将之女,后嫁到将军府,为人极其爽朗。 如今楚大将军不在府里,她便代表着楚家前来了。 看到秦楚青后,她热情地快步行了过来,笑着赞了她几句,又道:“改日去我家里顽。最近新婷天天念叨,直怨你不过去。今儿早晨还说要跟我来,被我斥了回去。正是要办正事的时候,哪里由得她只顾着顽?” 秦楚青笑着应了下来。 这时族长太太行了过来,楚太太就过去与她寒暄了。 当秦楚青知晓户部过来帮忙的那位官员是谁后,是彻底没了脾气。 她凉凉地看了眼霍容与。 ——不过是个伯府分家而已,查个账罢了,要不要那么奢侈…… 居然,惊动了户部的侍郎大人! 好吧,或许她该暗暗庆幸一下,还好他没去请户部尚书? 霍容与看她神色明灭不定,怎不知她心中所想? 抿了抿唇,半晌后,凑着四周人少,他凑到她身边,悄声与她说道:“户部里面,只和尚书、侍郎熟识。” 言下之意,他真的已经尽量请了官儿比较小的了。 秦楚青默了默,干笑道:“王爷威武。” 霍容与莞尔。 老太太昨儿就知道本家来了人。 可她记恨着本家那些人的做法,气他们眼睁睁看着她孤立无援,却一个来帮她的都没有。故而铁了心留在院子里,连个借口都没用,直接没去搭理本家来人。 不过,听说今儿府里热闹得很,来了那么多的客,她到底按捺不住了。收拾一番,打扮齐整出了院子。 当她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齐齐笑了,十分热切地问道:“您来啦?”又问:“您身子可好些了?” 老太太十分满足众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的感觉,很是端庄地轻轻颔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各位挂心。” 前头一个笑眯眯的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便回头和大家道:“既然老太太身子骨好着呢。那,咱们就开始吧?” 众人齐齐笑着道“好”,簇拥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老太太,去了厅中。 老太太不明所以。 来厅里做甚么?而且,还是男女混着的? 她不动声色问楚太太道:“咱们这是去做甚么?”就算是宴请,也犯不着这样大的架势罢? 楚太太笑问道:“老太太身子当真好全了?” 老太太看了看周围人各个喜庆的模样,迟疑道:“嗯。差不多了罢。” “那就太好了。”族长太太笑道:“今日分家的事情,就也能够顺顺当当的了。” “分家?”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楚太太扶了一把,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原本这样分家的事情,秦楚青不该出现。可她不在,敬王往那里一坐,不苟言笑,整个屋里寒气十足,就没几个人敢吱声了。 还就秦楚青在场的时候,敬王周遭的孤寒之气才没那么严重。 秦正宁当机立断,不顾自家老爹愈发黑沉的脸色,决定让秦楚青参加。 她是唯一的伯府嫡女,倒也说得过去。 二老爷和三老爷也是听闻府里来了客人方才赶来,接着被人请来,到了这个厅里。 大门一关,当即开场。 一听说是要分家,二老爷三老爷都愣了。 最先发火的是三老爷。 他当即拍了桌子,指着秦立谦怒道:“虽然你是大哥,但我也不得不说一句,这些年你做得太过分了。如今老太太病着……” 转头看一眼打扮齐整面色红润的老太太,他哽了下,又喊道:“这么多年你不顾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处处与她作对,着实不该!如今她老人家年迈,你竟要丢下不管不问了么?” 笑眯眯的郑侍郎没说话。旁边黑着脸的京兆尹开了口:“兄友弟恭,方是家族兴旺的根本。做弟弟的这般对待兄长,任谁也不肯同住了。” 他朝秦立谦一颔首,“伯爷辛苦了。” 秦立谦忙起身道:“大人言重。” 三老爷秦立诚还欲再言,被二老爷秦立谨一把拉住。 秦立谨起身,依旧是那般青衫的书生打扮,朝京兆尹恭敬一揖,愁苦道:“三弟年轻气盛,还望大人见谅。” “年轻气盛?”京兆尹冷哼一声,“贵府三老爷比本官还要大三岁!” 秦立谨猛地一窒,望着他严肃的面容,没话说了。 郑侍郎这便将自己整理出来的账簿拿了出来。 第68节 “哎呀,说起来,这账做得可真是妙。是支出账簿吧?瞧瞧这些东西的价格。没有一个是和真实物价对的上的!” 他拿着上面的东西细数。 原本六钱能买到的,到了这儿必然变成七钱。二两银子的东西,到了这里就变成了二两一。 乍看之下,好似没多少。但是伯府开销大,每天要买的东西种类和数量繁多。 这样一日下来,从中间捞的差价银子,就十分客观。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着实是笔大数目。 郑侍郎还特意指出:“必然不是买货送货人做的手脚。本官遣了人去打探过,他们把东西送来时要的价钱,和平日物价是一样的。” 意思很明显,动手脚的必然是府里人。 而且,是能动得了银钱和账本的人。 老太太死死盯着那账簿,恨得胸口发疼。紧握着手边的扶手,道:“去,把负责采买的管事叫来!我要亲自问话!” “哎,不必了。”郑侍郎说道:“本官的下属顺手查了下您在钱庄存下的银子。这些年,可是多了不少呐。啊,还有,田地,庄子……当初为了给您夫君还债,您的嫁妆可是全赔进去了罢?那么这些又是怎么来的?” 他把账本猛地一合,笑道:“具体数字就在本官这里。老太太想要让大家都听一听么?” 老太太犹不服气,说道:“就算这样,那又如何?我将他们养大,难不成孝敬些银子,还错了么?” 京兆尹板着脸说道:“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孩童学的书里,都明确教导了这样的话,老太太这般大年纪了,还不知晓么?” 这就直接把老太太的行为给定性了。 郑大人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起来。 楚太太适时叹道:“可怜我们阿青,去了一趟本家,差点连命都没了。” 京兆尹皱眉,“此话怎讲?” 秦家本家的几位长辈这便站了出来。 族长太太将秦楚青当时的状况说了。 族里几位长辈又借机将当日二房孩子诬蔑大房孩子的事情讲与众人听。 他们须发花白,陆续将事情说来。那时的情形如何,二三房怎样不讲理,老太太怎么偏心,细微处也未放过。 京兆尹和楚太太望向老太太他们时的眼神,更加不善。 郑侍郎惯有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敬王沉默不语,脸色愈发黑沉。 郑侍郎拿出了个单子,说道:“既然大家面和心不合,倒不如彻底分开。”说罢,指了单子道:“各自的东西,各自拿着。爵位之下的,归大房。秦家公中的屋宅田地与银钱,分作两半,平分给大房三房。如何?” 这回二老爷装不下去了,当即跳脚,“凭什么我们没有?” “哦,那就把老太太拿走的本应是公中的银钱田地尽数算上,而后等分为十,大房四,三房四,你们二。如何?” 老太太他们毕竟是二房的人。如果真像第二种那样分,他们得到的不可能与大房三房一样多。就算有那个“二”,也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养育之恩上给的。算是最大数额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暗暗算了下,觉得这样反而亏了,忙拉住几欲狂怒的二老爷,道:“别慌。往后再说。” 说罢,她忽地发了怒,拍案说道:“分家岂是儿戏?怎是你们自己说了就能算的?” 族长行至前面,说道:“并非是他们大房独自说了算。而是我们经过讨论,觉得伯府再不能这样面和心不合下去,故而作此决定。” 族长太太说道:“昨日本想与你相商。无奈几次遣了人去,你只说不见,连个借口都无。我们也无甚机会了。” 老太太被堵得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郑侍郎笑道:“做假账挪用公中银钱一事,本官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方才只是举个例子罢了,其中诸多门道,老太太应当是明白的。如今不过是在这事儿被揭出来前,给您一个更好的选择。过了今日,您手里攥着的那些,可就都不是您一个人的了。” 京兆尹也道:“还有那‘偷’之一事。” 老太太听闻,差点吐血。 这语气,赫然就是准备上公堂了。 三老爷出声问道:“如果加上老太太手里那些东西,按第二种分法的话,我能分到更多些?” “应当是了。” 三老爷眼珠子转转,正要再言,老太太却突然说道:“可以。我同意。” “娘!你疯了?”二老爷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太太,“出了这个门,您可就不是伯府的老太太了!” “我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老太太摸过文书,看过后,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又给了二老爷,“咱们独门独户地过活,比被他们这样子算计的强!” 二老爷死盯着那文书,不肯签字。 三老爷一把拽过去,想想老太太手里那些,又想想这样子能分到五成也还凑合,考虑半晌,还是刷刷刷地签了。 伯爷亦是签上了名字。 二老爷依然不肯。 京兆尹却不理会他,将文书拿过来看好,问道:“老太太可是二老爷的生母?”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道:“二老爷必然得听老太太的。老太太签了字,那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这时秦楚青拿了张纸来,交给京兆尹,问道:“我这儿还有个东西,不知老太太签了后,能不能当做立下的凭证?” 这个是她刚刚在角落里拿了纸笔写的。 因为她瞧着老太太那不甘心的模样,唯恐日后再生事端,索性弄了这个来,绝了老太太的念头。 她虽口中如此问,但心中已然知晓,自己手中这个一旦签订,便是具有了合法的效用,老太太必然要遵守。 老太太凑过去看了一眼,差点气晕。 上面分明写的是往后她再不能插手伯府一切事务。 “你……你……”老太太扬手就要往秦楚青身上抽下去。 秦立谦立刻拦住了老太太。 给秦楚青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后,秦立谦上前与老太太道:“这是我的主意。毕竟您身子大不如前,若是往后再操心府内事,怕是对恢复无益。不如这般定了下来,也省得您往后再过多劳累。” 秦家族长微笑颔首,“伯爷一心为您考虑,您就好好儿听着,养养身子吧。”想到老太太在本家时做的那一切,他又说道:“莫要再让小辈们寒心了。” 老太太气极,将手里的笔往旁边一丢,哼道:“该签的我都签了。这种东西,要它作甚!” “话不能这么说。”秦正宁微微笑着,捡起笔塞进老太太的手里,“如果今日不能达成协议,咱们就得走第二个法子了。桩桩件件都细算清楚才行。” 老太太想起自己花费心血挑选的良田和好庄子,断然舍不得看它们落入旁人手;又想到京兆尹不时提起的‘偷’字,不由心下暗恨。 一直静默不语的敬王爷适时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听阿青的罢。” 一锤定音。 老太太捏着笔,手抖得厉害。眼看着下一刻她就要晕倒那笔或许就会掉落下去,一个太医抱着药箱撞开门急慌慌冲了进来,几步就跑到了老太太跟前。手握开药箱锁扣之处,时刻待命,整一副‘您老若是晕了倒了残了本官一定能让您即刻回转醒来别的就算了再不济也能顺顺当当把这字儿给签咯’的坚定架势。 老太太沉了脸,面如寒霜,手也不颤了眼也不花了,提笔刷刷刷几下完成。 末了,又在郑大人的紧盯之下,不甘不愿地按了个手印。 ☆、第64章 要?不要? 知道分家的事情后,第一个崩溃的,并非气得脸发青的二老爷秦立谨,而是和老太太冷战中的兰姨娘。 她之前还因着老太太的斥责气闷不已,窝在床上,半分也不肯挪动。好似在告诉每个人,老太太对她莫名其妙发了怒,让她十分委屈。 当分家的事情刚刚传到耳中的时候,兰姨娘还不信。只当那又是老太太威胁她的一种手段。还对前来探望她的秦如薇说了这番话。 秦如薇想着说起这事儿的丫鬟平素不是个倦怠爱说闲话的。况且,方才那丫鬟的神色看上去十分慌张,应当也做不得假。 仔细思量过后,秦如薇没有继续听兰姨娘的唠叨,而是将那丫鬟叫过来,又仔细询问了一番。 得知如今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不在各自的院子里,而是被人请到了厅里头后,秦如薇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赶紧派了自己身边的妈妈和兰姨娘身边的杜妈妈过去探听消息。 兰姨娘全然不当回事,觉得秦如薇太过小心翼翼了。 “姑母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半分也不能逆了她去。如今我不过是犯了个小错,她就那么大动干戈,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银子?” 兰姨娘嘀咕着,越想越不服气,“她这些年在伯府捞了那么多好处了,我才做了多少?她若真想追究到底,到时候撕破脸皮,还不知道谁更难看!” 秦如薇听她话里话外还只把那消息作为一个谣传来看,气极,再不搭理她的念念叨叨。起身出了屋,带了人往老太太的院子行去。 兰姨娘说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一看,呵,人不在了? 什么时候走的? 见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个都不肯在旁边陪着,兰姨娘恼羞成怒,拿起手边的茶盏就摔了出去。 她用的力气很大,茶盏碰到门边儿方才碎开。扬起的茶水四处溅开,正好洒在了慌慌张张进屋的一人身上,让她的绣花鞋子湿了一大片。 正是去而复返的秦如薇。 若是往常碰到这种情形,兰姨娘还会关切地问她怎么样了。可是此刻,兰姨娘看是她,心里头一点怜惜之意都没,只淡淡说了句“是你啊”,便没了下文。 秦如薇却丝毫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甚至没去理会被茶水泼湿了的衣裳下摆与鞋子。 急匆匆快步进屋,她片刻也没耽搁,直接走到了兰姨娘的跟前,低低地、急促地说道:“姨娘,真的分家了。刚才我过去,厅里的们刚开。我真真切切听到了二叔在那边和老太太吵架。真的是分家了。” “分……家了?” 兰姨娘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目光呆滞,愣了会儿神,突然双手抓住秦如薇手臂,摇晃着她,大喊道:“什么?你说分家了?分的哪个家?” 秦如薇被她的手握得生疼,头也是被摇得发晕。 心下生厌,她扭动着身子拜托了兰姨娘的钳制,后退两步,不悦地道:“是!分家!就是你想的那个分家。还能怎么分?各自拿了东西走人罢了。” “那老太太要走吗?二老爷、二老爷他们都会走吗?” “那是自然。” 兰姨娘的眼神一下子没了神采。 她跌坐会椅子上,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如薇看着她这不争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这是自己生母了,上前几步低叱道:“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虽然事情是来得太急了,没防备。但既然如此,我们更得静下心来好好商议一番。再怎么说,也得搞清楚没了老太太后,我们怎么护住自己。” “老太太……对!老太太!” 第69节 此时的兰姨娘也顾不得自己和老太太正在冷战了,跌跌撞撞往外跑,“我要寻老太太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老太太还没和儿子吵完,那边就又跑过来了个姨娘与她计较起来。 老人家被闹得脑袋生疼。身子晃了晃,正要倒下,旁边飞快窜出来一个人,拿着药箱就和她对上了。 “这人怎么还没走?”老太太看着那锲而不舍的太医,厌恶地说道。 石妈妈轻声说道:“这位是敬王爷请来的。据说是怕大热天的大家搬家过了暑气,特意让他这段时日侯在府里听命,专程给咱们治病来的。” 老太太心里一阵犯堵。 如此一来,她既不能装病拖延搬家的日期,也不能借口发病随时头疼晕过去了。 恨得牙痒痒的,偏偏无计可施。 老太太带了众人悻悻然离去。 她不在这儿了,兰姨娘便没了主心骨。 张皇失措地环顾四周,她抓了二老爷的袖子,急急问道:“真要分了?那真的分了,我们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办!”二老爷还在因着没能分到东西而记恨大房,“往后你们就关起院子过富贵日子了。我们这些人,却是什么都没了!” 说罢,一甩袖子大步离去。袖风一扬,扫过正好从旁经过的三老爷。带着丝丝不满的凉气与寒意。 三老爷倒是颇为高兴。 虽然加上老太太那些能多分一些出来,但是仔细想想,那样的话,少不得要和二房的人闹翻。那可划不来。 即便今天大家看上去剑拔弩张了些,但说到底,老太太还是疼爱他的,二哥还是与他亲厚的。 今日不过因了刚刚分家,而且,是他的胞兄秦立谦闹出来了这一桩事,所以二房的人对他不友善。 他们都是大度的人。过几天,也就待他如往常了。 没了大房那些人在跟前碍眼,他们三房和二房多多往来,还能更为自在一些,岂不更好? 三老爷秦立诚这般细细思量后,觉得前景甚是光明。瞬间忘记了刚才被二老爷扫到的那一袖风,美滋滋地准备回院子告诉妻子这个美事。 兰姨娘先前过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往大房的人那边凑。 如今看看老太太和二老爷都不搭理她,她这才恍然意识到,风向变了。一旦分了家,就什么都和以前不同了。 悲从中来,她顾不得体面,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趴伏着呜呜低泣。 最后还是秦如薇觉得太丢脸了,喊了两个粗壮婆子过来,硬生生把兰姨娘给拖了回去。 郑侍郎、京兆尹还有楚太太和本家诸位长者,压根没有搭理这一遭。 大家和大房的人寒暄过后,看不得二房闹出的丑样,并未与他们打招呼,便各自离去。 霍容与有心和秦楚青多说几句话,见秦楚青和楚太太在一旁低声聊着,便在旁稍稍等了等。 又见两人缓步前行,他便也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楚太太发现了,回首朝他友好地微微一笑。 霍容与虽然总被人说脾气暴戾,嗜血成狂杀戮成性,但,他在军中的威望是极好的。 脾气暴戾? 呵,不过是做事严谨对人严厉些罢了。让个软柿子上战场,能成么! 嗜血杀戮…… 哦,敢情两军开战的时候,耍耍嘴皮子的功夫就行了,不用动刀动枪的? 笑话! 这些关于敬王的□□,行伍之家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大家看的是能力,是杀敌的功夫,是出奇制胜的本事。真有矛盾了,或者真不服气了,万事不用多说,真刀真枪干一仗就也知道了。 楚大将军和张国公,还有楚大少、张世子,都和霍容与比试过,还都输给了他。 于是,楚家人和张国公府的人都对他很敬重,也很佩服。 见秦楚青与霍容与相交,楚太太未觉得有何不放心。只叮嘱道:“人言可畏。阿青万事当心着些。” 楚太太这话并非一时兴起与秦楚青说的。而是深有感触。 楚新婷性子不羁素来豪爽,京中人对她褒贬不一。 看不惯她的,什么脏水都能往她身上泼,丝毫都不顾及这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喜欢她的,十分喜欢,每每遇到她被人诬蔑,都会站出来替她说话。 可是,虽然赞赏她的人很多,肯去楚家求娶的却少。 两厢对比下,张国公府虽也是武将之家,但张逢英就被教导得进退有度,说是文官之女,也不会有人怀疑。 楚太太有时也在懊悔,扪心自问是不是做错了。在楚新婷小的时候,不应该那样放任自流,而是管束管束。好歹,有点闺阁女儿的样子也好。 最起码,以大将军府的地位,不至于寻不到一门合适的好亲事。 思及女儿的终身大事,楚太太重重叹了口气。 秦楚青虽然初时不明白楚太太为何说了那番话,但,看着她如今面上的愁容,也就知道了七八分。 楚太太性子直爽,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能让她发愁的,除了儿女之事,再无其他。 楚新婷在京中算是个颇有名气的姑娘。她的一些事情,稍作打听也可知晓。 秦楚青既然喜欢楚新婷,自然也打听了下,对她的一些情况有所了解。 此刻看到楚太太愁眉不展的模样,秦楚青自然而然地顺着她先前的话说道:“谢舅母关心。我会好好记住的。” 楚太太看着秦楚青乖巧的模样,心下安慰,说道:“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尽管与我说。” 看看霍容与还在那边等秦楚青,楚太太便未再多说什么,只示意秦楚青稍稍停下,她则走上前去,与族长太太一同往外行去。 霍容与行至秦楚青身旁,看看楚太太,说道:“楚家人不错。”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秦楚青倒也听懂了,笑道:“是啊,他们都很关心我。” “嗯。”霍容与说道:“楚新婷很好。楚太太不必过多担忧。” 秦楚青知道,她和楚太太说话声音不小,以霍容与的功夫和耳力,定然能够听得很清楚。 可她没料到,他竟然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已经将她们的对话尽数听了去,不由好笑,侧头斜睨了他一眼。 霍容与看着她的笑颜,忍了忍没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秦楚青被他说的这个消息震到了,猛地侧头问他:“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霍容与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尚俯身在她耳畔停留。她这样一说话,气息直接扑到了他的脸上。 敬王爷一下子脸颊和耳根都红透了,忙急急站直了身子,握着折扇的手都有些微颤。 他深深呼吸了下,缓了口气才说道:“他们四个已经习惯了留意你身边的人和事,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与我说。周黄不知怎么发现的,将此事禀与我。” 秦楚青将他刚刚说的那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静心一想,沉吟道:“若是这样,好像也不错。我再看看。” “周黄虽然看起来鲁莽了些,实则遇事不慌,也是观察入微之人。此事若做不得准,必然不会向我汇报。” “我不是怀疑他说的是假的。”秦楚青笑道:“我只是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 霍容与将这关系亲疏梳理了下,莞尔,道:“也是。你应当替对方多考虑些才对。是我疏忽了。” 简短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要离别的时候。 霍容与心下惋惜,总觉得这路太短了些。若是再长一些,两倍……三倍……甚至…… 他正凝视着她,随着她的脚步无意识地往前行着。谁料她突然驻了足,猛地回头看他。 霍容与一个不防备,差点撞到了她身上。忙急急收了步子,好歹及时停住了。 秦楚青没察觉,只朝他示意了下,与他行至旁边一棵大树的侧边。 四顾看看没有旁人注意,秦楚青从荷包里掏出两个东西,搁在了霍容与的掌心。 一个是手打的白色络子,中间缀了颗小小的羊脂玉珠子。 另外一个,则是玉扳指。 秦楚青指指这两个东西,说道:“这个是送给你的。那个,是给陛下的。” 她并不知晓送给他们什么样的礼物好。 不过,送人礼物,主要表达诚意。诚意够了,送对了东西,让收礼物的人喜欢上,便也足够。 因为敬王拿的是玉骨折扇,她想了想,就给他打了个能当扇坠的络子。 中间那颗羊脂玉珠子,是在玉石店里买的。 当时她想着霍玉殊的玉扳指不知哪儿去了,思量着给他买个新的,就趁着无事之时去了趟玉石店。 在那店里,她看到这个小小的玉珠,顿时眼前一亮,觉得它与霍容与的玉扇简直太配了,当即买了下来。而后又选了个扳指回来。 霍容与看到她送给霍玉殊的是买来的,而送给他的却是亲手做的,不禁唇角微翘,露出淡淡笑意。 只是,他并未立刻去取那个络子,而是拿起玉扳指,塞回给秦楚青。 “莫要随意送与他人物品。特别是男子。免得让人心生误会。” “误会?” “嗯。”霍容与颔首应道。 霍玉殊对她的那些心思,她看不分明,他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秦楚青送了东西给霍玉殊,依着那家伙的性子,指不定得做出什么撼天动地的事情来表达一下欢喜之情。 虽说霍玉殊顾及秦楚青的感受,不会立刻做出逼迫她的事情来。但,如今的他到底是皇帝。一言九鼎。不可不防。 秦楚青收起扳指后,看着那络子,就也有些犹豫。 霍容与见她五指微弯,似是要将络子一并收起,忍不住抬指轻敲了下她的指尖,问道:“怎么?不打算给我了?”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是谁刚刚说了不要送给男人东西?! 这就反悔了? 霍容与怔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前后矛盾了,摇头失笑,道:“你放心。我断不会告知旁人这是你所赠与。” 想到上一次在苏家宴会上,霍玉殊指责他“不懂得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那番话,霍容与思量了下,又解释道:“闺阁女儿家重名声。我不希望你牵连其中。” 第70节 说到这个,秦楚青也颇有感触。 先是她被秦如薇她们恶意污蔑时陈妈妈说的那些话,而后是刚刚楚太太所言,无一不说明现在的人对于家中女儿们的限制多多。 听了霍容与的这番顾虑,她哂然一笑,道:“我有时候,太过随意了些。” 内宅之中这些勾心斗角,着实琐碎。一个不留神,怕是就会陷了进去。 幸亏老太太她们就要搬走了。 不然的话,有这么一帮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要揪出她的错来,饶是她懒得理会,也绝不会过得舒心了。 想到楚太太先前的话,秦楚青颇为感叹,“闺阁女儿注重名声,怕也是和亲事有关。若是坏话传遍,就算人再好,也寻不到好亲事,最终担忧的还是父母。” 思绪回转,她才想到先前霍容与的叮嘱,便颔首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往后我会多注意些的。” 到底对他不设防,她便顺口说了句:“毕竟我也是要嫁人的呐。” 霍容与伸向络子的手就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他将秦楚青前后这几句话联系到一起,越想,脸色便越是黑沉如墨。 胸中一团火气燃得肆意。偏偏嗓子发堵,泛酸,难受得快要窒息。 他忍了很久,终究是忍耐不住。 猛地抬眸望向她,霍容与目光灼灼,语气暗沉地问道:“你还想嫁给谁?!” ☆、第65章 讲明 秦楚青没料到霍容与会骤然生气,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呃……嫁人?你这是……” 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那个意思!” 看着她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霍容与心中愈发堵闷。 前世等她那么久,不愿吓到她、想要慢慢来,结果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绝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他丝毫不让步步紧逼,沉声道:“敬王府绝不是任人随意进出之地。我既是将它对你完全敞开,那么,除了我外,也只有你能做得了敬王府的主。现今如此,往后,更是如此!” “可是……”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最好。但,只一点。在你进敬王府的大门前,不许考虑其他人!” 霍容与铿锵说完,深深凝视了呆若木鸡的秦楚青一眼,一把抓过那个络子,当先大步离去。 手上一空,秦楚青慢慢回了神。 片刻后,她看了眼远处挺拔的身影,默默地、默默地踱着步子行了过去。 ——再怎么说,也得和舅母道个别不是。 楚太太和人说着话,却一直在不停地朝着来路去看。 霍容与和秦楚青离开人群的时间略长了些。她虽敬服王爷,却更担心自家小外甥女。 直到霍容与的身影出现,楚太太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等了片刻,方才瞧见秦楚青悠悠然过来的身影。 只不过秦楚青的一出现,先前还频频留意身后的敬王却突然扭头朝另一边行去。 楚太太瞪大了眼。 王爷那样子……生气了? 不对,更像是在闹别扭。 后面这个想法一出来,楚太太先被自己惊到了,觉得太过匪夷所思。继而想了想,还是前一个可能性更靠谱些。 暗暗思量着,朝秦楚青行去。待到两人挨近,她就低声问道:“你和王爷吵架了?” 其实这也很是难得的。 说实话,想和敬王爷吵架,也得有那个机会才行。 以敬王的地位和气势,基本上是能直接将对方瞬间灭了,让人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无需多费唇舌。 “吵架?” 秦楚青滞了下,干笑道:“应该……不算吧……不过是在某个关键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而已……” 楚太太并未细究是甚么‘关键问题’,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王爷这次为了帮你,算是破了例了。” 这种说法秦楚青倒是头一次听到,忙问道:“怎么说?” “敬王不喜欠人情,极少寻人帮忙。这次为了帮你,他主动找了郑侍郎。” 楚太太并未多说,点到即止。 秦楚青却是明白过来。忍不住朝霍容与看去。 他正和郑侍郎说着话。 平日里那么孤傲清冷的一个人,此刻却是在和人道谢。 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与厌烦,反倒唇角轻勾,好似这不是违背了他惯有的信念,而是极其让人愉悦的事情一般。 秦楚青不由地就想起了舅母刚刚那句“为了帮你”。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正定定望着那边,谁料霍容与突然侧首朝这边看来。 猝不及防下,秦楚青来不及收回目光,竟是直直地和他对视上了。 两两相望中,霍容与慢慢偏过头去,可是脸颊上,却染了淡淡的粉色。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与楚太太说道:“我去和他道个谢。” 就算…… 最基本的礼貌,也还是需要的。 看到秦楚青走来,霍容与和郑侍郎匆匆说了几句话后,独自转向旁边无人处。 秦楚青顿了顿,只得折转了过去,停在他的跟前。 正当她思量着怎么说比较好时,霍容与却是首先开了口,“我不希望听到你道谢。方才我说过了,我是很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所以——” 他垂眸望向秦楚青,低低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下我刚才的建议。” 秦楚青一下子有些无法适应。 原来的敬王都是彬彬有礼的,从来不会这样咄咄逼人。怎么今日将某事说出来后,却陡然一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句句不离它? 不对…… 他刚才说,“建议”? 秦楚青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那叫建议么?我还以为是命令呢。” 霍容与莞尔,颔首道:“你若是打算这般去想,也可以。如果你能严格执行命令的话。” 秦楚青扭头就走。 身后男子摇头轻笑。 楚太太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她看看远处霍容与难得一见的笑容,又看看正走过来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秦楚青,奇道:“道谢完了?” “……嗯。”秦楚青顿了顿,扯了扯唇角,问道:“最近表姐怎么样?” …… 等到客人们离去,秦正宁还要去送诸位本家长辈回院子。秦立谦便寻了秦楚青一同往回行。 父女俩说了会儿日后的打算,秦立谦望着女儿的侧颜,叹道:“往后阿青就会辛苦些了。” “辛苦什么?有常姨娘和陈妈妈在,倒也容易。”秦楚青笑道。 秦立谦说道:“得忙上好一段时日了。到时阿宁定下亲事,你大嫂进了门,你便无需操心这些了。” 秦楚青便笑。 看着女儿娇俏美丽的模样,秦立谦忍耐不住,似是不在意地说道:“敬王爷为何会请来郑侍郎相帮?” 秦楚青往常说起霍容与的时候,都底气十足。 此次不知为何,她总有点心虚,但还是平静说道:“前些日子寻王爷帮忙,想要处理下那账簿的事情。却没料到王爷会请了侍郎大人来。” 秦立谦半晌无语。 秦楚青不由转首去看他,疑惑道:“爹爹?” “没甚么。”秦立谦说道:“这次劳他费心了。改日是得好好谢谢他。” 这次能这么顺利地分了家,郑侍郎帮忙占了极大的比例。 但他还有一事不太放心,“我瞧着敬王后来单独寻你说过话?为了什么?” 秦楚青脚步一顿,声音平稳地道:“我只听他说会从户部寻人帮忙,也没想到他会请了侍郎大人,特意谢了他。” “那就好。”秦立谦说道,这才安心了不少。 秦楚青心里头那股子心虚又冒了上来。忙和父亲道了别,回芳草院去。 回到屋里后,秦楚青首先吩咐的事情,便是给桃叶一些银子,让她回家去。 陈妈妈忙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今日的事情有变故?” “如今还没有。”秦楚青说道:“不过往后,可就难说了。” 今日她看二房的态度,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既然如此,桃叶这样为了银钱随时都能背叛主子的,绝对留不得。 “既然她说母亲病了,就给她银子回去照顾母亲吧。”秦楚青道:“至于银子,妈妈估量个数,她再想多要,不必给,定死了就那些。不然的话,她怕是还要借机再抬价。” 陈妈妈十分赞同,“是了。这样的人,最是贪心。但凡发现一点点多赚的机会,都绝不会放过。她若嫌少不肯走,我就把她排去做粗活儿。端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了。” 陈妈妈生怕时间拖久了徒生变故,两个人刚说完,便赶紧去了桃叶那边询问。 第71节 不多时,烟罗进屋禀道:“姑娘,三太太和七姑娘来了。姑娘要不要见?” 三太太刘氏和秦如莺? 这两个人基本上和她没有什么私交,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楚青点了头,道:“先看看她们想要做甚么罢。” 刘氏和秦如莺刚进屋,就看到一个娇俏的女孩子闲适地歪靠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慢慢饮茶。 明明是极其不端正的模样,但在她做来,看上去就是有股子浑然天成的风流之意。 秦如莺有些紧张,看了眼刘氏。 刘氏见秦楚青似是只盯着茶盏在看,没有留意这边,赶紧捏了捏女儿的手,又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必紧张。二人这才迈步入内。 待她们落了座,秦楚青唤来人上茶,便没了言语。 刘氏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秦楚青开口寒暄,挪动了下身子,抬头望过去,当先打破了这份宁静,对秦如莺道:“还不快过去和青姐儿问个好。” 秦楚青是伯府嫡女,秦如莺的父亲没有功名在身,这样看来,好似如此做无可厚非。 但,秦如莺到底是秦楚青的堂姐。让她主动过去这般做,就说不过去了。 秦楚青对此甚是平静,直到秦如莺立在她旁边寒暄了两句,方才含笑道了声:“七姐姐好。” 秦如莺站着,她坐着。 刘氏的心就往下沉。觉得等下的事情或许没那么容易。 但为了女儿的前程,她决定还是搏一搏,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跟着路嬷嬷学规矩,莺姐儿进步很大。” “是么?”秦楚青说道:“以前七姐姐总和五姐姐她们在一处,我不太见得到,不清楚。”又朝秦如莺笑着点了下头,“做得不错。” 刘氏的笑容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着女儿立在那里,觉得着实可怜,忙将她唤了回来,有些不悦地对秦楚青道:“青姐儿不必如此。说到底,三老爷和伯爷也是嫡亲的兄弟。你这般疏离,会不会太不顾血缘亲情了。” 秦楚青淡笑道:“三太太不必和我论亲疏。今儿三老爷见了我们和仇人似的,反而和老太太、二老爷亲得很。说实话,我都替父亲感到难过。” 一句话把刘氏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时秦如莺在旁嗫喏着细声细气地说道:“其实我要求不高,只不过想继续跟着路嬷嬷学习课程罢了。所以……所以希望往后到了上课的时间,八妹妹能允许我继续来侯府。” 见秦楚青不搭理只低头饮茶,秦如莺的眼中充满着绝望,说道:“前些天,五姐姐和六姐姐闹出来那些事情,我并未搀和在里面。还望八妹妹宽宏大量,看在我们并未和他们为伍的份上,不要和我们计较了。” 秦楚青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秦如莺指的是先前秦如薇和秦如茵诬蔑她和男子私会那次的事情,便笑了。 她将茶盏搁到一旁,单手支颐闲闲坐着,侧首笑问道:“所以呢?” 秦如莺茫然抬头。 秦楚青脸色骤然一冷,哼笑道:“你不帮着恶人作恶,我就要感激你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抬手一拂,手边茶盏瞬间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响。 透窗望向院中垂柳,秦楚青缓缓说道:“她们那样待我,你可有拼命帮忙拦阻?你可有大力为我辩驳?你可曾遣了人去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还有,在秦正森口口声声说看到我和男子私会的时候,你可曾阻止过他?他可是你们三房的人!” 秦如莺一怔,脸涨得通红,讷讷不能成言。 秦楚青嗤道:“既然一样都没做到,那么到了这个时候,怎还好意思来以此来与我谈条件呢?” 她起身往外行去,冷冷说道:“送客!” 刘氏急忙伸手拦住她,“青姐儿,这世上,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差。你没有对莺姐儿做过甚么,莺姐儿也没对你做过甚么。左右也是公平相待。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三太太这话说得好!”秦楚青笑道:“平日三太太和七姑娘都未曾对我热络过,待二房的人倒是十分亲热。如今分了家,倒是想起来向我问好了。那我也想问您一句。你们待我父兄不亲厚,待我不亲厚,难不成就为了你一句‘公平’,因了你们今日主动来套近乎,我就要相应‘公平’地热情回应?” 刘氏愣了下,还欲再言。 秦如莺却是羞得脸通红,也顾不上和秦楚青打个招呼了,拉了三太太就走。 陈妈妈刚和桃叶说完话,成功完成姑娘的任务,心里高兴,面上带笑地准备去给秦楚青回话。往那边行的时候,恰好和三太太她们擦肩而过。 对方神色又冷又寒,瞧见陈妈妈,目光森寒地瞥了眼。看得陈妈妈心里直犯嘀咕,就也没和她们行礼。 等她们离得远些了,陈妈妈赶紧往秦楚青这边来。一进屋,就看到秦楚青立在屋中央,旁边是湿了的一片,上面是碎了的茶盏还有散落的茶叶。 陈妈妈又回头看了眼那对母女离去的方向,忙问秦楚青道:“姑娘没受委屈吧?” 听到真正饱含关切的声音,秦楚青的心里暖和了些,微微笑了下,说道:“没甚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们的事情,我概不会再管。” 缓了口气,她问道:“桃叶那边怎么说?” 说到这个,陈妈妈很是欣喜,“她听了后,答应拿了银子走人。所幸她和咱们府里签的是短契,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那些银子是她剩下这些日子例银的两倍,不用干活都有银子拿,她自然肯了。” “很好。这会儿总算是听到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她本就是贪财之人,为财如此,实属正常。” 秦楚青颔首说着,静立片刻后,举步往外行去。 陈妈妈看她心情好似不太佳,心中担忧,忙跟了上去,“姑娘准备去哪里?” “暖栀院。” “暖栀院?”陈妈妈用手遮眼,抬头看了看天,“那里现在还没完全修葺好,乱糟糟的。而且这个时候,太阳也太烈了……姑娘不如晚些太阳落山了再过去?” “天色暗了后,很多东西就分辨不请了。”秦楚青唇角微翘,如此说道。 陈妈妈不解,却也没再多问。顺口将一个正拿着团扇的丫鬟唤了来,让她在旁边给秦楚青打扇。 暖栀院已经基本修好,但一些收尾的事项还没进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院子里,确实挺乱。 秦楚青却毫不在意,径直朝那搁了牌匾的偏房行去。 她边用力推开门,边与身侧的陈妈妈说道:“三太太虽拎不清,刚才有句话倒是说得颇对。” 陈妈妈先前不在,便想也不想地问道:“姑娘指的是哪一句?” “这世上,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 秦楚青说着,迈步入内。 神色宁静地望着两边那大大的匾额,她先是走到黑布包着的那一个旁边,伸指扯了黑布的一角,而后一扬手,将黑布揭开,丢掷到一旁。 想了想,她又行至另一边,将那个黄色的布也揭了开来。 两个匾额上的字,一个苍劲挺拔,一个飞扬不羁。 都是极好的字。 “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 秦楚青抬指,抚上那些鎏金大字。指尖微动,轻轻划过它们凹凸不平的表面。 “……我要好好看看这些字。” ☆、第66章 受邀入宫 这一天,明远伯府分家,有两个人的表现尤其引人注目。 一个,便是伯爷唯一的嫡出姑娘秦楚青。 她在偏房里看字,居然待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擦黑了,方才出来。 这可惊到了陈妈妈。 她唯恐秦楚青在里面睡着了,或者是晕倒了。不然,对着两个硬邦邦的死物,就那几个大字,能看那么久? 不过,陈妈妈也不敢随意出声唤她。 万一姑娘在里面想事情,也不能惊扰了不是? 故而陈妈妈一步也不敢挪开,就在外头来回踱着, 好容易盼到她出来了,陈妈妈忙迎过去,紧张得问道:“姑娘怎么样?大热天的,在个屋子里闷那么久,别是过了暑气。” “没事。”秦楚青轻声说道。 她的脸色略有些白,但唇角还挂着笑。陈妈妈这才放心了些。 “姑娘也是的。应该叫烟罗她们弄些冰过去,搁在屋子里透些凉,这才好。” 秦楚青垂眸笑笑,并不言语。 另一个引人关注的,则是伯爷秦立谦。 当天晚膳的时候,秦立谦为表庆祝,做主给大房各个院子都添了菜。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秦立谦也不吃饭,只一杯杯地接连喝酒。任谁劝也没用,秦正宁去抢杯子,都被他给一掌拍开,将杯子夺了回来。 如此坚持饮酒的结果就是……喝醉了。 原本男人喝醉是极其寻常的事情。但是,对秦立谦来说,这是非常少见的。 当年,他就是因酒误事,不得不和兰姨娘有所牵扯。而且,还多出来了个女儿。从那以后,不需旁人多言,他自己就主动远离这些杯中物。 若不是今日太过开心,想必也不会如此情形。 “伯爷心软,这些年一直顾忌着养育之恩,未将事情做绝。如今姑娘和世子爷兄妹同心,做得这样干脆,倒是了了伯爷多年的一桩心事了。” 陈妈妈喟叹着说了这样一番话与秦楚青听,末了,没听见任何回音。她正兀自奇怪着,就见那个女孩儿正透窗望着天空的星辰,眼神一片空濛,显然是在发呆。 秦楚青这些天来一向极有分寸极其懂事,陈妈妈时常觉得没了母亲的她太过辛苦。从今往后更是如此。本该是寻常女儿家该撒娇该顽乐的时光,她却要开始担负起管理一个家的重任了。 陈妈妈有心劝她放轻松点,莫要太过为难自己。最终也只是想想,生怕懂事的秦楚青心中压力反而会更大,只得作罢。 如今看她这般无意间露出少有的小女儿茫然娇态,陈妈妈不忍心再去打扰,悄悄退出去,掩上了屋门,由着她在屋中静思。 直到秦楚青歇下之前,更衣洗漱的时候,陈妈妈方才又提起伯爷醉酒之事。 秦楚青先是应了一声,让烟柳给卸下钗环。妆奁合上的声音响起,秦楚青站立起来。刚走两步,不知想起来什么,突然问道:“爹爹醉了之后,可曾闹起来过?” 喝醉之人大都会有些行为举止异于平日。有时候,甚至会大吵大嚷发起酒疯影响到周围的人。 秦楚青问的,显然就是这类的事情。 陈妈妈笑道:“没有。姑娘尽管放心。伯爷醉了后直接睡倒了,谁也叫不起来。” “叫不起来?” 秦楚青抬手示意周围伺候的人不必继续。 她扶着桌沿慢慢做到椅子上,摸过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问陈妈妈:“平日里爹爹喝醉了经常如此么?” 第72节 “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不过,这几年基本上不太喝酒了,所以姑娘没见过。” “嗯。” 秦楚青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陈妈妈在屋中。 “虽说作为女儿不该插手父亲的事情。可往后伯府后院是我做主了,兰姨娘的所作所为少不得要弄个清楚明白。” 秦楚青示意陈妈妈不必多礼,坐到一旁,又压低声音,问道:“爹爹喝醉后,次次都会沉睡吗?那兰姨娘那一回,是怎么回事?” 她无需多言,陈妈妈已然知晓说的‘兰姨娘那一回’指的是哪一次了。 必然是引起伯府大乱的那晚无疑。 陈妈妈仔细回想了下,方才轻声道:“奴婢也不太清楚。第二日醒来,已经是那番情形了。大家都说,伯爷许是那晚醉得不太厉害,许是被下了药。但这种事情,除了当时的两个人外,谁又说得清呢?” 她说得不肯定,但秦楚青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看这些年秦立谦对待兰姨娘的态度,若他醉得不够厉害,必然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如果是被下了药……看兰姨娘一心要赖住他的势头,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事儿若是被查属实,那样一来,兰姨娘在这个家里是必然待不住了。 “明日的时候,你去寻几个当年的老人,来问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形。或多或少,看见一眼或是听见几句话,都行。慢慢来,别显得太急,就是聊起别的事情的时候顺口问这么几句。”秦楚青叮嘱陈妈妈道。 她总觉得,一个弱女子拖了个醉酒的大老爷们回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所疏漏,被人瞧见。 况且……如果秦立谦的酒品一向如此,喝醉就睡,那么那件事更为蹊跷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只是尚在府里的。往年从府里出去的老人若是能寻到,也要借机细问几句。” 陈妈妈将她的话一字字全部记住,看秦楚青没旁的吩咐了,便认真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秦家本家的几位长辈便离了京。 秦立谦苦苦挽留,想要让长辈们在京城多玩些时日。被族长他们婉言谢绝。 “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着实没那么多空闲。且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回去的路上一路游玩过去,又要耽搁不少时日。” 听说长辈们要空出时间来欣赏沿途美景、品尝各地美食,秦立谦就也不再坚持。他让人备了一辆车,塞了一大车的赠礼与路上要用的各种物品,这才送了长辈们离去。 这个时候,暖栀院也基本收拾完毕。眼看着再过两天就能搬回去住的时候,秦楚青收到了苏三姑太太送来的请柬。 ——邀请她明日一同进宫去玩。 说实话,原本秦楚青对于进宫玩,是没有太大兴致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痕迹已经剩下不多,就算去了,也不过是睹物思人徒生伤感罢了。若不是因为喜欢苏三姑太太,她当时都不会答应下来。 不过这几天过去,她倒是生出了“过去看看也不错”的想法。 说实话,虽然在苏国公府的时候,苏文珺一直嚷嚷着三姑太太脾气不好,随意责骂人。但在秦楚青看来,苏晚芳着实是个脾性很好的人。 是非分明,处事果断,温柔和善。 遇上这般的长辈,才是作为小辈最大的财富。 只可惜,苏文珺不稀罕。不然的话,她若多跟在苏三姑太太身边学习,倒是能多懂得不少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秦楚青就起身了。 前几日从苏国公府的宴会上回来,常姨娘就听说了秦楚青将要去宫中玩的事情,从那天起,就忙活了起来。 秦楚青偶尔听烟罗烟柳提起,说是常姨娘前一日晚上或许又没睡好,忙活了大半夜,都过了子时方才熄灯。 她生怕常姨娘再是为了她的事情忙个不停,见丫鬟们一问三不知说不清到底常姨娘在忙什么,就旁敲侧击地去问秦正阳。 哪知道那小子这一次嘴严实得紧。就算是秦楚青去问了,他也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无奈,只得到了这一天静等结果了。 果不其然,一大早起来,常姨娘已经在屋外等着了。手中捧着的,是新做好的一套裙衫。 “上次那种料子,虽然参加宴会尚可,但去宫里还是不够庄重。这回用的料子透气舒适程度虽不如上次那个,却胜在质地精良,更适合今日穿着。” 常姨娘进屋后,边和烟柳她们两个一起给秦楚青换着衣裳,边缓声解释道。 这次的衣裳垂坠感不错,穿上之后,妥帖地伏在身上,显出玲珑身段露出修长脖颈,整个人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不过…… “淡紫色的?”秦楚青看着这身衣裳,讶然说道。 霍玉殊惯爱穿紫衣。 前些日子在苏国公府,她刚揭穿过苏文珺,道出她是因为霍容与爱穿白衣所以非要也穿白衣不可。 如今她却穿了紫色的衣裳…… 嗯,光想一想,就能知道敬王爷到时的脸色会极其美妙。 “是的。”常姨娘给秦楚青收拾着衣衫下摆,满意地打量了一番,笑道:“紫色显得贵气。姑娘这般的形貌,衬得起这个颜色。” 秦楚青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上前握了她的手,喟叹道:“往后喜欢什么衣裳,去衣铺里做便可。姨娘莫要这般辛苦了。” 常姨娘笑道:“给姑娘做衣裳有什么辛苦的?姑娘喜欢,我高兴都来不及。” 秦楚青想了想,道:“往后姨娘还要与我一同处理家中琐碎事情。若再去做衣裳,时间怕是要不够用了。” 常姨娘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闻言蓦地一怔。 前几日分家的事情闹出来后,府内众人便知往后伯府是秦楚青亲自管家了。 秦楚青后来特意寻了常姨娘,说晚一些需要她来帮忙。 “如今不合适。二三房的人还未尽数搬走,如果他们听说姨娘要来帮忙,少不得要来为难你。待到他们走后,咱们大门一关,想怎样便怎样,也省得那些人生事了。” 其实二三房再怎么样也不能拿捏常姨娘。麻烦的是老太太。这些天她整天歪在床上,想的尽是怎么寻大房人的晦气。 秦立谦、秦正宁和秦楚青倒还好,无论老太太怎么样,不搭理就是。 但常姨娘性子和软,又身份不够高,真被老太太注意到了,必然要趁着机会治一治她。 常姨娘没料到秦楚青居然有这种想法。 虽然秦楚青和族长太太还有秦立谦都提过让常姨娘帮忙管家之事,但那二位都没有与常姨娘说起这个。 此时听了,她连忙摆手拒绝,“那怎么成?那是主子们的权力,我笨手笨脚的,哪能帮得上什么忙。” 秦楚青笑道:“姨娘就当是帮帮我罢。我还想多得些空闲去玩耍呢。若是日日耗在这些事情上,怕是麻烦了。” 常姨娘这才没有继续说拒绝的话。 如今借着送衣裳的这个机会,秦楚青又将此事重提,常姨娘方才知晓,秦楚青前些时候说的不是顽笑话,而是当真准备让她帮忙管家。 看着眼前女孩儿毫不设防的信任目光,常姨娘的脸上慢慢现出温暖的笑意。 “好。既然姑娘不嫌弃,那我就尽我所能来帮您。” 说着,低头看看新做的衣裳,她道:“那往后这衣裳是真没时间做了。毕竟家中事务才是要最为重要的。” 这时候小丫鬟们将早膳端进了屋。 秦楚青净手的时候,先前去安排各项事宜的陈妈妈行了过来,特意询问:“姑娘今日坐哪辆车子出行?” “车子?” 秦楚青突然想起了那日去苏国公府的时候,某人特意让莫玄来接她…… 他就是这般。喜欢给她安排好一切,无论是何大事小事,都不需她多去费心。 思量了下,秦楚青说道:“晚些再看看罢。左右车子就在那里,临走前想用哪一辆了,现准备也来得及。” 陈妈妈还是怕到时候会耽搁了时间,但秦楚青决定了的事情,她不会去反驳。于是应下来后,犹豫了下,赶紧吩咐着把旁的都准备妥当。 ——把要拿上车的东西尽数备齐了,那样的话,选择好了哪一辆车,拎着东西就能走了,也不至于耽搁太多时候。 今日二三房的人差不多就能全部搬走。 秦楚青要入宫,无法看着府里的事情,就将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讲与常姨娘听。末了,又道:“若姨娘有不好处理的事情,千万不要自己硬扛,可以去寻爹爹或者哥哥帮忙。待到那些人都搬走了,府里稍稍整顿下,往后再吩咐下去事情,就也简单了。” 她思量了下,父亲那边已经提起过,哥哥那边还没说过,秦楚青就吩咐了烟柳,让她去趟秦正宁那边,告诉他一声往后常姨娘帮忙处理家中事务。 常姨娘见秦楚青临走也不忘帮她安排好这些,心下感激,握着她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秦楚青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就让烟罗带了常姨娘去到书房,给常姨娘细看这几日来她处理事务时的一些记录,也好让常姨娘心里有个数,知晓大概有哪些事情、大致怎么安排。 早膳刚刚撤下,不出秦楚青所料,就有丫鬟急急过来通禀。 “姑娘,姑娘,来接姑娘的人到啦!两辆车子,姑娘准备坐哪一个过去?” “嗯?哪一个?” 听到这个问话,秦楚青有些诧异。 敬王府那么大手笔,居然派了两个来接她? 没道理啊。 他又不傻。 那丫鬟年岁还小,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这缓了口气,方才把话说顺溜了,“对啊,宫里和王府各派了一辆过来。姑娘准备坐哪个?” 秦楚青:“……” 她居然把另一个家伙给忘了。 那一位,也是个极其任性的主儿。 两辆马车大喇喇地杵在那儿,任谁瞧见了,都得多看两眼。 这一看,就会瞧见一个驾车的是位公公,一位驾车的是个黑衣人。 然后…… 围观的人就一刻也不敢多待,撒开腿赶紧跑了。 秦楚青出现的时候,驾车的二人都迎了过来,向她行礼。 那位公公秦楚青不认识,只含笑应了一句就也罢了。 黑衣人,倒算是旧识了。 “周黄?”秦楚青笑道:“王爷居然派了你过来?” “别提了,”周黄一脸的颓丧,“上次姑娘去王府的时候,我做事不够妥帖,被主子责罚了。”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敬王府的马车旁。 第73节 那位公公一看,得,真的该让上次送栀子的林公公过来。好歹林公公是在姑娘面前露过脸的,起码脸熟啊!事成定局,他只能垂头丧气赶着空车走了。 周黄上前给秦楚青撩了马车帘子,看旁边没旁人了,实话实话道:“这次本来该周地来接您的。莫天帮我说了半天的好话,主子才答应下来,给了我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秦楚青看他高高壮壮一个小伙儿,竟是露出这般委屈的模样,心知霍容与的处罚应当不轻。莞尔一笑,说道:“你不用慌,我会在他面前多说说你的好话的。” “真的?”周黄心下高兴,抱拳朝着秦楚青郑重一礼,想了想,又换了姿势,给秦楚青躬身一揖。 秦楚青笑着摇了摇头,这便上了车去。 宫门外,一人一身白衣负手而立,静静望向某处。 周围的侍卫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走路都是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 白衣人却始终没去理会四周,只专注地看着远方。 终于,车子出现。白衣人这便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了眼前。 看见秦楚青下车的刹那,霍容与不由自主弯了唇角,含笑等待。 不过,当视线下移,瞧见她的那身打扮后,温和的笑意便渐渐僵住。唇角亦是慢慢绷紧,最后抿成了一个冷硬的弧度。 “你这衣裳……怎么是紫色的?!” 敬王爷双眉紧拧,语气沉沉地问道。 ☆、第67章 换 秦楚青没料到他居然这么直截了当地就问了出来。 她默了默,朝霍容与灿烂一笑,“因为紫色好看。” 霍容与的脸色极其明显地更加难看了些。 秦楚青没料到他反应那么大。虽不知为何会这样,但这都是小事,思量过后就也说了实话:“这是常姨娘为我做的。还记得上次去苏家那一身么?也是她费心亲手所做。” 霍容与半晌没答话。 “快走罢。不知苏家的姑太太是否已经到了。可不能让长辈多等。” 秦楚青这般说着,欲与他一同往里行进。谁知刚走了没两步,眼前白影一闪,她居然便被身边之人给拦住了。 “你这是做甚么?”秦楚青不悦地看着眼前高大的身影。 霍容与轻轻摇头,“你这样进去,不妥。” “不过是身衣裳罢了。这般计较,何苦来哉?” 两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响起了个疑惑的声音:“王爷?阿青?你们怎么在这儿?” 二人循声回首望去,就见一人正在马车中撩起帘子望过来,神色和善,眼带疑惑。 正是苏国公府的三姑太太苏晚芳。 苏晚芳笑着从车内望向他们,“虽说近日来天气开始清爽了些,这般在外面晒着,却也很热。若是有话要讲,倒不如去到里面,沏杯茶坐下来再说。” 秦楚青看到苏晚芳很是欣喜,笑着唤了她一声。正要说“也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边之人铿然说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晚一些再陪姨母说话。” 说罢,霍容与不去理会苏晚芳的一脸惊诧,一把拉过秦楚青就往旁边行去。 他使得力气颇大。虽不会把她握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道。 秦楚青有些愕然,踉跄了两步跟上了他的步子,有些羞恼地说道:“你这是做甚么?快放开!” 她手腕很细,肌肤很柔软。 他将其握在手中,只觉得触手滑腻柔和。从她腕间透过来的淡淡凉意,仿佛一根羽毛,钻进了他的心里,撩拨得他心慌意乱。 霍容与暗暗叹息着,面上却十分镇定。 将她塞进了车里,他随后跟着上了车,对惊呆了的周黄说了个去处,这才与秦楚青说道:“我带你去换身衣衫。” “换衣裳?”秦楚青有些恼了,“我不需要!”说着就要不顾车子的行驶,撩开帘子准备跳下车。 手腕一痛,大力袭来。 秦楚青一个不防,被霍容与往后一拽,直接向后倒去,跌在了他的怀里。 霍容与直接愣住了。 他不过是想阻止她,却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温香暖玉在怀,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脑中一片空白。 秦楚青却抓住这一丝的机会霎时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倚靠在车壁上,拧眉看着他,低声气叱道:“你闹什么呢!快些回去。三姑太太都到了,就差我们了。难不成还让长辈等着不成?!” 霍容与微微站起来了些,往车门处挪去。一撩衣衫,竟是坐在了车门处,将那出口挡了个正着。 “我说过。换身衣裳再去。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秦楚青恼了。 她想过他会留意这个,但没料到,他居然真在这种小事上较上劲了。 “不过是件衣裳罢了。你何苦计较这些!”秦楚青气极说道。 这家伙真是…… 明明是心怀天下的勇者,如今怎地开始计较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秦楚青本不想刻意去提,看到这个情形,忍不住说道:“你不必担忧。我并非苏文珺,断不会因了陛下而去故意这般。” 她本是想告诉他,她不会为了要讨好霍玉殊而这样做。省得他再在这边乱发脾气。 谁知听到苏文珺的名字后,霍容与的神情更加阴晴不定。望向她的双眸,黝黯而深沉,一眼看不到底。 秦楚青不悦地转过头去,暗道这家伙的心思她如今竟是也有些猜不透了。 “她想怎样,和我无关。你莫要将她放在心上。”霍容与微微垂眸,凝视着她,很是肯定地说道:“苏文珺的事情,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个和那个,无关。” 秦楚青以为自己已经解释清楚了,没料到他依然不挪动分毫,居然还坚持如此。便道:“既然无关,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霍容与看着她毫不在乎的模样,眉间的郁色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加浓烈了几分。 “就算你不是为了陛下刻意如此。但,陛下看到后会怎样想,你考虑过么?” 秦楚青撇过脸去不搭理他。 霍容与看出了她的不解。 但正因明白了这个,才愈发觉得心里苦涩难当。 “阿青,我是什么想法,你不是不知道。你怪我自私也好,怨我霸道也罢。我心意已决。故而,绝不会给他人一分一毫的可趁之机。” 秦楚青不知晓,但他却看得分明,霍玉殊对她,到底是存了怎样一份心思。 那个人…… 也是心性极高的。等闲女子,入不得他的眼去。不然,也不会不顾悠悠之口,一个妃嫔也未曾收过。 秦楚青一怔,看着霍容与认真的模样,这便想起了他先前拿络子时说的那番话。 如今那折扇就在他手中握着。 晶莹玉骨上,本是一点装饰也无。如今却是在下面挂了个络子。随着马车行驶,络子微微晃动,与折扇轻轻绕在一起,带着几分柔情,几分缱绻。 秦楚青突然惊醒。 看匾额时,她的心里,一直是他。 可是,现在她才发觉,他和那个说‘敬王府的大门只为你敞开’的敬王爷,竟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心中纷乱无比,居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霍容与望着她眼中的茫然,只觉得心里窒闷得难受。但他并不擅长口舌之争,想要辩解,却也不知从何开始。只能郁郁地暗暗叹气,侧首望向一旁。 两人便在这沉默之中到了目的地。 霍容与让周黄驾车来到的,是一处成衣铺子。此处所卖之物价格昂贵,素来只做达官贵人和其亲眷的生意。 霍容与下车后,并未强迫秦楚青下来。 他自顾自行进店里,打量了几眼,选中一身淡蓝色的衣衫,自顾自拿了它出屋。而后停在车前,将衣裳递给车内的秦楚青。 秦楚青不搭理他。 霍容与抿唇思量片刻,低声问道:“你想入宫为后?” 秦楚青木着脸扭过头,死死盯着他瞧。 霍容与慢慢侧过脸,说道:“不想的话,换上。” 说着,将衣裳搁到车内。他将车帘塞好,立在车门旁,又凉凉地朝周黄看了眼。 周黄看看他,又看看车子。恍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跳下车,指指铺子,“我去结账。我去结账。”逃一般地飞奔了进去。 半晌后,车内传出秦楚青冷淡一句“下不为例”,而后,便是窸窸窣窣的换衣声音。 霍容与静静听着,先是脸颊,而后耳根,然后是脖颈,渐渐地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绯色。 眼瞅着那绯色有继续往全身蔓延的趋势,他轻咳一声,忙转了下.身背对车子。片刻后,又忍不住朝后看了眼。 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车帘晃动,竟是被人从里面挑开。 四目相对,霍容与莫名地有些慌乱。 他紧了紧手中折扇,发现掌中有汗,忙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语气清冷地问道:“好了?” 秦楚青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拧眉“嗯”了声,低头瞧瞧衣裳,喃喃道:“还挺合身的。” “我看着这个你穿着应该合适,就给你拿了来。”霍容与在旁说道。 “你看着合适?”秦楚青见鬼了似的盯着他瞧,“你怎么看出来的?” 霍容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默默的转过脸,朝铺子沉声喝了一句“走了”。周黄便急急慌慌地跑了出来,跳到车上。 霍容与慢慢地上了车,与秦楚青并肩而坐。 第74节 秦楚青合目倚靠在车壁上,再次冷声说道:“下不为例。” 霍容与颔首说道:“好。” “若是违规,我再不会搭理你。” “……好。” 话音落下后,车内再无声音。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在车内回响。 虽然那店铺离皇宫不远,但这一来一回,到底耽搁了不少时候去。 两人出现在霍玉殊和苏晚芳面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苏晚芳先前看着两人离去时候的状态,就有些担忧,生怕他们会吵起来。如今看着两人半分也不搭理对方,僵持着进屋,全无以往的默契,她心中的忧虑更甚。 再扫一眼秦楚青的衣裳…… 苏晚芳有心想要说几句话,不经意间瞧见霍玉殊难看的脸色,只得改了主意,沉默不语。 霍容与和秦楚青依次向霍玉殊行礼问安。 霍玉殊看着他们立在一处的模样,忍不住眯了眯眼。待到瞧见那一抹淡蓝,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当场翻脸。 右手轻抬,抚了抚左手拇指,霍玉殊强压下怒火,扬起个笑来,问道:“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听说,刚刚就已经来了,比姨母还要早一些,不是么?” “是。”秦楚青不等霍容与开口,当先往前一步,说道:“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拜托王爷帮忙,去到衣铺重新购置了一身。” 霍容与抬眸望了她一眼。 秦楚青只当没瞧见,未曾搭理他。 霍玉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敲着桌案,许久后,蓦地起身,与秦楚青说道:“你随我来。” 居然不顾苏晚芳和霍容与在场,将秦楚青独自叫了去。 苏晚芳赶忙起身。 秦楚青侧首,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担忧,这便随在霍玉殊身后,与他转去了里间。 她先前瞧出了霍玉殊在生气。本以为他会将怒气尽数发泄出来,谁知到了屋里后,他却敛起了先前的帝王贵气,转而温和地朝她一笑,示意她落座。 秦楚青心知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触怒了他。衡量了一瞬后,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了。 霍玉殊看着她顺从的模样,忽地笑了,“怎么?你瞧出我刚才不高兴了?”说着,顺势坐到了她身侧的那张椅子上。 秦楚青老实地承认:“是。” “那你可知,我为何不高兴么?” 秦楚青沉吟了下,道:“不知。” “不。你知道。”霍玉殊不耐烦地拂了下椅子扶手,指尖划过表面,发出刺啦一声响。 他极其肯定地说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听宫人说,今日你来的时候本是穿了一身紫衣的。怎地如今换成了蓝色衣衫?” 秦楚青想也不想就答道:“刚才我说过了。衣裳被弄脏,我去换了件。” 霍玉殊轻笑道:“到底是真的因为弄脏了,还是说……敬王逼你换的?” “没有,你弄错了。”秦楚青转眸望向他,十分坚定地说道:“敬王逼不了我甚么。因为弄脏了,所以才换的。” 霍玉殊侧首望向她。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终究,是霍玉殊先挪开了视线。 他揉了揉与眉心,眼中闪过一抹伤痛,忙闭了闭眼,将它掩去,“你先出去罢。我稍等会儿再过去。” 秦楚青低低应了一声,忙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了霍玉殊低声呢喃。 很轻,却字字敲入人心。 “阿卿,你还是这么护着他。但凡有他在,就看不到其他人、不给旁人任何机会,哪怕一点点。这不公平。” ☆、第68章 吧唧一口 秦楚青脚步微顿,但也只一瞬,便又好似甚么也未听见一般,继续前行。 就在她要折转出屋的时候,霍玉殊突然扬声唤她。 秦楚青略微滞了一瞬,方才驻足转回身去,望向霍玉殊。 他的面上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白色。细看之下,此时此刻,比往常还要苍白几分。 想到他的心疾,秦楚青有些担忧。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劝上一劝,“你莫要想太多。多虑伤身。万事想开点,身子能好很多。” 她这话说得诚恳。霍玉殊听了,却露出一个极为无奈的笑来。 “想开点?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想开点?”他抚了抚左手拇指,“不如,你来宫里陪我?那样或许能好上许多。” “不必如此罢。”秦楚青只能干笑,“我来能做甚么?镇日里与你吵架么?” 若是旁人,怕是就要驳她一驳了。 偏偏霍玉殊听了后,抬指轻敲扶手,忽地笑了,“这样也不错。能和我吵到一起去的,天底下怕是也没几个人了。有你在旁边日日争吵,倒是一件乐事。” 说完这句,他沉吟片刻,竟是真的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女官职位大多需要甄选。那些个人太难说话,两三句就能挑出你万般不是。但,如果我公开召选,一层层择上来,职务最终怕是要落到旁人头上。不如这样,我让人在内宫另设一个女官,选也不用选了,直接下旨让你来做。如何?” 秦楚青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又开始犯浑了。不好生劝一劝,依着他的脾气,怕是两个时辰内圣旨就能到秦家。忙道:“还是不要了。你是皇上,谈笑间就能定我生死。万一真的吵起来了,可是我较为吃亏。” “这倒也是……万一我发火了怎么办?身份不对等,你也不敢与我说实话。”霍玉殊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忒得吃亏,就连阿青都比自己身份低了,摇头说道:“罢了。这事儿容我想想。” 秦楚青便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他不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立刻行动,这事儿拖啊拖啊的,也就没有影了。 正这般暗自庆幸着,霍玉殊却扬声将外面候着的林公公唤了进来。 “给朕记下,务必要想着今日的约定,尽快在内宫新安置一个职位。” 林公公连连应下后,顺口问道:“不知陛下想要的是哪一种?奴才到时也好提醒您两句。” 霍玉殊看了看秦楚青阴沉沉的表情,笑得不可自抑,就将‘女官’两字咽了回去,随口说道:“到时再说。一时间还未考虑好。” 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霍容与和苏晚芳看到的便是秦楚青黑沉下来的脸色和霍玉殊面上的骄傲自得。 霍容与心中担忧,望见秦楚青在苏晚芳旁边落了座,忍不住拧眉看过来。 ——如何? 霍玉殊就在旁边笑看着。秦楚青能怎么样? 依着这两个人这么持久硬气的“敌对”关系,少不得要吵起来。可私底下吵吵打打便罢了,搬到台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特别是他们的姨母苏晚芳还在。 她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霍容与暂且不用理会这个。 苏晚芳知晓霍玉殊脾气不好,但看他对着秦楚青的态度,不像是会对她莫名其妙发火的样子。不过,看着模样,秦楚青应当是受到难为了。 她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秦楚青的手,又朝秦楚青善意笑笑,这便与霍容与和霍玉殊商议道:“先前不是说要去御花园赏花么?这便过去罢。不然晚一些日头更加高了,怕是要比现在更热。” 去赏花,能让人心情舒爽,权当散散心也好。 苏晚芳这个提议不错,霍容与微微颔首。 霍玉殊道了声“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唤来了林公公,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公公连连应声,待到霍玉殊说完,忙躬身小跑着出屋去了。 认真说起来,秦楚青到这宫中后,一直都不太有熟悉的感觉。 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宫中依着各位继任者的喜好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的修葺,很难再寻到当年太.祖生活过的痕迹了。 秦楚青到了这里后,就也实在难以升起太多怀念的感觉。 但,那只是到达御花园之前的事情。 一挨近那个院子,不到院门处便闻到熟悉的馥郁花香,当年那无事来游御花园的感觉一瞬间就又重新回到了脑海。 “栀子?”秦楚青惊喜地说着,只觉得寻到了往年旧景,忍不住快行了几步,走到院门处朝里望去。 偌大的院子里,入目便是白色的花海。清风拂动,花海泛起波纹,纯洁的白色与脆嫩的绿色交替浮起,甚是美丽。 秦楚青欣喜地走到当年太.祖特意为她开辟的那一大块花圃前,搭眼一看…… “呃……” 居然换成薰衣草了。 紫得发亮,倒也美丽。 霍容与正在秦楚青身边站着,怎会看不出她眼中的失望?忍不住想要辩解,想告诉她,当年太.祖病重之时依然没忘记照顾这一处,还特意叮嘱了那个十岁大的娃娃,往后每一代,都要好生看顾这这里。 原先代代都能执行了,偏偏这回没能继续下去。 这处,是霍玉殊命人挪走的。 想了想,霍容与不知从何开口,只得作罢。 霍玉殊自然也瞧出秦楚青心里不好过。 虽说这块花圃是太.祖命人种的,但,终究是因为镇国大将军喜欢,方才如此。 如今最喜欢它的人看到它这副模样,定然不会欢喜。 其实,他也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能带了她来这个地方,方才做了那个决定。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霍玉殊有些后悔答应来御花园了。只记得这大片花海,偏偏忘了这一块苗圃。 他不甘愿地别过脸,冷哼道:“院子里其他地方全种了栀子。到了时节后,必然也是能够欣赏到美景了。” 秦楚青沉默片刻,笑道:“也是。” 是她强求了。 因着镇国大将军府和往年差不多的模样,就总以为很多东西都能够保存到现在。 其实,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怎能样样都保存完整呢?! 几人正说话间,有个脆生生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 第75节 “哥哥哥哥哥哥。” 一连串的喊声中,一个小黄团就从这片白色绿色交织成的海洋中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霍玉殊的怀里。 霍玉殊一把将小黄团抱起。小黄团在他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接连三声“吧唧”响。仔细看去,原来是个穿着嫩黄衣衫的小女童,正搂着霍玉殊的脖子亲他脸颊。 小孩子三四岁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爱跑爱笑的年龄。 苏晚芳看了看她,思量了片刻,惊喜地问道:“难道这是暖儿吗?信中听人提起过,没想到那么大了。” “是的,宁王的孙女儿。今日她刚好无事,来宫里寻成太妃玩。”霍玉殊笑着将小女童往前抱了抱,“暖儿,这是苏姨母。叫姨母好。” 小女童长得非常可爱。圆圆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很是灵动。 她本在歪着头和秦楚青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听霍玉殊这样说,就乖巧地喊了声“姨母好”,又朝苏晚芳伸手,道:“姨母抱抱。” 苏晚芳忙将她接了过去。 霍玉暖在苏晚芳脸上亲了下。“吧唧”一声响后,她又忙不迭地霍容与伸手,“抱抱。” 这样一个笑容甜美娇憨可人的女娃娃,任谁看了,都舍不得拒绝她。 敬王爷左看右看,确定小女童是在向他伸手后,往前挪了两步,将她抱在怀里。 霍玉暖刚到霍容与的怀里,就撅起了小嘴,往他脸上凑。 霍容与面色倏地一变,忙不迭地将她往前一送,一把塞在了秦楚青的怀里。 霍玉暖这一口就亲在了秦楚青的脸颊上。 小娃娃最初的意图没能得逞,十分委屈。撇了撇小嘴,泫然欲泣。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霍容与一眼,低声道:“做甚么呢?” 霍容与轻咳一声,亦是压低声音,说道:“我不习惯和女孩子太过亲密。” 秦楚青哭笑不得,“她才多大?” 想想他刚才并不拒绝去抱霍玉暖,后来才脸色大变。 仔细思量了下,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你怕她亲你?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也不行?” 霍容与被她一语揭穿,有些尴尬。 望了望秦楚青红润润的唇,敬王爷脸颊有些泛红,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没有答话。 当年镇国大将军捡过一个孩子,后来成了大将军;太.祖也捡过一个孩子,后来成了皇帝。 但这俩孩子有个共同点。一来,不是特别小。二来,都是男孩子。 某人两辈子没和小女童打过交道。 秦楚青笑叹着望了霍容与一眼,轻轻握了握霍玉暖的小手,说道:“莫哭莫哭。咱们不理这个可怕的哥哥了。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霍玉暖摇摇头,委屈地朝霍玉殊伸手。被霍玉殊抱住后,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半刻也不肯撒手。 苏晚芳大为惊讶,奇道:“这孩子与陛下倒是亲近。” 霍玉殊挑衅地看了看霍容与,眉眼弯弯地大声说道:“我一向喜欢小孩子。暖儿每次来宫里,都要找我玩。” 他温和的捏了捏小家伙方才被秦楚青握过的那只小手,笑问道:“是不是这样呢,暖儿?” ☆、第69章 人前人后 “是!暖儿最喜欢皇帝哥哥了!” 霍玉暖甜甜的一句刚说完,下一句才起了个头,不远处便传来了女子欢快的笑声。 “小丫头,这个时候知道讨好你皇帝哥哥了。平日里怎地不见你这样乖巧?没把陛下闹得头昏脑胀算是不错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霍玉暖探头望过去。眨巴眨巴眼睛,来清前来的不只一人,一下子笑了起来。她拼命扭动小身子,硬是从霍玉殊怀里跳了下来,一蹦一跳地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太妃太嫔,你们来啦!” 小黄团穿梭在白绿花海中,往另一边奔去。到了两个宫装妇人跟前停了下来。并未扑向先前说话的华衣女子,而是钻到另一个身穿素衣的怀里。 素衣女子将她抱起,很是习惯地微微侧脸,方便霍玉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霍玉暖亲完后,哈哈笑个不停。欢快之声穿过花海,连带着整个空气都好似染上了笑意变得清爽怡人,阳光也愈发温暖起来。 秦楚青被这笑声感染,亦是忍不住弯了唇角。 霍玉殊看她笑了,很是高兴,扬声朝霍玉暖说道:“上次你问我要的那个玉石坠子,晚一些给你。” 霍玉暖没料到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靠在素衣女子身上拍手大声叫好。 来人是宫里长辈,苏晚芳、霍容与同秦楚青自是和霍玉殊一起迎了过去。 霍容与朝秦楚青看了一眼,朝素衣、华衣两人分别颔首说道:“成太妃、董太嫔。” 秦楚青会意,朝两人分别行了礼。 成太妃抱着霍玉暖,不方便行动。董太嫔笑着上前,握着秦楚青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细细打量一番,讶然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先前明远伯府和楚大将军府将你藏得严实,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成太妃瞧清秦楚青后,也面露惊讶。但只一瞬,便转为温和笑意,柔声问道:“许久没见到楚太太了。她最近可还好?” 秦楚青听了,心下了然。 虽在深宫之中,但身为太妃,又怎会耳目闭塞不知外界之事? 伯府夫人早已故去,成太妃自是知晓。但她寒暄时却未问起老太太,反倒选择了问候秦楚青的外家太太,显然是已经知晓伯府分家一事。 这不过是前些日子才发生的。 秦楚青浅笑着顺势答道:“舅母一切安好。劳太妃挂心了。” 成太妃友善地笑笑,又把怀里的霍玉暖往上托了托,好让她在怀里能靠得更舒服些。 苏晚芳便上前和两位太妃、太嫔寒暄。 一行人正在这儿说着话,有位公公急急行了过来。 看到主子们在说话,想到早晨林公公说的那句“主子今日很忙不要随意过去打扰”,他不敢上前去说,只敢在旁边来回地转。神色很是焦急,额头上的汗珠往下滚落,他就抬袖子擦一把,又朝这边看一眼。 霍玉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看到了,上前来和霍玉殊低语了几句。 霍玉殊扭头问道:“有事?” 那位公公如获大赦,小跑着上前来,说道:“陛下,有好些位大人前来求见。好像是为了黄大人的事情。” “兵部尚书?”霍玉殊不悦,“他的事情不是告一段落了?” “好像……好像又有新的证据了。而且,还挺严重。”公公苦笑,“奴才也说不出那许多。不过瞧着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都过来了,还有户部的和刑部的,想来,事情应该不算小。” 霍容与一直静静听着,此刻面露凝重,与霍玉殊说道:“一同过去看看罢。” 霍玉殊颔首道:“只能如此了。” 他上前摸了摸霍玉暖的小辫子,叮嘱她好好听话,又和秦楚青说道:“我去去就来。你在这边不用拘谨,需要甚么尽管说。”便疾步离去。 霍容与则对秦楚青说了句“等我回来”,和几位长辈颔首示意,就大步而去。 没了霍容与在旁边,霍玉暖明显松了口气。也不用成太妃一直抱着了,哧溜一下跳了下来。左右看看,确认那个‘可怕的哥哥’离得远了,这才拍拍小胸脯,重重叹了口气。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苏晚芳笑问道:“暖儿很怕王爷吗?” 霍玉暖摇摇小脑袋,说道:“不是很怕。是非——常怕!”说罢,又嘟着小嘴,疑惑道:“那么漂亮的哥哥,怎么感觉那么吓人呢?” 成太妃微笑道:“王爷沙场征战,手刃无数敌军。能够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本朝大将,你怕他,也不奇怪。” 霍玉暖瞪大了眼睛,“啊!他那么厉害?我怕他,很正常?” “是的。敬王很厉害。”成太妃蹲下.身子和她平视着,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你记住,王爷不是可怕的人,是可敬的人。兵营军士,最值得敬重。” 但凡成太妃的话,霍玉暖都会听。 她似懂非懂地重重点了点头,“暖儿知道了。” 秦楚青不由多打量了下成太妃。 ……这一位,好似很护着霍容与。 一旁的董太嫔笑道;“暖儿那么小,姐姐说那么多给她,她也记不住呀。” “孩子要从小好好教导,方才能够明事理。”成太妃牵起霍玉暖的小手,淡淡说道。 董太嫔颇不以为然地笑了下。 苏晚芳在旁说道:“孩子是需得小时就要教起。好习惯养成了,便轻易不会再改。反之,坏的方式成了习惯,一时半刻也是无法纠正起来。” 她朝秦楚青看了眼,道:“王爷自小就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每日都会勤练武艺认真读书,方才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至于陛下,自幼读书很是刻苦,史书更是每日翻阅。虽然看似性子不定,实则认真负责。” 秦楚青知道霍容与肯定是非常认真的,听闻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至于霍玉殊…… 她扯扯嘴角。 那一位,自然是得非常认真读本国历史才行。 也好日日提醒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 几人正商议着是继续在这里赏花,还是去往别的宫殿坐一坐。有个小宫女小跑着来了这边,神色颇为焦急。 她左右看看,没有寻到要找的人,远远地朝这边行了个礼,转过身正要急慌慌离开,被董太嫔扬声叫住了。 “怎么了?可是有事?” 小宫女赶忙过来给太妃太嫔行礼,又给苏晚芳和秦楚青行过礼,这才低着头说道:“苏国公府的姑娘来了,要找王爷,遣了奴婢来寻。” 苏晚芳面露惊讶,朝秦楚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文珺?”董太嫔却是面露喜色,说道:“敬王随陛下处理政务,一时半刻怕是不会得闲。让她来我们这里罢。” 她又朝秦楚青笑看了眼,“明远伯府的姑娘也在。她们姑娘家有个伴儿,也好一起说说话。” 秦楚青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苏晚芳悄悄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疑惑地说道:“先前我出来时,并未听闻文珺要来。怎地这个时候她出门了?” 小宫女说道:“苏姑娘说她是忽然有急事不得不寻王爷,所以特意进宫来的。” 第76节 苏晚芳朝秦楚青歉然地笑了下,对成太妃、董太嫔道:“文珺惯爱使小性子,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家里人都拿她没辙。” 成太妃只露出淡淡笑意,侧头和霍玉暖悄声说了几句话。 董太嫔不甚在意地道:“文珺出身高贵,相貌也好,在京中可是数得上的。这般的女孩子,有些傲气有些脾气,也是自然。” 她对小宫女颔首示意,“让文珺过来吧。本宫也许久没见她了。” 秦楚青正琢磨着要不要寻了借口去别的地方,一旁正和霍玉暖玩着的成太妃淡淡开了口:“暖儿年纪小,折腾一阵就也累了。等下或许会去我宫里顽。秦姑娘若是无事,不如一同过去。” 回护之意显而易见。竟是提示秦楚青可以去她宫里,避开苏文珺。 苏晚芳颇为讶异,秦楚青也很是惊讶。 董太嫔却没想到这一层,而是说道:“暖儿也是奇怪。文珺性子没有敬王那么冷清,待暖儿那么热情,小丫头却不喜欢和她玩。真是怪事。” 众人正心思各异地想着事情,霍玉暖突然摇了摇小脑袋,脆生生说道:“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 大家一时间没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霍玉暖又接道:“苏姐姐和敬王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 董太嫔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问道:“我们的小暖儿觉得哪里不一样呢?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姐姐?” 霍玉暖手指放在嘴角,歪着笑脑袋想了半晌,说道:“敬王哥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当着大家的面就把我塞给阿青姐姐了。苏姐姐当着大家的面很喜欢暖儿,别人都不在的时候,她就懒得陪我啦。” 童言无忌,最是直接简单明了。 成太妃闻言,一语不发,似在沉思。 苏晚芳歉然道:“文珺那孩子……真是被家里惯坏了。” 董太嫔宽慰苏晚芳道:“没什么。没出阁的女孩子家,受不了小孩子的闹腾也是有的。往后嫁了人就也不一样了。” 两人在一旁客气地闲扯着。 霍玉暖看着她们,欲言又止。成太妃握了握她的小手,轻轻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多言。 霍玉暖委屈地看了看成太妃,忽然扯了扯秦楚青的衣袖。 秦楚青蹲下望着她。 霍玉暖低声问道:“阿青姐姐,我很闹腾吗?” 秦楚青摸了摸她肉呼呼的小脸,笑道:“没有,你很乖。” 想了想,秦楚青又与她说道:“王爷并不讨厌你。他只是和将士们相处惯了,不懂得怎么和小孩子打交道。” 霍玉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太妃也说过。王爷是武将。他是好人。将士们都是好人。” 秦楚青笑着给她理了理衣服,轻声赞道:“好乖。” 霍玉暖便也笑了,钻进她的怀里。 秦楚青看了看成太妃。见成太妃微笑颔首,就顺势将霍玉暖抱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身,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朝这边行来。 正是苏文珺。 见她固执地依然选择了穿白衣,秦楚青轻轻挑眉,却也懒得多看一眼,只侧头和霍玉暖说着悄悄话。 霍玉暖小声说了许多后,又倚在秦楚青肩头问她:“阿青姐姐,我是不是太胖了?是不是需要瘦一些才好看呀?” 秦楚青摇了摇头,正待答话,旁边已然响起了苏文珺与成太妃和董太嫔问安的声音。 与董太嫔笑说了几句话后,苏文珺神色阴郁地看了秦楚青一眼,又赶紧换上了笑容,说道:“秦姑娘也在啊。” 不待秦楚青开口,苏晚芳侧走半步挡住了苏文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她话头截住:“我让阿青过来陪我的。” 她朝成太妃和董太嫔笑笑,颇有些无奈地道:“许久不曾回京了,对这里生疏得很。有个晚辈陪着,能好许多。” 董太嫔奇道:“文珺平素也无事。姑太太怎地没让文珺陪你?” 苏文珺抱着董太嫔的手臂,撒娇似的摇了摇,委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姑母这是嫌我性子不好,太聒噪了呢。” 成太妃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道:“一家人,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应当是和阿青更投缘些罢了。” 说罢,成太妃望向秦楚青,面上现出一丝暖意,“说起来,阿青的性子倒是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说,秦楚青的性子和三姑太太的大姐有点像,三姑太太喜欢和她交往,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董太嫔思量了下,说道:“是有点像。” 她不愿在这上面过多纠缠,省得苏文珺惹恼了成太妃,得不偿失。看苏文珺还欲再言,便接着问道:“文珺来寻王爷,是有何急事?” 苏文珺的脸上一下子泛起了淡粉色。 她咬了咬唇,半垂着头,说道:“我听爹爹说朝中出了大事,兵部的尚书大人好似犯了大错,想着兵部和军中牵扯颇多,就想过来提醒王爷一声。” 口中说着朝中之事,语气和神色中透出去却是十足小女儿神色。 董太嫔怜爱地给她抿了抿鬓发,说道:“这事儿王爷已经知道了。先前陛下和王爷离去,就是为了处理此事。” “已经知道了?”苏文珺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我还是来得晚了些。” “无妨。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干?你为了这事专程来这一趟,你的心意,他总是能够明白的。”董太嫔轻声安慰道。 两人将这话说得颇为明白。 秦楚青不知道这两人平日里谈起敬王是不是就这般肆无忌惮。 转念一想,如果平日里就这般敢当然旁人的面如此说,霍容与怕是早就和苏文珺翻脸了。 最大的可能是……因着她在,专程说给她听? 秦楚青只觉得再在这里太过无趣。 成太妃暂且没提回宫之事,她便抱着怀里软软的小家伙,指了那处薰衣草,问道:“那里紫色一片很漂亮。我带暖儿过去看看?” “好呀好呀。”霍玉暖搂着她的脖子不住点头,“皇帝哥哥最喜欢紫色了。他种的薰衣草,最漂亮了!” 两人正要往那边过去,苏文珺却是突然大声说道:“咦?说到紫色,我倒是想起一事。” 她见众人都望了过来,自得地笑笑,扬着下巴问秦楚青:“听说,你今日早晨原本穿了一身紫衣,后来才换了这一身,可有此事?” 听到苏文珺这样问,苏晚芳一愣,瞪了她一眼,而后朝秦楚青歉然地叹了口气。 ——送苏晚芳坐车来宫里的,是苏国公府的人。 苏晚芳到的时候,秦楚青还穿着那身紫色裙衫。苏文珺能够得知秦楚青先前穿了什么衣裳,定然是那些伺候的人看到了,回到国公府后告诉她的。 秦楚青朝苏晚芳摇了摇头,淡笑着看了苏文珺一眼,问道:“我衣裳脏了,换一件,又如何?” “脏了换一件?说得好听!我若不揭穿你,怕是没人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苏文珺冷哼一声,“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面的。一边镇日里贴着王爷,一边还要刻意穿了紫色衣裳来引起陛下注意。若不是王爷察觉后让你将紫衫换下,你穿着那衣裳,看在陛下的眼里,想必会和这薰衣草一般娇艳了!”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在说秦楚青刻意引诱霍容与和霍玉殊。69 ☆、第70章 苏文珺此言一出,成太妃脸色顿变,当即厉声喝道:“忒得无礼!” 董太嫔也觉得苏文珺这般说法有些过了。 她可以为了苏文珺的小女儿心事,从中帮忙撮合苏文珺和霍容与。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苏文珺随意诋毁别人。 毕竟霍容与和霍玉殊待秦楚青的好,是主动为之,并非秦楚青倒粘过去。 ——依着那两位爷的脾气,倒贴过去有用的话,苏文珺也不用熬得这般辛苦了。 董太嫔在旁拧眉道:“文珺,你这般说,若是陛下和敬王知晓了,总归是不太妥当。” 苏文珺往前两步,抬手指了秦楚青鼻端,驳道:“我只是在揭穿这个人罢……” 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啪’地声脆响骤然响起,惊到了在场众人。 苏文珺扬起的手吃痛垂了下去。 秦楚青慢慢收回左手,冷冷看着苏文珺,“随随便便就能无凭无据信口雌黄,苏姑娘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苏文珺犹不敢置信自己竟是被秦楚青打了。 看看被拍红的手,她心里怒火更盛,“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明目张胆打人?!”她恼恨地喊道:“谁给你的这个胆子!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单凭你说的那些恶言恶语,无论是在什么地方,我都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打出刚才那一下。” 秦楚青紧了紧抱着霍玉暖的手,神色淡淡,以一种极其怜悯的神色看向苏文珺,“只是,如你这般,或许不懂得尊重事实和尊重旁人的重要性。” 苏文珺极其不服,上前几步正想再质问秦楚青。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怒喝:“够了!你给我适可而止!” 听到这个声音,苏文珺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往一旁扫了眼,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苏晚芳走上前去,横在两人中间,怒视苏文珺,气道:“你在府里就已足够出格,但,想想办法尚能给你遮掩过去。如今觉得上次在诸位太太面前丢脸还不够,非要闹到宫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么粗俗无知方才高兴?” 苏晚芳这话说得极其严重,而且,话语中的怒气显而易见。 苏文珺被她的厉喝声责问地抬不起头来。转念一想,自家姑姑为了个外人竟然在宫里贵人面前奚落她,顿时觉得委屈万分,忍不住说道:“明明是她有错在先,你们凭什么不去责问她,偏偏一个个都来针对我了!” 成太妃在旁淡笑道:“在这宫里头,从来没有人愚钝到会单凭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去随意责罚人。苏姑娘若是想使性子,怕是寻错了地方。” 语毕,成太妃安抚地拍了拍秦楚青,抱起被苏文珺吓到、正趴在秦楚青肩头的霍玉暖。 待到霍玉暖在怀里待稳了,成太妃说道:“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些好茶,阿青不如一起过去品一品?” “多谢太妃。”秦楚青自然知道成太妃这是好意准备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处。 苏文珺一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满心的害怕与愤恨顿时化作了委屈。 心知姑母苏晚芳必然不会帮她,眼看着董太嫔要跟着成太妃一同离开,苏文珺瞬时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董太嫔的手臂,泫然欲泣道:“求太嫔帮我!太嫔,我也是没办法了!爹爹和娘亲要把我嫁给别人!” 董太嫔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驻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又望向苏晚芳。 苏晚芳也是茫然,“我从未听说过此事。兄长未与我说起过。” 见苏晚芳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情,苏文珺这才知晓父母果然瞒得很紧,哽咽着说道:“我不经意间听到他们说在给我商议亲事。对方是哪一家,我也不清楚。” 董太嫔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年纪已经到了,再拖下去,怕是不成。此时商议亲事不是正常?当父母的,自然要背着女儿来做此事。哪有公然和儿女商议的。” 第77节 “可他们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偏偏在这个时候加紧了此事!” 苏文珺刚要怒指秦楚青,手上火辣辣的疼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只恨恨地往秦楚青那儿看去,“若不是她上次来苏府的时候做得太过离谱一直粘着王爷,想必爹爹还会给我宽限些时日的!” 苏晚芳气得手都抖了,有心想要责骂她几句,又因贵人在场而不好做得太过,只得低声呵斥。 成太妃看苏文珺越挠越不像话,有些恼了,冷冷说道:“苏国公府当真不太像话。任是哪家的女儿,都不会这般不懂礼数。往后一定严加管教。” 苏晚芳忙躬身说道:“娘娘教导的是。” 董太嫔看苏文珺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一软,说道:“我带你去我宫里坐会儿吧。上次你爱吃的绿豆糕,这次我刚好又让人做了些。等下回去刚好吃。” 她是好意想要为苏文珺解围,但苏文珺听闻,却满眼都是失望。 环顾四周,看着这几个毫不顾及她心意的人,苏文珺恼恨至极,对秦楚青低低说道:“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好看的。” 说罢,不甘心地跺跺脚,不顾董太嫔的劝阻,就朝外面跑去。 到了院门口,她刚要转弯,谁知门外绕进来一路人。她收不住脚,一下子撞到了前面引路的一位公公身上。 那位公公没防备,哎呦一声就要歪倒,被旁边的小太监扶了一把,这才免于跌跤。 公公顾不得理会倒在地上的苏文珺,摆摆手示意小太监过去扶人,他则低头看着身后之处,慌张道歉,又小心翼翼问道:“太妃有没有伤到?” “无妨。绕过去罢。且等下——” 墨蓝色裙衫下摆停在眼前。 苏文珺正借着小太监的力慢慢起身,就听眼前之人问道:“你,就是苏文珺?” 听到自己的姓名被点到,苏文珺站稳身后,闻声看过去。 中年美妇人衣衫华贵,相貌有些眼熟,和父亲、姑母有点相似。只是眉端扬起,看上去颇为凌厉。 苏文珺想了半晌,隐约觉得她十分眼熟,却因太久未见了不敢特别肯定,便迟疑着问道:“您是敬王府的太妃?” 这一会儿的功夫,成太妃、秦楚青她们亦是行到了门口处。 看到成太妃和董太嫔,中年美妇人向那边颔首示意。 董太嫔笑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稀客。怎么也没让人先说一声?” 妇人说道:“先前让宫人通禀,得了陛下的允许,便先进来了。” 苏晚芳脸色有点苍白,讷讷地喊了声“晚华”,又恍然回神,对她行礼。 苏晚华神色不动,受了她这一礼。 成太妃神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与秦楚青低声道:“敬王府的太妃。” 秦楚青恍然大悟。 她正要上前行礼,不料苏晚华猛地侧身,掏出一物,突然朝苏文珺身上丢去。 “这信,是你今日一早丢到了敬王府门口的罢?” 她动作太快,大家只看到白色一闪,约莫是个信封的模样,那东西已经碰到了苏文珺的衣襟。 苏文珺没料到先前还在笑着和董太嫔说话的人,转眼就突然发难。 她忙将即将飘落的信封一把抱住,看了眼后,红着脸不吭声了。 真的是她那一封。 但她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居然会被当众说出来。 不过,刚才众人已经知晓了她的心底话,再多一件过火的事情,好像也没甚么了。 苏文珺主意已定,咬了咬牙,轻声道:“是。”又扯了扯裙子下摆,试图遮住刚才跌倒沾染的尘埃。 没想到,对方却低低笑了。 “敬王府里守卫森严,那些,可都是敬王的人。所以你想着,将信丢到他们跟前,这些人就会帮你将东西送到王爷手中了?” 苏晚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透着股子寒意,冰得苏文珺从头凉到脚。 苏文珺见自己的想法被对方一点点剖开,顿觉没有颜面,头越垂越低,“……嗯。” “可是你错了。敬王的人,就算是被人逼迫,也断不会听从。看在你是姓苏的份上,算是给了你点面子。四卫见落款是你的名字,好歹顾及国公府的颜面,没任其躺在地上被不相干的人捡走,将信直接给了我。这信封,还是我拆开的。” 苏晚华嗤了声,凌厉的眉眼现出一丝嘲讽,“所以,你写的那些情话,也一点都没入到王爷的眼中,全部被我看了去。” 听闻她们苏家在旁说私事,成太妃便抱着霍玉暖去到附近继续看花,又朝秦楚青示意了下。 秦楚青就也跟了过去。 苏晚华朝秦楚青的背影看了眼,就听苏文珺在旁轻声说了几句话。 苏晚华收回视线,翘了翘唇角,“哦?你的意思是,你若是进了敬王府的大门,往后会日日孝顺我?” 她斜斜地睇了苏文珺一眼,“你哪儿来的自信能够进得了敬王府的大门?谁告诉你,我会出手相助、给你这个机会的?” 苏文珺从苏晚华这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些惶然,有些惊慌,愣了愣,开口去唤苏晚华:“姑母,我……我是真心实意……” “住口!不许那么叫我!”苏晚华忽地怒了,抬手朝一处指了下,道:“你的姑姑,在那边!” 目标所向,赫然就是苏晚芳。 苏国公时常在外人面前说起敬王府的太妃当年在苏家的时候多么乖巧懂事,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人操心。 苏文珺虽然和苏晚华见过的次数不多,也没怎么和她亲近过,但,潜意识里觉得这位姑母是个仁善可亲的。哪里料到对方几句间就划清了界限,摆出与她不相识的冷然模样? 一时间,苏文珺只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自己距离那敬王妃的位置,中间骤然横起了一座大山,一下子看不到了希望。 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难过,忍不住落了泪,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这般看不上?” “想知道?” 苏晚华用眼角斜斜打量了苏文珺几眼,见她点了头,便冷冷轻嗤了声。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太蠢。” 苏文珺猛地抬头,泪珠挂在了眼角,僵住不动了。 成太妃看看那边好像消停点了,就朝秦楚青低语了几句,又抱着霍玉暖转了回去。 秦楚青自然跟着一起回来。 现场静得可怕。 董太嫔收起了惯爱带着的笑容,静静看着苏文珺。 苏晚芳亦是不发一言。 苏文珺脸色惨白,望着苏晚华,眼神空洞而又绝望。 看着这般的情形,成太妃和秦楚青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形成了这诡异的状况。 正在此时,苏晚华又转过头来,打量了秦楚青几眼,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就是明远伯府的姑娘?” 秦楚青说道:“是。” 苏晚华颔首道:“果然好气度好相貌。” 竟然是早已听说过秦楚青的模样。 秦楚青见对方这般说,本以为是因为霍容与的关系,苏晚华才多留意了她一下。谁料苏晚华颔首后,却是说出了个让她十分意外的答案。 “玉鸣给我的信里,曾经提到过你。” ☆、第71章 “霍玉鸣?” 秦楚青颇为意外。 她没料到霍玉鸣和他母亲去信的时候,居然会提到她。 不过……想想当时在本家,霍玉鸣也就与她还有小六熟悉些,这样想来,也无甚奇怪的了。 苏晚华见她虽疑惑却不外露,又点了点头。 “还不错。虽只是个伯府,出来的女儿倒是大方得体。总好过于出身高却行为处事不如人的了。” 稍稍赞完秦楚青,苏晚华再瞥向苏文珺,“堂堂国公府,养出来的女儿居然成了这副模样。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看在旁人眼中,府中掩面何存!久而久之,苏家的声誉亦要一落千丈了罢。” 虽说秦楚青亦是不喜苏文珺,但对苏府却还不会一并厌恶。毕竟苏晚芳很好,且苏府是霍容与和霍玉殊的外家。 听出苏晚华话中的讥诮之意,秦楚青不由拧眉,道:“国公夫人这般说法,怕是不太妥当罢。” 一旁的苏晚芳自是将那些话尽数收入耳中,面色已经由白瞬间转红。她虽然知晓苏晚华与她们不亲,却没料到对方竟是在旁人面前这般说。居然完全不顾亲情了一般,半点维护也没有。 苏晚芳恼了。 先前她那般谨慎小心,不过是不想苏晚华在王府的时候为难霍容与。 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女,且是看着苏晚华长大的。如今见苏府被欺负,终究按捺不住了,脸色一沉,拿出嫡姐的架势,语气寒霜地道:“你这般非议苏家,终是不太妥当。怎么说你也是苏家人。让自家人在外人面前难堪,你很高兴?” “如何不妥?” 苏晚华哈地笑了声,轻移莲步,绕着苏晚芳款款行了几步,用眼角不住瞄向苏晚芳。保养得当的面上,满是毫不在意,“怎么?做得出出格的事情,就不许人说了?况且,谁说从国公府出生长大的,便是国公府的人了?” 苏晚芳见她居然和生她养她的国公府刻意撇清关系,气得身子微颤。 苏晚华此时恰好到了苏晚芳身后,便向前微微倾身,探到苏晚芳耳侧,低语道:“不要在这个时候还和我提甚么礼仪伦理了。若你们当真顾念着一点点亲情,当年,姨娘就不会那么早走!” 她口中的‘姨娘’,便是她的生母。 苏晚芳自是明了。 但,苏晚芳不明白苏晚华为何会在这般的情形下提起她生母早年的逝去。不由一怔。 苏晚华看着苏晚芳眸中闪过的茫然,低低嗤了声,转向成太妃,歉然一笑,道:“着实对不住。和姐姐多年未见,又好久没回国公府,不免多说了几句,让您见笑了。” 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中的那分毫不在意。对‘国公府’的不在意,对‘姐姐’的不在意。 成太妃一直在轻声与霍玉暖说笑。此刻听见苏晚华在与她说话,便道:“无妨。” 仅仅两个字,再不多说。 倒是董太嫔在旁笑道:“文珺年纪还小。您身为敬王府的太妃,终归是要大度些,莫要和小辈们过多计较了。” 董太嫔是先帝的妃嫔,身份尊贵且比苏晚华稍稍年长。 第78节 苏晚华身为敬王府的太妃,被董太嫔这般说,也不能随意反驳,只能笑着答了声“是”。 苏文珺感激地看向董太嫔,这才发现对方虽口上帮她求情了,却并未再看向她,哪怕仅仅一眼。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低下了头。望着脚前两尺之地,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说道:“我是国公府的嫡女,是由身为国公夫人的母亲亲自教养大的。自然比不得某些人,在姨娘的跟前长大,惯会阿谀奉承讨好旁人。当然会让旁人都说她一声‘好’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齐齐变色。 秦楚青知道苏文珺是在嘲讽她由兰姨娘养大。但是…… 望了望四周人的表情,秦楚青暗暗摇头叹息。 苏文珺怎么就忘了,敬王府的太妃也…… “果然是苏家出来的。不过出身高些,便觉自己高人一等,连说话也是这般高高在上。” 苏晚华说罢,朝苏晚芳一笑,意味不明地道:“这孩子,脾性倒是和你们三个有点像。” 成太妃和董太嫔一听这话连带着牵扯上了先皇后和先敬王妃,都十分不悦。 她们本也和苏晚华并不熟络,此情此景下,自然半点不愿多待。当即和苏晚华大致寒暄了两句,便欲离去。 苏晚华本也只是想给苏家的人一个难堪。听闻不只是苏文珺在,连带着苏晚芳也在宫中,方才特意来了这一趟。 如今事情已了,她就也不准备多待,比成、董二人更早离去。 苏文珺茫然地看着准备散去的众人,紧跟两步想要去往董太嫔的宫殿。被董太嫔不轻不重地拒了,“我有些乏了。文珺下次来宫里的时候,再去我那里顽罢。” 成太妃倒是邀了秦楚青和苏晚芳一同去她那里,却被苏晚芳婉言谢绝。 “多谢太妃好意。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是要提前离去了。陛下那里,还得麻烦太妃得空的时候帮忙说一声。” 成太妃了然地点点头,安抚地道:“你莫要想太多。明日再来就是。”又看向秦楚青。 秦楚青刚准备说要赔苏晚芳一同走,旁边霍玉暖跳了下来,抓牢她的衣袖,嘟着小嘴晃了晃去地道:“阿青姐姐留下来嘛。阿青姐姐陪暖儿玩呀。方才你还答应陪我去看薰衣草了呢,都还没兑现。” 小女娃娃玉雪可爱,任谁看到她这般模样,都不忍心拒绝。 秦楚青也心软了。可是想想苏晚芳,只得硬下心来,蹲下.身子说道:“改天我再来陪暖儿玩,好不好?” 霍玉暖瘪瘪小嘴,手上握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显然不同意。 秦楚青只得好生劝她。 恰在此时,有公公匆匆忙忙地过来,正是先前来通禀黄大人之事的那一个。 他苦着脸闷着头跑,一抬眼,就瞧见了秦楚青。当即大喜。眼中只瞅着秦楚青,竟是连和成太妃董太嫔行礼问安都是急急慌慌的,完了直接朝秦楚青奔去,焦急地说道:“秦姑娘,您赶紧过去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若是方便的话,快去陛下和王爷那儿看看去罢!” 董太嫔忙道:“紧着点说!别磕磕巴巴地半天没个正经事说出来。” 那位公公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大人们都走了。可陛下和王爷却因着黄大人的那事,又吵起来了!” 他慌乱地指了指远方宫殿,又看看秦楚青,见她还在迟疑,急道:“林公公提醒小的来叫秦姑娘。他说,只有您能劝得动那两位!您快去看看罢!” 秦楚青随着公公快步行到宫殿外的时候,一点争吵声都没听见。整个殿宇里静悄悄的。 但,细细观察,便可宫人们都是低着头轻轻抬脚轻轻放下,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秦楚青一出现,有识得她的宫人,骤然眼前一亮。不识得她的,看到那位公公引路时小心谨慎的模样,也猜出来了七八分,都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小口气,却依然如故,不敢大意。 公公上台阶的时候,特意放缓了脚步,显然也是不敢落地有声。 秦楚青默了默,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推开了眼前的屋门。 门刚拉开一条缝,突然,破空声飞速袭来。 秦楚青下意识地把门一关。听到里面茶盏砸在门上发出的闷响声,方才再次将门推开。 霍玉殊怒然扬手,正要再掷,搭眼一看,见是秦楚青,愣了。手中的砚台就这么捏在了手里,停在了半空中。 霍容与慢慢转回首,望向这边。看清来人,他也是惊讶。望了望秦楚青脚下的碎瓷,忽地怒了,质问霍玉殊道:“你拿东西砸她?” 霍玉殊不搭理他,默默地将手中之物丢回铺了明黄色锦缎的案几上,有些歉然地问秦楚青:“你怎么来了?” 秦楚青迈入屋中,小心避开了碎瓷和茶水,笑道:“和大家说了会儿话,发现你俩还没回来,就来叫一声。” 她快速扫了眼二人那边的情形。 霍容与和霍玉殊正隔着案几对立着,神色极为不善。周围东西散落了一地,有纸有笔有书册。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不是‘吵起来了’那么简单。肯定是动过手了。 难怪那些宫人吓成那副模样。这二位随便哪一个出了岔子,都不是他们能担当得起的。 秦楚青慢慢踱步过去。 霍容与和霍玉殊顿了顿后,齐齐朝她行来。 在这火气十足的屋子里,在那两人的紧盯之下,秦楚青压力颇大。 待到他们在她面前停下后,秦楚青慢悠悠地挪动了下,最终选择了与二人距离相同不偏不倚的正中位置。这才满意地驻了足,扬起个笑来,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了?” ☆、第72章 霍玉殊侧了侧眼,看向满屋子的狼藉…… 他怎么也没料到,秦楚青第一次进宫玩,就见识到了二人‘对战’后的满室纷乱。 想当初某个一板一眼的人住在皇宫里的时候,怕是不会让屋内如此杂乱罢。 思及此,他心头的火气蹭蹭直冒。生怕一开口就说出不当说的话来,赶忙别过脸去,不言语。 霍容与望了他一眼,转向秦楚青,将兵部尚书之事与她尽数讲了,又道:“黄大人的事情牵连颇广。我们在商议如何将作祟之人一网打尽。” 秦楚青看了看霍玉殊,见他没有介意霍容与向她说出这些,便指了指满地杂乱,愕然问道:“然后?” 霍玉殊一听她的问题,胸中火苗再也无法压制,忍不住道:“那些人太过肆无忌惮。依我看来,应当杀鸡儆猴。先把黄尚书治了,让其他人收敛些,不敢有大动作、无法做出更大破坏。再揪出那些小心翼翼暗中联络的人,将他们一一拿下。” “此法不妥。”霍容与沉声道:“极难将暗中联系之人尽数寻出,不知会有多少漏网之鱼。” 霍玉殊冷哼道:“那是。你这样心思粗大的,自然寻不出那些蛛丝马迹来。让我去找,我自然能做得到。” 霍容与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瞬时间便锐利如尖刃。 秦楚青忙问他:“王爷怎么看?” 霍容与慢慢转向她,缓声道:“不如放虎归山。小惩之后,让其放松警惕,更易露出破绽。而后一网打尽。” 霍玉殊嗤笑道:“你这样做,就不怕留后患?把这么一条大鱼给弄回去,怕是要带着那些虾兵蟹将去销毁一切证据了。还甚么‘一网打尽’,当真可笑!” 霍容与负手说道:“既是想出这般主意,我自是有信心做得到。” “你——” 秦楚青眼看着两人的气氛又是一触即发,忙无奈地走到他们中间,阻了他们再起冲突,这才去沉思两人的话语。 有她在中间,那俩人虽然一个目光怒如烈火一个眼神冷如利刃,但到底消停下来没有再次爆发了。 半晌后,秦楚青的声音轻轻响起。 “这种情况下,你们两个就没考虑过合作的可能性么?” 她沉吟道:“一在明一在暗,两计并行,更能将这些人尽数擒住。” 说白了,就是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那样的话,两种法子稍作调整,都可施行。 秦楚青说完后,半晌没听见回音。 她慢慢抬头,仔细看看对面两个人的表情,默了默,讪笑道:“一点可能都没?” “你让我,跟他,”霍玉殊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又指指霍容与,“合作?” 秦楚青扬眉看霍玉殊。 “绝无可能!”霍玉殊断然拒绝,“你不知道这人当年杀了多少……” 霍容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霍玉殊猛地一哽,抿了抿唇,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秦楚青听出他未尽之言是何意思,打算垂死挣扎一下,“其实镇国大将军也……” 霍玉殊扭头朝着她冷冷一笑,“你觉得他和镇国大将军能够相提并论?” ——镇国大将军比这家伙有人情味多了! 秦楚青却是没和他想到一个路子上去。 她思量了下,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开国的那谁。 确实,无论是从身份亦或者战功上来说,那谁都比镇国大将军的要高不少。 于是只得将这话题搁到一旁。 眼看着霍容与举步准备离去,秦楚青有些焦急。 这件事毕竟是政事,不可大意。怎能因为谈崩了就将计划搁下? 虽然霍玉殊的法子也可行,但这两方并行着进行,当真是最为妥帖且快速的法子。 她坚信,以这两个人的心性,若是答应下来,必然能够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将此事办妥。 霍容与还好说。 他一心为国,肯定是希望这个国家能够更好。只要是对国有利的事情,他不会完全拒绝。 难的是劝动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可这两个人积怨已深。霍玉殊怎可能一时半刻就同意这种事情? 秦楚青也没辙了,叹口气说道:“若是不肯合作,不如你们二人各自施行自己的计策,看看哪个能更快地解决掉问题罢。不要互相扰到便可。” 她本想再多说几句,转念一想,霍玉殊并非激将法能逼迫之人,思量过后,只得作罢。 霍玉殊正要开口驳斥,看看秦楚青无奈的模样,心中微动。 须臾后,他问秦楚青:“阿青觉得这样更好?” 秦楚青没料到他竟是突然摆出松了口的模样,大为惊奇,却也不敢大意,只“嗯”了一声后十分诚恳地看着霍玉殊,别的没有多说。 霍玉殊盯着她半晌,瞧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忽地笑得眉眼弯弯,连连道了三个“好”字,眯着眼颔首,“我应了你就是。” 秦楚青没料到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下来,默默地去看霍容与,一脸的不敢置信。 第79节 霍玉殊望着她震惊的模样,哈哈大笑。 他突然往前探身,到秦楚青跟前,轻轻说了些话。 口唇微动间,温热的呼气扑到秦楚青的耳畔。 她不习惯和旁的男子这般亲近,瞬间僵了僵,忙往后退了半步。 霍玉殊看她耳朵有些红了,知道她羞赧,满意地笑笑,独自迈步朝内殿行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霍容与轻唤了声“阿青”,又朝殿门处指了指,示意赶紧走。 秦楚青朝霍玉殊那儿看了眼,便快步往霍容与处行去。 她犹不敢相信先前的事情,轻声问霍容与:“他这是答应了?真答应了?” 说实话,她后面这个建议,与先前的建议,并无不同之处。看似让他们两个人分别行动,实际上,还是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只不过换了个说法,冠冕堂皇些罢了。 以霍玉殊的性子,绝不可能发现不了。凭着他和霍容与那般僵持的关系,不应该这么爽快才对。 这倒是奇了。 “是。他答应了。” 霍容与沉声说道:“他从来不与我妥协。这一次,却是奇怪。”又朝秦楚青望去,“想来,是因了你的关系。” “不见得罢。”秦楚青仔细想了想霍玉殊的话,又有些不敢肯定了,“或许……真的是因为我?可是为什么呢?” 她说话的时候,微风轻拂,撩起她鬓边的发。 霍容与恰好看见她耳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绯色,只觉得红得扎眼。闷了半晌,终究还是无法不在意,只得问道:“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刚才?嗯……他说,往后只要是我开口,他就会答应。什么都行。先前是他想岔了,本不该因为你而驳斥我的。” 秦楚青想了想,回头问道:“说起来,他这话倒是有些奇怪。” 两人正一前一后地下着台阶。 秦楚青不耐烦在这上面多耽搁时间,走得略快。 霍容与步履沉稳,踱着前行,因此稍慢一步。 见秦楚青这样边走边回头说话,霍容与看看她娇小的身子,又望望底下长长的台阶,轻轻拧眉,探手拉了她一下,道:“当心些。莫要摔下去了。” 他本想拉她手臂,谁料她刚好快走了一步,这一拽,就擒在了手腕上。 细腻滑润的手感传来,心性坚定如他,也不由得心神一荡,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秦楚青没察觉他的异样,只回头笑着道了声谢,顺带着往外用力,试图将手抽出来。 霍容与心下不舍,却也不得不将五指稍稍松开。 只是在她将手抽出的瞬间,他忍不住微微勾起手。指腹从那纤细的手腕起,触到掌心,而后划过她纤长的手指…… 后面一路,霍容与的话都很少。 秦楚青只当他还在考虑黄大人的事情,便不去打扰。直到走近成太妃的宫殿前了,方才出声,与他道别。 霍容与望着她的背影,视线慢慢下移,定格在了她的腕间和手上。 ……忍不住就想起了刚才指腹划过那里时欣喜的感觉。 恰在此时,秦楚青不知为何,忽然回头朝他看来,对他一笑。 敬王爷瞬时间莫名地生出一种被人抓了现行的窘迫感,面颊发烫,淡淡回给她了个笑容。 待到那个娇俏的身影完全消失,霍容与方才转身,目色沉沉地朝帝王宫殿的方向看了眼。 ……那个人,对她的容忍度太高了些,竟肯为她轻易放弃自己的原则,做了妥协。 也许这对别人来说颇为容易。可他知道,这对那个人来说有多么困难。 可见那家伙对她用的心思之深。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毕竟,他如今是帝王。手中握着极高的权力。 敬王爷手执玉骨折扇轻敲掌心,沉吟许久。 或许…… 有些事情,需得挑明得再直白些才更好。 ☆、第73章 秦楚青刚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还没走进屋里,殿内便有一团嫩黄扑了出来。 “阿青姐姐阿青姐姐。”霍玉暖不住唤着跑出了屋,身后跟着一溜串的嬷嬷宫女,直直朝着秦楚青这边奔来,“你可算是过来啦!我还怕你和他们吵起来呢!” 秦楚青笑着一把抱起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问道:“不会的,怎会吵起来。” “他们可是很凶。”霍玉暖在秦楚青耳边小小声说道:“虽然皇帝哥哥对暖儿很好,可他发脾气时候的样子我见过,吓人得很。屋里的人跪了一地,他还不肯罢休。还有那一位……” 想到霍容与,霍玉暖缩了缩脖子,又把声音压低了些,“那一位更凶!” 见她提起霍容与时候的惧怕模样,秦楚青莞尔。有意扯开话题,便道:“当时陛下为什么发脾气呢?怎么那么多人跪下了?” “其实也不是皇帝哥哥的错。”霍玉暖趴在她的肩头,努力为霍玉殊辩解,“那些人都逼皇帝哥哥娶妻。皇帝哥哥不肯,自然要发火了。”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进到了殿内。 成太妃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旁边有两个宫人执着团扇为她打扇。 徐徐轻风中,成太妃的面色一片宁静,不见分毫异色。只是在听到霍玉暖的笑声后,她下意识转过头来,眼神有瞬间的茫然,方才让人能够察觉出她先前的心思并不在这处,而是在出神。 见霍玉暖乖巧地趴在秦楚青肩头低声细语,成太妃微微笑了,缓声对秦楚青道:“这孩子倒是和你亲近。” 秦楚青笑道:“暖儿性子乖巧,并不怕生。” “也不是。”成太妃摇头说道:“她只和自家人亲近。旁人的话,最多只允许抱一下亲一下就也跑下来了。” 听成太妃这样说起,秦楚青回想先前苏晚芳抱暖儿时候的模样,当真是如此。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身影,她讶然问道:“三姑太太呢?” “去看望先皇后的宫殿了。”成太妃温婉地笑笑,示意秦楚青过去和她隔桌而坐,“先前陛下早已吩咐过林公公,看着无事的时候,就引了她过去。先前你们各自离去,林公公闻讯赶了来,这便照着吩咐做事了。” 虽然霍玉殊早先在苏国公府的时候便提出有此打算,但秦楚青没料到他这般细心,居然今日提早就吩咐了人。想来,也是怕宫中事务繁忙,一时半刻顾不上罢。 正兀自这般思量着,一旁成太妃淡淡开了口:“说起来,不只暖儿。我看敬王,与你也是颇为亲近。” 秦楚青没料到话题转换的那么快,不由微诧,望向成太妃。 成太妃当她没听明白,又道:“我和容与的母亲自小相识,感情很好。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甚么都好,甚么都拔尖,唯独一个,待人太过端正,失了亲近。与你这般投契,倒是难得。” 秦楚青落了座,将霍玉暖转了个身放在膝上朝外坐好。见成太妃话已说完,这便笑答道:“王爷面冷心热,待人真诚。” “并非如此。”成太妃摇了摇头,又笑道:“还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他待你,与待旁人,终究是不同的。” 秦楚青听成太妃一而再地说起这个,思量了下,老实说道:“我和王爷相识不在京中。说起来,颇有些渊源。许是遇到故人了,故而会特别留意些。” 这就是承认了霍容与待她与待旁人不同了。 但……这个‘不同’,却并非成太妃口中的意思。 看看秦楚青干净澄澈的双眸,成太妃暗暗叹了口气,斟酌一番,到底没将话说得太明白。 这丫头,还是太小了些。 再等等罢。 不过—— “阿青在我面前不必拘谨。往后若是遇到甚么事情不好解决,不妨来寻我商议。我虽久居宫中不知纷杂世事,但,作为一个长辈替你拿拿主意,却还是可以的。” 这话显然是怜惜秦楚青没了生母,伯府中又没女性长辈为她打算,特意想要出手相帮了。 秦楚青没料到成太妃待她这样亲近,愕然之下,却也感激,诚恳说道:“多谢太妃。往后若有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怕是就要麻烦您了。” 成太妃看她说得认真,并没有刻意礼貌推脱,反倒更为高兴。 霍玉暖对两人的对话一知半解。 看着没人说话了,她笑着拍拍小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那样的话,阿青姐姐岂不是能经常来宫里玩了?那样的话,暖儿就能常常遇到姐姐了!” 说罢,扭过小脑袋,问秦楚青:“是不是呀?阿青姐姐?” 成太妃道:“正是这样。” 成太妃朝秦楚青笑笑,“我一个人在宫里,也是发闷。早些年容与常住宫里的时候,还能过来陪我说说话。如今他年纪大了,不方便住在宫里,我平日里更是闲着。阿青若是无事,能过来陪陪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长辈说得诚恳,而且,孤单寂寥最是难熬。 秦楚青便也不再推辞成太妃的邀约,颔首应下了。 回去的时候,霍容与打算亲自送了秦楚青回去。还没来得及和秦楚青提起,他就被成太妃遣人唤了去。 依着成太妃的意思,到底男女授受不亲,霍容与虽是身份尊贵,但若是表现得太明显,也是不成。对他、对秦楚青,都不好。 霍容与却很坚持。 他微微垂眸,望着扇下缀着的络子,“没甚么。若是有人敢出口乱说,只管朝我来便是。我并非在意那些之人。至于阿青,若是有人胆敢说她——” 他握紧手中折扇,眸中闪过厉色。 成太妃一怔,摇头叹息,道:“从小到大,你都是个有主意的。当年你硬要去北疆守着,我劝你那么久,也是不成。” 这一次,也没打算能成功就是了。 但是想到秦楚青娇弱的模样,成太妃到底不太放心,叮嘱道:“你怎么着那是你的事。只一点。那孩子虽好,却还太小,不是能伺候人的年纪。你不要逼得太过。再等两年罢。” “好。” 敬王爷这般应着,心里头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太小了? 好像是有点…… 第80节 她那小身板,那小手腕,他稍稍用大点力气,都怕把她捏折了。 真的再等两年? 霍容与缓缓踱出屋子,正欲去唤秦楚青一同离去。谁料刚出成太妃的宫殿,便被宫人告知,秦姑娘已经先行离开了。 是陛下派了林公公把人送走的。 “走了?”霍容与拧眉,“怎会如此?” “林公公说,王爷等下还要进殿和陛下商议国事,等下怕是脱不开身。秦姑娘不想扰了王爷正事,这便走了。”回话的宫人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霍容与一拳砸在旁边的梧桐树上,震得树上落叶撒了满地。 两年? 笑话! 再等两年,怕是什么都晚了! 立在原处,静思半晌。 霍容与唤来周黄,吩咐道:“你去打探下,看看楚家哪一天进行宴请。还有,将楚大少的每日行程给我一份。” …… 秦楚青刚回到家便去了趟暖栀院。没曾想,恰好碰到了还未离去的秦正宁。 这些日子以来,秦正宁一直为暖栀院的事情忙碌着,事必躬亲。秦楚青看他堂堂世子爷为了此事镇日里在太阳下晒着,很是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劝秦正宁回屋歇着,他却不肯。 “难得阿青想要做做改变,总得尽力做好了才行。”秦正宁笑着说道,还反过来劝秦楚青不要经常来看,“日头那么大,女儿家总不能晒着累着。为兄给你安排妥当后,你无事的话太阳落下时稍微看看便也罢了。” 秦楚青答应得好好的,却还是经常过来。有时候还特意带了清凉的酸梅汤,给秦正宁喝。 如今暖栀院马上要告一段落,秦楚青来得更多。每日里都会过来看几次进展如何。 这回归家自然也不例外,一回到后院便特意行去望一望。 不过,出乎秦楚青的预料,秦正宁竟是又给了她个惊喜。 一天时间不见,空闲的屋边,已经多了一排翠竹。 “我看你喜欢芳草院的竹林,就想着也给你院子里栽一些。”秦正宁看着秦楚青不敢置信的模样,笑得温和,“阿青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与我说。这两日还能置备不少东西。” “很不错了。”秦楚青赞道:“哥哥已经都帮我考虑过了。一切都很完美。” “不。并非如此。” 秦正宁说着,少有的面露迟疑。 秦楚青忙问怎么了。 秦正宁顿了顿,道:“不知阿青是否还记得,我们有两个匾额?” 见秦楚青点了头,他苦笑着问道:“那阿青有没有想好,到底用上哪一个呢?” ☆、第74章 “用哪一个啊……” 秦楚青朝着搁放匾额的偏房望了眼,忽地笑了。 “自然,是要用敬王爷的那一个了。” 秦正宁点了下头复又摇头,“虽说敬王的字更疏阔大气,但,这样一来,怕是要惹恼了陛下。” 想到霍玉殊那脾气,秦正宁颇有些苦恼,“到时陛下怪罪下来,怕是有些麻烦。” 口中说着‘麻烦’,看他那模样,分明是‘伯府即将大难临头彻底遭殃了’。 秦楚青侧首问道:“依着哥哥的意思,不如用陛下那一个?” “肆意不羁,倒也是好字。可那惹恼了敬王,该如何是好?”秦正宁摊手苦笑,“左右为难,便是如此了。” “是了。既然左右都为难,不如,选取自己看着更顺眼的那一个。至于陛下——” 秦楚青笑笑,“为何要惹恼他?自然有法子不用他的,还不会让他生气。” 最起码,要让他想发火都寻不到理由才行。 “阿青的意思是……” 秦楚青忽地板起脸,“陛下御赐之物,怎能随意对待?将它当做寻常匾额挂在院门处,日日遭受风吹日晒,岂不是太过儿戏、平白污了陛下的一番好意!且,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不敬之罪!我们怎能担当得起?” “你是说……” 秦楚青朝着皇宫处遥遥一望,十分诚恳地说道:“此物应当好生搁置在屋中,命人日日擦拭妥善保管。若再不行,就每天三炷香地供着。如此,方才不辱没了它御赐之物的尊贵身份。” 秦正宁:“……” 匾额挂好后不到一个时辰,暖栀院选了敬王那个的消息就悄悄传到了敬王府和宫中。 霍容与正在看楚大少每日的行程。 他伸指轻点着楚大少惯爱去的那家酒楼的名字,兀自沉吟着,就听到了这件令人欣喜的消息。 霍容与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刚要加深,忽地顿了顿,“宫里送去的那一个,怎么样了?” 若是处理不妥,他必得寻了法子帮忙解决才行。 不然那人要是发起火来,更为麻烦。 “那一个啊……” 想到刚才收到的消息,周地忍不住笑出了声,“秦姑娘将它供起来了。” “嗯?” 周地将秦楚青的吩咐细细讲出来后,笑道:“一个匾额,搞得比自家祖先牌位还郑重。陛下知晓后,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霍容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倒也好。情理上说得通后,他倒是不能因此再去拿捏秦家。” 说着,他又凝神细看楚大少的平日行程。 估量了下时辰,倒也差不多了。 “你去留意一下。若人出现了,就来回禀。”霍容与指了那酒楼名字,如此吩咐道。 日日守着,总有一天能遇到。 另一边,皇宫之中。 霍玉殊听闻秦楚青的做法后,拍案大笑。 林公公摸不准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在旁边缩着脖子等了半天,生怕他下一刻就勃然大怒。 谁料霍玉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直都是这般笑着的模样。 林公公方才稍微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秦姑娘这般看重陛下御赐之物,也是好事。” “好事坏事姑且不论。但,”霍玉殊单手支颐笑着遥看明远伯府的方向,“她总是能把我气个半死,还说不出她半点错来。” 气? 一听这个字儿,林公公不敢言语了。生怕触了霉头。 可是陛下那模样,又不像真的在发火…… 半晌后,霍玉殊透窗望着天边的云,半眯着眼悠悠然开了口:“我记得读史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太宗和安贤皇后的一些事迹。” 林公公听闻,赶紧点头,“这两位的故事是本朝一段佳话。” “嗯。”霍玉殊的笑意又深了许多,“当时我读到一个地方,觉得十分有趣。如今,倒是可以效仿一下。” …… 秦楚青搬回暖栀院后,着实忙碌了几天。 院子里有陈妈妈和烟罗烟柳带着人收拾,她不用过多担忧。不过,因着先前将兰姨娘送的物品尽数抛去,屋里空下来很多。许多东西都要重新添置。 秦立谦和秦正宁毕竟是男子,对女子的喜好了解不多。两人也不过多纠结,放手让秦楚青自己选择。 库房里有的,她自去库房挑选。库房没有的,她去店铺里挑选。自家都没合适的,还能去外头购置。 将原有的东西添补上,数量已经颇为可观了。偏偏秦正宁在给秦楚青修葺屋子的时候,搁置了好几个博古架或是花架在房里。不把它们填满,空荡荡的好似也说不过去。秦楚青咬咬牙,只能尽心尽力地将它们打扮妥当。 后宅之中,多是琐碎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秦楚青还觉得这是个费力的活儿。待到忙碌了两日后,方才发现,看着屋子一点点鲜活明快起来,着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后来的日子里,她便更加用心,将屋子一点点布置起来。 在这期间,秦楚青发现了一个问题。 人手不够。 原先在本家的时候倒也罢了,不过是暂居。除去那些粗使丫鬟婆子外,她身边连去了桃叶、秋雨两个人,身边有陈妈妈、烟罗烟柳在伺候着,倒也合适。 如今却是不同。 回了伯府,又回到暖栀院,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且她开始接手府中事务,再那般行事,已经不太妥当。 陈妈妈需要帮忙府里事务,两边顾着,精力不够;烟罗烟柳两个人安排丫鬟婆子做事,忙得不可开交。 栀子花需要人妥善照料,那片竹子,亦是需要人好生照顾。 秦楚青便暗暗思量着,过些时日,得再挑选几个在暖栀院伺候的人。 这一日,秦楚青在外面选了些衣裳布料。眼看着天气转凉了,她打算给父亲和兄长添置几身厚些的秋装。这个时候开始准备,待到过几天下雨变冷后,就可上身了。 将东西细心准备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着转过街口就到明远伯府了。秦楚青坐在马车里,暗暗思量着,等会儿下了马车上了轿子,左右路上无事,她在轿中翻看下从绣坊拿来的衣裳样子,好生为父兄挑选挑选。晚一些让人给父兄量身,记好,明日和选中的样式一起送到绣坊去,让人开始去做。 正这般打算着,刚转过街去,就有伯府的家丁在旁急唤。 车夫忙停了车。 烟罗在旁撩帘问道:“什么事?这么急?不过几步路了,回府里说不行?” “宫里来人了。”家丁在外慌张说道:“伯爷特意吩咐了小的过来等着,为的就是和姑娘提前说一声,好让姑娘有个心理准备。” 他回头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与烟罗说道:“那公公拿着黄色绢布,是来宣读圣旨的。” 圣旨? 第81节 秦楚青不解。 好歹是个伯府。圣旨也不是没见过。为何爹爹如此紧张? 她心下狐疑,吩咐了车夫赶紧回去, 一进正院,就见林公公笑眯眯地站在中央和秦立谦、秦正宁说话。 看到秦楚青出现,林公公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秦立谦却拧眉死死盯着他手中之物,显然极其不放心。 眼瞅着时辰不早,伯府的人已经到齐,林公公片刻不敢耽搁,赶紧将圣旨宣读。 竟是真的赐给秦楚青一个‘女官’的职务。名曰‘侍书女官’。 过后,林公公将黄色绢布亲自捧到秦楚青的手里,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秦楚青犹有些不解,“侍书?女官?”她很是茫然,“那是什么?” 本朝初始的时候,太.祖身边女官甚少,多是在浣衣局之类,没有这么一个职位。 翻翻史料,近两三代帝王身边,也没听说有这么个女官。 霍玉殊让她任“侍书女官”…… 这可是奇了。 林公公笑道:“这职位呐,可是不一般。当年太宗设过,只是后来慢慢闲置下来了。” 太宗是太.祖当年收养的那个孩子。后来即位,成为一代明君。 秦楚青翻书时候看兵法多过史书。虽为了知晓那孩子的状况曾经翻阅过相关书籍,但对这些官职细节不甚知晓。 不过,秦正宁博览群书,对此倒是略有了解。 听闻公公这样说,他慢吞吞地道:“我记得,当年太宗为安贤皇后特地设立的职务,就是‘侍书女官’罢?” 公公讶异,望着秦正宁笑道:“世子爷好学识,竟是连这个都能知晓。” 他笑眯了眼看着秦楚青,“安贤皇后乃是唯一一位做过侍书女官的。因安贤皇后最终成为后宫之主,且受太宗独宠,各任帝王均未再设立这个职务。自她之后,此职形同虚设,也就渐渐无人知晓了。偶尔有人提及这事,但此职的具体称号,却甚少有人能够叫得出。” ——因了安贤皇后的关系,若让世家女子做此职务,难免让人偏向于觉得此女有‘成后’的希望。而且,太宗专情,独宠安贤皇后一人。这对帝王来说,是基本无法达成的目标。故而后来的继任者们对先人特意设立的这个职位,也有几分敬重在,无人敢贸贸然动用它。 偏偏霍玉殊将这个拿来用了。还给了秦楚青。 秦正宁倒还好,尚还笑得温润。 秦立谦却是一张脸黑了白白了黑。若不是眼前还杵着个穿内侍衣裳的公公,时刻提醒着他还有宫里人在场,明远伯爷怕是要当场砸桌子发飙了。 只是他没有翻脸,擅于察言观色的宫中人又怎会看不出? 林公公觉得脊背发凉,赶紧将霍玉殊吩咐的话尽数说出。 “陛下知晓姑娘身子不好,且还要负责伯府的管家事宜,特意吩咐了,姑娘只需每三日里进宫两个时辰。上午的时候,想必要见管家和管事,那么,进宫的时辰就定在了下午。” 林公公看了看神色阴郁的秦立谦,心下一抖,又急急说道:“陛下知晓明日楚家举办宴会,特意吩咐了,明日后日不必执行。这两日过后,再开始便好。” 听到这儿,秦立谦的脸色方才好转了一些。 作为帝王,还知道体谅阿青一二,算是凑合。 不用日日进宫,无需太过劳累,这还可以。 不过,用了安贤皇后的那个‘侍书女官’,又是在搞甚么?! 宫里人走后,秦立谦黑着的脸还没完全和缓。直到女儿说要给他和秦正宁准备衣裳,要给他量身选衣裳样子,这才好看了些。 秦楚青却不太在意这件事。 其一,霍玉殊已经提过,或许会给她安置个女官职位,让她时常进宫。她好歹有了心理准备。 其二,霍玉殊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大不了,顺着他的毛捋不惹怒他就是了。怎么着也能混过去。 依着那家伙的脾气,过段时间觉得无趣,应当就会把她放回来继续过她的逍遥日子了。 只是这些话她到底没法和秦立谦明讲。 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爹郁闷至极地回屋,秦楚青也没法说点实质的东西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好在,第二日就是去楚家参加宴会的日子了。 秦楚青思量着自己这一天都不在爹爹面前晃悠,他仔细想开后,或许就能不再那么愁闷。 安排完今日事务,又特意吩咐人去将给绣坊的东西送去,秦楚青与父兄快速道了别,便出府去往楚家。 谁知车子刚出了府,还没来得及转弯,就在街角处被个黑衣人拦了下来。 车子骤停,不是正常现象。 秦楚青有些疑惑,撩了帘子往外望去。只看一眼,不待车夫开口高声询问,她就自顾自下了车子,往前行去。 秦楚青面无表情地看看躬身而立的莫天和他身后的马车,刚问了一句话,就见玉骨折扇挑起车帘一角,一人身姿挺拔地坐在车中,静静地透窗望过来。 秦楚青挑眉,思量了一瞬,有些悟了,“王爷这是要同去楚家?可我记得,楚家这次宴请,是家宴。” 言下之意,不请外人。 霍容与微微颔首,“昨日在酒楼中用餐,偶遇楚大少。闲聊之间,他提起今日楚府有宴请,特意邀我参加。” 说罢,他朝着秦楚青淡淡一笑,“好巧。” ☆、第75章 “当真是巧。”秦楚青望望远方敬王府的方向,又回头看看明远伯府,叹道:“本以为王爷不辞辛劳转个大弯来了伯府是专程来接我的,谁料,不过是巧遇。” 霍容与听出她话中的调侃之意,不禁莞尔,指向车内,问道:“同坐?” “不了。你开路,我跟上。车子已经出来,倒回去却也折腾。还不如一人一辆来得舒坦。” 秦楚青说罢,朝他稍一点头,便自顾自回了车子。 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玉骨折扇便也收起。 莫天跳回车上,扬鞭策马。 他们到达楚大将军府的时候,十分意外地,秦楚青在门口看到了熟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 其一是兰姨娘的女儿秦如薇,另外,还有三老爷的女儿秦如莺。 两人杵在大门口,一个不住用帕子擦拭眼角,一个,正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站在二人对面的,是皱着眉头抱胸而立的楚新婷。 说实话,对着这么两个‘乖巧’的女孩子,楚新婷直觉得自己跟那十恶不赦的恶霸似的。可她着实冤枉。因为,她并非打算将两人劫进自己的‘寨子’里,而是正好声好气地把二人劝走。 “你们走罢。我和你们又不熟。你们就算寻了我,我也不能欢欢喜喜地将你们请进去啊。” “可是,太太到底是我的嫡母,又是楚家的姑太太。你们竟是一点亲情都不顾及了么?”秦如薇拿着帕子轻轻啜泣,“我低声下气过来求你,居然也不肯让我进府?” 小美人儿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生同情。 可楚新婷只觉得烦躁异常。 今日楚家宴请,虽说来的都是亲眷,都知道楚家行为端正,见了这个情形也不会对楚家有甚么不好的看法。可这么两尊瘟神杵在大门口,任谁瞧见了,都会觉得太触霉头不是? 偏偏她们用了过世的姑母来说事…… 楚新婷一阵暴躁,恨不得当场扬了马鞭将人赶走。却又顾及秦家的态度,不能真正发作。硬生生憋出一口闷气,活活要把自己怄死。 正当她想着要不然就不那么麻烦了,也别等秦家兄妹到此,直接把人放进去当不存在得了,就见前面刚到的车子里一人正掀起车窗帘子望向这边。 楚新婷立刻开心起来,扬扬手高声喊了句“阿青”,正要迎过去,一转眼,瞧见一人缓步下了旁边那辆马车,执着玉骨折扇给秦楚青撩了车帘。 一身白衣,气度华贵,姿容卓绝。 正是敬王霍容与。 楚新婷立刻收了步子,眼睁睁看着霍容与将秦楚青请下车,与她一同朝这边行来。 秦楚青看了看秦如薇和秦如莺,心下好奇。扫一眼面色各异的几人,她有些明白过来。便不再搭理那两个‘姐妹’,而是朝向楚新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将军府的帖子送不出去了么?居然打算请来不相干的人。” 楚新婷见秦楚青表了态,知晓那两人前来并非是秦正宁或是秦楚青的主意,当即硬气起来,朝着那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儿说道:“你们走罢。将军府不欢迎你们。” 秦如莺脸色煞白煞白的,却还硬挺着,轻声说道:“我们不会妨碍旁人。只是如薇当初与故人相约,答应对方送他一个荷包。苦于一直无法得见,才想借了今日的宴请全了当日之事。” 楚新婷不耐烦道:“东西要给谁?我瞧一瞧。若是没甚大碍的话,我给你转交就是。” “不行!”秦如薇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头,“上次是我将他的东西弄污了。这次,必然要亲自转交、亲自道歉才可。旁的不说,单看在过世母亲的份上,新婷姐姐就怜惜我一回罢。” 楚新婷还欲再言,就见秦楚青朝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讲。 虽说由她主动开口赶秦家人定然要被人诟病,但秦楚青宁愿这样,也不愿和这俩人仗着已故母亲的名义逼迫表姐混进府里。 她正打算驳斥秦如薇,谁料旁边一直静观的霍容与早她一步沉声开了口。 “明远伯夫人过世多年,只留下一女,并无第二个。你,又是何人!” 秦如薇捏紧帕子,轻声道:“都是伯爷的女儿,我敬重嫡母,难道还有错了么?” 这就是说她自己是庶出了。 伯爷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儿。 霍容与扫了眼秦如薇,了然地道:“原来是你。” 他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道:“你当年怎样出生,京城氏族尽皆知晓。也正因了你母女二人之事,明远伯夫人才会郁结于心伤了身子的根本。如今你竟敢假借她女儿的身份前来,也是可笑。” 一语既毕,他半分也懒得再搭理两人。与秦楚青和楚新婷颔首示意了下,淡淡说了句“无理取闹之人无需理会”,这便举步进入。 楚新婷怔怔地看了看霍容与,朝秦楚青竖竖拇指,贴到她耳边,说道:“真是沾了你的光了。王爷气势冲天,两三句就把人打发了。厉害!” 秦楚青哭笑不得,低声道:“怎么又成沾我的光了?” 楚新婷摸摸下巴,道:“我觉得吧,如果那两个人不是和你有关系,又不是扯上了姑姑,他是不会管的。” 秦楚青知晓楚新婷的脾气最是干脆。方才气成那样依然左右为难,不过是不愿伯府的人难做。 想到方才秦如薇她们的模样,秦楚青的声音愈发寒了几分,“往后看到这些人,尽管赶了出去就是,半分也不用顾及我们。” 楚新婷笑着应了一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同向里行去。 霍容与虽离去了,但,莫天还在。 第82节 他盘腿坐在车上,压低头上斗笠,皮笑肉不笑地悄悄盯着秦如薇和秦如莺那边。 两个女孩儿捡了无人之处低声说话,距离很远,听是听不到话语的。 莫天便紧盯着两人不住开合的口唇细瞧。 秦如莺的脸彻底地白了。 被主家厌烦、又被敬王爷那般说了,还有什么脸面好待下去? 和秦如薇简短分析了下利害关系,她拉着秦如薇的衣袖就要走。 秦如薇不肯,跺跺脚道:“错过今日,下次还不知何时!”一甩袖子,居然挣脱了秦如莺的拉扯。 秦如莺也急了,平日里细声细气的她,也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枉费我听了你的以为你知进退。这般丢脸面的事情,我再不要做了!” 秦如薇心中不甘,知晓自己孤身在此定然无法久留,心下衡量一番,咬着牙道:“丢脸面和滔天富贵比起来,哪个更重要?若我得以成事,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如莺这便有些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你居然是打算的这个?” 细想前些日子的事情,秦如莺愈发明白过来,当即怒了,恨声道:“怪道你那时候要和五姐姐那般做。就算让八妹妹的名声不好、就算你见到了张世子,堂堂国公府又怎么能看得上你!” “不剑走偏锋,堂堂国公府又怎会弃了她将机会留给我?”秦如薇气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般的高门大户,你是没有见识过,故而不期盼。张世子怜惜我,就算是我冲撞了他,也不急不恼。临走时还好心叮嘱我小心着些。那般的君子,我、我就算只能做个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眼看秦如薇死不悔改,秦如莺也恼了,跺跺脚,道:“你跟你娘一样,也就只能做个妾了!” 说罢,不顾秦如薇的一再苦留,挣脱她急急跑走了。 莫天了然地点点头,“张国公府。张逢刚。” 他有些纠结地拍了拍手里的马鞭,很是为难。 到底是先和主子回禀一声呢,还是先去路上拦了张国公府的车马、告诉张世子一声呢? 要知道,被个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人惦记了那么久,就算是武将,也是要吓得不轻呐。 不过…… ‘就算让她名声不好’‘也不把机会留给她’? 秦姑娘? 张逢刚和秦姑娘还有甚么机会不成? 不应该啊。没听到消息啊。 难道和将军府有关系…… 莫天低头看着车边的草被吹得左边歪歪,右边歪歪。来回看了十几次挣扎了片刻后,终是觉得还是最后这件事最为重要,当即起身,朝着将军府内行去。 楚太太听闻秦楚青来了,也顾不上和太太们闲聊了,当即迎了出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平日里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敬王见了她后,居然很是有礼貌,竟还和她寒暄了两句。 只是见到秦楚青的欣喜到底胜过了惊讶,楚太太和霍容与简短说了两句后,便执了秦楚青的手,不住上下打量她。 直到发现秦楚青气色不错,也没有再瘦下来,楚太太才放心了稍许,说道,“开始管家后,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辛苦。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事不好解决,只管来寻我,我帮你办!” 秦楚青感激地笑笑,说道:“家里人口不多,倒也累不着多少。” 今日宾客要来,虽都是亲眷没有外人,却更是不能怠慢了哪一个。 楚太太和楚新婷叮嘱好秦楚青后,这便离去,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霍容与与秦楚青一同往里行去。 路上偶尔遇到几名客人,大家原本正说笑着,搭眼瞧见霍容与,俱都变了脸色,立马化为恭敬,朝他行礼问好。 几次过后,霍容与愈发沉默。面上亦是愈发清冷。 旁人看了,更加战战兢兢。 秦楚青却是心里替他难过。 前世时亦是如此。 因着身份尊贵,且身上自带肃杀之气,有他在的地方,旁人都不敢大声说笑。 他不愿扰了大家的兴致,便独自远远地待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众人说笑。 自成一处,孤寒至极。 秦楚青心下不忍,指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与他说道:“我们不如从那边走罢。” 霍容与明显一怔,继而笑了。 “好。” 他自然知晓秦楚青的用意。 越是如此,心里那团火便烧得越是热烈。 这般知他懂他的、处处为他着想的,这世上,当真是再无第二个人了。 四周无人,霍容与刻意落后半步,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女孩儿的身上挪移。 先是细白的耳垂,红润的双唇,小巧的下巴,然后是她垂在身侧微微摆动的手…… 越看,越是魔怔了。 鬼使神差地,他紧走两步,一把捞起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掌中。 ☆、第76章 纤细的软软的手握在掌中,带着肌肤上丝丝的沁凉,直透到人的心里。 霍容与这一握,就有些着迷,不想再松开了。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这般。初时只以为看路不好走扶她一下,直到手被他尽数包住,方才察觉不对。 她笑着侧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女孩儿笑靥如花,眸中闪耀的,是毫不设防的全然信赖。 对着她的笑颜,霍容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看微微潮湿的路面,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坚定地握紧她的手,一路向前。 饶是秦楚青不明他的心意,也觉得他这般做有些异常。相对于往日的从容沉稳,此刻的他,带了几分隐隐的局促和不确定。 不过,秦楚青没觉得这样的他有何不妥,反而感觉变得有几分……可爱起来。 她频频侧望身边之人,忍不住浅笑着摇了摇头。 ——姑且不论他是何缘由。但,由着他去罢! 秦楚青一下定了决心,便全身放松下来。手上的力道全部卸去,更是柔弱无骨起来。 周围绿树成荫,斑驳的树影映在女孩儿的身上,让她的面容忽明忽暗,探不清是喜是怒。 阵阵花香青草香带着身边之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搅得霍容与又一阵心猿意马。 眼看着这条小径就要到头,他蓦地一顿,停住了步子,侧首凝视秦楚青。 秦楚青看他似是有话要说,便顺势驻了足。又稍稍使力,打算抽出手来。 谁知对方却愈发用力,将她的手牢牢掌控住,不肯她挣脱半分。 秦楚青这便察觉到更加不对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霍容与,不再用力,关切问道:“可是有甚么事情?” 霍容与知晓,她素来机警,偏偏在他面前毫不设防。 前世如此,如今,又要发展成那般模样了。 可她越是这般,他心里越是苦楚。 紧紧抓住她的手,霍容与凝视她的眼眸,心中天人交战片刻。暗暗下定决心,带了几分忐忑、几分期盼,轻轻说道;“阿青,我……” 话刚开了个头,旁边就传来了脚步声,正朝着这边挨近。 秦楚青未有动作,但,霍容与却只能脸色黑沉地放开了她的手,由着那分沁凉远离自己而去。 ——若被人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她的声誉必然受损。对他来说,不愿看到如此结果。 手中一空,心里,顿时也空落落的,寻不到方向。 霍容与负手而立,拧眉不语,周遭的气氛更是冷冽如霜。 楚新婷走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周身孤冷的敬王和浅笑而立的秦楚青。 感受到了那不知来由的寒气,她加快了脚步,顾不得和敬王行礼,当先走到秦楚青的身边。直到两人挨得近了,这才轻声道:“你没事罢?” 说罢,警惕地看了看霍容与。又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微微侧身,将秦楚青挡在身后。回护之意相当明显。 ……于是敬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秦楚青看出楚新婷的焦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霍容与面色沉沉的模样。 思量过后,她有些明白过来。不禁笑着横了霍容与一眼。 看到她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的样子,敬王爷怔了一下,心情莫名地好转起来。 他微微颔首,对秦楚青说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思量过后,又道:“无事的时候你再来寻我。” 看着霍容与淡然离去的背影,秦楚青摇头失笑,问楚新婷道:“表姐不是去迎接客人了么?怎地这个时候来寻我了?” 周围没了旁人,楚新婷便也稍稍放大了声音,道:“有些话要问问你,这就直接过来了。你还记得张逢刚吗?” “张逢刚?”秦楚青相当茫然,“他是谁?” “你连他都不记得了?”楚新婷笑着戳了戳她的手臂,“小时候你最喜欢跟着他,还跟在他身后不停叫‘哥哥’‘世子哥哥’。连正宁喊你,你都不搭理。” 秦楚青仔细想了想,真的没了这段记忆,只得尴尬地道:“当真不记得了。那是几岁的事情?” “约莫……三四岁吧。”楚新婷踌躇着说道。 秦楚青:“……” 楚新婷嘿嘿一笑,又问道:“你对他,看来没甚么印象了?” “表姐说的是张国公府的世子么?自然是没有印象的。许久未曾见过了。” 第83节 秦楚青稍稍松了口气,说道:“你别介意。就是我娘问了我几句,我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过来寻你问一声。” 秦楚青本也不会以为楚新婷有何恶意,笑道:“无妨。” 看着她毫不介怀的模样,楚新婷反倒更加内疚了,“母亲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提起他来。说实话,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更何况你?” 说到这个,她便想起了先前秦楚青和她们都不太亲近的那段时光。 心底里惋惜了半晌,又隐隐有些内疚。她边苦苦想着,边与秦楚青一同向外行去。 行至院门处时,楚新婷忽地一拊掌,笑问道:“阿青喜欢喝果子酒么?” “果子酒?”秦楚青想到了当年不时饮到的酸酸甜甜的醇酒,当即大喜,道:“自然是喜欢的。表姐这里有?” “那是自然。都还没开封呢。第一罐先给你吃。等下就带你过去。不过,可不要和我娘说。若她知道我偷偷给你吃酒,我可是要受编排。” 秦楚青笑着说道:“好。” 看着她这乖顺的模样,楚新婷又瞬时改了主意,不由分说拉了秦楚青的手就往前跑,“不如现在去罢。等下人多了,还指不定有没有空呢。” 果子酒都在一个院子里的地窖中搁着。 今日宾客前来,仆从们都忙着招待客人去了,这个地方就也没什么人前来。 二人畅通无阻地一路去到下面,楚新婷寻了片刻,找了日子最久的那一坛,抬手就将它给拍开了。顺手拿过旁边干净的酒盅,倒了满满一杯,捧到秦楚青跟前。 “我娘她,嗯,好像在担忧你的亲事,所以让我过来问你那些话。这事儿我没提前和你说,突然就问起来吓到了你,对不住。” 秦楚青一愣,哑然失笑。 她才多大?竟然要被人开始操心婚事了? “没甚么。”秦楚青笑着一气饮尽。 味道极好。醇正香浓。 她笑着说道:“舅母也是担忧我。新婷姐姐无需多虑。” 秦楚青说得真诚当真不介意,楚新婷这才笑了起来。 她不擅长欺瞒人。先前那般刻意套阿青的话,让她心里头到底不太踏实。 秦楚青小口小口啜饮着,就听旁边楚新婷好似不在意地轻声问道:“你哥哥呢?他怎么没过来?难不成不想参加今日的宴会?” 秦楚青正讶异于这种果子酒的香醇,听闻后,没觉察出不对来,顺口说道:“等下应当就到了。算算时辰,应当要不了多久。” 楚家举办家宴,既是叮嘱了秦楚青一定要去,自然也不会将秦正宁落下。 只是前一日庄子上的管事来禀,说是有些事情需要主子们过去处理。秦正宁今早和秦楚青道别后,就先去了庄子一趟,过后再赶过来。 楚新婷听得眼前一亮,腾地下站起来,快步朝外走。 又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道:“这种果子酒看似甜汤一般,实则很容易醉人。阿青你当心些。” 秦楚青边抿着酒,便朝她挥手示意,告诉她不打紧。 楚新婷这才安心下来,快步朝外行去。 秦楚青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的身子这么禁不住酒气。 不过几盅果子酒下肚,竟是有点犯晕了。 前生今世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哪是旧事哪是新事。 身子一晃猛一惊醒,她不由大骇。 酒量没有估量对,那么,喝酒过后会有的醉态,更是无从知晓。 惯有的警惕性让她知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在人群里待着。 如今脑中有些混沌,前尘旧事在脑中盘桓不去。若在这个时候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可是麻烦。 习惯使然,她扶着墙壁慢慢出了地窖,去寻那个她最信赖的身影。 她记得,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最爱寻了僻静处静静待着。 方才和楚新婷乱跑的时候,好似有个小花园,既无人前去,又很是静寂?! …… 霍容与正在园子一角独自赏花,静想许多事情。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他惊醒。 霍容与回头去看,却见秦楚青抚着额,状似镇定地朝他这边走来。 四目相对,秦楚青心下蓦地一松。 她加快了步子,跌跌撞撞朝霍容与走去。 霍容与发觉了不对劲,赶紧大跨着步子朝她疾行。待到临近,再不敢大意,一把扶住了她,拧眉问道:“怎么了?你可还好?” 秦楚青轻轻摇了摇头。 身边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也是她最亲的亲人。 秦楚青头发晕,腿脚发软,再也支撑不住。 她毫不设防地跌进霍容与的怀里,喃喃说道:“我喝醉了。很麻烦。你帮帮我。一会儿清醒点了我再过去。” 佳人在怀,暖香氤氲。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饶是淡定沉稳如敬王,也有些把持不住。 霍容与努力了半晌,平复了下气息,尽力稳住声音,轻咳一声,带着些许黯哑地问道:“怎么回事?” “果子酒。我没料到,喝果子酒竟然也能醉。”秦楚青有些意识纷乱了,又道:“嗯,还有,舅母她们在担忧我的亲事呢。” 果香、酒香混着女儿家的香气,直冲入鼻。 霍容与努力压着胸口的那团肆意火气,环顾四周。 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 他心下一定,一把横抱起秦楚青,大跨着步子朝着前面空着的院落行去。 怀中女孩儿乖顺地趴在胸口,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与信任。 霍容与心中微动,脚步一顿,状似平淡地问道:“既是说起亲事……你有没有考虑过,进敬王府?” “进敬王府?” 秦楚青就算是清醒着的,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更何况,她现在正晕晕乎乎迷茫着。 看着霍容与认真的表情,将先前他问起的‘婚事’联系起来,秦楚青很是用心地将敬王府上上下下的情形想了一遍。 估量了下和她如今年岁最为相仿之人,秦楚青最后得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答案。 “你难道——”她半眯着朦胧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霍容与,十分震惊地问了出来。 “……想要给我和霍玉鸣做媒?!” ☆、第77章 听了秦楚青这话,霍容与猛地一停步子。 秦楚青没防备,身子剧烈晃了下,忙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稳住身形。 颈后裸露的肌肤触到了她的手腕,霍容与只觉得那里火辣辣烫得灼人。但心里,却冰凉一片。 他一字一字努力挤出来,说得异常艰涩,“玉鸣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我又怎会放心将你托付给他!” 秦楚青知他甚深,自然听出了他的痛苦与哀伤。 她抬眼去望,想要看清他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正凝视前方,并未看过来,她无法望见。 挣扎着想要下来,问个清楚明白。谁知稍一晃动身子,便换来了他更坚定的拥抱。 安慰不成,只得寻了另一个法子。 秦楚青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努力勾唇说道:“他是你弟弟你都不放心,那你打算把我交给谁?” 总不会是四卫罢…… 正这般考虑着,谁料霍容与猛地低下头来,目光灼灼地望向她。眸中满含深意,既有期盼,更多的,却是鼓励。 ——鼓励她大胆去想、大胆去说。 秦楚青再晕沉,但心底深处还是有几丝清明的。再怎样,也知晓这个时候提起四卫不妥。 她揉揉额角,有些头疼。又抬眼看了看他,略带些许尴尬地说道:“总不可能是你罢。” 霍容与抿了抿唇,哑然道:“为何不能是我?” 听了他这话,秦楚青不由微笑。 两人相识那么多年了,甚么话没说过? 依着他们这么铁的关系,他若想娶,头一天说了第二日两人就能拜堂。 怎会等到现在! 她伏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全心的守护,心底一片柔软。 头脑愈发昏沉,眼睛亦是开始困倦到睁不开。 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自己醉酒后的习惯,怕是和父亲明远伯一样,睡上一觉才能行。 好在她没有完全喝醉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及时止住。 又暗自庆幸不已。 幸好是在他的怀里,不然,她这副模样怕是麻烦。 思绪渐渐开始迟缓,脑中一片混沌。 ……他问的什么来着? 第84节 “当年那么多人劝你立后,各种法子都用了,你不是全都拒了?若真想娶我,早就借了我来堵住那些人的口,又哪里会等到现在……” 听到秦楚青未完的喃喃话语,霍容与心神剧震。 他没料到,秦楚青居然已经知晓。 难怪。难怪他如此明显的刻意举动,都未曾引着她朝着那个方向想去。 原来她已经…… 低头望向怀中之人。霍容与正打算问上两句,却无奈地发现,秦楚青呼吸绵长,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院子里有张榻,看上去干净整洁。 霍容与确定四周再无其他人后,抱了秦楚青缓步进屋,将她轻轻搁到榻上。 女孩儿身量娇小,窝在榻上,正睡得香甜。 霍容与侧身在她旁边的空余处坐下,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抬手为她细细理顺额角和鬓前的发。 望着她光洁的额和小巧的下巴还有红润润的唇,他心中一动,俯下.身去,渐渐靠近…… 只是到了最后,他最终还是停在了她唇前半寸的地方。慢慢收回势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若是她不知晓,就算他偷偷窃取一二个,又有何意思? 他要的,绝不仅仅只是这般! 抬指摩挲着她光润的脸颊,霍容与叹息着低喃,“若非我在这儿守着,你还会睡得这般毫无顾忌么?” 他轻轻说着,复又摇头。 不。 不会。 她素来机警,就算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硬撑着,也断不会这般安心去睡。 是有他在,她才能够全身心放松下来。 想通了这一点,先前黯淡下来的双眸复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是了。 先前他因怕她这一次还当他是伙伴,故而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如今她既是已经晓得他是谁,认真说起来,他还是更占优势才对。 毕竟,能够让她全身心去信赖的人,只有他一个。 只是,时间紧迫。无论如何,都要加快行动才可。 …… 秦楚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清醒。头痛的感觉全然不见,瞌睡亦是不再。 从榻上起身,她环顾四周,最终确认屋子里就她一个人。而霍容与,已经不知所踪。 秦楚青有些疑惑。推门出屋,才发现莫天正守在门口, “秦姑娘。”莫天赶紧站直,朝她抱拳行了个礼。 秦楚青扫视着院中,再次没有发现霍容与身影,遂问道:“我睡了多久?他人呢?” “不过一炷香时间,并不太长。”至于霍容与的去处,莫天却也回答不出。 刚才他来向霍容与回禀事情,却被霍容与吩咐了来守门。 主子去了哪儿,并未告诉他。 秦楚青颔首:“那稍后遇到他的时候,我再与他道谢罢。” 借着与莫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秦楚青来回走了几步。觉得身子无碍了,这便朝着喝酒时候楚新婷所说摆宴位置行去。 因着宾客人数少,院子里只摆了几张桌子。搭眼一看,就能将其中所有人给尽数看清。 秦楚青刚刚出现,楚新婷就急忙迎了过来,鼻尖带汗,脚步急促。 “你究竟去了哪儿?”楚新婷低声快速问道:“我先前头脑发昏去迎表兄,没见到人就去寻你。谁料一回来才发现你不见了。可是吓死我了。如果喝醉了到处乱跑,那可是危险!” 今日宴请的客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氏族和官家的太太姑娘。如果秦楚青一时不小心在众人面前露出醉态,对秦楚青的声誉有损。 秦楚青衡量了下,打算不将先前的事情告诉她,故而笑道:“我无事走了走,倒是劳你费心了。” “甚么费心不费心的?自家妹妹,不看顾好了,我这姐姐做的也太失职了。想想先前是我不对。怎么着也得护好你为先。若你喝醉了无人照顾,那才麻烦。” 听她这样说,秦楚青又记起了霍容与来。 依着霍容与的性子,她喝醉的时候,他是不会离开的。 那么短暂的离去后…… 他该不会折回去继续杵在那儿等她吧? 秦楚青犹豫片刻,终究是无法放心。问询了楚新婷几句,知晓哥哥秦正宁还没来到,忙寻了个借口出了屋子。 刚走到先前那个小院子,秦楚青就瞧见了在院门内守着的莫天。 莫天听到动静,眸中寒光一闪。见是秦楚青,立刻换上了笑颜。又忙指了指先前秦楚青休息的那间屋子。 秦楚青这便看见,一人正静静地立在屋中朝这边看来。身姿挺拔,一手执玉骨折扇,一手拿了个白玉碗。 秦楚青看见那白玉碗,很是惊讶。不消打开盖子看,她就已心中明了,那里面盛着的,八成就是姜汁撞奶了。 霍容与安然地看着她走进屋中,这便掀起了白玉晚上的盖子,说道:“方才我去准备这个了。” 显然是在解释先前他为何会突然离去不在屋中。 话语中,竟还透出了歉然之意。 秦楚青望见碗中物,开心不已,“有吃的?那不错。先前喝了好多酒,肚子也有些不太好过。” 霍容与拧眉,将手中之物尽数搁回桌上,上前几步走到秦楚青的身侧,拉了她的手上下细细打量她,“哪儿不舒服?与我说说,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没甚么。不过是有些酒后的不适罢了。倒是你。先前抱了那么久,肯定累了罢?” 霍容与垂首,望着眼前女孩儿的真切的眼神,别开脸,道:“不累。抱你怎么会累。” 秦楚青笑着调侃:“敢情抱其他的就会累了?” 明知她是在开玩笑,可霍容与的心里,终究是漾起一股极其难捱的酸涩。 “就算不会累,也绝不会那般欣喜。”霍容与定定地凝视秦楚青,“拥你在怀的时候,我很开心。那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喜悦。” 此时的他,声音低沉而又语调舒缓,带着万分的笃定,让人听了,禁不住心底一颤。 秦楚青不解,抬头看他。 霍容与抬起手。 纤长的指拂过秦楚青的唇畔,指腹擦过那柔软温润之处。 霍容与挣扎了许久,最终叹息着低下头,只在她额上落下了极轻的一个吻。声音带着几分黯哑,在她耳边低低开了口。 “我为什么想要娶你,这下,可是清楚了?还需我说得再明白一些么?” 看着秦楚青彻底呆住的模样,霍容与反倒心下一松。再开口,便没那么难了。 “当年我没有直接说要娶你,不过是想等你对我也有了这样的心思后再开口。只是等待过后,后悔的却是我自己。阿青,我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我不允许旁人将你夺走。谁都不行。” ☆、第78章 秦楚青有些发懵。 额上那一下的余温尚在,热得人心里发烫。但眼前之人的话语,却更灼人。 自她看出他是谁的那日起,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他也认出了她。 不然的话,依着他的性子,怎会对个陌生女孩儿如此关爱?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的好友,居然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 一时间,难得的心中纷乱,竟是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看着她沉默地立在眼前,神色中满是茫然与不解,霍容与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甚至于,唇角轻扬,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并未表现出反感亦或是厌恶,这便是极其难得的了。 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许多。 震惊之下的秦楚青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面对眼前的男子,她不会生出刻意避讳或是遮掩的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对。 静了静心后,她反倒有些好奇一件事情。缓缓舒了口气后,有些尴尬地问道:“甚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呢……” 她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出来。 明明两个人是十分融洽的好伙伴好兄弟。 霍容与静默片刻,专注地望着她,轻声道:“不知何起。”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秦楚青的脑海里一下子跳出这么一句话来,惊得她猛然抬头,望向他。 那几个字在脑中不断回响。四目相对下,她突然就读懂了他素来黝黯不见底的眼中,到底蕴含了怎样的热烈与急切。 无论是驰骋沙场亦或是混迹后宅,一向不知惧怕和失败为何物的她,居然少有的有些无措起来。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热切的情感。 若对方是好友、是亲人、是知己、是最为重要之人,那她同样将他搁在第一重要位置、全心全意对待他便好。 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她竟是不知怎样做才更合适了。 正当她脚步微顿,迟疑地差点就要后退半步的时候,霍容与淡淡地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拉了她一把,阻了她后退的脚步,让她不由自主地反倒往他靠拢了一步。 霍容与抬指,为她拂去额前有些纷乱的发,低低说道:“阿青无需多想。如以往那般即可。你有事情,无论大小,都来寻我。若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尽自己所能来我身边,陪着我,这便够了。” 他说的,赫然就是前世时二人相处的模式。 第85节 对秦楚青来说,这些就如吃饭喝水一般,早已成了生活里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没料到霍容与说出那番剖白的话之后,居然没有要求她改变以往的惯有方式。暗暗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大大松了口气。 霍容与见她如释重负,不禁莞尔。 他伸手拉过秦楚青,将她轻轻按到一旁的锦杌上坐下。 秦楚青不解。 霍容与拔下她头上发簪,低低笑道:“有些乱了。本想等你起身后帮你理理,无奈回来的时候你已不在。” 黑发倾泻,垂落到肩旁。 长指微动,穿梭在她发间,与黑发缠绕在一起,温柔而又缱绻。 女孩儿姿态闲适慵懒地坐在那儿,轻笑着与身后之人随意地说话。 男子立在她身后,神色专注唇角噙笑,认真地听她说着话,不时接上三两个字。手下却是不停,将黑发好生绾起。 秦正宁来寻秦楚青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让人震惊而又赏心悦目的一幕。 莫天看他立在院门处扶门愣了半晌,眼瞅着绾发已经完成那发簪就要戴上去了,这便过来朝秦正宁一抱拳,问道:“世子爷是来寻秦姑娘的?劳您久等了。请进。” 提起秦楚青时候他这口气熟稔得,就好像秦楚青是他家的主子,而秦正宁,反倒是个外人了。 秦正宁这就觉出点不对味。总觉得莫天这口气听得人心里头发堵,还挑不出刺来。 他倒也没有当场如何,只温和地朝莫天笑笑,举步朝里行去。 走了三步抬眼一瞧,正好瞅见霍容与正过发簪后,俯身去扶秦楚青起来。 秦楚青居然借了他的手,顺势站起。又仰起头,笑着说了句话。 素来清冷的敬王爷竟然露出了个十分好看的温和笑容,答了句“很好看”。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宠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秦大世子就有些被刺激到了。 这情景看上去太过诡异。 他收起了惯常的温和笑容,脸色沉了些许,扬声问道:“阿青在这里做甚么?” 秦楚青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本以为是莫天,听了秦正宁的声音才知是他,不禁笑着快步走了出来,问道:“哥哥怎地来了这处?先前新婷出去看的时候,你还未到。” 秦正宁见妹妹丢下敬王跑来自己这边,心情顿时舒爽了许多。 他不想说来了后不见了宝贝妹妹,就挨个院子看过来了,只含糊地道:“自然是寻你来了。” 兄妹俩说着话的功夫,霍容与踱步而来。朝秦正宁微微颔首后,停在了秦楚青身旁。 秦正宁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再不愿秦楚青在这个地方多待,朝霍容与客气地笑笑,说道:“宴席马上就要开始。舅母她们正在寻阿青,我们就不打扰王爷了。” 语毕,他朝秦楚青缓声说道:“走罢。” 秦楚青闻言,自是应下。 她也不朝霍容与道别,只与他笑了笑,这便转身朝外行去。 眼看女孩儿就要随着她的兄长离去,霍容与终究忍耐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阿青先前是如何发现的?” 他自认遮掩足够,谁料她却依然认出了他。 秦楚青心下了然,知晓他是问的甚么,回转身来笑着说道:“看字。我擅长这个。” 她研习模仿笔迹多年。各种字体的形态、各种笔划的用法,早已刻入脑海。 就算匾额上他对字迹做了调整,与前世惯用的字形并不一样,但,骨子里运笔的习惯却无法更改。 凭着她对他的熟悉,又怎会认不出来? 霍容与哑然失笑。 他以为自己对她了解已然够深,那般避开,或许她就认不出了。 毕竟,只有三个字而已。 可是很显然,她比他自己以为的,更为了解他。 霍容与唇角的笑意如何也遮掩不住。执着折扇轻敲掌心,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秦正宁回头一下,望见了这个情景。 他不由看了看身边的秦楚青,便见秦楚青眉眼弯弯,显然心情甚好。 突然之间,秦正宁有些了解父亲的感觉了。 ……总觉得,有人要以不容置疑的强大威势将阿青从他们身边抢走。还让他们无从反抗。 这种感觉,可真是有些让人不太舒服。 秦大世子眉心微拧,一路皆在暗暗沉思。 楚新婷正在摆宴的院门处翘首以盼。望见兄妹俩并行而来,忙疾走着迎了过去,问秦楚青:“先前阿青去了何处?可是让我们好找。” 秦正宁知晓妹妹或许会实话实说,忙在她开口前抢先答道:“阿青先前去了小花园那边赏风景。” 楚新婷笑道:“小花园那边有何好的?一个两个的怎地都去那边?” “这话怎讲?” “哥哥说先前敬王爷在那处借了间屋子小憩。他素来喜静就也罢了,阿青既然来了,可不能像他那般避开大家。” 楚新婷顺口答了句,不由分说拉了秦楚青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头,不甚确定地问秦正宁:“你要不要一起来?” 秦正宁笑着看了眼她行去的方向。 聚在一处的年轻姑娘们正低声细语着,面前摆了些小玩意儿,显然是打算在开宴前一起玩一玩。 “不了。”秦正宁自然而然地答道:“你们去罢。” “哦。”楚新婷讷讷应了一声,看着秦正宁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有些失落。 秦楚青这便想起来,先前楚太太提及楚新婷的婚事时,霍容与和她说的那番话。 看着身边眉眼飞扬的女孩儿面上那显而易见的失落,秦楚青思量了下,扬声喊住了秦正宁。 “听说这儿有个比箭场。晚些我和新婷一起寻哥哥比试下箭法,如何?” 听到妹妹这个提议,一向包容力极强的秦大世子也无奈了,“阿青,你自小没有接触过弓箭,怕是连弓弦也拉不开的。” “那又何妨?”秦楚青笑着将楚新婷向前推了推,说道:“新婷擅长这个。我让她教我,不就好了?有她在旁教导,说不定我还能瞄准一两次箭靶。” 她侧首朝身边面染红霞的楚新婷望去,眉眼弯弯地笑问道:“就是不知新婷肯不肯教我了。” ☆、第79章 听了秦楚青的话,楚新婷不乐意了,佯怒道:“阿青这是说的甚么话?自家妹子,能不教你么?” 仔细瞧了瞧秦楚青,楚新婷这便发现了不对劲,紧盯着她问道:“阿青这发型与先前好似不一样了。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秦正宁面色微变,接道:“刚才看着有些乱了,又重新梳了下。” 楚新婷本就不过是随口一问,如今听秦正宁这般说,就也不再提起。只是先前练箭的事情,再次被她提了上来。 秦楚青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与秦正宁道:“哥哥尽管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无需担忧。新婷都已答应了,还有甚可担忧的?” 她这话的‘尽管放心’,既是说的等下练箭之事,更多的,也是说霍容与给她绾发一事。 先前秦正宁沉默一路,她就发觉了不对。如今怕兄长心中担忧过甚,自然要开解一二。 秦正宁顺势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看两个女孩儿相处愉快,想着楚新婷为人干脆爽快,秦楚青与她一起多相处下,应当也会性子开朗许多,不由笑了,说道:“待到晚些时候你们准备好了,再来寻我罢。” 这便转身离开,朝着男宾席位行去。 楚新婷与秦楚青行了几步路后,又回头朝他看了眼,这才继续向前。 张逢英正在女孩儿堆里等着她们。待到二人一过去,就拉了她们与少女们凑在一起。 大家说笑了半晌,正要开始玩面前的各色小玩意儿,就见楚太太身边的妈妈行了过来,说是楚太太唤了秦楚青她们三个过去。 楚新婷刚答应下来,忽地想到了先前母亲让她问秦楚青的那些话,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张逢英知道此事,看出了她的踌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有我呢。你若觉得不合适,我寻机将哥哥叫走就是。怕甚么?” 两人轻声商议着此事。反倒是当事人秦楚青因着年龄不大,没有被她们带入话题之中,只在旁闲闲地看着。 楚太太正和一位端庄和蔼的太太在屋里说着话。 二人身边立着两个英姿焕发的少年郎。一人文雅有礼,另一个则豪爽大气。 瞧见三个姑娘走进屋中,那位端庄的太太首先朝秦楚青看来。仔细打量一番她的行为举止,见她不紧不慢自成风流意态,不禁面露微笑,赞道:“不错。先前竟是没有留意到她。” 楚太太细观她神色,见此情形听这话语,知她心中颇为满意,笑道:“阿青素来乖巧,往常的时候,大都待在家中,轻易不在外面走动,也不和不熟悉的孩子玩耍。” 话虽这样说,但秦家先前分家的事情,京中人世家之中,没人不知晓。 大家都知先前那老太太把持着伯府,就连分家的时候,都不愿将伯府大房的东西归还他们。 因着这些,众人皆心知肚明,先前秦家的女孩儿被深藏闺中轻易不得见众人,怕是被那老太太给拘着了。 不然的话,那么漂亮懂事的一个姑娘,带出来不会丢丑,反倒给自家增脸面的,何必要藏着掖着? 世家之女,可没那么小家子气。该参加的宴席场合,自要去了增长见识,顺便和其他氏族交好。断不能这般窝在家中万事不理。不然的话,往后嫁作一家主母,不懂人际交往,那可是不成。 楚太太身边的这一位,也是京中消息灵通的,怎会不知道这些? 经楚太太明里暗里的一说,她就也想通了其中关窍,心中对秦楚青愈发怜惜,喟叹着说道:“她如今操持一个家,也是不易。” “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将家中打理好,往后,再大些的府宅,自然也能操持得当。” 楚太太这些言语话里有话,却恰好说到了身边人的心坎里。 那位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看着几个孩子朝这边过来行礼了,起身将秦楚青扶起。 秦楚青说道:“国公夫人好。” 这位张太太摇了摇头,笑道:“阿青何须如此多礼?唤一声‘张伯母’便可。” 第86节 秦楚青顺势笑着唤了声“张伯母”。 张太太看着秦楚青的模样身段还有行为处事,怎么瞧怎么喜欢。转向一旁,朝着少年们说道:“妹妹们来了,做哥哥的怎地一句话也没有的?” 身材高壮的楚新毅哈哈大笑,上前朝着秦楚青说道:“许久未见,妹子倒是愈□□亮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差点就认不出来。” 说罢,又是嘿嘿一笑。 他年岁比秦楚青大上不少,又是武将,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确实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才好了。 倒是一旁的张逢刚神色如常,朝着秦楚青微一颔首,好生唤了声“青妹妹”。 楚新毅与张逢刚相识多年,说起话来素来没有遮拦。此刻便掏掏耳朵,倒吸口凉气,啧啧叹道:“这称呼听着有些发酸。” 话音刚落,被张逢刚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先前不是你说的还是跟小时候一般叫着?如今倒编排起我来了。” 秦楚青抿着嘴笑看他们闹,这时看着差不多了,方才笑着唤道:“张世子、表兄。” 张逢英看了看母亲眼中的满意之色,心中有了数。虽然楚新婷在旁不住朝她使眼色,依然半嗔着与秦楚青道:“阿青这可是见外了。一个称呼,就和我们疏远了。” 先前在苏府的时候,张逢英对秦楚青多有维护。秦楚青心中对她很是感激。 此刻听张逢英这般说,且看楚、张两家关系极近,她自然而然地唤张逢刚了声“张哥哥”。 结果,楚新毅爽朗大笑。楚太太和张太太相视而笑。 而一旁的高高大大的少年在猝不及防下,脸上慢慢地泛起了红色。 看着忽然局促起来的张逢刚,秦楚青忽地想起来先前楚新婷说的那番话。不由沉默。 仔细思量了下,她就只保持着微微笑的模样,轻易不再开口。只说话问到她的时候,方才应答一二。 楚新婷见秦楚青这般模样,暗暗放下心来,便也没刻意去提点。 大家闲聊半晌后,楚新婷想起了先前秦楚青与秦正宁说的那些话,就与楚太太、张太太说了。 张太太不置可否,先笑问秦楚青道:“阿青会不会射箭?” 秦楚青一本正经地扯谎:“完全不会。” 楚新婷这便说起了先前秦正宁那话:“阿青怕是连弓弦都拉不开呢。” 众人尽皆微笑。 秦楚青陪着干笑了两声。 张太太笑道:“逢英和新婷箭法虽然过得去,却不如逢刚他们更娴熟。” 她对张逢刚道:“当年逢英和新婷的箭法就是你们这两个哥哥教出来的。等下妹妹们练箭的时候,你和新毅一同教教阿青。” 楚新毅早已娶妻,对待这个跟自家妹妹似的妹子,自然没甚好避讳的,当即笑着答了个“好”字。 张逢刚无视妹妹朝他促狭眨眼的模样,亦是好生应了下来。 秦楚青觉得这境况不太对劲,有心想要推辞。而后记起秦正宁到时也会出现,就也不再忧心这个,转而和大家商议起午宴时候的吃食。 说着话的功夫,楚新毅的妻子、楚家大奶奶来了,说是午宴将要开始,唤了大家一同去用餐。 楚新婷正要出屋,被楚太太不动声色一把拉到旁边。 看看不住回头的秦楚青和张逢英,她忙扬了扬手,示意她们先走,这才问楚太太:“母亲可是有事?” 楚太太说道:“阿青如今长大些了,没有小时候那般腼腆,平日里说话做事极为大方。今儿个怎地这般小心了?莫不是你胡乱说了什么罢。” 楚新婷没料到母亲居然连这个也能猜到。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自己先前问秦楚青话时招供的那些尽数讲了。 “你啊!” 楚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额头一下,气道:“你以为你将话给阿青说开,是替阿青着想?她一个姑娘家,自然害羞,听了自然要躲着。你却不想想,她家中没了母亲,只父兄两个大男人,有谁能替她操心这些?再说了,逢刚哪里不好?你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张太太又是极好相处的。张家这样的人家,若是错过了,可没有下一个!” 楚新婷想想,也有道理。可是一想秦楚青那么小,对男女之情完全懵懂,又有些心疼,讷讷地小声说道:“可是,如果逢刚不喜欢阿青,又或是阿青不喜欢逢刚,那该怎么办……” 说到这个,楚太太顿时一愣,有些愠怒,“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楚新婷讪讪笑了笑,道:“许是话本看多了罢。” 楚太太与她一同往外行去,说道:“这话不要对阿青说。她才多大。若是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浑话,伯爷和世子第一个不饶你!” 楚新婷本还有话要讲,听闻楚太太提及秦立谦和秦正宁,到底没辙了,垂头丧气地跟在楚太太身后,往宴会之处行去。 由于是家宴,到来宾客皆是与楚家有亲的,众人相处起来,颇为和乐。 秦楚青的位置刚好和楚新婷、张逢英挨着。三个女孩儿凑在一起,倒也热闹。 特别是楚新婷。 家中本就她一个女孩儿,寂寞得紧。如今有了个和她亲的妹妹,恨不得疼到天上去。秦楚青表现得对哪道菜喜欢一些些,她就赶紧吩咐人再摆上一盘来,生怕秦楚青不够吃。 张逢英在旁看的有趣,不时掩口笑看楚新婷。 楚新婷不理会她,不住劝秦楚青多吃点。 “……你看你,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就是容易任人揉捏的。长高点长壮点,也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多吃些罢!” 先前她怎么说,张逢英都没开口。听了这一句,终究是忍不住了,正了正神色忙去拉楚新婷,说道:“你可别。阿青这样刚刚好。你这样硬塞下去,迟早要肠胃不适的。” “真的?” 楚新婷瞥了眼远处张逢刚那高大的模样,再看看秦楚青瘦弱的小身板,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忍不住又夹了两块糖醋排骨,摞在了秦楚青碗里堆成山的菜肴上。 “不行!还是得多吃些!我娘说了,我就是从小吃饭好,才力气比寻常女孩子要大的!”楚新婷十分肯定地说道。 秦楚青看着碗里的那些菜…… 嗯。够自己吃个两天了。 于是干笑两声,“太多了。我还是少吃点罢。” “不成!你想以后被欺负么?”楚新婷再看一眼张逢刚高大的模样,再次狠下心来。 秦楚青不知楚新婷心中的担忧。 她暗自思量了下,深觉自个儿无论碰上甚么敌人,都不太有吃亏的机会。 ……不过,败在自家人的手里,倒是极有可能。 看看成堆的菜肴,再看看楚新婷坚定的神色,秦楚青默了默,苦着脸眼巴巴地望向张逢英,用眼神无声地向她求助。 张逢英瞧她这模样有趣,说什么也不肯替她求情,趴在手臂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秦楚青默默扭回头去,咬着牙另想其他招式。 正当她暗自思量着要不要把哥哥请来挡枪时,最后还是楚新婷自己看着秦楚青那苦哈哈的模样先不忍心了,摆了摆手示意她随意就好。 秦楚青这便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莲藕,一脸怨气地小口小口吃着。 谁知张逢英笑得愈发厉害了。 秦楚青无奈,正要与她好生说几句,却有急切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一个丫鬟匆匆来寻楚新婷,面上都是汗,看上去很是焦急。 她跑到楚新婷的跟前,想要附耳细说。 楚新婷却不耐烦,说道:“阿青和逢英都是自己人。有甚话不好讲的?尽管说来。” 丫鬟偷眼瞧了瞧秦楚青,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先前在门口不肯走的那位秦姑娘,晕倒了在了大门前。门房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想问问看姑娘们的意思。” ☆、第80章 “怎么晕倒的?”楚新婷急急问道。 宴请的时候在家门口发生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 丫鬟回想了下,说道:“门房的人也说不清楚。只道她是在那大门外头徘徊着,也没多加留意。迎了两个客人后,再一回头,就见秦姑娘已经躺在了街上,怎么都叫不醒了。”顿了顿,有些迟疑,“许是过了暑气也说不定。不过如今天气凉起来了,又有些不像。” 听到‘过了暑气’几个字,秦楚青不由一笑。待她说完,便道:“这话说的是。天气已经凉转了,怎还有人会过了暑气?” 楚新婷一听人晕倒了,有些心软。虽然很厌恶秦如薇的做派,考虑过后,终究还是说道:“既是如此,抬她入府里的客房先歇息片刻罢。” 小丫鬟正欲领命离去,被秦楚青出声拦住:“且慢。” 看她停下步子了,秦楚青转向楚新婷,说道:“这般不太妥当。今日宾客来府,她若醒了后独自乱闯,如何拦得住?” 听了秦楚青说的话,楚新婷这便想起先前秦如薇堵在大门口非要进来送人物品一事。 那样执着,那样咄咄逼人,那样不择手段。若她醒了,说她会安安稳稳待在屋子里不乱跑乱动,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那该如何是好?”楚新婷看了看身边的张逢英,有些犹豫,“总不能让她在那边一直躺着罢?” 烈日晒着,凉地上躺着,没病也能折腾出病来了。 秦楚青笑道:“断然不会那般。其实,将她送回府里最为妥当。单说她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将她送回去便是。” 她想了想,又道:“送我过来的车马尚在将军府候着。可由他们先将她送回伯府,晚一些再来接我,时间绰绰有余。” 说秦如薇是在将军府外晕倒的,便是证明她的晕倒和将军府无关。由伯府的车子送回去,便更能确保她不会借了在楚家车子上的时候惹出乱子来。 这就把将军府完全脱了出去。 至于伯府…… 秦如薇天天在那里闹腾算计,又有何用?半天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楚新婷听出秦楚青的用意所在,了然地笑笑,执了她的手说道:“就依你说的办。” 两人在这边商议的功夫,一旁的张逢英拉拉楚新婷的衣袖,轻声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先前将你叫去了门口的那一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们还没来,她并未知晓具体的经过。 说到先前的遭遇,楚新婷到底无法当做没发生过,顿时露出厌恶的模样,甚是无语地点了点头。 “正是她。”楚新婷附耳说道:“她当时还说要送人东西来着。” “那她穿的是甚么颜色的衣裳?” 楚新婷已经不太记得,倒是秦楚青还有印象,细细与张逢英说了。 张逢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今日前来,哥哥本是骑马而来。快要接近将军府的时候,哥哥收到了一封旁人送来的短笺。二话不说,弃马乘车,和她一同坐车而来。 临近将军府的时候,两人都看到有个姑娘在大门外徘徊着不住打探。 门房的人显然不耐烦了,却心有顾忌未将她明着撵走。 第87节 哥哥就叮嘱了车夫,通禀的时候不报张国公府,报他们的外祖家、张太太的娘家。 他们时常来将军府做客,门房的人早已熟悉。这般一说,哪还有不晓得车里是谁的? 见到秦如薇还在旁不走,门房自然没有将张国公府高声说出,只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车马迎了进去。 张逢刚没细说缘由,张逢英便没太将那件事情搁在心上。 只是,哥哥刻意避开那个姑娘的模样,她却是留意到了。 如今听楚新婷说了这事儿,前后一联系,她有些明白过来。再细问了楚新婷几句,登时更加明了,忍不住恨声道:“想她这般做派,怕是打定了注意要缠上哥哥、缠上国公府罢!” 想表达谢意送东西,大可正大光明送到国公府去,何必要凑着旁人宴请的时候来‘偶遇’?! 分明是存了别的心思! 张逢英恨恨说完,话音落下,方才想起大门外晕倒的那个是哪家的。 她忙向秦楚青道歉:“好妹妹,我并非针对你们家,而是……”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方才妥当。 秦楚青心中了然,安抚地笑笑,道:“无妨。本就是她有错在先,你又何须心怀愧疚?” 楚新婷在旁听了两人对话,方才恍然大悟,低低问道:“她居然打的是张国公府的主意?” “九成九是了。”张逢英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 楚新婷更为恼怒,不待再行商议,当先就打算遣了人去将秦如薇赶紧送走。 谁料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张逢英便制止了她,“等下,先别。” 楚新婷听闻,大为不解,疑惑地望向张逢英。 张逢英眉目冷然地望了望大门方向,思量片刻,说道:“先不将她送去。把她安置在客房罢。” 楚新婷有些急了,“可是——” “她既然盯上了国公府,不绝了她的念头,怕是不肯罢休。既然如此,倒不如干干脆脆地一次说清,也省得留着这么个后患日日如鲠在喉。” 她虽看上去举止温柔大方,但到底是将门之女,惯爱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秦楚青和楚新婷亦是赞同。商量过后,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秦如薇被抬到了府里最偏的一个院子,远离众人宴请之处。且,这儿不似小花园那般环境清幽,而是极其荒凉的一处。杂草散长,藤枝蔓生。 实打实的偏僻无人。 秦如薇闻到了屋子里久无人住的潮霉味道,又感觉有灰尘吸入鼻中,当真是忍耐不住。一听人声渐远,婆子们已经走开,这便幽幽转醒。 环顾四周,是一个十分工整的屋子。虽然时不时打扫过,屋子里并不脏乱,可处处都透着一股无人居住的沉闷感。 秦如薇撇了撇嘴,也不在意。扶了下头上发簪,便准备起身下榻。 “怎么?这儿还入不了你的眼么?” 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声,登时将她吓了个半死。 秦如薇大骇之下捂住胸口,再次细看周围。这才发现门边的阴影处站了一个人。 她心中清楚这是楚大将军府。今日在这儿的,不是楚家人,便是楚家的亲眷,都得罪不得。不然传出不好的话去,她的名声怕是有损。 官家世家最重什么? 名声。 所以,秦如薇也爱惜名声。 今日在大门外已经够莽撞了,若得以进来还要如此的话,岂不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定了定神,含笑说道:“请问是你将我送来的么?多谢。” 说着,就要上前行礼。 一般情形下,同龄女儿家不必这般客气。 秦如薇一来拿不准这个是不是楚家的女儿,无论怎么样,表现客气点总可以多得一些好感。二来,这种状况,基本上不必行完礼就会让对方给扶起来,她也不是特别担忧。 谁料对方竟是不管不顾,由着她慢吞吞行了整个的礼,方才转了出来,到了亮光处。 秦如薇细细打量对方。 眉色颇浓,眼睛大而灵动,举止端庄。是个漂亮且出身不错的姑娘。 强压下心中懊恼,秦如薇强笑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张逢英并不接她这个话茬。 警惕地上下打量半晌,张逢英这才开了口:“先前就是你要寻我哥哥?” 她这话一出口,秦如薇方才知晓,眼前的竟然是张世子的妹妹。 上次张国公府的世子爷和楚大少一同去寻父亲明远伯,本是不见女眷的。因了兰姨娘的出手相助,她才得以偶遇张世子。这才有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一幕。 但,眼前这位张姑娘,她是从未见过的。 秦如薇定了定神,露出个极其可亲的笑来,说道:“原来是张姑娘。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着又要行礼。 张逢英并不阻她,由着她将那礼继续下去。 秦如薇有些尴尬,硬着头皮整套做足,速度较之先前,又慢上了许多。 再站直身子的时候,脸色到底有些不太好看了。 张逢英看在眼里,平静说道:“装不好就不要装。强挤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这话嘲讽意味很重。听在秦如薇的耳中,顿时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深深呼吸几下,一直提醒自己记得眼前之人的身份。虽笑得勉强,却还不至于发火失了体统。只是手里的帕子,差点让她绞碎。 张逢英嗤了一声,寻了旁边干净的椅子安然坐下,神色淡淡地看着秦如薇,说道:“你别想打国公府的主意。告诉你,你就算是倒贴过来,想要做个妾,怕是也不成的。” 秦如薇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这样肯定。 将张逢英的话在心里细嚼许久,她有些回过味儿来,着急地上前两步,抖着声音说道:“你为何这般说?我、我心中……” “你心里怎么想的,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如何,与我更是没有半点瓜葛。不自量力,怕就是你这样子的了。” 秦如薇的眼里瞬时冒上了一层雾气,“我好歹也是出身伯府,张姑娘又何必这般轻视我。” “你自己的做法让人看不起。又何必反过头来责怪别人。”张逢英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你再不知悔改非要算计我们,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如薇忙小跑着拦在了屋门处,眼圈红红地哽咽道:“你何必将我想得这般不堪?我不过是感念张世子的一片好心,想要当面道谢……” “好。你要道谢是吧?傍晚的时候我们应当是会回到国公府的。你去大门口等着。到时候哥哥自会当众受你那一礼、接了你的道谢。往后各行各的路,互不相干,如何?” 张逢英一通话说完,秦如薇已经呆若木鸡,愣在了那里。 张逢英了然地轻嗤一声。 果不其然。 想要道谢是假,想要私下见到才是真。 “装模作样。”张逢英声音和神色骤然变冷,“你生母那般做派,害了明远伯,京中但凡氏族,谁人不知?如今你依样学样,竟是要照着她一般行事害我家哥哥不成!” 秦如薇的眼泪刷地下就落了下来,拿着绞得发皱的帕子不住拭泪,“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该这般诋毁我。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他,何来‘害他’之说?!分明是你对我有偏见,方才如此。” “偏见?”张逢英恼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廉耻站在大门口装可怜,想要截我们的车子,哪里诬蔑你了?不说别的,单就凭着你生母当年做下的可耻之事和你今日的做派,就绝无可能进了张家的门!连妾也是不成!” 秦如薇的双唇剧烈颤抖起来,“姨娘的所作所为与我何干?” 看着秦如薇越来越委屈的模样,张逢英愈发愤恨,拂袖而去。临出门时,怒道:“明远伯爷为人耿直正派光明磊落,怎会有个你这般心思龌龊的女儿?分明和伯爷一点也不相像!” 说罢,怒气冲冲地出了屋。 秦如薇哀哀地哭着,正想出屋跑过去,谁知旁边一下子冲出来八个身材粗壮的婆子,齐齐‘请’她出府。 秦如薇看着婆子们凶神恶煞的模样,知晓今日是不能成事了。且,她也已经惹了国公府的厌弃。顿时悲从中来,流下了泪水。 “此人当真可恶!也不知那姨娘是怎么教她的,竟敢存了这般心思!” 张逢英一出屋子,就朝院门处等着的秦楚青和楚新婷抱怨道。 楚新婷忙上前挽住她,好声好气地劝解。 秦楚青却在旁兀自沉吟。 先前婆子们把秦如薇抬进去的时候,她们三个便过来了。 张逢英进屋和秦如薇把话说明白,而秦楚青和楚新婷则在外面静静听着。先前屋内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入了秦、楚二人的耳中。 如今看秦楚青这模样,张逢英收了刚刚的怒气,有些忧心地问道:“阿青怎么了?” 楚新婷也紧张地看过来。 她们俩是怕秦楚青看到自家姐妹的遭遇后心里不舒服。 秦楚青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们的担忧,忙笑道:“我没事。她做事不成体统,本就该受受挫折。我只是听到了刚才张姐姐的一句话,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多想了会儿罢了。” 她说得诚恳,张逢英听闻,也就释然。 楚新婷在旁嬉笑着问道:“阿青想到哪一句很是有理?不妨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不待秦楚青开口,张逢英似是了悟地拊掌说道:“怕是那句‘不想笑就不要笑,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罢。” 这回不止是楚新婷,就连秦楚青,都有些好奇了,齐齐问道:“为何是这句?” 张逢英促狭地眨了眨眼,道:“先前阿青被逼着多吃饭的时候,笑得那个勉强,连我看了都觉得心酸。偏她顾及你是她姐姐,不好当面和你翻脸,只能硬撑着。” 秦楚青没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闻言后,尴尬地干笑两声。 楚新婷和张逢英看她这副模样,又是一阵大笑。 三个女孩儿笑闹着回了宴席上。 楚太太管着家中事务,自然知晓发生了甚么,却也没有插手,由着她们去做。 如今看到她们高兴地一同回来,又听婆子们悄悄来禀,说是楚新婷已经派人将秦如薇送上了伯府的马车,这便安下心来。 三人一起饮了些汤,眼看着宴席已经结束,便相携着去往射箭场。 楚家行伍出身,府里特意辟了一大块的场地做习武之用。这一片射箭场,足足能够容纳二十人并排练箭。 女孩儿们到达的时候,楚新毅和张逢刚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只有秦正宁还未出现。 第88节 看着她们一同过来,哥哥们忙迎了过去。 秦楚青正四处寻觅着秦正宁的身影,想着他怎么还没来到。一个踉跄,已经被张逢英往旁一拉,推到了张逢刚的跟前。 秦楚青还没转过劲儿来,楚新婷已经在旁说道:“阿青不会射箭,麻烦你帮忙教一下罢。” 张逢刚脾气甚好地笑着应了下来。 楚新婷抬指戳戳张逢英,俩人使了个眼色,对楚新毅说道:“我俩先来比一比。哥哥你来当评判。” 秦楚青赶紧指指外头,“我哥还没来。我去瞧瞧他那边是怎么回事罢。” 举步正要离去,就被楚新婷一把拉了回来。 “不用。”楚新婷也四处看了看,笑道:“他答应了过来,就一定会过来的。晚一些罢了,不打紧。” 楚新毅这便想了起来,问道:“你们在等正宁?他去了父亲书房,待会儿就也过来了。” 楚新婷笑着应了一声,与张逢英和楚新毅去了最北边,将南边这一大块都留给了秦楚青与张逢刚。 张逢刚在兵器架上寻了半晌,每一把弓箭都拿起来拉拉弓弦看看松紧,最终择了个最轻便的过来,交到秦楚青的手中。 秦楚青拽了下弓弦。 ……太软。 于是拧眉,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一眼其他弓箭。 张逢刚被她这一脸嫌弃的模样逗乐了。 “阿青先试试这个罢。别看它不如别的弓气派,但最适合现在的你。” 他看了看秦楚青娇小的模样,诚恳说道:“虽然这个弦无法将箭射出太远,但胜在轻便易拿。将箭加上去后,也容易拉开。你初初学习,臂力也不够强,最好不要用大弓。” 秦楚青默了默,扬起个灿烂的笑容,“多谢了。” 张逢刚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旁拿了支羽箭,准备教她搭弓上弦。 谁知刚刚举起箭来还未搁好,秦楚青眼前一亮,朝不远处招了招手。 张逢刚顺着看过去,便见秦正宁大跨着步子朝这处行来,边走边歉然说道:“抱歉抱歉。来晚了。真是对不住。” 他额上已经冒出细密汗珠,显然是赶得太急所致。 秦楚青拿出帕子塞到他的手里,让他擦汗,又笑着指了北边那处,“新婷在那边呢。哥哥过去与她比试比试罢。” 楚新婷正朝这边不住张望着。秦正宁一看过去,她的动作顿时僵了僵,而后抬起手,不甚自然地朝这边挥了挥。 秦正宁却没立刻过去。 他收回目光,问秦楚青:“那阿青你——” “正宁无需担忧。我自会尽力教她。”张逢刚洒然说道。 几家人本就相熟,这些少年又是一同长大的,感情很是不错。 “也好。”秦正宁温和一笑,对张逢刚道:“那就多谢了。”又与秦楚青道:“逢刚的箭法不知比我好上多少。你好生跟他学着,一日下来,当有不少进步。” 细细叮嘱了秦楚青些事项,交代她务必要护好自己不要弄伤半分,秦正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朝那边走去。 秦楚青见楚新婷频频回首,忙扬声催促了哥哥几句,低喃道:“哥哥走那么慢,新婷怕是要急死了。”这便转回身来,专注地观察手里头的小弓。 张逢刚望着她的侧脸,掂了掂依然在自己手中的羽箭,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新婷藏不住心事,我们已经发现了些苗头。只是没料到你会出手帮忙。若有你在,这事儿能成的可能便大了许多。” “唔。”秦楚青拿起箭架在弓上,眯眼顺着箭的方向看了一眼,“新婷很好,我很喜欢她。” 张逢刚含笑看她一眼,片刻后,说道:“阿青也很好。” 秦楚青正嫌弃着这弓,将它从重量到手感到材质都批判了一番,暗自腹诽了好半晌,乍然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回不过神来,愕然抬头,“啊?” 张逢刚瞧她一脸茫然,不由笑了,“没甚么。你持弓的姿势还是很不错的。” 秦楚青浅笑着正要接话,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了个男子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甚么!” 那声音清冽甘醇,宛若美酒,煞是好听。 却蕴含着丝丝怒气,散发出阵阵冷冽寒意。 ☆、第81章 听到霍容与的声音,张逢刚既意外又惊喜,一下子转过身来,敛容肃穆工整行礼,“王爷。” 霍容与淡淡地看了张逢刚一眼,视线扫过张逢刚的双手,转向羽箭,最终停在了握弓少女纤细的指尖。紧紧盯着那处,半分也不移开目光。 秦楚青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自己的手,没觉得有任何异常,奇道:“你怎么来了?” 霍容与折扇紧握,道:“你在跟他学习箭法?” 他语气极为不悦,张逢刚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愿秦楚青受了怒气,替她答道:“我确实是在教秦姑娘练箭。” 霍容与双唇紧抿,点了点头,“很好。教她学箭,结果如何?” 想到先前愉悦的气氛,张逢刚忍不住面露微笑,“秦姑娘很好学,学得也很快,十分聪慧且有天分。” “极好。极有天分。”霍容与唇角轻勾,折扇敲击掌心,淡淡看向秦楚青。 秦楚青没来由一阵心虚。 其实不是这样的。 当初她的箭法极差。是太.祖耐着性子一点点与她磨,闲着无事就拉了她去练箭场,硬是将她的水平给提到了自身能力最大限度。 在霍容与的面前被人赞有习箭的天分,秦楚青颇为尴尬。笑了笑,讷讷说道:“那个……就算没天分,也有‘勤能补拙’嘛。” 张逢刚辨道:“阿青算是很有天分的了。教你比当初教逢英可是容易许多。若是你这样的‘拙’,我认真教习一番,便也能很快学会。” 他说得诚恳,秦楚青只能哂然一笑,“那就麻烦你了。” 张逢刚笑着摇头,“没甚么。秦姑娘很勤奋,我很乐意教你。” 两人一言一语旁若无人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霍容与。 他再不多言。大跨两步,一把拉过秦楚青。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弓箭朝着张逢刚怀里一丢,拽着秦楚青就往一旁行去。 张逢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霍容与性子清冷,不和谁亲近,更无甚机会和谁闹翻。 张逢刚仅有几次见他发怒,是因了军中出现懈怠军务之人。霍容与怒极之下将那些人全部严惩。 这般私底下惹了敬王生气的人可谓寥寥无几。除了当今圣上外,好似还没听说谁有过这个本事。 如今他对着阿青发火,却是为了甚么? 张逢刚看看怀里的弓箭,再看看霍容与怒然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秦楚青。 敬王行事虽然公正,性子却太刚直。 虽不知他因何动怒,但阿青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是遭到他的训斥,怕是要受委屈的。 这般想着,张逢刚愈发不放心,有心跟过去瞧瞧。刚走两步,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臂。 他回头去看。就见秦正宁慢慢松开手,朝他摇了摇头。 “阿青没大碍。你不要过去。” 秦正宁如此说道。 张逢刚不解。正要解释,旁边几个人也急急赶了过来。 霍容与的出现早已惊动了北边的几人。只是,旁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和敬王打招呼的时候,秦正宁已经十分果断地早一步朝这边行来,故而比其他几个要赶来得快一些,也就及时制止了张逢刚的行动。 楚新婷望着秦楚青的背影,一脸担忧,“刚刚怎么了?王爷他……天!他该不是对阿青发火了吧?” 她正想细问秦正宁,随后跟来的张逢英的话却是让她心下安定不少。 “虽然敬王看上去拉得急,但阿青步履沉稳,应当没有事吧。” 此刻的秦楚青虽然好像是被霍容与拉着被迫过去,但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与跌跌撞撞,想来,是无大碍的。 楚新婷这才安心许多。 张逢刚有些气闷,低声道:“敬王果然不通世情。阿青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他这样拉走,终究不妥。”他再也放不下心,将怀里弓箭转而搁到楚新毅怀里,道:“我过去看看。” “不用。” 秦正宁生怕张逢刚激怒霍容与,再次固执地阻止了他,摇摇头,“先前回故乡的时候,王爷和霍家二爷已与阿青相熟。他们或许有话要讲。没事。” 说到这个,在场几人倒是都有耳闻。再想到先前听说的陛下与敬王好似都与秦楚青关系不错,就也放下心来。 ——敬王行事素来刚正,他虽看上去脾气不大好,但应当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想来是不知道如何怜香惜玉,也不晓得该避讳甚么,故而如此行事罢。 张逢英重重叹了口气。 楚新婷低声与她耳语:“敬王性子这样,未来的敬王妃也不知是个甚么处境。” 张逢英和她想到了一处,也压低了声音,“怕是平日里不会好过。”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她们二人正好立在秦正宁身边,这些话尽皆被秦正宁听了去。 秦大世子闻言,唇角虽挂着笑意,脸色却是变了又变,阴晴不定。 努力克制了半晌,秦正宁终是在众人准备继续练箭的时候,对身边的友人们说道:“我有事,稍稍离开一下。” 说着,就走向一旁的院门。 待到出了院子,他脚步一滞,转而往先前秦楚青她们离去的方向行去。 刚行没几步,身后传来少女声音:“正宁,你打算去哪里?” 秦正宁回首望去,恰好看见楚新婷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他便驻了足,稍等她片刻。 楚新婷快步到了他身后,想了想,又紧走几步拦在了他的跟前,“你想要去寻他们吗?” “正是。”秦正宁见自己被挡,略有不快,却也只皱了下眉,没有多说,举步就要绕过楚新婷去。 第89节 楚新婷发觉了他的意图,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步子,挡在他的跟前。 秦正宁抬眼看看,这儿根本瞧不见秦楚青那边,就有些恼了。却因性子温和,对着表妹发不出脾气,便有些声音发硬地道:“快些让开。” 楚新婷怎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怒气? 暗暗难过着,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能过去。王爷不会伤害阿青的。但如果你过去了,他可能会对你发火。” “你又是如何得知?”秦正宁略有不耐地说了一句,觉得太过严厉,便稍稍和缓了声音,道:“我是阿青兄长,他不会对我怎样。” “自然是看出来的。”楚新婷笑笑,又垂下眼眸,看着他脚下锦缎玄靴,抬手将自己垂下来的鬓发捋到耳后,“处境相同的情形下,总能体会到一些的。” 不知是不是处境相似的原因。她单单只看着敬王爷凝视阿青时候的目光,就知道他对阿青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 上次在苏家宴请的时候还不甚肯定,方才,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楚新婷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张家的条件确实不错、张逢刚的性子也比敬王温和很多。但,她总觉得,应该多给些机会让敬王和阿青两人私下里好好谈谈。 听她这样说,秦正宁瞬时间想到了先前看到的绾发一幕。 虽然他不喜秦楚青和敬王私下相见,也不得不承认,敬王那时的样子,极其有耐心、极其温柔。对待阿青长长的黑发,动作都是小心谨慎的。更何况对待阿青本人? 他自然相信楚新婷说的‘敬王不会伤害阿青’。只是护妹心切,不想她无缘无故栽入那人编制的陷阱中罢了。 不过…… 他慢慢移动视线,望向楚新婷。 她刚才提到了‘处境相同’。 敬王对阿青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心中已然有数。 可新婷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隔壁院子一隅,梧桐树下。 高大繁茂的枝叶遮住了空中烈日,投下斑驳树影。 霍容与一身白衣立在这摇晃的树影之中,显得孤寂而又寥落。 看到他这副模样,秦楚青先前被硬生生拖走时心里冒出的那点不高兴就全然不见了。 “你还好吧?”她关切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霍容与看着秦楚青茫然的眼神,喟叹着揉了揉眉心,“你怎会同意让张家世子教你?他毕竟是个男子。” 秦楚青张了张口,最终说道:“以往的时候,我也会给兵士纠正姿势啊……” 这样没甚不妥吧? 霍容与垂眸,“你觉得此情此景和那般状况,一样?” 秦楚青仔细想了半晌,最终确定下来,好像……是不太相同…… 兵士在军中拼搏,无需顾及家中人的看法。 但张逢刚在这儿,想法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张太太她们的影响。 思及先前张太太的态度…… 是她大意了。 眼见秦楚青目光渐渐清明澄澈,霍容与先前看到那一幕时浮起的燥意方才渐渐平息下来。 四顾无人,他终究是忍耐不住,抬指抚向她的脸颊。 她身体偏凉,烈日之中触到,别有一番沁凉之感。 他的指尖在那里多停留了片刻,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不会干涉你与所有男子相交。但别有目的之人,我希望你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也不要离他们太近。” 他先前的忧虑很有道理。 秦楚青刚想答应下来,忽地想到一事。 虽说在这个时候提起相当不合适,但若不和他讲明白,她不敢贸然答应他的话。 他们两人之间,素来是言出必行的。 于是秦楚青甚是艰难地开了口:“后日我还得进宫领职……”做侍书女官。 霍容与这便想起来了霍玉殊的那道圣旨,眉目骤冷,一拳砸在墙上,转身就走。 那一拳力道颇重,秦楚青到底是心疼了,慌忙叫他:“你等等——” 霍容与顿了顿,脚步停住,却并不回头。 秦楚青看了看他的手,轻声道:“疼不疼?” 那么重的一拳,砸下去,她看了都揪心。偏他跟没事人似的,说走就走,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 霍容与微微垂眸,沉声问道:“想知道?” 明知他看不见,秦楚青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霍容与道:“明日午时百鲜阁,天字一号房。”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跨着步子走了。 秦楚青缓了缓神,气恼地横了他的背影一眼。 这人真是。无缘无故就说个酒楼的房间。敢情要一起吃饭?那也好歹提前说一声啊。明日的事情,也不知道好不好安排过来。 不过…… 她细想一番。 嗯。 酒楼? 吃饭? 这么说起来,她大概或许好像,曾经答应过请他吃饭来着…… 回到射箭场的时候,张逢刚正远离人群,在先前练箭处静等。 看到女孩儿渐行渐近的俏丽身影,张逢刚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指指先前二人所在之处,问道:“继续练箭?” 秦楚青想到楚太太的意思和张太太的态度,心生警惕。 虽说张逢刚很热情,人也很好,秦楚青迟疑了一瞬,到底拒绝了,“不了,我有些累了,还是去看看新婷姐姐她们练的如何。” 张逢刚细细看她表情,见她神色十分严肃,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那就一起过去罢。” 因为担忧秦楚青,秦正宁就有些心不在焉。楚新婷看他如此,也没了比赛的心思。 四人正围坐在石桌旁闲聊着,转眼瞧见秦楚青与张逢刚过来了,这才都露出几分喜色。 由于先前拦阻秦正宁心中过意不去,不等秦正宁开口问询,楚新婷主动笑问秦楚青:“王爷先前看上去很是生气。究竟因何将阿青唤走?” 说实话,她虽相信霍容与不会伤害秦楚青,但敬王那般清冷的性子,私底下是个甚么情形,她也不太有把握。 秦楚青默了默,勾唇笑笑,很是自然地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先前我答应请他吃饭,至今未曾允诺。方才已然定好,明日请他。” 楚新婷瞪大了眼,惊奇道:“他就为了这事把你叫走?” 秦楚青一本正经地笑问:“不然呢?” 她答应请霍容与的事情,伯府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秦正宁听了,倒没甚好反驳的。见其他几人都疑惑地朝他望过来,只能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即使不情愿,可那是事实。不想承认也不行。 张逢刚目光微闪,问道:“那王爷先前发怒又是为了甚么?” 这个秦楚青就不太好随口说了。 思量半晌,秦楚青觉得怎么讲都不太妥当,于是很真诚地说了句“不太清楚”,又很是诚恳地建议大家:“不如去敬王府问问他?” 楚新婷顿时没了脾气,懊丧地摆摆手,“算了。”不自找晦气去了。 她去敬王府? 别说大门,恐怕连那台阶都没爬上去,就要被人给轰下来。 更何况,王爷身边还有四卫守着。 因为这个小插曲,众人先前热切的心思都有些淡了,大家就也没再提起弓箭之事。楚新婷喊了人来上了些蔬果点心,六人一起用过,这便散了。 秦楚青看出秦正宁始终对敬王不太放心。本以为回家的路上或是回到家后,秦正宁会开口询问细节。谁知秦正宁自始至终都未再问。 到最后两人一个要往前院去一个要往后宅走时,他也只是笑着和她道了声“再见”。 秦楚青有些摸不透哥哥的想法。考虑片刻没有想通,就也不再纠结,转而去想先前在大将军府时考虑的那件事。 当时,张逢英对秦如薇说的一句话让她十分在意。 ——‘明远伯爷为人耿直正派光明磊落,怎会有个你这般心思龌龊的女儿?分明和伯爷一点也不相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时听张逢英说起这个,秦楚青便心中一动。 细细想来,秦如薇和秦立谦确实不太像。 论性子,秦立谦行事光明,秦如薇却很有些小手段;论相貌,两人隐约有些相似处,细寻,却又说不出哪儿真的一样。 再看秦立谦其他几个孩子。 无论是先前的女孩儿、秦正宁亦或是秦正阳,都不是行事鬼祟之人。至于相貌,三个人身上都可显而易见地寻到秦立谦样子的痕迹。 秦如薇与三个兄弟姐妹差异这样大,虽有兰姨娘从中教导有关,却也不得不说,此事真有些值得深思。 回到房里后,秦楚青换了衣裳洗漱完毕,又吃了冰镇甜汤静了静神,将那事在心里再过了一遍,这便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独留陈妈妈在房中商议。 她先是问起了上一次秦立谦醉酒后让陈妈妈想法子去府中老人间打探一事。知晓尚且只问过府里老人、离了府的还未寻到,又听了些支离破碎看上去无甚大用的一些片段后,这便问起另外一件事来。 “当日父亲醉酒是哪一日?六姐姐未出生的时候,原定下的预产之日是何时?” 秦如薇的生辰在府里不是甚么太大的秘密。她早已知晓。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父亲和兰姨娘在一起统共就醉酒那回。 陈妈妈没料到秦楚青对父亲的事情那么在意。上次想要弄清秦立谦被兰姨娘算计一事,如今,又打听起秦如薇来。 第90节 预产之日……这个又要牵扯到兰姨娘的一些生活细节。 说起来,女儿家太过留心父亲那边的事,作为晚辈实属逾越,不太妥当。 可秦楚青如今管着家。在这样的身份下,她有权利知晓这个府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陈妈妈暗自思量半晌,拿不定主意。 秦楚青便道:“若是如今母亲还活着,想必也希望我做一个耳聪目明之人。而不是万事不知不懂、不清不楚。” 陈妈妈听她说起故去的太太,眼中不由浮起一层雾气。 是了。若是太太还在,与女儿说起私底下的话时,也少不得会提起这些。 可叹姑娘自小没了母亲,想要知道这些,只能问她。 也罢。无论姑娘往后问起甚么,尽皆说了就是。 陈妈妈回忆了下,将她问起的日子一一说了。 秦楚青听闻,心下暗惊,面露疑惑,“照这样看来,秦如薇倒是比预定的产期晚了将近一个月才出生。” 陈妈妈却没将这事太过放在心上。 她给秦楚青理了理衣裳,顺口说道:“妇人家有孕,预产之日都是按照葵水的日子来计量,哪有算的那么准的?偏差个十天半月实属正常。” 秦楚青却不敢大意。 在旁人身上正常的事情,搁到那想法奇特的母女俩身上,还真就不一定正常了。 她考虑半晌,认真地嘱咐陈妈妈:“此事加上爹爹醉酒的事情,遣了人去继续彻查。务必要寻到当年的老人。” 寻到当事之人,便有可能解了疑惑。 若实在寻不到…… 想要查清此事,就需得用些非正常手段了。 那样太过大动干戈,不妥。 此事吩咐已毕,秦楚青就想起了明日和霍容与相约之事。 说起来,他们两人好久没有独处畅谈了。 明日的时候,倒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让他们两人能够与当年一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思及此,秦楚青不由对明日的相约产生了几分期待。 心下欢喜,自然也带到了面上。 她高高兴兴地唤了人来,拿出新近做的几身衣裳,好生选择明日穿哪一身更好。 视线最终在一身素白裙衫上停了下来。 想到先前她穿紫色衣裳时霍容与那黑沉沉的表情,秦楚青轻笑着摇了摇头。 ……也罢。她害他苦恼那么多次,如今,就如了他一回愿吧。 “就这一身罢。”秦楚青伸指轻点着那片素白,单手支颐暗暗思量,心想明日他见到她穿成这般模样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秦楚青睡下的时候,还在思量着明天有哪些事情要和那家伙讲个清楚明白。 谁知第二天一早,却是忽然来了个打乱一切计划的消息。 宫里来了公公,当场宣旨,说是霍玉殊改了主意,今日即刻就要秦楚青进宫任职。片刻也不能耽搁。 “秦姑娘,车子已经备好,还请您赶紧随咱家走一趟。皇上正等着呢。” 林公公看着面无表情的秦楚青,赔笑着说道。 ☆、第82章 秦楚青静默半晌,环视四周,踱步入屋。 大家摸不准她是个什么意思。 林公公、秦立谦和秦正宁见她先前对他们三个颔首示意,这便随后跟着她进了屋。其他人则尽数在屋外等候。 秦楚青合上房门,走到椅子边,端正坐好。看看周围的人,在或是关切或是疑惑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 “我不去。” 这三个字一出来,莫说是林公公了,就连秦立谦和秦正宁都吓了一跳。 林公公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楚青,尖着嗓子喊道:“姑娘,陛下这可是下了旨的。请您您都不去,这可是……” “身为君主‘以身作则’出尔反尔。早先明明说了是明日再去,如今忽然改到今天。难道不是他有错在先的么!” 秦楚青一席话铿锵说完,柳眉倒竖,已是气极。 霍玉殊也太胡来了。 下旨封做女官。好。她忍了。毕竟是帝王命令,不可不遵从。 可如今为了一己私欲这样随心所欲,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今日能够因了不高兴而肆意更改日期,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不会做出更为任性的事情?! 她这话说出去,可是大不敬的罪。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特别是林公公。 他已经被吓傻了。 在他看来,除了御史偶尔不要命了来个直言上谏,还没哪个人活腻歪了敢说皇上不对。 秦楚青知晓自己这个反应在旁人看来太过匪夷所思。 可她当真是无法接受皇上的这个做法。 若是无论她做了什么,霍玉殊一道圣旨都能让事情出现转变的话,那她重活这一回的意义何在? 难不成,竟是要处处受人限制、让人牵着鼻子走了? 若真这样,她倒宁愿干干脆脆一死,做个孤魂野鬼自由自在! 秦立谦和秦正宁知晓霍玉殊性子不好,生怕秦楚青因了抗旨不遵而被降罪,慌忙劝她:“不过是提前一天罢了,阿青不如先进宫看看再说。” “是这样没错。” 秦楚青明白父兄不知晓她们几个人前世的纠葛,无从辩驳,更无法为自己开脱。 但此情此景下,让她忍气吞声,却也是不能。 “你与他说,他明明知晓我最恨受人要挟,偏要这样,难道是想耗尽以往所有的情分?” 怒极之下,秦楚青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却还是坚持着端坐,冷眼看向林公公,“他若要怪罪下来,判我个罪名,尽管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一点,不要牵连到其他任何人。不然的话,我就算拼着一死,也绝不就此罢休!” 秦立谦和秦正宁忙上前制止她。 秦立谦上前和林公公好生细说,而秦正宁,则低语劝解秦楚青。 秦楚青坚定地摇了摇头,避开兄长的阻拦,绕过了父亲的以身相护,直直走到林公公面前,冷冷地和他对视。 林公公长年跟在霍玉殊身边伺候,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秦姑娘多么在意。 他亲眼看见霍玉殊因为秦楚青要和霍容与一同用餐而生气,砸了整个寝殿所有的瓷器,连先皇留下的那几个也没有放过。 若是因为这道圣旨而让秦姑娘对陛下产生了怒气和怨言,甚至于连去做女官都不肯了,陛下必然是后悔的可能多过于生气。 思及此,林公公忙挤出个笑来,“秦姑娘这话可是言重了。陛下最是看重姑娘,又怎会让您这般为难呢?” 秦楚青冷哼一声,“不会让我为难?那如今这逼人至此的旨意又是从何而来!” 眼看着这事儿没了转圜的余地,再这样下去,恐怕要鱼死网破了。林公公眼珠子转了转,重重一叹,道:“既然姑娘身子不适不方便入宫,那咱家回宫禀明圣上便是。” 他这话一出来,父子俩惊了一跳。 他们没料到竟然还能出现转机。 同时,两人也有些胆寒。 林公公不过是个内侍,却敢说出这种话来,必然是知晓这般说辞不会激怒霍玉殊,反倒可能会让霍玉殊更好接受。 如此性情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却会因了秦楚青的发怒而妥协…… 恐怕,在当今圣上的眼里,秦楚青的分量确实不小。 秦立谦和秦正宁都想通了这一点,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林公公见秦楚青绷着脸不说话,赶紧又对她好生道:“陛下还在宫里头等着。咱家需得赶紧去将姑娘抱恙之事禀了。” 秦楚青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如今对方松了口,给她寻了个‘抱恙在身’的借口,她也不好再得寸进尺。 就算她愿意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和皇帝对抗,但这一大家子的人,她总要护好的。 于是在屋内其他三人的注视下,她深吸口气,脸色虽不善,到底说了句“那就劳烦公公了。” 林公公如获大赦,赶紧离去。 屋外伯府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看到林公公满头大汗地急急离去,屋外候着的伯府众人尽皆茫然。 待到秦楚青再出来,众人才得知自家姑娘今儿不出门了,要留在府里‘养病’。 进宫的日子,依然定在了明天。 陈妈妈和常姨娘心中担忧,却也知道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细问。敷衍了众人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秦立谦和秦正宁宽慰了秦楚青几句后,秦楚青直接回了暖栀院。路上的时候,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 素白裙装,配着淡青色的腰带,外面罩了粉色外衫。行动间,粉色飘起,里面的白色若隐若现…… 回屋之后,秦楚青写了几个字。将信纸折起来交给了陈妈妈,“将这封信拿给哥哥,托他给王爷送去。就说我今日不能过去了。” 到底是违抗了皇帝的命令。 既然用了“抱恙”这个借口,那就得把这个借口实施到底。 若她不管不顾地硬要去见霍容与,反倒激化了霍容与和霍玉殊的矛盾,得不偿失。 第91节 因着今日要出门,秦楚青前一晚已经将这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由常姨娘和陈妈妈她们酌情处理就好。 如今不用出去,倒是闲了下来。 她坐在屋子里茫然半晌,想了想,起身去了路嬷嬷那里。 路嬷嬷是二三房请来教习女孩子们行止礼仪的。 本就没有定下太长的时候,二三房搬出去时,商议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自那以后,路嬷嬷也不再给秦如茵她们教习课程。时间空余下来后,她就有心请辞离去。 后来秦正宁来寻路嬷嬷,说起秦楚青如今和敬王、陛下多有交往,生怕她行差踏错,希望路嬷嬷能留在府里,在妹妹举棋不定的时候给点建议。 路嬷嬷思量了下,也忧心这个姑娘的处境,这便答应下来。 秦楚青到的时候,路嬷嬷正在屋子里修剪花枝。看到她前来,路嬷嬷很是欢喜。 两人相处,颇为随意。 路嬷嬷继续手中的活计,对秦楚青说了句“马上好了姑娘稍等”,又问道:“昨儿听说姑娘要去外面用膳。怎地如今还在府里?” 秦楚青明白路嬷嬷这是只知昨日的约定,先前圣旨的事情还未传到她的耳中,就主动将先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提到自己抗旨不遵的时候,秦楚青明显地发现路嬷嬷修剪花枝的动作滞了一瞬。待到全部讲完,便问道:“嬷嬷也觉得我这样太过鲁莽了,是么?” 路嬷嬷沉沉叹了口气,净手擦干,摇头道:“姑娘这是笃定皇上不会怪罪你,恃宠生骄吗?”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秦楚青却知路嬷嬷这是真心实意想要点出问题所在,便好生考虑了下,道:“不尽然。不。应当说,并非这样。” 她斟酌了下用词,说道:“应该是不想被他一直牵制着,故而破釜沉舟搏一把,看看他的底限在哪里吧。” 对于秦楚青的这个说法,路嬷嬷倒是极为惊讶。 她没料到秦楚青竟是这般直率地对她说了这番话。 心中熨帖,路嬷嬷沉吟过后,好生劝道:“姑娘锋芒毕露,怕是会惹了有心人的算计。今日之事,万不可有第二回。” 霍玉殊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秦楚青估计有了今天这一遭,近期内他轻易不敢逼她了。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公然和他对抗,便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关心。” 回去的时候,秦楚青又转道去了秦正阳那里一趟。 秦正阳这些日子以来倒是不错。十分刻苦,十分努力。秦楚青等闲见不到他。偶尔问起,得到的回答也多是“少爷正在练拳”“少爷正在扎马步”之类。 听丫鬟们说,于先生昨儿还夸过六少爷,说少爷勤奋努力,日后必成大器。 秦楚青去的时候,秦正阳正在练拳。看他挥拳的姿态似模似样,秦楚青很是欣慰。 于师傅如今教小六的这套拳,虽变招不多,但胜在刚猛。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秦楚青并未让人过去通禀打扰秦正阳,只远远地瞧了会儿,便也离去。 回到院子里,还没坐稳,就有人来通禀,说是有人来找姑娘,已经等在花厅里了。 秦楚青问对方是谁,烟罗卖关子,只笑也不答话。 秦楚青没多想,径直朝着花厅行去。到了后看见对方,方才愕然不已。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子,秦楚青很是不敢置信。盯着他瞧了半晌,方才讶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霍容与莞尔。 他给她捋好鬓边的发,垂眸看她里面那身白色衣衫,很是满意地轻轻笑了。 “既然你没法来见我,我自然要主动过来寻你。怎么?不欢迎么?” ☆、第83章 听了霍容与那句问话,秦楚青忍不住扶额叹息。 皇帝那边刚刚搞定,这位就来瞎凑热闹了。若是被皇帝知晓,她倒无碍,这两人又不知该是怎么个情形了。 就算她想来一句‘时间不凑巧’,但对着他温和的笑容,又怎么说得出口?! 于是只能浅浅一笑,道:“怎么会。来得很好。”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音,霍容与就在她耳畔低低笑了,“不错。现在倒是肯说假话来哄我了。” 他微微低下了头,离得她那么近。轻笑之时,气息就在她的耳边微动,带起一阵痒意。 秦楚青忍不住微微偏头,想要避开这种感觉。 霍容与却忽地抬手,稍稍扣住她的下巴,在她耳前落下一个轻吻。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 秦楚青猝不及防下被他得了手,不由恼了。恨恨地瞪过去,看到的,却是他含笑的眼眸。 霍容与抬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在她抬手拍开前提早收手。而后看着她面上腾地下燃起的绯色,不由高兴地低叹。却不敢说出口,生怕惹了她更为羞恼,就不肯理他了。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谴责他,转眸一瞧望向旁边远处,不由弯了眉眼。 绕过霍容与走到他的身后,秦楚青扬声问道:“姨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常姨娘刚应了一声,就看到秦楚青身边男子那满面寒霜的模样。 对方显然心情极其不好,就连眼神,都是冷冽如利刃的。细看之下…… 呃,好似还有点郁闷加焦躁?! 常姨娘不解,一脸疑惑地看看霍容与。 先前她只听说有人来寻秦楚青,正在花厅等着。所以她要急着见秦楚青的时候,就来了这里。 但她没有料到秦楚青来见的居然是敬王爷。 听闻秦楚青的问话,她好歹回过神来。对霍容与行了礼后,紧走几步行了过来。到了秦楚青的身边,方才轻声说道:“薇姐儿那边又闹起来了。” 秦如薇自前一天由伯府的马车送回来后,就被伯爷秦立谦喝令关了禁闭。 说是禁闭,其实并未太过严苛。不过是让她待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半步罢了。 即便如此,秦如薇依然心有不甘,想起来便哭一哭,有力气了就闹一闹。整个晚上,她那院子都不得消停。 好在当初兰姨娘管理事务的时候,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与秦楚青挨得太近,特意将秦如薇的院落安排得远离暖栀院。秦如薇虽闹个不停,对于懒得理会那边的秦楚青来说,却没什么影响。 不过,在秦楚青看来,有什么事稍微使使性子、让大家知道了怨气就也罢了。一夜过后,秦如薇那边怎么也能消停下来。 谁知睡过一夜后,六姑娘愈发有精神起来。用过早膳后,竟是将碗给打了,为的就是让人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在发脾气。 秦楚青知晓,若单单只是秦如薇随意发火,常姨娘断然不会特意过来寻她。故而又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常姨娘犹豫着,再次朝霍容与看去。 秦楚青心下了然,说道:“姨娘无需担忧。照常直说便可。” 这就是放心霍容与,不介意他听到了。 常姨娘神色微变,悄悄地看了眼前男子几眼,这才说道:“薇姐儿今日醒来后发现禁令未曾解除,脾气愈发大了。方才在那边随意喝骂,居然将你牵连到了其中。” 言下之意,将秦楚青一并骂了。 秦楚青还未表态,一边霍容与已然变了脸色,愠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转念一想名字里带个‘薇’字的,他好似想到了一些,转而问秦楚青道:“昨日里在将军府门口闹事的那个?” 虽说他在发怒,但正因为是显而易见地由于护着秦楚青发怒,常姨娘反倒觉得他亲切了稍许。 不过,她并不晓得秦如薇昨日里被关是因了何事,只晓得秦如薇惹怒了父亲。 毕竟那种事情不太光彩,秦立谦没有多说。 于是她心中惊讶,脱口问道:“薇姐儿昨日提早回来不是因了身子不适?而是在将军府闹事?” 秦楚青轻轻点了下头,常姨娘瞬间恼怒起来,气道:“平日里看上去规规矩矩的,一不留神,就让她钻了空子惹是生非,当真是个不省心的。” 常姨娘和陈妈妈如今在帮着秦楚青管家。 陈妈妈毕竟是仆妇,很多事情不能做主。故而许多决策之事还得常姨娘出面。 如今她这样说,就是将秦如薇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十分自责了。 秦楚青忙劝道:“她自己生了双手双脚,想做甚么、想去哪里,又哪里有人看管得住?”想了下,问道:“姨娘不知她去将军府之事么?” “不知。昨儿她只说和那人一同要去外头买点东西,顺便去看看二三房的故人,死命去磨伯爷。伯爷最终答应了,我们就也不好拦阻。” 说到这里,常姨娘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暗色,恨声道:“先前不知她惹了什么事情就也罢了。如今看来,她和那人骗过伯爷私下作祟,去到了将军府。怪道伯爷如此生气!” 她口中的‘那人’,说的便是兰姨娘。 想通了这一点后,常姨娘愈发气愤,却也不愿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在秦楚青面前发出来,便匆匆告辞。 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秦楚青正叹了口气,就听霍容与冷声道:“此女忒得无礼!明明自己言行无状,却还将怒气随意散到别人身上!” 说罢,他沉沉地开口问道:“阿青平日里可是常受难为?若是如此,不如我派些人来帮你。旁的不敢保证,让那些宵小再不敢随意乱言,却是不难。” “不用。不过是些逞口舌之利的人罢了。” 秦楚青刚刚拒绝完,忽地想起另外一事。 沉吟片刻,她转口说道:“不过,其他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 秦楚青想到的前一晚和陈妈妈说起之事。 从她第一次吩咐下去棋,当年的事情之所以查了那么久都没有甚么进展,最大的原因,便是人手不足。 再确切点说,是可用的人手不够。 那时能够接触到那些事情的人,很多都被兰姨娘以各种借口给弄出了伯府。秦楚青若想弄清其中缘由,寻到那些府里出去的老人,特别是当年兰姨娘身边的旧人,最是快捷。 只可惜,秦楚青所能吩咐到的,大都是后宅妇人。就算扩展出去,也不过是些店铺和庄子上的人。这些人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太过有限,想要靠着他们查出蛛丝马迹来寻人,着实困难。 可霍容与就不一样了。 对他来说,这些事情虽说不至于易如反掌,却也极其容易。 秦楚青考虑了片刻,想要将那事彻查,还真得依靠他的帮助。 霍容与听闻秦楚青要他帮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语气却还是如平日一般平静,“是何事?你与我详说一番,我即刻派人去做。” …… 霍容与到来一事,稍后才惊动了秦立谦和秦正宁。 最近因为秦楚青在管家,所以有客到来,管事们第一个去通知的,就是秦楚青。 第92节 这一次霍容与到伯府,亦是如此。 待到父子俩听闻敬王来了、又匆匆赶了过来,霍容与已经将事情吩咐给了周地,让他立刻去办了。 面对眼前这清冷男子,父子俩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一方面,作为镇守北疆的敬王爷,他们敬重他。另一方面,由于猜中了他对秦楚青的那般心思,他们护着秦楚青、提防着他。 若是在公众之地遇到就也好说了。只当他是前一个‘敬王爷’,万事客气着点,场面话一说就也罢了。 偏偏这般私下里碰见不太好办。 想要对他恭敬些礼貌些,可还是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秦正宁倒还好说,起码维持着平日里温和的笑容。 至于秦立谦…… 瞧着霍容与侧首与秦楚青含笑低语的模样,明远伯爷的脸上就怎么也憋不出笑容来。拉着一张脸,就这么和霍容与打了个照面。 霍容与好似没感受到他的怨气一般,无论秦立谦向他问好时语气如何生硬,都仿佛没有察觉到,依然循着礼数一一应了。 如此一通下来,反倒是秦正宁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着霍容与的时候,便客气了许多。寒暄过后,还顺势说道:“午膳已经快要备好。王爷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餐?”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霍容与这般话语听多了,自然是辨了出来。 霍容与本想拒掉,谁知秦楚青听了后,也在邀请他,“也好,不如留下来吧。” 她神色和语气自然是诚恳的。 看霍容与朝秦立谦那边看了眼,没有立刻表态,秦楚青顿了顿,说道:“今日原本答应了你,结果又爽约,是我不对在先。嗯,等下敬你杯酒,权当赔罪了。” 虽说她的酒量不怎么样…… 如今在自个儿家里,又只是喝一杯,应当没甚么吧? 霍容与也想起了先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酒量不好去寻他时的情形。 不由莞尔,笑着看她,缓缓说道:“如此,也好。” 秦楚青做的邀请,父子俩自是不好多说什么。 秦正宁还好,稍稍调整下心态,便能和霍容与谈笑风生了。 秦立谦心里苦哈哈的,偏还要对着自家女孩儿笑,对着霍容与的时候,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虽说父子俩对于秦楚青的邀请持了支持的态度,但对于秦楚青说起的另外一件事,俩人却齐齐表示了反对。 那就是秦楚青说的‘自罚一杯权当赔罪’之事。 秦立谦首先板起了脸,不准她这样做。 “女孩子家喝甚么酒?若是冲撞了客人,反倒不好。”说罢,转向自家儿子,道:“不如让正宁替代了罢!” 他平日里对秦楚青管的甚少,基本上是由着自家女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连秦楚青赴宴,他都从未说起过不准女儿喝酒那样的话语。这般禁止,倒是第一次。 表现得这般明显,任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了。 秦楚青只当霍容与做了甚么事情惹了秦立谦不高兴,笑着横了霍容与一眼,顺势说了声“好”。 霍容与不会想去惹怒秦立谦,自然而然地也答应了下来,又朝秦楚青淡淡一笑。 两人这般默契,看的秦立谦心里头一阵发堵,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差点缓不过劲儿来。 好在秦正宁适时走到了秦楚青的跟前挡住了那两人相视而笑的目光。秦立谦见某人瞧不见自家女儿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心里头憋闷的感觉也轻了不少。 只是……这还不够。 秦立谦板着脸对秦楚青道:“待会儿这边自有我和正宁,阿青回院子里去便好。” 虽然男女不能同席,但如果秦立谦不这样说的话,在同一个院子里摆上两桌,父子俩和霍容与一桌,秦楚青一桌,倒也合乎规矩。 偏偏秦立谦十分坚持让秦楚青回院子。 见他这般,秦楚青望向霍容与。见霍容与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便告辞离去。 刚出花园,不远处就行来一人。 秦楚青不需细看,就瞧出前面闷头往这边跑过来的少年是谁。不由笑了,扬声唤了他一声,问道:“小六怎么过来了?” 秦正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在秦楚青的跟前,气喘吁吁说道:“我听说敬王爷来了?” “是。你准备过去见他?”秦楚青看看时辰,道:“这个时候应当是你练拳的时辰罢?于先生准你停下练习了?” “那倒没有。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正阳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又望了望花厅方向,蓦地昂首挺胸,说道:“王爷费心费力帮我请来于先生,可是好人。他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问声好才行。也不知王爷何时走,不抓紧点,怕是遇不上了。” 说罢,不管不顾地闷头就继续朝里跑。竟是连和秦楚青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片刻,他就又跑了出来。朝秦楚青快速挥了挥手,就忙不迭地往回奔去。 秦楚青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小六跑得那么急。 若是被于先生发现了,怕是要罚他的。 回到暖栀院后,秦楚青便列了个菜单,将霍容与喜欢的菜式赶紧写了几个上去,交给烟罗她们盯着厨房的人去做。又吩咐身边的人做了几道点心,将点心的口味细细说了,这才闲了下来。 刚回屋喝了几口水,常姨娘来了。 一进屋,常姨娘就气愤地说道:“有些人真是不识好歹。好生和她们讲道理,她们不听。非得吵起来骂到头上了,才有感觉。偏还不觉得自己错,哭着闹着说旁人欺负她们。” 秦楚青知晓常姨娘先前去了秦如薇和兰姨娘那边,此刻听闻,知晓常姨娘是在那边受了气,忙让人端了锦杌给她坐下。 看着常姨娘怒极的模样,秦楚青不想她再想起先前不开心的事情,转而说道:“方才遇到小六了。他近日来十分刻苦,连歇息都顾不上,每日都在练习。” 常姨娘本就是柔顺的性子。说起儿子后,眉目瞬间柔和下来。 看看四周没了旁人,她才叹道:“不瞒姑娘。其实是他坚持着要习武,先生又赞他是个好苗子,我这才让他继续下去。不然的话,看着他那般受苦,我也是有些心疼。” 秦楚青宽慰她道:“虽说伯府能保他衣食无忧,但他既然有自己的抱负,总要朝着目标行进才是。这样长大后,方才不会后悔。” “正阳也是这么说。”常姨娘面露笑容,“他还说,最佩服的人是敬王爷。往后他也要去北疆,做一名合格的将士。姑娘刚才怎么遇到他的?” 秦楚青就将先前秦正阳要去见霍容与一事说了。 常姨娘不由皱了眉喟叹:“这孩子。这般鲁莽,怕是又要被于先生罚了。” 另一边,秦立谦遣了人去问秦正阳那边的情况。 知晓自家小儿子因着偷溜出来被师父给罚了、不能来参加宴席后,伯爷暗叹一声,命人摆上午膳。想了想,又让人拿了些好酒出来。 一个,是因为秦正宁有一杯酒要替秦楚青喝。另外,秦立谦也有自己的打算。 有些事情闷在心里,着实难受。倒不如摊开来说。 但这‘摊开说’,也需得有些技巧。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弄巧成拙’。 伯爷暗自思量了许久。听着秦正宁和霍容与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也没开口。 直到宴席开始、秦正宁将替了秦楚青那杯饮尽,秦立谦方才有了几分把握,使眼色让儿子在一旁闷头吃饭不说话。 秦正宁有些反应过来,开口欲言,被秦立谦摇头制止了。 秦正宁暗叹一口气,只得依照父亲的吩咐行事。 然后…… 秦立谦就开始不停地劝霍容与饮酒。 面对长辈的劝酒,霍容与也干脆。秦立谦给一杯,他就喝一杯;给两杯,喝一双,绝不含糊。 只是,他也没忘了回礼。 每饮完一次,就给秦立谦把杯子也满上。 王爷敬酒,谁敢不喝? 几番下来,霍容与面色不改从容谈笑,秦立谦却有些微醺了。 伯爷原本有话要问,生怕霍容与避而不答。 如果是旁人,他紧逼一下就也罢了。偏偏霍容与身份地位非寻常人可比,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所以,秦立谦打算着想要让他先醉一醉,再套他几句话。 无奈面前之人段数太高,自己这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眼看着话再不说自己就要醉倒睡过去,秦立谦赶忙摆手止了霍容与给他倒酒的动作,将酒杯推到一边,摇头说道:“且慢,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王爷。” 秦正宁忙过来扶他,歉然对霍容与道:“父亲有些醉了,在说醉话,还望王爷多多包涵。”说着,就想将秦立谦扶走。 秦立谦抬手制止了他。坚定地让他去到一旁坐下,不准过来打扰。这才对了霍容与,问道:“王爷常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令人敬佩。” 霍容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来。转眸去看秦正宁。 秦正宁抱歉地笑笑,希望霍容与不要和醉酒的伯爷多计较。 霍容与颔首会意,与秦立谦道:“多谢伯爷夸赞。” 秦立谦揉了揉有些发疼发晕的头,“北疆应当有不少王爷的下属与伙伴罢?还有时常遭受外族骚扰的人民。王爷可还放心得下那里?” 霍容与沉吟片刻,说道:“当年一起奋战的将士,如今早已成材,能够独当一面。北疆在他们手中,我很放心。” “那王爷是不准备回去了?”秦立谦一把推开再次过来拦阻的秦正宁,愕然望向霍容与。思量半晌,又摇了摇头,“不对。王爷远离京城多年,显然是喜欢北疆多过京城,又怎会突然改变心意。回到那处,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 霍容与有些明白过来,秦立谦就算有些醉了,依然不忘记绕着弯子打听他何时回北疆,到底是在想甚么。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对秦立谦说道:“原先远离京城去往北地,不过是想着要‘先立业再成家’,故而不急着回京。如今战功已有年岁已到,自然有了其他的打算。” “其他打算?” 秦立谦喉咙一哽,一下子有些清醒了,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爷现在的计划是……” 朝着暖栀院的方向遥望了一眼,敬王爷的眼角眉梢染上了温和的笑意。 “如今,本王反倒觉得‘先成家再立业’更佳。” ☆、第84章 第93节 用过午膳后,秦楚青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遣了人去看父兄那边的午宴结束了没。不久后,得到回禀,王爷被伯爷请去了书房谈话。 秦楚青听闻,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兀自寻了一本书来看。估摸着时候过了些时间,又遣了人去问。 谁料这一次跑回来的小丫鬟却是禀道,王爷已经走了。 秦楚青暗自惊奇。 她没料到霍容与居然没再见她一面就这么离去。 说起来,依着他的性子,应当不会不辞而别才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突然这样做? “爹爹现在何处?”秦楚青微讶,搁下书卷问道。 小丫鬟想了想,说道:“奴婢听那边院子里的姐姐们说,伯爷正在书房里生闷气呢。” “生闷气?” “嗯,应当是这样……” 秦楚青一听这话,就知她说的不是原话,便问:“她们原本是怎么讲的?” 小丫鬟犹豫了会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到底是把伯爷那边几个丫鬟的原话记了起来,说道:“她们说,伯爷一个人在书房里,脸色很不好看,瞧着就不高兴。奴婢想着,屋里又没有旁人,伯爷可不是在生闷气么?” 秦楚青稍一思量,便知父亲如今这般或许和霍容与的突然离去有关。想要细想弄清楚,过了半晌,却还理不出头绪来。 也罢。既然如此,多想无益。 他们二人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许是突然闹了甚么不愉快的事情罢。不过,就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矛盾,想必过段时日就也不再搁在心上了。 秦楚青没打算去问秦立谦。 秦立谦毕竟是父亲。很多时候,不会对她推心置腹将明白。 她若真想知道的话,倒不如下一次碰到霍容与的时候问他,肯定要比从父亲这里得到答案要容易得多。 第二日一大早,秦楚青就起了身。 因为下午要进宫一段时间,她便打算趁着上午安排好各项事宜,顺便见见府里的诸位管事。 大家将事情尽数禀完,秦楚青又作了安排后,各人便陆续退了出去。偶有事情不明或者是有事相询的,便稍稍滞后一些。挨个仔细询问秦楚青得了答案,这才离去。 唯有一位姓洛的妈妈迟迟未走,拿着手里的一个本子不住和陈妈妈低声讲话。 旁人有好奇的,过去瞅了一眼。见是一些漂亮的花样子,就只笑笑打趣了几句便也离去。 陈妈妈本还有事,有心想要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就朝洛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晚些时候再说这个。 谁知,洛妈妈却反过来目光微闪朝她暗示了下。 陈妈妈这便心中有数,耐着性子和她细细地说。 直到其他人尽皆离去,屋里头只剩下秦楚青、陈妈妈和她三个人了,洛妈妈方才说起了今日这般做法的用意。 “……原以为过了这些日子,那一位能够安生许多。最起码,老老实实当她半个主子就是了。谁曾想,她竟是偷偷地在和外头联系呢。” 洛妈妈说着,朝兰姨娘院子的方向指了下。 陈妈妈忙道:“你这话是怎么来的?先前府里头的人换了那么多去,还是留了她的人下来、被她钻了空子?” “可不是。我也是才刚发现的。许是她的人藏得深,许是那人这些日子里被她收买了。” 洛妈妈低声道:“先前也有留意到不对劲。一直怀疑兰姨娘还暗中和那两边的人在来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只得作罢。今儿早晨的时候,厨房里的婆子和送菜的人多说了几句话,被我无意间听到,这才心中有了底,敢和姑娘详说。” 就算要说这个,也不急在一时半刻。晚些时候,她寻了理由来暖栀院一趟,照样说得。 如今这般急切,怕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秦楚青心下了然,想了想,问道:“你可知晓她与那边联系是为了甚么?” “为了甚么没听清楚。不过——”洛妈妈四顾看看,见周围没了旁人,方才用手遮了口,在秦楚青耳边轻声地道:“和兰姨娘私下联系的,是二老爷。” 二老爷?秦立谨? 秦楚青指尖划过椅子扶手,微微挑眉,扬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倒是奇了。 大房伯府的一个妾侍,没事儿去和二房的老爷私下联络。 不过,认真说起来,这两位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兄表妹。自家爹爹和兰姨娘,说起来,到底是隔了一层关系在里头。 “洛妈妈如何确定对方是二叔的?”秦楚青转眸问道:“兰姨娘惯会示弱哭惨,可不能冤枉了她。” 不然被反咬一口,可是够受的。 “断不会错的。”洛妈妈肯定地道:“对方口里特意提到了一句‘独一份的那位’。府里年轻些的怕是不知道,但我们这些老人,可是多年前听到老太太好些次督促二老爷读书时,念叨二老爷是她心里头独一份的。是他准没错。” 秦楚青便笑了,“那这话还有谁听到了?” “没有旁人。她们细心看过,周围没了人才说的。我当时也是因为弯腰去捡掉地上的扣子,这才被她们看漏了过去。” 陈妈妈听闻,对着兰姨娘院子的方向冷哼一声,道:“也是个不省心的。平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却还吃里扒外。有这份心力,倒不如好好修修自己的性子。也总比走邪道的强!” 转念一想,陈妈妈又觉得不对劲,悄声低语:“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去巴结着老太太,去寻她的那个表哥做甚么?” 洛妈妈在旁低叹道:“说的就是这个。您老可是忙糊涂了,说了这半晌,居然才刚发现。” 陈妈妈和洛妈妈都是府里的老人。多年的交情了,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顾忌,没事的时候也是随意互相开开玩笑。 听了洛妈妈的打趣,陈妈妈没有丝毫平日里的轻松,反倒更加忧心起来。 洛妈妈一知道了这个消息,就赶紧过来禀明。可见洛妈妈也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先前秦楚青让陈妈妈寻了府里的老人来打探那些事情,陈妈妈自然也与洛妈妈说了。 两人都是知道当年兰姨娘做下之事的。旁的不说,单就兰姨娘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把个烂醉如泥昏睡过去的大男人搬进屋子里,就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如今知晓兰姨娘和二老爷在偷偷联系…… 陈妈妈不由嘀咕:“先前从下人们身上没查出什么,咱们都在猜府里头哪位主子和她关系最为密切、帮了忙。如今倒好,知道是谁了,反倒更加奇怪了。大房二房素来不合,二老爷为甚么要帮她?莫不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的音飘在屋里,久久不散。 洛妈妈与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但看秦楚青,却依旧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好似并未察觉出那话中暗含的意思来,两人心下稍定,也渐渐平复下来。 那些话被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总归是不太好的。 “无论怎样,先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才好。没有定论前,切忌轻举妄动。”秦楚青微微垂眸,轻轻一笑,“她既然在府里称霸那么多年,自有她的本事。我们既然不想她翻身,一击即中才是上策。若是提前慌乱了,反倒不妙。” 霍容与那边,很快就会有答案过来。 无论发现甚么,都需得按兵不动。 攻下对方,不急于一时半刻。 洛妈妈说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只是苦了姑娘,还要受那些人的闲气。” 她是负责置办内宅物品的管事婆子。先前因着受到兰姨娘的排挤,被安排去了花园做个看管屋子的闲散事。后来秦楚青将明里暗里发现的兰姨娘的人尽数遣走,她这才有了重新出头的机会。 虽然自家姑娘年纪不大,却胜在是非分明,极有主见说一不二。洛妈妈对秦楚青的感觉很复杂。既放心,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盼头了。又担忧。府里头不太宁静,姑娘年纪轻轻,就得这般劳心劳力。 如今兰姨娘没事就要闹一闹,虽然有伯爷挡着,但大部分时候,下人们还是来和秦楚青回禀。即便不需亲自过去见到那人,每日里这般听着,也是闹心。 如今这事儿说得差不多了,洛妈妈有意岔开话题,就笑着说道:“姑娘今儿晌午后不是要进宫去么?衣裳首饰可都选好了?” 听了这话,秦楚青的笑意就凝在了唇角,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是了。今日下午,还得进宫去呢。 …… 皇宫中,还是和上次一般景色宜人,空气清爽。 不过,秦楚青一路行去,心情却远没有上次放松。 仔细想想,她倒不惧霍玉殊。这般心态,或许是因为被逼而产生的抵触感。 还没迈入殿阁,正要举步拾阶而上。林公公小跑着一路行来,将她引进了偏殿之中。 “陛下如今正忙着。姑娘不如在这儿稍等片刻。” 倒了杯清茶,亲自捧到秦楚青的手中,林公公侍立在旁,恭敬地垂首躬身。 秦楚青也不在意,自顾自饮着茶。 经了昨日‘抗旨’一事,霍玉殊没发脾气迁怒伯府已经很是不错了。秦楚青没指望他还能大度地当做事情没发生过。 如今他不过是让她多等些时间而已。左右在伯府下午的时候也多是在悠闲消遣,今日大不了就当做是换了个地方饮茶。 她已做好了打算,想着今日或许见不到霍玉殊了。正想着要不要问林公公要一两本书来看,就见林公公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小太监一路跑了过来,急匆匆说道:“哎呀公公,那位小祖宗过来了!怎么——” 他的“办”字儿还没出口,门外就响起了清脆的咯咯笑声。不多时,一个红彤彤的小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小家伙探头探脑地朝里望了眼,顿时眉开眼笑,拍手又跳又笑,“太妃果然没骗我!阿青姐姐果然来了!” 霍玉暖说着,撒腿就继续往里跑。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模样,秦楚青生怕她跑得太快摔到了,忙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上前去迎。 霍玉暖一头栽进秦楚青的怀里,蹭啊蹭的。 秦楚青笑着将她抱到怀里,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暖儿怎么来了?” 霍玉暖‘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道:“皇帝哥哥有事,没空理我。我就去寻太妃玩。太妃刚才和我说你进了宫,我就赶紧过来寻你啦!” 说着,她小嘴一瘪,不高兴地道:“昨日里皇帝哥哥和我说你会进宫,我眼巴巴赶了过来,都没见到你。” 霍玉暖生的玉雪可爱,说话声音娇娇软软的,很是惹人怜爱。 秦楚青握了她的小手,想了想,择了昨日那个‘借口’,说道:“昨日我病了,无法前来。” “病了?”霍玉暖惊叫一声,摸摸秦楚青的脸颊,皱着小眉头关心地道:“那你可要好好休息,千万别累着了。” 她这样担忧地说着,倒搞得秦楚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先前不进宫的借口就是那个,说了旁的,反倒不妙。 于是她只能笑着说道:“谢谢暖儿的关心。我记住了。” 两人正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了个少年的哼笑声。 “骗小孩子,心虚不心虚?” 第94节 赫然就是霍玉殊。 秦楚青也不抬眼,依然看着霍玉暖,开口驳道:“出尔反尔,自作主张将日期提前,理亏不理亏?” 门口那边无话可说了。 霍玉暖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小脑袋看秦楚青,“皇帝哥哥说阿青姐姐骗我,是说的什么呢?” 这次不待秦楚青说,霍玉殊已然行了过来,主动答道:“我说的是她明明昨日要进宫的,后来生病没能来成,骗的我们暖儿白来了一趟。” 他一走近,霍玉暖就伸手让他抱。 霍玉殊将小女娃娃抱在怀里了,小姑娘方才嘟了嘴不高兴地道:“皇帝哥哥说错了。生病来不了,怎么能说‘骗’呢?” 童言无忌,却往往直戳人心。 秦楚青听了‘生病’二字,忍不住扶额。 霍玉殊被霍玉暖谴责的目光死死盯着,忍不住叹息。 他俩对视一眼,苦笑不已。却都默契地将先前那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谁也不打算再提。 霍玉暖进宫后玩得开心,一直没有午休。窝在霍玉殊怀里和秦楚青说了几句话后,便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霍玉殊点点她的鼻端,笑道:“快些睡吧。再这样硬撑着,怕是晚膳都吃不上就要睡着了。” 霍玉暖很是乖巧地“哦”了一声,伏在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霍玉殊笑着低声赞了她一句,起身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着。轻声哼起一首歌。 是首曲调颇为奇特的歌曲。秦楚青隐约记得当年似曾听过,却记不太清了。 少年的声音原本清亮透彻,此刻却刻意压低,带着一种低低的婉转悠扬,飘荡在这屋中。 轻轻拍着霍玉暖的脊背,一直等怀中的小女孩儿睡着了,霍玉殊方才将她交给了身边的宫人,抱她到寝殿里睡下。 看看四周没了旁人,秦楚青轻声问道:“那首歌……是你们族里的曲子么?” 霍玉殊怔了下,笑笑,说道:“是的。我曾经对你唱过,你还记得吗?” 虽说他的身份明了后,二人还私下里偶遇过几回。但秦楚青对于两人之间的交往,当真记不得太多了,只得歉然说道:“抱歉。” 霍玉殊低低一叹,摇头道:“没事。”滞了一瞬,他转而又笑,“其实这首曲子,我是为了妹妹才学的。当年她很喜欢这首歌,我就学了来,常唱给她听。” 秦楚青听闻,大为惊讶,“妹妹?” 那时的他是敌国皇帝的幺子。秦楚青从不知道他有个妹妹。 “阿青没听说过罢?”霍玉殊弯了弯眉眼,“我有个妹妹,比我小很多。只不过身子不好,因着心疾,没活过三岁就死了。” 说着,他比了个高矮,“差不多有暖儿那么大。却比她矮很多。” 先天不足的孩子,素来长不高,不会像健康的孩子那样能够茁壮成长。 霍玉殊放低了比量高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秦楚青没料到霍玉殊竟是因了这个这样疼爱霍玉暖。 想到他对这个小姑娘无微不至的呵护,秦楚青一时间语塞,最后却只能讷讷说道:“你……节哀顺变。” 霍玉殊侧首望她,蓦地一笑,道:“早知道这件事情能打动你,我早就讲给你听了。” 他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甚是无语。斜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霍玉殊哈哈大笑,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同出屋,往正殿行去。 其实霍玉殊给她安排这个职位,当真是无甚特别的事情要做。 研墨,有小太监;捧书,有小太监。端茶递水,有宫女。 秦楚青这个所谓的‘侍书女官’,真的只需要在他看书的时候,留在旁边陪着就行了。而且,霍玉殊对她的要求很松。 ——只要她在这个屋子里,不出他的视线范围,她就算是睡觉,他都不会去管。 秦楚青甚是无语。 她不明白,他非要她来这一趟做甚么。 霍玉殊看出了她的不解,也看出了她的郁闷,不由心情大好,耐心地说道:“你看,我太忙了,轻易没法出宫。你既然不肯主动来宫里见我,那我只能寻了法子逼你过来了。” 秦楚青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头一阵发堵。恨恨地抽出一本书来,自顾自坐到旁边去看。 “哎——那一本你肯定不喜欢——” 霍玉殊说到一半,见秦楚青固执地不肯走过来再换,摇头失笑,也不多说什么。看看时辰,当即一惊,赶紧从旁抽了一本折子,凝神敛目细瞧。 半晌没有听到他说话,秦楚青这才松了口气,把那本甚是无趣的‘宫廷舞蹈注解’给丢到一旁。 她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拿了这么一本书过来。 若想换一本,需得走到霍玉殊的身边去。 ……罢了,还是别打扰到他了。不然,指不定两人还会针锋相对地说些什么出来。 百无聊赖下,转眸望着案前奋笔疾书的紫衣少年,秦楚青有片刻的失神。 其实,霍玉殊不乱使性子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的。 他素来多思多虑。 以往就是如此。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安静静的。或是在看书,或是在想事情。可以很久都不说一个字。 偶尔唤他一声,他或是没听到压根不理睬,或是听到了,怔怔地抬起头来,有着思路被打断的茫然。 现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亦是不言不语拧眉细思。就连手边搁着的茶盏,也许久都未曾去碰过。 秦楚青正盯着那边细瞧,突然,少年抬起头来,直直地望了过来,神色专注而又坚定。 秦楚青被惊到了。 她不明白这人好好地批着奏折怎么又想起她来了,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这里有一份催我赶紧成亲的折子。” 霍玉殊捏着手中之物轻敲桌案,朝秦楚青微微笑着,口气十分随意,眼神相当认真地道:“于是我就想,如果我丢个圣旨给你让你入宫为后,你是会抗旨不遵呢,还是会依旨行事呢?” ☆、第85章 “结果啊……”秦楚青浅浅一笑,“说不定要拼个鱼死网破。直接撞柱子一命呜呼了事,省得日后处处受你牵制。” 霍玉殊冷了一瞬,接着拍案大笑。 半晌后,他侧首望着秦楚青,口唇微动,缓缓说出三个字:“你骗我。” 秦楚青挑眉看他。 他十分肯定地笑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选择这么个两败俱伤的法子?太过蠢笨,也得不偿失。” 手肘撑在桌案,单手支颐细想片刻,霍玉殊笑道:“依我看,你倒有可能依着圣旨嫁进来。只不过会随手藏把匕首短剑之类的在身边,再不许我近身吧。” 说罢,他含笑凝视秦楚青,问道:“不知我猜的有没有道理?” 秦楚青的笑容也愈发深了几分,“若真那样,陛下估量的程度也太轻了些。最起码,你我二人应当‘相敬如兵’。凡你我同到之处,必定犹如千军过境片草不生。就连暖儿,怕是都再不敢来了。” “哦?真的会这样?” “可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霍玉殊轻敲桌案垂眸不语。半晌后,摇头否定。 “不会。”他仿若在喃喃自语地道:“你这人啊,最是心软。就算刚开始的时候你待我不好,但我只要不发火,日日笑脸相迎,时日久了,你也就舍不得这般对我了。” 他说得那般笃定,好似自己这番言论是这世上最为可靠的一句话了。 秦楚青懒得和他多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默默地摸过手边刚才丢弃的那本书,继续看,再不搭理他。 霍玉殊摇头失笑。也不再逼问,拿过一个折子认真细看。 没过多久,霍玉暖就醒了。 她醒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过来寻霍玉殊。 随着一阵咯咯的笑声,霍玉暖笑嘻嘻地跑进屋子。刚跑到屋中,就见霍玉殊正在桌案前翻阅奏折。 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一下子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紧张,连脚步都刻意放慢了下来。 霍玉殊似有所觉,抬眼去看,正巧瞧见她这小心翼翼的一幕。不由笑着张开了手,问道:“怎么了这是?” 霍玉暖乐呵呵地扑进他的怀里,由他抱着亲了一口,又赶紧扭着小身子挣扎着跳到地面上。 “太妃说了,皇帝哥哥做什么事情都影响很大,能和咱们一个国家都有关系。在你忙着的时候,周围需要安静,我不能随便打扰。” 小姑娘瞪着溜圆的大眼睛说得很是认真。 霍玉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霍玉暖嘿嘿一笑,朝他挥挥手,道:“我去找阿青姐姐玩。皇帝哥哥先忙着罢。” 语毕,不由分说拉了秦楚青往外走。 小姑娘开口,皇帝陛下也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秦楚青带离他的视线。 秦楚青已经快被那些宫廷舞给绕晕了。此时有了借口出去,当真开心。跟在霍玉暖身后走了几步,她一把将女孩儿抱在怀里,往漂亮的御花园行去。 霍玉暖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看到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 花是怎么开的,草是怎么发芽的。树是怎么长成的。一切的一切,她都能问出许多个问题来。 秦楚青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霍玉暖提的问题,凡是她知道答案的,都不厌其烦与她细细说了。她不知道答案的,就笑着道一声抱歉,实话实说。 每当这个时候,霍玉暖就会大度地挥挥手,“不必不必。本就是我问的问题太多了。阿青姐姐不必道歉。” 然后她就勾着秦楚青的脖颈,继续下一个问题。 成太妃来接霍玉暖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和秦楚青坐在花海中木椅子上、伏在秦楚青的怀里笑得开心的小模样。 见到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依偎在一起不时低语的亲昵样子,成太妃不禁微微笑了。 她挥手制止了宫人的通传,就近寻了个石凳坐了下来,遥遥望着那边。 第95节 待到霍玉暖在那儿歇够了准备继续四处玩闹,成太妃这才行了过去,笑问道:“暖儿今日有没有听姐姐的话?” “有!”霍玉暖扬着小脸笑得欢快,“阿青姐姐陪我玩,我一定会听话的。” “真乖。”成太妃抚了抚她柔嫩的小脸颊,对秦楚青道:“这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秦姑娘一定累坏了吧。” “没有。”秦楚青摇摇头,真心实意地道:“暖儿很听话。求知欲高是好事。” 她是真的觉得霍玉暖很乖。 旁的不说,单就这个性子,已经比他几个堂兄好很多了。 比如霍玉殊,比如霍玉鸣。 还有霍容与。 这几位随便挑哪一个出来。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儿…… 成太妃久在宫中,自然分得出旁人的真心假意。 见到秦楚青此次依然是真心喜欢霍玉暖,她深感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欢喜。 思及此,有些话就想说出来,稍稍提点这个懂事的晚辈。 成太妃拿出先前带过来的点心,给了霍玉暖。 小孩子最禁不得饿,也饿得很快。 霍玉暖小睡了会儿,又玩了这大半晌,早就腹中空空。如今看了吃的,当真是欢喜至极。 成太妃就遣了身边的宫人去取水给霍玉暖净手,又用帕子给霍玉暖擦了擦汗,说道:“暖儿好好吃些点心。不准乱跑。” 霍玉暖好生应了,就由成太妃身边的妈妈引着,去到旁边凉亭坐下。 成太妃笑看着她坐端正了,这才收回视线,对秦楚青笑了笑,与她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下。 将身边人尽数遣走后,成太妃说道:“我素来藏不住话。有些事情既然看到了,终究是想要说一句的。还望秦姑娘不要嫌我多嘴才好。” 成太妃处事沉稳,平日里并不是爱搬弄是非的性子。 这般说,显然是有话要提点自己了。 秦楚青笑道:“能得太妃指点,是我的荣幸。何来‘嫌弃’一说?太妃言重了。” 成太妃笑笑,说道:“我看敬王与你走得颇近。不知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一听这话,有些怔愣。 她没料到成太妃居然把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斟酌了片刻,秦楚青终是答道:“王爷与我颇为投契。看到我受难为的时候,他便仗义出手相助。” 成太妃稍稍颔首,却道:“容与性子孤傲,万事皆有自己的主张,轻易不肯低头。肯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也是难得。” 秦楚青自己倒还不觉得。被旁人这样点破,颇有些尴尬。又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在旁微笑、微笑、再微笑。 成太妃看着她这神色紧绷的模样,不禁莞尔,笑道:“阿青不必如此紧张。”思量了下,她又道:“故去的敬王妃是我至交好友,情分非同寻常。” 这就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问起那些话了。 显然,是为了宽秦楚青的心。 不为别的,单为了眼前长辈的这份心,秦楚青也不好再这般客气,想了想,也直言道:“其实在我看来,我和王爷相交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没想到那么多。一时间被这般说起,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成太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与他的母亲都过世太早,很多事情不能为你们打算。有些时候,作为长辈,总会替你们多想一些。” 这说法颇为亲密,秦楚青听了,总觉得怪怪的,却又挑不出哪里不对劲。 于是继续微笑。 成太妃不想让这女孩儿太过尴尬,转而说起了旁的。 听她提到年少时候的一些事情,秦楚青方才晓得,成太妃和先敬王妃的关系当真是极好。也难怪上一次苏晚芳来的时候,不止是霍玉暖去寻了霍玉殊,成太妃也专程过去了一趟。 霍玉暖吃完点心后,秦楚青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这便回了伯府。 谁料一进家门,她就知道了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霍容与的手下,已经寻到了当年在兰姨娘身边伺候的一个故人。正等着秦楚青回府的时候,亲自将人交给她。 通知她这个消息的,不是旁人,正是秦正宁。 看到妹妹过来,他神色颇为复杂。 说完此事后,他又想起了旁的。有些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却是轻轻一叹,短短“没事”两字就掩了过去。 至于秦立谦…… 伯爷听说了这事儿后,看了一眼来人和麻袋,就把人往外赶。 来人就将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 知晓事情是秦楚青拜托了霍容与的,且和整治伯府内宅有关系,伯爷到底是松了口。 只不过,那黑沉的脸色终究是没法红润起来。他自方才进了书房,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秦楚青知道霍容与的人走了后,自家爹爹才能高兴起来。也不敢再耽搁,和哥哥赶紧说了几句话,就忙往里赶去。 秦楚青到了暖栀院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仆妇在院门口胆战心惊地四处望着。 看到她回来,大家齐齐松了口气,赶紧迎了过来。 秦楚青环视众人,没有发现黑衣人的影子,这便问起先前刚刚得知的消息。 众人浑身一凛,朝着院外的墙角处一棵大梧桐的方向指了指,小心翼翼说道:“姑娘,在那儿呢。” 暖栀院是姑娘家的院落。外人不能私自进入。 前一次莫天送匾额的时候,也是因为此处在修葺秦楚青还没住到里面去,方才会和公公们直接入了其中。 这一回秦楚青住进来了,这个地方,其他人便更进不得了。尤其是男子。 这种分寸,霍容与的人还是有的。 秦楚青心下稍定,朝着众人所指的方向信步行了过去。 远远就见一个黑衣的高大男子正垂着头坐在大树下打瞌睡。 她缓步而行,正欲上前看清男子是四卫中的哪一个,就见他忽地抬头,一双眼眸利如刀刃,朝着这边直直看过来。 看清是秦楚青,对方神色和缓了下来,脸上带着笑意,朝她挥了挥手。 这一挥手可不打紧,直接牵扯到了他手里头的绳子。 绳子骤然绷紧,来回一拉扯。他脚边的一团麻袋就发出了“哎呦”一声。 秦楚青先前瞧见了那一团,只道是有个麻袋鼓鼓的在那里。此刻方知里头藏了个人。不由疑道:“这是——” 周地扯了扯唇角,十指翻转将那绳索抽下抛到一旁,而后拉开麻袋,从中拎出了个人来。 当真是拎。 他就这么拽着那人衣领,将她直直地提了起来。也正因为如此,秦楚青一下子就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徐妈妈?” 因着这个老妇头发散乱衣着破旧,看上去很有些落魄,秦楚青断没想到这人会是她。 徐妈妈原先是在兰姨娘身边伺候的,是她身边最为得力的妈妈。 此前在本家的时候,徐妈妈被下令轰出府去,此后再未见着。 却不料在这种情形下又看到了。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徐妈妈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开有些发晕的眼睛,抬眼看了看四周。 入眼的先是有些熟悉的景色。然后是熟悉的砖墙。然后是—— “你个恶毒的黑心货!都是因为你我才这样!现在你竟然又把我绑来了这里!” 徐妈妈破口大骂。正准备啐一口浓痰到秦楚青脸上,旁边周地扬手对着她就是一巴掌。 这掌力道颇大,用的力气又巧。‘啪’的一声响后,那浓痰就没能飞出去,一半落了下来滴到她的衣襟上,一半挂在了她的嘴角,晃啊晃的。 徐妈妈扭了扭身子,无法挣脱,恨恨地开口就骂。 先前她在伯府里头,可是极其有脸面的。行为处事就如半个主子一般,极其体面。 暖栀院还未收些伺候的新人,大家都是府里做了些时日的,均见过徐妈妈。如今看了她这副市井无赖泼妇的模样,尽皆震惊。 众人不由交头接耳细声议论。 就算声音再小,这么多人凑在一处,也足够是嗡嗡嗡很明显的了。 徐妈妈循声看了过去,看到往日里在自己手底下唯唯诺诺的那些丫鬟婆子如今正在一旁指指点点,不由老脸通红,抬着手就想将自己的脸遮住。 谁知这一遮,手就盖在了那半口的浓痰上。黏黏糊糊一片。 旁边就响起了一阵低笑声。 徐妈妈恨极,反手一探,想将手里的脏东西擦到身旁黑衣人的身上。 周地伸手在她手腕上拍了一下,又在她肩膀处一敲。她的手臂就耷拉了下来,使不上力了。 徐妈妈大惊失色,大声喊叫道:“杀人了!要杀人了!” 周地抬手一撂,将她扔到地上。半眯着眼笑看着她,嗤道:“杀你?太便宜你了!我还怕脏了敬王府的刀!” 抓到徐妈妈的同时,她原先在明远伯府作威作福、帮着兰姨娘欺负原先秦楚青的事情自然也暴露了出来。 听说那些后,别说敬王了,四卫也没打算轻饶了她。 一听‘敬王府’三个字,徐妈妈的嚎叫就噎在了喉咙口,一下子发不出来了。 看她终于老实下来,周地这便朝秦楚青行了个礼,笑了笑,道:“这个老奴偷偷溜回了京城,离得近,没多久就被我们给揪了出来。姑娘若还想寻其他人,需得等上些时候。” 秦楚青倒是没料到徐妈妈会重新折回京城里。也没料到,霍容与的人一出手,就是把她捉了来。 不过,这倒真是出乎预料的好事了。 这位徐妈妈,能得了兰姨娘的另眼相看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不少事情的内幕。 “来人,将她关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望。” 说罢,她又叫了两个院子里身材颇为高大的婆子,低声吩咐了她们几句。 周地一直在旁笑眯眯地听着。 第96节 待到秦楚青说罢,他咝地倒抽一口凉气,问道:“姑娘懂得刑讯逼供?” “没有。”秦楚青十分自然地扯谎,“我没动她分毫不是?没上刑具没动针刀。不过是想问她些话罢了。” 周地摇头笑笑,朝她抱拳行了个礼,这便离去。 没了他的身影,暖栀院众人方才大大松了口气。说起话来,也比刚才大声了许多。 秦楚青颇有些惊讶,笑道:“周地是来帮我们的,你们不用紧张。” 况且…… “周地不是挺好说话的吗?整天笑眯眯的。嗯,比冷冰冰的莫玄好多了罢。你们怕他作甚。” 这回不待烟柳烟罗开口,陈妈妈先答了话:“姑娘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那位少爷跟个杀神似的,谁敢靠近就瞪谁,可是吓人。” 秦楚青想了想,这几个都是跟在霍容与身边长年上战场的。身上带着的杀意对她来说微不足道,对旁人来说,可能就有些难以承受了。思量了下,便也没再多说。 周地把徐妈妈带过来的时候没有偷偷摸摸。他和秦楚青对话的时候,也是正大光明。 虽然暖栀院众人颇为口紧,没有将那些事情随意外传。但保不准就有些当时从旁经过的奴仆瞧见了,将那些话给说了出去。 于是乎,没有多久,兰姨娘身边的徐妈妈‘去而复返’的消息就在明远伯府悄悄传开了。 秦楚青没太放在心上。 将事情安排妥当后,她净了脸净了手,又换了身家里的常服,这便吩咐下去准备各院各房的晚膳。 看了会儿书,估摸着再不多久晚膳就要好了,她就遣了人去问守在关徐妈妈的柴房中的两个婆子,看看进展如何。 不多时,过去问话的人便回来了。 得知徐妈妈还未开口,依然不服,秦楚青微微颔首。也不多言,只让人吩咐婆子们“继续努力”,又安排了另外两个婆子,准备和先前的两人轮班。 这些妥当了后,她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人开始摆上晚膳。 刚吃了没几口,外头传来了叫嚷声,还有尖细不甘的喊叫声。隐隐约约的,她从中辨出了自己的名字。 秦楚青心下暗恼,搁下勺子筷子,望向门边。 不多时,烟罗急匆匆过来禀道:“姑娘,六姑娘来了,正吵着嚷着要见您的。” 秦如薇? 秦楚青不悦,探手准备重新拿起筷子,“她来做甚么。” 刚刚触到筷子的边儿,就听烟罗已然答道:“六姑娘说姑娘心思歹毒狠辣,先前将府里尽心尽责的老人撵了出去不说,如今还将人寻了回来,刻意抽打辱骂,搞得徐妈妈浑身是伤血流不止。当真是对不起‘伯府嫡女’这个称谓。” 饶是烟罗心直口快性子直,说到秦如薇的那些话,也不由难以开口,声音越来越低。 秦楚青的指尖就停在了那儿。 她缓缓收回手,冷冷地重复道:“刻意抽打辱骂?” “当真是肆意诬蔑!”一旁陈妈妈气极,说道:“姑娘没动鞭子没动刀的,那浑人身上连点针尖儿样的小血珠子都不会有,又哪里来的‘浑身是伤’!” “无需为这种人生气。既然是诬蔑,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了。若是当了真,那才得不偿失。”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起身向外行去,“不过,既然她这么想要见我,我自然要出去会会她。不然的话,岂不是对不起她这‘姐妹情深’?” ☆、第86章 秦楚青出去的时候,秦如薇与她身边的几个丫鬟正在暖栀院的门口,和守着院子的婆子们对吵。 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爱漂亮的姑娘家,此刻却鬓发散乱发簪歪斜。显然是和人动过手后,拉扯之下导致的。 看到秦楚青过来,婆子们没有松开阻拦的手臂,只回头看向秦楚青,猛地摇了摇头,又朝秦楚青喊了一声。 ——摇头是告诉秦楚青,秦如薇这副模样不是她们动手弄的。来的时候就已经这般了。 喊一声,是问秦楚青是个什么态度。 对方的人都在叫嚷,她们若是声音小了,自家姑娘还真听不见。 看见秦楚青面色冷峻地怒视前来扰事的人,知晓她正因了秦如薇的吵闹而不悦,婆子们心下安定,更是卖力拦阻,将秦如薇和丫鬟们挡了个结实,无法迈入暖栀院半分。 秦如薇恨极。 先前她和几个死忠的丫鬟商议好了,与拦在自己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撕扯半天,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如今却又被这些人给挡在了前面。 父亲果然偏心! 就连派去守着她院子的那些人,都不如暖栀院守院的人强悍! 平日里她那么乖巧那么懂事,竟然换不来父亲的另眼相看。 眼前这个心思不正的妹妹,只因了是嫡出,就处处比她占先。 没这样的道理! 她的努力,父亲竟然完全看不到! 想到自己前来的目的,她胸中愈发闷滞,更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再不肯扮柔弱装乖巧。 “你把徐妈妈怎么了!”秦如薇隔了婆子们形成的人墙,指了秦楚青怒喝道:“她一个老人家,在伯府辛苦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竟是被你赶走!可是,这些居然都还不够。如今你又将她捉了回来,对她乱用私刑、让她痛不欲生!” 秦楚青侧首望着一旁大树的树干,细瞧着上面的纹路,笑而不语。 秦如薇看秦楚青这副模样,分明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不由怒极。 “你忘了每次遇到难处的时候,徐妈妈怎么帮你了么?要不是她,你哪能长那么大!”秦如薇怒火中烧,在婆子们的拦阻下,依然大声嘶喊道:“你个心肠毒辣的!亏得我还把你当做姐妹。谁知竟是个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 听了她这话,秦楚青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嗤笑道:“你是说,她帮我?你倒是和我讲讲,她帮我什么了?我倒是觉得,若是自小到大都没了这个恶奴在府里,日子或许会轻松许多。” 徐妈妈是兰姨娘身边的老人,对兰姨娘亲生的秦如薇自然是一直不错。 在秦如薇的心里,她一直是和蔼可亲有求必应的。 可是这老奴对待伯爷唯一的嫡出姑娘,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恶意折辱、板着脸将那女孩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贬低到了尘埃里,让女孩儿自小就很自卑,只觉得只有她们这些人才能帮得了她、甚么都听她们的…… 这就是在徐妈妈的帮助下,兰姨娘与秦如薇这么多年来对待原先秦楚青的方式。 若说这位徐妈妈在秦楚青的成长中出了什么力气的话…… 嗯,‘助纣为虐’这个词倒是极为适合她。 秦如薇没料到秦楚青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言论,不禁满脸诧然。 她用力摇了摇头,一脸的失望,“你这般恶毒,如此对待府中旧人,就算是告到官府去,也必然是要遭受严惩的。” 秦楚青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浑不在意地颔首说道:“你尽管去告。凭着点流言蜚语就说我滥用私刑,只根据自己的想象就把那老奴夸成了个大善人。到时候公堂之上,谁有理谁没理,自有明断。只是若将你判进了那牢狱之中,你莫要后悔就是。” 看着秦楚青这笃定的模样,秦如薇非但半点不惧,反而更加嚣张起来。 她哈地笑了声,扶了扶头上几欲掉落的发簪,哼笑道:“虚张声势的家伙。逞些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谁信你的这些鬼话!既然你想让我告官,晚些时候我去击鼓鸣冤就是。但,此刻我若不来拦着你,徐妈妈怕是都要熬不过今天去了!” 说着这话,眼眶竟都开始泛红了。 秦楚青看她吵得这么用心,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额角,半合着眼说道:“既然你想进来,那就进来罢。” 秦如薇听闻,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秦楚青,摸不准秦楚青这般松口是何意思。 环顾四周,她发现听了秦楚青的话后,婆子们将胳膊松开了点,留下来容她一人通过的道路。 秦如薇心下有些犹豫,却还是选择走了进来。 暖栀院开始修葺后,人员杂乱时,她偷偷来过几次。只是当时院子还没收拾干净,瞧着虽然不错,却没有整体的印象。 如今再看这里,新近粉刷的墙壁透着暖暖的温馨,空气中飘着花香,清雅怡人。院中树木高大,送来阵阵凉气,当真惬意。 怎么看,这儿都是这府里头最出众的一处地方了。 远比自个儿住的那个院子要宽敞明亮许多。 父亲果然是偏心的! 这样想着,秦如薇又嫉妒又气愤,心中聚起了万般的恨意。 走到秦楚青的身边,她娇俏地笑笑,正要开口冷嘲,却见秦楚青浅浅一笑,扬起手来。 秦如薇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觉颈后突然一疼接着眼前一黑…… 她就这么缓缓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晕了过去。 秦如薇的丫鬟们没料到秦楚青会出手将自己的妹妹砸晕,一下子俱都呆住了,半点也不再反抗。 ——八姑娘对着自己的庶妹都能下得了手,她们这些人不过是些奴才,又怎么会被她放在眼里?! 是了……徐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看着八姑娘长大的,不也是最终没落得好下场么! 没了主心骨的闹事丫鬟们连连后退,再不敢上前。 秦楚青没有搭理她们。 她拿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左手。 将帕子丢弃到地上后,她指了秦如薇颈后的那处,与暖栀院众人说道:“往后她或是她姨娘再来闹,瞅准机会朝这儿砸下去就好。不过你们要注意拿捏好分寸,力道要适中。用力太小了人晕不过去。太大的话,伤了残了,可就不妙了。” 说罢,轻轻道一句“拖出去罢”,秦楚青缓步回了屋子,再不往这边多看一眼。 刚进屋不久,先前看管徐妈妈的两个婆子被替换了下来。 她们两个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给秦楚青回禀。却没料到院门处闹出了这么一出,不由多看了几眼。 待到进了屋里,两人说起那事,很是气愤,替秦楚青不平。 “没想到六姑娘那么不通情理,居然要将自己的亲妹妹告到官府去!八姑娘就算是让奴婢们逼问,也只是不让那老货睡觉而已。怎就传出了‘滥用私刑’的话来!” “是了!那老货当年在府里作威作福,对付手底下人的手段,那才叫‘狠辣’!只可惜时间久了寻不到证物。不然的话,将那老货告去官府方才正确!” 两人忿忿说了片刻,终究是不敢耽搁正事,赶紧将徐妈妈的现状说了。 “她如今有些困得撑不住了,却还硬挺着不开口招出来。” 秦楚青又细细地问了一些细节,沉吟片刻,说道:“无妨。再来些时候,应当就有成效了。” 这日晚膳过后,又过了些时候,伯爷秦立谦来了秦楚青这里。 秦楚青知晓比如知晓秦如薇今日来闹的事情。边和他闲聊着,边不住想着若是父亲问起那件事来她怎么和父亲说起比较好。 第97节 谁知秦立谦自始至终都未提过那些。只问了问秦楚青今日进宫的情形,便作罢了。 不过,秦楚青将他送到暖栀院门口的时候,秦立谦倒是说起了一句。 “阿青往后若是有难以处置的事情,尽管与我来说。”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旁人当场欺负到头上来的时候,根本无暇去叫人帮忙。唯有自己出手反抗,方才能够借机将对方压制过去。” 秦立谦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叮嘱她好生休息,这便走了。 徐妈妈是在第三日里招了的。 那一天,秦楚青在柴房里待了好些时候。听她细说过后,却没将她放出来,依然关在里面。 秦楚青依着圣旨,每三日里进宫一次。 当她第三次回来,莫天和莫玄又送了两个人来。 他们并未将那二人直接带进府里,而是将他们反绑着放在了府外停着的马车中,用黑布蒙着头,又带着秦楚青过去看的。 问清两人的身份后,秦楚青颇为讶异。 这两个居然都不是兰姨娘身边伺候的。 秦楚青知晓四卫是霍容与的亲信。那日周地将徐妈妈送来后,秦楚青将自己想要查的事情隐晦地写了下来,交给了周地,让他带给霍容与。 她没料到,霍容与居然让人将这两人寻了来。 这次的两人出现,秦楚青处置得颇为隐秘。让人将她们送到了秦正宁的院子里关着,由她和秦正宁亲自审问。 没多久,伯爷秦立谦就病倒了。 三日后,他身子刚刚恢复一些,就亲自发话,要将兰姨娘和秦如薇都赶出府去。 兰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扒着秦立谦的腿苦苦哀求。 秦立谦板着脸,丝毫表情都无,冷淡说道:“当年之事,你做过些什么,应当心中有数。我没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已是仁至义尽。莫要欺人太甚,反倒让自己跌入万丈深渊。” 他平素就算不搭理兰姨娘,却因当年的事情到底心里存了些许愧疚,又由于兰姨娘生下了秦如薇,他对她不至于疏远得像个陌生人。 但是他现在看着兰姨娘的眼神,却犹如看着死物一般,不带着丝毫的感情。再看眼底,全是厌恶到了极致的蔑视。 兰姨娘看清他眸中的情绪,蓦地一惊,跌倒在地,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秦如薇看到这一幕,泪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伤心地不住说道:“我就知道。我早该想到的。父亲那么疼爱妹妹,自然会因为我去寻她不是而怪罪于我。” 说罢,她抱住兰姨娘的肩膀,泣不成声,“姨娘为何还要这样去求父亲?在他的心里,真正的女儿只阿青一个,从来未将我们放在心里半分过!” “说得好。”秦立谦颔首道:“这句‘真正的女儿只阿青一个’,当真妙极。” 他冷冷地扫了眼面如死灰的兰姨娘,恨不得将事情即刻说出、立刻就将这两个人赶出府去,让她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愤怒之下,他好歹记得儿女们的劝解之言。 朝着老太太她们如今住着的方向遥看了一眼,秦立谦冷然说道:“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过后,我再不想见到你们。” 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秦立谦决然离去的背影,秦如薇眸中的委屈渐渐转为恨意。 她死死咬着嘴唇,边际处出了血察觉到痛,方才松了口。 “姨娘,我们去求老太太。老太太会给我们做主的。” “不不。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兰姨娘握着拳头抵在胸口,念念叨叨,“那事儿没几个人知道。没几个人。难不成是徐妈妈?” 她顿了下,摇摇头,“不,不对。她只知道个皮毛。就算是她被捉了,也拿不出甚么真凭实据来。” “什么真凭实据?姨娘在说甚么事情?”秦如薇晃着兰姨娘的肩膀,不住问道。 兰姨娘又想了会儿,神色慢慢放松下来,脸上也渐渐多了些许血色。 “没什么。”她借了秦如薇的手,慢慢站起了身,“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罢了。你刚才说什么?让老太太做主?” “是!让老太太做主,逼着父亲松口。他若不松口——”秦如薇的眸中闪着寒光,“女儿怕是真要去官府走一趟求个‘公断’了!” 听到‘公断’二字,兰姨娘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下。 她赶紧拉住秦如薇,口唇颤抖半晌,最终说道:“不急。不急。先想办法通知老太太才是。” 顿了顿,她又道:“你二……叔那里,也需得知会一声。” …… 秦立谦给了那母女俩三日的宽限。 但是,没有等到那么久,第二日,伯府就迎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打头阵的,正是拄着拐杖一脸怒容的秦兰氏——以往府里的老太太。 秦兰氏一大早就让人拍门喊叫。 门房的人一听外面的叫嚷声就心知来人是谁。 听了那些人的喊声,他们生怕这些过来发难扰了伯爷的休息、害得伯爷病情加重,也没敢去请示秦立谦,分成两拨一边去问秦正宁一边去问秦楚青。 谁知兄妹俩都没在自己的院子里。 两拨人问了人后,七绕八绕地,竟是在同一个地方寻到了兄妹二人。 ——秦立谦的书房里。 望着伯爷这几日愈发消瘦的面庞,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将大门外头的事情讲出来。 谁料秦立谦沉沉地先开了口,问道:“那些人……都来了?” 几人不晓得伯爷是如何得知的。但他既已问起,想必是心中有数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老太太和二爷三爷都、都来了。” 说完后,又因担忧伯爷的病情,偷偷抬眼去看。 本以为伯爷会脸色发沉,谁知,他却缓缓笑了。 “好。甚好。甚好。一次性居然都来齐了。” 秦立谦饮了口茶,唤了人来,“吩咐下去,将外头的人尽数请进府里。” 瞥一眼手中茶盏,“无须论甚‘待客之道’了,不必上茶,摆上桌椅让他们有个坐的地方便是。” 见仆从忙不迭各自散去,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阿宁和阿青和我一同去看看罢!” 语毕,便脊背挺直地朝外大步行去。 等了那么久才盼到伯府大门打开。秦兰氏十分不满。 她怒气冲冲地指责了门房许久,这才和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一同进到府里去。 坐在厅里后,等了很久,都没盼来仆从端茶递水上点心。 二太太嗤地笑了,拿着帕子擦了擦唇角,道:“这阿青啊,终究是太年轻了。原先老太太当家的时候,府里头的人哪敢这么怠慢客人?若谁如此不长眼色,早就被赶出府去了。如今我看啊,这满院子里的,竟是没一个中用的。” 她话里话外都在嘲讽秦楚青管事后府里伺候的人愈发不得力了。实际上,也是在暗示这些个丫鬟婆子的长点心,给她们端茶上来。 不然的话,这大热天的,又在外头等了那么久,可是口干舌燥了。 本以为这么些个奴才怎么也得有上一两个懂事的。哪知道她话音落下半晌了,那些人依旧在那边杵着一动不动。好似她的话就跟那吹过去的风似的,一阵过去就完了,没激起半点的浪花来。 二太太有些恼了,正想发怒,秦兰氏已经当先忍不住了,沉了脸呵斥道:“如今主子们竟然还支使不动你们这些奴才了?!也不知你们姑娘是怎么处事的!堂堂伯府,连点规矩都没了!” 二老爷在旁给她抚背顺气,温和说道:“母亲不必和这些个一般见识。须知真正有规矩的人家,不是如今伯府这般。旁的不说,单就赶出妾侍和庶女一条,就是足够让旁人耻笑的了。” “正是如此!”三老爷在旁怒道:“前些日子看我们不惯非要分家,这也罢了。偏偏他们居然连表妹都无法容在眼里!更何况薇姐儿还是他亲生的女儿!” 他还欲再言,旁边三太太拉了他一把,悄悄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讲。 三老爷却不领情,一扬手将自己袖子拽出来,恨声道:“这事儿本就是大哥做的不对。我这个亲弟弟看不惯,自然更改劝解一二,又怎能不说出来!” “好一个‘做弟弟’的!” 伴着一声怒喝,伯爷秦立谦大跨着步子走进屋中。 他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三老爷秦立诚的身上。 “三老爷口口声声都说是我的同胞兄弟,但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帮着旁人来诋毁我!若真是我亲兄弟,必然会在事情未完全揭开前替我着想,又怎会口口声声将过错尽数推到我的身上、字字都在说我的不是!” 秦立谦神色凛冽面容冷峻,铿锵说着这番话,现出雷霆之势。又因最近愈发瘦了,眼眶微微凹陷,眉目看上去便更加冷然了几分。 他素来温和懂礼,何时这般当中勃然大怒过? 就连当日分家之时,亦不曾这般开口将三老爷的最大过错揭得这般直白。 三老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说道:“我帮旁人,自然是因为你待我不好。若你如兄长一般关爱我,我又怎会不帮你!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不近人情!” 想到先前大家议论的那个话题,三老爷更是理直气壮,“是了,你就是个心中没有亲情的。不然的话,怎会将辛辛苦苦伺候了你那么多年的表妹赶出府去!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亲生女儿?”秦立谦缓缓笑了,“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得很。有趣得……” 他负手而立,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二老爷秦立谨,“……像是假话一般。” ☆、第87章 “这是什么混账话!”秦兰氏勃然大怒,猛拍案几而起,“有做爹的这样随意拿自己女儿开玩笑的吗?” “玩笑?”秦立谦含笑望向秦兰氏的怒容,问道:“二婶觉得我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唇角带着笑,但神色极其冷漠。一字一句,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才从口中硬生生挤出。 看着他这副模样,秦兰氏心里打了个突,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来之前,她想着,这些年来秦立谦对他还算是敬重的。转念一想,她将秦立谦一手养大,本也应该受到他的尊重。故而有恃无恐,来了之后带了人气势嚣张。 可是,让她心中有那肯定想法的,是以往那个温和有礼敬重尊长的明远伯。 而不是眼前这个眼神默然直刺人心底的秦立谦。 这样陌生的侄子,让她有些害怕。 秦兰氏不动声色退了半步,摸了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二老爷看看母亲,又看看秦立谦,谦和一笑,“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真的连自个儿女儿都不要了么?” 说罢,他好似感受不到秦立谦的怒气,自顾自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哥这样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些。就算表妹有过错,这些年来操持家务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于薇姐儿……” 第98节 二老爷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秦立谦,道:“连女儿都要赶出去,这样子,当真是太过薄情了些。” 秦立谦看着二老爷一本正经的模样,慢慢抬手,拊掌。 双手相击,一下,又一下。 清脆的掌声回荡在屋里,莫名地带出了些森寒之意,击在了一些人的心里,让他们不由心底发颤。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哭嚎声。伴着旁边的低低抽泣,显得格外委屈与凄惨。 “老太太,老太太您要给我做主啊!伯爷他不念旧情,要将我们娘儿俩赶出去啊!老太太,老太太!您不在的日子里,这府里头可是变了天呐!” 随着声音的慢慢变大,兰姨娘跌跌撞撞进了屋子。 她披头散发,眼睛红肿,脚步发软,走一步,歪一歪。 好似若没了旁边秦如薇的搀扶,随时都会斜倒一般。 只是身边的秦如薇,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身素衣,一个首饰都没戴。只头上斜斜插了根木簪子,看上去既楚楚可怜,又带了股子别样的风情。 秦立谦只瞧了她们一眼,就嫌恶地别开了脸。 倒是二老爷,瞅着她们的模样,摇头轻叹了番。 三老爷没留意到二哥,只看清了秦立谦眼中的厌弃,不由怒了。他正要开口继续指责秦立谦,却被突如其来的又一阵大哭给打断了。 “老太太,看到您真是太高兴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再看不到你了。没料到,苍天有眼,把您给带来了!薇姐儿不过是想护着以往看大她的徐妈妈,就被八姑娘给欺负了去!伯爷听说此事,竟是要将我们娘俩赶出去!老太太啊,自打您走后,这府里头就再没点人情味儿了!” 兰姨娘扑到秦兰氏膝前不住嚎啕大哭。 秦如薇站在一旁,咬着嘴唇,拿着帕子不住拭泪。 旁边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赶了过来,歉然地对秦楚青解释了两句。 秦楚青颔首示意了下,丫鬟婆子就忙退了出去。 二太太虽说是来帮婆婆和夫君助阵的,可听了兰姨娘的阵阵哀嚎,心里头也泛着难受。 她不好将气撒到秦兰氏和二老爷的身上,就甩着帕子不高不低地怨道:“哎呀真是晦气。既然屋里头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就好好看住了别乱跑。没的四处乱吠,让人心烦。” 瞥了眼旁边无动于衷的秦楚青,二太太嗤笑道:“这府里头真是……一个个的,都那么胡来。要我说呢,就是管教不得力。不然的话,哪能翻了天去!” 秦楚青本是懒得搭理她。如今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看着二太太那蔑视的目光,她浅浅笑了,“二太太这话可是说错了。你好歹也是管着一房的人,怎么不知道这权利大的好处呢?只要掌权在手,仆从们自然只有听话的份。” 她轻轻拂了拂衣角,勾唇笑道:“这底下的人呐,就算不肯听话,也只是敢私底下如此罢了,断然不会带到明面儿上来。如果敢公然如此,便不可能是她们自作主张了。而是主家要求的就是如此。” 说罢,秦楚青又给了二太太一个甜甜的笑容,“您说是不是呢?” 二太太刚要点头,下巴低了半拉,蓦地顿住。 秦楚青这意思,分明是在说,先前丫鬟们不给她们倒茶,以及现在疏于管理让兰姨娘母女俩跑出来,都是有秦楚青的授意了?! 二太太猛然抬头望向秦楚青,死死盯着她半晌,冷笑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儿。这恶毒的心思,真是一样一样的。” “二太太别那么早下结论。”秦楚青轻笑道:“要知道,我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你好。省得吃茶吃到一半,看到听到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呛到喉咙丢了性命。” “你……” “那些人呢?怎地还没过来?”秦楚青不搭理二太太,开口问询了声,又道:“让他们现在过来吧。时辰差不多了。再晚,怕是就要耽搁午膳了。” 说着话的功夫,丫鬟领了命令还没去到屋外,就有一些人走进了屋中。 带头的是秦楚青屋里的陈妈妈,随后是两个婆子还有她们俩使力押着的一个人。 一进到房内,两个婆子就使了蛮力将她们中间的那人给硬生生按到了地上。 那人一身脏兮兮的衣衫,看上去十分落魄。 她急急地喊着“别急别急我自己跪好”,颤了颤,双手扶地稳住了身子。 婆子们朝秦楚青看了一眼,见她轻轻点了头,方才将手放开。 跪着的人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抬头,看看四周,见到兰姨娘她们恶毒的眼神,顿时浑身哆嗦,“八姑娘!姑娘!你说过会保我平安的!” 说话间,膝盖跪地往后不住后退。 先前押着她的两个婆子顿时闪身到她身后,阻了她的行动。 “我既然向你做了保证,只要你说实话我就暂时留你一条性命,便绝对不会反悔。” 秦楚青说着,扬声唤道:“来人!” 原先守在门口的那些家丁中跑出四人,躬身立在门口。 “按照先前的吩咐行事。” “是!” 四人人手一个棍棒,立在了徐妈妈身边,将她的四周围了个严实。 那两个婆子顺势撤了回去,退到屋子外面候着。 徐妈妈看看身周四个人,都是虎背熊腰的,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秦立谦上前几步正要怒斥询问,被秦楚青上前轻轻拦住了。 “爹爹身子不好,还是我来吧。”她好生说着,朝秦正宁使了个眼色。 秦正宁忙上前搀住秦立谦到一旁坐好,又好好劝了几句。 兰姨娘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徐妈妈的方向啐了一口,恨声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顿了顿,又要大哭。 秦兰氏觉得被吵得脑仁生疼,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兰姨娘赶紧闭了嘴。 秦楚青笑着转向徐妈妈,“今日人到得齐,就将那件事说开来罢。” 在兰姨娘她们的直视之下,徐妈妈顿时觉得那些话太过难以启齿。 但小命要紧。 想想敬王府,想想伯爷、世子爷,还有这位有手段的八姑娘…… 她最终还是艰涩地开了口。 “那日,就是伯爷醉酒那日,当晚,伯爷并未、并未和兰姨娘在同一个屋子。他烂醉如泥,在隔壁耳房睡了一整、一整晚。” 她说的声音越来也小。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仿若惊雷。 “胡说甚么!” 兰姨娘最先反应过来,一改显然的痛苦模样,猛地站起身来,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怒指徐妈妈,“不可能!你个老妇,不要信口胡说!” 她几句话说完,旁人趁着这个时候,就也明白过来徐妈妈那话代表了什么。 秦立谦之所以受兰姨娘胁迫,起因便是那时候他醉酒强占了她。 而后,又生下了秦如薇。 如果那事儿根本就不存在的话…… 三老爷不敢置信地喊道:“真的假的?你别乱说!” “真的!”徐妈妈急忙辩解:“当时就是奴婢守在伯爷的屋子里看着他,怎么会弄错呢?” 秦兰氏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线,面如寒霜去看兰姨娘。 兰姨娘赶忙说道:“老太太,姑母,您可不能信了那个贱婢的话!旁的不说,薇姐儿可是活生生地在这儿呢!她可是您看大的啊!” 二老爷在旁叹了口气。 他不去质问徐妈妈,而是转向了秦立谦,道:“伯爷若想摆脱那事,其实无需用这般拙劣的法子。” 他指了指徐妈妈,面色如常地说道:“任谁都看出来她这是受了胁迫屈打成招了。况且,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你们就这么一个证人而已,她不过说晚上你在隔壁没在那屋里。那么,若是你提早酒醒后过去的呢?要知道,当日早上的情形,大家可都是看到了。” 三老爷在旁点了点头,“我也去了。” “是了。”秦兰氏松了口气,脸色和缓了点,“当时的满室狼藉,那床上……的情形,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甚么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个,秦立谦的脸色彻底成了墨色,“不是我,难道就不会是旁人么!” “旁人?你倒说说,还会是谁!” 兰姨娘驳了他一句,嘤嘤哭着,又要去向秦兰氏哭诉。 “说到这个,我们倒也寻到了些人可以说几句话。”秦正宁安抚好老爹,让他坐了回去,这才语气平淡地说道:“人已经通知过了,应当很快就要到了。” 他话音刚刚落下,有个人大跨着步子进了屋。 来人朝着秦兰氏微微颔首,并未行礼,便回头一扬手,面无表情地唤道:“带进来!” 门帘再次被人掀起。 两个衙役扣着两个人进到屋中,将他们掼到地上。 那二人伏在地面抖个不停。 打帘子的人是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此刻顺势进了屋,立在了当先那人侧后方。 秦兰氏却没去看他们,而是震惊地望着当先的那个来人,奇道:“京兆尹大人?您怎么来了?” 二老爷在旁慢悠悠地道:“今日我们这是家事。您虽为伯爷至交,但,这样插手旁人家事,终究不妥。” 京兆尹点点头,说道:“家事自然不能随意搀和。” 眼看二老爷面露微笑,他顿了顿,又道:“但如果其中牵扯到一些欺诈之案的话,便不是简单的家事了。” 二老爷的手微微一顿,正要开口,京兆尹却已唤了自己侧后方的师爷,去到旁边坐下。 最为显眼的两个人撤离,屋内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转向了跪趴在地的那两个人。 提前抬起头的那个男人,府内之人均觉得有些眼熟。 容长脸儿,细长眼儿。还有那喜欢四处张望的眼睛…… 不待旁人开口,二太太已经拧着眉诧然问道:“书墨,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场有些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没想出他是谁来的,听了二太太这句话,顿时恍然大悟。 第99节 是了。 这个,不就是当年二老爷身边的贴身长随,名唤‘书墨’的吗? 只是他十几年前就离开了秦家。多年未见,且容貌体型发生变化,大家一时间反倒叫不上来了。 书墨朝着二太太嘿嘿一笑,转眼看见了一旁的二老爷,登时一惊,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往那边瞧。 “说罢。当日究竟发生了甚么?” 秦正宁上前,望着书墨,淡笑着说道。 书墨听着这位公子声音柔和,却丝毫都不敢大意。 这几天府里那两位小主子是怎么一步步逼问他们的,他可记得深着呢。 若是打马虎眼,这两位就头一个饶不了他。 书墨赶紧重重磕了个头,颤声道:“当时,当时小的帮忙把伯爷搀扶到耳房,就回了那间……屋子。” 他虽未明说是哪间屋子。但众人没来由地就都想到了到底是哪一个。 必然是出事的那一间。 秦正宁正要开口再问,旁边二老爷按捺不住,阴恻恻说道:“你可要好好说、认真说。若敢胡言乱语,可是要吃苦头的。” “吃苦头也比丢了命的强!”秦立谦厉喝声响起:“说下去!书墨,你给我老老实实说下去!不然,我绝饶不了你!” 屋内突然响起了兰姨娘的喊叫声。 她扑上前就要抓扯书墨。却被那两个衙役一拉一拽给丢到了地上。 秦如薇忙跑过去扶住兰姨娘。 两个衙役站定,刷地下拉开身边佩剑。 明晃晃的刀光闪着寒色,在这屋里头亮得惊人。 书墨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大意,一鼓作气说道:“当时兰姑娘和二老爷进了屋子里关上门闹腾了一夜!” 简简单单一句话,听在府内众人耳中,却比那惊雷,还更骇人。 大家俱都愣住了。 如果先前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说,当日和兰姨娘有瓜葛的并非伯爷秦立谦,而是二老爷了? 秦立谦闭了眼,颓然靠坐到椅子上,满面怆然。 二老爷腾地下跳将起来,指了书墨的鼻子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谁准你信口胡说的!”说着扬手就要扇书墨巴掌。 衙役也不抽刀,扬起一脚踹到他的腿窝处。 二老爷嗷地一声叫唤,坐到地上捂着腿不住喊疼。 “你说谎!” 尖细的嗓音传来,正是秦如薇。 她踉跄着跑到书墨旁边,虽因着衙役的拦阻而不得上前,却还是不依不挠地伸手往前挥。 “你个胡说乱讲的家伙。秦楚青那些人给了你多少好处,竟是使得你说出这种事情来诬蔑我姨娘!” 兰姨娘也缓过神来,正想呵斥书墨,转眼瞧见二老爷痛不欲生的模样,思绪一转,竟是问道:“表哥,你怎么样了?” 看到二老爷痛不欲生的模样,她慌慌张张往那边跑,却被一脸寒霜的二太太给阻在了半途。 秦兰氏死死瞪着书墨,喃喃说道:“谎话。全是谎话。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诬蔑我儿!” 她一下子暴怒,指了书墨正要喝骂。书墨旁边另一个人却是听到他招了,想着轮到自己了,这便慢慢抬起了头,朝着众人尴尬地笑笑。 这是个身量较矮的妇人。 皮肤白净,微胖。笑起来眯了眼,很有些慈爱的样子。 见到是她,屋内但凡上了点年纪的,无论主子或是仆从,都很是惊愕。 谁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秦兰氏也呆住了,望着她讷讷问道:“宋稳婆?你怎么在这儿?” 宋稳婆是京城内出了名的技术好口碑佳。 世家官家的夫人临近生产,多会提前请了稳婆到家中,以防孩子比预产期更早出世。 当初宋稳婆也被明远伯府请来过两次。 一次是秦正宁出生,一次是秦如薇出生。 后来秦楚青出世的时候,也想过请她,她却因没时间而拒绝了。 这样一个人,怎会此刻狼狈地出现在伯府之中? “我啊。我是因为要说府里那位姐儿的事情,才、才来的。” 宋稳婆嘿嘿一笑,跪坐好,搓了搓手,捋了捋头发,这才说道:“当时给府里那位姐儿接生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收了人的钱财,就没和贵府的贵人们说过。” 府里统共就俩孩子是她接生的。 既然是姐儿,那就是秦如薇了。 听了这话,一旁在叫的秦如薇也消停了下来,茫然望了过来。 宋稳婆重重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说道:“其实,当时伯爷、伯夫人和老太太没说错。那位姐儿……本就未足月。” 当时秦如薇生下来的时候很小,看上去很有些不足月的模样。 秦立谦和妻子还有秦兰氏对此都有疑问。 但当时宋稳婆信誓旦旦地说,是兰姨娘怀孕的时候心情不好,对胎不好,所以秦如薇的个头才比较小。 她接生的孩子无数,甚么情况俱都见到过。 府里就算有很多生产过的妇人,但主子仆从加起来也就那些个,又怎比得过宋稳婆有经验? 听了她的话后,众人就也没再多怀疑。况且,秦如薇的存在,本就不是甚么光荣的事情。大家也没再就此去多问些人。 自那时起,伯爷对秦如薇一直颇为内疚。 依着兰姨娘和她周围的人所言,兰姨娘怀孕的时候,是因了他的不肯亲近,方才日日伤心流泪的。 由于对秦如薇的那份愧疚,就算再不喜兰姨娘,秦立谦对秦如薇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宽容。 比如先前她去将军府闹事,伯爷也只是关了她的禁闭让她反省,并未严加苛责。 结果秦如薇不仅不领情,反倒一日日更觉得自己的地位可以高些,再高些…… 看着秦楚青,就愈发不顺眼了。 想到这些,秦立谦心里的怒气愈发掩不住,高声喝道:“说下去!你给我说明白了!” 宋稳婆抖了抖,脊背慢慢弯了下来,垂了头,说道:“我做这行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那位姐儿是她生母吃了能够滑胎的东西,硬生生把她提早生下来的。” 眼见周围人的目光尽皆变了,她忙摇手辩解:“那名产妇身世也苦,家里都没了人。我也是怜惜她是个苦命人,才……”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下去。 自己到底是收了不少银子的。还有那个庄子和铺子。 若不是收了这些,她也没那么快就被揪出来,还让人握住了证据。 “早生之子?”秦如薇一下子魂儿都没了似的,踉踉跄跄往后退,“我居然是早生之子?” 府里人都知道,在发生醉酒那件事之后,秦立谦防兰姨娘防得紧。 但凡她送去的吃食,秦立谦概不入口。只要是和她见面,他一定要带了自己的亲信在身边。 这样一来,自然消除了一切和她再有瓜葛的可能性。 那么…… 兰姨娘又怎么可能在那之后才怀上秦立谦的孩子呢?! “你说谎!” 秦如薇突然暴怒起来,嚎叫一声就往宋稳婆那儿扑去。 “你个胡说八道的贱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第88章 守在那儿的两个衙役哪会让秦如薇如了愿? 高大身躯往宋稳婆跟前一挡,就将秦如薇给阻在了外头。 秦如薇不甘心,扬着手咬着牙还要继续去抓。手刚抬起,就被身边之人一把扼住手腕,止在了半空中。 “你做什么!”秦如薇眼冒火光,气极狠狠望着秦正宁,嘲讽地点点头,“好啊,你不帮我,却要帮着那个恶妇不成!” 秦正宁将秦如薇的手放开,负手说道:“事已至此,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给自己留点脸面为好。” “你居然相信那个恶妇的话?”秦如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枉我叫了你十几年哥哥。你居然相信一个外来人的话!” 秦正宁神色平淡地望着她,“我并非在意某一个人的言语。我不过是更尊重事实罢了。若你不服,那便继续去罢。” 语毕,他旋身回了先前所在之处,再不在秦如薇身边逗留。 秦如薇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她急急跑到兰姨娘的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揪离了二老爷的身边,大声喊道:“你还怕受的羞辱不够吗?快告诉他们,你和二叔根本没什么瓜葛!” 兰姨娘刚刚担忧二老爷的伤势,过去关切问了几句。一转眼听到宋稳婆的话,就呆在了那儿。 如今被秦如薇一拉扯再一吼,她猛然惊醒,心中慌乱,扶住秦如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强辩道:“谁能证明我和二老爷之间有纠葛?不过几个早年的人证罢了。怎能做得了数!” 二老爷秦立谨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 他将先前几人供出的话稍微琢磨了下,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脸色刷地下变了。 片刻后,他缓过劲儿来,脸通红,眼睛冒着火光,“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这种事情,是随口乱说的么?” “莫紧张。”京兆尹朝他颔首,说道:“二老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正因如此,本官才会前来。” 他指了指师爷手中的那叠纸张,说道:“这几个人的供词,已经尽数写下,签字画押。如若有半点与事实不符,本官即刻将他们拿下。若说早先的旧人做不得数,那如今的,便可让你们两人信服了罢。” 第100节 语毕,京兆尹又让人传了两个人过来。 正是当初洛妈妈无意间看到的、替二老爷和兰姨娘传信的两个仆从。 望见这两个人,兰姨娘的脸刷地下白了。 二老爷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事到如此,他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过来是要帮表妹说话的,怎么连他也给扯了进去? 待到那两个人将分家后二老爷和兰姨娘的诸多暗中联系给供述出来,二老爷已经有些喘气不均匀了。 三老爷看着他那惶然失措的模样,甚是揪心,忙过去低声安慰。 二太太恨得牙痒痒的。 她顾不上去搭理自家夫君,只看着兰姨娘那娇娇弱弱的模样,死死地瞧。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夫君与她并非表面上那么相合。夫君更喜欢的,应该是他那惹人厌的表妹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绝非她这般。 原先只想着那表妹成了大哥的妾侍,再怎么着,也和夫君没有瓜葛了,便没将对方视作威胁,还与对方好生相交。谁曾想…… 居然还有这些暗中的猫腻! 那女人一边对着她说着好话,一边,却是将她的夫君给偷了去! 二太太越想越气。半晌后,嗤地一笑。拂拂衣袖,指了兰姨娘道:“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既然肯一边做着伯爷的妾侍,一边和府里其他老爷私通。那么,会不会有其他男人,就也难说了。” 她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秦如薇,用帕子扇了扇风,哼道:“就算二老爷和她暗中有点什么,那死丫头也还不知道是这贱女人和哪个奸夫生下的。别妄想随便污到我们的头上来!” 这几句话好似天籁之音,一下子将呆滞了的二老爷瞬间唤醒。 他眼中慢慢聚起光彩,“是了。就算我和她之间有点甚么,又有谁能证明,这孩子就是我的呢?” 兰姨娘没料到二老爷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震惊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死寂,慢慢说道:“表哥。除了你外,我何时有过别人?就算在伯爷面前伏低做小,不也是听了你的话做的?当初是你说,伯夫人身子不好,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让我去伯爷身边,争取做上伯夫人,再与你里应外合,将这伯府掌控在手里。而后你就休妻娶我。如若不是这样,我一直心系于你,又怎会这样甘愿在他人身边十几年!” 她越说越气愤,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高吼出声。 秦兰氏被兰姨娘的这几句吓得心惊肉跳。 兰姨娘再怎么暗算已故的伯夫人都好,那是这个女人自己的事情。怎能将这样恶毒阴险的心思扯到自己的乖儿子身上?! 秦兰氏不敢去看秦立谦父子三人铁青的脸色,扬手就朝兰姨娘扇了一个巴掌,“毒妇!你存了恶意来算计老大媳妇儿那是你的事情。莫要把旁人随便牵连进去!” 她用力甚大,一下子就将兰姨娘的嘴角给打出了血。 兰姨娘心底一片冰凉。 她头嗡嗡直响,却还是捂着泛疼的嘴冷笑,“怎么着?想帮他遮掩着?你这样的娘,也就只能教出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来!” 兰姨娘哈哈大笑了两声后,身边骤然一空。 她晃了晃脑袋转脸去看,才发现秦如薇离了她的身侧,站到了不远处去。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秦如薇已经噗通跪下,朝秦立谦连磕了三个响头。 “不管实情如何,我总归是在伯府出生的。二老爷和兰姨娘犯下的错,是他们咎由自取。但我从小受到伯爷的教诲,从不敢行差踏错。还望伯爷看在我一向孝顺您的份上,留我在府里。” 这就是想和兰姨娘撇清关系,只求自己能留在秦立谦身边做个乖女儿了。 兰姨娘气极。 她想不到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到头来却将她给丢下,反倒去寻那个对她们娘儿俩不管不问的父亲去。 怒上心头,兰姨娘几步跨到秦如薇身边,一手捂着自己被打疼了的脸,一手扬起,就要朝着那张小脸扇过去。 手扬到半空就被人给抓住了。 秦如薇看着将兰姨娘止住的秦立谦,惊喜地哽咽,喊道:“爹爹!” 秦立谦将兰姨娘的手甩到一旁,冷冷地环顾四周,说道:“你们若要打来打去,可以,出了伯府再打。省得一个两个的伤了残了,又要赖到伯府的头上。” 话音落下后,他懒得去看那些人缤纷的脸色,只朝着秦如薇淡淡看了眼,指了二老爷,说道:“不许再那般唤我。我受不起。你爹,在那边!” 秦如薇看着秦立谦默然的模样,知道事情许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心下恨极。 她恶狠狠地看着屋子里的那些个人,对宋稳婆冷笑道:“就算你接生过早产之女,就算你经验十足。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就那么肯定那个女孩儿就是我!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定。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不是爹爹的女儿!” 说到这个,宋稳婆反倒镇定了许多。 她非但没有紧张起来,反而稍稍松了口气。 “那时候我就想着,这高门深户里的阴私多,就算插一手了,也得给自己留点可以证明什么的东西。” 这般说着,宋稳婆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所以,当日给你接生完,我特意看了看你身上。你左脚脚跟处有一颗痣,您右脚的小趾外侧,也有一颗痣。” 秦如薇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体,脸色骤变,却还是咬着牙驳道:“你胡说!”顿了顿,又哼道:“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 京兆尹问宋稳婆道:“你可敢肯定?” “自然是敢肯定。”宋稳婆朝他磕了头,说道:“不敢欺瞒大人。我就是怕这事儿万一哪天揭出来了,不好证实自己说的话,特意留意了一下。闺阁女儿家的身子,旁人哪能随便看得?我也只那时候因着有缘由特意看了看。为的,就是证明我没记错人。” 京兆尹闻言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为难。 想要证实宋稳婆所言非虚,最好的法子,就是立刻查看秦如薇的脚上到底有没有这两颗痣。 可他此次只带了个师爷和两个衙役同来。 四人均是男子,对方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若是这样贸贸然过去查探,确实不妥。 可他们这次没有带女官前来。若是现在去请,一来二去的,得耽搁不少时候。 但在场其他人均是秦家人,就算看过,也无法作为切实的人证。 左右衡量了下,现今这状况,好似只能先请个住在附近的女官或者是有名望人家的夫人过来了。 他凝神思量之时,另一边,二老爷和二太太已经低声吵了起来,秦兰氏和兰姨娘则小声地争执不休。 ——京兆尹在场,大家顾及颜面,反应过来后,都将声音压低了。 秦楚青正有话要与京兆尹说,不料有小丫鬟惊慌失措地来报:“姑娘,姑娘,有人硬闯伯府!” 小丫鬟声音不小,屋内众人都听见了,皆惊。 明远伯府可是袭爵之家,若是有人敢硬闯,那直接可以定罪的。因此,就算是秦兰氏她们过来,虽然叫嚣得厉害,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直接闯。 听闻这个状况,秦立谦面色愈发暗沉。 三老爷慌忙辩解:“不是我们的人!” 秦正宁朝他看了一眼,生怕爹爹这个时候再受刺激,忙起身说道:“我过去瞧瞧。” 秦立谦阴沉沉地刚点了个头,外头就传来一人的轻笑声。 “唉,你说你们。早点放行不就好了?非要阻着拦着,说是府中今日有要事,不见外客。这不,那么卖力地挡住,我们也还是进来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屋内但凡见过他的人顿时都惊到了,面面相觑齐刷刷地脸色一白。 除了秦楚青。 她听到这个声音,直接脸色铁青了。 ……被气的。 这人好好通禀好好来不成,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硬闯?! 只不过,对方位高权重,她再不甘愿,却还是不得不强忍着上前,硬扯出个笑来,道一句—— “皇上,你怎么来了?” 常服侍卫们呼啦啦分成两队立在门外。 紫衣少年从他们让开的那条道上行了过来,迈步而入,负手笑望着秦楚青。 眼见秦楚青脸色不太好,他环顾四周,十分满意地发现今儿秦家人到的很齐。 思及先前伯府仆从拦阻的模样,再想想早些时候收到的消息…… “怎么?阿青不欢迎朕?”霍玉殊对秦楚青眨了眨眼。 见秦楚青绷着脸一言不发,他转眸一笑,低低地道:“知道有人来闹事,怕你们吃亏,就闯了一下。” 又上前与秦立谦说道:“听闻伯爷病了,接连几日都未痊愈,朕心中甚是担忧,故而过来看看。” 林公公借机扬着下巴哼了一声,视线横扫屋内。 大家这才惊醒过来,都意识到了眼前的紫衣少年是谁,心下惶恐,呼啦啦跪了一地。 ——谁都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会来了。 霍玉殊拦着秦立谦和秦楚青,未让二人跪下去。待到其余人行完礼,道了句“大家都起来罢”,便迈步行至一旁,撩了衣袍坐了下来。 见他未入上座,秦立谦惶恐,躬身去请,却被霍玉殊婉拒。 “伯爷既是有事要忙,不妨继续。朕是来探病的,稍过片刻便会离去。” 说是要走,实际上坐得很是安稳。 前段时间伯府的动作和霍容与的相帮,霍玉殊多多少少知道些。见此状况,虽不知具体情由,却将事情猜了个六七分。 他心知这是旁人的家事,自己身为君主,不好搀和。可是见着秦立谦那消瘦得厉害的模样,再看秦楚青满脸担忧,到底是没法坐视不理。便打算留下来看看再说。 霍玉殊正要将自己带来的人尽数遣出去,就听秦楚青问道:“不知陛下可否让林公公帮个忙?” “甚么忙?” 秦楚青便将先前查探秦如薇脚底一事说了。 林公公是宦官。有他查看,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霍玉殊这就答应下来,立刻遣了他去做此事。却不让他去别的屋子,而是让人搬了个小屏风过来,让秦如薇坐在屏风后,由林公公当场查探。 “若是离了这个屋子,少不得有人在闹出些事儿来。倒不如当面验清了,更为妥当。” 霍玉殊如此说道。 眼看秦如薇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二老爷忽地出声,唤了声“皇上”。 待到霍玉殊转眸看她了,他低低说道:“皇上是明君,这般插手世家家事,怕是不妥罢。” 霍玉殊指了京兆尹问道:“你说,朕管不管得?” 第101节 京兆尹悄悄擦了把额上的汗,深深一躬身,“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有国,家才兴旺。二者密不可分。陛下既是能够治理一天下,断没有管不了一个家的道理。” 霍玉殊摇头失笑。 他懒得再去看那些人的脸色,挑眉一笑,朝秦楚青招了招手。 待到她走近了,他眨了眨眼,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伯爷生病,敬王就没来过么?” 秦楚青悄悄睨了他一眼,好生说道:“王爷前些日子已经来过三次了。” “哦?来那么多回都没碰上这等好事。看来他没赶上好时候。”霍玉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几分,“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今儿的好戏就被朕给碰上了。” 语毕,他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自顾自点了点头,“很显然,他没这个福气。”又问秦楚青:“今儿你家到底是怎么了?”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林公公和秦如薇已经从后头折转了出来。 林公公当即宣布了查验的结果。 ——宋稳婆所言属实。 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两颗小痣都被她记到了现在分毫不差,可见她之前说的那些,也是凭着记忆在讲。 秦如薇的身子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再没了先前在秦立谦面前恳求的气势。 见她这副模样,霍玉殊看看伯爷,又看看二老爷。 秦立谦一身正气,板着脸站得挺直。 二老爷眼神闪烁,四顾不定。 霍玉殊心下了然,先问秦立谦,道:“这个姑娘,并非伯爷之女?” “正是。” “伯爷的意思是?” “让她远离伯府,再不踏进伯府半分。” “嗯。那秦二你的意思是……” 二老爷躬身答道:“此女不一定是草民之女。” 兰姨娘听闻,破口大骂:“你个有脸做没脸认的懦夫!”她还欲再言,被林公公看了一眼后,她瞅瞅霍玉殊,不敢吱声了。 霍玉殊似是没听到兰姨娘的话,接了二老爷先前的话对他说道:“就是说,你不肯认她了?” 二太太在旁叫道:“谁知道那死丫头打哪儿来的!” 秦兰氏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个时候顶撞圣上,只觉得这个是等不得台面的,厌弃地扭过头去,再不搭理她。 霍玉殊轻笑一声,摸了摸左手拇指处。 林公公即刻上前,抬手就朝二太太脸上扇去。 今日被人扇巴掌的人极多。但没有一个像是二太太这般,不过四个巴掌,脸上只有淡淡的粉色,根本看不出太多的红来,却已经被打落了三颗牙齿。 看着她哇地一口吐出血水,混着落了的牙来,屋内众人齐齐噤了声,再不敢多言。 霍玉殊勾了勾唇角,看一眼站得挺直眼含怒气的秦如薇,“既然两边都不肯要你和你生母,你们二人不如——”又望向二老爷,淡淡说道:“就充入教坊司吧。” 教坊司里多是官妓。很多都是罪臣女眷。 一旦入了那个地方,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秦如薇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颤抖。 兰姨娘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老爷忽地明白过来自己的一再否认造成了甚么后果。 兰姨娘和秦如薇……这辈子可能真的就栽在上面了。 思及此,他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不敢去看秦兰氏,也不敢去看二太太,低声说道:“刚才草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说的甚是艰难,“……那二人,是和草民有关。还望圣上圣明,重新裁决。” 霍玉殊看了眼秦兰氏和二太太扭曲的表情,笑得甚是欢畅,“你说甚么?朕没听懂。” “草民是说,薇姐儿……应当就是草民之女。还望圣上开恩,放过她们两人。” 语毕,二老爷重重磕了个头。 “原来真是二老爷的女儿啊。你怎地不早说?” 霍玉殊含笑说道:“你既是主动承认了,那就放过你女儿,许她跟你回家。她生母与你联合暗算伯爷,却是不得饶恕。至于你……具体如何审判,等着听候发落吧。” “啊!还有一事。”霍玉殊转向秦立谦,问道:“伯爷往后和他们可还要继续来往?” 很显然,他指的是二房那一堆人。 秦立谦当即答道:“老死不相往来!” “甚好甚好。”霍玉殊笑了,“依朕看,既然你决心已定,不如趁着京兆尹在场,写个字据为证,从此以后,伯府和这一房的人再无任何情意与瓜葛。免得往后纠缠不清。伯爷意下如何?” “老身不同意!” 一声带着抖音的妇人声音传来,秦兰氏颤巍巍地跪到了地上,“陛下,老身辛辛苦苦带大几个孩子,如今因着老身的亲儿犯了错,就要让两家人形同陌路,老身……” “朕有问你意见么?朕问的,可是明远伯。你不过是个曾经借宿伯府的老妪,有何身份有何立场来说这些!” 霍玉殊不待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了她。又指了三老爷,问道:“这个人,是原先明远侯爷的嫡子罢?” 秦兰氏不明缘由,点了点头。 霍玉殊扯扯唇角冷哼一笑,“好一个‘带大了几个孩子’!你个贱妇,离间亲生兄弟,使得二人反目成仇;妄图插手伯府事宜,搞得府内污秽不堪……明远伯不计较你的过错,是伯爷宽容大度。你不感恩戴德就也罢了,竟还妄图借此要挟?”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唤了人道:“将这泼妇拖出去,杖三十大板。往后她和她的后人,再不得入伯府半步!若有违者,刑同此妇!” ☆、第89章 二房的人彻底被吓傻了。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听闻兰姨娘和秦如薇受责难,不过是想着借机来声讨大房的人。谁知不过短短时间内,一转眼,反倒他们成了被责罚、被驱逐的那个。 一时之间,府里哭嚎声不止。却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己哀嚎,再没了先前那种气势汹汹的模样。 因着霍玉殊一句“二房的人再不得入伯府”,他手底下的侍卫给秦兰氏行杖刑的时候,直接将人拖到了伯府的大门外,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地对她行刑。 一板子一板子打下去,外面看不到伤处,却实打实的全都杖在了骨肉深处。疼得人哀哀直叫,旁人还瞧不出到底打得有多重。 秦兰氏的叫声引来了路人的围观。 有好事者见着这些个行刑的侍卫不像是伯府中人,便问了句是哪里来的。 旁边负责拦住围观者的侍卫中有人耳尖听到了,并未去答,而是虎目圆睁,怒视周围,道,这处不准围观。又命令众人尽数散去。 有个汉子不服,悄声嘀咕了几句,被侍卫抽刀一亮给吓到了,赶紧连连后退。 侍卫又呵斥了几句,‘无意间’道出自己和兄弟们的来处。 众人恍然一惊,这才意识到,此刻对着伯府先前的老太太发威的,并非是一向谦和的明远伯爷,而是当今圣上。 如果是明远伯对着秦兰氏行杖责,旁人会觉得在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再怎样,也是秦兰氏一手将他带大。那样太过忘恩负义。 但这如果是皇帝下的令,那便不同了。 一个知晓些内情的妇人在旁悄声对周围的人说道:“听说这位,”她指指秦兰氏,“以往的时候就把伯府的权利握在自己手里,半分也不让大房的人沾。如今被皇上这般责罚,指不定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 有赞明远伯宽容大度的,说这些年来他都对秦兰氏处处礼让,就算是前些时候分家,亦是行事妥帖。 也有唾弃秦兰氏的行为的。毕竟就算她养大了伯爷几个人,使的用的也全都是伯爷继承下来的家业。不过是花伯爷的银子雇上些人罢了,根本都不用她费心费力。只要安排下去,让手底下人去做便成了。 众说纷纭。但,大体上的意思是相同的,那就是伯爷宽厚仁爱,皇上圣明体恤。 至于秦兰氏…… 偶有几个想为她说几句话的,看看周围的风向,努力了半晌,最终没能出口。 谁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来被人诟病? 三十杖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当真不长。 不过大家说了会儿话的功夫,那边哀叫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众人齐齐抬头看了眼,瞧见秦兰氏瘫软在地的窘迫模样,议论声再次大了起来。 不久后,二太太和三老爷他们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命人抬了老太太,快速地离去了。 秦如薇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头垂得快贴到胸前去了。 若不是三太太时常回头看她两眼叮嘱她小心些走,她都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被二三房的人给忘记了。 其实……忘记了或许更好。 兰姨娘已经被下令定了‘去处’。至于二……老爷,他虽然在‘听候发落’,但却不能留在府里等,将要被京兆尹带走,在监牢中度过这段时日。往后的日子,怕是也离不开那个地方了。 而她。 虽然陛下说的要二老爷领她回家,但二老爷自己都回不去,怎能带她去到家中? 于是,其实她是要跟着二太太去的。 一想到刚才二太太看她时候的恶毒眼神,秦如薇的心里就忍不住地泛冷和发颤。 是了。 若二太太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极其难熬了…… 秦如薇越想越难过,泪珠子啪嗒一下落了下来,滴在了胸前衣襟上。 三太太看她一眼,又往前瞅了瞅。 见二太太和昏过去的秦兰氏都顾不到她这边了,三太太方才落后几步,到了秦如薇的身侧,叹道:“别多想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罢。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 “我好不好,又有谁理会!” “二哥吧,还有,兰姨娘。”三太太迟疑着说道。 “姨娘?”一听三太太提到兰姨娘,秦如薇思及刚才自己那无地自容的窘迫样子,禁不住咬着牙低低喊道:“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正是因为兰姨娘的不知廉耻,才让她成了这副模样! 第102节 而且,现在她处境那么艰难,姨娘却也没法在身边护着她了! 三太太本不过是想劝她一二,见她无论怎么说都满怀怨气,三太太也无奈,低叹一声,快步走上前去。 待到回了自家夫君的身侧,三太太就听三老爷在低声嘟囔着甚么。 她本没在意,毕竟今日经历了那么多事后,谁的心里头都不会好过。说上几句发泄出来,反倒能够平静许多。 谁料片刻后三老爷扭过头来,有些不悦地问她:“你怎的不理我?” 三太太这才知道三老爷刚刚是在和她说话,便道:“刚刚我在想着薇姐儿的事情。” 三老爷“哦”了一声,又低低问道:“哎,你说,我先前做的是不是有些不对?” “哪一些?” 三老爷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努力了半晌,只得作罢。 三太太却还在惦记着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秦如薇。 “薇姐儿这般,去了二哥家里,怕也是不会落得个好下场。”三太太有些于心不忍,道:“要不要将她接了咱们家去住段时间,待到事情平息些了,再送回去?” 三老爷想了想,摇头拒绝了。 “不了。薇姐儿生母能做出那般下贱的事情来,莺姐儿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好。” 思及先前一事,三老爷又道:“你还记得前些天的时候,她让莺姐儿跟着去楚大将军府的事情么?后来莺姐儿回家的时候气得不轻,咱们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若真是吃了将军府的数落,恐怕她会直接与我们说。如今看了薇姐儿那般作态,也不是个省心的。想来,那日的事情和薇姐儿脱不了干系。” 三太太颔首道:“我也早已想到了这个。那日薇姐儿回去后,听说就被伯爷关了禁闭。以往的时候只觉得伯爷待薇姐儿太过严厉,如今想想,也不无缘由。” 听到三太太提到伯爷,三老爷顿时步子一滞。 他回头看了眼明远伯府的高门,有些犹豫。 三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道:“其实伯爷当真宽厚。自小到大,他从未为难过我们。待我们也一直十分大方。” 就连当初分家的时候,明远伯也没有因为他们不亲近他而为难分毫。 眼看自家老爷神色阴晴不定,三太太想了想,又道:“其实老爷也是被人蒙蔽了。若不是看了今日这一出,我们也不知道二哥他们竟是算计伯爷那么久。” 二老爷惯会作出被伤的模样,来向他们哭诉大房的人有多么刻薄,对旁人有多么不好。 如今想来,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听了自家太太的话,三老爷慢慢回转身来。摇头叹息了半晌,拉了把三太太,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罢。” 行了半晌,三老爷脚步一顿,轻声说了几句话。 三太太本还没听清。后来想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三老爷刚才念叨的是什么。 他说—— “原先还想着薇姐儿和大哥不甚相像,性子相貌皆是如此。如今想来,薇姐儿倒是和二哥极像。只是未曾怀疑过他,便没想到那处去。” …… 经此一事后,虽然伯府终于和那些人脱离了关系,该有的恶人也尽皆得到了惩处,但伯爷秦立谦也再次病倒了。 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十分难过的。 他心地宽厚,便怎么都想不通,都是多年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亲人,那些人怎么就能狠心至此,将他一步步算计? 因着心中郁郁,他这一病,竟是丝毫也不见起色。请了好些个大夫,吃了好多药,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楚家的人很是担忧。有时候是楚新毅,有时候是楚新婷,时常让自家孩子过来探病。 每每轮到楚新婷来的时候,秦楚青便都以自己‘料理家务’‘脱不开身’为由,让秦正宁先去招呼楚新婷。 她则晚上一两个时辰,估摸着那俩人独处得够多了,方再过去,与二人相聚。 一来二去的,就连秦立谦也发现了不对劲。 又一次楚新婷来家、秦正宁过去陪她之后,眼瞅着两个孩子都走远了,秦立谦就唤了秦楚青来,细问这是怎么回事。 “哪有怎么回事?”秦楚青给父亲掖了掖被角,“我太忙了。” “这话也就你哥哥和新婷傻乎乎的会相信!”秦立谦哼道:“咱们家里就这几口人,还腾不出这点时间来?” 他拍了拍榻边的凳子,“来,坐下,和我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见遮掩不过去了,暗道这事要想成,需得秦立谦同意了方才能行。就也不再遮掩,将它大致说了。 “新婷?和正宁?” “是。新婷显然很喜欢哥哥,周遭好些个关系近的朋友都知道了。”秦楚青轻声笑道:“哥哥未娶,她也未嫁。这不刚好吗?” 听了这个想法,秦立谦倒是愣住了。 他倒是没想过将这两个孩子凑作一对。 不过说起来,新婷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都是不错。至于脾气…… 秦立谦本就觉得性子直爽的人简单易相处。在经历过二房那一遭后,更是觉得爽快干脆的性子当真难得。 况且,楚新婷待秦楚青,那也是没的说。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先给秦楚青一份。 简直就是将秦楚青当自个儿的亲妹妹一般。 如今听了秦楚青这一说,秦立谦竟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极好。越想,越觉得可行。 “这倒不错。”秦立谦喃喃说道:“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过这一层呢?” 秦楚青没料到秦立谦居然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情,惊讶之下,也是欣喜。 只不过她们两人虽然私底下说了这事儿,若想事成,还得和楚家人细细商量。 秦家里适合做这事儿的,如今就伯爷秦立谦一个人了。 可就算两家的关系亲再近,也不好在病中去说此事。不然的话,好好的喜事沾上了病气,别说楚家了,就算是秦立谦自己,都觉得不太好。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明远伯爷心情甚好,每日里都在惦记着怎么着才能让自己这病赶紧好起来。 说来也怪。 那么久都未见好转的病情,自这时起,竟是奇迹般地渐渐减轻。不过短短三日的功夫,秦立谦已经能够下了床,在自个儿府里来回溜达了。 秦楚青和秦正宁一直挂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秦楚青方才将自己先前的打算真正实施。 ——给暖栀院再添些人来。 刚开始的时候,是刚刚接管家里,脱不开身。 她和常姨娘、陈妈妈每日里要适应管理家中事务的生活已然忙碌,若是强行收些新的仆从进来,谁还有精力看管着丫鬟婆子们去教导新人? 倒不如先让府里的老人适应了现今的生活再说。 后来家中又有了接连的变故…… 直到这个时候,方才算是真正清闲下来。 秦楚青也想过了。招收新人,需得尽快才好。过段时间,等到秦家楚家开始商议那件喜事,还得再忙起来。又要没精力估计这一茬了。 ——若她没估量错的话,这喜事九成九能成。秦正宁温和儒雅,秦楚青爽朗大方,两个人都是脾气心性极好的人,无论秦家或是楚家,应当都会对此十分满意。 因此,她思索了许久后,只能凑了这个时候的空闲时间来做这个。 拿定主意后,秦楚青就将这个打算和秦立谦还有秦正宁说了。又问两人是否需要添置人手。 秦立谦虽说不用,但秦楚青和秦正宁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在父亲身边再添两个有经验的妈妈。旁的不说,能看着自家老爹好好用饭、好好吃药便好。 秦正宁身边的丫鬟有的已经年岁颇大了。 秦楚青就做主放了两个有着别样心思的出府去,又计划给哥哥新收四个丫鬟进来。 秦正宁哭笑不得,说道:“哪用这么麻烦?若是觉得人不够,留着先前的两个,再添两个就是。若是觉得人太多,只管放了出去。这一赶一添的,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明白那些女孩儿打的甚么心思。 但陈妈妈她们看出来了,禀给了秦楚青,秦楚青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再过些时日,楚新婷或许就要成为自己的内定嫂嫂了。若现在不将那些碍眼的尽数处理走,往后吃亏的,必然是楚新婷那个大喇喇不懂得用手腕的。 “哥哥莫急。再过些时日,你就要感激我了。”面对秦正宁的询问,秦楚青不轻不重地卖关子,“只是现在嘛,还不能告知你是怎么回事。” 语毕,她意味深长地朝秦正宁看了一眼。 对着自家妹子,秦正宁实在是提不起来脾气。只能没辙地摊了摊手,道一句:“那你看着办吧。” 想想,犹不放心。又冲秦楚青的背影喊道:“唉,改天你给我挑人的时候,选几个事儿少些的。” 别镇日里黏黏糊糊地尽往他跟前凑。连书都没法好好读了。 秦楚青回头看了眼秦正宁,正巧瞅见他那难得一见的郁卒模样,转念一想就也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 看来哥哥也不算太呆。好歹知道那些丫鬟不省心。 只不过还没娶妻,自然想不通那些丫鬟的用心而已。 听说自家姑娘要再招些新人,陈妈妈和常姨娘顿时忙活开了,遣了人去叫了好些个牙婆来,与她们分别见面。又让牙婆们带了各自适龄的女孩儿,来给二人看。 她们两人是从楚大将军府就跟着先伯夫人的,后来又来了伯府。几十年来,看过不少内宅事情,也经历过被人排挤、被人嘲讽,自然懂得什么样的人可用,什么样的人用不得。 待到经历过两人火眼金睛的考验后,才有十五个女孩儿留了下来,由秦楚青进行挑选。 女孩儿们原先和其他姐妹都是在牙婆手下经过叮嘱的,知道大户人家规矩严。进了屋,本等着主家的当家太太来挑选,谁知候了半晌,等来的却是个眉目极其漂亮的娇滴滴的姑娘家。 她们不解,却也没再四顾乱看,赶紧站直了身子,心中忐忑地静静等着。 这些女孩儿,大都是在七八岁到十岁之间。有几个年龄稍大的,看上去很是沉稳可靠,眼睛也不乱瞄。 秦楚青暗暗点了下头,让众人依次报了姓名和来历。 到最后,秦楚青给自己屋里选了两个年龄偏大的女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她稍大一些。 一个不爱说话,性子有些木讷,但很实在。另外一个说话很伶俐,手脚也麻利。 两人都是家中遭了难后被卖的,经历颇为坎坷,言语间就比旁的女孩儿多了一分小心翼翼。在别的年龄小些的女孩儿需要帮助的时候,两人也会出手相助。 很懂得照顾人。 秦楚青就给她们二人更名为烟云、烟月。 秦楚青另外给秦正宁屋里挑的,都是年龄小一些、姿色较为平常,但性子很温和妥帖的。 她不希望自家兄长的后院再闹出些麻烦事情。 第103节 事情既定,秦楚青又特意和常姨娘说了,秦正宁那边去的这几个丫鬟,要好好调.教一番。 她生怕常姨娘不理解,又悄声与她说了秦正宁和楚新婷的事情。 常姨娘十分欢喜。 一个,是因了自家的世子爷事情有了着落而高兴。另一个,则是为先前主家的姑娘而开心。 她这才明白过来,秦楚青那般吩咐的用意。 那四个丫鬟,分明是要准备好了迎接新太太的。 后面商议婚事、定下婚事,再到迎娶,怎么也得个一两年的时间。到那时候,这四个小丫鬟长大些了,也就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龄了。 若现在教导好,到时候便能成为新太太的助力。那样的话,楚新婷能省下不少心。 常姨娘知晓了秦楚青的用意,就选定了两个严厉的大丫鬟去教导这四个小丫鬟。 这两个大丫鬟平日里就十分守规矩。她们带出来的人,自然也会将这些话记在心里。除非是本身就存了不好念头的,不然的话,好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一般不会行差踏错。 至于秦楚青屋里头的那两个。秦楚青不要求她们太多,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成。陈妈妈就选了个性子温和丫鬟去教导二人。 往后的几日里,秦楚青选了两名妈妈,又挑选了些负责花草树木的婆子。 这般紧张了些时日后,有一件京中的大事,也悄悄临近了。 那就是一年一度的‘群芳宴’。 据说,到了这一天,氏族和官家的太太们都会盛装打扮,带上自家的少爷姑娘们一起参加。场景很是热闹盛大。 秦楚青对这个宴会很是期待。 一个是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盛事,心中颇为好奇。 另外一个就是,她收到了凌嫣儿的来信,知晓凌嫣儿也会被凌太太带着来京参加这个宴会。 能够和许久未见的好友重聚,对秦楚青来说,着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第90章 秋日的早晨,已然有些寒凉。推开门窗,一股子凉气瞬时间闯入屋中。 若是不巧刚好站在门窗边上,这股气凉气都要冷得人忍不住打寒战。 这日秦楚青一早起来穿好衣裳后,披了件纱织外裳就要出屋。陈妈妈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命着烟月给她把外裳换成了厚一些锦缎质地的。 “姑娘可不能这么不小心。这时候的天气,最是多变。一个不小心,就会着了凉。伯爷病着,世子爷还得照顾伯爷。姑娘您现在可是家里的主心骨,若是生了病,那可怎么办?” 陈妈妈生怕秦楚青转过头就将这衣裳给脱了,在那边兀自念叨着,好生提醒她,“……女儿家更是得注意。若是不小心凉着了身子,对一生都会产生影响。” 丫鬟立在一旁,都半掩着口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无奈的秦楚青。 秦楚青用眼神谴责了她们一番,老老实实地立着没动。厚的衣裳上了身,又由陈妈妈亲手理好后,她这才出了屋子。 用过膳食后,照旧是见各处的管事,安排一日的事情。 自从和二房三房彻底决裂之后,府里的人又清掉了一小拨。 如今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平日里行事颇为规矩,省下秦楚青不少精力。 秦楚青刚刚把今日之事尽数吩咐下去,正待唤来婆子问问最近院中草木的情况,烟罗急匆匆跑进了屋里。连行礼都顾不得了,直直地就朝秦楚青喊道:“姑娘!姑娘!凌姑娘到啦!” “凌姑娘?嫣儿?到了?” 秦楚青有一刹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紧站起身时,帘子一掀,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儿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秦楚青紧走几步迎了过去,一把握住凌嫣儿的手,急道:“怎地直接过来了?不是和你说了么,提前和我说声甚么时候到。我也好遣了人去接凌伯母与你。” “哪就那么麻烦了。”凌嫣儿笑嘻嘻地携了秦楚青坐下,“你派了人过去,又得兴师动众一番。何苦来着?倒不如直接来了,你们省事,我们也能快些过来。” 秦楚青明白,虽然说是这样说,其实,凌嫣儿她们还是不想麻烦明远伯府。 她没好气地横了凌嫣儿一眼,佯怒道:“你何时与我这般客气了?” “若真和你客气,我就不答应你的话来伯府住了。索性在外头找间客栈,每次来伯府的时候,都好生递个帖子,待到你们同意了,方才好好地去厅里候着。” 凌嫣儿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板起脸来。这般半真半假地模样,倒是把秦楚青逗笑了。 凌太太娘家姓秦,和明远伯府沾亲。 虽说伯府中如今没有女主人,可因了这层亲戚关系,她带着女儿住进伯府,也就说得过去。 因此,刚一得知凌嫣儿要来京参加宴会,秦楚青就和父兄商议了,专门收拾出来一个院子,给她们母女俩来京的时候居住。 ——伯府本就占地颇广。大房人丁也少,自二三房搬出去后,倒是闲置了许多的屋子。 两个小姐妹多日未见,自然有许多悄悄话要说。 讲了几句后,秦楚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有些发凉。原来是两人的手指交握处,凌嫣儿手上的凉意传了过来。 她搓了搓凌嫣儿有些发凉的手,忙唤人备个暖和的手炉过来。 凌嫣儿赶忙摆手拒绝。 “这才甚么时候的天,怎地就需要那东西了?可别这么麻烦。不过是在路上吹了点风罢了,没那么要紧。” 她一再说着不用,秦楚青只得作罢。不过,还是命人将窗户关上。 最近的那扇窗将要闭合之时,秦楚青顺势往外看了眼,见后头空无一人,便问道:“凌伯母呢?” “母亲去探望伯爷了。听说伯爷最近病了,还和伯府的家事有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前在秦家本家的时候,二房三房的那番作态,凌嫣儿也是瞧见过的。 之前明远伯府闹起来的时候,可是惊动了不少的人。二老爷如今还在牢狱中关着,那些事也并非甚么秘密。 秦楚青也不瞒凌嫣儿,将先前闹出来的事情大致说了。 秦如薇的话,凌嫣儿没见过,对她也没甚么感觉。不过兰姨娘和二老爷,还有三老爷、老太太,凌嫣儿都是知晓的。 听闻这些天明远伯府的诸多事情,凌嫣儿先是震惊,而后叹息。到最后,也不知说甚么好了,只牢牢握着秦楚青的手,说道:“你且放宽心些。那些个人已经离了你的眼睛,切莫再去想他们了。省得惹了自己心烦,又要生病。” 她这担忧并非毫无根源。 她可牢牢记得,当时在秦家本家的时候,那些人闹将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当时也是因了他们那些人,秦楚青的身子方才一直不见好。 秦楚青笑着宽慰了她几句,便转而说起了别的。 群芳宴是京中盛事。凌太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将凌嫣儿好生打扮了一番。 两个姑娘家无事可做,将两人置备好的衣裳首饰拿了出来,互相出着主意到时候穿戴哪一套更好。 没多久,凌太太也行过来了。 看见两个女孩儿和乐的模样,凌太太很是欣慰。 思及一路过来时候看到的伯府景致,再想到刚才遇到秦正宁时候那个少年温和谦让的模样,凌太太心中一动,忽地说道:“听说,阿青的哥哥还未定亲?” 说到这个,凌嫣儿原本欢喜的面容一下子就僵住了。脸色瞬间白了许多,语调中带了一丝尴尬的微颤,说道:“娘。世子爷的事情,怎能是我们这些个外人管的了的?” 看到凌嫣儿这显而易见的排斥,秦楚青忽地想到了在荷花宴的时候,凌嫣儿告诉她的那些话。 当时苏国公府的人也去了荷花宴。 凌太太带了凌嫣儿,特意去拜见了苏国公府众人。还可以与国公府的人套近乎。 她有些明白过来凌太太此刻的想法,不动声色地朝凌嫣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紧张。而后故作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样子,灿然一笑,说道:“虽然还未正式定下亲事,但父亲心中已经有了合适人选。两家人虽未明说,但这事儿过些时日差不多也就能定下来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性子如何?与阿青你可还合得来?”凌太太急急说着,拍了拍凌嫣儿的手臂,叹道:“我们嫣儿性子又急,也不太会说话。平日里好友不甚多,只和你还算交心。你们若是能在一处互相照应着,我也就放心许多了。” 凌嫣儿有些急了,喊了一声“娘”,又怕秦楚青刚才那句推脱之词是凭空想的,并未有其事,忙道:“人家属意的是哪家姑娘,哪是咱们外人好搀和的?” “你先前还说自个儿和阿青虽隔了一层关系,但也算得上是表姐妹。今日怎地又成外人了?” 凌嫣儿被凌太太堵得憋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再搭理她。 秦楚青笑着说道:“既是一家人,也没甚好瞒着凌伯母的。是楚大将军府的嫡出姑娘。” 楚大将军府世代为将,地位不同凡响。楚家和明远伯府又沾了亲。 这两点无论从那个看来,都绝不是凌家能够比得上的。 凌太太只得摇了摇头,感叹一声气运不佳。 她笑着和秦楚青说起了会儿别的,估摸着秦楚青派去帮忙拿行李的人已经将箱子搬去了她们要住的院子,便和女孩儿们道了别,自顾自去安排人收拾行李去了。 待她走后,凌嫣儿好歹松了口气,携了秦楚青的手,好生说道:“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妹妹你只管装聋作哑就是。说的多了,反倒将你牵连进去,那便不好了。” 秦楚青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我看你母亲,如今倒是愈发着急这个了。” 说到此,饶是活泼如凌嫣儿,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母亲总觉得我能高嫁,错过一次次机会。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才是麻烦。” “怎么就那么没信心了?”秦楚青握了握她的手,“你还小着呢,别说丧气的话。” “并非我说丧气话。而是母亲这般做法,着实让我为难。她再这样下去,我倒真是宁愿不嫁了。”凌嫣儿摇摇头,喟叹道。 秦楚青不甚明了婚嫁之中的弯弯绕绕,有心想再劝她一二,却又不知说哪些话才更好。 想到如今府里花园中的花儿正开得娇艳,秦楚青就拉了凌嫣儿起来。不再让她继续坐着哀叹,而是和她一同到花园中走走,顺便散散心。 “今日你们赶路累了,就不往外面跑了。明儿若是无事,我带你去京城好玩的地方走一走。甚么烦心的事情就也忘了。”秦楚青侧着头与她说道。 凌嫣儿笑道:“那敢情好。只一点,你带我去看好玩的、买好看的,都可以。万不可带我去吃好吃的。” 秦楚青奇道:“为甚么?这儿可是有不少本地特色美食。若是不尝一尝,岂不可惜?” 凌嫣儿扯了扯唇角。思量了下,凑到她的身侧,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母亲……为了让我显得身段婀娜些,给我做的几身衣裳都很瘦。我若是吃胖了,连衣裳都要穿不进去了。” 秦楚青听了,忽然很是心疼凌嫣儿。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在凌嫣儿面前说起凌太太的不是。 深吸了口气,秦楚青努力笑着,说道:“没事没事。那就等群芳宴结束后,我再请你好了。” 说罢,她掰着手指细数半晌,最终五指一合,叹道:“不过,那时候时间紧,你能吃到的美食,可就要少上许多了。” 凌嫣儿就笑,“那怕甚么?大不了到时候每日里从早到晚,一天三餐,全都在外头吃。我就不信吃不全了!” 秦楚青哼道:“那得花掉多少银子啊?到时你付账!” 她和凌嫣儿开玩笑惯了。凌嫣儿自然知道她这句并非本意,索性柳眉倒竖,故意摆出恼怒的模样来,“好哇,如今你管了家了,反倒愈发小气起来了。我不管。到时候,全都由你负责!” 第104节 说着,作势就要去追秦楚青。 秦楚青哈哈笑着跑开,不让她追上。 两个女孩儿在万花丛中你追我赶了半晌,凌嫣儿忽地驻了足,抬头往前看去。忽地面露焦急,“哎”地叫了秦楚青一声,伸手去拉她,没拉住。 秦楚青正边往前边回头看她,见她如此,顿时察觉不对。 她反应极快,瞬时间就忙急急收了脚,滞了一下稳住身形,这才往前望去。 还未等她站直身子,前面就传来低低的笑声,“怎么?玩得太开心,竟是没注意到我么?” 说罢,又低叹一声,似是十分惋惜地道:“若是再晚一些才发现,却也不错。” 再晚一些……两人就要撞到一处去了。 秦楚青万万没料到此人会出现在这儿。 看着眼前身穿白色锦衣的高大男子,她想到哪一句‘晚一些也不错’,顿时没了好气,横了他一眼。复又讶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伯爷最近如何了。”霍容与抬指为她拂去额上的乱发,又细心地给她捋顺鬓边的散发,“府内家丁说你在陪客人,正宁吩咐过若有事情就去禀报他。家丁就将我到来之事告诉了正宁。正宁带我去见了你爹。” 秦楚青没料到哥哥竟是作了这样一番安排。若不是霍容与来,她都不知道哥哥私下里替她想到了这些。 霍容与看着她怔愣的模样,不由莞尔。 正欲和她继续低语,一抬眼,就瞧见不远处有个女孩子正看着这边,笑得有些尴尬。 那个活泼的女孩子,霍容与有些印象。记得在秦家本家的时候,她与秦楚青的关系不错,秦楚青也很喜欢她。 稍稍思量了下,他记起了对方的身份,故而朝那边微微颔首,唤了声“凌姑娘”。 凌嫣儿没料到堂堂敬王爷竟然还记得她,而且,还主动和她打了招呼,顿时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后又觉得不对,忙朝他行了个礼。 秦楚青就拉了凌嫣儿一同过来说话。 凌嫣儿本就有些怕霍容与。再想到刚才霍容与细心地照顾秦楚青时的模样,她深觉此地不宜久留。 尴尬地笑笑,心念电转,她忽地有了主意,说道:“我们带了不少行李过来。娘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我去帮帮忙。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不待秦楚青答应,她朝霍容与又行了个礼,便飞也似地赶紧跑走了。 秦楚青颇有些不解,奇道:“她跑那么快做甚么?” 看看身边这人清冷孤傲的模样,她有些悟了。无奈地叹道:“你好歹笑一笑。把人吓跑了,好玩?” 霍容与却是想到了先前凌嫣儿那颇不自在的笑。顿时有些悟了,很是无辜地说道:“她离开的原因,恐怕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霍容与思量了半晌,也不知这种事情该从何解释。只得暗暗叹息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发。 “莫要再想这个了。” 没有悟性的人,想再久怕是也想不通。 秦楚青正欲辩解,不远处跑来一人,远远地就朝这边喊道:“阿青!阿青!找到了!找到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 秦楚青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朝霍容与身后望去。瞧见一个人的身影后,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却愈发惊愕。 “霍玉鸣?你怎么来了?” “来参加群芳宴啊!哈哈哈哈!哎,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刚才掉在马车上了,可费了我好些功夫去翻找。” 霍玉鸣边高声喊着,边大步跑了过来。 到了霍容与的跟前,他猛地停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这便悄悄挪动脚步,到了秦楚青的跟前。 他对秦楚青嘿嘿笑着,慢慢从怀里掏出一物,在衣裳上仔细蹭了蹭,自我感觉很干净了,这才捧在手心里,献宝一样给秦楚青看。 秦楚青抬手将那串东西拿在手中。 是个很漂亮的兽骨项链。 大大小小的兽骨晒干后,从中间打了孔,仔细分好大小,用五彩丝线搓成的粗线好生串了起来。 虽然看上去不够齐整,但正是这种不齐整,反倒透出一种粗犷的美丽与可爱。 而且,可以看出做这东西的人很用心。因为兽骨边上的棱角已经尽数磨平。戴在身上,完全不会被刺到,也一点都不会被扎到。 秦楚青很是惊讶。 她没料到,在这样的深宅大院中,她居然还能再次看到这样的饰物。 一瞬间,她有些出神。 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在旷野中驰骋欢笑的日子。 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也…… “哎,哎,你怎么了?” 伴随着疑惑的少年声音,一个大掌在她眼前不住晃来晃去。 秦楚青骤然回神,哂然一笑,道:“抱歉。想到了些事情,有些走神。”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被它惊呆了呢。” 霍玉鸣垂头丧气地说着,只一瞬,看到秦楚青手中之物后,又斗志昂扬起来,“你瞧着它漂亮不?你喜欢不?我可以费了好大的力气特意为你做的呢!” 这时候,他们身边的高大男子方才淡淡出了声:“你这样送女孩子东西,怕是不合适罢。” “有什么不合适的?” 霍玉鸣完全没察觉到霍容与话语中的僵硬,笑嘻嘻地对秦楚青道:“别怕,我跟你哥还有你爹都打了招呼了。他们同意你收下了。要知道,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项链!旁人求我,我还不肯动这个手呢!” 秦楚青只一眼就看出了是兽骨,却也没打岔,微笑着听他讲完,这才问道:“兽骨?是你猎到的野兽的骨头么?” 霍玉鸣嘿嘿一笑,咧嘴道:“是我哥回京前在北疆打到的……不过!兽皮是我剥的,兽肉是我剔的,兽骨是我砍的!也是我把棱角给磨滑了的!” 少年郎不服气地扬着下巴,眼睛晶亮,闪着期盼的光,活像一个正在讨糖吃的孩童。 秦楚青忍俊不禁,说道:“真厉害。” 霍玉鸣顿时高兴极了,嗷嚎一声跳将起来,在旁边乐得直蹦跶。 霍容与神色冷冽地扫了霍玉鸣一眼,十分冷淡地说道:“下次再有对付不了的事情时,莫要再来求我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霍玉鸣不解,忙小跑着拦在他跟前,眼巴巴说道:“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大的野兽,也就你能对付得了啊!你不帮我,谁帮我?哥!王爷!大将军!呃……” 霍玉鸣实在想不通,自家兄长的脾气为何越来越怪了。 先前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霍容与忍了又忍,才将怒气压了下去没当场发作。听了他这罗里吧嗦一通后,终是憋不住了,指了秦楚青手里的兽骨项链,怒极说道:“那些天你闷声不响地忙碌着,就是为了这个?告诉你,这种东西,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 好心出手相助,结果成了旁人讨好阿青的助力…… 这等遭遇,简直是人生污点!是天下最为滑稽可笑的头号傻事! 他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做出来的! ☆、第91章 秦楚青看着霍容与这语气不善的状态,瞬时间就想到了他和霍玉殊对立时候的模样。 她有些明白过来霍容与为何是这般反应,顿时被气笑了。 斜睨了那面容冷峻的男子一眼,秦楚青唤了声霍玉鸣,晃晃手中之物,问道:“你怎地想到送我这个了?” 霍玉鸣先前被自家大哥的怒气给惊到了。 听到秦楚青的声音,他缓了半天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讷讷答道:“啊!那个啊……你不是我好友么?既然回京,总得给你带点东西才行呐。” 秦楚青瞥了眼霍容与,挑眉一笑,顺势问道:“好友?” “对啊!我离京那么久,都没几个认识的人了。” 说完这句,霍玉鸣觉得有些不对味。 他慢慢收起了笑,绷着脸看着秦楚青脸上莫名的笑意,狐疑地说道:“难不成你觉得你我二人不算朋友?” 见秦楚青不答话,他忽地有些发窘,也有些发怒,“我还以为上次见面已经和你混熟了呢!你既然不爱要,那算了!我拿回去就是!给谁不好啊?偏在你这里受气!” 他气呼呼地上前来抢兽骨链子,被秦楚青紧握那物侧身一闪避了过去。 “我不过是在想,既然是友人,为何正阳没得道,偏偏独我一个人有?” “秦正阳?那小子?”霍玉鸣撇了撇嘴,“黏黏糊糊的一个呆子,说个话半天讲不明白,忒得烦人。” 话语中眉目间满是厌弃。 霍容与淡淡望着霍玉鸣咋咋呼呼和秦楚青说话的模样,再一听他在秦楚青面前毫不避讳地‘贬低’秦正阳的口气…… 敬王爷折扇玉骨轻敲掌心,忽地缓缓勾唇,笑了。 看见他这可以称得上‘真挚’的笑容,霍玉鸣大为震惊,比看见了他的怒容反应还大。 嗷地一声跳将起来,霍玉鸣蹦到了秦楚青的身旁。 侧身往她身后避了避,霍玉鸣拽拽秦楚青的胳膊,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哥他……魔怔了?!” 忽怒忽喜的,可是吓人。 让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楚青轻轻地嗤了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可不就是魔怔了? 原本那么睿智冷静的一个人,如今见到一些‘突发’的状况,没来由地就在那边发脾气…… 秦楚青睇了霍容与一眼。 这家伙,跟个难哄的孩子似的。 而且,还是跟自家弟弟争糖吃的孩子。 这么大的人了,羞不羞?! 第105节 霍容与看她这副无语的模样,忍不住垂眸轻笑。 霍玉鸣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着霍容与瞧。见状后,他骇得全身紧绷,往秦楚青身后又挪了挪。 如今霍玉鸣和秦楚青挨得更近些了,霍容与反倒没了先前那般的介意。 往前踱步而行,至二人身旁,霍容与望了眼秦楚青,对霍玉鸣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你和女孩儿相交。”顿了顿,“有些惊讶。” “哦,这个啊。嘿嘿,是啊。而且,阿青还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 霍玉鸣脸红了红,搓搓手又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些应该都不打紧吧。阿青脾气好,嗯,不介意的,哦?” 秦楚青含笑点了点头。 霍容与这便朝霍玉鸣稍稍示意,道:“我和阿青还有话要说。你先去寻秦世子玩。稍晚一些,我们再过去。” 这语气自然而然极了。好似霍玉鸣是外人,他和秦楚青则更亲近,二人间要说些私密之语,霍玉鸣不方便在场一般。 霍玉鸣也不傻。听了这话,就有些疑惑起来。 他看看霍容与,看看秦楚青,摸着下巴正在沉思,就听霍容与不悦道:“你还要等到何时!还不快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霍玉鸣立马想起了刚才说话的是自家大哥。 管他和谁亲近呢,为今之计,先听命令最重要! 霍玉鸣忙挺胸抬头,朝霍容与高高喊了声“是”,忙不迭地小跑着溜走了。 到了半途,还不忘回头朝秦楚青招招手,“阿青,我晚一些找你吃烤肉啊!” 余光瞥见自家大哥脸色一沉,他再不敢多逗留,撒开双腿跑得更欢了。 待到不见了他的身影,秦楚青忍俊不禁,笑望着霍容与,凉凉问道:“怎么样?将自家弟弟给吓跑了,有意思?” 没了第三人在场,只对着秦楚青一人,霍容与没了任何顾忌,倒也坦白,“方才想错了,故而莫名发了火。”他摇头失笑,“是我不对。” 秦楚青了然一笑。转而没好气地伸指戳了戳他胸膛,“你看你,小气死了。他不过送我个东西罢了,还是得了我爹爹和哥哥同意的,你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霍容与顺势将她伸出的手握在掌中。 他手指修长,比她的手要大上许多。轻轻一下,就将她的手整个地握住了,让她无法挣脱。 看着秦楚青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霍容与心情甚好。 望见不远处陈妈妈迟疑着朝这边行过来,他心知陈妈妈再行上几丈就能看见二人交握的手了,纵使不甘愿,也只能放手。 抓紧时间又紧紧地握了一下,霍容与只得松了力道,让秦楚青将手指抽离。 想到近日来那般不确定的心情着实难捱,他终究是忍受不住,微微低下头,在秦楚青的耳畔轻声问道:“待到你哥哥与楚姑娘的事情定下,我便来伯府提亲,可好?” 他说话做事素来含蓄内敛。这是头一次将这事情挑得那么直白明了。 秦楚青不防备下,竟是呆滞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才好。 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霍容与低低笑了。 他越看越是欢喜,忍耐不住,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陈妈妈的视线。俯下.身子,在秦楚青的耳边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到时我便来提亲。你等我。” 他说得那样肯定,那样不容置疑。惹得秦楚青脸颊又是一阵泛红,轻咬着唇边,不知该作何反应。 说话间,陈妈妈已经来到了二人不远处,躬身立着。 霍容与便收起了先前独对着秦楚青时的模样,神色平淡地与秦楚青说了些可在旁人面前谈及的话题。又稍稍问了下近日来她处理家中事务的境况。 秦楚青也不瞒他,一一说了。 霍容与静静听着,偶尔开口说上一两句,就她或许忽略了的问题和她商议一番。 两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便也来到了厅中。 秦立谦此时已然身子康健,正和于先生在屋中谈论秦正阳这段时间内的习武情况。 凌嫣儿此时也来了这边,和秦正宁、霍玉鸣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见霍容与来了,众人都赶忙起身,向他行礼。 霍容与朝众人微微颔首,见于先生和秦正阳都在,就也问起了秦正阳的境况。 得知他十分刻苦,较之霍玉鸣当年更为努力的时候,霍容与很是赞赏了一番。 秦正阳得了他的称赞,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咧着嘴憨笑。 霍玉鸣见了他那模样,哼了声扭过头去,抱胸说道:“再努力,也是本少爷的师弟。” 说到此,他眼前一亮,朝秦正阳招招手,扬着下巴说道:“来!小阳阳,叫声师兄听听!” 那声调、那模样,整个一吊儿郎当公子哥做派。 他这话被于先生听见了,当即扭头,朝着他就是一顿严厉呵斥。 虽然不跟着于先生习武了,但师父自小一点点的悉心教导早已深入骨髓。 先前还活蹦乱跳的霍玉鸣立时萎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受着。 他这难得一见的模样将大家都逗笑了。 偏偏秦正阳性子直,反应慢,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迟了好些地喊了句“师兄”。 然后他那‘师兄’就掀了掀眼皮,极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回,就连秦立谦和秦正宁,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屋内一片祥和而温馨。 霍容与无奈地摇了摇头。唤了秦楚青到一旁,继续问她先前还没商议完的问题。 秦楚青本就没有管过这样的内宅院子,有些地方的确拿捏不准到底怎样处理才好。常姨娘和陈妈妈到底不是主子,有些意见,也当不得准。 说到底,这些是伯府家事,她也不方便去问楚太太或是成太妃。先前只能自己琢磨着来,如今有霍容与在,他们二人间素来无话不谈,自然就和他摊开商量。 霍玉鸣受了于先生的教诲后,赶紧把秦正阳推了出去到了于先生和伯爷的跟前,让秦正阳接替他继续接受师父教导。 他自己则灰溜溜跑回了先前的位置上,擦了把汗,往门外瞧去。 这一瞧,就看见了那边正在商议问题的两个人。 霍玉鸣摸着下巴看着自家大哥跟秦楚青淡笑低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太对劲呢。” 他喃喃自语着,用手肘捣捣一旁拧眉不语的秦正宁,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秦正宁收回视线望向他,抿了抿唇,温和一笑,把一盅新泡的茶往霍玉鸣面前一推,“哪里不对劲了?这种茶是将军府送来的,在京城买不到。你尝尝看。” 霍玉鸣顺手接过了茶盏,也不喝,就拿在手里,依然呆呆望着那一边。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哎……你看这事儿……” 被“哎”了的凌嫣儿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道:“你跟谁说话呢?本姑娘有名有姓,你不记得也就罢了,不搭理我就是。也犯不着用一个字就打发了我去。” 霍玉鸣现在有问题想不通,就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好生叫了句“凌姑娘”,又指了指秦楚青她们,问道:“呐,你怎么看?” 凌嫣儿发现他指了那边后,端起自己那盏茶,轻轻撇了撇茶末,说道:“没甚么。正常得很。平日里我和阿青有话要说的时候,不也是这般么。” “不对吧。干嘛要避开人呢?在屋里大大方方说,不就好了。而且,她们那样子,和你们一起说话时的,不太一样啊。” 可是,若问他到底哪里不一样…… 他也说不清楚。 “不一样?”凌嫣儿这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少见多怪。那是你的错觉。不避开大家,难道要听着你这嚷嚷声说话?吵都吵死了罢。” 霍玉鸣被她这嫌弃的模样给激怒了。正要发作,再回头看一眼外头那旁若无人的两人…… 还真别说。 ‘少见多怪’的话,倒真有可能。毕竟军营里面没多少女人。就算偶有几个,也和他说不上话,谈不到一起去。 他还真的不太了解女孩儿们的习惯。 难不成…… 心里头那怪异的感觉,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 到了群芳宴那天,相当不出人意料地,敬王府的马车来接秦楚青了。 彼时秦立谦早已备好了车马,包括凌太太和凌嫣儿在内,也都安置妥当。 ——凌太太这次过来,他其实还是十分欢迎的。这个聚会,都是太太们带着未嫁娶的少爷姑娘们参加。他是不方便参与的。 凌太太在的话,刚好可以带着凌嫣儿和伯府的一位姑娘两名少爷一同过去。 有长辈在旁看顾着,再怎么说,他也可以放心许多。 这般好生打算着,秦立谦脸上刚刚露出了笑容,就被敬王府的来人给惊到了。 可是看着上门来请秦楚青的几个人,秦立谦就算早就作好了拒绝的打算,此时此刻,也开不了那个口了。 当四卫一起出现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明远伯爷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挤出来了个笑容,将他们迎了进来,硬撑着一直保持到了自己和儿女们挥手道别。 这一次,是莫天驾着马车,莫玄和周黄骑着马分别在车子一左一右两侧。 周地扶秦楚青上车的时候,借势将一物塞到了她的手里。 秦楚青神色不动,顺手将那物拿在手中握好,又将手隐在了车子里的暗处,这才回过头去,扬手和父亲做最后一次道别。 待到她进到车内,刚刚坐好,车门帘子便立刻放下。 马车微晃,周地坐在了车尾处。 秦楚青眉梢微挑,朝那处望了眼。又环顾了下车内,这便拿出先前刚刚接到的东西,搁在手中仔细看着。 群芳宴之所以引起众人极大的关注,还一个原因,便是这宴会独特的举行场所。 那儿原本是皇家的一处行宫。后不知因了何缘故,成为了举办群芳宴的地点。 虽说这处行宫早已不是皇家住所,但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却经久不变。那么多年过去,群芳宴也就依然如故,一年年办了下来。 虽说操办群芳宴的主家不一定每次都是同一个,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 第106节 ——均是皇族出身。 这些事情,先前秦楚青只是稍微了解一点。具体的,却是不知。 可是莫天驾着车的时候,也没闲着,在前面边抽着马鞭,边将群芳宴的事情与她说了。行宫内的大致状况,也与她讲了。 既是行宫,自然离京还是颇有一段距离的。 伯府的车马行了三四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群芳宴的举办之处。 离着行宫还有几里地远,秦楚青就可听到外头陆续传来更多车马的行驶声。想来是各地的官家和世家太太们,也正带着各自家中的后辈,赶来参加宴会。 秦楚青稍稍撩开一点帘子,坐到旁人看不到的暗处,贴紧车壁,朝外看了几眼。 外头秋色正浓,好一派金灿灿的美景。 一辆辆马车奔驰而过,无人眷恋路上风光,只急匆匆朝前赶路。 稍微看了会儿,秦楚青就放下了帘子,重新坐到车内。 车轮碾在路面上,发出轻微的轱辘声,夹杂在马蹄声里,不甚明显。 秦楚青倚靠到车壁上,百无聊赖地合上了双目,听着外头的各色声音。 不多时,马车就也停了下来。 周地亲自掀开车帘,扶了秦楚青下车。 秦楚青的双脚刚刚落到地面上,旁边就响起了咯咯的欢快笑声。 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团鲜嫩的粉色就从旁边冲了过来,扑到了她的怀里。 秦楚青一听笑声就辨出了她是谁。 两人刚刚挨近,秦楚青就一把将怀里的小人儿抱了起来。由着她在脸上亲了一口,伸指戳了戳她的小鼻子,问道:“暖儿怎么自己过来了?这么多车子在这里,不安全。可别跟大人走丢了。” 旁边一个打扮体面的妇人紧走几步行到两人身边,朝秦楚青行了个礼。 秦楚青这便晓得应当是伺候霍玉暖的妈妈了,就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没走丢没走丢!” 霍玉暖窝在秦楚青的怀里,赶紧连连摆手,“祖母和娘亲都过来了。我是听说敬王府的马车来了,看看四卫都在,知道是阿青姐姐来了,就过来寻你啦!” 秦楚青没料到听见这样一番话。顿了顿,笑道:“四卫都在,那也不见得就是我。” 最大的可能,应当是霍容与罢?! “啊?可是娘亲说,王爷平日里基本上只带着四卫里的一个。能请得动四个人同时出现的,也只能是阿青姐姐了。” 秦楚青听出宁王府世子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得这么远了。 霍玉暖却只当她不信自己说的,嘟了小嘴想了片刻,说道:“真的。祖母也这么说。好像是听成太妃娘娘提的?我也记不清啦!” 对着这么个有话就直说的天真小女孩儿,秦楚青实在有些拉不下脸来扯谎,只能讪讪笑着,听她说些趣事儿。 两人这般说着话,临近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了个两个体面的华衣妇人。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两鬓已然花白。面容带笑,神色祥和,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 另一个则是年轻的妇人。未语先笑,双眼微弯,亦是很好相处的模样。 霍玉暖一见她们,就蹬着小腿脱离了秦楚青的怀抱,奔到了两个人的跟前。 “祖母!母亲!” 她欢快地扑了过去,一手拉着一个人,往秦楚青这边行来,“秦姐姐今天好漂亮,祖母和母亲也来看看。” 秦楚青这便知道,这两位就是宁王妃和宁王府的世子妃了。于是快步迎了过去。 说起来,眼前两位一个是霍容与和霍玉殊、霍玉鸣的婶婶,一个是他们的堂嫂。 按理说,她和那仨最难相处的少爷们都十分相熟了,面对她们时,应当也不会太局促太对。 可是一想到这两位说过的那些话,好似她和霍容与有点什么瓜葛似的……秦楚青莫名地就有些不太自在。只能扬起个温婉的笑容,朝两人问好行礼。 世子妃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柔声与宁王妃说道:“秦姑娘果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行事大方妥帖,我看了也喜欢。” 这赞扬相当地直白、直接。说得秦楚青颇有些赧然。 ——大家不过初初见面,大方就也罢了,又哪里能看得出‘行事妥帖’来? 秦楚青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才好,谁料一人比她更快,在她身旁抢先说道:“阿青素来厉害。伯府上上下下如今都是她在打点着,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能干伶俐呢。” 赫然就是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的凌太太。 ☆、第92章 先前虽然看见了凌太太往这边靠近,但宁王妃和世子妃都没太将她放在心上。 二人之想着这是个寻常的官家太太,许是等她们和秦楚青交谈完毕后过来打个招呼行个礼就也罢了。 谁曾料想,此人竟是直直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宁王妃面露不悦,世子妃亦是不喜。 但凡懂得礼数的人家,都该知道这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情。 更何况,她们本就是想和秦楚青单独多说几句话了解下这位姑娘,才特意滞后了片刻,在此处等候敬王府的马车。 怎知却被这样个无理的人给打断了。 而且,看这人的架势,竟是打算插入到她们的对话中来…… 想到先前凌太太刻意现出和秦楚青十分熟络的模样,世子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秦楚青道:“请问这位是……” 凌太太倒没接这句话了,也只笑着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说道:“这是本家的一位姑母,夫家是五品文职外官,近日住在伯府里。” 简单一句话,将凌太太的身份就直截了当说明白了。 听闻秦楚青这般干脆利落的回答,宁王妃暗暗满意,点了下头道:“阿青今日这般打扮确实极其好看。”又朝着世子妃道:“你说得没错。” 世子妃先前赞扬秦楚青,是在凌太太过来插话之前。 王妃这般说,显然是将凌太太直接忽略了过去。 世子妃听闻,面上的笑意深浓。她与王妃打趣了句,这便拉过秦楚青的手,与她相携着往里行去,“我前些天刚得了些好看的花样子。先前看着喜欢,路上就带着瞧了瞧,只是拿不定主意下一身衣裳到底用哪个的好。你既是来了,可要帮我瞧一瞧、选一选。” 秦楚青知道自己这般和她们说着话过去,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忙快速回头环视了下。看到凌嫣儿立在不远处,就朝她挥了挥手,示意稍等会儿去寻她。 凌嫣儿朝她笑着摆了摆手,让她快去忙自己的。 秦楚青这便笑着点头应了。 凌太太没料到自己竟然这般就被人给彻底忽略。 她知道秦楚青和女儿的小动作逃不过旁边两位贵人的眼睛,心下稍定,急急往前赶去,扬起个端庄的笑来,说道:“不知大家准备往哪儿去?我们嫣儿远地而来,也没甚相熟的女孩儿,只与阿青熟悉一些。不如一同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语毕,又不轻不重地喟叹道:“这次伯府的孩子们都是我看顾着一同过来的。若是分散开了,我少不得要时时忧心、时时惦念,生怕她们有上一丁半点的不妥。” 听了她这话,世子妃唇角的笑意便有些发僵。 宁王妃拍了拍儿媳的手,“今儿是来参加宴席的,又不是来做衣裳。花样子何时商量不好,偏得现在打扰阿青?” 她拉过秦楚青,和蔼地说道:“过两日宴会结束后,我派车去接你。到时候你们两个好好商量下。省得今日人多口杂,说个半天,话都听不清楚。” 世子妃笑道:“老祖宗说的是。”又朝秦楚青说道:“我为了一身衣裳,可是从头到尾要操心好些时候,总是拿不定主意。妹妹去了我那儿,少不得要听我唠叨半晌,到时候可不许嫌我烦。” 两个人生怕秦楚青心里不好受,以为她们二人是特意要将她丢下,特意这般。 但秦楚青又怎会不明白? 二人这是不愿凌太太同行,但又顾忌凌太太是秦楚青的亲戚,怕单撂下凌太太后凌太太会无端抱怨,惹得秦楚青对家人不好交代,故而只能让她也留了下来。 秦楚青当即笑说道:“听说宁王府的菊花最是漂亮,在这秋日里欣赏,最为适宜。这次可是有了机会,能够亲眼得见。” 听到秦楚青做了保证往后再见,世子妃这才释然地叹了口气,说笑两句后,搀了王妃往前行去。 自始至终,两人都未和凌太太多说一句。 旁边霍玉暖忽闪着大眼睛看看秦楚青,又看看自家母亲和祖母。直到确认秦楚青真的不跟她们过去,只能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由伺候的妈妈抱着,跟在宁王妃后头走了。 凌太太十分懊恼,对着秦楚青,就有些怨气。因着这怨,她只朝秦楚青笑了笑,并未多说甚么,就转回身朝着凌嫣儿那边行去。 凌嫣儿先前就下了车,远远看见了那一幕。 瞧见因了凌太太的再三打岔而搞得秦楚青不得不和宁王府的人道了别,凌嫣儿气红了脸。见母亲朝着这边行来,她跺跺脚转身就要跑远,却被凌太太给扬声叫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凌太太紧走几步到了女儿身边,“乱跑甚么?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做派。这般又是跺脚又是跑走的模样,让旁人见了,岂不是要低看了你去!” 凌嫣儿本就是直爽的性子,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回身说道:“就凭母亲刚才那副模样,旁人早就瞧不起我们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凌太太没料到凌嫣儿竟然这样说她,呵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母亲连祖母的寿诞都不顾,非要带了我来京参加这劳什子的‘群芳宴’,为的是什么?”凌嫣儿眼底一片绝望,“世家自然有世家的行事做派。母亲这般倒贴过去,又有甚意思!” “你懂什么!那可是王府的亲眷!若是识得了……” “若是识得了,你打算怎么办?” 凌嫣儿气得胸闷,又羞又恼,眼圈儿都红了。 她凑到凌太太跟前,一字一字地说道:“娘是打算让我去做王爷小妾,还是世子的小妾,亦或是给世子家的小娃娃当童养媳?” 一句话,把凌太太给噎了个半死。 她没料到一向乖巧的女儿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愣了一会儿,突然怒了,板着脸对凌嫣儿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想结交她们,也好让你的往后多个出路。你怎么竟然那样说,将我想得如此不堪!而且,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怎能是出自闺阁女子之口!” 凌嫣儿气道:“母亲呵斥我的时候,怎地不想想自己?我不过是当着你的面说了些不当说的话罢了,你就如此生气。你当众做出那般事情,又怎么不反省一下?!” 眼见和凌太太怎么也说不通,凌嫣儿也恼了,再不管凌太太的高声呼唤,直直朝着另一边跑了去。 秦楚青先前见了凌太太那番做法,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 虽说凌太太肯定是回去寻凌嫣儿,秦楚青犹豫了下,到底没与她一同过去,而是折转到了另一旁准备走另一条路去看花。 行了没多久,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才发现凌嫣儿从旁经过。忙快步过去一把拉住了对方。 第107节 “怎么了?”秦楚青悄声问道,回头看了眼,有些了然,“吵起来了?” 凌嫣儿把手慢慢抽了出来,眼泪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凌太太是她母亲,秦楚青对着她,也是没法劝说,只默默将自己的手帕塞到凌嫣儿手里,示意她好好擦擦泪。 凌嫣儿刚将泪痕擦干,不远处传来女孩儿们的呼唤声。 两人闻声看过去,才发现是楚新婷和张逢英相携着走了过来。 看到凌太太问了楚家、张家的仆从后,笑着打算朝楚新婷和张逢英走过去,凌嫣儿的眼圈又红了。 “你不必担心我,自去玩罢。”她低声和秦楚青说道:“我去看着我娘那边。” 语毕,她快速跑去了凌太太身边。 楚新婷和张逢英都是将门之女,自小习武,自有一股不同于旁人家女儿的英气。 特别是楚新婷。她不似张逢英那般被拘谨着长大,肆意洒脱下,眉目间自带威慑之气。 看到凌太太含笑往她身边凑过来,楚新婷当即俏目圆睁,朝凌太太那边瞪了一眼。 凌太太哪想到女儿家还能凶到这个份上?当即后退半步,有些踌躇。 这一犹豫,就被刚刚赶到的凌嫣儿给拉住了。 楚新婷和张逢英先前都看到了凌嫣儿和秦楚青说话,到了秦楚青身边后,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秦楚青大致介绍了下凌太太的身份,对楚、张二人说道:“姐姐们稍稍等我一下,我有些话和凌太太说。” 张逢英知道秦楚青的性子,晓得她怕是也忍不住打算和凌太太当面说清楚了,就笑着拉过她,道:“等甚么?不需要去说。有甚么事情,让新婷出面就是。” 楚新婷听了张逢英的话,顺势说道:“阿青不必理会那种人。想要攀高枝的见得多了,这般不依不挠连点眼力价都没的,却是头一遭。”又哼道:“她们在地方上是一霸,在自家地盘上作威作福惯了,以为来了京还和那里一般。当真可笑。” 她心中颇瞧不起那种人,侧身挡着秦楚青,又朝凌太太那边怒视了一番。 张逢英看着楚新婷那护着秦楚青的模样,悄悄拉了拉秦楚青的手,偷偷朝她眨了眨眼,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新婷她啊,巴不得能护着你一辈子呢。你就由着她罢。” 她这句话暗示的,分明是楚新婷有意秦正宁、想要嫁进伯府一事。 秦楚青听明白了,忍不住抿着嘴笑。 楚新婷只听了后半拉,不知晓张逢英暗含的意思,闻言颔首道:“逢英说得对。” 她这话一出来,张逢英就伏在秦楚青的肩上笑个不停。 秦楚青亦是莞尔。 楚新婷不知道自己护着妹妹有何不妥,思量了半晌,还是不明白。继续追问,秦楚青死活不告诉她,张逢英却笑得更大声了。 楚新婷无奈,和两个女孩儿笑闹着行了进去。 秦楚青却不时回头看看凌嫣儿。有心想叫了她一起,却被凌嫣儿摇头拒绝了。 想想凌太太的做派,秦楚青也很是无奈,只得和凌嫣儿挥手道别,先和楚新婷她们走了进去。 张逢英也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阿青,我瞧着那女孩儿手里的是你的手帕?” “手帕?”秦楚青低头看了眼,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把帕子拿去给凌嫣儿擦眼泪了。 张逢英看到的,应当就是她的。 转身看看那个正耐着性子低声劝母亲的女孩儿,秦楚青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微顿,终究是和楚新婷她们一同往里行去。 群芳宴的入口一共有两处。少年们从一侧门进入,女孩儿跟着长辈们从另一侧进去。 张国公夫人和楚太太正与人寒暄着,见秦楚青加入了进来,也没拘着女孩儿们,由着她们自己去顽。 此处行宫。如今已是秋季,旁的地方多是金色灿烂,这里却依然绿色遍布。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给院子里添上了无数活泼的生机。 路上见到不少人,皆是三三两两聚作一堆。极少有似以往的聚会那般,众人都在一个地方高声谈论的情形。大家都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偶有相识之人从旁经过打招呼,方才抬起头来,和人笑说一二。 秦楚青见状,颇为惊奇。 张逢英说道:“这个聚会阿青参加得少,自然不知道。这儿的比赛,可是实打实比的实力。因此重视的人就也多了。” “你这么弯弯绕地说,她一个新来的,能听得懂?” 张逢英刚一说完,楚新婷就耐不住性子了,压低声音与秦楚青道:“实话和你说吧。平时的聚会里,但凡是能够展示才艺的地方,都有人或多或少地在作弊。很多好的诗啊词啊,不见得真是自己写的。就连字,都不一定。” “竟有此事?诗词还能提前背下来,倒也有点可能。字的话……” “提前写了,袖子里一藏。待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有些登不得台面的人家,为了给子孙搏点名字,甚么招式没有用过?” 秦楚青倒是真的开了眼了。 这种搏出来的‘名气’,当真是虚无缥缈。被人戳穿了,岂不难堪? 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上战场,临了大家才发现,那将士连个刀都拿不稳。 到最后,丢掉的名声怕是比得来的更多。何苦来哉? 张逢英拍了秦楚青一下,示意她不要多言,又对秦楚青道:“阿青莫听她瞎说。舞弊的毕竟是少数,且那都是小家小户才去做的。世家子弟哪还看得上这些个虚无的东西?” 楚新婷有些不服气,道:“谁说氏族里就没这种事情?若平日里真的没有弄虚作假,到了群芳宴上,何苦这般小心谨慎?” 听她这样说,秦楚青方才恍然大悟。 群芳宴无论是哪种比赛,都是现场命题,且比试的地方空旷一片,参赛之人的任何小动作都能被周围的人收入眼底。 就算有人想要作弊,也没办法不是? “……只不过今日倒也奇了。”楚新婷颇有些疑惑地说道:“大家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卖力了些。难不成今日的题特别的难?” 她正在这边疑惑着,旁边响起了女孩儿不屑的声音。 “呵。这等愚钝之人,也来参加群芳宴?这般不男不女的,莫不是要将家里的名声尽数丢光了吧。” 伴着这满含蔑视的话语声,苏文珺和王嫣然行了过来。似是怕听者无意,苏文珺还特意多看了楚新婷两眼,又将唇角翘了翘。 楚新婷一听那句‘不男不女’就觉得不对头。再看苏文珺的模样,更是气愤。 她顾不得那些个繁文缛节,紧走几步跑上前去,柳眉倒竖,朝着苏文珺喊道:“说什么呢你!” “说某个不男不女的没法参加比赛的。”苏文珺用眼角处的余光打量了楚新婷一眼。 楚新婷急了,上前就要拉她衣袖和她理论,被张逢英伸手拦住了。 张逢英向她摇摇头,对苏文珺道:“你这样低俗,未免落了下乘。要我说,似你这般目中无人的,断没有得胜的希望。” “怎么没有希望的?今日可是陛下亲自过来命题。大家凭实力取胜,似我这般正直的,自然就能拔得头筹。” 苏文珺开口说话的时候,秦楚青缓缓矮下身子拂了拂裙角,又站起身来,对楚新婷道:“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这人不过是逞口舌之利而已,没甚别的本事。” 苏文珺唇角含着讥诮的笑意看了秦楚青片刻,竟是奇迹地没有出言反击,而是轻飘飘几眼后,就缓步往前行去。 楚新婷咬了咬牙,握着的双拳方才慢慢放松。 苏文珺行了几步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当真没有追过去,就嗤笑了声。 谁知那笑音还未落下,她突然发觉不对,膝盖后窝处骤然一疼。 苏文珺没有防备,膝盖一软就跪跌在地。试了一试正要起身,不料腿窝处疼得颇为剧烈,撑了撑身子,居然起来失败了。 腿竟然完全麻了。后头的筋一抽一抽地疼。 苏文珺气得俏脸通红,暗暗咒骂了两声,喊了身边的王嫣然去扶她。 王嫣然力气不够大,只将她扶起来了一半,手撑不住,反倒让她重新跌回了地上。 苏文珺将王嫣然推到一旁,扬声唤来婆子扶她起身。 就算扶着,她也站不稳当。后来,只能由婆子抱着往里行去。 王嫣然在四周胡乱寻着。 走到苏文珺先前位置的后面,捡起了一颗石子。 她有些悟了,急急跑了回去,指了楚新婷一下,又转而怒视着秦楚青,“好哇。肯定是你们做的手脚!谁打的?” 张逢英恼了。 平日里好声好气说话的女孩儿,此刻也冷了脸,道:“我们刚刚就在这里,你哪知眼睛看到我们动手脚了?怎么就不能是她自己踩了石头崴了脚?” 听了这话,王嫣然也有些疑惑起来。 有这本事和准头的,不过是楚新婷和张逢英罢了。 但是这两个人先前连动身子都没动。而且,她们就算能打中,这力道掌控得还不见得有那么好。 三个女孩儿里,唯一弯下腰过的,就是秦楚青。 王嫣然看了看秦楚青,有些怀疑是她,但—— 瞧那细胳膊细腿的,半点本事都没有。 能是她? 骗谁! 她正要继续理论,谁知被婆子背着的苏文珺忽地回了头,朝她喊道:“快点。别耽误了正事!”又恶狠狠地说道:“轻重缓急,你总分得清罢!” 王嫣然蓦地惊醒,赶紧追了过去。 楚新婷的眼里犹在冒火。 张逢英低声劝慰道:“比赛之时不拘男女。你只不过是女红之类的不强罢了,许多方面比旁人要强上许多。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新婷点点头后,想到‘女红’二字,忽地有些气馁。 拿惯了刀枪的手,怎么也握不牢那小小的针线。 这两年她曾经努力过许多次,却还是无法似旁人那般轻松自在。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正兀自哀叹着,楚新婷转眸一瞧,就见秦楚青正遥望着苏文珺她们离去的方向,神色沉沉,若有所思。 “阿青?阿青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楚新婷疑惑道。 秦楚青慢慢收回视线,缓缓绽开一个微笑,“没甚么。只是看她走得那样急,有些吃惊罢了。” 顿了顿,她右手轻抚了下左手小臂处,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刚刚她说今日陛下会来。不知他如今已经到了么?” ☆、第93章 第108节 霍玉殊刚刚走进这行宫之中,就见秦楚青正端坐在一棵矮树下发呆。 树影憧憧,所落之处忽明忽暗,女孩儿的面容看不甚清。 但就这般,依然让霍玉殊忍不住驻足,看了许久。神色专注且认真。 偶有人从旁经过,想要向他行礼问安,都被旁边的林公公给阻了,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 秦楚青正兀自想着今日的事情,忽然胳膊被人晃了晃,这才蓦然惊醒。 她有些疑惑地抬眼去看,楚新婷却歪了歪头,朝她的侧后方示意了下。 “哎……我瞧着陛下好像在看你?” 秦楚青回首望过去,这才发现了不远处的紫衣少年。 此时的他面容沉静,半点笑容也不带,比起平日里,少了一份肆意与不羁,多了一份沉稳和从容。 四目相对,秦楚青还未来得及起身,霍玉殊已经大跨着步子行了过来。 旁边的张逢英和楚新婷对视一眼,赶紧齐齐站起身来。霍玉殊一走进,便急忙行礼。 秦楚青亦是如此,却被霍玉殊伸手扶了起来。 “阿青今日来得倒早。”霍玉殊弯了眉眼和她笑说了句,这才让张逢英和楚新婷起了身,又转而与秦楚青道:“居然比我都来得早上许多。” 说着,他自顾自在树下石凳上坐好,又拉了秦楚青同坐。 今日宾客众多,两人就算再熟稔,秦楚青也不好当着旁人的面在霍玉殊跟前表现得太过随意,就抽出手来,摇了摇头。 霍玉殊一下子笑容尽敛,阴沉沉地望着她,半晌也不说话。 楚新婷生怕秦楚青受难为,上前半步就要帮她说话,被旁边的张逢英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楚新婷看霍玉殊那模样,只当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皇帝又要寻人晦气了,哪还顾得上理会张逢英?当即用力挣脱开来,大跨着步子就要跑到秦楚青身侧为她说话。 就在她再迈一步就要成事的时候,林公公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旁,身子一闪,竟是拦在了她的前面。 楚新婷心中太过担忧,故而对拦路之人生出恼意。 她正要发火,不料却听到不远处霍玉殊说道:“你这姐姐倒是很护着你。” 话语中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楚新婷有些反应不过来,抬眼去看,才发现霍玉殊真的在笑。 脚步稍慢的张逢英这才赶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拖了好几步。 两人刚一停下来,楚新婷这才怔怔回了神,扭头与张逢英轻声道:“哎……陛下真的是……” 喜怒不定啊! 张逢英被她这思维直愣愣的模样给逗乐了,生怕她再做出甚么过火的事情来,忙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用担心阿青。想想陛下刚才为何生气,您就知道她无碍了。” 陛下为何生气? 楚新婷思量了半晌,有些明白了张逢英的意思。 ——霍玉殊是因为秦楚青不肯坐在他的身边而动怒的。 既然如此……他那么想让秦楚青坐在他身边,应当是很重视她才对。 这样一想,楚新婷好歹松了口气。可转念考虑了下,又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不用忧心阿青的安危了,可被这么个脾气不定的家伙给盯上,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逢英看出她心中的忧虑,就也不提甚么要不要先行离去的话来,而是指了旁边一处菊花丛,说道:“既是无事,不如去那边赏花罢。” 这里地势开阔,站在那花坛旁,依然能将树下的情形看清楚。 楚新婷在两处之间来回看了好半晌,确定这一点后,这才放了心,点点头,与张逢英相携着朝那边行去。 待到两个女孩儿走远了些,霍玉殊方才轻笑着说道:“那是楚家的姑娘?倒是不错。” 秦楚青没好气地睨了他一样,又浅浅笑了,说道:“新婷是很好。” 霍玉殊看着她的笑颜,抚了抚左手拇指处,微微一叹。欲言又止了下,最终却是笑言道:“听说她和你兄长关系不错?”说罢,半眯着眼勾了勾唇角,“怎么样,要不要朕给你家赐道圣旨?” 虽然听上去这话说得好像是他想要撮合秦正宁与楚新婷一般,要给二人赐婚。但,他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并未说是给谁‘赐道圣旨’。 秦楚青和他交锋多年,怎会被他唬了去? 当即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要。” 霍玉殊本也有了心理准备,但被她这样一拒,脸上的笑还是有些挂不住。 林公公本在一旁躬身立着,见状赶紧上前。也不去霍玉殊那儿,只管朝着秦楚青身侧去,赔笑着说道:“秦大人本就是侍书女官,陪伴陛下的时候,同案读书也是使得的。况且,普天之下,陛下的话便是圣旨。既然如此,姑娘遵从了,又有何不妥?” 他这句话说得委婉。 其实是,霍玉殊做事素来凭自己的喜好。想怎样,便是怎样。 就算旁人看见秦楚青坐在霍玉殊旁边,旁人见了,也只当是皇帝陛下心血来潮非要人这样坐着,断不会想到其他。 林公公这般说完,便朝霍玉殊旁边的石凳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就是旧话重提,又要秦楚青坐到霍玉殊的身边了。 秦楚青看了看霍玉殊的脸色,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将他惹急了。考虑了下,终是在旁坐了下去。却并未去坐林公公指的那个和霍玉殊挨得近的,而是择了个离得稍微远些的石凳。 虽然如此,但看到她此刻在这件事上妥协了下,霍玉殊的脸色好歹过得去了。 秦楚青看他唇角渐渐又浮上了笑意,颇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低声腹诽道:“真跟个孩子似的。” 霍玉殊听了,却不着恼,反而有些乐了,“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我无奈之下只得如此?如果你肯待我和待他那样好,我肯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霍玉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这话题素来没法多谈,自然没人挑破,也没人继续下去。 看了看不远处的楚新婷,见她时不时警惕地望着这边,霍玉殊当先主动转了话题,“先前看你的模样,似是专程留在此处等我。为的甚么?” 秦楚青也不答话,只侧首定定望着他。 霍玉殊先前还轻笑着,见她这般笃定的模样,唇畔的笑意就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 “你知道了。”他十分肯定地说道:“他将那件事情告诉你了。” 秦楚青也不回答他,只淡淡地笑了下,转而问道:“你打算如何?” “还能怎么样?走一步是一步罢。”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秦楚青知晓他定然做了自己的安排。 果不其然。下一瞬,霍玉殊就又笑了,“你也不必紧张。我和他都不是傻子,当然会做妥当的安排。不过……” 他往秦楚青那边探了探身,“听说这次是四卫将你送来的?他怎么说?” 秦楚青没料到他忽然就问到这上面来,顿了顿,道:“让我守在你身边护着你。所以给了我一些东西傍身。” “让你保护我?他?” 霍玉殊不敢置信地反问了句,继而拍案大笑。 “你还真信了他的鬼话?他让你来我这儿,肯定不是让你来护着我的罢。更大的可能……” 更大的可能,是知晓他会拼尽全力护好阿青,所以,那人才会让阿青来他身边。 思及此,霍玉殊摇头苦笑。 今日之事,不定之数甚多。他的身边最是危险。就算拼尽全力,谁又能防得了所有变数呢? 他轻叩着桌案,虽然有些不舍,最终还是说道:“阿青还是跟着楚家姑娘罢。我相信,她也会尽力护好你的。” 楚家张家世代为将,楚新婷和张逢英在女孩儿里算是功夫很好的了。 特别是楚新婷。 这姑娘素来行事张扬,被不少人看不惯。旁人找她比试的事情不少,时常挑衅她和她打斗的人也从来没少过。 到最后,那些人没占了什么便宜去,楚新婷却收获了无数个手下败将。 也正因了这些事情,又有更多的人去说楚新婷的不好,这才惹得愈发没人敢去楚家求娶。 秦楚青知晓霍玉殊素来不是迂腐之人。 听到他对楚新婷满是信任和赞赏,秦楚青也不由得心情好了些许。 但他所说之事,她不甚赞同。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与你一起罢。好歹有个照应。” 虽说现在她的功夫大不如以往,但是,很多东西都是深入骨髓,永生永世都忘记不了的。 到了关键的时刻,以她的能力,护他脱险应该没太大问题。 霍玉殊依然拒绝了,“他现在忙着布置相应事宜,顾及不到你,所以无奈之下才让你到我这里。” 他双目淡然地扫视了下四周,口唇微动,用极低的声音在秦楚青耳边说道:“虽然我手底下人不少,但,他们是我的死士。就算是有我的命令,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依然会选择放弃你。阿青,别让我太担心你。” …… 楚新婷和张逢英被林公公请回来的时候,就见秦楚青和霍玉殊两个人正轻声谈笑。 口中说着的,好似是霍玉殊这几日正读着的一本书。 秦楚青被霍玉殊赐予的官职便是“侍书女官”。平日里的事务,好像就是伺候他读读书、写写字。 这般的话题,显然很是符合这些。 楚新婷和张逢英便也不多想。 两个人在旁静候了片刻,霍玉殊忽地抬了眼,笑问楚新婷道:“听说你们刚才遇到苏文珺她们了?可知她们要去甚么地方么?” 楚新婷回想了下,说道:“我记得王嫣然好像提过一句。她们要先去比试厨艺的地方。是了,应当就是那里了。” 霍玉殊颔首赞道:“楚姑娘好记忆力。比你这个傻乎乎的妹子来,可是强上许多。” 秦楚青抬眼看了他一眼。 霍玉殊丝毫不为之所动。 楚新婷哈哈大笑,“阿青有时候是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模样。所以我总怕她吃亏。” “那我就将她交给你了。”霍玉殊拉起秦楚青,将她的手放到楚新婷的手中,“今日人多,颇为杂乱。楚姑娘一定要守好她。知道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惯有的笑容。以极其郑重和认真的语气和楚新婷说着,帝王的气势尽显。 楚新婷有些不解。 不过是个顽乐的聚会罢了,犯得着这样郑重其事么? 第109节 但,他既然这般,她就也不会儿戏般地对待。 楚新婷紧了紧握着秦楚青的手,扬声答道:“是!” 今日的比试,均是由霍玉殊来命题。 因着苏文珺她们先去了比试厨艺的地方,秦楚青就打算先去那一处看一看。 对此,霍玉殊颇为无奈。 他知道,秦楚青除了烤肉还略有些本事以外,其他的厨艺,可是真的非常非常一般。 “还是不要了罢。”他有些犹豫地说道:“不如,你去比字的地方?” 霍玉殊很想坚持如此,只不过秦楚青的几句话说得很对,让他也无从反驳。 “你们若不想我参与其中,大可以随便找点借口理由,都能让我好好待在家中。只是你们都知道我的性子。若我事后才知晓你们瞒着我冒了风险,恐怕会责怪你们。故而宁愿想了法子来护好我,也不会让我做个局外人待在家中。既然发觉苏文珺那边可能知道甚么,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霍玉殊这才答应下来,让她去到苏文珺那边细观。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妥,需要好生叮嘱她一番,于是认真说道:“等下若是不成,你也别太勉强,及时收手就好。需知人的天分只是在某个方面,无法处处顾及全面。你应当也心里明白。” “多谢关心。”秦楚青颔首说道:“若有危险,我会及时处理好的。” 霍玉殊默了默,轻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厨艺比赛。”霍玉殊眨了眨眼,十分无辜地看着她,“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千万别勉强。” 秦楚青:“……” 他们一行人出现在厨艺比试场地的时候,着实引起了不小一阵轰动。 一来,是因为皇帝与女孩儿们一起过去的。 第二,则是秦楚青她们几个人的身份。 先前苏文珺和王嫣然来到这个场地,想要参与厨艺比赛的时候,其余的女孩子们已经十分震惊了。 ——来厨艺比赛的姑娘,本来就是少数,其中大多都是官家的姑娘。 毕竟出身氏族的话,自小就是被悉心呵护教导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甚少会有世家姑娘会去沾染厨艺之道。 更何况,苏、王两人一个出身公府一个出身侯府? 如今秦楚青她们要来参与到其中,更是让那些女孩儿们震惊不已。 ……又来了一个国公府的姑娘,还有一个伯府的姑娘,外加一个大将军府的。 这等阵容,在厨艺比赛上,真的快要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相较于其余人的惊愕与暗自揣测不已,几个当事人倒是极为镇定。 两方人马相遇,互相看不顺眼地瞥了两眼,就再不肯再多往对方那边多看了。 举办厨艺比赛的院子,因着要准备的材料和用具很多,故而择了最大的一个院子来进行。 本朝开国太.祖武艺甚好,其后的子子孙孙便都自小便开始习武。 这个地方,原先正是行宫里的练武场。 地方宽敞不说,还甚少有树木花草。只在贴着院墙的四周种植了些植株,旁的地方,却都空了下来。 以前是为了不妨碍研习武艺故而如此。如今当做比试厨艺之地,也不用担心烟火会撩到植物上面,甚是妥当。 霍玉殊到了这里后,并未立刻公布题目。而是坐在上座,静静等着。 平日里众人只是听人说起,当今圣上年少,且喜怒无常。有时候心血来潮,常常会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大家一般都较为习惯和循规蹈矩的人打交道。对霍玉殊,一直存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 如今看着那个少年带着一抹轻笑坐在上面,女孩儿们齐齐噤了声,小心翼翼地去观察秦楚青她们三个。想了想,又去观察苏文珺。 ——秦楚青她们,是和霍玉殊一起过来的。大家不用想也明白,这三个女孩儿肯定和霍玉殊比较熟悉。 至于苏文珺。 苏国公府是陛下的外家,再怎么样,苏家的姑娘也和陛下十分熟悉才对。 细细观察之下,女孩儿们发现,秦楚青她们三个倒也罢了,根本没去多关注霍玉殊,反而在手忙脚乱地将自己分到的桌子上的食材好生整理着。没甚参考价值。 反倒是苏国公府的姑娘。 自打看了皇帝陛下后,就一直在冒冷汗,神色也很是紧张。 于是大家齐齐下了个定论。 ——皇帝陛下很可怕。不好惹! 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 人人心惊胆战,不知道那个少年皇帝会出个什么样的题目来让众人为之奋斗。 霍玉殊心里头其实也很为难。 他倒是想出个“烤肉”的题目来让大家去做。那样的话,阿青或许还能有一两分的胜算,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可这地方……好像不太适合烤肉啊。 人太多了。烤架无处搁放。更遑论调味料和肉块了。 他边细细思量着,边环顾四周,将四周的景象齐齐收入眼中。 当落到苏文珺身上的时候,他的目光在苏文珺闪烁的双眼和额上的汗珠停顿了下,继而转向了王嫣然。 淡淡扫视了下,他微微垂眸,望向两人桌上搁置着的食材。顿时有了主意。 不多时,负责给厨艺比赛评分的几人陆续到场,擦着赶得太急而冒出的汗珠一个个落了座。 她们也没想到,第一个被命题的竟是这边。 依着往常的习惯,都是比字和比画最先开始。而后是射箭、马术等处。 最后轮到的,才会是‘厨艺’这个地方。 可是当今圣上的圣意太难揣测,众人摸不准他会怎么做,也没人敢去问,只能依着以前的习惯来行事。 果不其然,就猜错了。 谁会料到最冷的地方最先开始? 只能苦哈哈地往这边赶来。 旁的比赛场的许多人也不时进到这边来。为的,就是看看陛下命题的习惯,揣测下他的喜好。等下轮到自己的那个比赛的时候,不至于心里头完全没底。 眼看着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霍玉殊终于站起身来。 他对着众人勾唇一笑,缓缓说道:“不如……就做甜点吧。” 甜点? 做点心? 而且,还是甜的点心? 众人都有些发愣。 想想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菜系,每个菜系又有那么多的食物可以做。清蒸的油炸的,热炒的,凉拌的。 做哪一种不行? 谁会料到陛下选了这个! 秦楚青听了后,也很有些为难。 做菜她就已经颇为吃力了。做点心…… 那就更不用提了。 她正苦思冥想着。冷不防,旁边钻过一个人来,往她手里塞了个纸条,而后快速撤身离去。 秦楚青捏了捏纸条,凑着周围人不注意,慢慢打开来,看了几眼。 顿时目瞪口呆。 她没料到,这上面居然是菜谱。而且,有几样是甜点。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密密麻麻小字的字迹,她十分熟悉。 赫然就是某人的…… ☆、第94章 秦楚青为了方便观察院中情形,选择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饶是如此,刚刚那人将纸条递给她的时候,难保有没有人留意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楚青看过后,顺手将纸条在掌心中慢慢碾碎。 在这其间,她忽地想起一事,手中动作不由滞了滞。 ——方才是因了苏文珺之事而临时起意,想要来这边看看。 既然如此,霍容与又是如何得知她会参加厨艺比试的? 墨迹已干,说明早已写成。 上面各类食谱均有一两个,可见当时并不知晓霍玉殊所出的具体题目…… 难不成是在她和霍玉殊行来路上的那一段短短时间内写成? 不像。 应当是早就写成了。 难不成他早就料到她会来到这里参加厨艺比赛? 又或者是,他知道这边会有异动,估量着她或许会过来一探究竟? 秦楚青侧头问一旁的楚新婷:“方才我和陛下谈及要来此处的时候,陛下有没有很震惊?” “当然震惊啊。”楚新婷望着秦楚青,颇为不解,“你的厨艺如何,我们都十分清楚。听说你要来这里,谁会觉得正常呐。” 是了。霍玉殊当时很惊讶,甚至还劝她。 第110节 熟悉她的人,没人觉得她会参加这个。 偏偏霍容与准备了东西…… 秦楚青心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把她惊出一身冷汗。 ——今日可能真的会发生点甚么。而且,霍玉殊和霍容与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个人也都为此做了准备。 但,他们两人是分别行动,根本没打算和对方配合。两个人的消息也并不互通。 所以一人想到了她会过来,另一人却对此极为讶异。 双手撑着案几,秦楚青深深呼吸了几下,以平复心情。 她有些明白过来,霍容与到底为何执意让她来此了。 她在这里,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劝一劝这两位爷,让他们放下各自的成见,合作一回…… 霍玉殊还要去别的场地。与秦楚青颔首示意过会儿他再过来后,见秦楚青明白了,他便带着人离去了。 厨艺场地上,有监管者和评判者板着面孔守在此处。 自霍玉殊走后,苏文珺和王嫣然就显然松了口气。两个人挨得近,不时旁若无人地轻声细语着。看上去,好似没有甚么不妥。 秦楚青静默了会儿,见大家都开始动手了,这便慢吞吞地拿起了桌上食材。 她边准备着,边不住打量周围人的行动。 秦楚青这才发现,姑娘们做起甜点时,神色显然不如之前没有公布题目时镇定自若。 也是。 谁会想到,命题之人没事在个美食赛事上出这么一个题目呢? 大家猝不及防下,定然有些慌乱。而且,有些临时突击学习厨艺的姑娘,怕是根本未曾沾过甜点的制作。 这样想着,秦楚青有些意识到霍玉殊为何选择了这个题目。 ——甜点她不会做,旁人也做的不行。说起来的话,她就算输,应当也不会输得太惨。 看着周围女孩儿苦恼的模样,秦楚青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感激霍玉殊用心良苦,还是该‘佩服’他堂而皇之地搅乱了这个厨艺比试。 秦楚青慢条斯理地处理着手中的姜末和牛乳。 旁边楚新婷和张逢英看得新奇。 楚新婷正用拳头砸着软乎乎的面团,张逢英已侧头问秦楚青:“阿青会做甜食?” “只会这一个。”秦楚青想到自己做成的姜汁撞奶的模样,再回想下霍容与做的,尴尬一笑,“而且做得还不怎么样。” 楚新婷朝着面团又挥舞了下拳头,随口说道:“会就不错了。保不准陛下就是知道你会这个,才出了这么一道题目的。” 张逢英甩了甩手上面粉,奇道:“陛下知道你会这个?” 这个问题倒是把秦楚青问到了。 努力回想了半晌,秦楚青最终只能歉然一笑,道:“我记不得了。” 她是真的记不清了。 其实,前世之时她和霍玉殊是在两个敌对的阵营里。 他心思诡谲,她防他防得紧。虽然偶有相遇,也相谈甚欢,但她心里到底是存了警戒之心,从不肯将本国朝中和军营的事情透露一丁半点儿给他。 这些不肯多说,两人也只能论论旁的了。说说天气,谈谈花草。在他问及她个人喜好的时候,她会多讲两句。 至于具体说了哪一些……毕竟不是涉及国家的大事,她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当真记得没有那么准确。 说了这半晌,秦楚青叹一口气,笑道:“还是专心做东西罢。比赛之中交头接耳,终究不妥。” 听她这样说,楚新婷笑出了声,“怕什么?你没见大家都在说着话呢么。” 秦楚青刚点了下头,忽然觉得不对。 她猛然抬头四顾,不禁讶然说道:“怎地周围那么多人?!何时聚集起来的?” 原本靠着院边站立的旁观者居然往前快速地涌了过来,仅仅瞬息间,就来到了比赛场地的最边缘处。而且,有越来越往前的趋势。 她们几个人在最后排,最先遇到这些旁观者。 张逢英听到秦楚青的话,探过头来和她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刚刚这一小会儿的事儿……” 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旁边一个不知哪家的体面太太穿着绫罗绸缎就又往前挤了挤。和楚新婷离得那么近的张逢英,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这么被对方的庞大身躯给挡了去,消失在了秦楚青和楚新婷的眼前。 人群接连不断的挤过来,阻隔了大家的视线。 听到张逢英哎哟一声叫,楚新婷急了,大声喊了声“逢英”。她刚要往前推开眼前的那个女人去看,旁边一个身影闪过,却是秦楚青脚下不停,急急绕到那女人身后,用手肘奋力推开周围的人,钻进了人群之中。 一切不过是转眼间就发生的事情。 楚新婷看看周围涌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当即大骇。 秦楚青那么小的个头,还不得被人给挤扁了? 这般的场合,非兵士非侍卫,是不允许佩戴真剑的。楚新婷也只能带了一把竹剑在身。 此时她顾不得有人也挤到了她的身边,急忙用手撞开最近的那人,抽剑出鞘,提着竹剑赶紧前行。 刚在人群中奋力迈了小半步,一只手从人群中伸来,直直握住了她的指尖。 那只小手细白嫩滑,手指纤细,她熟悉得很,赫然就是秦楚青的。 楚新婷赶紧抓牢,用力一拉,将秦楚青扯到了她的身边。 这一下,连带着秦楚青抓紧了的张逢英也一同被带了过来。 看着两个女孩儿纷乱的鬓发和钗环,楚新婷气极了。听着不远处响起的女孩儿们陆续的尖叫声,她也立刻大喊道:“别挤了!再挤就要有人受伤了!” 秦楚青被撞得头晕眼花。 她个子小,力气也不大。这般一边死死拉着张逢英,一边被楚新婷用力抓住,手臂肩膀都是生疼。 偏偏周围的人还再不住前涌,好似半点也听不进旁人的话。 秦楚青被挤得胸口发闷,很是难熬。 “先出去!”她对着楚新婷和张逢英急急说着。 楚新婷横着自己那把坚韧竹剑,挡在三人前面,用手半搂着身边两个女孩儿,硬是逆着人流往外行。 好在三人是在最后面,而且其中两个女孩儿是练武的,秦楚青虽力气不够,好歹也有技巧。被人群这般拥着,三人硬拼着也挤了出去。 到了院门外,她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听到连声尖叫。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走水了!叫人来帮忙!” 先前还在拼命往前挤的那些人,一下子轰地跑了出来,人人狂乱地叫着喊着往外跑去。 厨艺比赛,自然有明火,周围搁置的炭火和木柴也不少。 为了安全起见,先前留下的评判者和监管者都时时刻刻留意着四周,谨防出现问题。 若不是着突然而至的人群,哪就会出现这般的情形了?! 三人跑到了院门旁边,避开出口处停了下来。 一停脚一回头的功夫,院内的火不知怎地突然变大,哗地下窜了起来,烧到了旁边的一个干草垛。 火势一下子大了起来。 楚新婷被这烟熏得直流泪,咳个不停,望着这般的情形有些发怔,“我怎么记得刚才没有那个草垛啊?后来拿过来的?” 张逢英看着里面情形,大急,“别管这些了。先想法子救火救人吧!”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秦楚青余光瞥见悄悄走到她们身边的两个身影,急急喊了句“小心”,顾不得多想,立刻跑了过去。 她身材娇小用手推力气太小,手边又没可用的东西去拦。秦楚青无奈之下直接用身子去撞,才堪堪将偷偷走来的两个人给撞倒在了一边。 三个人一同跌倒在地。 楚新婷和张逢英一看,来者正是苏文珺和王嫣然。两人来的方向和她们相反,显然并非从院子里逃出,而是从外面过来,想要偷袭她们。 也不知这两个人何时提前离了比赛场地。看这情形,竟是想趁乱把女孩儿们再次推入出口处乱糟糟的人群之中。 如今人人都抢着往外逃离,根本不看脚下。这样被推到在出口,铁定是会被踩踏受伤。 楚新婷意识到她们的险恶用心,恼了,扬手朝着苏文珺和王嫣然就是一人一巴掌。 她还准备再打,张逢英已经不知从哪儿扯了根藤条过来。趁着那两人被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的时候,把她们的手给反绑了住。 王嫣然手上一疼,哇哇大叫:“我说了让侍卫来做这事就行了,你偏不肯!如今倒好……” “怕甚么!”苏文珺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着说道:“就算这般情形,也是我们占了优势,她们自身难保。” 说着,她扬声喊道:“青杨!绿柳!” 连喊几声,都没有任何回音。 苏文珺的脸上这才显出一丝慌乱。 “哟,您叫的是那两个丑得不行功夫还贼烂的丫鬟吗?不巧不巧。刚才手滑,把她们给打折了。” 笑哈哈的声音传来,两个黑影骤然落到几人旁边。 周黄乐呵呵地说着,眼中冒着寒光,一手一个提了苏文珺和王嫣然,看看三个女孩儿,赞道:“不错啊姑娘们。干得好干得好。” 周地却是收起了嬉笑的模样,冷着脸拧眉看了看四周。 他一扬手,身后跑出了七八个穿着劲装的男子。看到他颔首示意,男子们冲入院子的浓烟之中,过去救人了。 周地指了周黄,对楚新婷和张逢英说道:“你们跟着他走。”又转向周黄,“我带秦姑娘过去。” 周黄点点头应了,和楚、张两人示意了下,一手一个拖着被绑的那俩女孩儿就走。 楚新婷和张逢英看出这是敬王的四卫之二,心下一凛,知晓今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着先前霍玉殊的嘱咐,楚新婷说甚么也不肯跟着周黄过去,而是坚定地要守在秦楚青身边。 周地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与她说道:“秦姑娘是被人盯上了的。我必须护她安全。若是有事,我只能保得住一个。顾不上你。” 楚新婷握了握手中竹剑,坚定说道:“我不需要你顾着我。我能自保。有人要对付阿青,我可以帮得上忙。” 周地还欲再言,秦楚青已经拉着楚新婷往前行去。 “就让新婷和我们在一起吧。她迷迷糊糊地乱跑。我也不放心。” 第111节 说着,秦楚青又回头望了眼,喊道:“周黄,帮忙照顾好张姐姐。” 周黄高高地“哎”了一声,脚下不停。 张逢英朝秦楚青和楚新婷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赶紧走,这便跟了周黄急忙离去。 四周都是慌乱的人群。伴随着阵阵哭喊声,浓烈的黑烟往外冒着。人们跌跌撞撞往外跑,分不清东西南北。 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忙着救火救人。 秦楚青认出了其中几个较为熟悉的面孔,心下了然。 ——救人者,是霍玉殊和霍容与的人。 她边和楚新婷跟了周地朝外跑着,边环顾四周。 看到不远处的各个方向都有火势,顿时急了,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暗中安排的。”周地说道:“姑娘放心,我们早有防备。” 秦楚青何时见过周地这般凝肃的模样?心下了然,沉声问道:“今日之事超出了预估?” 说着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行到了另一处起火的地方。 却是射箭比赛场。 靶子里不知沾了什么材料,箭支中靶后,即刻着火。 箭靶周遭不知沾了甚么东西,火势蔓延的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 周围到处是哭喊声。 有些人被变故吓蒙了。被救出来后,却不赶紧往外跑,而是一下子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秦楚青恨铁不成钢,想要叫起他们来,却被周地给拉住了。 “秦姑娘不能滞留在此。”周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能被人捉住。不然的话,陛下和主子都有麻烦。” 他这话说得直白。 若是秦楚青被对方擒住当作筹码,无论对霍玉殊或是霍容与来说,都是致命一击。 其实,之前秦楚青她们三个趁乱逃脱,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 先是三人当机立断逃离了拥挤的人群,而后是苏文珺和王嫣然逞能非要自己动手。这才让她们争取到了离开的时间。 可如今这样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旷之地上,却是不妥,很容易被对方的人拿住。必须快点到达安全地带,方才妥当。 秦楚青应了一声,回头又朝那几个人吼了一句:“想要命的话就赶紧离开!”这便头也不回地跟了周地继续前行。 烟火弥漫之下,可见度极低。 周地在前,楚新婷殿后,时刻留意着周围。偶有一两次看到后面有鬼祟之人,楚新婷都晃了晃手中竹剑示意了下。 周地和秦楚青会意,三人便都谨慎着转了方向,改了行进的路线。 待到最后,连周地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带着楚新婷,当真是正确选择。 到了目的地后,他歉然地朝楚新婷抱了抱拳,退到一旁继续观察形势。 不多时,莫天和霍容与分别带着秦正阳和秦正宁陆续赶到。 待到霍容与来了,周地将事情与他禀了,又道:“若不是楚姑娘帮忙,单凭属下一人,怕是还难顺利到达。” 霍容与自是知晓,若是没有楚新婷在旁,凭着秦楚青的本事,殿后查看只会比楚新婷更强,绝对不会弱于她。 但他不知晓秦楚青因何要带着楚新婷,既然秦楚青安全到达,就顺势朝楚新婷道了声“多谢”。而后,他将秦楚青拉到一旁。确认她没有受伤后,又就旁的事情与她细细相商。 此处是行宫一隅,处在上风口。未曾着火,也不曾有太多的烟雾飘过来。 这个院子外头,仅有七八个人把守着。 看到霍容与握着秦楚青的手,秦正阳大惊失色。瞅瞅周围还有宁王府、张国公府的人在,生怕霍容与的这般举动被别人瞧见了,忙大跨着步子就要过来。却被秦正宁一把拉住。 “你刚刚怎样?”秦正宁掩唇咳了几声,将秦正阳拉离霍容与他们那边,“可曾受伤?” 秦正阳看他咳得辛苦,就忘了霍容与那事,忙给哥哥顺了顺气,“没有。莫天赶到的及时,我还好。哥哥你呢?” “王爷亲自去救的我。”秦正宁顿了顿,“我一路上吸了不少烟尘,胸口咳得难受。若不是王爷一路相帮,怕是就算跑出来了,也要折在路上的。” 说到这个,秦正宁的心里就颇为愧疚。 他知道,若是能够选择,霍容与最想去救的应该是秦楚青。 可谁让他是最不中用的那一个呢? 阿青擅于变通,正阳有功夫底子傍身。反倒是他,遇到事情就成了最差的那一个。 或许,这就是劳烦了王爷亲自过去救他的原因吧。 毕竟敬王的身手比起四卫来,还要更好。 秦正阳仔细打量了秦正宁,看他无事,这才挠挠头,笑了起来。 回头瞧瞧秦楚青,见她好似也是无恙,眼见周地和莫天又要跑出去继续救人,秦正阳忙高声喊了一嗓子,大步跑着跟了出去。 待到秦正阳的身影走远,楚新婷款款行了过来。 看到她,秦正宁收起先前的满腹自责,感激一笑,“幸好有你在。阿青才得以无事。” 听着他这由衷的赞美,楚新婷一下子脸上发烫起来。 只是被烟火熏得面色发黑,一时间,倒看不出来。 “没有甚么。”楚新婷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想错了。王爷去救你,肯定不是因为你是最弱的那一个。” 秦正宁抬眼看了看她。 他没料到,楚新婷竟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抱歉。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楚新婷大大方方认了后,歉然笑笑,又道:“王爷坚毅果决,做事不会只凭着个人喜好的。” “那为什么会是……” “刚才你没来的时候,阿青一直很忧心。和你打了招呼后,就有了笑容。正阳比你来得早一点,一直在那边团团转。你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就能安心地去帮忙了。你说是为什么?” 楚新婷一通话说完,缓了缓,对秦正宁认真讲道:“如同王爷对敬王府来说极其重要一般。你是伯府未来的主人,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有你在,大家就能安心许多。我想,这才是王爷为何选择亲自救你的原因。” 秦正宁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下后,慢慢扬起了个温和的笑容。 楚新婷看他不再多想,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秦正宁道了声别,又去和秦楚青说一声,准备也要出去帮忙救人,却被霍容与叫住了。 “不需要。”霍容与沉声说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火势不会继续蔓延。坚持下去,不多时应该就能扑灭了。” “他们的目的?”楚新婷有些不解,“甚么目的?” 她正疑惑着,就见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匆匆跑了进来,朝霍容与行礼说道:“主子,行宫已经被他们的人围起来了。” 楚新婷毕竟是将门出身。就算不知前因后果,看看这般情形,也有些明白过来那些人的目的是甚么了。于是不敢置信地望向秦楚青。 “那些浑人!时间算得可真准!” 秦楚青慢慢说着,怒极之下,一把折断了刚刚和霍容与在地上画行宫分布图所用的树枝。 刚刚跑去救火的人,基本上都是霍玉殊和霍容与带来的人。 那些人放火,目的就是这个。 他们算准了霍玉殊和霍容与不会置所有人的性命不顾,一定会去救人。为了分散这二人的力量,特意安排了这些火情。 如今遂了他们的意。霍容与带来的人,只余几个随时待命听候差遣。霍玉殊那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那些罪魁祸首呢? 却是不顾旁人死活,只将人马布置在行宫外,冷眼旁观着里面的凄惨状况! 实在是太过不择手段! 一想到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将那么多人置于危险之中,秦楚青便气得手指发颤。 霍容与拍了拍她的肩,又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楚新婷哪见过冷面王爷这般温柔缱绻的一面? 惊疑之下,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往那边多看。 秦楚青稳了稳心神,正打算和霍容与继续商议时,有人匆匆跑了过来。做太监打扮,分明是霍玉殊那边伺候的。 他望了望宁王府众人那边,又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仔细看过一遍后,脸色突然一变,朝着霍容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噗通一下跪地上了。说起话时,已然带了哭腔。 “王爷!暖儿小郡主不见了!” ☆、第95章 这位公公,秦楚青是知道的。 姓姜,年纪颇大,两鬓已然花白,比林公公入宫还要早一些。平日里颇为沉默,不太说话,也不太笑,平日里很是恭谨死板的一个人。 但是姜公公一看到霍玉暖,就完全不同了。看着霍玉暖,他就会笑开了花,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于是每当霍玉暖入宫,霍玉殊又没时间亲自照顾她的时候,往往会唤了这位姜公公来,由他照看霍玉暖。 霍玉暖不认生。姜公公待她好,她就乐呵呵地也听他的话。有时候两个人在殿阁外头的空地上玩,霍玉殊见到了,还会叫了秦楚青过去一同透窗而望。 时日久了,霍玉暖就拉着姜公公非要他叫她暖儿不可。 姜公公素来小心谨慎,哪敢如此?暖儿就不答应,瘪着小嘴泫然欲泣。 姜公公到底抵不过她。心软了,就叫了‘暖儿’。却不敢只用这两个字,终究带上了‘郡主’称谓。 可这话平日里也就私底下叫一叫。遇到旁人在场,姜公公到底避讳着,不会将这个称呼喊出来。 如今脱口而出,显然是急坏了。 听了他的话后,霍容与双目骤然一冷,寒声问道:“怎么不见了?!怎地那么不小心!” 姜公公哭着扑倒在地,道:“老奴也不知道。老奴不过是将小郡主搁到地上一霎霎,想着给她找点水来喝。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不过是三四步的距离啊!” 一语说罢,姜公公又惊又悲又担忧,再顾不得眼前男子是谁,当即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惊动了旁边的宁王府众人。 第112节 宁王妃在世子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往这边行着,颤声道:“怎么了?我们的小暖儿……怎么了?” 不等秦楚青她们斟酌好用语,世子妃已经从姜公公的哭诉中听出了端倪,大惊失色。扶着王妃手臂的双手,也无意识地握紧。 “你是说……说……暖儿她,不见了?” 世子妃说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双手慢慢垂下,全身微微发颤。 到处都是火。都是烟。 霍玉暖这么小丁点儿的一个孩子,这么乖巧,这样的情形下,哪会乱跑? 想想也能知道,她遇到了怎样的情形。 八成就是被人掳走了! 世子妃越想越伤心、越担忧。 秦楚青忙上前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你放心,暖儿那么乖,谁都不会舍得伤害她。我这就将她寻回来。你不要担心。” 语毕,秦楚青片刻也不耽搁,当即转身,朝外行去。 世子妃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秦楚青那几句保证意味着什么。忙高声喊她。 秦楚青却头也不回。 世子妃急了,小跑着向前,想要上前去拉她。 可秦楚青走得那样快,那样坚决。她一个大门不出的妇道人家,脚力不行,又怎么追得上去?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宁王妃见状,也是急了,口中赶紧叫道:“你回来!一个姑娘家,在这种时候乱跑,岂不是更加危险?阿青,你回来!” 她们两人连声呼唤中,秦楚青的身影却是一转,已然消失在了院门外。 世子妃一下子哭了出来,喃喃自语着“这个傻姑娘,乱跑什么”,跌跌撞撞往回走。快要到宁王妃身边时,恰好和大步行着的霍容与擦身而过。 “我去帮她。你们不用急。” 疾行之间,他稍一侧首,与这婆媳二人颔首说道。 淡淡的一句话,带着沉稳和坚定,让人莫名地安心许多。 宁王妃心下稍定,说道:“你赶紧去。阿青性子急,你护着她点。”说罢,又是一阵担忧。 霍容与刚要转出院门,听到这一句,脚步微顿,沉声道:“你们放心。我们三个一定会一起回来的。” 说罢,白色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想到他说的是‘三个人’,分明是将霍玉暖也带在了其中,宁王妃口唇微动,最终默然无语。 她环顾四周,望着空中弥漫着的烟雾,听着远处嘈杂的声音,悲从中来,亦是流下了泪。 楚新婷没料到片刻之间就出了这许多状况。 待到反应过来,她握紧手中竹剑就要往外冲去。刚走两步,手臂一紧,已然被人拉住。 扭头一看是秦正宁,楚新婷又着急又着恼,气道:“快放开我!我把阿青找回来!” 秦正宁摇了摇头,硬是用力把她拽到了一旁。 思及秦楚青的处境,就算是对着秦正宁,楚新婷都准备要翻脸了。刚喊了一嗓子,却被秦正宁摆摆手给打断。 “先别慌。” 他往外望了望,看着果然不再继续蔓延的火势,低声道:“王爷说的没错。那些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仔细思量了下,秦正宁更为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能出去。” 他抬眼看向远方,轻叹一声,说道:“等下怕是会有大事发生。你我这般,最好的帮忙便是留在此处不添乱子,做些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情。” 若是出去乱跑,反倒是帮了倒忙。 楚新婷转念一想,他说的颇有道理。 “但是阿青她……” “阿青比你想象的更为坚强。”秦正宁温和一笑,松开了桎梏她的手,“而且,有敬王在。你放心,他不会让阿青出事的。” 语毕,他走上前去,到了宁王妃她们的身边,低声宽慰着。 楚新婷看着他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到底也放松了不少。赶紧唤来人,从这院子里的井中打了水,将帕子沾湿,给宁王妃她们净脸…… 秦楚青正顺着墙边急急向前行着,不多时,就有人从旁悄无声息地追了过来。 余光瞄一眼那白色锦衣,秦楚青脚下不停,继续观察着四周情形,继续向前。 霍容与一把拽住了她,沉声喝道:“胡闹!你这般没头没脑地乱跑,有什么用?” 秦楚青努力拽了拽手臂,没能成功,不悦道:“你放手。” “我让莫玄他们去寻,比你这样要快得多。” “快?再快能快到哪里去?”秦楚青扬起手怒指墙外,“暖儿如今在哪里,你心里不也清楚么?就算莫玄他们寻出了她的所在,又有什么办法将她救出?” 霍容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色愈发黑沉了些。 ——那些人的想法,很好估量。无非是要抓了人当做谈判的筹码,借此来逼人做出让步。 霍玉暖…… 因着霍玉殊的疼爱,而被人盯上了。 秦楚青焦急地往外看了眼,冷哼一声,用力扯出自己手臂就要继续向前。 没曾想,还没迈出一步去,就又被身侧之人给拉住了。 秦楚青这回彻底恼了,咬着牙说道:“你放开我。莫玄做不到的,我能做到。我……” “不行。”霍容与道:“太过冒险。” “那有甚么?当年我将你救回来,不也是只凭了这一双手?” “那时如果我能提前知晓,亦是不会允许你去冒险。” 他说得这般肯定、这般坚定,秦楚青一时间倒是无从反驳了。 两人正僵持对立着,突然,墙外传来一阵呼和呐喊声。 这种声音,两人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齐齐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匆匆向外行去。 到了最近的一处小小偏门,两人也不打开那门,只寻了法子越过墙头去看外头情形。 黑压压的一堆人,已经将行宫围了起来。 “燕王的人。”霍容与和秦楚青只看了片刻,便继续朝大门快速行去。路上,霍容与和秦楚青大致说了下状况,“兵部尚书贪墨案,最终查到了燕王身上。此人心术不正,家中购置了不少兵器。” 燕王与宁王为一母同胞的兄弟,皆是霍容与霍玉殊祖父的弟弟。 秦楚青听闻,有些明白过来。恐怕对方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如今知道事情败露便打算提前拼死一搏。 她也不再多问,只低低应了一声,便继续前行。 到了大门旁,恰好看到了守在里面的林公公和小文子。 小文子抬眼看到秦楚青就是一惊,脱口而出:“秦姑娘?您不是被人绑了吗?还有小郡主……陛下一听说你们出了事,当时就跑了过去。” “暖儿当真被那些人捉了去?”秦楚青心下担忧,转而想到小文子提到的她那句,又有些无奈,“我有没有事,遣了人去问问王爷的人不就知道了?” “那也得问得着啊。”小文子苦笑,“四卫和六十四护卫根本就不搭理我们。一百二十八骑也不会跟咱们说实话。刚才姜公公也是没法子了,不知道小郡主在不在王爷那里,所以特意跑了这么一趟。” 秦楚青闻言,凉凉地看了霍容与一眼。 霍容与抿了抿唇,道:“他有何行动,也不与我说。” 比如,那位皇帝陛下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明晃晃去和敌人叫阵了。他事先一点也不知情。 秦楚青当真不知该说这两个任性的家伙甚么好了。 她缓缓靠近大门,贴着门边往外头看了一眼,顿时双眉微蹙。 那些人当中,确实押了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赫然就是霍玉暖。 至于另一个…… 凌嫣儿? 霍容与在她身后立着,亦是看见了凌嫣儿。往一眼秦楚青,他有些了然地拧眉低语道:“他们把她当做你了。” 弄错人了? 秦楚青望着凌嫣儿的发型发饰还有身上的衣裳…… 是了。 凌嫣儿说,好姐妹,当然要穿得像姐妹才好。两人就择了颜色相近款式相似的衣裳,约好了今日一起穿上。今儿早晨,又特意让人给弄了相同的发型,择了相似的首饰戴着。 而且…… 她眯着眼望向凌嫣儿的腰侧。 那里,有个淡色之物的一角正随风而动。 仔细瞧去,赫然就是先前她给凌嫣儿用的那个手帕。 ——她的手帕上,惯爱在角落处绣上一朵栀子花。 托霍容与和霍玉殊的福,先前暖栀院要修葺的时候两人送了许多栀子花过来,现在全京城上下没多少人不知道明远伯府姑娘喜欢栀子花的了。 燕王年过半百鬓发花白,极少去宫里,自然没有见过秦楚青。任谁也没料到,他的手下居然抓错了人。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倒是有了转机。 “先前最怕的是,她们俩周围人太多,不好救。如今认错了人,倒是好办了。”秦楚青喃喃着,轻声问道:“周地他们在哪里?若是我想了法子让他们把暖儿和嫣儿带到前面来,四卫有多大的把握能将人完好地救出?” 霍容与看了看燕王身边那些人,估量了下那些人的身手,低声道:“七成以上。身手最好的几人都在燕王身边。其余人,不过尔尔。在走出人群后走近燕王前的那一刻动手,胜算很大。” 他说得好似简单,但秦楚青知晓,要抓住那一瞬间,还得拖着这两个昏迷过去的女孩儿回来,谈何容易? 不过,七成的把握,也足够了。 四卫是霍容与信任的人。她相信,他们能够做到极致,把握好那一霎的机会。 第113节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多说,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霍容与缓缓颔首,轻声说了“好”字。 门外少年一身紫衣,挑眉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面带轻笑,半点紧张神色也无。 但他心里,却很是担忧。 暖儿当真被捉了……阿青呢?阿青不在。那就应当还在敬王护卫下? 如果这消息被她知晓了,她会…… 霍玉殊正快速思量着,冷不防旁边响起了个震惊的女声,“咦?他们这是怎么了?捉住嫣儿做什么?” 秦楚青用的声音颇大,不只是霍玉殊,就连对方的人,也很多听到了。 他们琢磨着那句“嫣儿”,面面相觑。 霍玉殊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心下担忧,笑容不减地说道:“你来作甚么?好好回去!” 他瞥了燕王那边一眼,双目怒望向秦楚青,“快进去!” 秦楚青却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这边,急急喊道:“陛下,陛下求你救救嫣儿吧。她不过是随着她母亲来京参加个宴席,怎么就被那些坏人捉了去!” 短短两句话,点明了凌嫣儿并非京中之人。 负责押着凌嫣儿的兵士里有人看看凌嫣儿,再看看秦楚青,低低道了声“坏了”。他戳戳身边的人,说道:“咱们该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抓错人’三个字仿若惊雷,短短时间内就让燕王后面炸开了锅。 燕王听闻,很是懊恼。 难怪刚才他用这两个丫头做筹码和那小皇帝谈条件,对方死活不松口。 难不成真的是抓错人了? “哪一个抓错了?”他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中长剑。 那个小皇帝还有那个敬王,都心硬得很。如果少了这些筹码,怕是麻烦许多。 待到听了属下的禀报后,燕王拿着剑的手不由握紧。 心中气极,正暗暗思量着对策,他就听霍玉殊旁边那个女孩儿又说道:“咦?怎么有个很像暖儿的女孩子在那边?是谁家的?” 燕王往前迈了半步,想了想,又回头看向被押着的女孩儿们。 霍玉殊轻飘飘瞥了秦楚青一眼,说道:“那女娃娃朕也不认识。燕王刚才让人押着这俩人就朝朕叫嚣,朕还想呢,这厮哪里来的底气。却不曾想——” 他轻嗤一声,极其轻蔑地笑了声,道:“……原来是弄错了。” ‘弄错了’三个字极大地刺激了燕王。 他怒吼一声扬剑说道:“若是错了,我就当场劈了这两个人!” 身边副将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小郡主应当没错的。王爷也见过她好些回,怎么会错?” 这时一人从大门内缓缓走出。一身白色锦衣,在这烟尘弥漫之处,显得尤其扎眼,也尤其夺目。 霍容与朝霍玉暖那儿看了眼,拧眉问道:“阿青,先前宁王妃抱着的,不是暖儿?” “怎么不是。”秦楚青说道:“宁王妃还能弄错了自家孙女不成。” 霍玉殊挑眉,扬着调子“哦”了一声,问道:“宁王府的人跟你们在一起?” “正是。” 燕王旁一个留着长须的人喊道:“莫要糊弄人。我们见过小郡主多次,断然不会弄错!” 秦楚青笑道:“信不信在你。宁王府的人刚才都被王爷救了去。又怎会单单落下暖儿一个跟了陛下?” “小丫头当时心急,自然要找和她亲近的人待着。” 对方说了这句话后,突地意识到了甚么,猛然闭了口。 秦楚青笑道:“是了。你也发现了不是?陛下再亲,怎能亲得过母亲和祖母去?宁王妃和世子妃先前都和我们在一处。暖儿又怎会独独跟了陛下过去!” 她这般一说,燕王那些人当真有些不确定了。 在燕王的示意下,负责看押的兵士将霍玉暖和凌嫣儿齐齐押到前面来,准备让燕王仔细看看。 他们刚刚走到前面,还没来得及停住步子。四个黑色身影已极快地出现。 不过转瞬间,燕王身边十来人就已倒地不起。每人的喉间,都是一道红痕,正往外汩汩冒着血。 四卫快速撤离,将凌嫣儿和霍玉暖交给门内的林公公和小文子。又折转回来,立在了霍容与的身后。 八个穿着寻常家丁衣裳的男子陆续到达。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或者两个尸身,到了门外,往旁边空地上一撂。这便回转过来,往自家主子身后站去。 眼看八死士与四卫已经尽数到齐,莫天高喊了一声。行宫内回应起一连串的高声呼喊。接着,有近百人人陆续立到墙上,手持□□,双目炯炯地怒视墙外兵士。 虽衣衫凌乱,却气势不减。 大门缓缓闭紧。 这行宫的院墙,赫然就似一个小小的城墙。而那宅院之内,就像是众人守护的城内百姓。 霍玉殊和霍容与带领着八死士与四卫,宛若那誓死守卫城池的将士。 燕王手持长剑,遥指霍玉殊,哈哈大笑,“黄口小儿,凭甚在那高位之上坐着?爷爷受了你太多闲气。如今你的兵马已经被我掌控,单看你今日如何逃出生天去!” 霍玉殊抱胸斜睨着他,半晌后,忽地一笑,“谁说我要凭借我的人了?皇宫里的那些侍卫,忒得显眼。随便叫上几个过来,不出一刻钟,你们怕是就会知晓。我若单单指望着他们,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所以当皇帝也有皇帝的无奈呐。” 说罢,他微微侧身,单手搭到霍容与的肩上,笑得不可自抑,“是不是呢,我亲爱的敬王殿下?” 霍容与微微垂眸,默然不语。 燕王怔了下后,又是一阵大笑。就连他身边的左右副手,亦是笑个不停。 “小皇帝,你和敬王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爷爷看着你们长大,还不知道你们是真不和还是假不和吗?” “和不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敬王是这世上唯二最不希望这个国家出事的人之一。” 霍玉殊说着,朝霍容与和秦楚青的方向微微瞥了眼,笑道:“大局为重。在维护朝内安稳一事上,没有个人恩怨。” 燕王不屑地“嘁”了声,很是不以为然。 霍容与手指微动,玉骨扇刷地下打开。 弹了下最外侧的玉骨,机括顿开。他从中抽出一物,双手一捻,光亮嗖地下窜到高空。 竟是个信号灯。 燕王拊掌大笑,“敬王爷当真有闲情逸致。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敢打马虎眼。” 他将长刀交给身边副手,负手先前,悠悠然道:“谁不知你入京不得多带兵,身边临近的,不过是六十四侍卫和一百二十八骑?他们如今已然全在这行宫之中,且疲惫不堪,你又哪儿来的人可以与本王对抗!” 霍玉殊搭着霍容与的肩膀,笑不可支。 “哎——我说你个闷葫芦,好歹驳上几句啊。咱们都被人这么小瞧了,觉得不过凭借寥寥数人就妄想和他们对抗——啧啧。都被人当傻子了,你还不辩驳几句。你我二人的脸面都要给人奚落光了。” 霍容与抿了抿唇,颔首道:“也是。” 于是他缓缓抬眼,望向燕王,神色淡淡、语气淡淡地说道:“尔等逆贼,快快伏诛罢。” 这般随意不在乎的语气,饶是霍玉殊,听了后也不禁怔了下,继而伏在他肩上,笑出了泪。 燕王的左右副手瞬间感觉自己这边被看轻了去,顿时怒了,上前用剑指了这边狂骂不止。后面兵士在他们的示意下,亦是跟着高喊助威。 霍容与和霍玉殊在四卫和八名死士的护卫下,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立在那里。 燕王看了他们半晌,脸色骤然一变,抬手制止了身后那些人。 他踱着步子来回走了两步,“难不成敬王那个老不死的给你留了亲卫队……这事竟是真的?他不是素来讨厌你们母子俩么!不……不对。” 他仔细思量了下,面色又和缓了许多,“就算真有,那些人也是不听旁人号令只能是你亲自现身调动。最多四卫有这职权。如今你们五人尽皆在此,就算有这么个队伍,也没有法子让他们前来。” 霍容与莞尔,“燕王说的没错。不过……当真没有那第六个人了吗?” 他轻轻拂去袖上微尘,低叹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若授予他权利,他也能暂代调兵之责。为了今日这一刻,我还特意将他从北疆叫了回来。” 燕王转念一想,面容顿时扭曲了。 秦楚青看着远处渐行渐近的黑压压的一片,听着那呼喊声和马蹄声,有些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侧首望向霍容与。 “你说的,难不成是……霍玉鸣?!” ☆、第96章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持刀策马,领着兵士驰骋而来。 身着玄甲的兵士汇聚在一起,挟着雷霆之势,在漫天的飞扬尘土中策马疾驰。 当头的少年挥挥手中宝刀。兵士们齐声呼喊,气势震天。 燕王被这声响震得头发晕。 在的眼里,那些黑色不是什么铠甲,却是死亡之色。那些冲撞他耳膜的,也并非甚么振奋人心的喊声,而是夺命的修罗之音。 转眼一瞥,周遭将士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也激发了他内心的壮志。 “这里不是北疆,而是皇城。就算你天纵奇才,这里却不容你无法无天。黄毛小儿,两人加起来还不如爷爷一人年岁大,又怎能担当得起这天下重任!” 燕王扬声斥罢,一把从副将手中扯过长剑,拔剑出鞘朝天一指,大声喝道:“众将士听令!胜败在此一搏。杀!” ‘胜败在此一搏’几个字彻底激起了他手下之人的斗志。 这些人深深知道,今日的状况,‘胜败’便是‘生死’。不只是他们的生死,还有他们亲人的生死。 谋逆可是重罪! 恐惧之下,斗志陡增。 燕王军队呐喊声渐渐高起,人人嘶声呼喊,誓死战斗。 两侧的燕王军快速收拢,朝着大门前杀去。 突然,城墙之上飞来数支羽箭。 初时这些奔跑着的人没将此当回事,挥剑将羽箭拨开。握紧手中兵器准备一涌而上。 谁料不过转瞬间,皮肤就感到了灼痛。 第114节 在痛的人挥手想将感觉抹去,可是周围的人却是一下子慌乱起来。 “是火箭!他们在箭上点了火!” “别动!再动,皮都要掉了!” “小心!你的衣裳!你的手!” 这些话一下子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这些士兵此刻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头望去,院墙上□□手的□□箭端,都有亮光在闪动。随着风吹,亮光左右晃着,明明灭灭。 不是火苗又是什么? 羽箭继续袭来。一*的火苗蜂拥而至。 火光所到之处,惊起一阵阵痛呼和喊叫声。 “卑鄙小人!”燕王一声怒吼,一脚踹开身边一个正在躲藏火箭的士兵。 霍玉殊望着他,冷冷一笑,“若论卑鄙,我们哪里比得上您呢?最起码,我们并未朝无辜之人下手!” 在这慌乱与嘈杂之中,四卫分列两侧凝神守护。霍容与一袭白色锦衣,紧握秦楚青的手,与她缓步前行。 霍玉鸣策马奔至霍容与的跟前的那一刻,身后骑兵队伍齐齐勒马停驻。 玄甲兵士在这一瞬间都住了声。黑压压的一片,只听得偶尔的马儿嘶鸣声,再无任何人声。 独成一方的的静寂之中,霍玉鸣回刀入鞘,翻身下马。 身姿挺拔的少年郎,身披铠甲器宇轩昂。行至霍容与跟前,屈膝一个郑重军礼,将手中长刀捧至霍容与面前。 霍容与手握其鞘,缓缓拔刀。 寒光迸现刀色凛冽。映在他凝肃微垂的双眸中,冷如冰霜。周遭空气亦好似被这冷意所侵袭,寒意逼人,透入骨中。 在这极致的冷冽之中,霍容与猛然抬眼,目光如利刃,长刀骤起,直指燕王。 “凡有异心者,必、诸、之!” 敬王的沉声厉喝,响彻天际。 众人听闻,斗志高涨。 玄甲亲卫齐声高喊,策马奔向燕王之军。 他们出现,墙上守卫为防误伤,便再不射出火箭。而是持着□□,时刻警惕查看四周。 玄甲军乃是先帝亲自开口相允,先敬王所立亲卫。长年在远离人烟处暗中训练,兵士各个都是机警善战的好男儿,又怎是燕王手下人所能相比的? 他们一出现,燕王之军瞬间现出颓败之势,连连后退。 秦楚青许久未曾看过这般情形了。 日日在那高门深户之中,看着那朱墙青瓦,算计着琐碎之事。这些,都让她差点忘了,那般热血沸腾的冲击感。 她胸中涌起万千豪情,当真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但,身侧男子只让她这般旁观着,不准她离开。 四卫时刻守在他们身边,半分也不挪开。偶有箭矢或是兵器朝向这一边,就即刻挥剑将其拨开。 霍容与和秦楚青身上毫发未伤。 秦楚青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挪动了步子、拔出腿上绑着的匕首时,霍容与反手一扣将匕首抽了出来,又用力一拉,将秦楚青拽到了他的身侧紧紧挨着。 “看可以。不准动手。我让周地带武器与你,是我不在之时防身所用。”霍容与微微躬身,在秦楚青耳畔轻声说道:“如今你既已在我身边,我便再不会让你出事。” 一分一毫都不行。 他语气这般坚决,甚至,隐隐有些严厉,是秦楚青未曾经历过的。 但想到自己之前便是在北疆出的事,结果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不得不说,心里终究有些愧疚,也非常遗憾。 斟酌片刻,她终究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既是应了,断然不会反口不认。 霍容与这才放心下来。 不多时,胜负已分。玄甲军士将乱贼尽数拿下,来向霍容与复命。 燕王被反手绑着,脸颊上和胳膊上有七八处伤痕,腿上更惨。右小腿处有一片鲜红血迹,赫然就是皮肉被掉了一大块。 他被人押着,一脚踢在后腿弯处,跪倒在地,犹不服,扯着嗓子朝霍玉殊和霍容与喊‘黄毛小儿’。好似就算自己被捉,这两个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只会玩泥弄沙的垂髫儿童。 霍玉殊火了。 他问霍容与要走了先前他从秦楚青那儿夺回来的匕首,冷笑着朝燕王走去。 握着匕首柄,霍玉殊将它往上一抛,待到落下之时再探手接住柄处。再抛上,再接。 霍玉殊这番动作,吓坏了所有人。大家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接不好,就会被那利刃给割伤。 霍玉殊却毫不在乎地依然如故。看也不看那匕首一眼。好似被他这般玩耍着的,并非是带着刃的利器,而是一颗石子、一个水果那么简单。 最后,他走到了燕王的跟前,用匕首冰凉的侧边敲打着燕王的脸颊,“你这边驽钝的人,有何资格看不起旁人?嗯?”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扬手,那匕首被高高抛起,越过了燕王的头顶,直直往上飞去。 燕王登时吓得软了腿,头皮阵阵发麻,好似那匕首落下那刻,就是他头断之时。 嗷地一声叫,他赶紧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话还没说完,鬓边一凉,却是那利刃紧贴着他的鬓边削去他鬓边的一缕发,落了下来。 霍玉殊顺手握住了匕首柄。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燕王却是吓得□□瞬间迸出一滩热流——因着太害怕,失禁了。 霍玉殊嗤地一笑,哼道:“莫要随意看不清人。朕玩暗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信不信?” 说罢,也不管燕王是点头亦或是摇头,自顾自地回转身去,吩咐其他事宜。 燕王既是筹谋已久,带来的人也是挑选已久。有不少人都骁勇善战。玄甲兵士也有些受了伤。 霍容与和霍玉殊既要带了人将燕王一党尽数看管起来,又要负责安排受伤士兵的治疗问题,必须当先回京,一时间脱不开身。 霍玉殊当先离去。身边有八死士护着,霍容与又派了三十二人护卫他。 四卫自是要跟着霍容与去的。 霍容与就安排了霍玉鸣留在这里,帮忙照顾行宫中的各位宾客离开。 大门打开,秦正宁、秦正阳、张逢刚还有其他一些少年当先冲了出来。 听了霍容与的安排后,少年们纷纷都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今日行宫外死伤颇多,血流遍地。 太阳正大。将这地面烘烤后,浓浓的血味飘散在空中,引得人一阵阵作呕。 他们就也罢了。但是今日参宴的女客们,恐怕会受不住。需得有人护送着,才能好生回去。 “我们负责将大家送回京城。”秦正阳当先说道。其余人有些惧怕霍容与,虽表了态,对着这位冷肃的王爷,却讷讷不敢开口。 张逢刚他们几个见秦正阳一个小少年都这般说了,也跟着附和起来,“我们都是练过功夫的。真有点风吹草动,我们也能应付得来。” 这些少年都是和霍容与亲手对抗过的。霍容与知晓他们的本事,见他们临危不惧行事沉稳,便颔首应了。又遣了六十四个人来,帮助他们。 “王爷那边会不会人手不够?”秦正宁望着那黑压压一大片的被押之人,有些担忧,说道:“若是如此,倒不如少留些人在此。” “不妥。”霍容与待他说完,方才道:“纵火之人虽已击毙,但或有漏网之鱼也未可说。” 这些少年就算功夫再好,也缺少实战经验。 若有人想趁机作乱,他们几个怕是应付不来。 霍玉鸣在旁笑道:“正宁不必担忧。大哥先前已经知会过三司了,他们都会派了人来接应。等下八成路上就会遇到了。” 听闻有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出手帮忙押送,大家便都放下心来。 霍容与和众人微一颔首,又和秦楚青道了别,这便翻身上马,带了人离去。 秦正宁看看秦楚青,见她只盯着霍容与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便收回了视线,暗暗松了口气。 望着齐聚在此的相熟少年,他转念一想,皱了眉头。 片刻后,秦正宁对着大家温和地笑了笑,道:“你们先在这里忙着。我去看看几位伯母和妹妹们,再将大家送回去。” 听他这样说,少年们很是欣喜,赶紧道了谢。 虽说自愿来此,但他们心底最不放心的还是自家亲人。如今在这边忙着,心里也放不下,时不时回头张望。 如今有明远伯府的世子爷帮忙护着,那就不用担忧了。 秦正宁笑着和他们摆了摆手,又叮嘱了秦正阳几句,便和秦楚青一同向里行去。 他们要去的,便是先前霍容与安置大家的那一处院子。 秦正宁在路上就将现在的大致情形和秦楚青说了。二人快步行着,说话间就也到了那处。 此时凌嫣儿已经醒了。张逢英正端了杯水,扶着她慢慢地给她喝。 看到秦楚青,凌嫣儿扬手打了个招呼,露出了个很淡的笑容。 霍玉暖却还没醒。 世子妃抱着她小小的身体,一脸的担忧。宁王妃蹙着眉,与她低声说着话。楚新婷在旁边不住安慰,还时不时地给霍玉暖揉揉手,给她擦擦汗。 看到秦楚青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特别是楚新婷。 一看见秦楚青,楚新婷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跑着过来,拉过秦楚青的手就上下打量。瞧见她分毫都未受伤,楚新婷高兴地差点哭出来。 “你个臭丫头!不声不响地就跑出去!可是吓死我了。” 想到刚才自己在院子里听到外头的厮杀声,楚新婷忍不住一阵胆寒,“刚刚争斗可是激烈。你怎么也不回来?” 秦楚青无法解释自己参与到其中的心态与缘由,便道:“不用担心我。有王爷和陛下在,我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个,秦正宁突然冒出一句:“刚才王爷一直在护着阿青?” “是。”秦楚青坦然说道:“他和四卫都在。所以我没有事。” 秦正宁若有所思,微微点了下头。 第115节 先前少年们已经和他说好,会让自家亲眷来到此处。秦正宁便也未乱行,只派了仆从去将那几名少年的家人寻到接过来。他则守在此处,等候大家的到来。 因着霍玉暖未醒,众人慢慢聚起后,也都没急着走。直到那个小家伙茫茫然地慢慢睁开了眼,大家方才彻底放下心,开始作了回城的安排。 就在众人为了霍玉暖的苏醒而欣喜不已的时候,凌太太跌跌撞撞跑了来。看到凌嫣儿和秦楚青正在一处帮忙安慰一位侍郎家的小女儿,忙跑上前去,抱了凌嫣儿就哭。 “嫣儿!先前你被人捉了去,可是让我担心死了。你被那些人打晕,头疼不疼?难受不难受?我刚刚找了这许久,终于寻到了你!” 相比于凌太太的激动,凌嫣儿却是神色淡淡。 她收起了刚才对着孩童时候那欢快的笑容,淡漠地朝凌太太点了下头,应了一声,却没接她的话茬,扭了头去和秦楚青说话。 凌太太有些尴尬。正欲再言,恰逢楚新婷那边有位太太闻着外头飘过来的血腥气,受不住吐了。凌太太就转去了那边帮忙。 秦楚青见她走远,方才问凌嫣儿:“你这是怎么了?” 凌嫣儿虽反感凌太太有些做法,但就算是发火,也一直不曾这般冷淡对待自己的母亲。 先前她醒了后,大家说要去帮忙寻凌太太。凌嫣儿也是说凌太太现在好着呢,和友人在一起,不必担心。大家这才将此事搁下,转而先忙了别的。 之前秦楚青没发觉有什么,如今再细想,却是有些不对劲。 凌嫣儿知晓秦楚青担心她,也知道秦楚青因了先前她被错抓而愧疚。沉默片刻后,拉了秦楚青到一旁的角落中,说道:“先前那些人来捉我,拉住我不放,将我打了下后,我有些发懵,还是能模糊地听到声音和看到周遭情景的。只是我娘不知道而已。” 看着秦楚青愈发担忧的模样,凌嫣儿顿了顿,到底和好友说了心底话。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道:“当时我刚倒在地上,眯着眼想要叫她,让她快逃。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了。” 说到这儿,凌嫣儿眼圈一下子红了,用手指拨弄着石桌上坠落下的泛黄的树叶,咬咬唇,道:“我知道当时情形很紧张,那些人还带了刀剑,任谁看了都会害怕。其实,我也想让她赶紧走的。可是,看到她没等我开口、一见我晕倒就立刻逃走的模样,我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我到底是她女儿啊!她竟然就这样把我抛下了……” 秦楚青握了握她的手,道:“对不住。这都是被我害的。” 若不是凌嫣儿这般模样看上去和她相仿,也不至于遭此劫难。 “没甚么。从始至终我都没出什么事,不过被人敲了几下,就也罢了。” 凌嫣儿摇头说道:“其实我倒觉得应该感激你。若不是今日遇到这一遭,我都不知道我娘真的不帮我当回事。”这句话说完,眼泪啪嗒一下落到了地上,讷讷地道:“真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能这样就走了。” 这种时候,秦楚青一下子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在此情景下,一切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安慰的字句无论怎样组合,都不适用。 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再不出行,天黑前怕是无法赶到京中。众人心中有数,不多时就也收拾齐整,来到了车子的前面。 因着今日出的事情,大家先前就商议过了,不再如先前来时那般各自坐了自己的车子出行,而是多人并到一起去,坐了大些的车回去。 这样的话,可以减少许多辆车子。行车的队伍越短,越利于保护和安顿。 楚太太和张太太都是将门出身,她们两人主动分开,各自去到一辆大车上,守着一些性子较为内敛的姑娘和太太。 慢慢地将各位太太、姑娘们安顿好后,秦楚青、楚新婷、张逢英她们几个和秦正宁一起,就成了最后上车的。 停在了三家剩下的那几辆车子前,秦正宁暗暗考虑着用哪辆更合适。思量了下,终究是张国公府的较为妥当。毕竟更大一些。 他正这般想着,还未开口,就听楚新婷在旁对张逢英说道:“不如用你那辆车罢!” 楚新婷本以为张逢英会一口答应下来,谁知张逢英看了看秦楚青,却幽幽然道:“我倒觉得,不如用阿青的车子。” “她的?”楚新婷看了看秦楚青,“她的车子恐怕坐不下吧?你的更大,不如用你的好了。大家一起坐着,也不挤。” 她和张逢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话直说便是,没甚顾忌。 先前秦楚青是坐了敬王府的车子过来,她那车子给了凌嫣儿坐,自然没选大一些的车子,用了平日使的那一辆较小的。 此时凌嫣儿、凌太太和另外一对母女俩同坐了一辆大车,这个小的倒是空出来了。如果她们三个坐在一起,这车子虽然坐得下,却也确实略显拥挤了些。 谁知张逢英听闻,却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 楚新婷有些不解。 自家好友并非那么小气的人。更何况,与她们一起坐的是秦楚青,张逢英断然没有介意的道理。 那她又是为何如此? “并非看大小。”张逢英朝楚新婷笑笑,说道:“我只不过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用伯府的车子应该能够更为畅通无阻些。” 楚新婷本还不甚明白,瞧见张逢英眸中闪过的一丝狡黠和调侃,有些明白过来。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明远伯府的那位姑娘极其特殊,当今圣上和敬王爷都对她关爱有加。 今日这般的状况下,若是坐秦楚青的车子前行,又有秦楚青本人在场,确实能够顺利不少。 这样一想通,楚新婷唇角勾起,忍不住朝秦楚青嘿嘿一笑。 秦楚青绷着脸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装作没听懂她们在说甚么。 张逢英和楚新婷皆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新婷刚要答应下来,这才想到秦正宁在场。生怕他介意,忙扭了头去他。 谁知秦正宁好似没多想一般,神色如常地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就坐阿青的车子罢。” 停滞了一瞬,他又说道:“既然阿青的车子路上易通行,那等下不如让这辆车行在最前面。” 这回不只是楚新婷,就连秦楚青都察觉了不对,十分讶异了。 要知道,平日私下里每每提起霍容与对秦楚青的特殊关照,秦正宁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然。如今怎地好像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真奇了。96 ☆、第97章 回到城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原本大晴的天,此刻带着些微的暗光,露出些许压抑和沉寂。 在这般的沉寂之中,城门近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秦正宁和车夫的悄声议论。 张逢英察觉不对,透过车帘往外看了几眼,摇头叹息道:“这般情形,可怎么过去?” 楚新婷向她那边探身朝外瞧了瞧。 城门外,众多车马聚集。守城侍卫对着进城之人挨个仔细询问。两侧将士鹰眸警惕观察四周、持着刀枪肃容站立。 照着这般的情形,那么多的车马,想要在天黑以前到达却是不可能了。 周围传来低低议论声。大都是一同参加群芳宴的亲眷。大家刚刚受到了一场惊吓,如今在这里等待着,这种焦急的滋味着实难熬。 秦楚青查看了下四周的情形,往外挪动,跳下了车子。 楚新婷想拦她,没拦住。慌忙扒住车边跟着跳了下来。 眼见秦楚青要往外去,楚新婷急了,一把拽住她,说道:“你这是做甚么?这么多人,这么乱,怎能乱跑?跟我回来。咱们稍稍等会儿罢。” 秦楚青看了看天色,婉拒了她的好意,笑道:“莫慌。我又没说要自己过去。” 望着四周被困被拦的车子,她抚了抚手中一块沉香木腰牌,看着那些守卫的将士,低声说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先想了法子看看能不能进去。” 这般说着,她侧首朝旁边的秦正宁看去,“不知哥哥可否过去走一趟?” 秦正宁一直骑马跟在女眷们的车旁。自秦楚青下车起,他也已经下了马,走到了她们的车边。听闻妹妹的话后,他往秦楚青手中望了一眼,心中了然。 ——这块牌子,是敬王府的腰牌。 当初霍容与将此物送与秦楚青的时候,还是他从敬王手中接过来的。自然识得。 秦楚青见他已然明了,就将那物交到了他的手里。 秦正宁也不多言,只管拿了东西步行前去。 后面有人高声唤他。回头望去,却是宁王府的随从。言谈两句,方才知晓宁王妃也担忧前面的状况,将宁王府的信物拿了出来,请秦正宁拿着过去给守城兵士看,瞧瞧能否通融通融。 毕竟那么多女眷,若困在此处,终究不便。 秦正宁穿梭于车马间向前行去。到了城门处,正欲和守着的士兵交谈,旁边响起了一声高喊。其声如雷,洪亮高昂。 “前面那位公子可是明远伯府的?” 秦正宁往前看去,才发现持了刀枪的守卫身旁有一男子。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手持巨大双斧,面色黝黑,双眼好似铜铃。凶神恶煞地往四周一看,人人噤若寒蝉。 问话的时候,那视线正是停在了秦正宁身上。 秦正宁心下一凛,拿不准此人是谁。虽然今日局势被霍玉殊和霍容与控制住,仍不敢大意。朝对方拱了拱手,“不知阁下是……” 黑脸大汉哈哈笑道:“公子莫怕,我在此守着,乃是奉了王爷之命。” 两人交谈几句,秦正宁方才知晓,原来此人居然是霍容与的副将。亦是因了今日的事情,暗中被霍容与从北疆急招回来。 秦正宁就将敬王府的腰牌拿了出来,又拿出了宁王府信物。 黑脸大汉仔仔细细翻看了半晌,颔首道:“是真的没错。” 他将东西捧还给了秦正宁,“前面已经有两拨公子哥儿带了女眷进去了。秦世子与我说说哪些是你们的人。” 秦正宁一一说了。 有个女官在他旁边立着。待到车马行来,她依次掀开车帘询问女眷们的身份,与手中一个单子细细对照了。确认无误,方才放行。 那个汉子说话声音极大,先前秦正宁过去时候他问的话,隔得大老远秦楚青她们就听到了。 楚新婷不解,趁着查问的时候,就问了那女官,“你们怎知他是谁的?”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说秦正宁。 女官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人,便也没那么太过警惕。侧头看了眼秦正宁,又看了眼车里的秦楚青,抿着嘴笑道:“秦家人生得貌美。陛下说过,看着最好看的那家人,必定的秦家的准没错。” 楚新婷和张逢英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秦正宁在车外自然也听到了,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只能尴尬地跟着扯了扯唇角。 入到城内,众人方才知晓进城时候为何查得那般严。 遍地狼藉,满目疮痍。 京城之中,显然也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街道上,一片一片,多处暗红之色,显然是没能被清理干净的干涸血迹。 两侧房屋,被砸破损被烧灰黑。就在秦楚青她们的车子经过时,右侧咚地一声响,原是一座房屋的木质窗棱在风中坠落到地。 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些情形,无不昭示着此处经历过怎样的争斗。 第116节 车马进到城内,早有各家的人们等在道路两旁。大家焦急而又期盼地不住四顾,却因拿着武器的兵士的拦阻而不得近前。 众人都急着归家,一进去便各自道了别。 看到自家亲眷安然归来,很多等候的人激动之下泣不成声。急走几步去到亲人身边很想开口询问,最终却只能在士兵警惕的目光下招了招手,示意回家再说。 张国公府和楚大将军府也来了迎接的人。 两辆车子也如旁人家的一般,没能停在大道上,而是驻在了旁边远处的小巷子里。 楚新婷和张逢英与兄妹俩道了别,就各自去到自家人的旁边。 没有看到明远伯府的人,秦正宁和秦楚青本以为自家没有来人,倒也没多想,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父亲等在家中也好。 谁知刚行过一个街口,两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争执双方的声音都很是耳熟。且,恰好就在兄妹俩归家的路上。 秦正宁和秦楚青行了没多久,自然而然地遇到了那些人。 却是秦立谦和三老爷秦立诚。 旁边,赫然立着不住抽泣的秦如薇。 三个人来自不同的三家,这倒是奇了。 秦正宁瞥了眼正撩着帘子往外细看的秦楚青,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管,放下帘子。 将马栓到一旁,迈步前行。秦正宁扶住气得手抖的秦立谦,问道:“父亲怎地在这里?” 秦立谦刚才就看到了儿女,心中惊喜。只是正在气头上,一时间收不住火气,声音冷硬地说道:“没什么事情!我们走!” 秦正宁看也不看秦如薇,只搀了秦立谦往侧边行。 三老爷见状,刚才冒出来的火气也有些压不住,“薇姐儿到底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一个姑娘家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出来买东西,你们就真的不担心、真的不打算送她回去?” 他将刚刚搁下的旧事重新提起,秦立谦的怒火就又冒了上来。一把推开秦正宁,三两步走到三老爷跟前,指了他的鼻子说道:“那些浑人做出那些丑事,你忍得,我忍不得!你能对着那窝狼心狗肺的东西笑,我不成!往日里我看你是我弟弟,让你几分。如今丑事揭开,你若还护着那帮人,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三老爷看看在旁抽泣的秦如薇,看着她身上显旧的衣裳和她梨花带雨的小脸儿,终究有些不忍。 思及以往对大哥的诸多误会,他耐着性子劝道:“我也不是说非要怎么样原谅他们。不过孩子这样子,咱们总得帮一帮吧。” “三叔这话说的……帮?人家的家事,我们怎么帮?” 秦正宁突然开口,打断了三老爷的话。平日温和的面容上,半点笑意也不带地道:“这一次他们让她在危险的时候跑出来买东西,我们若是帮了,那下一回呢?下一回再这样出来,有了问题,还要扯上我们么?她终究有自己的父母亲、有自己的祖母。我们若是管了,反倒是插手旁人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三老爷一时语塞。 他自小和大哥自小就不对付,多少年来辩驳惯了。可这侄子是一顶一好说话的,如今却也拿了这些来堵他。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平素十分温和的少年才好。 旁边的秦如薇见三老爷面露迟疑,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了三老爷的腿说道:“三叔叔,三叔叔你可不能不管我呀!姨娘她不在这里,二太太……” 说到那个人,秦如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二太太又是个刻薄的。我若不买了东西回家,她必然饶不了我。若是你们都不管我的死活,没人送我回家的话,我恐怕就……” “你觉得你可怜。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二太太薄待你。那她是短了你的吃食,还是短了你的穿着?” 软软糯糯的女声从车子里传来。 几人侧头望过去,就见一个女孩儿缓缓下了车子,扶着车壁,望向这边。 她一张小脸透着苍白,眸中好似平静,却隐隐可见愤怒的光在闪动。 秦楚青直直地看着秦如薇,说道:“你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不妨说出来听听。” 依着秦楚青对二太太的了解,那人虽然刀子嘴刀子心,却不见得会在明面上和秦如薇过不去。 果然,秦如薇犹豫了下,说道:“不曾短了。不过,她们吃点心吃果子,都不曾给过我。她女儿有新的绫罗绸缎,却只丢给我她们厌了的。平日里出去玩,她们也不带着我。今日更是过分。兵荒马乱的,她们都待在家里不敢出来,偏偏让我出来买东西……” 她委委屈屈地细数着,半晌,没听到旁人开口。怯怯地抬眼去看,却见四周的几个人全都冷着脸瞧她。 秦如薇知道大房的人已经对她彻底冷了心,就去看秦立诚。 秦立诚拧着眉说道:“二嫂她们既然不曾薄待你,你又为何这样委屈?” 秦如薇不敢置信地道:“这还不曾薄待么?她对我,和对五姐姐她们、分明不一样!甚至还不如四……” “那又怎能相提并论?”三老爷奇怪地看着她,“你如今是甚么身份,到现在还看不清楚么?” ‘身份’两字突然砸了下来,宛若千斤重,一下子让秦如薇有些透不过气。 她没料到,大家竟都拿着这个说事儿。 “二太太让你买的是甚么?”秦楚青忽地说道。 秦如薇嗫喏了下,没开口,眼泪先啪嗒落下来了。 秦楚青扭头对车夫说道:“走,去二老爷家一趟。咱们去问问,二太太老太太到底让她去买甚么,搞得她这般委屈。” 她作势就要上车,秦如薇急忙起来跑到她车前张手拦住。 车帘晃动间,秦如薇瞧见里头情形,震惊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 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她喃喃自语:“我明明听老太太说,你们会一起回来的啊。” “甚么其他人?”秦立谦拧眉问道。 秦正宁有些反应过来,答道:“先前我们回来的时候,是和新婷、逢英一起的。” 张逢英是张逢刚的妹妹。当初秦如薇为了见张逢刚一面而硬闯楚大将军府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 听了这话,三老爷有些明白过来,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因了买东西而来了这里!亦或是,想要借机接近张家人?” 见秦如薇苍白着一张脸不说话,三老爷也怒了,甩了袖子就要走人,“我倒要看看,老太太她们到底是让你去买的甚么!你们都不用去问。我去问!” 秦如薇急了,不管不顾地去拦他,“不能去问啊!若是被她们知道,怕是要打断了我的腿去!”见三老爷坚持己见,她哭出了声,“她们、她们是让我去买烧饼。” “烧饼。”三老爷点点头,“就在你家出了门的巷子口。真是难为你了,转了三四条街到了这儿。” 他一把推开秦如薇,不管地上瘫坐的女孩儿,朝秦立谦深深一揖,“弟弟对不住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冤枉你。” 秦立谦刚才就被他的那些话给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哪会因了他三两句话就消了气? 当即和儿女道了声“我们走”,再不搭理这边,自顾自骑了马去。 秦正宁和秦楚青也各自上了马上了车。 三人的马和车刚刚离了半条街去,突然后头传来一声凄厉喊叫。 “你们都这般无情,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接着,便是一声闷响。继而是闷闷的噗通倒地声。 大家被唬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却是秦如薇一头撞到了墙上,额上红了一大片…… 陈妈妈听说了此事后,只叹了句“不是个省心的”,旁的,半个字也不多说。 秦立谦和秦正宁亦是没有搭理秦如薇的那一茬。 秦如薇虽没去打探,但烟柳她们时不时要出府去置办东西,少不得会听旁人提起二三房的事情。 得知了秦如薇的消息后,她们思量过后,还是悄悄和秦楚青说了。 “……听说她额上碰出来老大一个疤,破了相,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难以好了。” “可不是。那么大一个口子,她也真狠得下心去撞。” “有甚么狠不下心去的?她以为把自己弄得更可怜些,就能得了旁人的同情了。殊不知她那般惺惺作态,只会惹了人厌恶。” 有个小丫鬟当时听到的话更多些,等到几个大丫鬟说完,就小声地说道:“我听说,那位姑娘的伤本来不至于完全好不了。因着她偷跑出来,惹了二太太生气,不肯给她请大夫,拖了四五天才成了这般模样。” 她这说法倒是新奇。 连秦楚青听了,都有些惊讶,从账薄上抬起头来,“不是二太太让她出去买烧饼么?” “虽说她们那条街的街口上就有卖烧饼的,可是二太太她们自有厨房去做,哪就需要去买了?好似是二太太让那位姑娘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做些烧饼晚上吃,不知怎的,她竟是‘听错了’,就那般跑了出去……” 秦楚青一听,顿时明了。 高门大户人家,就算是个庶女,也断没有差遣出去买东西的理。 虽然秦如薇的存在是个耻辱。但老太太也不会当真像差遣奴婢一般让她抛头露面做事。一来那样的话她们会被人背地里说闲话。二来,秦如薇在人前多出现一次,就是多提醒旁人一次二老爷做过的那些荒唐事。 秦楚青本以为那次是二太太独断专行遣了秦如薇去。却没料到是秦如薇自作主张。 二太太本就性子急,压不住事情。这样被秦如薇一闹,她自然是不肯给秦如薇请大夫。 可怜秦如薇。她自以为聪明,处处算计,却总是差了这么一着。 “原本她的处境就艰难。如今破了相,怕是更难了。只望她经了这一劫后自此好生歇着,温顺一些,往后二太太便也不会太为难她。” 常姨娘知晓这事儿后,如此叹息了两句,便唤了丫鬟们赶紧做事去了。 陈妈妈却不以为然。 她悄悄与秦楚青道:“那位姑娘就不是个本分人。原先她就觉得自己吃了亏,方才处处闹着要求个‘公正’。如今她遭了这一事,怕是会更加愤愤不平。难保还会做出甚么事来。” 秦楚青笑道:“无论她怎样,断不能再动了伯府分毫。由着她去就是。只是往后瞧见了她,需得绕远了些。省得被她给缠了进去。” 她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那日她们三个骑马坐车走得快,离了半条街去。但三老爷却没那么幸运了。 秦如薇将头上撞破了的时候,三老爷正在她的旁边。秦如薇头上流着血,那么一歪,刚好就靠在了他的身上。 三老爷赶紧让长随把这瘟神侄女儿给送去她们家。 谁知这么一来,二房倒是赖上了他。时时刻刻寻了他去闹,说是秦如薇的医疗费用他需得出上一份。 自此以后,三老爷也怕了二房。 二房的人再去,无论主子奴仆,得,一律闭门不见了。 “是这个理儿。可不能和那般的人再扯上关系。”陈妈妈说道:“只是可惜了凌姑娘。她倒是个好姑娘,谁料竟是碰上了那样的母亲。” 凌嫣儿和凌太太在伯府里又住了三五日,便也离去。 自出事的那一日起,凌嫣儿待凌太太就颇为冷淡。连秦立谦都发觉了不对来。 秦楚青自是不会将凌嫣儿的事情到处乱说。 只是有一天凌太太憋不住了,斥责了凌嫣儿的态度。 凌嫣儿与她吵了起来,将那日她半晕之时看到的景象说了出来。 伯府众人这才知道凌太太做了甚么样的事。 凌太太虽辩驳许久,到底觉得在伯府里失了颜面,没几日就带了女儿走了。 第117节 秦楚青虽不舍,可凌嫣儿也不想再多待。挽留不得,只能命人装了好些京城特有的点心吃食,送给凌嫣儿。 …… 苏家和王家被夺爵的消息传到明远伯府的时候,秦楚青正和常姨娘商议着添置冬衣的事情。 陈妈妈在一旁搭手与常姨娘捧着花样子。三人正好生议论着,烟罗急匆匆进了屋,说道:“姑娘姑娘,宁王府来人了。” ☆、第98章 自那日行宫出事以后,宁王府和明远伯府的关系便亲近起来。无事的时候,世子妃就会带了霍玉暖来找秦楚青玩。 一来二去的,两家愈发熟悉起来。有时候霍玉暖心血来潮想来这边玩,嫌那来来回回的礼数太麻烦,也不提前递帖子了,直接就会冲到伯府来。 她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又是极好的,明远伯府上上下下也都很喜欢她。每次她来,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将她迎了。 霍玉暖这便更加喜欢来此。 这一次秦楚青她们没有防备未能提前得知,也是这般的状况。 听了烟罗那急慌慌的语气,陈妈妈抬起头来,斥道:“有话好好说。急甚么?”说着话的功夫,手中不停,将那花样子给收了起来。 听闻贵人来了,常姨娘知晓这会儿的功夫怕是没法继续商议了,就将刚才说好了的依次记下。正默默想着,便听烟罗在旁低声讲了苏家和王家的事情。 秦楚青尚在沉吟着,常姨娘已然问道:“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大事。况且,姑娘还没听说,你怎地就提前知晓了这些事情?” 烟罗忙道:“是小郡主身边的妈妈说的。今日世子妃没有空闲,是世子爷带了小郡主来的伯府。那位妈妈说,那话是小郡主听了王妃和世子妃的谈话后知晓的,特意将此事告诉了她让她寻机透露给姑娘听,好让姑娘高兴高兴。” “那小郡主呢?” “一进大门就去寻小少爷去了。所以才特意让身边可信之人即刻透了这个消息来与姑娘听。” 苏文珺和王嫣然想要暗害秦楚青的事情,霍玉暖是知道的。 孩子的想法很简单。 在这个不大的小女孩儿眼中,秦楚青是好人,想要害秦楚青的都是坏人。 苏家王家出了事,苏文珺和王嫣然自然没有好下场。那样的话,应该能让被这两人暗算过的阿青姐姐高兴些。 秦楚青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感激霍玉暖为她着想的心意。另一方面,也很是心疼霍玉暖。 这个小女孩本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在经历过那样的场面、经历过被人暗算捉住后,心里的想法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成长是必经的过程,但她还那样小,这般的成长太过迅速、也太过残忍了些…… 秦楚青暗暗叹息着,问道:“暖儿去寻小六了?” “是呀。”烟罗没有想到秦楚青并未问起苏、王两家的状况,而是提到了这个。稍稍一怔后,笑道:“小郡主知晓这个时辰姑娘应当在忙,就跑去找小少爷了。” 霍玉暖这些日子常来伯府。 有次她来寻秦楚青,恰好遇到秦楚青有事进了宫。 见阿青姐姐不在家,霍玉暖觉得无聊,十分垂头丧气。 秦立谦见状,就将秦正宁还有已经练完拳的秦正阳叫了来,陪着霍玉暖玩了一下午。 秦正宁温和受礼,行止有度。但在幼年好动的霍玉暖看来,这个哥哥太死板无趣了些。而且,年龄也太大。她说甚么,他都只知道笑着说好,一点也不了解她在讲什么。 好在还有秦正阳在。 半大的少年,十分随和。能陪着她玩,也能陪着她疯跑。一点也不拘束。 而且,他不像是秦正宁那样什么都依着她。若是有不同的观点和意见,秦正阳就会坚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霍玉暖倒是和他玩上了瘾。 凑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秦正阳还会带了她爬树,掏鸟窝,玩弹弓。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只能看着不能亲自动手,但在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来,秦正阳会的这些东西又新奇又有趣。 即便旁人说秦正阳有股子憨傻之气,霍玉暖依然觉得秦正阳很厉害、很能干。时日久了,霍玉暖来伯府里,倒是一大半时间在和秦正阳玩了。 有时候进了伯府后,便如今日一般,直接去找他。他若在那边还没打完拳,她就在一旁的石凳上乖乖坐等着。 今日世子妃她们没来,只来了宁王府的世子,秦正宁出面便好,秦楚青就不用出去见外客了。于是将东西收拾齐整后去了秦正阳的院子那边。 她到了的时候,秦正阳和霍玉暖正凑在一堆玩的开心。 见两个人凑在石桌旁连秦楚青的到来都没发现,陈妈妈也不由笑了。 倒是一旁的常姨娘有些紧张,生怕儿子冲撞了小郡主,急急就要去唤秦正阳,被秦楚青给摇头止住了。 “无妨。”秦楚青低低说了句,方才扬高了声音,问道:“暖儿在做甚么呢?” 霍玉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秦楚青甜甜一笑,却并未如平日那般急忙跑过来,而是紧张兮兮地捏着手里头的东西,说道:“玩斗草呢!小哥哥在教我玩斗草!” 秦正阳听闻秦楚青来了,第一反应就是丢掉草过来见姐姐。被霍玉暖绷着小脸瞪了一眼后,又有些犹豫。扭过头来求助地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笑道:“你们玩罢。”说着,有丫鬟端了锦杌到旁边,她顺势坐下,望向两人手中,“这么冷的天,草叶应当脆了罢。怎地还能斗草?” 秦正阳嘿嘿一笑,道:“我听说她没玩过,刚好想起来这么个玩意儿,就教教她了。” 哪知道小丫头学上了瘾,拉着他非要玩个没完。 秦正阳素来心思直,想着一事,便无法做另外一事。说着话的时候,手里的力道不由就有些卸了。 这玩意儿本就拼的巧劲儿。一方松开的话,就没法玩下去了。 霍玉暖见秦正阳不专心,瘪了瘪嘴,不乐意地道:“你不专心。”说着就要松开手把草丢到一旁去。 刚刚秦楚青过来她都没舍得丢草,如今却要将它弃了,秦正阳立马意识到是自己惹恼了这个小姑娘,忙好声好气地去劝她。 霍玉暖本也不是爱使性子的,素来性子温和好说话。见秦正阳服了软,便又开心起来,重新将手中草叶抓紧。 一个半大的小少年陪着个小女娃娃,俩人玩得不亦乐乎,秦楚青望着也很高兴。 在旁看了会儿,又和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去命人准备午膳了。 常姨娘留在这处的话,怕是秦正阳会束手束脚。秦楚青就将常姨娘叫了去,独留下陈妈妈在此看着。 午膳过后,霍玉暖要午休。他父亲就带了她回了王府。 秦楚青今日刚好当值,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进了宫。 她到的时候,见小文子在殿外候着,便笑着顺口问道:“林公公呢?” 秦楚青时常来宫里,人又极其随和,宫人们已经和她很是熟悉了。 见她这般问,小文子便也没遮掩,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有事,忙去了。命奴才在这儿伺候呢。” 秦楚青笑着拾阶而上。 小文子凑到她身后方的时候,低低地小声说道:“敬王爷也在里头,正和陛下商议事情。姑娘是先进屋候着,还是去旁边歇歇脚?” 自打燕王之事以后,霍容与和霍玉殊便有许多事情要商议着处理。 此时朝中上下方才发现,虽说这俩人素来不对付,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但奇怪的是,皇帝陛下倒是极其信任敬王爷。但凡有机密之事,宁愿和敬王商议了,也不和别人提起半个字儿来。 这便有人暗中揣测,平素两人那般不对付的状况,到底是真的一点都不合拍,还是装出来给大家看、迷惑众人的? 可是大家仔细想想,这二位可是自小就没能和平共处过。也是因了这个,才没人会去怀疑他们的针锋相对。 诸人私底下说来说去商议了许久,均觉得哪个说法都有道理,也都有说不通之处。 但,无人敢去问这两位贵人,实际上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这俩人在众人心中愈发地高深莫测起来。 如今听闻这两位‘高人’正在殿中商议事情…… 秦楚青走到殿门前,凝神细听。 小文子留在原处静等。 ——霍玉殊和霍容与商议事情的时候,向来是不准旁人挨近的。一般都是两人高声吵起来了,宫人们才着了慌。但也不大有人敢过去劝。 但这位秦姑娘可是不同。 且不说以往两人吵起来都是她给劝和了的,单说那次行宫的时候…… 独她一个女子跟着陛下和王爷在大门外见证了那场厮杀。独她一个以外人的身份搀和到了里面。 单就这些来说,这位秦姑娘,那也是与旁人大不相同的。陛下和王爷对她的信任,可见一斑。 小文子心中有数,见秦楚青这般做,便躬身在旁等候着。 秦楚青静立片刻,没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想来两人正心平气和地谈着事情,就也没推门而入。 她转身往旁边转去,道:“我且等会儿罢。” 去到偏殿当中,秦楚青坐下后放松下来。思及今日所听之事,不禁抬指揉了揉额角。 苏家和王家被夺爵,虽早已在预料之中,但乍一听闻,还是难免有所触动。 王家的话,秦楚青与他们不熟,也懒得去细究。 至于苏家…… 想到那家里的那些人,秦楚青不由低低一叹。 那里面,竟都是些愚钝的。 苏国公府可是霍玉殊和霍容与的外家。只要行事规矩,断然不会垮了去。 谁知他们却联合了外人对付霍玉殊。 如今落了个惨败,有甚意思?! 小文子见秦楚青在那边拧眉不语,想到今日皇帝陛下新下的旨意,有些明白过来。便与秦楚青小小声地道:“听闻是陛下和王爷都不听苏国公府的,国公爷便有些不忿,这便和燕王扯上了关系。” 林公公和小文子是霍玉殊的心腹,秦楚青自是知晓。 听闻他这般说,还是睨了他一眼,“平日里说话谨慎着些。” 小文子挠挠头,讪笑道:“陛下和王爷都不瞒姑娘,奴才自然没甚好瞒您的。” 秦楚青摇了摇头,“还是谨慎些的好。” 小文子知晓她这是为了他好,因此一而再地提醒,便笑着应了一声,口中却是没停,“那苏家得了滔天的富贵,还不甘心,这可是咎由自取了。” 第118节 秦楚青点了点头,道:“帮我换一杯茶罢。” 眼前这一杯是新上的,还未入口,她却如此说,这就是打算终止话题了。 小文子应了一声,忙去做事。 热气腾腾的茶盏在手后,秦楚青望着那淡淡飘起的蒸腾热气,不由暗暗叹息。 苏家尝到了权势的滋味,自然不想轻易撒手。偏偏这朝中最贵气的两个人都不买他们的账,苏家子孙又没有堪当大任的。他们生怕苏家的地位难以为继,自然急了。 若是他们及时想通,紧着点教育苏家后来的子孙,也还来得及挽留这繁华盛景。可惜的是,他们不想努力,只想走捷径。 而那捷径,又怎会是那么好走的? 她在这边抿了几口茶的功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争执之声。 那俩人,八成是又吵起来了。 秦楚青赶紧搁下茶盏,急急行了过去。正巧看见小宫女捧着个托盘候在殿外不远处,忙一把端了过来。命人推开殿门,独自行了进去。 那两人僵立在殿中,怒目望着对方,也不管那地上散落了的许多纸张。 秦楚青端着托盘往两人中间一站,朝着他们俩嫣然一笑。 看她在笑,俩人就都不好发起脾气来。僵持片刻,到底是一左一右地摸了椅子慢慢坐下。 秦楚青亲自给他们把茶盏搁到桌上,笑眯眯地立在一旁,朝霍容与使了个眼色。 虽未明说,但她的意思,他怎会不懂?瞬间明了,她是怕霍玉殊心疾加重,让他不要和霍玉殊明着对着干。 霍容与便微微垂了眼眸,示意她,他已晓得了。 ——那日燕王作乱,霍玉殊虽看上去无碍,但因心绪波动太大,当晚就有些身子不适。 霍玉殊并未向人提起这个。秦楚青也是到了当值的时日去到宫中方才知晓。 虽说他的心疾近日未再发作,但霍玉殊因了燕王一事郁气未消,连日都在吃药,到底受不得气。 秦楚青就向霍容与暗示了下。 有心不和霍玉殊当面争执后,霍容与就将注意力全搁在了秦楚青身上。但看她在那边站着,他心中终究不太好过,淡淡地扫了霍玉殊一眼。 霍玉殊也觉得他们坐着、秦楚青站着这样看上去忒扎眼。正打算让人给她端个锦杌过来,小文子小心翼翼地行了进来,禀道:“太医们寻秦大人有要事,不知大人此时是否得空。” 听了这话,霍玉殊嗤地一笑,“太医?寻阿青有事?他们那点儿鬼心思,谁不知晓!大大方方将药拿进来罢!” 林公公另有事情此刻不在,宫人中没人能劝得了火头上的皇帝陛下。 小文子不敢大意,干笑着应了两声并不敢真那么做,而是扭头求助地看向秦楚青。 秦楚青便与霍玉殊说道:“我出去看看。或许真是有事也说不准。” 她既然开了口,霍玉殊便没拦着。气头上的他只认真叮嘱道:“若有汤药,不准拿来,我是不会喝的。” 秦楚青听闻后并不应声,只朝他笑笑,便转身出了殿宇。 这时候小文子方才暗暗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把汗,苦着脸说道:“师父忒得有远见。想道今日姑娘当值,虽说有事,也硬生生拖了一日今儿方才去做。不然单凭奴才们在,陛下这药怕是就要停上一天了。” 秦楚青说道:“不要太指望我。刚刚他那话你也听见了。他若是真不乐意,我也劝不动不是?等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小文子咧嘴笑道;“但凡秦姑娘开口,陛下没有不答应的。” 秦楚青脚步微顿,笑了笑,继续前行。 汤药,霍玉殊到底是接过去了。 秦楚青在他旁边说了甚么话,旁人听不到。但,霍玉殊能将药碗接过去、肯将汤药喝下,大家就齐齐松了口气。 至于皇帝陛下使性子、死活不肯当着敬王的面喝,这等小细节,众人便不会去在意了。 这一回就连秦楚青都没能幸免,被霍玉殊一并赶出了屋子。只等他喝完药,才能进去。 她便和霍容与去了方才她候着时候在的那间偏殿。 连日来霍容与忙得脚不沾地,自那日起,秦楚青便未再见过他。偶尔在宫里遇到了,也是简短两句便擦身而过。 直到这个时候,秦楚青方才能够问起先前那个使她困惑的问题。 “你为何会提前问我准备了厨艺比试的菜谱?” 那日从行宫回来后,她便有些不解。若霍容与提前知晓厨艺赛场上会出问题,应当会提前知会她一声,且也会多点准备。 可瞧着后来的情形,他并未料到那许多。 若说他不知晓……那为何会有助她参加厨艺比试的东西来? 秦楚青这话题转得太快,霍容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甚么。顿了顿,醒悟过来,含笑说道:“但凡你不擅长的,我都替你准备过了。厨艺只是其一。听闻你去了那处,就让人将相关的送了去。” 秦楚青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先前还准备了满腹的问话,听了这么一句,反倒是一个字儿都问不下去了。 霍容与轻叹着摇了摇头,听了霍玉殊在隔壁屋子扬声叫秦楚青,便道:“应当是已经好了。你先过去看看罢。” 秦楚青应了一声,这便转身过去。 望着她的背影,霍容与淡笑着摇了摇头。待到她身影彻底消失,他调转视线微微侧首,遥望向明远伯府的方向。 ……也不知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秦楚青在宫里劝着霍玉殊喝汤药的时候,明远伯府却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听闻宁王府的宁王妃来了,秦立谦自是不敢怠慢。忙将手里的事情全推了,收拾停当出去见客人。 起先的时候,他本以为宁王妃是带了霍玉暖来玩的,毕竟连日两家往来,皆是因了那个活泼可爱惹人疼的小姑娘。谁知过去了才知晓,小郡主并未来此,甚至世子妃和世子爷也没来,独独宁王妃一人到的明远伯府。 且,宁王妃表明来意后,直截了当地说并非来找秦楚青,而是来寻他。 想想也是。霍玉暖走的时候,已经知晓下午秦楚青会进宫去。若宁王妃真的是来寻秦楚青,哪会选了这个时候? 这倒让秦立谦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但宁王妃身份尊贵,又是长辈。他就算不解,也不好问出口。只能强压下满腹的疑惑,含笑陪着,静等王妃先开口将来意说出来。 寒暄许久后,宁王妃终于透出了那么一点点意思。 “我桩喜事,想要和伯爷您商议一下。”端庄华贵的长辈眉目慈爱语声温和地说道:“贵府姑娘的亲事,还未曾定下罢?” 阿青的亲事? 这话让秦立谦悚然一惊,却也愈发让拿不准意思了。 可长辈在等着回答,他不好多犹豫,快速思量了下,也只能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没有。” 宁王妃便笑了。 “所以说,那可真是巧了。”她端起自个儿的茶盏遮住唇边笑意,气度雍容地轻叹一声。 “我们家容与啊,也还没定亲。”98 ☆、第99章 听了宁王妃这话,秦立谦腾地下站起身来。手指颤抖,拿着的茶盏一歪,茶水哗啦啦留了半盅出来,浇在了衣衫下摆和地上。 他顾不得这些。甩手将东西砰地下撂到桌上,抖了抖衣衫,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紧走两步望着宁王妃,躬身一揖。想了想,又作出认真好学的模样,迟疑道:“不知王妃的意思是……” 宁王妃好似没察觉到他先前的失态,神色如常地笑道:“不过是说说孩子们的事情罢了。” “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的事情。” 秦立谦将这几个字儿在心里琢磨了半晌,越想越不对劲。再一抬头,噢,宁王妃正慈眉善目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包容和理解。 那眼神,就跟、就跟他也是她家中晚辈一般…… 秦立谦愈发胆战心惊。正欲拱手再揖,身子弯了还不到一半,就被宁王妃含笑扶了起来。 “伯爷何必如此多礼。不过是平常的叙叙家常罢了,无需似往常那般拘谨。” 家常?和他一个大老爷们能论甚么家常? 秦立谦一下子面如死灰。 正想开口推辞一番,指尖一凉,接着手里头一重。 他低着头一瞅,这才发说着话的功夫,自己的手里头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红漆的礼盒。上面雕着吉祥如意的纹样,锁扣上还刻有富贵荣华的牡丹。 这盒子倒不似一般的礼盒那么大,略小,且较扁。先前宁王妃收在怀中,根本瞧不出来。如若不然,秦立谦也不至于一丁点儿的防备都没。 冷不防瞧见这物什,秦立谦瞬间被那红艳艳的颜色刺痛了双眼。 他抖着手将礼盒拿了起来,视死如归地打开盖子…… 只看了一眼,他就‘砰’地下将盖子快速合上,额角的冷汗霎时间就冒了出来。 礼盒里面,旁的东西他倒没怎么注意。不过那当中折着的红纸,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上面书写着的,分明是‘恭候金诺’四个大字…… 金诺? 谁跟他们去诺! 秦立谦心生怒意,脸色更是不好看起来。他也懒得顾忌脸面上的客套了,当即将盒子捧到了宁王妃跟前。想了想,又不顾礼节,将东西搁在了她的膝上。 “小女年幼,当不起皇家如此厚爱。”秦立谦也不揖了,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梗着脖子硬邦邦说道。 宁王妃没料到秦立谦真的会这般直截了当不容辩驳地拒了她。 先前她那般遮掩,不过是因为这府上没有女主人,她对着一个大老爷们儿,只能将话说得含蓄一些。 哪知道对方居然是这个态度? 瞧着秦立谦这固执的态度,宁王妃只过了一瞬,便笑着将匣子搁到了手边桌上,说道:“伯爷不必如此紧张。这事儿啊,需得慢慢商议,待到真正定下来,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到那时候,阿青可是刚好够了年龄。” 秦立谦看着那盒子就恼怒。 两家并未商议好,对方就将那东西给拿了来。这不是强逼人么?! 就算对方权高势重,也断不能如此! 他慢慢挺直腰背,目视前方,字字清晰地说道:“王妃和王爷都是明理之人。还望不要强人所难。” 铿锵坚定,不容辩驳。 第119节 他这口中的王妃和王爷,显然并非同一屋檐下的,而是指的宁王妃和敬王霍容与。 宁王妃也不与他争,只静静地望着眼前之人。 她鬓发已然花白双目有神,气度端庄典雅,几十年下来,威仪早已深入骨髓。 被她这样望着,秦立谦到底有些不自在起来。 宁王妃这才略微垂了下眼眸,“说说看,我家孩子,哪儿不合你的意了?” 秦立谦哪敢说霍家人的不是? 更何况,敬王是谁?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又怎能是他可以随意开口置喙得了的? 心念电转间,秦立谦赶紧说道:“并非是旁人不好。而是犬子尚未定下亲事,先将阿青的事情提到前面,终究不妥……” “这又甚么?又不是成亲,不过是定下罢了,哪有这许多弯弯绕!” 宁王妃怎看不出秦立谦是有意推脱? 先前霍容与和她提及的时候,她看他眉间闪过隐忧,似是十分着急,也颇为好奇。毕竟这个时候局势不定,并非好日子。谈及喜事,终究不够好。 当时她也随口问过一两句秦正宁的情况。 霍容与并不多讲,只十分肯定地说就选中了这一位姑娘。宁王妃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多说。 到了说定的今日,做好了安排之后,便过来了。 谁知……居然碰了钉子。 宁王妃淡淡地看了眼秦立谦。 难怪容与那孩子突然着急了。 遇到这么个死脑筋的未来岳家,谁不担忧? 竟是个好坏不分的。 “伯爷这是决心已定?再不更改?”宁王妃问道。 “是。”秦立谦说道:“我不求子女大富大贵,只求她们安稳康健地长大。如今阿青年少,阿宁又未曾定下人家。我独自一人顾不过来,总得一步步慢慢来方才妥当。” 见他死死咬住这些不松口,宁王妃这便有些不悦。 他们霍家这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一等一好的? 敬王比其他兄弟们,更是好上许多。无论是出身、相貌亦或是权利、才能,都是小一辈里最为出众的。 年少成名,沉稳妥帖。活了几十年,她就没见过比那孩子更好的少年郎了。 这么个人中龙凤,小小伯府,居然不稀罕?! 此人,太过愚钝! 宁王妃眉心蹙了蹙。 ——若不是阿青实在是个好孩子,敬王又亲自求到了她的跟前,她当真不愿多理这眼拙之人。 想想敬王孤身多年,任谁都不能让他松了口娶妻。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了个姑娘…… 宁王妃在屋里静坐半晌,仔细想了想霍容与说的那番话,最终淡淡地看了看秦立谦,缓声说道:“听闻明远伯府的园子景色不错。不知能否有幸一观?” 听了这话,秦立谦面上不显,暗暗地其实松了口气。 虽然她脸色不善,但秦立谦揣度了下,任谁被落了面子都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位和她提到的那位,是顶顶尊贵的。 看王妃这般做,应当是不准备继续耗着,打算到处走走散散心的了。 于是带了两分笑意,说道:“如今菊花开得不错,倒还可以入得了眼。”说着,当先引路去。 “那就过去看看罢。”宁王妃站起身,并未唤人进来,而是亲手将红漆礼盒重新收好,缓步向外行去。没几步,又拧眉看了眼身后侧跟过来的秦立谦。 秦立谦恍然大悟。 宁王妃这个时候,是不待见他的。 大事办成,小事自然要稍微收敛些。 明远伯爷十分恭敬地躬身一揖,行了礼,让人唤了秦正宁来。 ——秦楚青不在家,在宁王妃跟前此刻的他又比较碍眼。有秦正宁陪宁王妃四处走走也好。 …… 回到霍玉殊殿中之后,秦楚青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霍玉殊的身子不好,如今有这么多繁杂的事务需要他去处理,也不知他的身子吃不吃得消。 虽然太医一再说‘多静养少思虑’,可是以那家伙的性子,又怎可能乖乖去听? 好好劝他几句后,也只能暗暗叮嘱霍容与常常与他分忧了。 ——她名义上虽是‘女官’,却只是个陪着读书的闲职,并未有实权在身。若想那些政事顺利处理掉,还是得霍容与出手才可。 见两人重新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议政事,秦楚青便打算离宫回去。 霍玉殊本是答应了的。谁知,霍容与却是不赞同。 “这些事情阿青也颇为熟悉,不如留下一同商议。” 他这话乍听之下没有任何不妥。 但霍玉殊却轻叩着桌案神色微变。又轻抚着左手拇指处,半眯起眼去看霍容与。 霍容与神色坦然,半点也瞧不出任何不妥来。 霍玉殊却不肯罢休,依然紧盯着不放。 最后还是秦楚青打了圆场。 她将先前两人砸散了的纸张理好后搁到了桌案上,似是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般,喊了二人过来细看。 一声不成,再来一声。 在四五次的努力后,那两个人终于脚步移动,行了过来。 见两人再次能够和平共处,秦楚青也不敢大意。到底是听了霍容与的建议,留了下来继续和那两个人一起商议。 霍容与时而看看天色。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宁王妃应当已经离去,这才松了口,建议秦楚青早些归家。 霍玉殊便又拧眉多瞧了霍容与几眼。只是要事在身,旁的不容他多去思量,不过一瞬,就将心思又搁在了政事之上。 因着事务太多,霍容与一时半刻走不开,就打算让四卫去送秦楚青,却被她给拒了。 “如今城里虽未完全修葺完毕,却是极其安稳。不过是一小段路罢了,无需担忧。” 霍容与这边着实忙碌,四卫为了探查参与谋逆之人,片刻也不得闲。秦楚青不想给他增添麻烦。 但霍容与十分坚持。 “此时局势不定,偶有恶人作乱,若是遇不到就也罢了。一旦碰见,便极易受伤。” 说罢,不等她再开口,当即唤来了莫玄去送她。 秦楚青无奈,只得由着他。 莫玄并未驾车而来,便骑了马跟在伯府的车子旁边。 一行人出宫后刚转了个弯去,就有人在旁边连声呼唤。 秦楚青听着那声音耳熟,撩了车窗帘子去看。就见莫玄已经在旁下了车,拧眉低喊了声“三姑太太”。 秦楚青探首望去,就见苏晚芳正立在不远处的巷子口望向这边。 苏国公府的三姑太太苏晚芳,正是霍容与、霍玉殊母亲的胞妹。其人性子温雅随和,是苏国公府里和秦楚青谈得来的极少数人之一。 苏晚芳前段时间已经归家。如今突然来京…… 想来是和苏国公府出事有关。 秦楚青明白过来,低叹一声,撩了帘子下车。 远远地,苏晚芳往这边疾行而来。眼看就要走近秦楚青了,莫玄却是侧跨半步挡在两人中间,不让二人接近。 苏晚芳顿时一愣,脚步就停住了。 秦楚青望向莫玄。 莫玄朝她抱拳一礼,道:“抱歉。苏府对秦姑娘做出那种事情,末将不得不防。” 秦楚青正欲开口,苏晚芳已然摇头说道:“阿青,无妨。我来,不过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他在或是不在,都没关系。” 上次见苏晚芳,她还笑得雍容文雅,处事温和大方。虽已过中年,但面容姣好神色宁静。 不过短短的时间内,她的眉梢眼角已然染上了疲累。脸上新添的细细纹路,无不在昭示这这段时间她身心的疲累。 秦楚青看了心中难过,问道:“您来寻我可是有事?” 苏晚芳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我想问姑娘几句话,问完就走。” 说着,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秦楚青忙过去扶她。 莫玄想要拦阻,秦楚青不言不语,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 莫玄快速衡量半晌,终究是撤了回去,静静去到不远处,守在一旁。但视线时时盯着这里,半刻也不挪开。 秦楚青与苏晚芳去了转角处的大树下。 树叶枯黄,清风一吹,飘飘落下。 看着这秋景,苏晚芳悲从中来,握了秦楚青的手,道:“那事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短短时间不见,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苏家,就这么垮了?他们人呢?还能出来吗?” 苏府被夺爵,苏家人被赶出国公府。苏国公关进了天牢,世子、苏太太和苏文珺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这些,秦楚青俱都知晓。 但是对着苏晚芳,她有些无法开口。 最终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好生对苏晚芳道:“姑太太不如回家去吧。” 苏晚芳牢牢握着她的手臂,低声连问:“还有没有得救?苏家,还有回转的可能吗?” 恍然记起和苏国公府极其要好的那一家,苏晚芳又急忙问道:“王家呢?听说,听说嫣然他们也……” 第120节 “姑太太不如先回去,等等消息再说罢。”秦楚青好生说道:“这些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您且先回家再说。” “国公府都没了,我的家又何在?阿青。阿青你好好告诉我。苏家这次,还有没有得救?” 秦楚青抿了抿唇,道:“您先回去罢。” “你和我说说啊,阿青,到底,还有没有救?” 苏晚芳不自觉就加大了力道,抓得秦楚青手臂生疼,“我不回去。我得等了消息,才能回去。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秦楚青暗叹一声,道:“姑太太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想去牢里看看他们。”苏晚芳说着,眼泪不由流了下来,道:“阿青,我求求你了,带我去看看他们吧。那些人不让我进去。敬王和陛下,他们也不允许我去见他们。” 眼看秦楚青一言不发,苏晚芳苦苦哀求,“你帮我求求陛下,求求王爷。只有他们俩有让人过去的权利。阿青,你……” “不行。”秦楚青轻声说道:“这个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陛下和敬王最在意的人就是你!” 苏晚芳一下子尖叫起来,引得莫玄也往这边紧走了几步。 “苏家的人不过是被一时的利益迷惑了心。我好好劝劝他们,他们定然能够悔过的。他们可是国公府!先皇后可是姓苏!先敬王妃也是姓苏!这两个人,竟然这样忘本、这样不近人情!” 看着歇斯底里的苏晚芳,秦楚青也恼了。 “悔过之心?他们跟着燕王谋划作乱时,怎么不好好想想?若说他们不是刻意为之,谁信!皇上?敬王?他们忘本、不近人情?呵……敢问姑太太一句,逆贼们谋划要杀他们二人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地考虑过,这两位可都是苏国公府的至亲!我知您心善。但请您同情罪人之前,好生想想,他们要的,到底是谁的性命!宫里头的那个,敬王府的那个,可是您的亲、外、甥!” 苏晚芳顿时一愣,抓牢她手臂的双手不禁缓缓松开。 秦楚青轻笑一声,道:“您觉得皇帝陛下活着,没性命之忧,依然大权在握,依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您就可以不去关心他、不去顾及他了,只去想着在牢里受苦的那些。可是,您知不知道他……” 她本想告诉苏晚芳,霍玉殊现在身子不好,心疾还复发过。但,仔细考虑后,终是将话尽数咽了回去。 秦楚青将手臂慢慢抽出,“三姑太太有件事或许不知道,我想,她们也没将这事告诉您听。” “您来求我,可真的是求错人了。”她浅浅笑着,目视悠远前方,说道:“当时,苏文珺和王嫣然两个,是真真切切想要害死我的。可惜我命大,她们没能得逞。” 苏晚芳怎么也没料到从她口中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来。不禁目光发怔,呆呆望向秦楚青,“她们要害你?不。不可能。那些女孩儿不过性子差了些,怎么会去要人命呢?” “很惊讶是不是?”秦楚青又笑了笑,“所以,无论是苏家或是王家,我都不会去救。” 她朝苏晚芳微微颔首,款步而行走向马车,而后扶着车壁,慢慢走了上去,“往后这样的事情,莫要来寻我了。” 待到秦楚青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宁王妃早已离开多时。 因着当时和秦立谦说起那事的时候并未有旁人在场,故而王妃此次前来到底为何,秦楚青并不知晓。 听闻只宁王妃一人前来,霍玉暖并未跟着,秦楚青虽有些诧异,倒也没将此事多搁在心上。 只是遇到父兄的时候,二人看她的眼神颇为怪异,让她有些惊讶。可今日事情太多,她着实疲乏,没有心思去细究。洗漱过后,又用了晚膳。稍作歇息后,便安稳睡去。 是夜,霍玉殊想着今日的事情,越回忆霍容与拖着秦楚青不让她走的状态,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两人不是没争吵过。也不是没让阿青去劝过。 可当时霍容与不时看天的模样,怎么想,都有些让人无法忽视。 霍玉殊唤来林公公,再一次问道:“今日的事情,你可是让人打探清楚了?真的是宁王妃去了明远伯府?” “是。” “去了多久?” “统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罢。” “暖儿没跟着?” “没有。小郡主当时在家午休呢。” 林公公将这些话依次答完,顿了顿,忍不住劝道:“陛下身子不好,不如多休息下。之间的这些亲戚往来,倒也不用陛下多管。” “不,你不懂。” 霍玉殊颓然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似是在和林公公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太.祖其人,看上去一板一眼十分死脑筋,但有些时候,他做事剑走偏锋,颇为出格。” 虽不知陛下为何忽然提到太.祖,但林公公听闻后担忧的脸上也不由浮起了笑容。 “是这样。不过,奴才听说太.祖行事其实是极其沉稳的。一般说来,冲锋陷阵剑走偏锋的事情,反倒是镇国大将军暗中促成。也不知这传言做不做得了准。” “镇国大将军?” 霍玉殊指尖一顿,双眼半眯,望向已经发暗的夜空。 “对。我怎么忘了这个。这二人合作已久亲密无间,定然相互影响。若是想不通他这番举动的用意,就去想想,如果是她……如果是她,处在他的这种的境况下,会想要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光亮,转瞬即逝,却也照亮了那一霎的天空。 “难道是那事?”霍玉殊望着那道亮光,喃喃道:“前两日的时候,有人在御书房里再次提起了朕的亲事。有好事者列了个单子出来,无意间还说起了阿青……” 他扭头去看林公公,“当时,朕是怎么说的来着?” 林公公笑道:“其他人,陛下都一一驳了。独秦姑娘的时候,您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说话?” 霍玉殊沉吟片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猛击桌案,恨声道:“难道他想捷足先登?!” 他猛挥衣袖,拂去桌案上一切物什。拍案而起,来回踱了几圈,回身扬声对林公公道:“去,拟两道圣旨!” “圣旨?”林公公看看着黑咕隆咚的天,惊疑不定,“陛下,您……” “他那事定然没办成。不然,也不会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了。” 霍玉殊负手而立,俊冷的面容在明灭的烛光下,阴晴不定。 “既然他没办成,此刻,就是朕的机会。” ☆、第100章 不知是不是前一天来来回回跑得有些累了。这一日早晨起来,秦楚青头有些疼,还打了几个喷嚏。 陈妈妈一见,紧张坏了,赶紧给她裹了好几层衣裳。又怕秦楚青上上下下地再凉着,又让人在床上搁置个小桌,把早饭摆到床上来。 秦楚青正拉扯着自己身上厚厚的衣裳,再听这一句,哭笑不得。忙在陈妈妈‘得逞’前下了床,又道:“没甚么大碍。不过是有些着凉罢了。” “姑娘也太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了!多少大病都是小病引起来的。姑娘每次生病,都要调养许久。可不能大意!” 陈妈妈很懂规矩,极少对秦楚青说话这般严厉。如此这般,显然是急坏了。 其实秦楚青还真没觉得感冒有甚么严重的。 想她初到北疆的时候,因着不适应那边的酷寒天气,时不时都要着凉一番。偶尔还会发烧。后来慢慢适应了,就也好了。 似如今这样没有发烧,只打个喷嚏、头疼一下的感冒,她倒没觉得太严重。 陈妈妈显然不这么想。 看到秦楚青起了身,她脸上的焦急之色愈发明显。连声吩咐了人去准备好姜糖水,又在秦楚青的耳边不住念道:“姑娘怎能随意起来呢?若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好办。” 秦楚青笑道:“等下管事们还要过来回话。我不起来,怎么办?” 今日恰好是各处管事过来回话的日子。家里的事务还需要秦楚青去处理。这个活儿,旁人还真替代不了。 陈妈妈这样一想,也是无奈,只能各处都吩咐了。特别是秦楚青身边跟着的四个丫鬟。陈妈妈叮嘱过她们,务必紧张着些、多留意着些。但凡姑娘有哪个地方不舒服,都立刻去请了大夫。 烟柳她们赶忙应了下来。 早膳过后,管事们都还没到。秦楚青喝过姜汤后,就去给父亲请了安。 出了院门,被凉风一吹,她才发觉了不对劲来。 先前在屋里倒还不觉得有何不妥,只难受了些,忍忍就也过去了。如此遇到凉风,每呼吸一次,都觉得那凉气冲着自己的耳鼻喉过去,整个鼻腔里面都又凉又涩地难受。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酸涩之下,整个脑袋都有些疼得更厉害了。 秦楚青知晓状况不好,就用帕子半掩了口鼻,瓮声瓮气地和陈妈妈说:“等下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罢。” 她主动说起请大夫来看诊,陈妈妈这便晓得姑娘的状况不是太好了。就有些忧心,在旁不住地劝。 说话间,就到了秦立谦那儿。 秦立谦本在看书,听说秦楚青来了,脑海里竟是闪现了昨日里宁王妃的那些话。 思及对方的逼人权势,伯爷心里头不舒坦了下,愈发想着要把女儿护好了。正想着怎么和女儿说要远离那敬王,帘子晃动了下,秦楚青已然进了屋。 “怎么回事?”秦立谦看到女儿脸色不对,有些忧心,早已把那甚么‘王爷’给抛到了脑后,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担忧女儿身上。不待秦楚青开口,已然将陈妈妈给叫了来。 陈妈妈自是将秦楚青的病情尽数说了。 秦立谦听闻已去请了大夫,这才放心了些。又听秦楚青不肯乖乖歇着,还要见那些管事,心中愈发忧心起来。不由分说将秦楚青给逼回了自己屋去休息,又叫了秦正宁来,让他通知遣了人去通知那些管事,晚上两日再来向秦楚青禀明事项。若有急事,只管寻了秦正宁便可。 秦正宁听闻妹妹病了,先过去瞧了她一瞧,这才依了父亲的安排行事。 谁知今日的管事里还真有一位有要事要禀。 原来京郊的庄子上,特意辟了个池塘专门养鱼。今日一早起来,那些鱼儿不知怎的,死了大半。且剩下的那些,看上去也颇有些气息奄奄。 这事儿本该禀给秦楚青的。秦正宁见了庄子上的人后,自是不能将这事儿告诉秦楚青,省得再惹得她心忧。知晓之后,就将事情说与秦立谦听了。 “庄子上的人不知是水质出了问题还是养得不够得当,没敢轻举妄动,只等着给了他们消息再行动。” 大批量的鱼突然死去? 秦立谦问道:“大概还有多少剩下的?” “不足三成了。”秦正宁轻声说道。 他看秦立谦拧眉细思,索性直言道:“这事儿看上去不同寻常。不如我去庄子上看看,或许能查出是怎么回事也未可知。” 他这话倒是和秦立谦想的一样。 庄子上的池塘多少年了都没出过问题。养育鱼儿的都是挑选出来有耐心有经验的。因着那里的鱼很多是要送到伯府给主子们吃的,那些人对于水质的好坏、喂鱼的鱼虫的挑选,都是十分严格的。 若不是有意外的话,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秦立谦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拒了秦正宁。 秦正宁还欲再辩,秦立谦已然起了身,说道:“你不必过去了。我去瞧瞧。” 那些庄子上的,许多都是府里头的老人。 第121节 虽说秦正宁是世子爷,但毕竟年少。他到了那边,若说些甚么话、做些甚么事,有些人未免会觉得秦正宁年纪轻缺了经验,不见得一定会服从。 偏偏秦正宁性子绵和,对着人时不像秦楚青那般雷厉风行。碰到那种情形,少不得要磨上一些时候。那可难办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他亲自出面将此事解决掉。 府里主事的人一下子离了两个去。秦正宁今日便未出伯府的门。一来,近日京城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他留在府里,若有甚么状况也好及时调整。 二来。妹妹今日身子不太舒坦。他心里头不放心。虽说和友人说好了今日碰面,思量过后,还是写信将府里情况说明,和友人道了声歉,没有出门。 秦楚青回了院子后,就头昏昏的,有些沉沉欲睡。 陈妈妈让人给秦楚青端了些温的白水过来,看着秦楚青连喝了两杯,这才安心了点。又不住催问大夫可曾来了。 烟罗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不住过去瞧瞧大夫的状况。一听闻大夫进了大门了,就忙赶了回来,将这事儿告诉了陈妈妈。 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很瘦,穿了身松松垮垮的衣裳,颇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见秦楚青这般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定然是被凉风吹伤了。”又把了把脉,点了头道:“正是如此。老夫给姑娘开几服药,吃过后应当就也好了。” 秦楚青正想说自己没吹过风,转念一想,记起了当时苏国公府的姑太太苏晚芳来寻她的时候,二人在路口说了颇久的话。 若真是风吹着了凉,想来就是那个时候了。 老大夫虽看上去颤颤巍巍走得颇慢,但写字的时候却很迅速。刷拉拉几行大字完成,给了丫鬟们让人抓药去了。 看见秦楚青皱了眉脸色苍白的模样,老大夫捻了捻胡须,说道:“姑娘身子骨还算可以。不过前段日子应当是病过一场,伤了根本,这边有些不太好了。平日里多注意下调养,便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陈妈妈忙问老大夫如何调养才好,老大夫笑道:“吃药是不必的。不过是注意下饮食,还有不要轻易动气动怒便好了。” 陈妈妈本还担忧着,听了这话,反倒放下心来。 ——如今已经分了家,二三房的人已经搬走。伯府里住着的都是自己人,饶是谁,也没那个胆子给自家姑娘气受。 老大夫又细细叮嘱了番,这便提着药箱离去。 秦楚青喝过药后,就沉沉睡去。 梦中纷纷杂杂,发生了许多场景。只记得心里头窝着一股子气,发散不出来。突然拨云见月了,却猛地惊醒。拭了拭额头,竟出了一身薄汗。 隐隐听着外头有吵嚷的声音传来。 秦楚青忙披了衣裳起身,唤了人仔细询问。 陈妈妈怒斥了那两个小丫鬟几句,见秦楚青非要细问,好生将她劝回屋子给她多加了几件衣裳,这才为难地说道:“姑娘,姑太太来了。非要见伯爷。世子爷和她怎么说,她都不听。这就闹得府里下头伺候的人也都知晓,净在那边乱嚼舌根了。” 姑太太? 许是因为昨儿刚遇到过苏晚芳的关系,秦楚青第一反应便是苏家的三姑太太来伯府。 可是……以苏晚芳的性子,会来专程找爹爹吗? 说不通啊。 秦楚青还未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兀自发着呆,陈妈妈就在旁边急急说道:“姑娘,奴婢们说的,是咱们府上的姑太太啊。” ……呃。 明远伯府的姑太太是……她姑姑? 秦楚青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茫茫然看了看外头,疑惑道:“现在京城也没那么安稳。她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说罢,问了问伯爷和秦正宁的去处,她果断地唤了烟柳她们来给她梳妆。 “我得过去看看。” 秦正宁性子温和,虽然处事妥帖,但很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若是她‘记忆’没错的话。这位姑太太,可是和二老爷三老爷很亲近。秦正宁在她眼里,怕是还不如二房三房的那些人来得顺眼。 陈妈妈这便有些急了,赶忙去劝。可秦楚青一旦做了决定,哪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最后只能提心吊胆地陪了秦楚青去到厅中。 到了厅外,还未进屋,秦楚青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怒喝声。 “听说兰姨娘被赶出去了?还送去了教坊司?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姑太太秦立语正对着秦正宁发火。 “怎么说她也是自家亲戚。谁家有点龌龊事情,不是遮着掩着将事情盖过去就也罢了。偏你们这般张扬,不帮忙掩住就也罢了,非要将人逼死,把那种事情公之于众。老太太就算是想保住表妹,却也不能够了!” 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兄妹俩见得多了。 可今日见到如她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事实给颠个个儿的,秦楚青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真要把我心里头的话说出来,怕是要寒了您的心了。那个人,所犯之事极其恶劣。我是一眼也不想再看到的。”秦正宁温和笑道:“不过,您若放心不下她,现在是准备将她从教坊司带出来呢,还是说,想要去教坊司探望她?” 温文尔雅的少年郎,这样淡淡笑着的几句话,却把秦立语给噎了个半死。 她没料到,脾气那样好的兄长,教出来的儿子居然这么咄咄逼人。 秦立语正要出言呵斥,门帘微晃,一个女孩儿从外走了进来。 她身量娇小五官甚美,只是那双眼眸神色淡淡,不似她这年龄的女孩儿般俏皮可爱,看不出分毫思绪。 秦立语打量秦楚青的同时,秦楚青也瞥了秦立语几眼。 是个柔美妇人。只可惜,神色太过凌厉,这般情形,秦立语不像是在对着自家晚辈,倒像是在对着自个儿的仇人了。 秦立语早就听说过如今的八姑娘不同以往。瞬间就将矛头又指向了看上去十分温和无害的秦楚青。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我远道而来,你却这般扭扭捏捏,这才出来相见。” 秦正宁一听宝贝妹妹被说,顿时怒了,道:“我早已向您说明,阿青今日病了起不来身。” “可这如今不也起来了?”秦立语神色冷淡地道。 秦楚青本就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今日病中听了这嚷嚷声,更觉烦躁难耐。 如今听秦立语这般指责,还有何会忍的?当即驳道:“姑太太见笑了。我今日本在生病,早晨用过早膳后便睡到了现在。若不是听说姑太太来了有意相迎,需得睡到明儿早晨罢。只是没料到自己挣扎着起来这一趟,倒是惹了人嫌。早知如此,倒真不如躺着继续养病的了。” 秦楚青一语既毕,懒得再听她在那边不依不挠。不然原本好了些的病情怕是又要有些反复。 唤来陈妈妈,秦楚青低声吩咐道:“寻几个人去三老爷那里,把三老爷请来。” “三老爷?”陈妈妈颇为惊愕,细想之下,顿觉姑娘这般安排很有道理。 伯爷秦立谦、三老爷秦立诚和姑太太秦立语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侯爷和侯夫人过世的时候,秦立谦年稍大了,个性又颇为独立,并未和秦兰氏接触过多。 但秦立诚和秦立语那个时候年幼,就都养在了秦兰氏的膝下。因此,他们兄妹俩关系极为密切,和二老爷的关系也极好。只是在秦兰氏有意无意的‘指点’下,两人和伯爷秦立谦的关系,却没那么融洽了。 陈妈妈应了声后正要离去,谁知下人匆匆来禀。 看了看神色不善的秦立语,小丫鬟最终还是转向了秦楚青,惶惶然说道:“姑娘,敬王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缓缓行近。 身姿挺拔,气度华贵。 正是霍容与。 秦立语就算不识得霍容与,那声‘敬王爷’也听了个真切。 尚未弱冠的少年,眼神冷冽满身肃杀。一身白衣踱步而行,半个字儿也不需说,就让人的冷汗不由得流了下来。 秦立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霍容与生怕时间来不及,无法在旁人的事情上多费心。虽不知秦立语为何来此,但她好似来意不善,方才大老远就听到了争执声。就朝周黄点了点头,示意周黄在这边帮秦正宁守着。 他则朝秦楚青淡淡笑了下,道:“我有事与你说。你随我来。” 若是平日,秦正宁少不得要拦一拦他。 但看今日秦立语的表现还有霍容与好心留下的一脸坏笑的周黄…… 秦正宁默默扭过头去,权当自己甚么也没听到了。 霍容与看出秦楚青脸色不佳,却未在旁人面前如何。 直到出了院子,走入一个僻静点的小道上,方才说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感觉如何?” 秦楚青打了个哈欠,道:“其实没甚大碍。不过是因为不够小心,有些着凉。” 看着她如今的态度,霍容与便明白,昨日宁王妃来到底是为了何缘由,她还不知晓。 思量过后,到底没有将那事的事情告诉她。暗暗叹了口气,转而说道:“我要离京几天。此次过来,与你道别。” “回北疆?”话一出口,秦楚青自己就意识到说错了。 若真去北疆,怎是几天就能搞定的? 果真是感冒时候脑袋不灵光了。 她双目微合,懊恼地按了按额角。刚刚放下手,冷不防温暖触感袭来,恰好落在了她先前按揉之处。 秦楚青猛地睁眼看他。 霍容与神色如常地抬指给她按了按那两处地方,低声问道:“疼得厉害?” “有点。”秦楚青在他跟前到底说了实话,“我如今身子不太好。好似不如以往那般扛得住。” 霍容与这便拧了眉,探手抚了抚她的额。 不烫手。没发烧。 霍容与暗暗松了口气,不悦道:“身子不舒服怎地还来回跑?快回床上歇着去。”想到自己即刻要走,又有些懊恼,“可曾有人给你煮过姜汤喝?” 镇国大将军往年在北疆的时候,初时不适应,常常感冒。她忙起来经常顾不得自己的病,倒是太.祖每每记得让人煮了姜汤来给她。 “有。早已喝了。陈妈妈一看我打喷嚏,就吓坏了。” 两个人兄弟般来往惯了,秦楚青平日里还没觉得有甚么。此刻身子难受,听了他这关切的话语,不由想起了当年他对她的诸多关照,忍不住叹道:“说起来,还是挺怀念那个时候的。” “嗯?”霍容与拧着眉给她顺了顺额上的发。 秦楚青苦着脸道:“有你在,好像甚么都不用我操心了,你全都给我安排好了。”说着,忍不住揉了揉困顿的眼睛。 霍容与看得心疼,又被她的话闹得心中激荡,恨不得将她一起带了去。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如今是伯府的嫡女。无法如当年那般,只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便会收拾了行囊二话不说陪他继续去闯…… 他正暗暗想着,手中蓦地一空。 低头去看,才发现她偏过头去,离了他的按揉。而后…… 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第122节 霍容与心神一荡,指尖都微微颤了起来。 虽然当年他与她一直互相依靠扶持着,她生病的时候,他也常常半搂着她入怀。 但,这是在他表明心意以后,她第一次主动这样行事。 她或许不觉得如何。可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常。 垂眸望了望怀里的女孩儿。 由于生病,脸色比起平日来又苍白了许多。但正是这样,双唇显得愈发红润可人…… 霍容与眸色渐渐深邃。 看着她这娇弱的模样,想到接下来好几日许是都不能再见面,他终究忍耐不住,微微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了个轻吻。 肌肤相触,心里和身上的欲.念却还在叫嚣着,依然得不到满足。 这还不够。 他眸色更加黯沉,长指微微抬起,轻柔地抚向她柔软的双唇。 秦楚青迷迷糊糊的抬起眼来,望向他。眼神迷离而又依赖。 霍容与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努力压制了半晌,却还得不到缓解。 他顿了顿,终是稍稍倾身,朝着那红艳之处慢慢靠近…… 突然,从旁边传来一声吱嘎声。显然是枯叶被人踩踏而出。 且离得极近。 旖旎气氛转瞬即逝。 霍容与猛地抬起头来,侧跨一步将秦楚青护在身后,双眸冷冽地望向声音来处。 ☆、第101章 那声音停在原处不动了。 此处在小片竹林之中,往外是茂密的树林。竹子和树木交错而立,竟是把对方的身影遮了个严实。在这边,看不分明。 双方僵立片刻,霍容与直指那处,轻喝一声:“出来!” 脚踩枯叶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声音带着迟疑和心惊,一点一点朝着这边靠近。 最终,临近的竹影晃动…… 一个眨着大眼睛的少年带着一脸的惊诧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秦楚青偏头越过霍容与,朝着那边看了眼。望见来人,她揉揉额角,奇道:“小六?” 秦正阳看看面色不善的霍容与,看看尚在病中娇弱无力的姐姐,脑中一时混乱无比。努力扬起了个尴尬的笑,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秦正阳就惊悚了。 自己这真是……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忙扭头去看霍容与。 ……果然。敬王殿下的脸色更黑沉了。 霍容与不想让秦楚青面对如今这般的状况。 看到秦正阳不时在二人之间乱瞄,他眉心微拧,将后面那个不时探头想要绕过来的人往后面挡了挡,再次侧身将她遮住,淡淡说道:“我与阿青有事相商。” 虽说他神色极其淡定语气极其郑重。但秦正阳看着如今的状况,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哦,商量事情。有商量着……就、就想要偷偷那个上了的? 当他是三岁小娃娃么! 先前因了对霍容与的敬重和惧怕,他遇到突发状况,有些不知所措。过了这片刻,好歹回过神来了。 仔细想想刚才的情形,秦正阳悲愤了。 护姐之心瞬间爆发,勇气值蹭蹭蹭地往上冒。 秦正阳二话不说,当即往前奔了几步,顶着高大男子身上冒出来的冷冽肃杀之气,仰着头努力说道:“就算、就算是有事商量,也不必、不必避着人啊!” 眼见霍容与的神色愈发冰寒如霜,秦正阳心肝胆俱在发颤,依然挣扎道:“我、我姐还没嫁人呢。王爷你、你……” 脊背有些发凉,他咽了咽口水,“……你好歹注意下影响啊。”说罢,又唾弃自己太没骨气了。挺了挺胸,摆出凶恶模样,正对着霍容与。 气氛一下子僵到了冰点。 在霍容与直视的目光下,秦正阳浑身冷汗直冒,腿都有些发软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住,马上就会跌倒在地的时候,突然,肩膀上一沉。 居然是霍容与拍了拍他的肩。 看着霍容与那一脸欣慰的模样,秦正阳整个人都呆滞了。愕然地眨了眨眼,恰好看到霍容与唇角那一闪即逝的微笑。 “不错。你有勇气护着阿青,这很好。” 霍容与回身望向秦楚青,无奈地笑了下,道:“时间来不及,我需得赶紧离去。过几日便回,你照顾好自己,等我。” 秦楚青方才有些昏沉沉的。 看到来人是秦正阳后,她暗松了口气。知晓霍容与和秦正阳两人都不是小气的性子,就自顾自揉了揉眉心,好让脑袋舒服一些。 故而并未仔细留意两人间到底说了些什么。 如今听到霍容与和她说话,就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霍容与抬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轻轻叹息着微微倾身,在她额上落下又一个轻吻。回身朝秦正阳颔首示意了下,道了句“阿青就拜托你了”,便大跨着步子匆匆离去。 秦正阳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脸无措和茫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王爷这这这这、竟然就在他的面前这么做了? 还有。 他他他、他刚才鼓足了勇气说的那些话…… 王爷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秦楚青到底没有再回到厅中去面对秦立语。 她发觉自己状态不对。再过去,怕是要实打实和秦立语争吵起来。 这可比不得军营。 两个兵士看不惯对方,吵上一吵、打上一架,过后依然哥俩好,勾肩搭背继续一起对敌厮杀。 这是后宅。是凡事都要遮着掩着的地方。 她若还如在军中一般张扬行事,可是要落了下乘。 秦正阳看她如今的模样,不太放心。亲自将她送回了暖栀院,吩咐了人好生照顾着,他便准备去到厅中,会一会那好些年没有见到过已经没了印象的姑母。 诸事吩咐妥当,秦正阳刚要离去,却听秦楚青在后轻唤。 “小六,等一下。” 秦正阳忙回过头来,几步跑到秦楚青的身边。 秦楚青忍着头疼努力想了下,说道:“你是打算去见姑母?暂且不要。你派人去三老爷那边把三老爷请来。姑太太的事情,交给他去办。哥哥和你不要插手。还有,府里头现在有人在乱嚼舌根。你吩咐下去,姑太太的事情,谁都不准妄论。若有不听者,即刻赶出府去!” 周黄什么脾气,她是知道的。那家伙口无遮拦,姑太太怕是会被他给气个半死。 只是,周黄是敬王的人。姑太太再受气,也只能忍着。到时候他们走了,怕是会将火气给撒到秦正宁的身上。 秦立语是长辈。无论秦正宁怎么占理,秦立语都要仗着身份来压制他。 依着哥哥那温和的性子,到最后,怎么都是他吃亏较多。就算秦正阳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两个人都要吃数落。 得先将三老爷叫来才行。 若她没估量错,三老爷现在行为处事已然和先前不同了。 秦正阳刚应了一声,秦楚青又道:“尽快。最好在爹爹回来之前将姑太太请出伯府。” 秦立语若是时不时来闹,由着她就是。大不了机警应对。 只是,她这般的行为处事方式,一心只向着秦兰氏和二房那边,丝毫都不顾及秦立谦他们,便不能留她在伯府住下。 不然的话,还不知她会帮着秦兰氏她们做出些甚么来。 自家爹爹到底是顾念着同胞的弟弟妹妹的。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坚持要将三房应得的那一份给三老爷,就可见一斑。如今姑太太来了,若她求一求秦立谦,爹爹少不得会心软答应让她住进来。 真是那样的话,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爹爹和兄长? 这可不成。 如今伯府好不容易扫去了阴霾,没了以前乌烟瘴气的模样。秦楚青可不想再过上日日防着人的日子。 秦正阳虽不知秦楚青为何要赶在父亲回来前安排好这些,但姐姐说的话,他一向十分遵从。当即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了下来,连连点头。 常姨娘在旁听了,忍不住说道:“姑娘,正阳做事不够稳妥。不然的话,还是让陈妈妈去安排吧。” 陈妈妈是府里头的老人。虽然前些年被兰姨娘压制着,但当年的威信还在。这些天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已经服了她的管制。 “姨娘不必担忧。”秦楚青笑道:“正阳可是伯府的小少爷。若他说了还不顶事,那府里头伺候的那些人,尽可以全数赶出府了。” 她又转首和秦正阳说道:“若是你吩咐下去的有人不听,不用和陈妈妈或是姨娘讲,直接告诉我。我去处置那些人。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瞧了你去。” 秦正阳虽然是秦立谦之子,但,是庶子,年纪也小。再因他天生有股子呆愣气,往常的时候,府里有事情发生,秦立谦只和秦正宁商议了,并不曾问询过秦正阳的意见。 秦正阳的性子也好,就算底下人偶有犯错或者是不听话的,他也不会严厉处置。 久而久之,秦正阳在这府里头,虽是主子,却无甚威严可言。 秦楚青如今将这样的事情交予他去做,又让他负责处置那些不听话的奴仆,显然是开始帮秦正阳在府里立威了。 常姨娘知晓秦楚青这番安排对秦正阳的意义有多大。心里诸多思绪齐齐上涌,想要多说几句,又怕秦楚青现在身子不好,听太多的言语反倒影响了恢复。嗫喏半晌,终是不得言。 秦楚青到底有些乏了。这般一通话下来,已然耗尽了力气。 陈妈妈见状,就扶了她进屋去睡。 第123节 秦正阳见常姨娘眼圈儿都红了,欲言又止,忙拉了拉她,二人一同向外行去。 秦立语在厅里头坐得相当痛苦,十分难捱。 她没料到,敬王爷闷声不响的,手底下的人却是个火爆脾气。 眼看周黄字字句句都在为伯府辩驳,说甚么‘伯爷最是宽厚大度,您可是小瞧了伯爷’这样的话,秦立语虽有心想要和他对阵,转念一想,却没了那个底气。 ——敬王四卫的来历可不小。均是世家之子,且都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 且不说还有敬王当背后靠山了。 虽说她的公公是二品巡抚,夫君是四品的知府。但对着这样一位少爷,她还真不敢将对方怎么样。 周黄在的时候,秦立语闷声不响,硬生生把自己怄了个半死,却还得忍着赔上笑脸。 待到敬王一行离开,秦立语登时恼了,拉下脸来对着秦正宁就一通数落。 秦正宁初时还辩驳,到最后,也沉默了。 秦立语出嫁多年,秦正宁对这个姑姑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 但他知道,父亲不在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该说的说了,对方不识趣,他却不能随意把人撵出去,不然丢的还是伯府的脸面。 于是秦正宁也不再开口。端着茶盏在屋里慢慢啜着,由着秦立语在那边气恼,只神色淡淡的,并不回应。 故而三老爷秦立诚赶到时瞧见的,便是这么诡异的一幕。 ——秦立语气得面红耳赤,不住地扬声数落。看这架势,要不了多久,就会丢下官夫人的脸面来撸起袖子直接大叫了。 秦正宁眸色凌厉,也是怒到了极点。但唇角却挂着温和笑意,不慌不忙地撇着茶末子,一个字儿也不多说。 眼见秦立语更加气恼,站起身来要朝秦正宁行去,秦立诚忙小跑着上前,一把拉住了自家妹子。 兄妹两人多年未见。 秦立语愣了下,认出了来人,眼圈儿就有些泛红,“三哥,你可是老了些了。” 秦立诚却来不及和她念叨多年未见的那些话。和秦正宁笑了下,忙不迭地就将秦立语给拉出了屋子。 秦立语初时还不明白。待到瞧见秦立诚对着秦立宁的那歉然一笑,顿悟。 她气恼地抽出自己胳膊,怒道:“三哥!你这是做甚么!难不成你由着大房那些人——” “糊涂!”秦立诚跳脚说道:“大哥和二哥,谁和咱们更亲些,你怎么还想不明白!” 秦立语一下子呆住了。 她没想到一向和她亲厚的三哥,居然这样来指责她。 秦立语不敢置信地看着秦立诚,摇头说道:“青姐儿已经够忘恩负义的了。如今怎地连你也……” 秦立诚见她一脸失望地要转回屋子,忙又拉住了她,说道:“初时我也觉得青姐儿不通人情。老太太一把拉扯她长大,她却做出这样忤逆老太太的事情来。直到这些天,我才看明白、想明白了。” 秦立语想要抽出手来,挣了挣,没能成功。不由大怒,“这样拉拉扯扯地成甚么样子!” 见秦立诚不依不饶,秦立语挣脱不得,只能瞪他一眼,“你又想明白甚么了?” 秦立诚想了想,捡了只为关键的一点,当先问道:“你可知薇姐儿为何会去老太太身边养着?” 虽说兰姨娘暗算明远伯的事情暴露了出来,但,兰姨娘和二老爷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情,却并未张扬开来。 秦如薇的身世,自然也掩了下来。 不知情的人家,只当是秦如薇跟着老太太、养在老太太膝下了。多的,却并不晓得。 二房和秦立语书信往来的时候,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摊明了说。秦立语信中问三老爷,三老爷却含糊带过,只说见了面再谈。 如今秦立语竟是完全不知晓这事的来龙去脉。 秦立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四周,拉了秦立语去到院子的角落处,细细把那事给说了。 比如,兰姨娘和二老爷一起对付伯爷秦立谦。比如,两人暗中通.奸,生下了秦如薇。 秦立语没料到是这个样子,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没料到,二房那么多年都在算计大房。 更没想到,兰姨娘去到伯爷身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真爱,暗地里却和二哥一直私通。 ……就连女儿,也都生下来了。 想到兰姨娘这些年一次次委屈地在信中哭诉,说伯爷待她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冷淡,秦立语的心就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没料到,自己这些年一直信任着的人,居然是那样一个手腕高超的‘戏子’。 一件事情站不住脚,其他以此为基础的很多事,铺天盖地地均坍塌下来。 这些年不在京中,秦立语和京中一直没断了书信往来。 只不过,基本上都是在和二三房还有老太太联系。 秦立谦那边,虽然时不时给她去信,还不时给她送去京城特产。但秦立语却不动心,该收的收了,不曾回过甚么话。也不曾回过礼。 倒是她的夫君,每次必好生给伯爷亲手写了回信,又在信中向秦立谦道谢。 秦立语曾经数落过夫君,说是不必如此。秦立谦为人假仁假义,当不得如此。 赵知府却告诉妻子,赵巡抚答应下两人的这门亲事,却不是因为那二房的秦兰氏有何作为,而是看中了故去的明远侯以及现今的明远伯为人极其端正,且已故的明远伯夫人秦楚氏为人爽朗宽厚。 他时常劝诫妻子,应当多和伯府大房走动。其次便是三房。至于那二房,反倒无需理会。 秦立语虽然口上应着,心底到底是不同意夫君的。依然我行我素。 如今见一母同胞且一起长大的三哥也改了态度,且将这些告诉她,秦立语这才有些醒悟过来。 或许,事情真的不像是当初自己想的那样。 或许,她真的被那养育了自己好多年的二婶给蒙蔽了。 仔细想想。也是。 他们对待大房素来没有好脸色,但伯爷和世子他们,何曾真的给她们难堪过? 反倒是二房的人咄咄逼人,处处数落大房的不是。大房但凡有一点不合那些人的心意,就会被暗中咒骂许久。 思及夫君和公公时不时地提起‘明远伯为人宽厚仁善’,秦立语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纷乱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三老爷看她这状态,知晓她是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想他自己,自打二房做下的那些事情在家中被揭开后,他也是想不明白。 后来妻子劝解、自己又时常回忆思量,这才把许多事情给想明白了些。 妹妹如今震惊太过,短时间内转不过弯儿来,也情有可原。 秦立诚便对秦立语道:“你不如先去我那里住几日。” 秦立语欲言又止,“可是……” “无论怎样,现在都别再折腾了。想明白了再说。若不明白,就找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 他口中的‘嫂子’,自然是三太太。 回想先前遇到秦如薇、被她摆了一道差点就又和秦立谦吵起来,秦立诚愈发懊悔。 当时秦立谦就和他说过,那边人的事情沾不得。 他却觉得大哥还是不近人情,非要管。结果秦如薇不识好歹,在他面前撞破了头。二房那边的人反咬一口,硬说是他将小姑娘害成这样…… 幸好自家太太当机立断,闭门不见客了。不然的话,怕是还要更加麻烦。 说实话,倘若他当时肯听大哥的,不把大哥的好言相劝当做‘不近人情’,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了? 说来说去,还是想错了人心善恶,方才得了这个下场! 秦立诚生怕妹妹再走自己的老路,更加立场坚定起来,说道:“大哥和宁哥儿、青姐儿都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待到大哥回来了再说罢。你放心,只要你我诚心待他们,他们也不会揪着往事不放手的。” 秦立语心神一晃,喃喃道:“真的?” “真的。”秦立诚恳切说道。 单凭他们兄妹俩这么多年误会大哥,大哥却还不放弃他们,依然诚心待他们,他就知道,自家大哥是个心善的。大哥从未想过亏待他们这两个同胞弟妹。 秦立语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讷讷道了声“好”,回头看了眼坐在屋中依然挂着温和笑容的秦正宁。 前后一想,她才发现,大房孩子的教养当真不错。 想来是继承了大哥那宽厚的性子。 若是与二房的人冷言冷语地对上…… 秦立语暗暗叹气,摇了摇头。 眼见秦正宁起身来送,她忙扬声说了句“宁哥儿不必这样多礼”。愧然之下,也不好再看秦正宁脸色如何,当即扭头和秦立诚朝外行去。 兄妹俩心思各异地朝外行着,冷不防和一行人给撞了个正着。 秦立语一看对方的内侍服饰就是一惊,再看他们手捧明黄绢布,忙躬身行礼。 秦立诚亦是如此。 林公公认得三老爷,却不认得秦立语。只含笑应了一声就要朝里行去。 秦立诚忙道:“大哥如今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林公公喜气洋洋地说道:“无妨。咱家等上一等便是。” 瞧出他心情甚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秦立诚忍不住又多问了句:“不知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伯府的姑娘,亲事还未定下不是?” “青姐儿?啊,对的。还没定亲。” 林公公手捧绢布躬身一揖,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咱家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第102章 为了秦楚青的亲事而来? 听了林公公的话,秦立诚和秦立语一时间缓不过劲儿来。先是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想通了后,齐齐震惊。 第124节 ——难不成伯府这唯一嫡出姑娘的婚事,竟是惊动了当今圣上? 秦立语面上惊愕难掩。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极少将旁人放在心上。 先前听闻他特意点了秦楚青做什么‘侍书女官’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如今陛下竟还会为了她的亲事操心? 那姑娘不声不响的,手段倒是不错…… 秦立诚是亲眼见过霍玉殊刻意维护秦楚青时候的模样。虽说初时吓了一跳,片刻过后倒是镇定些许。最起码,不似秦立语那般呆立当场,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将林公公让了进去。 林公公从两人身旁经过后,秦立语下意识就要跟在林公公后头折转回去。刚迈了两步,被秦立诚拉了一把,硬生生停了步子。 “三哥你这是做甚么?” “我倒想问你打算怎么着。” “家里有了喜事,我们自然要……” 秦立语刚说了没几个字,看到秦立诚那略带薄怒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虚,不再多言,恹恹地跟着他出了门去。 ——伯府已然分了家。就算伯府接旨,也和他们没甚大关系。且,她前一刻还颐指气使地在那边指责秦立宁他们。这个时候伯府有了喜事,还是宫里头带来的喜事,她反倒要眼巴巴上前倒贴,着实说不过去。 宫里来人可是大事。林公公一进大门,就有仆从忙不迭地悄悄往四处去通知主子们。 秦正宁听说之后,很是诧异。正往前面去迎,又有仆从匆匆过来,将林公公与秦立诚、秦立语的对话讲了。 秦正宁这便慢下了步子,将事情前后仔细思量一下,又将霍玉殊待秦楚青的方式一一琢磨了番。 惊疑不定过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停步踌躇片刻,忽地转了身,若有所思地朝着自己屋子行去。 秦楚青自然也得了消息。 陈妈妈先听说了此事。 秦楚青本在榻上小憩。忽然就听陈妈妈在床边急切地轻声唤她。 自家姑娘生了病,若是寻常事件,陈妈妈定然能掩就掩过去了,断不会将秦楚青吵醒。而且,还是那么坚定地非要这样去做不可。 秦楚青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是有大事发生了。双眼猛地睁开,倒是将床边的几人给惊到了。 她慢慢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身上竟然出了一身的薄汗。缓缓下了榻,行走几步,不由暗喜。 老大夫开的方子颇为有用。虽然两次小睡都睡得不甚踏实,但这次醒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身子也没那么乏力了。 时间不等人。 秦楚青由烟云伺候着净手净脸,凑着这个空档,将事情细细问了。 得知林公公带了圣旨过来,而且来的目的和她的亲事有关系的时候,秦楚青惊愕之下猛地抬头,顾不上其他,水渍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落到了脖颈处,润湿了衣襟。 烟月忙去拿布巾给她细细擦拭。 秦楚青却顾不得这许多,赶紧问了现今的时辰。 烟柳一直留意着这个,在旁立刻禀了她。 秦楚青慢慢坐到椅子上,扯过布巾自己擦了把脸,又郁郁地将它丢到了桌上。 ——上次霍玉殊忽地反悔,硬生生改了时间让她即刻进宫,她已经违背了他的意思一次。 这一次,若是既想不遵从圣意又要保住全家,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她如今不过是个后宅的女儿家。没有任何可以抵抗霍玉殊的能力。为今之计,只有想法子让霍容与来和霍玉殊抗衡。 偏偏…… 偏偏此时距离霍容与离去,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如果立刻遣了人去追他,一去一回,最快也得需要三个时辰多。待他赶到,也已经事成定局了。 该如何是好? 秦楚青暗暗叹气。 当真是世事无常。总会有些事情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超出自己的想象,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奔腾而去。 比如现在。 一想到如今的状况,她顿时觉得头痛再次加剧了。忙在再次脑袋犯沉之前和陈妈妈好生说了,急急叮嘱她安排妥当的人赶紧去追霍容与。 说话间,秦楚青忽地想到一事,赶忙问道:“爹爹如今可是还未曾归来?” “是的。”陈妈妈紧张地说道:“伯爷去了庄子上。刚刚林公公来了后,世子爷已经遣了人去通知伯爷了。不过庄子那么远,伯爷若想赶回来,怕是还得一段时间。” “这便好了。”秦楚青忽地觉得又有了一线希望。 她沉吟片刻,去到一旁案几上,用小笺快速写了一封短信,仔细折好放入信封,又用军中的法子给封了,这便唤了烟罗过来,悄声叮嘱她一番。 陈妈妈和烟柳她们只看到主仆二人低声细语,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不多时,秦楚青又将一物悄悄塞入烟罗的手中。而后烟罗就快速出了屋子,匆匆而去。边小跑着,边不时看着周围的动静。仔细掩好了怀里的东西,半分也不露出来。 看着这丫头机警的模样,秦楚青这便稍稍安心了些许。 ——她这信,是让烟罗想了法子交给敬王府六十四护卫的首领的。 接旨之时,伯府的当家人明远伯秦立谦是要在场的。为今之计,只能想方设法让人去拖住秦立谦,放慢他回府的脚步。这才能够争取到足够霍容与回来的时间。 四卫已经跟着霍容与出了京。她只能赌一赌,看看凭着霍容与送她的信物,能不能请得动六十四护卫里的人出手相助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上一试。 陈妈妈见烟罗不声不响就跑了,这便行了过来,问道:“姑娘有何事吩咐她去做?这丫头莽莽撞撞的,别是办坏了事。” 秦楚青笑道:“我一听这消息,头痛就又厉害了。让她去寻了老大夫,再给我抓些药来。左右大夫知晓我的病情,自会开了合适的方子,倒也无碍。” 她先前特意叮嘱了烟罗,做了那件事后,折回来的时候再去趟老大夫那里,拿副药回来。省得惹了有心人的注意。 秦楚青倒不是刻意想瞒着陈妈妈。 只是陈妈妈总是多虑。若陈妈妈知道她为了拖延时间,竟是寻了人去刻意阻挠伯爷归家,这位忠心护主的妇人怕是要一直有心挂念。 倒不如先不告诉她。待到看看事情如何发展了,过后再与她细说。 …… 霍容与带了四卫,一行五人策马而行。 偶有跋涉的行人听到马蹄声望过去,也只来得及看到五个拍马而行的人影一闪而过,再想细看,却瞧不到人了。 因着这次是处理余党之事,刻不容缓。一出伯府,霍容与他们便直接上了路。骏马疾驰,不多时,远离了京城。 穿过树林与田野,路过一处河流时,周黄挥鞭朝着那边指了指,扬声说道:“主子,过了这条河后,三个时辰内怕是没有那么充足的水源和肥沃的草了。” 莫天想了想,好似当真如此,便在旁喊道:“不如停下来歇一歇?” 马儿跑累了也是需要休息的。 若是一路上都不吃不喝一直拼命地赶,马匹受不住,到了后面定然速度会慢下来许多。到时候反倒会耽搁行程。 霍容与放眼环顾远方四周看了看周遭环境,这便“嗯”了一声,同意了周黄的提议。 一行人朝着河流处奔去。到了边上,便勒马下来。 这些都是跟着几人多年的骏马,早已认主。不需要特别拴着,只管放开了缰绳,它们自会在附近饮水吃草,不会随意乱跑。就算离得稍远些了,只要主子打个呼哨,便会立刻跑回来。 趁着马儿补充水和草的这个空档,莫天在水边的草地上寻了干净的地方,喊着大家坐了下来。 虽说几人都是出身极好的公子哥儿,但他们都从军多年,早已习惯了凑着空闲时间随便吃点干粮就解决掉一顿饭。这个时候也不例外。 莫玄从马上拿下水囊和干粮,递给大家。五人便听着这潺潺流水声,随意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吃着这一餐。 周地三两口将东西吃完,拍了拍手,躺倒在地,枕着手臂望向天空。 周黄见莫天去了霍容与身边商议事情,就挪到了莫玄耳边不住念叨着。任凭莫玄抛他多少个冷眼,也浑不在意,依然在旁边絮絮叨叨。 莫玄这就有些不耐烦了。正要扭头喊周地过来,帮忙解决掉这只苍蝇。旁边周地却是神色微微一变,嚼着草叶的双唇突然停了下来。 周黄在百忙之中依然留意到了周地的这一丝变化,赶紧巴拉巴拉结束了和莫玄说的前一句话,倾身过去扬声问周地:“哎,小地,怎么了这是?被太阳晒着了?” 今日天气不错。烈日当头,将这大地照得明晃晃地亮。 正因如此,马儿才缺水得更快。因此这一次歇歇是必不可少的。 周地抬起右手微微遮了下眼睛,眯着眼朝四周天空瞧了半晌,双唇动了动,突地将草叶吐出,哼了声道:“晒?过上些时候,怕是就要挨淋了。” “挨淋?”周黄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大太阳,“不能吧。这不晴着呢。” “你也说了是现在正晴着。晚一些,就不一定了。” 周地对着北方瞧了些许时候,沉吟片刻,道:“约莫再一个多个时辰,这雨就要落下来了。” 莫天刚和霍容与结束了一段对话,往他们这边行来。见两个人又在那边抬杠,忍不住说道:“你俩消停点罢。这么大的太阳,人都要晒干了。这样吵吵下去,怕是撑不到目的地你俩就要嗓子爆裂倒地不起了。” 周黄厌弃地哼了一声,道:“有这么咒哥哥的么?” 周地在旁冷哼,“如果不赶紧走的话,不需要晒干,光是大雨淋,就要把你给砸晕了。” 莫玄这才抬眼看过来,“这儿等下会下大雨?” “是。”周地肯定地道:“非常大。骑马赶路怕是不能成了。” 周黄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半仙,怕了你了。这儿就算过些时候要下大雨、大大雨,也和咱们没关系不是?就算是等马吃饱喝足了再赶路,等会儿咱们也都不在这里了。要去的地方不下大,那就成。” 说罢笑嘻嘻地朝周地贴了过去,“是吧?小地地?咱们总不能隔上几个时辰还回这里吧。” 周地没好气地把他往旁边一推。 谁料旁边一个白色身影突然闪现,周黄这一下,就差点撞了过去。 唬得周地忙又拉了他一把,将他往回猛拽。结果用力太过,周黄又没防备,直接朝前跌去,趴到了地上。 他跳将起来刚要指了周地怒斥,扭头瞧见霍容与一脸寒霜的模样,顿时吓清醒了,忙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霍容与却不理他,只定定地问周地:“过些时候,这里会下大雨?骑马赶路都不成?” 周地不知霍容与这般是为何,忙答道:“是。” “会下多久?” “少说也得个一天一夜吧。” 霍容与面上寒色更甚。 周地会观天象。所以,他相信周地所言非虚。 可是,据他所知,有一个人也擅于此道。 第125节 霍玉殊。 既然如此,霍玉殊会不会知晓了这里会连下大雨,故而特意安排了他出京捉拿燕王余党?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是为了什么呢…… 连天大雨,无非是要阻了他回京的脚步。 到底是甚么,值得他拼了命地往回赶? 霍容与沉吟半晌后,眸色蓦地一冷,五指忽然用力,手中水囊应声而烂。 他猛然转身,急急朝马匹行去,寒声喝道:“走!回京!” “好嘞!回京!啊?回京?”周黄有些缓不过神来,“主子,咱们不刚从那里出来么?回那里去做甚么啊……” 话虽这样说着,却已在霍容与下令的那一刻就跳将起来,和三位同伴一起,朝着各自的骏马奔去。 周地拧了眉朝他摇摇头。 周黄有些意识到不对劲,嘴巴却有些刹不住,一瞬的功夫,里边的话已经冒出了口:“主子,咱们回京到底去哪儿?” 霍容与已经翻身上马。 猛一抽马鞭,马蹄踏地的嘚嘚声和他的回答同时响起。透着几分冷意、几分焦灼。 “明远伯府。秦家。” …… 明远伯府里,秦楚青边慢吞吞做着往那边去的准备,边考虑着接下来如何应对。 谁知烟罗还没离开多少时候,秦楚青刚换好了衣裳正缓步走出院子的时候,突然有人急急来禀:“姑娘,姑娘,伯爷回来了。大家都齐了,就等姑娘您了,赶紧过去罢。” 秦楚青脚步一顿,愕然抬头,有些发晕。 爹爹怎地这个时候突然就回来了? 若真的去了京郊庄子上,这个时候,应当是回不来的! 仆从瞧出了秦楚青的震惊,笑着说道:“听说伯爷走到半路就转去了老太太那边,没往庄子上赶,直接从那边回来的。” 听到这话,秦楚青的掌心不由慢慢地润出一层汗来。 ……如今成了这般状况,就算六十四护卫那边有心出手相助,却也晚了。 爹爹已然归家,伯府几位主子全部到齐,圣旨,不得不宣读。 若是没了可以与之对抗的足够强大的理由,那么,这事就成了定局,无可挽回。 秦楚青心情蓦地沉重起来。 想到霍容与一直以来待她的好,心里头忽然有些莫名的空落。说不出来由、道不清滋味。 还有胸口堵得有点难受。 秦楚青到了厅里的时候,众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见到秦立谦,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不甚自然的笑来,问道:“爹爹怎地那么早就回来了?” 秦立谦看着女儿憔悴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忙让人给她安排了座椅。 知晓女儿是个多思的性子,若是不告诉她,怕是会自己去琢磨。 思及今日前去庄子上的目的也没瞒着秦楚青,秦立谦想了想,到底是和秦楚青说了实话:“路上的时候,庄子上的管事与我悄悄说了。鱼塘出事前,磊哥儿曾去过。” 这话虽简短,其中含义,却一目了然。 秦正磊是二老爷秦立谨的儿子。先前在秦家本家的时候,就是此人闹出来许多事情,还把秦正阳和霍玉鸣都牵连了进去。 秦立谦听了管事的话,显然是觉得那事儿绝对和秦正磊脱不了干系,直接去了老太太那边去寻此人。 ……于是就回来得如此‘及时’。 秦楚青暗暗叹气。 只能说,霍玉殊这次运气真是相当地好。 天时地利都有了,只差人和。 看到她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秦立谦心里头也颇不是滋味。 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性子,大家都知晓。 那位做事全凭自己喜好。政事上或许还算是比较着调,但是私事之上,特别是婚姻大事,他自己的都不曾仔细去想过,旁人的,更是懒得去管。 如此却为了阿青赐下这么个旨意…… 依着先前他特意将秦楚青封为‘侍书女官’来看,这明黄绢布上所写着的内容,秦立谦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一时间,心情颇为沉重。 明明不想答应,却还不得不遵从。 秦正宁亦是如此心情。 唯有秦正阳在旁一脸的莫名其妙,不住问秦正宁,到底圣旨为何而来。怎地姐姐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秦正宁本不想和他细说。毕竟圣旨未读,众人只是猜测。最后熬不过这傻小子的拼命询问,只能掩了口对他大致说了。 却未曾和他讲起秦楚青或许会入宫。只说听林公公先前露出的意思,皇帝陛下许是要给秦楚青赐婚。 秦正阳这就震惊了,抓住秦正宁的胳膊,磕磕巴巴说道:“赐、赐婚?要把姐姐赐、赐给谁啊?” 秦正宁耐着性子低声扯谎:“我也不知道。” 秦正阳一张阳光灿烂的小脸儿顿时垮了下来。闷声不响地坐到椅子上,苦思冥想。 秦正宁和这个弟弟素来想不到一起去。他不知晓秦正阳为何这般愁苦,但,他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摸了摸袖袋,面上挂着温和笑意,拧眉暗暗细思。 不多时,林公公就从旁边歇息的屋内被请了过来。 扫一眼屋内,见伯府众人尽皆到齐,他轻轻点了下头,便准备宣读圣旨。 谁料就在这个当口,有人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等、等一下。我有事要说。” 听清了这个声音后,众人皆惊诧。不只是秦立谦等人,就连陈妈妈她们,都不由惊疑不定地朝此人望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这个胆敢开口打断内侍宣读圣旨的,却是府里头一向闷声不响的小少爷秦正阳。 秦立谦看到自家儿子那急冲冲的模样,不由暗暗叹气。 这小六什么都好,就是带了些许憨傻之气。做事的时候,单凭一股子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眼见他今儿竟是出言冲撞了宫里头的贵人,秦立谦再疼爱他,也不得不出言呵斥。 “正阳!规矩着些!休要胡闹!” 呵斥完自家儿子,秦立谦不得不朝林公公躬身一揖,歉然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公公,还望见谅。” 林公公道了声“无妨”,朝秦正阳看了一眼。 圆脸大眼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眼里全是不服气。 秦正宁见秦正阳和林公公瞪上了,忙在旁悄悄去拉自家弟弟。 谁知这小少年如今日日习武,力气竟是比年长的哥哥还要大。秦正宁几次去拉,都没能撼动他分毫。反倒被他一甩胳膊,脱离了桎梏。 林公公摇头叹息了声,也没打算多管。 大户人家,子孙众多,脾性各异。谁家没上一两个呆愣子?! 端正捧好手中之物,林公公正要继续下去开始宣读,谁知那边秦正阳眨巴着大眼睛,却是忽然说出了石破天惊、让所有人都肝胆俱裂的一句话来。 他说—— “如果陛下要给姐姐赐婚。那敬王爷,该怎么办啊?!” ☆、第103章 听到秦正阳这样说,满院的人全都愣住了。 待到回过神来,秦立谦当先怒上心头,吼了一嗓子“混账小子”,扬起一巴掌就要揍过去。 谁料那巴掌刚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下,他就发现自家大儿子在他垂下的另一手的掌心快速写了几个字。 ——敬王如何。 秦立谦一下子缓不过神来了。 甚么敬王如何? 敬王如何……是他管得了的?! 秦正宁在他侧后方,低低说道:“与入宫相比。” 秦立谦快速琢磨了下。 敬王为人君子端方。 就算是狼,那也好歹是位君子狼。 和喜怒无常的皇帝比起来,敬王再怎么说,好像也能更着调那么一点点…… 秦立谦来不及多想,当即收了那扬起来的手,顺势半掩住口,轻声道:“敬王。不错。” 因着信任自家大儿子是个十分靠得住的,所以先前伯爷那一系列举动均未曾太过细想。 直到说出自个儿的答案后,秦立谦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过去想要问秦正宁为甚么要这么问。 谁知转过头了,方才发现秦正宁已经离了他身边,举步朝前走了。 前面,秦正阳正被秦楚青急急地唤回,往人群里行回来。 兄弟俩擦肩而过。 秦立谦思量着秦正宁会训斥秦正阳几句,以示惩戒。 果然,秦正宁拍了拍秦正阳的肩。然后…… ……然后对着他一笑? 第126节 还满面的欣慰之色? 看到这个离奇的情形,秦立谦惊悚了。 臭小子在那边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正宁竟然还赞赏他? 这些半大孩子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明远伯怒气上涨挺胸昂首大跨着前行,正欲过去教导教导两个儿子甚么是黑白对错。谁知刚迈了三步出去,就听到了秦正宁和林公公对言中的下一句话。 武力值暴涨的明远伯登时萎了,半天缓不过神来,不敢相信刚刚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竟是自家最着调最靠谱的大儿子说的。 秦正宁说—— “请恕舍弟无礼。只是若圣旨中当真是说赐婚一事,秦家断不敢受。只因舍妹已然定亲了。” 林公公下意识就问:“定亲了?和谁?” 秦正宁朝着脸色刷地下铁青的林公公歉然一笑,温和说道:“和敬王爷。” 他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只吓坏了秦立谦,也着着实实让院子里炸开了锅。 大家刷拉拉都去看秦立谦,火辣辣的眼神如飞箭一般射过来,让秦立谦颇有种万箭穿心的痛楚感觉。 他甩头去瞪秦正宁,抖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和敬王爷? 定亲? 阿青什么时候和那小子定过亲了! 他都没答应。能定哪门子的亲? 糊弄人也该看看对象啊! 那边是敬王,这边是圣旨! 秦立谦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林公公双手一袖似笑非笑,对秦正宁道:“世子爷,话,可不能乱说。令弟出口无状,咱家未和他计较就也罢了。如今这‘定亲’还能随口拿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请问公公看我像是爱说胡话的人么?”秦正宁雅然一揖,道:“断不敢肆意乱说。” 秦正宁其实先前也在犹豫。 犹豫着,要不要将敬王那一步棋请出来。 他深信敬王对阿青有情意在。只要这话说出来,敬王一定会帮他圆过去。 只是在‘要’和‘不要’上,他真的有些拿不准主意。 直到秦正阳说了那番话…… 连弟弟都有这般的勇气,也看出了敬王对阿青的情意。那他这个做哥哥的,有甚好犹豫的?更何况,他有切实的把握在手。 因此特意问了下自家父亲的意见。 好在,父亲是同意的。 思及此,秦正宁哂然一笑。对林公公道:“原本不知是赐婚,便打算接旨。可既然晓得了是赐婚旨意,我和父亲刚刚商议了下,准备将此事公开。不然的话,圣旨一下,那可就麻烦了。” 语毕,他朝秦立谦一笑,“是吧?父亲。” 秦立谦板起了脸,缓步前行。 秦正宁的这问题,到底让他怎么回答! 不是?呵呵,自家儿子欺君了。 是?哈哈,女儿要嫁给敬王了。 哪个选择更好? 这不是为难人么! 明远伯爷窝了一肚子的怨气怒气往前走着,忽地想起来秦正宁话语中的‘和父亲刚刚商议’几字,他脚步微顿,有些明白过来。 ——秦正宁这话,分明是在提醒他两人刚刚商议的事情。 两人商议的是…… 阿青嫁给敬王和皇帝,哪一个选择更好? 自然是敬王! 既然是敬王…… 秦立谦有些理解儿子的做法了。 他沉吟着上前,行至两人跟前,深吸口气,努力扯了个笑容出来,“啊,对,是。嗯,是有这么回事。” 林公公眼中精光一闪,把手中绢布放回小太监捧着的紫檀木托盘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如此,咱家倒要听听,媒人是谁?几时来的贵府?当时可有留下凭证在?” 随即,林公公拉下了脸,“先前咱家可是问过了,贵府的三老爷和姑太太都说秦姑娘未曾许婚。” 这最后一句秦立谦听不惯。先不管其他话语,冷哼一声直接驳了它,道:“那二人与我们一向不甚亲厚,又怎会知晓伯府内的事情!” 听了这话,林公公哑口无言了。 当初三房二房怎么和大房人不对付,他和霍玉殊是亲眼见了的。 说起来,秦楚青如果定下婚事…… 还真不见得会告诉那两边的人。 秦正宁的笑意深了些许,上前好生说道:“昨日午后。宁王妃亲至。其实时日也不久,故而还未曾让亲友知晓。” 宁王妃?午后? 林公公有些缓过神来了。 再一细想…… 当时好像不是没成吗?! 他有些狐疑地细问父子俩,“既然说已经订了亲,敢问凭证何在?” 秦立谦干笑两声,心说你想问我要凭证?我还不知道问谁要呢! 轻咳一声板起脸,明远伯一本正经地说道:“到时细问敬王爷便可。” 就不信他不承认! 林公公暗暗松了口气,嘿笑道:“空口无凭做不得数。不过是相互间的口头约定罢了。又怎能当真?” 说着,朝旁一点头,示意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将圣旨再捧过来。 态度很明显。 若是没有拿出证据,他就权当那是个假的了。 秦立谦郁气直冒,扭头去看秦正宁,无声地谴责他质问他。 ——让你胡说。证据呢? 秦正宁温雅一笑,不慌不忙地从袖袋里掏出一物,捧至两人跟前。 看清那东西后,秦立谦当真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红漆礼盒。 宁王妃来的时候,拿出的那个放了敬王庚帖的红漆礼盒,如今竟然在自家儿子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 秦立谦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使了,直勾勾去看秦正宁。 秦正宁将东西捧给林公公。 林公公的手刚碰到明黄绢布,一瞅此物,又缩回了手。 瞅瞅世子爷拿着的东西。 得。 这还真的是定亲时候的庚帖。 庚帖是做甚么用的? 定亲时候互换生辰八字使的! 敬王的庚帖,那是随便甚么人都能得到的? 如今在秦家,可不就说明了一切了? 这位在宫里头混了那么多年一直风生水起的公公,想通了这些后,冷汗就顺着额角慢慢流下来了。 如果定亲一事是真。那么,圣旨怎么办? 若是读罢,那明摆了是要和敬王明着抢老婆。 夺妻之恨,怎么忍? 那二位最尊贵的爷得真刀实枪干上了。 不读吧…… 乖乖诶。那可是圣旨啊! 哪有圣旨都到了宣旨的地方,不读出来,原封不动再带回去的? 这可是难办了。 林公公在这边犹豫的功夫,秦立谦却是一把拉住秦正宁,一脸的不可思议,瞥了眼红漆礼盒,无声问他:东西怎么在你那儿? 秦正宁悄声答道:“宁王妃。” 秦立谦缓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敢情昨日宁王妃走的时候,没把东西带回去? 秦正宁则是看着手里头的东西,心里头五味杂陈,颇有些难以表述。 在那举办群芳宴的行宫中,失火之后,秦正宁和宁王府众人都是被敬王所救,带到了同一处院子。 霍容与和秦楚青去外面寻霍玉暖她们时,秦正宁则和楚新婷她们一起,帮忙照顾院中其他人。 第127节 自然也包括了宁王妃诸人。 共患难的情意,非比寻常。 宁王妃见了秦正宁后,说起话来比和秦立谦一起时要随意许多。昨日二人去花园里转,说是秦正宁陪她赏花,其实是宁王妃对秦正宁说了不少由衷的话语。包括此次前来的目的。 然后,宁王妃将那红漆礼盒交到了秦正宁的手里。 “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姑娘,断不更改。你好好劝劝你爹。” 她口中的孩子,自然是敬王霍容与。 但秦正宁和霍容与、秦楚青是平辈人,这种事情哪能他来做决断?更遑论收下此物了。 自然是打算拒绝,将东西还给宁王妃。 谁知宁王妃却一个字也没提让他收下盒子之类的话语。说了那么几句后,转而讲起了当日大家一同渡难的情形。 就好似她将盒子放在秦正宁这里,是随手一搁,并不是将东西给了他。 秦正宁性子和善,惯爱体谅旁人。和长辈一同的时候,时常帮长辈拿着东西。眼看宁王妃不提,他就一路帮忙拿着,半句怨言也没有。 两人这般说着话,不知不觉地,他就‘帮宁王妃’拿了那盒子一路。 待到挥手道别、对方离去了,秦正宁方才恍然发觉,那盒子竟然还在自己手里…… 他只得把东西带了回去,好生搁到自己屋里。正琢磨着这几天抽空悄悄给敬王府送过去,哪知今天就迎来了这么一出。 父子俩在这边和林公公对上,另一侧,秦正阳却是目瞪口呆地瞧着,木木地扭头去看秦楚青,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问道:“姐、姐、姐……姐,王爷他他他……要娶你了?所以今儿早晨才、才……” 才亲你? 秦正阳到底年纪不大,面皮也不够厚。最后那俩字到底没说出口。 可秦楚青哪知道这些? 昨儿回来后她用完膳就歇下了。今早一起来就受了寒生了病。到现在脑袋还没清楚多久呢。 结果就听到这么些话。 思来想去,与其进宫和霍玉殊那小子镇日里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不顺眼,冷嘲来讥讽去的,倒不如和霍容与那个……嗯,稍微将就这么一下。 好歹也是多年的熟人了。以霍容与的性子,两人相处,只有她欺负他的份儿,断没有他欺负过来的机会。 怎么想,都是和他走一起比较舒心。 于是秦楚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秦正阳的目光愈发呆滞了。 他以为瞧见王爷对自家姐姐有意,就已经足够震惊的。哪曾想,王爷竟是要成为他的姐夫了。 姐夫……姐夫…… 咦?姐夫? 秦正阳一拉秦楚青衣袖,指了林公公那边,磕磕巴巴说道:“姐,姐,你看!” 林公公拿着圣旨,左思右想天人交战。 最终,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摊开那明黄绢布,正打算先完成皇帝陛下的旨意念了再说。突然,旁边白色身影一闪。 他还没觉得怎么样了,只觉得清风拂过,然后,手里头的东西就不见了。 林公公低头瞧瞧,再抬眼看看。 好嘛。 敢情是敬王爷亲自过来了? 院子里一下子哗啦啦矮下去了一大片,都给王爷行礼请安的。 霍容与却无暇顾及。 他垂眸往圣旨上看了眼。只一眼,神色便骤然一冷,冰寒到了极致。手握圣旨的五指慢慢收拢,眼看就要将边缘捏出个洞来。 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气和肆意的杀气,大家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秦楚青看着他的动作,却是微微拧眉。思量了下,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待他放松稍许,就顺势将圣旨抽了出来。 ——不管他权势如何大,也不能公然毁了圣旨。 不然的话,必然要定罪。 秦楚青上前扶起林公公,将圣旨还给了他。 霍容与在此,林公公哪还敢读手里的东西?保全它才是顶重要的。赶紧交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示意他好生收起来。 ——左右今日是被敬王打断了读旨。陛下知晓了,也只会寻敬王的麻烦。他倒是了了一桩心事,不用那般为难了。 霍容与看到林公公如释重负的模样,再看看院内众人神情各异的模样,颇有些疑惑。 看样子,圣旨还未宣读,他赶得还算及时。 可众人瞧着他的眼神,怎地不太对劲? 好似——太过热切了些。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静寂的院内响起了嗷呜一声欢叫。 总算是缓过劲儿来的秦正阳看到霍容与,倍感亲切,小跑着朝他行来,欢叫道:“姐夫!” 这声“姐夫”宛若天雷突降,着实把沉稳淡然的敬王爷给惊到了。 他怎么也料不到,早先还死死防着他,不准他靠近姐姐的那个少年,再一见面,竟然拿这么个特殊的称呼来招待他。 而且,还十分热情。热情到……他有些招架不住。 霍容与死死盯着欢快地扑过来的少年,是揍也不行,踢也不对。想要侧身闪过去吧,又怕对方蛮力使足了扑空后会直接趴到地上。 左右拿不定主意,英明神武的敬王爷只好目送着少年嗷嗷叫着扑了过来,一头撞进…… 呃,撞进了周地的怀里。 周地吐出咬着的草茎,拎着秦正阳的领子就把他给提溜了起来。 “咝……好小子。跑得倒快。要不是爷伸手好,主子怕是要被你给撞到了。于先生的徒弟是吧?这可巧了。来来来,哥儿四个都在呢。顺便瞧瞧你这几天练的怎么样了。” 秦正阳才学武几天? 听闻自己要和敬王爷的四卫过招,刷地下脸就惨白了。挣扎着要逃出周地的桎梏。 “放开我!我才不会伤自家人呢。而且,而且王爷身手那么好,哪会被我伤到?哎哎,你倒是放手啊!” 周地可是瞧见了这小子的冲击力,也看清了主子有意让着这小子。哪会再给他机会让他得逞?顺手就把他丢给了刚刚过来站定脚的莫玄…… 秦正阳在这边水深火热着。可他这么一嗓子,又和周地一闹,倒是让先前那紧绷到极点的气氛给缓和了下来。 林公公讪笑着对霍容与又行了个礼,道:“刚知王爷的喜讯,还没恭喜王爷呢。”说着,赶紧讲了两句吉祥话。 霍容与不明所以微微蹙了眉,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面无表情地给他无声地说了句话,又指了指那红漆礼盒。 霍容与望过去后,初时一愣。继而玉骨折扇轻敲掌心,缓缓勾唇,笑了。 大家哪见冷面铁腕的敬王爷笑过?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当真是宛若冰雪天里阴霾顿消、晴光初现。 一下子把满院子的人都瞧得呆立当场。 ……冷汗直冒。 林公公自是最紧张的那一个。 他瞅瞅一下子缓不过表情、神色各异的伯府众人,趁人不备,大手一挥,带着小太监们赶紧溜了。 待他走远,霍容与看了眼他的背影,这才缓步前行,走到秦楚青身边。 秦立谦虽然默认了他比皇帝靠谱。但一看见他接近自家宝贝女儿,还是心里头不舒爽。 轻咳一声走到二人身边,正欲开口说话,旁边秦正宁给自家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过去打扰。 明远伯被今日跌宕起伏的生活给搅得心烦意乱,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快步过去,对着大儿子正要开口斥责,秦正宁却说出了最关键的一个点。 “此次本是我们先斩后奏,用王爷来挡住陛下旨意。王爷知晓后,却丝毫都不予以计较。父亲应当庆幸才是。” 秦立谦转念一想,是有几分道理。认真说起来,自家未来的,那个女婿,是个很宽容大度的。 可自家儿子这话,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呢? 到底是哪里呢? 明远伯爷正苦苦思量着,秦正宁却已经出了手,将他拖走。 旁人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散去。霍容与总算是有机会和秦楚青独自说几句话了。 他给她捋了捋鬓边的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左思右想,到底他不能陪在身边,说甚么都是无益。暗叹几声,只得说道:“近日会有大雨。莫要出行。好好养病。” 秦楚青抬眼看看天。 果不其然,已经有乌云慢慢笼了上来。 于是颔首笑着应了。 霍容与忧心那圣旨一事会引得霍玉殊大发雷霆。霍玉殊的身子不好,已然经不起大怒。 他需得进宫一趟,去看看那边状况如何。故而无法在此逗留太久,匆匆和秦楚青说了几句话后,就道了别,往宫中赶去。 正如霍容与所说,这一天晚些时候,天空就降起了大雨。 这雨铺天盖地地袭来,接连降了一天一夜,都没停歇。 可就算是这样的大雨,也未曾浇灭京城中人那颗八卦的热切之心。 大家都在悄悄传递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敬王爷,定亲了! ——那个令人极其羡慕的倒霉姑娘,正是明远伯的掌上明珠! ☆、第104章 第128节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后,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天的小雨,这才慢慢停歇。 出不得门,只能窝在家里。不知是休养得足够,亦或是老大夫的药方当真开得好,不过两日的功夫,秦楚青便好了大半。往后的日子里,就是安心歇着。 在这期间,明远伯府众人或是私下或是公开,谈论的内容大部分都在围绕着一个话题。 ——姑娘和敬王爷定亲了! ——姑娘要成为敬王妃了! ——姑娘要入主敬王府了! 烟罗喜滋滋地将这些话转述过来的时候,秦楚青正喝着茶。一溜排的话听下来,秦楚青脸都绿了,一口茶呛到嗓子里,忙掩口咳个不停。吓得陈妈妈抚着她的背拍了好久。 秦楚青一脸震惊地问烟罗:“这些话哪里传出来的?” 定亲都还刚开了个头呢。这就要‘入主敬王府’了?! 烟罗想了想,道:“不是哪里传出来的。大家都这么说来着。” 陈妈妈神色骤沉,说道:“去,看看是谁在乱嚼舌根。一个也不放过,全拖了去打板子!” 烟柳有些不忍心,开口要劝。陈妈妈便道:“这还是刚刚定下,就一个个轻浮成这般模样。若不好好惩戒的话,到时候要正式准备亲事了,伯府里头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说罢,便亲自出了屋去处理此事。 烟罗没料到自己将大家私下里的话说出来引出这样大的后果,赶紧拉了拉烟柳,想问她有没有甚么法子帮帮那些丫鬟婆子。 烟柳想了想,终究是叹了口气。 “罢了。是得管严一些。若是伯府里传些浑话出去到了王爷的耳里,王爷恼了姑娘怎么办?可不能因了主子性子好就肆意妄为。” 语毕,烟柳又道:“想想小少爷多开心啊,现在不也把着口上的关,不随意乱说了么?” 这些仆从们的管理方面,只有大事上的分配和指派由秦楚青处理。那些个琐碎的,素来是由陈妈妈管制。故而先前有陈妈妈过去,秦楚青就不再担忧这些,将此事暂且搁下。 听丫鬟们提到秦正阳,她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秦楚青怎么也没料到,这桩亲事定下后,家里最开心的人居然是秦正阳。 原本这小子练完武后无事可做就去帮常姨娘做做事,或者是自己寻了功课来学。如今倒好了,瞅准机会就来她这里,非要磨着她讲霍容与的事情。 秦楚青初时不搭理他,后看他一脸的兴奋慢慢消逝,又有些不忍。 只不过,她哪里知道霍容与在这个世界的十几年经历了甚么? 秦正阳琢磨了下,也想通了自己是强人所难了。最后到底说了实话—— “姐,姐夫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战场杀敌的事情?我想听听那个。啊,战场上的没有也没关系。平常,他们在军营里都是怎么样的情形?这个和你说过了么?” 自打那日起,秦正阳对霍容与的称呼就开始转变了。 当着别人面的时候,他还会来一两句“王爷”,对着秦楚青的时候,就直接叫“姐夫”了。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有心从军,对军中的一切十分好奇。 因着霍容与战功赫赫,所以佩服霍容与。因为霍容与常年在北疆营中,又长年征战,所以想透过霍容与的事情知道更多军中之事。 这些天接连下雨,出不了门去。秦楚青闲来无事,就捧着杯茶窝在榻上,随意和他讲讲。就捡了自己当年经历的一些事情,模糊了当时的背景,来讲与他听。 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女孩儿闲适地窝在榻上,半眯着眼眸小口小口地啜着茶。口中所说,却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和一次次艰难的跋涉。 秦正阳听得入迷,连饭也顾不得吃。往往天都黑了,他还不肯离去。非要秦立谦过来赶人了,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秦正阳问过秦楚青,这些事情是哪里知道的。 秦楚青笑着随口说道:“话本上看到的。” 没料到那小子平日里傻呆呆的,这时候倒不好糊弄了。一口咬定甚么样的话本子上写得战场激战都不如姐姐说得好听。非要逼着秦楚青承认是霍容与告诉他的,又磨了秦楚青一次次和他讲。 秦楚青看他对此真正着迷,也不藏着掖着,尽量将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只是偶尔还要藏拙一番。把一些浅显易懂之处故意说错,等着秦正阳发现来指正。最后她笑眯眯道个歉,再加一句“我记错了”。 日子悄然溜走。终于,在这一天,京城的天空中烈日重现。 天气放晴之后,伯府的客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自从分了家,伯府偶尔也会有客到。但绝对没有现在那么多。毕竟惯爱串门的都是家中女眷。偏偏伯府没有女主人,伯爷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可能带着孩子们和女眷们话家常。旁人也就歇了过来的心思。 秦楚青也乐得清闲。 后宅中的人情往来,最是繁琐。虽说能够将其中的弯弯绕想透,但那样太过心累。能少一些事,终究是好的。 谁知天气刚一好转,伯府就哗啦来了好些个人。或是熟悉的,或是没见过的。无一例外,脸上都挂着和善的笑容,有意与伯府交好。 父亲那边不知如何。秦楚青和太太姑娘们说了几句后,算是明白过来,这些人在拐了弯地打探她和霍容与定亲的消息是真是假。 秦楚青这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再来人,就打算借了‘病初愈、身子不舒服、精神不济’的理由给推掉。 谁料她刚打算用这个借口的时候,却是楚太太和楚新婷来了。 秦楚青自然歇了那个心思,将她们好生迎了进来。 楚太太先前就听闻秦楚青病了,本打算来瞧瞧,却遇上大雨,如今看她气色尚可,这才放心些许。 只是对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楚太太犹豫许久,终是有些不好开口。 楚新婷见状,这便着了急,抢先替母亲问道:“听说你和敬王爷定亲了?真的假的!” 秦楚青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虽惊愕,却还是好生答了个“是”。 楚新婷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最后冒出来一句:“你可真行。这都让你做到了。” 秦楚青晓得楚新婷的性子,自然知道她这话是真的是在感叹,并非讥讽。但楚太太生怕秦楚青误会,低叱了楚新婷一句,这才问秦楚青:“究竟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敬王其人,沉稳淡然,脾气尚可。却略显寡情了些,或许不太懂得体谅旁人。” 秦楚青没料到楚太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霍容与战功赫赫,楚家和张家是武将世家,一向佩服敬王。这个她知道。 但楚太太这番话,却是抛开了霍容与的权势地位,只从霍容与的性情出发,将他这个‘人’怎样说出来。而且,语气里满是担忧和焦灼,显然是怕秦楚青吃亏。 楚太太真心为她着想,秦楚青便也不瞒着对方。 可是她斟酌了半晌,无论怎么说起他,都会显得和他太过亲昵,终究不妥。最后只得说道:“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唇角不由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但楚太太和楚新婷听了她那话,面面相觑后,都更为担忧了。 ……她们实在想象不到,敬王爷怎么能和‘温和’二字扯上关系。 若真说‘温和’之人,那也应该是秦正宁那般性子的。 说着话的功夫,又有仆从来禀,说是姑太太到了。 秦立语来伯府的事情,楚太太已然听闻。 虽然不知其中细节,但是,当年秦立语还没出嫁的时候,在伯府一直是和二房的人交好,刻意疏远自家大哥。 因着这个缘故,楚太太对秦立语还有三老爷秦立诚一直没有太大的好感。 如今听闻秦立语来了,楚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低声道:“她来做甚么。”想了想,又对秦楚青道:“如今你和敬王的事情已然定下,必然会招来不少好事者。你心思机敏,万事掂量着来。” 这就是提醒秦楚青,秦立语这次前来,或者是别有居心。 上次的见面颇不愉快。 秦楚青对秦立语也无甚太大的好感。再见面,就有些清清冷冷的,不甚热络。 秦立语见了侄女儿这模样,不禁暗暗叹气。 由于下雨天不变出行,秦立语这些日子在秦立诚那里也没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听着三哥和三嫂给她细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种种件件,能详说的,俱都一一告知了她。就连当初回本家的事情,他们也一并提到了。 秦立语这才晓得大房的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也是这个时候,方才明白,为什么大房的人会对老太太还有二房的人那么‘绝情’。 听到后来三老爷说起路遇秦如薇那次,就连秦立语都替大哥抱不平了。 “二嫂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由着自家的人乱跑?就算是个奴婢,也不可能在那时候放出门去。不然的话,万一出了事,说出去可是要自己没了脸面。八成是那丫头自己怀了旁的心思。三哥你也真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帮着老太太那边的人!” 她此时已然开始将秦如薇算作了二老爷那边的孩子。 后来再听接下来发生的桩桩事情,秦立语当真是悔不当初。 其实很多事情,仔细思量、仔细考虑,便能发现一些不合理之处。偏她只听自小养大她的老太太的话,旁人的劝解半分不肯听。不然,也不至于到了现在才幡然醒悟。 她夫家是官家,所接触的弯弯绕绕很是繁多。 说起来,她能在那边过得如鱼得水,也不是个转不过弯来的。 偏偏到了自家的事情上,就是个死脑筋了。 坐立不安了几日,好不容易盼到了晴天。这才有机会再入伯府。 她是有心要和缓关系过来的。虽不指望能够如旁人家兄妹般亲近,但能够心平气和地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就也好了。 看着秦楚青这疏离的模样,秦立语缓了缓,笑道:“上次来的时候,你生病了。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她这笑模样看在楚太太的眼里,只觉得是假仁假义。拉了楚新婷一把,去到旁边花架子旁瞧绿萝去了。 但秦楚青上回是和秦立语正式交锋过的。知道这位姑姑若想给她摆脸色,是连装都懒得装,直接真模样上阵。 如今看到秦立语这带了一丝讨好的笑意,秦楚青顿了顿,颔首道:“好些了。”想了下,又道:“这些天没能出门去,倒是对养病极好。” 她这样仔细回答,让颇有些气馁的秦立语有些错愕,不禁慢慢地抬眼看过来。 眼前的女孩儿,娇娇俏俏的,神色淡淡的,但眉眼间赫然没了上次的针锋相对,而是带了一点点柔和的笑意。 秦立语就也有些开心起来。 好生斟酌了半晌,她微笑着说道:“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一早就听了无数‘定亲’二字,秦楚青已然有些反感。此次再听到,语气不由冷了些,只“嗯”了一声便作罢。 秦立语知晓她许是想岔了。踌躇了下,说道:“如今我还要在京城住上几日。若是这些天里王府那边来人,你们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过来帮忙打点一下。” 伯府没有当家主母。很多需要女性长辈出面的事情,秦立谦做起来颇不合宜。 秦立语是秦楚青嫡亲的姑母,按理来说,她能过来相帮,便是再好不过了。 第129节 只是—— 秦楚青不由细细打量秦立语。 眼前之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秦立语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个小辈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但说起来,终究是她理亏在先。于是好生说道:“上次之事,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若担忧,我可保证,再不会如此。” 她这话说得认真。神色诚恳。 半晌后,秦楚青终于轻轻点了下头,说道:“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秦立语的公公和夫君都是官场众人。平素与她交往的,都是官家太太和氏族太太。处理这些后宅的人情往来,她应是比秦楚青还要通透一些。 秦立语没料到秦楚青居然答应了下来,一怔之下,有些欣喜,也有些意外。 开心之下,她犹豫着说道:“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也跟着来了。若是下午得空,不如带了他们来,和你聚聚?” 看她说得小心翼翼,秦楚青暗暗叹息了声,考虑过后,说道:“今儿下午怕是不成。” 秦立语有些失望,讷讷地“哦”了声。 秦楚青看她如此,便解释道:“如今我在宫中做事,前几日轮到我当值,正逢下雨,且正生病。陛下就遣了人冒雨来伯府说让我不必去了。今日又到了当值之日,天气已然放晴,再不进宫就说不过去了。” 秦立语没料到是这般理由。 见秦楚青好声好气地待自己,还特意说明缘由,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再开口,也顺畅些了,“既然阿青今日有事,那明早如何?早些过来,若是有事需要帮忙,我也能搭一把手。” 秦楚青笑着道了声“好”,秦立语便愈发开心起来。临走的时候,甚至和素来不太对付的楚太太道了声别。 先前秦立语在的时候,楚太太顾及伯府脸面,未曾说出口。如今秦立语走了,她方才说道:“往日里伯爷待她那样好,她却从不领情,可见是个薄情之人。” 说罢,又对秦楚青道:“虽说她是你姑母,这样说来能帮你处理下定亲之事。但那种人,怎信得过?况且,我就在京城,离伯府近,帮忙起来岂不更加容易妥当?阿青答应了她,难不成是觉得舅母帮不好这个忙?” 秦楚青想到父亲这两日和她透出的消息,摇头轻笑道:“不是。我怎会将舅母当做外人呢?只是还有一桩事情和舅母有关系,到时候,您却是不方便来帮我这边了。” 她指的是秦立谦打算和楚家挑明,将秦正宁和楚新婷定下来一事。 妹妹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到了适婚年龄的哥哥还没定亲,这可说不过去。 依着秦立谦的意思,天气好起来后,这事儿他准备紧着点办。 如果那样的话,楚太太就不适合帮忙处理秦楚青这边的事情了。 但楚太太哪会想到这个? 思量半晌,犹是不解。想要细问秦楚青,她却已经笑着转了话题。 晌午过后,仆从便来通禀,说是宫里来了消息,陛下下令,让她稍后按时过去。 陈妈妈便吩咐人紧着些给秦楚青换衣裳,准备好一切。口中说道:“其实陛下大可放心。姑娘素来守信。就算无人来说,姑娘也会过去的。” 秦楚青闻言,却是无奈苦笑。 思及前些日子没能读出来的那道圣旨,再想到如今又要再次面对他,心里头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阳大喇喇地当空照着,烘烤着地面。 地上原本的水汽蒸腾而上,遍布于空中。在这秋日里,置身其中,颇有些暖和。 秦楚青拾阶而上,不多时,就到了霍玉殊的殿门前。 推门而入。 案几后的紫衣少年正一手扶额一手奋笔疾书。 他本就很瘦,几日不见,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偶尔抬眼去看手边的奏折,眸中神色也没了往常的神采焕然。隐隐地带了一丝颓丧在其中。 “怎么?人还没到么?”他不耐烦地问道。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不悦地抬眸看过来。瞧见是秦楚青,顿时愣住。 慢慢站起身子,他忽地挥手,将桌上奏折尽数拂到地上。转身过去,胸口起伏不定,带动地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许久后,他才又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门口。 秦楚青脚步微顿,暗叹口气,径直向他行去。 她一言不发,也不行礼。只弯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个个捡起,搁好。 霍玉殊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来得快。我原以为,圣旨都请不动你了,一个官职、一个口谕,自然也请不动你。” 秦楚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躬身,继续拾捡。 霍玉殊深觉自己被忽略了,忍不住大怒,随手拿起一物就要往外丢去。发觉手中之物颇重,低眼一瞧,是个镇纸。 他眼前一晃,当年的情形不由浮现在眼前。 那镇纸就变得有如千斤重了。怎么也无法丢出手去。 霍玉殊扶着椅背慢慢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秦楚青锲而不舍地去捡奏折。 许久后,他哂然一笑,“你不开口,可是怕惹怒我?大可不必。我宁愿你日日和我争吵,也不希望你不搭理我。” “其实也没甚么。”他死死捏着那个镇纸,直到力气耗尽,才松懈了两分力道,“仔细想想,我本就身子不好。你真进了宫,再时常气一气我,少不得还要再短命几年。何苦来哉?左右我唤你进宫的时候你就得进来,时常都能见到。” 说罢,少年将镇纸猛地丢到桌案旁。听得那‘咚’地一声响,喟叹道:“就先这样子罢。” ☆、第105章 秦楚青静静地将奏折搁到桌上,理好。看看霍玉殊,又倒了杯茶来,端到他的跟前。 霍玉殊瞥了眼茶盏,并不接,只垂眸哼道:“怎么?想以一杯茶来表示歉意?” 秦楚青踌躇了下,没有回答。将手中之物再往前递了递。 霍玉殊往椅背上猛地一靠,似笑非笑抬眸凝视她,“嗯?” 秦楚青默了默,低声说道:“……你说那么久,我怕你渴了……” 霍玉殊没料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很明显地怔了怔,继而伏案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秦楚青看得心中不忍,却甚么也不能说、甚么也不能做。只得默默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待到后面笑声渐歇,听得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她方才回过身来,将茶盏再次递到他的跟前。 霍玉殊抬指揉了揉眼,唇边挂着浅笑,摇摇头接过茶盏,轻声道:“这盏茶,为的甚么,你我心知肚明。你既捧来,我便喝了。但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若有下辈子,无论早晚,无论你愿意与否,我拼死也要把你抢来。” 说罢,他不待秦楚青有任何反应,劈手夺过茶盏,一口饮尽。而后抬手,用力猛掷。 一物飞出。砰地一声响后,碎瓷茶叶散落一地。 “研墨吧。”霍玉殊头也不抬,将砚台往秦楚青的跟前推了推,轻叹道:“那么多事情,再不赶紧批阅,怕是来不及了。” 秦楚青轻轻“嗯”了声,拿着墨慢慢磨了起来。 霍玉殊不时地指了某处低语几句,抬眸问她意见。 她则看过之后,悄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两人默契地再没谈论那事。也都再没看那碎瓷一眼。 就好似这几日的事情不过是匆匆过眼的一场烟云,未曾发生过一般。 …… 第二日,天还没亮,秦立谦早早地就起了身。来来回回安排着人,将府里好生打扫一番。又急急吩咐仆从,多准备些新鲜的蔬果点心。而后还不够放心,再到厨里看了半晌,盯着人让厨娘们列出中午和晚上的食物单子。有觉得不够到位的地方,呵斥了人赶忙去准备。 秦楚青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起身时,秦立谦已经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 听到这个消息后,打着哈欠的秦楚青登时惊醒了。 爹爹这举动和平常大不一样。很有些不对劲。 她甚感忧心,赶紧命人给她穿戴好,匆匆忙忙去到秦立谦那儿,细问缘由。 到了院子外头,秦楚青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秦正宁。 兄妹俩撞了个正着,对视一眼,一问缘由,才知都是因了父亲今日的反常举动而担忧,一起来就赶紧过来了。 知晓对方来意后,两人再不敢耽搁,一同进到院内,快步向父亲房内行去。 推门进屋。 兄妹俩唤了声“父亲”“爹爹”,正要开口询问,抬眸瞧见自家父亲的模样,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明远伯秦立谦如今正立在屋中挂着的山水画前,对着它……傻笑。 真的。他们没看错。 目光定在某处一动也不动,嘴角咧得比平常大了一倍,整个一乐呵呵的笑菩萨模样,不是傻笑是什么? 秦楚青有些了悟,半眯着眼定在原处不动,继续细细打量。 秦正宁却更加担忧了。三两步大跨了过去,一把拉住秦立谦的胳膊,急急问道:“父亲,您今日可是不太舒服?” 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秦立谦总算回了神。 他看也不看神色焦急的大儿子,伸手拽了他一把,指了那山水画问道:“阿宁看这画如何?” 秦正宁这便调转视线去看那在屋子里挂了许多许多年的山水画。 “行笔流畅,形象生动。”秦正宁老实答道。 这画,他是知道的。从小看到大。是父亲多年前亲手所画。 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今日要问他这个。 平日里好似也没太关注这画啊…… 秦立谦这才侧头看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眼力不错。” 说完后,他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抬指抚上画卷,目光慢慢放空、悠远。 室内一时静默。 秦正宁不解其意,回头去看秦楚青。 第130节 秦楚青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片刻。 半晌后,屋内才又响起了秦立谦的声音。带着些许感慨、些许眷恋。 “这幅画,是我十多岁时亲手所画。那时语儿还小,看我作画,她瞧得新奇,在我旁边待了一个多时辰都没离去。” 听闻这一番话,秦正宁猛地回头,和秦楚青再一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与愕然。 他们没料到,爹爹将当年的画挂在屋里,一挂就是二十多年,竟是因为这个。 不过是因为姑母喜欢。 想到昨日秦立语离去前说的那番话…… 秦楚青有些反应过来。 今日爹爹的种种异常行为,恐怕不过是因为昨儿姑母离去前的一句话。 当时,姑母说今儿一早就来伯府。而且,还会带了她家的几个孩子同来。 故而秦立谦赶早准备了起来。为的,不过是想要好好迎接自己妹妹。 秦正宁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他回头给秦楚青使了个眼色,对秦立谦道:“我和阿青去看看姑母来了没。” 谁料秦立谦却有些犹豫,“不必罢。”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些,“罢了。其实,也不一定会来。” 秦楚青这便有些明了。 姑母保证了会过来,所以父亲很高兴。 但姑母也有可能反悔,所以父亲心底还是有些犹豫。毕竟那么多年过去,兄妹俩一直不太亲近。 看到父亲有些黯然的模样,秦楚青赶紧笑道:“怎么会?姑母昨儿还和我说了,今日会与兄长姐姐们同来。断不会失约的。” 秦正宁也怕父亲失望,忙道:“若不来,不那般说就是。既然说了,肯定会来的。” 秦立谦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脸色又有了笑容,“是了。应当是这样没错。” 安抚好父亲后,两人慢慢退出了屋子。一言不发,赶紧往院门外行去。 ——兄妹俩安慰父亲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实际上心里头一点底都没。 但他们俩都知道。如果姑母今日来不了,对于刚刚对兄弟姊妹间的亲情燃起希望的父亲来说,该是个多么大的打击。 出了院子后,俩人各自说了自己的想法,又将姑母的事情匆匆商议好。 秦正宁立刻派了人去三老爷那边看看。若是秦立语没打算过来,或者是还没过来,他就亲自去请。 秦楚青则是去厨里瞧瞧。 秦立谦到底不善于安排繁琐事务。若有疏漏,还是得她过目处理方才妥当。 兄妹二人商议过后,便赶紧分头行动。 谁知他们俩刚刚抬起脚来打算道别,就有仆从小跑着过来,向他们通禀了一个最新的消息。 “少爷、姑娘,姑太太和表少爷、表姑娘来啦!” 到了? 这么快? 秦楚青和秦正宁对视一眼,齐齐地安心了许多。 ——姑母在作了那样的保证后,又依照约定一早就来。可见,姑母也是真心想要寻回这段亲情。 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个大惊喜。 这样一来,父亲的一桩多年心事,可算是能解了。 秦立语此次来京,将她亲生的三个孩子都一起带了来。 原本她打算的是让孩子们和老太太他们亲近亲近,初时来伯府寻事,自然没将他们带来。 如今知晓了事实真相,改了主意,她自然要让孩子们和嫡亲的舅舅一家多多交往。 至于老太太那边……不去也罢。 秦立语进了垂花门,一下轿子,才发现秦正宁和秦楚青还有秦正阳都等在门里。见到她后,就行了过来行礼问安。 秦立语把孩子们赶紧扶起来,往远处一看,路的另一头,一个挺直温雅的身影正往这边快步行来。赫然就是伯爷秦立谦。 秦立语没料到兄长和孩子们居然都过来亲迎了,赶紧把几个孩子都从轿子上叫了下来,拉过他们和伯府的孩子们一一见礼。 说话的功夫,秦立谦已经走了过来。 他没料到,秦立语居然说到做到,当真开始将伯府视为她的家。 而秦立语,看着脸上带笑的秦立谦,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她以前怎地没发现,大哥竟是这般温和、这般可亲的人呢? 多年的隔阂,让这突然冰释前嫌的兄妹俩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相对而立片刻后,还是秦立谦先开了口,“你来啦?” 秦立语笑着点了点头,“哎。” 又一把拉过孩子们,往秦立谦跟前推了推,“来,这是大舅舅。爹爹不是常和你们提起吗?” 几个孩子都是十多岁的年纪,早已明辨是非。虽然母亲往常时时提起二舅舅三舅舅,不太提及大舅舅,但父亲却常常与他们提起。 且,这几日他们跟着母亲住在三舅舅家里,三舅舅和三舅母的一些话语,他们也能听到。故而对这位伯爷舅舅,还是很有些好感的。 于是赵志德、赵志恭和赵芝雯依次向秦立谦行了礼。 秦立谦看着身量已然长成的男孩儿女孩儿,眼中一下子泛起了雾气。忙一把将他们扶起,仔细打量一番,喟叹道:“好好。不错。” 又和秦立语道:“当年见到孩子们,还那么点儿大。如今,都已经长高了。” 他们在那边寒暄着,少年们年岁不大,见了同龄人很自然地就会亲近。 秦立语唯一的女儿赵芝雯年岁和秦楚青差不多。她看了看秦楚青,轻轻赞了句“好漂亮的妹妹”,便只抿着唇笑,不说话了。 这就是告诉秦楚青,自己比她略大些了。 秦楚青瞧出来赵芝雯比较腼腆,主动说了那么几个字后,就面颊泛红起来。便笑着过去拉了她的手,与她往里行着,问道:“不知道姐姐爱吃甚么果子?今儿准备了橘子还有桃子,还有其他一些时新的蔬果。只是不知你的口味。若有甚不喜欢的,尽管与我说。别到时候拿错了东西,” 赵芝雯见秦楚青说得坦然,忍不住笑了,片刻后说道:“近日有些水土不服,还有些上火。橘子怕是不能吃了。” 秦楚青便道:“那我吩咐人多准备些葡萄过来。昨儿庄子上送来的,又新鲜又甜。” “真的?”赵芝雯微微睁大了眼,“我可是极爱吃葡萄的。只是前些天不是下大雨么?我还想着,若是周遭有葡萄园,怕是要被那大雨毁了。怎地你们的没被大雨砸了去?” “那可真巧了。”秦楚青笑道:“前几日看着要下雨,庄子上有一位管事不知雨会下多大,怕果子被毁,命人拿东西遮了。没料到,竟是那样大的雨。” 赵芝雯不住点头,“这管事极好。若不是他,那些葡萄怕是都要没了。” 两个女孩儿在前面不住地叽叽喳喳说着话,四个少年看在眼里,都露出了微笑。 赵志恭身穿青衫一身书卷气。 赵志德年岁稍长,比性子温和内敛的弟弟赵志恭更为开朗些。 他和秦正宁说了会儿路上的经历和见闻后,侧首对秦正宁道:“雯儿较为内向,素来不太爱说话。倒是和阿青能说到一起去。阿青性子爽朗,极为不错。” “好甚么?”秦正宁笑道:“她啊,遇到了合缘的,才肯动口。遇到不喜欢的,一个字儿也不肯多说。连多看一眼都嫌烦。不知多少人说她脾气怪异。” 听到秦正宁说秦楚青喜爱赵芝雯,赵志德和赵志恭心里极为高兴。 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赵志恭忽地轻声说道:“毕竟是表姐妹。有些地方,还是颇为投契的。” “那是自然。”秦正阳在旁边说道:“我和我姐一道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和旁人家的姐妹,那可是说不到一起去。可见亲人就是不同。” 说罢,他眨了眨眼,又道:“啊!暖儿不一样。她虽然是别家的,但和她一起玩,也是很开心的。” 秦正宁没料到自家傻弟弟忽然蹦出来这么一连串话,无奈地唤了声“小六”。 赵志德哈哈大笑,“你说的可是宁王府的小郡主?也算得上是亲人了。” 秦正阳忽然想到自家姐夫是谁,一拍额头,道:“是哦。” 看他这副呆愣模样,再听闻他这番话,赵志恭也忍不住笑了。 大家刚到厅中坐下,就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宁王府的人到了。 秦立谦一下子想到了女儿的亲事,脸色骤然一变。 秦立语不知其中缘由,但看秦立谦一下子呆住了,忙道:“快去请。” 尔后示意秦正宁安抚下秦立谦,她则匆匆迎了出去。 来回禀的丫鬟见状,赶忙说道:“宁王府的王妃、世子爷、世子妃和小郡主都来了。” 一听这话,屋内人齐齐怔了下。 谁也没料到,宁王府里除了老王爷外,其余的主子们竟是尽数到齐。 好在这个时候秦立谦也已经缓过劲儿来,拂了拂衣袖,暗暗叹息了声,缓步朝外行去。 “走罢。”他朝大家颔首示意了下,当先往外行去。 ——该来的总要来的。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已经定下。再不能更改。 况且,他想了几天后,怎么都觉得敬王除了性子冷了些、为人霸道了些、不近人情了些……之外,也着实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 再看他三番四次那般小心翼翼护着阿青。往后入了敬王府,阿青应当过的不错。 这就够了。 明远伯爷想通了之后,脸上的笑容,便真挚了许多。 宁王府的人除了小郡主霍玉暖外,各个都是看懂人心的好手。谁真心谁假意,又怎会瞧不出来? 如今见秦立谦笑容和煦目光和善,众人便知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这门亲事。待起他来,便与之前又是不同。 秦立语和赵家的几个孩子在旁,霍玉暖见了好些个陌生人,左右看看,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去瞧自家母亲。 直到世子妃将她放下来,她才欢快地笑了起来,一下子扑到秦楚青的怀里,蹭啊蹭啊。 大人们有话要说,行礼寒暄过后,小辈们便撤了出来。 霍玉暖一直搂着秦楚青的脖子不撒手,忽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去看四周的人。 赵芝雯瞧得新奇,叹道:“这孩子和你真是亲近。” 第131节 秦楚青正要说两人相识已久故而如此。 谁知霍玉暖咯咯笑着说道:“阿青姐姐是我未来嫂嫂,当然和我亲啦!”说着,吧唧一口亲在了秦楚青的脸上。 大家都被这小家伙直接简单的话给惊住了。 特别是秦楚青。 她直愣愣地看着霍玉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是听到了那么石破天惊的话。 先前招待秦立语一家的时候,秦楚青表现得温婉大方,十分得体。 大家哪里看到过她这样震惊到无以复加,却一个字儿也反驳不出来的模样? 赵志德和赵志恭见了秦楚青和霍玉暖大眼瞪小眼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却憋着不敢笑。 赵芝雯掩着口抿着唇轻轻地笑。 秦正阳脸红红地对霍玉暖低声道:“这话怎么能乱说呢?” “没有乱说啊!”霍玉暖十分不解地道:“家里人都这么说啊。就连那个很凶的堂哥,也这么说啊。” 她口中‘很凶的堂哥’,便是说的敬王霍容与。 秦正宁和秦正阳都听她那么提过,自然知晓。但赵家兄妹与霍玉暖并不熟悉,便有些莫名其妙。 秦正宁看出因着霍玉暖的身份在那儿,赵家兄妹颇有些不自在。便和秦楚青他们招呼了声,请了那三兄妹到小花园去吃点心了。 霍玉暖素来爱和秦楚青、秦正阳玩。朝着少年少女们招了招手,便不停催促秦正阳给她准备好玩的。 秦正阳跑回院子去给她拿。 秦楚青就抱了霍玉暖在四周是树林,路边种了花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行了片刻,霍玉暖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对。有一个人我问的时候没有这么讲。”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秦楚青颇有些不解,“甚么?” “有一个人,没说你是我未来嫂嫂啊。”霍玉暖歪着小脑袋,说道:“皇帝哥哥抱着我的时候,我也问皇帝哥哥来着。他却突然生气了,把我交给了姜公公,不理我了。” 她摇了摇秦楚青手臂,“姐姐,你说,是不是皇帝哥哥生我气了呢?” 秦楚青将她的小手握在手中,轻声道:“没有。你是他最宝贝的妹妹。他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或许,他是生我的气了罢。” “不会的。”霍玉暖说道:“皇帝哥哥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你是他最喜欢的人。他都不准我惹你不高兴,又怎么会生你气呢?” 这话让秦楚青蓦地一惊。刚要开口告诉她往后断不可再那么讲,霍玉暖却已经瞧见了旁边秦正阳拿了新奇的玩意儿在和她招手。便蹬了蹬小腿,从秦楚青身上滑下去,朝着秦正阳那边跑去。 正当秦楚青被霍玉暖的一句话给惊到的时候,长辈们那边,秦立谦也被宁王妃的一句话给震到了。 他将先前宁王妃那话在心里头仔细回想了半晌,确认无误后,犹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您刚刚是说,让阿青……去宁王府,住一段时间?” ☆、第106章 “是。”宁王府世子在旁笑言道:“过些日子就要到暖儿的生辰了。她和令爱一向十分投契,我们便想着邀了秦姑娘至家中,和暖儿一起过些日子。”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且又含蓄。但宁王妃和秦立谦打过交道,怎不知这明远伯是个甚么样的性子? 待到儿子说完,宁王妃见秦立谦面露犹豫,知道越是绕圈子,以这位伯爷性子,怕是事情越难办成。 于是在秦立谦开口拒绝前,她索性将话摊开来说:“近日燕王余孽作乱频频。敬王是他们唯二最要除去的人之一。阿青身为敬王未婚妻,且上次在行宫外亲见燕王被擒,想必已经成了贼人的眼中钉。” 忧心这话还不够严重,仔细考虑后,她又道:“陛下亦是很看重阿青。他和敬王,都担忧那些人会对阿青下手。” 霍容与和霍玉殊,虽性子不同,但有个共同点,甚少将旁人放在心上。 但是,他们却很在意秦楚青。 且不论是何缘由……单单知道这个结果,便足够让秦楚青成为恶人的目标了。 宁王府世子没料到母亲将话说得这样明白,生怕她这样会惹恼了明远伯,忍不住想要出言相劝。谁料却见秦立谦听闻后微微颔首,神色竟是松动了两分,这才按下不劝。转念一想,说道:“上一次是抓错了人,阿青才能幸免于难。可他们的目标,终究还是阿青。” 他这次特意一同前来,本是想着有自己帮忙劝劝明远伯应当会容易一些。却没料到,最终还是母亲说到了点子上。 “是的。”世子妃将一切收在眼中,在旁接道:“上次暖儿……” 想到爱女被捉时自己那忧心至极痛不欲生的感觉,世子妃忍不住战栗了下,“……上次暖儿就是被那些贼人给捉了去,所为缘由,不过是陛下疼爱暖儿。那些人、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竟是不择手段,连小小幼女也不放过!” 看出娇妻的悲痛,世子安抚地握了握世子妃的手,也坦然说道:“这也是容与的意思。他和陛下已经派了人暗自护住宁王府。但伯府这边,他与陛下均不便派人前来,就想让阿青去宁王府里暂住几日。” 世子妃缓了缓,道:“原本打算大雨停歇就来商议敬王爷和阿青的事情。无奈昨日忙着此事,无暇旁顾,拖到今日方才能够前来。” 这话就是表明失态紧急了。 秦立谦便开始犹豫,“话虽如此,可让阿青前去叨扰……” 总有些说不过去。 “那有甚么?”宁王妃看出他的松动,说道:“暖儿过生辰,想请了最喜欢的姐姐过去陪她几日。伯爷竟是不放心爱女在王府里么?我保证她安然无虞,你尽可放心。” “怎么会不放心?”秦立谦见对方将姿态放低,忙道:“阿青去王府,我再放心不过。” 将事情前后细想一番,他最终下定决心,朝着宁王府一揖,“那就麻烦您了。” “自家孩子,说甚么麻烦不麻烦的?况且,阿青素来懂事,我很喜欢。”宁王妃立刻笑着转向儿媳,说道:“这下暖儿怕是要高兴坏了。” “可不是?”世子妃笑道:“平日里总说府里无趣。如今阿青去了,有人与她一起,可是再不能抱怨甚么了。” 世子就对秦立谦道:“近日家人都不得出门。有阿青陪着暖儿,也是好事。” 秦立谦见王府众人都真心实意,便也不再说客套话。转而问起这些日子可有何需要留意之事。 说话间的功夫,秦楚青和秦立语命人准备的蔬果点心陆续端了上来。 几人慢慢用着,将近日的事情好生商议了一番。 事态紧急。既然已经商议好,即刻动身最为妥当。 秦立谦就命人将少爷姑娘们尽数叫回来,又让人去唤了陈妈妈和常姨娘来,吩咐她们赶紧准备好姑娘平日里必需的一应物品。 秦正宁先前一直和赵家的孩子们在一起,乍一听到这件事,也是有些惊愕。忙轻声问缘由。 他素来沉稳淡雅,很有分寸。因着行宫那时候,宁王府众人与他熟悉了不少,知晓他为人,便也没刻意瞒着他,透了一两句给他。 “王爷近日要出城去剿灭恶贼。那些人先前盯住了阿青,往后也少不得会这样做。暂且让阿青住在王府较为妥帖。” 秦正宁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关窍所在。顿时有些心惊,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 倒是宁王妃见他再无事要问了,就将他唤了过去。笑眯眯地打量了他几眼,含笑说了句“对不住”。 秦正宁初时只是在担忧那逆贼余党之事,并未想明白这声道歉是为何。再一细思量,方才反应过来,应当是因为那‘红漆盒子’一事。 说实话,当时看到手里留下的那个东西,他就曾经想过,对方到底是有意留下亦或是无意遗失。 但,那里面装的是敬王霍容与的庚帖。以宁王妃对敬王的关爱程度,怎会将那样重要的东西贸贸然丢下? 因此,答案如何,便一目了然了。 虽不知对方的用意为何,不可否认的是,林公公带来圣旨的那日,幸亏有此物在手,方才能够救了急。 单单因了这个缘故,秦正宁也不会再去刻意计较此事。 故而此时他朝着这位长辈躬身一揖,笑着摇了摇头,道:“没甚么。”这便将此事给揭过去了。 秦楚青没料到离开短短时候,再回来,自己竟然就要离家一段时日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暖儿已经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高兴地跳个不停。 “姐姐姐姐,终于有人陪我玩啦。” 小姑娘一脸的兴奋,旁边的小少年却颇有些郁郁。 秦正阳没料到会这样。想到要有段时日见不到时刻鼓励自己的姐姐了,顿时垮了脸。一脸的闷闷不乐,在那边郁卒地闷头喝茶。 秦楚青当真是没料到事情会这般样子。想要细问缘由,秦立谦却只说是要她去王府陪伴霍玉暖一段时日。再多的,不肯说了。 再看秦立宁,也是心中有底的模样。只是她问起的时候,也只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实质性的内容一个字儿也不说。 秦楚青便知,肯定是和大事有关系。而且,怕是与她的安危有关。 想到大雨前霍容与急匆匆出京去剿灭逆贼余党一事,她心里约莫有了些底。再问了句“大概要去多久”,知晓“不会太久,但长短不定”,她心中愈发肯定起来。 只是赵家人和宁王府的人都在场,她便没再当众纠结此事,干脆地回了暖栀院去,和陈妈妈、常姨娘商议哪些是必带物品,又安排人将东西收整好。 临行前将东西装车的功夫,秦楚青和秦正宁他们道别。趁机寻了哥哥单独说话,这才有机会将这事儿细细问了。 秦正宁有些担忧,道:“就算有人在旁保护着,你也需得照顾好自己。需知旁人再妥帖,也无法面面俱到,总有疏漏。万一被恶人钻了空子,吃亏的还是自己。” 听着先前宁王妃她们的意思,秦楚青去了后,宁王府里怕是会大门紧闭许久,轻易不准人进出。 这般的铜墙铁壁下,虽性命无忧,但他们想要知晓秦楚青的状况,怕是也难了。 只能让秦楚青自己照顾好自己。 秦楚青知道他的担忧,笑道:“你放心。” 短短三个字,却是她的保证。 秦正宁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本就知晓妹妹并非是给人添乱的性子,到时候知晓了王府众人的打算,一定会和她们一同守在王府里。但没听她亲口答应,到底不够安心。 此时大事商议既定,秦正宁又和秦楚青细细叮嘱了些旁的,方才作罢。 看着秦立语在府里忙前忙后,帮着吩咐仆从做事。宁王府世子妃想了想,上前握了秦立语的手,与她说了会儿话。 而后又道:“原先这府里的事情都是阿青处理的。如今她要去王府暂住几日,伯府里少不得要姑太太帮忙照看着。这里爷们儿几个,没有女眷,令爱想必会有些局促。倒不如去王府里,也好和阿青、暖儿做个伴。” 秦楚青一离府,府里的主子只剩下了秦立谦、秦正宁、秦正阳。 先前秦立谦和秦立语就商议过,若是这边事情忙,秦立语最好搬到王府来住。一来方便帮忙,二来,兄妹俩也好多见见面。 如今秦楚青一离去,秦立语暂且搬过来一事八.九成就定下来了。 若是如此,秦楚青去了王府住下,那么赵家的孩子们跟着母亲搬来伯府,赵芝雯便是唯一的女孩子了。 世子妃这话是替秦立语着想,其实,为的还是帮助伯府。不然的话,萍水相逢的人,何苦去思量这些? 秦立语长年跟着夫君在任上,平日里时常处理人际交往,又哪会看不出来这些? 她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只要想通了其中关窍,便能自如应对。 第132节 故而赶忙推辞道:“多谢世子妃一片好意。只是雯姐儿与莺姐儿很是亲近,在三哥那里住的这几日,两人好得像是亲姐妹似的。今早过来的时候,莺姐儿还怕我们回去得玩,叮嘱莺姐儿一定要早早赶回去,陪她一起玩那九连环。” 这就是表明态度,即便她搬过来,孩子们也可以留在三老爷那边暂住。 世子妃微微颔首,与她寒暄了几句,这便作罢。 眼看着秦楚青就要离开伯府了,霍玉暖欢喜得一直窝在秦楚青身上不肯下来,揽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看着秦楚青旁边的那个小少年。 而秦正阳却苦着脸,不住在旁念叨:“干嘛要去宁王府?在家里不好么?要不别去了。到别人家里住着,怪不舒坦的不是?” 霍玉暖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更紧地搂住了秦楚青,小脸上满是不悦,“我家怎么了?姐姐去了,自然跟自己家一样,想怎样就怎样。哪里不自在了?” 语毕,板起了小脸,扭过头去,不肯搭理秦正阳。 秦正阳和小丫头早就熟悉了,闻言说道:“既然这样,倒不如你来伯府住着?左右是要给你庆贺生辰。倒不如你来我们这里罢。那样姐姐也不用过去了。” 一听这话,霍玉暖的五官慢慢皱了起来,不高兴了。 秦正阳就哼了哼,“所以说,无论是谁,都还是觉得自家好嘛。” 霍玉暖把他的话搁在心里,再仔细想想,还真有点道理。就朝秦正阳说道:“那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多来王府陪陪阿青姐姐。”转转眼珠,“顺便多带些好玩的来给我玩。” 秦正阳面露喜色,“真的?” “骗你干嘛。” 小少年这就欢喜起来,和霍玉暖叽叽喳喳在那边说着秦楚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直到车子将要离去,两人还没商量好。 世子妃抱起霍玉暖和秦正阳道别。霍玉暖还有些不开心,挥着小手叮嘱秦正阳:“这几日我要准备过生辰,不能出门。你经常来看我呀。” 说罢,又扭着身子钻回秦楚青那边,和秦楚青同坐了一辆马车离去。 …… 宁王府显然对秦楚青的到来提前做了有意的安排。在僻静处单独给秦楚青辟了个小院子出来,院中还新移栽了一小片竹子。与暖栀院类似,恰在她的屋边。 秦楚青看了眼院子和屋子,只来得及匆匆说了句“把东西放到屋里去”,就被欢天喜地的霍玉暖拉着去逛宁王府各处了。 秦楚青这次过来,只带了烟罗、烟柳两个人。 秦立语虽有心帮忙,但伯府内部很多事情,她不晓得,也插不上手。 陈妈妈知晓明远伯府的很多安排。有她和常姨娘一道留在伯府,起码能保证伯府诸事不出大的问题,还能帮上秦立语不少忙。秦楚青便没让她一同过来。 况且,来旁人家小住,带太多自家仆从也不甚合适。 有这两个可靠的丫鬟也足够了。 如今看着自家姑娘被小郡主拉跑了,两个丫鬟便吩咐王府抬箱子的婆子将箱子暂且搁到院内。待到一切停当,她们向婆子们道了谢,等对方离去后,方才开始动手收拾一应物品。 屋内已然打扫干净。莫说地上尘土了,就连桌上,也是半点灰尘都不带。 大致看了下屋内情形,两人就把物品一件件摆入屋中。 “现在栀子花已经败了,不然的话,这里的院子怕是还会移些栀子过来。”烟罗正拿了几本书打算往架子上搁,忽地一愣,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烟柳听了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在旁嗔了她一眼,“瞎说甚么呢?” 烟罗低低说道:“真的。你看这屋子里书架上的书,好多都是姑娘爱看的。笔墨也是姑娘平日里用的。若说没有人特意安排,我是不信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手里那几本又搁回了箱子里。 ——左右架子上有一样的,还是同个版本,放那么多作甚? 徒占空间罢了。 烟柳本是不信。将手里的几件衣裳搁到衣柜中,凑过来朝书架子上瞧。看了几眼后,也是惊奇。 烟罗刚从院子里进到屋中,就看见烟柳一脸震惊。于是说道:“我就说罢,有人特意安排好了。” 烟柳“嗯”了声后,扭头就瞧见烟罗脸上的促狭笑意。仔细一想,烟柳这便有些明白过来,奇道:“你的意思是——未来姑爷做的?” 她口中的‘未来姑爷’,自然是敬王霍容与。 只是每次提到‘敬王’这二字,大家没来由地就感到一阵胆战心惊。索性私下里改了称呼,这样说起来,能顺口点,也能亲切点。 烟罗笑道:“可不就是?除了他外,还会有谁这样了解姑娘?” “那姑爷对姑娘还是很不错的。”烟柳喟叹道:“这样也好。” “甚么姑爷?甚么这样也好?” 秦楚青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两个丫鬟猛退半步。回过头去,就见秦楚青正在屋门外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俩。 烟罗瞬间冒出一种被捉住了的心慌,嘿嘿两声,扭头去瞅烟柳。 烟柳也没料到秦楚青突然而至,上前将衣裳接了过来,问道:“姑娘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看到秦楚青探寻的目光,又垂眸说道:“这个地方,看上去和暖栀院可是有些相像。” 秦楚青闻言将屋里屋外打量了一番,又将她们说的甚么“姑爷”“不错”细想了下,有些明白过来她们说的是甚么。 好笑地瞥了俩丫鬟几眼,她坐到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说道:“有些累了,回来歇歇。” 其实霍玉暖当时还想让她继续陪着玩的。 说是‘玩’,其实是秦楚青抱着霍玉暖,坐在轿子里,由婆子们抬着,在宁王府各处里绕。 每到一处地方,霍玉暖便会告诉秦楚青,近日来这个地方多玩一玩,或者,近日这个地方不要多逗留。 “娘亲说了,这个地方太偏僻,若是在这里玩,很容易走丢。走丢了都不会有人看到。阿青姐姐一定小心,千万别在这个地方待太久呀!” 霍玉暖十分耐心地将世子妃她们叮嘱她的细节一一告诉秦楚青。还特意告诉她,在家里,也是安全第一,千万不要一个人单独走。 “现在坏人很多。阿青姐姐一定要注意啊!” 小女孩神色十分认真,秦楚青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也认真地一一答应。 只是世子妃想到秦楚青前段时日还在病着,生怕她刚刚好了没多久、精神不济害得病情再复发,没多久就将霍玉暖给叫走了。又叮嘱秦楚青好好歇会儿。晚一些再来探望她。 霍玉暖也很乖巧。 初时还说自己没带姐姐逛完整个王府,不答应。后听闻秦楚青身子不舒服,也让秦楚青好好休息。还说“阿青姐姐若不好好睡觉,暖儿就不找你玩了”。 秦楚青就笑着和她们道了别。 其实秦楚青本没觉得累,不然的话,早就直言了。知道由王府的丫鬟引着慢慢往这边行来,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疲乏。 如今到了屋里坐下,不用再撑着,便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些疲态。抬指在头痛处轻轻按着。 前几日秦楚青病着的时候,烟柳跟着陈妈妈学了点按揉头部的手法。秦楚青头痛不舒服的时候,她帮忙按揉过多次。 此时见秦楚青不舒服,烟柳忙将手里的活计搁下,上前来说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不如奴婢给您揉揉?” 秦楚青想了想,颔首“嗯”了声。 烟柳赶紧过去净手。之后,走到秦楚青的椅背后,探手轻轻按着。 烟罗知晓这个时候姑娘经不得吵,就拿了针线活,去到门外廊下,边静静守着,边做些活计。 微微的酸痛从按压处传来,却奇异地让头上舒爽了不少。 秦楚青慢慢放松下来。 先前压抑住的疲惫之感愈发加重,竟是带出了一丝困倦。 她不由微微合了双眼,任由那黑暗袭来,将自己慢慢笼罩。 半清醒半昏沉间,秦楚青忽地回了神,却意外地感觉到额间按揉的力道不对。 ——前几日烟柳时时这般做,她的力道、她的习惯,秦楚青早已了然于胸。 心下暗惊,秦楚青猛地睁开眼,抬手就朝两侧的手指突然袭去。 刚到那处,手下一空。 指尖微热,却是反被对方握在了手中。 秦楚青正要起身回击,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叹,带着些许疲惫的黯哑。 “阿青,你竟是连我也认不出了么?” ☆、第107章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出现,震惊之下,猛地站起身来。 先前她便有些疲累,头也有些痛。这般突然动作,略有些不支,冷不防一阵头晕。 身子歪了下刚要按住扶手稳住身形,双臂骤暖,却是被人从后面轻轻拥住。 感受到那熟悉的力度和温暖,秦楚青心中一阵熨帖,轻轻道了声“多谢”。 霍容与顿了顿,道:“你我既已如此,为何还要和我如此客气?” 听出他略有不悦,秦楚青微微回首朝他看去。 他正立于她的身后,两人又挨得颇近。这般回头,她的脸颊就蹭到了他的衣襟。又因身子发软,忍不住晃了晃,跌进了他的怀里。 霍容与呼吸猛然一窒。忍不住探出手去,准备轻揽住她。 谁知秦楚青毫无所觉。 她这一跌,腿碰到了椅子扶手。乍一疼痛,颇为难捱。瞬间觉得这椅子在二人中间很是碍事,便微微侧身,转了出来。刚好避开了霍容与的轻拥。 双手蓦地一空,心,也顿时空落落的。 霍容与悬着的双手滞了一瞬,缓缓放下。 秦楚青刚好站定,抬首望向霍容与。 看他双唇紧抿似是在隐忍,她当他还在为刚才那事不高兴,便揉揉眉心,笑道:“对不住。不是和你客气。只是有些累了,所以不太舒服。” 说罢,她又觉得这话牛头不对马嘴,转而说道:“你是知道的,对着旁人或许我还需要客套遮掩。对着你,何须如此?不过是顺口一句罢了。” 霍容与努力了半晌,方才刚刚平息了稍许。再一听到她这样毫不设防全心信赖的一句,终究忍耐不住,大跨一步将她搂在怀里。 微凉的绸缎触到脸颊,但怀抱,却是一如往昔的温暖和可靠。 秦楚青微怔之后,勾唇笑了下,软了身子,任由自己挨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借着他的力道,来求取片刻的全然放松。 佳人在怀,饶是淡定沉稳如敬王,也不由心中一荡。 女儿家的芳香在鼻端萦绕。怀中,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第133节 且,是他未来的妻。 一想到这一点,霍容与薄唇抿得更紧了些。双手忍不住慢慢收拢,将她更紧得拥入怀里。却也不敢使了大力,生怕将她按疼。 秦楚青发现了这一点,便探手环住他的脊背。 意识到她的主动,霍容与如何再忍住? 稍稍将两人分开些许,一手搂着她,一手探上她的脸颊。 秦楚青不知为何他突然将她松开,有些迷茫地看向他。不料,却撞进了一双黝黯深沉的眼眸中。那里面暗流涌动,似是在苦苦压抑着。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心疼。探手想要抚上那双眼眸。谁知刚刚伸出去,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那吻既轻且柔,带着微湿的温暖,搅得她心底一颤,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来。 霍容与察觉了她的意图,握住她的手轻轻往下一拉。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既热烈,又隐忍。 秦楚青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去。刚刚动了动身子,就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动。” 她不解,茫然地看过去。 霍容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又将她往身上按了按。 察觉了某事后,秦楚青不由双眸微睁,全身僵住了。 霍容与便低低笑了。抬指抚上她的唇畔,在那处不住流连。 感觉到她全身越来越紧绷,他暗暗叹息着,稍稍倾身,垂首,朝着那红润之处挨去…… ‘咣当’一声骤然响起。 烟罗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哎呀”一声后,便是逃窜般的杂乱脚步声。 秦楚青一下子清醒过来。 眨眨眼看看面前近在咫尺的隽秀容颜,发觉两人挨得太近,近到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了。忙轻咳一声,扭着身子往霍容与身后看去。 呃……烟罗落荒而逃了? 霍容与动作猛地顿住。而后无力地垂首,将额抵在她的发间,深深地连连叹气。 秦楚青动了下,准备抽身出来。 霍容与将她又往怀里按了按,说道:“你等下。我……缓一缓。” 秦楚青尴尬一笑,绷着脸等了半晌,才感受到他松开了双手的桎梏,忙后退半步离开了他的怀抱。 两人相对而立,却默契地齐齐保持了沉默。 秦楚青觉得这气氛略有些诡异。 想她和他相识多年,两人间可谓是无话不谈。哪里出现过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况? 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秦楚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你怎地在这里?”不应当出城去剿灭恶贼余党了么? 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劲。竟也有些沙哑。 这倒是奇了。 看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霍容与反倒低低笑了。 他抚了抚她泛红的双颊,轻声道:“逆贼尚在京城。那些人又怎会轻言放弃、善罢甘休?少不得要来此探寻。” 秦楚青略一思量,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燕王余党并未尽数消灭。 但群龙无首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比然要想尽办法来救燕王。 想来,就是为了引出那些人,霍玉殊暂且先留着燕王。 不过—— “那你出京城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秦楚青不解道。 霍容与含笑道:“那是莫玄。” “莫玄?” “嗯。他帮我出城。我潜在宁王府,静待时机。” 秦楚青仔细想了下。莫玄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和霍容与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若有高人相帮,那么莫玄伪装成霍容与出城引开旁人的注意,倒是个极其不错的法子。 先前霍玉殊将霍容与支走……是另有所谋。 如今那事已然成了定局,从全盘考虑,这段时日内还是霍容与留在京城较为妥当。 仔细想想,霍玉殊还是比较着调的。 秦楚青正兀自思量着,便听霍容与低笑着问道:“在想甚么呢?” 她自是不能将霍玉殊讲出来,讪讪一笑,顺口说道:“我在想,大家都在王府里待着,那定亲的事情可是一时半会儿的解决不了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正暗暗叹气呢,就听霍容与低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秦楚青扯扯嘴角,干笑两声。 霍容与抚着她的唇角,欺身而至,在她耳畔低喃道:“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所以,你放心。必然会尽快解决。” 他素来沉稳持重。秦楚青哪会想到他能亲口说出这番话来?登时惊得呆了呆,有些缓不过神来。 霍容与轻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朝外行去。 烟柳烟罗正杵在院门口朝着屋子这儿探头探脑。一看两人牵着手出屋,两个小丫鬟先是笑了下。而后被敬王爷冷冷一瞥,顿时吓得全身僵直。忙弯下了身,半点也不敢乱动了。 秦楚青看得好笑,抬眸瞥了身边人一眼。晃了晃手,示意他赶紧放开。 霍容与哪会如了她的愿? 当即抓得更紧、更不容置疑。 想了想,到底是轻声说了一句,好安一安她的心,“莫怕。近日她们出不去。待到能够出王府,你敬王妃身份已定,旁人又怎敢随意置喙!” “身份已定?”秦楚青想了下那‘过不了多久就能回伯府’的话,有些疑惑,“就这么几天,能把亲事定下来?” 霍容与轻笑道:“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秦楚青先是笑着点了下头,而后察觉不对,笑容顿时一僵。 ——她放心? 她有什么需要不放心的! 霍容与带她前行,所做之事竟然和先前霍玉暖类似——将宁王府的人手安排告诉她。 因着算准了余孽会回京,故而宁王府各处如今分成了两部分在管理。 一部分,便是众人起居必经之处。这些地方,严防死守,护卫甚严。只要在这些地方活动,断不会有半分危险。 另一部分,便是王府的主子们平日里不太去的地方。这些地方,便是防守的‘薄弱’处。 ——说是薄弱,不过是明着的护卫少罢了。其实暗卫很多。 若是贼人来袭,定然是挑选了这些地方当做突破口来入王府之中。 只是霍容与与府内众人商议好了,既然以往的习惯不太去这几处,后面的时间里,大家索性不再去到这些地方,只让那些明着扮作家丁仆从的侍卫偶尔去走一走。 不然的话,如果贼人原本做好了计划,却在来时刚好碰见霍玉暖或者是世子妃她们出现在那里,临时将计划改变,更为麻烦。 秦楚青思量了下,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来宁王府。宁王府,一定会受袭。” “是。”霍容与直言道:“暖儿在这里。比起直接去设了天罗地网的天牢劫人,将暖儿掳去当做人质再要挟陛下以人换人,来得更为简捷方便。”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哼道:“你怎么不说他们也想劫了我去呢?” 霍容与莞尔,“你既是能够想到,又何必我再多说。” 说着,又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秦楚青轻嗤一声,甩了甩手就想抽出来。 可霍容与哪会如了她的愿? 当即握得更紧了些。又忍耐不住,在她手背落下了个轻吻。 秦楚青有些羞恼。 烈日当空,院外之处,大庭广众。 他竟然敢这样?! 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抽手。正掰扯着,就听旁边不远处响起了一人的轻唤声。 秦楚青听得耳熟,顿时全身一僵,直直地扭头看过去。 果不其然。 宁王妃正朝这边行来。面上满是笑意。 秦楚青尴尬一笑,微微挪动步子,用身体将两个人交握的手给遮了去。 只是还不能太刻意了。若太刻意,被宁王妃留意到,反而提醒了对方背后有玄机。 那就不妙了。 秦楚青一点一点地快速挪动着,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些,刚松口气,霍容与却大跨着步子往前迎去。 他走得快,秦楚青走得慢。这样一拉扯,两人交握的双手就大喇喇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宁王妃的视线慢慢下移,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瞧见了这一幕。 有那么一瞬,秦楚青觉得,自己可以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想当初,军营里的兄弟们豪爽至极,拉着自己个儿的媳妇儿介绍给军友认识。可那人家是正儿八经拜了堂成了亲的。 他们这连定亲都还没的…… “您怎么过来了?”霍容与问宁王妃道。 宁王妃笑容和蔼地道:“府里栽的那棵橘子树结果子了。想让人给阿青摘一些吃吃。” 第134节 “橘子?”秦楚青说道:“不必那么麻烦了。” 特意为她去摘…… 实在过意不去。 霍容与侧首看到她红红的模样,唇角勾起,说道:“府里的橘子树是当年暖儿出声时所栽。意义非比寻常。” 但他到底舍不得让秦楚青窘迫太过,便对宁王妃道:“既是到了此处,已离那里不远。不若等下我与阿青过去摘。您就不必特意再去一回了。” 宁王妃也发现了秦楚青的羞窘。 平素时候,秦楚青都是大方得体的闺秀模样,几时露出过这般小女儿的娇态? 再看霍容与…… 平日里那么冷情冷面的一个人,遇到心仪的姑娘,便大不相同了。就连笑容,都是带着暖意的。 还处处护着这小姑娘。 瞧见两个人时不时的视线相触,宁王妃很是欣慰。替霍容与高兴,也松了口气。 “即使如此,等下你们二人自己过去罢。”宁王妃打定主意不再去打扰这两个年轻人,笑着对秦楚青道:“阿青可不要动手。让容与去摘。那么大的个子,不使唤下可是浪费了。” 这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让秦楚青怔了怔。 可以看出,宁王妃是真的很喜欢霍容与、疼爱霍容与的。说这话的时候,就跟说宁王府自个儿的孩子似的。 秦楚青不由微笑,重重应了一声,拉一拉霍容与,道:“听见了没?我只管吃。摘的话,只能靠你了。” 霍容与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轻笑道:“好。就依你。” 宁王妃察觉出秦楚青与她的亲近,笑着看了两个孩子几眼。又上前握了握秦楚青的手,低声交代了几句,这便离去了。 霍容与并未听清宁王妃说的是甚么。待她走远后,就顺口问了句。 秦楚青便道:“王妃说让我们小心一点。” 霍容与本也不是爱追根问底的性子,不过是想和秦楚青多说两句话,所以提了提。既是得了答案,便没多想。 秦楚青想到刚才宁王妃的话,却是抬眸看了眼身侧之人,轻轻笑了下。 其实,宁王妃说的是—— 容与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请务必要好好待他。 …… 两人没想到的是,到了橘子树下,意外碰到了休息过后生龙活虎的霍玉暖。 小姑娘穿了一身火红衣裳,正在树下捡橘子。有两个小丫鬟正执了剪刀,一个一个地把橘子剪下来。却不拿着丢到筐里,而是任由橘子落到地上,再由霍玉暖一个个拾起来,放到筐中。 小姑娘刚刚又捡起了个橘子,正拿在手里站直身子的时候,一抬眼看见了秦楚青,抬高声音就叫她。又扬了扬手里的橘子,喊道:“阿青姐姐,过来吃橘子呀。” 话一说完,她刚要乐冲冲地跑过去迎秦楚青,一转眼,瞧见了秦楚青后面跟着的霍容与。小脸儿顿时垮了下来。不甘不愿地停了步子,一步一步往后挪。 秦楚青瞥了眼身后神色清冷的男子,意思很明显—— 看你把小家伙吓得。都成甚么样子了。 霍容与很是无辜。欲言又止后,不知从何辩解,只得暗暗叹气。 思量半晌后,敬王爷步子一转,到了旁边的梧桐树下,静静站着了。 霍玉暖见他不过去,顿时欢快了起来。拉了秦楚青,叽叽喳喳告诉她怎么捡橘子。怎么放进筐里。 秦楚青连连应声,要帮忙给她捡拾,她却不肯。 “这是我的橘子。我要自己动手。”霍玉暖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只管等着就好了。我装好了后,送给你吃呀!” 语毕,她战战兢兢地看了霍容与一眼,闭了眼将秦楚青往霍容与那边推了推,说道:“姐姐去那边等会儿罢!” 然后忙不迭地赶紧跑远,继续她的捡拾橘子去了。 就在这时,霍容与突然冒出来了几句话。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霍玉暖和她的乳母还有丫鬟都未听清。 可秦楚青就在霍容与的身边,就将那话听了个十足十。 他说的是—— “阿青,往后……咱们要不要也栽一棵树?或者,多栽几棵?” 秦楚青初时没听明白。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橘子树,是霍玉暖出生那年所栽。与霍玉暖一同长大。 既是如此,霍容与那话说的,分明就是…… 往后有了孩子,就也栽棵树? 至于不只一棵—— 难道他还想多生几个?! 想通了的秦楚青顿时黑了脸,没好气地横了霍容与一眼。甩手就要走人。 霍容与看她如此,知晓她是想明白了,不禁低低地笑着,拉过她,阻了她离去的脚步。 霍玉暖忽闪着大眼睛瞧了瞧两个人交握的双手。 在霍容与朝她看了一眼后,小姑娘高声叫了句“我甚么也没看见”,然后自顾自继续捡橘子去了。 秦楚青又羞又恼,恨恨地轻声道:“这还没定亲呢!” 怎么就想那么远去! 孩子……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霍容与用拇指摩挲着她润滑的手背,撩.拨得自己心里难耐,却甚么也不能做。 他努力压制了半晌,轻声说道:“阿青,我们早些成亲,好不好?” 秦楚青双颊不由慢慢发热,而后顿了顿,忽地灿然一笑,“当然可以。” 敬王爷唇角微勾。 秦楚青笑着说道:“只要我爹同意了,让我明天嫁给你都可以。如何?” 明远伯? 他怎么可能答应! 刚刚松了口气的敬王爷忽地一愣,彻底僵住了。 橘子树下传来一阵畅快的哈哈大笑。在此情此景下,恰到时机。十分畅快地表达了秦楚青此刻的心情。 敬王爷紧绷着脸心中微愠正要发怒,扭头一看,最终无计可施。 ……好嘛。 居然是小暖儿…… …… 宁王府里的主子们既是不能随意出府去,大家就时不时地聚在一起,或是吃果子闲聊,或是轻声商议些事情。 只是有两个人不太和大家同在一处。 一个是霍容与。另一个,便是秦楚青。 敬王爷一来喜静,素来独自在屋中看书,故而不和旁人在一起玩闹。二来,他事情繁多。三来,有他在的地方,别人大都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旁人就罢了,霍玉暖看了他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着小脖子小心翼翼。 思来想去,霍容与决定还是不要随意在她面前出现了。省得把个小姑娘给吓成了那模样。 他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屋里,就不由分说将秦楚青也拖了去。 原本两人多年来就习惯了一同商议事情一同看书,秦楚青顺口就答应下来,自然而然地陪着他。 他们俩觉得顺其自然。宁王妃他们看了二人和谐相处的模样,却大为惊奇。但也没有说破,省得两个孩子又要害羞……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不多时,就到了霍玉暖的生辰那天。107 ☆、第108章 天色正好,阳光明媚。 今日是宝贝孙女儿过生辰。就连一向不问外事的宁王爷,也一大早就走出了屋子,在府里头闲晃。 这是秦楚青第一次见到宁王爷。 身材微胖,弯弯的八字眉,和蔼慈善的模样。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上,提着鸟笼子逗着鸟儿,悠悠地哼着小曲儿。 若不是那一身锦缎衣裳忒得惹眼,整个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坊间悠闲老人家的模样。有谁会想到是位王爷?! 老人家一瞧见秦楚青,便笑了。 不等她开口行礼问安,就笑眯眯兴冲冲地行了过来,指了手里头的鸟笼子,乐呵呵问道:“来来来,小丫头,瞧瞧我这鸟儿,怎么样?” 秦楚青上辈子上战场,这辈子混后宅,都没接触过养鸟。老王爷这么一句,着实难住了她。 于是只能睁眼说瞎话。 “毛色清丽,声音婉转,嗯……很不错。” “好!是个识货的!不像那几个,睁着眼睛都看不清好坏。”老王爷竖拇指称赞,“来来来,我与你说叨说叨。” 老王爷这便开心起来,拉了秦楚青在旁边的木墩子上坐下,从鸟儿的嘴巴说到鸟儿的脚趾。又从它翅膀尖儿谈到了尾巴头儿。告诉她如何分辨鸟毛好坏,又怎么知道鸟的叫声如何。 直接把秦楚青说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云。却还不好扰了老人家的兴致,笑着陪了老王爷在那边,作出兴高采烈的模样。 最后还是宁王妃救了场。 她一过来,就将老王爷数落了一通,又把秦楚青叫了去,说道:“下次他再寻你这样说话的时候,无需多理会,只管说是有事来寻我便好了。” 虽然是宁王妃先这样说,秦楚青却不能去接话。 第135节 世子妃瞧见了她的处境,在旁歉然说道:“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有时候难免一句话说个三四遍,还请你多担待些。”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年老的宁王爷,得了一种有些老年人会得的疾病。 外面说是老王爷年纪大了不喜出门不问外事,实则是他身子不太好了。 思及此,秦楚青不由有些担忧。 听着宁王妃在旁感叹,便与宁王妃悄声商议道:“不如请老王爷去明橘园里歇着?” 明橘园便是栽着那棵橘子树的院子。那里面伺候的人,已经全部换上了霍容与的手下。放眼整个王府,此处是最为安全之地。 老王爷行动不如旁人迅捷,让他一早就在这里,起码能保证安全无虞。 宁王妃见劝不动老王爷回屋,只得答应下来。她与几位府里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一起,半哄着老王爷,说着要给他看宝贝孙女儿的橘子树,这才将他挪到了那院子里安生待着。 看着老王爷在树下逗鸟的情形,世子妃又是一番感叹。与秦楚青低语了几句,两人便一同往外行去。 霍玉暖是宁王府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珍宝,今日既是她的生辰,断不会太过随意地度过。 宁王妃早就想好了。以‘不是大生辰’为由,并不大办。但几个自小就和霍玉暖玩得好的小姐妹,却是一定要请来。 并不多,不过五六家而已。 她将此事和霍容与说了后,霍容与本不愿答应。 无奈宁王妃心疼小孙女儿,打定主意一定要如此行事。 便劝霍容与道:“我们不出门去,只请了人进来,必然不会出甚乱子。且,暖儿办生辰的大致日子,熟悉的人家本就是晓得的。既然如此,若不去办,好似显得在躲避甚么,反倒太过刻意了不是?更容易引了贼人注意。” 霍容与本就不是擅长用言语劝人的,只能赶紧派了人将那几家人大致调查一番。得知应无甚大碍,又细密布置一番。 只是宁王妃和他提起此事时已经是临近生辰的日子了,时间太仓促,他没法做太周全的安排,终究放心不下。便暗中叮嘱了秦楚青,一定要小心看护着暖儿和其他小家伙们。万一有甚么不对劲,即刻告诉他知晓。 世子妃和秦楚青将老王爷安顿好后,便一同去了外头迎接几个小姑娘和她们母亲的到来。 因着先前已经敲定了到来的时辰,在约定之时基本上已经全部到来。 只一家略晚了些。 那一家的当家太太、女孩儿的母亲生了病,无法亲至。后来考虑了许久,就让她们家的一个姨娘将姑娘带了来。 为此,病重的主母还特意写了封信,让那姨娘交予宁王府的世子妃。特意说明,让妾侍前来并非她意,还望王妃、世子妃不要见怪。 ——这儿本是太太们和姑娘们相聚的时候。一个妾侍夹在其中,却是太‘扎眼’了些。 不过既是主母抱恙,那也无法了。 世子妃就写了回信,大致便是‘注意身体,些许小事无需顾忌’之类的言语。交予那妾侍,又叮嘱她回去交给那位太太。这才和秦楚青一同去看玩闹着的女娃娃们。 秦楚青见这家孩子与霍玉暖差不多的个头,也和霍玉暖一样穿了身火红的衣裳。在路上行着的时候,就多问了两句那妾侍的情况。这才知晓此人刚进门三年,因着性情和顺,颇得主母的欢心。 秦楚青便留了心,将她的事情暗暗记下。到了院子里得空的时候,唤了旁边一个‘家丁’,将此事讲了,又命那家丁将此事告知霍容与。 女孩儿们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和霍玉暖一般大。一溜儿都是模样可爱打扮的俏生生的模样,凑在一堆玩,粉雕玉琢的一群,看上去很是可爱。 再细细听她们的言论,又是特别有趣。 这个说自己粉色的荷包漂亮,那个说自己新得的绞丝金镯子秀气。小小的人儿在一块叽叽喳喳不停,竟然都是在讨论穿着打扮。 世子妃低声和秦楚青道:“我那么大的时候,镇日里只关心明日有何好吃的、好玩的。哪想得到这些?现在的孩子们呐,可是越来越精怪了。”说着,扭头问秦楚青:“是吧?” 秦楚青打小看的是兵书,玩的是刀枪。哪接得上世子妃这句话? 只能干笑两声,点了点头。 世子妃正要再说,礼物却是陆续送了过来。就连宫里头,都下来了赏赐。她忙让人去叫世子爷,由他紧着点去处理此事。 这期间,秦楚青便帮忙招呼客人。 正四处忙活着,却听仆从来禀,说是明远伯家的小少爷来了。 明远伯家的小少爷? 这称呼太过熟悉,秦楚青怔了下反应过来是秦正阳。一时太过诧异,竟是没有言语。 旁边世子妃已经吩咐完事情行了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正阳是母亲唤人请来的。伯府的孩子,自然放心。不用多考虑。”语毕,朝那仆从说道:“快把秦少爷请进来。” 霍玉暖如今去伯府玩,几乎次次都要找秦正阳。 如今秦正阳来了,她下意识地就拉了她与她的小姐妹们见面。 结果…… 小少年往女孩儿堆里一站,一下子高出了一截。 女孩儿们觉得新奇。明明是女儿家的聚会,偏生来了个男娃娃。而且,还是个浓眉大眼的漂亮男孩子。 她们都是娇养着长大的,没有甚么太多顾忌。既然疑惑,便问出了口。围在他的跟前,你一句我一句,直接把秦正阳闹得红了脸。 他对着一群叽叽喳喳和他说话的女孩儿,手足无措,讷讷不得言。很有种误入脂粉堆的悲怆感觉。 偏偏霍玉暖难得见他一次窘迫模样,在旁边乐得拍手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帮他。 秦正阳只得求助地望向自家姐姐…… 好吧。姐姐也在旁笑。而且,很显然,笑得更开心。 小少年顿时无奈了。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应付周围那帮小姑娘…… “秦姑娘?王妃正寻您呢。” 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对唇边挂着笑意、正警惕地环顾四周的秦楚青如此说道。 秦楚青仔细地打量了下她。 是王府的丫鬟。王妃身边伺候的,家生子,平日里很活泼的一个。 如今说话的时候,神色很是坦荡,并无游移之态。 可信。 只是这院子里的客人颇多,世子妃一人怕是应付不来。 世子妃看出了秦楚青的犹豫,笑道:“如今咱们都是在王府里头,并不是在外面,怕甚么?再说了,都是相熟人家的孩子和太太。容与都安排好了,没甚好担心的。”说着,又派了人去将世子请了过来。 秦楚青看这边有两个主子看顾着了,方才打定主意往明橘园行过去。 谁知刚走没多久,一连串的脚步声往这边冲来。 秦楚青驻足往后看去,见是秦正阳匆匆跑了过来,不由莞尔,“怎么?扛不住了?” 少年一边抹着头上刚刚冒出来的汗,一边垂头丧气地老老实实说道:“是。” 秦楚青笑着摇了摇头,却也知道他性子憨直,不懂得怎么应付小姑娘们,就随他这样跟着,快步往明橘园行去。 明橘园里头伺候的都是霍容与的人。如今是宁王府目前最为妥帖安全的一处。但宁王妃依然不放心宁王爷独自在这儿待着,时不时地就会来这里陪他会儿。 此时,宁王妃正与宁王爷一同喝着茶,听他讲着怎么分辨鸟儿的好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远远见秦楚青来了,宁王妃对宁王爷低语了两句,起身朝院门处行去。与秦楚青离得近些了后,便示意秦楚青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虽看到秦正阳在旁,宁王妃倒也没刻意避讳,就和秦楚青开了口:“今日可曾发现有何异动不曾?”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暂时没有。” 宁王妃点点头,回头看了眼逗着鸟儿的老王爷,道:“他的性子,你恐怕是不知道的。平日里万事不管,只在屋里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今儿一大早就一反常态走了出来,这不太对劲。说明他心里头有事情惦念着,却说不出是甚么。所以我就想啊……” 宁王妃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想,是不是今日不该寻了那些人来玩。容与先前也说过,近日怕是不方便邀人来家。我想着不过是几户相熟的人家,来的也都是主子们,应当没甚大碍。只是到了刚才,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秦楚青沉默了下,宽慰道:“您放心。不会有大问题的。” “希望如此罢。”宁王妃这才松了口气,如此说道。 话虽这样出了口,但她眉目间依然有化不开的担忧。 秦楚青走到院子门口了,她又出声叫住了,细细叮嘱一番。 秦楚青好生听了,又一一答应下来。 回去的路上,秦正阳眼看离明橘园远一些了,方才问道:“姐,你们说的大问题,是甚么问题?” 秦楚青不好将这些日的安排告诉他,考虑过后,说道:“旁的你无需多问。但府里若是出了甚么事情,你要答应我,一定帮忙护好暖儿。” “小郡主?”秦正阳登时一凛,问道:“她会有危险?” 秦楚青本在脚下不停快步行着,闻言脚步微顿,最终低低“嗯”了声,“或许罢。” 秦正阳的小脸便皱作了一团,绷着嘴角拧着眉头细细思量。 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事回到先前那个院子。 一进门口,秦楚青立刻发觉了不对。当即唤过旁边守着的丫鬟,问道:“世子妃呢?世子呢?” 丫鬟被她急切的语气和动作给惊到了,惶惶然答道:“世子妃和世子都被王妃叫去了呀。” 被王妃叫去? 不可能! 她与秦正阳先前才刚从王妃那里回来。王妃半句也没提过让他们二人过去的话! “那暖儿呢?暖儿可还在里面?”秦楚青连忙问道。 “小郡主?应该在里面啊。没看见她出去。”几个丫鬟都如此说道。 秦楚青听了,却是脸色一沉,急急朝里行去。又在女孩儿的堆里快速看着,搜寻那个穿了红色衣裳的小小身影。 一个,两个…… 唯独不见暖儿! 秦楚青赶忙往外行去。走了两步,回头一看那些纯真懵懂的小身影…… 她恨恨地捶了下旁边院墙,将秦正阳喊来,急急说道:“快!快去找暖儿!找到了,带去明橘园!” 稍一思量,她又与秦正阳快速说了霍容与如今的位置,“先去寻王爷!告诉他,暖儿不见了,务必要找到!” 秦正阳惊愕地脱口而出:“王爷不是出京了?”话一出口,他就从秦楚青的神色中意识到了事情重要性,赶紧改了口:“我立刻就去找他和暖儿。姐你放心!” 说罢,拔腿就跑。 秦楚青忙高声唤人。 十四五个人围拢了过来,有年少的丫鬟,也有年长的婆子。 秦楚青分出其中十个是霍容与派来的人,点了其中三个,命令她们即刻去寻世子和世子妃还有霍玉暖。 第136节 又将院子里的太太和女孩儿们叫到了一处,让其他七人和她一起,护着大家撤出院子。 “走。赶紧去明橘园!” 秦楚青急急说着。 太太们和小姑娘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有些茫然地看着秦楚青。 不能将如今的危险状况说明。秦楚青大急之下,顾不得其他,喊道:“刚才有三只老鼠进了院子。太太们当心,务必将姑娘们带去明橘园避一避!” 姑娘们都出身高门,且尚还年幼。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见个小虫子都要尖叫一番。如今听到‘老鼠’这等骇人的动物,哪还坚持得下去? 当即大惊失色,不住喊叫。 太太们阅历丰富。虽说听闻有老鼠不至于慌张,但看秦楚青神色严肃,知晓事情或许不只那么简单。便也不多言,赶忙抱起自家女儿,在丫鬟和婆子们的护卫下朝着明橘园奔去。 明橘园的院门处有两扇门。 大家到了之后,秦楚青一声令下,双门合闭,又在上面上了栓。 宁王妃犹不知发生了甚么,赶紧跑来急忙询问。秦楚青刚开了个头儿,门外传来急急的敲门声。 有个丫鬟去到门边高声询问。门外响起个婆子苍老的声音。 两人三问三答后,丫鬟将门栓打开,露开了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世子和世子妃依次通过,最后,是一个脸上皱纹满布的婆子。 丫鬟机警地看了看四周,赶紧闭门,将门栓扣上。 栓上的闷响刚刚落下,门外不远处就响起了兵器相斫的声音。 屋内人齐齐惊了惊。 被邀请来的小姑娘们,一个个都缩在母亲的怀里,大气也不敢出,只眨着纯然却懵懂的眼神,望着宁王府众人。 有个小姑娘颤颤地问道:“哎呀,那是什么声音?真是吓人。” 她母亲不轻不重的拍了她一下,愠怒道:“说甚么呢。不过是磨刀罢了,莫要随意乱说。” 但这位太太的话语里也有着几不可查的紧张与忐忑,转首问秦楚青:“秦姑娘,今日这是……” “没事。”秦楚青安抚道:“您和孩子们先去屋里坐坐。等会儿就好。” 太太们到底是大家出身。虽知今日应当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心下紧张,却不慌乱。一起将女孩儿们带了过去。 只那个落了单的红衣女娃娃没人照料,先前由丫鬟强行抱了来,如今却不肯往里走,抽抽泣泣地就要哭出声来。 看着这个红衣裳的女孩儿,世子妃心下慌乱。 匆匆在周围快速走了两圈,没看到霍玉暖,她焦急万分,一把抓住秦楚青,急急问道:“暖儿呢?你可知暖儿去了哪里?” 秦楚青边让刚才开门的那个丫鬟哄住红衣女娃娃,边和世子妃说道:“正阳和王爷去找她了。很快就会回来。” 世子妃这便知晓,她所不愿看到的最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霍玉暖不在这里。 世子妃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被宁王妃扶了一把,方才稳住身子。 她一下子抓住宁王妃的胳膊,泫然欲泣,“母亲,暖儿……我,我……” 宁王妃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转向秦楚青道:“阿青,这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努力放缓声音,“她会没事的。” 世子扶过妻子的手臂,尚算淡定地问道:“真的不见了?” 秦楚青拧眉不语。 世子妃从她的沉默中知晓了答案,急急想要往外冲,却被世子用力拉住了手臂。她努力扭动身子,都无法挣脱。 世子妃瞬间有些崩溃,用双手掩住面,痛哭出声。 宁王妃颓然做到石凳上,目光黯然。 结果这个时候老王爷开了口。 他逗着笼子里的鸟儿,哼着曲儿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容与是个有福的,暖儿也是。急什么。” 他的声音悠悠然然,哭声悲痛哀伤。但这些,都被屋外越来越多的兵器撞击声所搅乱,支离破碎,听不分明。 世子从墙角摸了把木棍就要朝外走,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横手拦住。 他忧心至极之下,顾不得其他,高声呵斥。 曲子声,痛哭声,打斗声,呵斥声。混在一起,惊扰着院内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这众多纷杂之中,院门再次被敲响。 一下,一下。 那叩击声虽声量不大,却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让这院子瞬间静了下来。 ☆、第109章 先前那个开门的丫鬟已去负责哄哭泣的红衣女娃娃,不在这里。 在秦楚青的示意下,另一个丫鬟赶到了门边,手扣门栓,似刚才的丫鬟一般高声询问。 可是连问两句后,叩门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丫鬟双目骤然变冷,紧紧盯着门栓,慢慢抽出兵器。 警惕地看了看门周情况确认之后,她正欲出口再问,却被秦楚青唤了一声后抬手制止。 上前跨了两步,离门近了些许,秦楚青试探着问道:“外面是谁?” 她侧耳倾听。 果然,待她的声音落下后,门外终于有了回答:“姐?是你吗?” 秦楚青暗松了口气。 是秦正阳。 这小子太过警惕,刚才听是陌生人的声音,没敢回答。 秦楚青忙让人将门打开。 院门处的丫鬟闻声应了,却并未收起兵器。手执长剑,对旁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子上前小心翼翼打开门栓,将门拉开一条缝。待到秦楚青看清门外之人点了头,才把门又开得大了点。 秦正阳身子微弯双手搂紧两三步挤了进来。过了门后,右腿顺势往后一踢将开着的那扇门踹上,急吼吼低喊道:“关!关!” 看到双门再次紧闭,他这才松了口气,立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他低头朝自己怀里看了一眼,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 众人先前已经看到他怀里有小小的一团。上面盖了件衣裳,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居然是霍容与今日所穿外裳。 大家当时便很是惊异。 再细细去瞧,外裳下,似是有东西。看那轮廓,依稀像个孩子。有心想要问询时,就看秦楚青往前行了过去。 秦楚青在秦正阳的面前停下。 她想到先前弟弟作出的保证,心下有了六七分肯定。探寻地看了秦正阳一眼,见他点了头,便小心地将那外裳掀起一角。 “小心点哦。她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正睡着呢。”秦正阳小小声地说道。 听他这样说,就连世子妃也有些反应过来,急急就要跑来。行了两三步,被宁王妃轻轻拉住。 世子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脚步声太大。忙将动作放柔放轻,走到秦正阳身边,将那外裳也掀起小小的一点边角。 红衣女孩儿双目紧闭,趴在秦正阳的肩上,睡得正香甜。 先前担惊受怕太久,如今忽地得到解脱,世子妃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怕扰到面前女孩儿的休息,忙紧紧掩住口,低声啜泣起来。 宁王妃的眼中也含了泪。身子晃了晃,在身边婆子的搀扶下,到石凳旁慢慢坐下了。 世子恍然大悟。丢下木棍匆匆过来看了眼,而后将妻子搂在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待妻子平息些许,他朝秦正阳那边伸出手去,想要将女孩儿抱过来。 轻轻试了下,力道受阻。又掀开那外裳瞧了一眼,方才发现女孩儿正紧紧地搂着秦正阳的脖子不松开。 秦楚青上前,想要帮着世子将霍玉暖的双手打开些。不知是不是小家伙先前太过紧张,那双小手竟是使了全力。即便是在睡梦里,依然紧搂着不撒手。 其实,若是用力掰开小手,还是能把她抱下来的。 可是先前刚刚经历过那般忧心至极滋味的世子,看到爱女平安,已经心下大石落地。眼见她睡得正香,又想到她先前不知经历了何事方才如此紧张到极致,便不忍心再去吵到她,故而低低一叹,道:“罢了,就这样罢。” 他朝秦正阳歉然一笑,“就是得麻烦秦家小少爷了。” 秦正阳慌忙摇头。刚一动弹,牵扯到了小手。生怕吵到女孩儿,只能僵着身子梗着脖子应道:“没事。她好好儿的就行。” 世子对着他便是长长一揖。 秦正阳忙小声辩解:“不是我的功劳。是王爷找到她的。我不过是将她带来罢了……” 世子了然地笑笑,拍拍他的肩,依然说道:“多谢。” 秦正阳就红了脸,讷讷不知该如何辩解。 世子妃此时已经缓了过来,忙叫了人搬了个椅子出来,准备扶了秦正阳坐下。 秦正阳甫一迈步,就咝地倒抽一口凉气,双眉紧拧,似是十分痛苦。 大家诧异地看着他。 秦楚青旋身走到他的身后,仔细看了眼,顿时双目凝霜,冷声道:“怎么回事!” 秦正阳连忙嘟着嘴做出‘嘘’的样子,示意她小声点。而后垂了头,喃喃说道:“我、我只顾着往前跑了,听到后面有人在追,来不及躲了,就、就弯了下.身……” 宁王府的人听着不对劲,过来一看,才发现秦正阳后背处伤了巴掌大的一块。皮肉掀开,血淋淋的,狰狞无比。 仔细看那刀伤自下朝上的方向,再结合秦正阳先前的话,便可知晓,应当是敌人横砍过来的时候,他大力躬身护住怀里的霍玉暖,自己却被后面袭来的人刀劈所致。 秦楚青眉目冷然,死死盯着那一处,双拳慢慢紧握。 见她怒气外溢,秦正阳知她气得狠了。心知姐姐是在恨那些恶人,便嘿嘿一笑,轻声安慰她。 宁王府众人更是愧疚。 第137节 这一回,世子再不理会秦正阳的任何话语,坚持将霍玉暖抱了下来,好给秦正阳伤口敷药。 搂紧的小手乍一被拉开,霍玉暖浑身一颤,一下子就醒了。 眨眨眼睛看看四周,瞧见正在自己身边含泪望过来的娘亲后,小姑娘‘哇’地下就大声哭了起来,朝着母亲伸出双手。 世子妃心疼地将她紧搂在怀里,半分也不松开。 世子却只朝爱女看了一眼,便再没顾着那边。而是吩咐了人取出先前在这个院子里提前备好的伤药,看着人好生给秦正阳上药。 皮肉已然掀开。伤口再深上些许,那刀砍得再狠一点,那一块怕是就要从躯体上分离了。 瞧着那惨不忍睹的地方,很多人不忍地别过脸去。 秦楚青却是环顾四周,望着霍容与派来的人,沉沉问道:“可有人懂得缝针之法?” 世子妃和世子欲言又止,宁王妃抬手止了他们,轻声道:“阿青说的不是那个。” 并非普通的缝衣之法。 若只要求那样,怎会特意问一句?且,还是专门问的敬王手下之人? 静默须臾后,有个眼神锐利的十七八岁的丫鬟站了出来,对着秦楚青盈盈一拜,道:“属下略懂一二。随军之时,处理过这般的伤口。”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两人说的,恐怕是那皮□□合之术。这般的状况下,若只上药,那伤口怕是时时要裂开,极其不容易好。 宁王妃心下明了,忙问那‘丫鬟’需要哪些东西。听了后,赶紧让人一一去准备。 伤口撒药本就是个极其难忍的过程。可那种痛楚与缝上皮肉想比,可算是小巫见大巫。 一阵阵刺下去,接连不断。那种疼痛,简直无法忍受。 半大的小少年,疼得脸上冷汗直冒,青筋都爆了出来。却牙关紧咬,一句也不叫出来。 秦楚青心里难过至极。将自己的帕子掏了出来,塞他口里。努力压制住心中波澜,低声道:“咬着。别伤了舌头。” 秦正阳重重点了下头。额上汗珠滚滚滑落。 宁王妃看得不忍心,连声轻说如果疼叫出来罢。 秦正阳却倔强地一直摇头。 看他如此,世子妃和世子亦是极为动容。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更好,只不断帮忙拭去流下来的汗,在旁不住给他鼓劲。 这时候老王爷拎着鸟笼子踱步过来。在旁溜达了半晌后,将鸟笼子搁在了秦正阳的身边,让那鸟儿在他耳边不住鸣叫。又不知是真的明白过来,还是无意地说道:“听听鸟叫。多听听欢快的鸟叫声,便好多了。” 霍玉暖此刻也已安静下来。她从大人的零星谈话中,知道秦正阳是因了她才成了这副样子。 平日里那么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此刻一个字儿也不说。只紧紧握着小拳头,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盯着这个小哥哥,将他的痛苦隐忍,尽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中间间或有几个丫鬟婆子或是家丁过来查看。见此处已有好些个自己的伙伴在守着了,便片刻也不多停留,当即提着武器加入远处的争斗之中。 外面的打斗声渐小。 施针丫鬟开始收线。 当震天的欢呼声响起的时候,这边也终于完成。 秦正阳心下一松,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贼人已被尽数擒住。不多时,就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吏到了王府,将恶人押走。 众人走出明橘园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这里是甚么地方、大家究竟身在何处。 先前那明媚的秋景早已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四处流淌的血迹,支离破碎的残肢,一截截断裂的武器。 每隔一段路,便会见到或是触目惊心、或是心下不忍的情景。 太太们赶紧捂住女儿们的眼睛,不敢让年幼的孩子们看到这些。 世子和世子妃亲至门前,将诸位太太和姑娘送出府去。 而秦楚青,则与宁王妃一起,去到一处更为干净的院落。 ——秦正阳还在昏迷中。此刻,他正趴在竹架上,由仆从们抬着往那边行去。 一行人中,秦楚青和宁王妃中间,还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 霍玉暖一边一个拉着她们的手,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晕着的少年,半晌都不错开眼。 偶尔转动下眼眸,便会轻轻地晃晃秦楚青的手,而后紧张地小声问道:“姐姐,他不会有事吧?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秦楚青就微微弯了身子,小声安慰她,和她说,秦正阳无事。不过与她先前一样,晕过去了。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你骗我。不一样的。他明明更惨。” 说罢,她将祖母和阿青姐姐的手又抓得更紧了些,继续盯着那个疲惫无力的小少年用心地看。 太太们和姑娘们很快就离开了宁王府。 待到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全部离去,霍容与这才回了院子。 秦楚青当时正和世子妃轻声说着话。背对着门口方向,未曾发现他的到来。还是世子妃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看门外,这才瞧见了霍容与。 清隽挺拔的男子正朝这边坚定行来。虽快步而走,却丝毫不见慌乱。虽衣染秽物,却依然气度高华。 秦楚青沉重了许久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忙疾步朝外行着迎了过去。 谁知两个人渐行渐近眼看着就到对方的眼前了,霍容与却往旁侧身一避,闪过了她相迎。 秦楚青看着空荡荡的眼前,有些不解。疑惑地侧过头抬眸看他。 霍容与眸光闪了闪,歉然地轻声道:“别。太脏。” 秦楚青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怔了下后,她看着他满身的污迹和斑驳的血色,不由莞尔。而后眉端轻扬,笑着望了过去。 霍容与顿了顿,反应过来,忍不住哂然一笑。 ——当年的他们,战场下来,身上衣衫比这还要污浊,彼此又何曾介意过? 怎地此刻反倒介怀了! 想通之后,他也不再闪躲。走上前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温暖细腻的触感袭来,瞬间安抚了他已然疲累的心,让他慢慢重新归于沉静。 有他在身旁,担忧焦虑了许久的秦楚青也心下安稳许多。也不隐瞒,低低对他说道:“正阳受伤了。已经缝了伤口。我很胆心。”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她的心事尽数表明。 霍容与一直在处理逆贼之事,不知秦正阳发生了甚么,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虽一个字未说,但他想要安慰她的心意,她已然明了。于是轻轻点了下头。 霍容与这便牵着她的手,往里行去。 待到进了屋中,他方才松开交握的双手。去到榻边,仔细查看秦正阳的伤势。 将缝针处细细观察过,又拈了点散落在伤口旁的金疮药好生看过,霍容与这才直起身来,与屋内其余人道:“伤口处理得不错。过上些时日,便也好了。” 大家方才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隐隐听到哽咽抽泣声,循着看过去,才发现竟是霍玉暖在哭。 宁王妃小声安慰了她几句。小小的女娃娃却拨开祖母的手,一下子扑到秦正阳的榻边,哇哇大哭。 霍容与恰在榻边。看到她这般伤心,不由探手出去,想要扶她起来。指尖将要触到她时,却是忽然想起来她很怕他。便有些犹豫,迟疑着想要缩回来。 哪知道霍玉暖已经发现了他的动作。 她一下子转过身来抓住他的指尖,抽抽搭搭地说道:“我知道、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谢啊!原先、原先是我把你想得太凶了。你、你别介意。” 小家伙泪痕尚在,眼睛通红。但却说得真挚、说得用心。 霍容与淡淡地笑了。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说道:“无妨。” 霍玉暖咧嘴笑了下。看看躺着的秦正阳,眨眨眼睛,泪珠子啪嗒一下就又落了下来。 霍容与因着担忧大家的安危,特意过来一趟看看。他还要去大理寺处理相关事宜。又得进宫去,与霍玉殊商议后面的事情安排。 于是和秦楚青匆匆说了几句话后,他便急忙离去。留下了周地和莫天在此,等着稍后秦正阳一醒便护送秦楚青姐弟俩归家。 这是秦楚青的意思。 恶战过后,王府遭受重创,一片狼藉。虽说先前不过短短几条路从明橘园走到这边,但仅仅那些地方,也已经是触目惊心。若想修葺得差不多,少说也要月余时间。 她来此的缘由已经破解。再留下来,徒增宁王府的负担。况且,多日离家,不知家中状况,她也很是挂心。倒不如即刻回到家中,双方都得宜。 秦正阳的伤势不算轻,但趴在车子上回家是无碍的。 倒不是秦楚青不心疼弟弟。 只是常姨娘在家中,不见了秦正阳的身影,怕是要焦急万分。而秦正阳在王府中,虽万事不愁,到底不如在自家自在。且,若有生母在旁照料他,终究和旁人的看顾不同。 听了秦楚青的打算后,宁王妃她们却是不肯。 世子妃劝道:“再怎么修整,不过是请些人罢了。哪就需要我们亲自去做了?安排下去便是。” 世子也道:“正阳如今伤着不宜挪动。倒不如多歇息几日再作此打算。” 霍玉暖拉着秦楚青的手,说道:“让小哥哥留下来吧。他伤得好重,我很担心他。” 正当小姑娘锲而不舍准备说动秦楚青的时候,秦正阳慢慢醒了过来。 半醒半睡间,少年动了动身子,牵连到了伤口,忍不住呻.吟一声。这便打断了霍玉暖恳求的话语。 满屋的人都大喜过望,围了过来问他情形。 秦正阳本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忍着疼痛,努力说自己无事。 但看他脸色苍白无色、嘴唇发抖的模样,谁不知道他疼得厉害? 于是一家人更加疼惜这个倔强的少年了。 眼看着天色慢慢转暗,需得尽早做决定。秦楚青便与秦正阳说起了先前的安排问题。 果不其然,正如秦楚青所想,秦正阳准备回伯府休养。且心中也是挂念常姨娘。 大家见他亲口说出决定,到底是不好再驳了。 宁王妃忙安排了最宽敞舒适的马车,又命人在上面铺了厚厚三层褥子。确保车子行驶间不会伤到病人,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莫天和周地亲自将秦正阳抬上了马车。 第138节 旁人有想帮忙的,却被二人给拒了。因为怕别人不如他们哥儿俩手稳。 而后两人莫天驾车,周地断后,护送着马车朝明远伯府行去。 秦楚青也曾想过,要不要提前知会伯府一声,秦正阳受伤之事。 但随她去王府小住的,不过是烟罗、烟柳两个丫鬟。二人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前去伯府通禀消息。而宁王府里暂时又挪不出人手来帮忙。故而这个想法只得作罢。 恶贼行刺宁王府,是暗中行动。但因他们人数不少,而宁王府设下的埋伏更多,双方交战起来,兵器声、嘶喊声混杂着不绝于耳,少不得要传到附近去。 周围有人家留意到了,心惊胆战地不时观察着宁王府的状况。 许久后,三司里面有两个派了官吏去拿人。 衙役押着恶徒,一排溜浩浩荡荡的队伍出来,拉了两条街去。虽只能在远处遥遥看着,却也将旁人唬了一跳。 明远伯府也收到了宁王府出事的消息。 秦立谦的第一反应,便是担忧自家的两个孩子。赶紧派了几个人出去,前去打探宁王府如今的状况。 不过这些被遣去的人眼看着就要到王府的时候,半路就给拦住了。 原因无他。 宁王府如今刚刚出了事,官兵要先查探过现场,就派了衙役守在周围,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明远伯府的人,自然不能例外,断然不能近旁。 几个家丁想要探听下里面状况如何,对方半个字儿也不肯透露。 他们无法,只得将车子停在了几条街外。然后去到巷子口,翘首以盼着,打算等那些官爷离开以后,好去打探下消息。 偏偏莫天和周地驾车回伯府的时候,走了另外一条路,没有从这个巷子旁经过。结果两拨人就这么错过去了。 于是,秦立谦得知自家儿子伤情的时候,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第110章 秦楚青并未提前告知父兄自己将要归家。 听闻女儿要回来住了,伯爷秦立谦很是欢喜。急急地唤了人来,命令好生置备晚膳。 刚一将此事吩咐下去,他就听闻了小儿子的事情。 秦立谦初时一怔,继而担忧。匆匆往外行了几步,忽地记起来后院那个温顺和善的女子。 他思量片刻,命身边之人先将此事告知秦楚青身边的陈妈妈,再叮嘱陈妈妈,委婉一些告诉常姨娘。 初时听到秦正阳受伤的消息,常姨娘这个长年二门不迈的恭谨妇人就吓得脸上没了血色。一把拽住陈妈妈的衣袖,慌张张问道:“到底情形如何?可是到了院子里了?” “还没有。伯爷一听到消息就让我来与姨娘说了。小少爷挪动到院子里去,怕是还会费些时候。” 陈妈妈生怕常姨娘反应过大,很是含蓄地如此说道。 寻常伤势,哪就需要‘挪动’了?而且,还是要‘费些时候’的慢慢挪动…… 常姨娘心中约莫有了些数,顿时有点站立不稳。缓了缓神后,再无心思做事,抛下了所有事情迈着步子去到秦正阳的院子里等着。 秦正阳在王府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衫。可正是瞧见那并非出自伯府的衣裳,常姨娘心中愈发担忧。 远远看见儿子趴在竹架上进来,常姨娘满心焦虑。却又怕影响了儿子的情绪进而影响到伤势恢复,她只能小心翼翼上前去,好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竟是不能站起来了吗?” 听出她声音发抖显然是紧张自己倒了极点,秦正阳忙晃了晃手,又道:“没事没事。不是不能站不能走。不过是伤在了背后,走路会疼,且无法躺着罢了。” 说着,他特意晃了晃腿。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常姨娘忙让他不要乱动。 眼看着儿子被抬进屋子、旁人退了出去,她这才眼睛里含着泪摸了把椅子坐了,好生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地就成了这副模样?” 秦正阳左思右想怎么说怕是都要吓到她,自个儿嘴又笨,最终说道:“唔,不是王府里进了贼人吗?于是就受了伤。” 常姨娘这就有些微愠,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够干什么使的?这种时候,不应该好生躲着么?哪有上赶着过去的道理?” 秦正阳不知如何辩解才好,只能闷闷地在旁‘哦’了声。 “姨娘这可是误会小六了。” 伴着个女孩儿软糯的声音,帘子微动,秦楚青缓步行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伺候的人。 看到她来了,常姨娘赶忙站起身来。 秦楚青抬手制止,示意她不必如此。又走到秦正阳床边坐到锦杌上。 常姨娘看她坐定了,方才问道:“姑娘那话是何意?” 秦楚青说道:“小六的伤,并非是鲁莽举动造成。”于是将秦正阳护住霍玉暖,抱着她去到安全之地的事情详细说了。 听闻儿子是为了保护小郡主方才受了伤,常姨娘气恨地拍了下床边,恼道:“你个臭小子,怎么不早说!” 秦正阳闷声闷气地道:“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那些贼人的目标就是霍玉暖。而他抱着霍玉暖前行,怎么想,都是危险非常的事情。 常姨娘气道:“怕我担心甚么?差点我就以为你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了,想着白养了你那么多年,居然一点轻重缓急不知道。若是早些知晓你是为了救人方才如此,我哪里会朝你生气?” 秦正阳歪头看了看她,奇道:“你如今不打算凶我了?”又将下巴抵在交叠的胳膊上,“可还是很凶啊。” 常姨娘和秦楚青都被他这怨气十足的模样给逗笑了。 常姨娘扭过身子,拿帕子悄悄拭了拭眼角,再转过身来,给他搭了条薄毯,说道:“救人是应该的。你若早说是救人,姨娘何须指责你?更何况,救的还是小郡主。” 说到这个,她手中的动作不由滞了下。 小郡主那么点儿大的孩子,那些人也真下得去手。 想想若是这一刀没砍到自己儿子身上,而是到了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娃身上…… 那惨状,但只一个念头飘过,就让人心里头疼得发颤。 秦正阳见姨娘是这样的反应,大大松了口气。转向秦楚青,笑道:“得亏了姐姐过来,又道明了实情。不然的话,姨娘怕是还恼着我呢。” 秦楚青看他憔悴的模样,心里也是难受,却还是笑了笑,“谁让你藏着掖着不说实话。” 秦正阳就嘿嘿地笑。不过才两声,就被那疼痛给搅得眉头直拧。 说着话的功夫,秦立谦和秦正宁也赶了过来。 父子俩先前得了消息,本打算立刻探望。后想想他们来了后,常姨娘怕是很多话不方便说出口。索性晚些过来,好让他们母子说些心里话。 不过,两人也是着急。稍微等了会儿,终究按捺不住,就往这边赶。路上走得急,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秦正阳见了秦正宁倒也还好。看了秦立谦,一下子紧张起来。 秦立谦看他那有些畏缩的模样就来气。但想想刚才莫天寻到他、与他说的秦正阳受伤的缘由,那火气就瞬时灭了下去。 查看了下小儿子的伤势,明远伯眉头拧得死紧。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点点头,道:“做的不错。你好好养伤。” 秦正阳没料到父亲和姨娘都没指责他。心下安定了许多,虽说身上依然很疼,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多了起来。 秦立谦一回书房就吩咐了下去,命人第二日去药铺里多寻些好药过来。 谁知翌日天刚微微有些亮,仆从还没来得及照办,宁王府就来了人。 而且,还带了一车好药过来。 秦立谦推辞不下,只得收下。 这段日子里,秦楚青和陈妈妈揽去了几乎全部的府内事务,好让常姨娘能够安心照料秦正阳。 秦立语未曾看到秦正阳的伤口。但看一家人紧张的模样,知晓定然颇重,很是仔细地盯着厨里,每日里让人熬着药膳。 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秦正阳恢复得很快。 如今秦楚青已然归家,秦立语也挂念着自己家里,在这里不过又多逗留了七八日便离去。 不过,在秦立语留京的这段时日内,她可是帮了大忙,办成了两件大事。 其一,便是将秦楚青的亲事定了下来。 秦楚青的亲事,因了宁王府闭门,宁王妃没能继续‘帮忙’。霍容与便正式请了孟大学士的太太来做媒,将他和秦楚青的事情定了下来。 孟太太与宁王妃私交甚笃。先前她便知晓两个孩子的事情,只是个中细节不甚清楚。后来王府大门紧闭,宁王妃不方便出门去,专程亲手写了信交予孟太太,托她促成此事。 秦立谦年少的时候,曾经在孟大学士门下学过功课。 先前他就决定了不在亲事上为难霍容与,如今遇到孟太太前来,他自然更不敢怠慢,很顺利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王府那边表了态,伯府这头,秦立谦就去请了礼部林侍郎的太太。 林太太和孟太太两个媒人一道说合着,给秦立语和敬王府的太妃苏晚华牵线,让两家人好生聊了聊。 苏晚华自苏国公府出事后,心情甚好。见到秦立语,即便没甚大笑脸,好歹也是以礼相待,说什么刻薄话出来。且,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秦立语印象里的苏晚华脾气颇为怪异,见她如此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虽疑惑,倒也高兴。两人将该走的过场走完,只待纳征后,亲事就彻底没了顾虑。 秦立语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将秦正宁的亲事定了下来。 去楚家见楚太太的时候,秦立语还很是忐忑的。毕竟秦楚氏还在的时候,秦立语和她的关系算不得很近。因此,与楚太太也不太熟络。 她倒不是怕和楚太太闹僵。已经关系冷了那么多年了,想更冷,怕是也难了。 她是怕因了她的关系而搞砸了孩子的喜事,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楚太太一听到秦立语的来意后,当即就彻底愣住了。然后不敢置信地细细问起这事儿的细节来。 秦立语知晓往年都是自己的态度不好。秦楚氏和楚太太倒不是先给人摆脸色的性子,就按捺住心里头的所有思绪,将来意好好说了。 楚太太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秦立语的态度和善了,她便也柔缓地说话。 两人相安无事,谁也没再提及往年那些不快。只就着孩子们的事情,细细商议一番。而后两家再各自寻了媒人,将此事挑明。 自从听了三哥三嫂的话后知晓了当年之事的真实情形,秦立语一直心存愧疚。离开之前能够帮上伯府的忙,她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些。 只不过有一事她一直惦记着,没和大哥直言。思量了许久,终于在临行前,决定下来要和秦立谦挑明。 当时秦立谦正在为秦正阳的好转而高兴。听说妹妹要找他,也没多想。从小儿子的院子里走出来立刻就去了秦立语那边。 看着大哥脸上满足的笑容,秦立语就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但既已决定了,比如要说出来。 故而兄妹俩说了些话后,她寻机将事情挑明:“伯府没个女主人到底不太行。大哥莫要只顾着儿女的事情,却独独忘了自己。” 她这话说得颇为明白了。 第139节 显然是忧心秦立谦,让秦立谦多想想自己,可以考虑下娶继室的事情。 秦立语虽有心相帮,到底远离京城。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就算有心相帮,两个孩子的亲事怕是也没机会插手。 秦立谦听了她的话,有喜有忧。 喜的是妹妹显然是真的在替他着急。不然的话,哪有妹妹当面开口说起兄长亲事的? 他很高兴。 但,另外一方面,妹妹的这个提议,他不准备接受。 怎么和秦立语说明白,这是他比较头疼的。 ——他很满足现在的日子。 儿女懂事听话,家中万事不愁。弟弟和妹妹如今也回心转意。他再没甚可求的了。若要家里再突兀多个女子,怕是生活又要被打乱。得不偿失。 两人各执一词,互相劝解。 到最后,虽说兄妹俩依然没有达成共识,但秦立语尊重兄长的决定。既然他觉得现状极好,便没再多问。 宁王府出事后,敬王乘胜追击,在各地急速收网,将燕王一党分布在旁处的余孽尽数拿下。 随着秦正阳的伤势一日日好起来、秦楚两家、霍秦两家的亲事都已定下,燕王案也审查判决完毕。 在此事上牵连甚大的苏、王两家,因着和燕王一同谋划,最终逃脱不过。 霍玉殊并未施行诛五族,但苏、王两家的男子,尽皆秋后问斩。女子充入教坊司。 当年风光无限的两大世家,不过几个月间便已坍塌。令人不胜唏嘘。 得知此事后,原苏国公府的三姑太太苏晚芳又来了京城。 秦楚青是在一次出门挑首饰的时候遇到她的。 当时将要进店铺前,旁边烟柳悄声唤了秦楚青一句,说是街角处的那个好似一位故人。 秦楚青本未太放在心上。毕竟京城之中的氏族官家女眷都多有往来,出行的时候碰上几位,实属寻常。于是不过往那边瞥了一眼。 初时这一眼还未觉得甚么,回身过来细想,却是震惊不已。再次回过头去,朝着街角处仔细打量了片刻。 那里立着一位妇人。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总觉得有些眼熟。细细去看,才发现竟然是苏家的三姑太太苏晚芳。 思及初次遇到苏晚芳,苏家三姑太太打扮体面神色和蔼,通身上下都透着官家夫人的端庄气度。 而后苏家被投入监牢,苏晚芳来寻秦楚青,神色间已然疲惫不堪。 但还不至于到了如今这副模样。 现今的苏晚芳,鬓发花白容色苍老。眼角唇畔添了许多皱纹,眼窝深陷,颧骨处甚至还多了几块黄斑。 秦楚青这是头一次看到一位算得上熟悉的长辈在短短时日内便苍老下来。 她在这边打量对方,对方在转眸来回看时,亦是看到了她。 两人不由自主朝着对方行去,在街旁相遇。稍微商议一两句,便共同走到了一棵大树下的阴凉处。 苏晚芳看着秦楚青,显出老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来。 “听说你和容与的事情已经定下了?” 秦楚青颔首道了声“是”。对着这样强颜欢笑的苏晚芳,到底是笑不出来,便轻声说道:“伯母如今可有落脚的地方?” 苏晚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本可以去友人家中借住。只是……罢了。倒不如在酒楼中更为方便。” 她深深哀叹着将话语掐断,但秦楚青知道她未尽之言。 如今苏府出事,又是因了谋逆这样的大罪,旁人都对苏家留下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更何况,苏晚芳离京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当初国公府尚在时,她来京时候来往的人家,基本上都是和苏国公府相熟的,却并非是与她个人私交甚笃。 秦楚青考虑了下,虽然知晓自己一旦提出来,父兄他们皆不会表示反对,但她不希望因了自己的一个打算而让家人为难,终究没有提出让苏晚芳去明远伯府去住这样的话语。 不过苏晚芳如今的处境,却是她不想看到的。 对着这样一位已经哀伤到极致、无奈到极致的长辈,她考虑过后,终究无法坐视不理。 问过苏晚芳带来的仆从多少、车马多少后,秦楚青带着苏晚芳,去到她名下的一处酒楼,将她们一行人安顿在了那里。 “伯母只管在这里住着。是自家的地方,若有住不习惯、吃不习惯的,尽管说出来,吩咐他们去。”秦楚青如此与她说了后,便唤了店中掌柜来,细细与他叮嘱了番。 苏晚芳发现,秦楚青与掌柜说起的,竟是她惯爱吃的口味。 久离京城,她的口味已和当年发生了巨大的差别。显然是秦楚青先前留意到了,此刻便说与掌柜的听,生怕她在这边吃不习惯。 其实苏晚芳方才就留意到了,秦楚青在附近选了片刻,最终还是挑了这一处在交通便利之地又较为僻静的酒楼将她带来。 仔细想想,住在这里,能够少碰到些往日的熟人,但多走几步路,便是热闹繁华处,无论做甚么,都十分便利。 如今又特意吩咐下去这些…… “多谢了。”苏晚芳握了秦楚青的手,半晌后,哀叹一声,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秦楚青知道这个时候与她说甚么都是多余的,根本无法真正安慰到她。于是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后,便离去了。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秦楚青分别寻了霍容与和霍玉殊,将苏晚芳到来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给二人留下了她的地址。又将她想要见家人一面的愿望说与他们听。 ——事已至此,苏家眼看着就要覆没,如何处理此事已不是她能做决定的。要不要让苏晚芳见上这一面、能不能让苏晚芳见上这一面,需得那兄弟俩自行决定。 往后的日子里,一直到苏晚芳离去,秦楚青都没再多过问此事。只是时不时地过去看看,问问掌柜苏晚芳的近况。除去和苏家有关的外,有甚需要处理之处,她能帮的也就帮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情。 明远伯府自然也装扮了起来。处处洋溢着喜乐的气氛,人人的面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让人只身处其中,就不由自主露出笑来。 秦正阳此时也已基本痊愈。于先生已经开始让他练些简单的拳法,但是一旦发现他想像先前健康时那般狠练、猛练,于先生便是头一个不答应的了。 “少年人肯干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如今身子还有些许不妥之处,断不能这样随意妄为。不然的话,触动伤口,怕是追悔莫及,又要花费更多时日来康复。” 先生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秦正阳无奈,只得听从。 只是憋了许久,他早已闲不住。就不时地在院子里乱晃,看看哪里需要搭一把手,就上前去帮个忙。 这一天秦楚青正在屋里挑选过年时候穿的衣裳,秦正阳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眼看着少年跑得欢快的模样,秦楚青忙绷起脸来,道:“姨娘不是叮嘱过你要小心点么?待到年后方才能够这般。怎么不听呢?” 秦正阳素来听姐姐的话。姨娘说起,他有时候还要辩驳一二。如今被秦楚青提起,只嘿嘿笑了笑,连声应是,又将手中之物给了秦楚青。 “她们说得急,我以为这个很要紧,没多问就赶紧把东西送来了。” 秦楚青这才知道弟弟居然闲到帮丫鬟们递请柬了,不由笑嗔了他一眼,“再要紧能紧得过你的伤去?好生注意身体才是要紧。” 说着,将请柬打开…… 看到封上的话语字句,秦楚青便是一怔。狐疑地将它打开,将其中内容仔细看了下,却是更为惊讶。 这请柬,居然是霍玉殊亲手所书。而且,是请她进宫用膳的。 不过,最让她惊讶的却不是这个。 最出人意料的,霍玉殊居然只请了两个人。 而且,是她和霍容与。 ☆、第111章 秦楚青看着那请柬,心下纳罕。 霍玉殊是皇帝,若想让她和霍容与进宫,断不用如此费事。只让人传个口谕便好。何须这般费心费力,特意写了个请柬来? 难道是有何要事不成? 把请柬上这稍微带了点随性的语句仔细琢磨了下,又将请柬上所写的进宫用膳的日期搁在心里好好思量了下,她恍然大悟。 ——明日,竟是要到霍玉殊的生辰了。 想通了这一点,秦楚青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 外祖苏家出了事,且是兄弟俩联合扳倒的,霍容与和霍玉殊心里必然不会好过。 偏偏这个时候到了自己生辰…… 也不知霍玉殊的心里作何感想。 再看手中之物。 霍玉殊这般写了请柬将他们请去,显然不是以一个帝王的立场在这样做,而是用了更为平等的友人身份。 看明白了这些,秦楚青心下感慨。考虑过后,决心给霍玉殊选一个生辰礼物。 她还清楚记得先前霍容与那小气的模样——他自己把扇坠子要了去,却根本不准她送玉扳指给霍玉殊。 不过当时两人的关系还未定下,他那样紧张也情有可原。如今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应当没那么介怀了吧? 仔细沉吟许久,秦楚青到底还是决定不送霍玉殊此类饰物。那般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若霍玉殊日日搁在身上,最终难过的还是他自己。 倒不如…… 送个好些的字画。挂在屋里,权当装饰了。 打定主意后,秦楚青也不耽搁。当即让人备车备马,不等那些人来回话,她已经起了身,做好出府购置的准备。 ——今日若是紧着点时间,到也还来得及。 陈妈妈刚好拿了一叠窗花过来,想要问秦楚青在屋子里贴哪一个好。 秦楚青想到了苏家、想到了霍容与和霍玉殊此刻的心情,见了这窗花,怎还有心思去多管? 稍稍看了一眼那红艳艳的颜色,她暗自叹息了声,说道:“你们看着办罢。”语毕,朝陈妈妈微微颔首,擦肩而过,快步朝外行去。 陈妈妈拿着东西呆立了下。回头再看秦楚青,已然走到了院门的旁边,身子一转,不见了踪影。 秦楚青大致知道自家铺子里有何种样的东西。仔细想来,没有特别适合做这次礼物的。就寻了城中最大那家书墨坊的东家,说了自己想要甚么类型的,细问有哪些店铺中可以买到。 只是她想寻的东西,并非寻常物什。而是许多许多年前敌国书法大家的墨宝。书墨坊的东家亦是想了好久,才记得转角处的一家店里或许会有,给秦楚青讲了,让她去那边寻找。 “那铺子看着不起眼,但自己翻捡的话,有不少好东西。姑娘若是识货,又有闲心,倒不如去那边试一试。” 闹市的一角有间灰扑扑的店铺。店铺有三间屋大,因着背光,屋里有些发暗。但也正因为在这样昏暗的境况下,里面的古籍和字画就有一种蒙蒙的历史厚重感,看上去既沉重,又古老。 第140节 字画店铺的掌柜的刚刚送走了一批客人,赶紧扒了几口饭。正在门口剔着牙呢,就见远处来了个贵气的马车。赶紧将手里头的竹签子丢到旁边的篓子里,袖了手好生立在门口候着。 秦楚青一走进这间铺子,就闻到了一股子旧书散发出来的味道。 进到里面去,便见左边铺展着好些个卷轴书册。右侧,是更多的卷轴书册。中间的架子上,是一排排的器具。从上面惯用的纹饰和雕刻来看,不是本朝所有的。 秦楚青不去搭理那些器具,款步往旁边行去,走到卷轴旁停了下来。 桌案上是半摊开的卷轴。靠墙的书架上,是卷起来的。她仔细看了半晌,笑问掌柜的:“请问,可有前朝时候的字画?” 掌柜的将她迎去了另一侧。 她在那边看了几眼,复又回到这边来。听着掌柜的在耳边絮絮叨叨,却不放在心上。只仔细打量着那些纸张和其上的墨迹。 正细细翻看着,突然,一个熟悉的笔迹映入了秦楚青的眼帘。 她蓦地走到那里,惊奇之下双眼圆睁,死死盯着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了神。 于是指了那卷大字问掌柜的:“这字儿……是谁的?” 掌柜的往那边瞅了一眼,笑道:“这可是太.祖时期一位武将的墨宝。具体是谁咱不知道。” 眼见秦楚青好似对那张字产生了好感,掌柜的赶忙再接再厉道:“但看它铁画银钩的韵味和力透纸背的气势,便可知绝非凡品了。姑娘若是喜欢,断不可错过!” 秦楚青忍不住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这简直是废话! 她也觉得自己的字儿不错! 不过,尔等凡夫俗子,居然连镇国大将军的笔迹都认不出。 也好说自己是做字画生意的?! 不过…… 秦楚青仔细想了想。 她的字变化多端,至于真实模样是怎么样的,好像还真没多少人晓得…… 那掌柜的看秦楚青立在旁边凝眉细思,似是在犹豫。当即大手一挥,将刚刚嘴里跳出来的字的价格给砍了一半去。 ——这样一副光秃秃的字,只一首山水诗在上头,没落款没印章,谁知是甚么人的?能赚一点是一点。 秦楚青但笑不语。最后硬是用一成的价格将它拿了下来。 至于那前朝敌国大家的墨宝…… 虽是真正古物,也有落款,但因卖不出去,倒也得了便宜三成拿到了。 在去往楚大将军府的路上,秦楚青犹有些缓不过神来。 探手取出先买的那一卷轴,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自己,不由暗暗感叹了番,又轻轻掩上,好生搁在一旁。 ——楚新婷早就和她说过,最佩服的人,是镇国大将军那样的女中豪杰。 楚新婷的心愿,便是成为镇国大将军那般的英雄。只可惜,时势不允许,家中爹娘也不肯松口。她一直未能从军。 当时楚新婷便感叹,若是能得镇国大将军一件墨宝,哪怕只一个字儿,也是好的。可惜大将军留下的亲自书写的字画极少。那些又都在镇国将军府留着,除了陛下和王爷外,谁也动不得。 说罢,遗憾地叹了口气。 秦楚青当时就想了,要不要寻个合适的时间,找了霍容与,去趟镇国将军府,拿点东西出来…… 却没料到,今日会有此奇遇。 既是得了此物,她便决心即刻给楚新婷送去。 到了楚大将军府,进了垂花门,便有小丫鬟匆匆行来。 秦楚青一看,是楚新婷身边伺候的。还未来得及细问她楚新婷现今可是在屋子里,小丫鬟已经唤了声“秦姑娘”,又急急地说道:“姑娘,您来得太好了。快去劝劝我们姑娘罢!” 秦楚青见她神色焦急慌张,生怕是楚新婷出了什么岔子,撩了轿帘缓声道:“你先别急,万事都有解决之道。你且慢慢说。新婷她怎么了?” 她声音软糯,又语声悠扬,自带着一种平复人心的力量。 小丫鬟看她神色淡然镇定,自己就也不由得稳下来两分,深吸口气,道:“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她……” 想到刚才楚新婷的言行举止,小丫鬟泫然欲泣,哽咽着道:“我们姑娘她、她准备把嫁衣给剪了!” …… 内院之中,有一处梅林。梅林旁有个拱门,穿过去,是个疏阔大气的院落。仅在院子一角种有几株绿梅,为这个院子里添了几许柔和与娇媚。 秦楚青一进院子,就听到了屋子里不住传来的轻声啜泣,还有旁边隐有人声,似是在安慰。 她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往屋内行去。 一掀帘子,就见楚新婷正拥着一团火红立在案旁,几案一侧,是坐着的楚太太,正用帕子轻轻拭着泪。 秦楚青没料到是这般的情形,一看之下,不由怔了怔。忙缓了缓心神,故作不知地好生问道:“这是……怎么了?刚刚我来,看你们都不在,还想着哪儿去了。没料到是在这里。” 楚新婷有些烦闷地拧了拧手中正红色的布料,低低说道:“我这嫁衣绣得不好。我不想要了。” “你敢!”楚太太说道:“嫁衣不要,怎么成亲?” “那你要我怎么办?不是你瞧不上这东西的么?”楚新婷愈发气闷,说道:“既是不好看,我撕了剪了就是。一了百了,也用不得你们这般嫌弃。” “我那是嫌弃你么?”楚太太拿了帕子泣道:“不过是看你绣得不好,想要跟你说说怎么才能更为妥当。你倒好,居然就要撕了它。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不是不想嫁给阿宁了?” 乍一听闻楚太太提到秦正宁,楚新婷就愣了。缓缓别过脸去,不言不语。 秦楚青这便心里有了底。 见楚新婷当先不开口了,就好言哄了哄楚太太。又唤来门外站着的两位妈妈,让她们扶了楚太太回屋。 眼见长辈已经离去,她这就走到楚新婷的身边,将大红的衣裳从她手里慢慢抽了出来,又握了她的手在旁坐好,故意绷起脸问道:“怎么了?真的不想嫁给我哥了?”语毕,重重叹了口气,道:“那我和他好生说说早点解决罢。省得他白高兴了一场后,又要失望。” 方才楚新婷说的不过是气话,哪真舍得如此? 听闻秦楚青这样说,她心下焦急,忍不住问道:“他、他近日来,在高兴的吗?” “可不是。”秦楚青叹道:“他还说,新婷知他懂他,往后的日子相互倚靠着,伯府的事情就无需我操心那么多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把心直口快的楚新婷唬了过去。 秦正宁为人再温和宽厚,却也不会和妹妹直说甚么‘与新婷’一起互相怎么样的话语。不过,他确实赞过楚新婷能懂得他所想。 秦楚青约莫有些知晓楚新婷担心的是甚么,有意开解她,故而如此。 楚新婷没料到竟是能听到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便呆住了。 许久后,讷讷说道:“我见他多年来未曾搭理过我,只当我无法入得了他的眼,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甚么?”秦楚青微笑道:“你平日里与谁说话做事都直爽大方,偏生见了他又是局促不安的模样。哥哥原先只道他在的时候会让你放不开,总想着尽量避开你,省得你为难。哪想过那些?” “竟是这样。竟是这样。”楚新婷的眼中慢慢汇聚了光彩,“原来,是这样的么?” “可不是。他啊,看似通透,实则十分木讷。你若不说,他如何知晓?” 楚新婷的唇角慢慢扬了起来。 看了看案几上摊开着的那团火红,双颊不由慢慢染上了绯色,“我原先还担忧着,生怕……”话到一半,却又顿住。 “生怕甚么?生怕针法不好、绣技不好,入不得他的眼?” 秦楚青看到平日里那么爽朗的一个女孩子此刻却若得若失起来,不由心软,执了她的手好生说道:“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不然,你也瞧不上他不是?既然如此,你要对他有信心。” “还有。”她紧了紧握着楚新婷的手,真心实意地道:“你们俩的婚事,是爹爹和哥哥都同意了的。只要你好好的,满心欢喜地嫁过去,那便比甚么都重要。” 她这说法,楚新婷倒是头一回听说。 楚新婷只知道,伯府来提亲了,母亲答应了。 自己暗暗欢喜着,却也暗暗担忧着。生怕这亲事只是两家大人的意思,想要亲上加亲。 至于那个儒雅翩翩少年的意愿…… 她是不晓得的。也不敢去想的。 听闻秦楚青这般说,她只觉得万千担忧都不过是庸人之扰。先前的忧虑,都已经全然消弭无踪。剩下的,只有欢乐与开心。 看着楚新婷愉快的模样,秦楚青忍不住笑了。 想到自己此番的来意,秦楚青说道:“其实,还有一事我要与你说。就是不知道是喜事还是一般事了。” “这话怎讲?” 秦楚青回头看了眼丫鬟,烟柳上前来,将手中卷轴捧了来,搁到桌上。 楚新婷看看秦楚青,见她正眼含笑意地望过来,似是在鼓励她将东西打开,不由有些诧异。 于是伸出手,将那卷轴慢慢展开…… “这是——” 她望着这些字,有些不解。 秦楚青便笑,“你还记得,最想要的是何人真迹?” “当然是镇国大将军。” 楚新婷毫不犹豫地说完,看一眼秦楚青含笑的模样,再看了看这字,欣喜若狂。 很是用心地看了看,她笑道:“我就说嘛,镇国大将军女中豪杰,字迹必然狂放不羁……不过,这儿没落款,当真是真品?” 秦楚青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心说普天之下也就仨人能认出这是镇国大将军的字迹了。最可靠的一个还就在你眼前。不是真品就怪了。 面上却是笑如暖风,真诚地道:“肯定是真的。我去过镇国将军府一趟,见到过将军的字。你看这铁画银钩的韵味!力透纸背的气势!” 楚新婷自是不知道这话是字画店铺的掌柜的说的。 但她觉得,这样的说法,都描述不出眼前字迹的万分之一来。 这可是镇国大将军的字!隔了那么多年,居然到了她的手里! 幸好阿青和陛下敬王都熟悉,见过将军的字迹。不然,自己怕是要错失这等珍贵物品了! 楚新婷将那字好生收起来。又问秦楚青:“这等古物要花去不少银子吧?”说着就想取了银子给秦楚青。 秦楚青当即婉言谢绝。 楚新婷正要好好谢谢她,秦楚青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新婷,道:“反正这东西也迟早进了我家的门。给自家买东西,何苦要银子?” 楚新婷转了个弯儿才反应过来,秦楚青的意思是说,往后她要嫁去伯府。既然嫁过去,肯定要把心爱之物带着。这字就自然而然地也去了伯府…… 看着秦楚青脸上的笑意,楚新婷又羞又恼,虚虚地拍了她两下,又仔细地拿了卷轴,将它小心卷起。 第141节 看楚新婷小心翼翼收起卷轴的模样,秦楚青心中五味杂陈。 她之所以买了这个来给楚新婷,一个是想完成楚新婷的心愿,二来,其实她也是想感激下楚新婷多年来依然不忘镇国大将军的那份心意。 知道隔了那么多年后自己还能被人这样用心惦念着,那感觉真的很好。 楚新婷没料到今日竟然遇到有两件开心至极的事情。 将字收起后,她正待好好感谢秦楚青,就见秦楚青已经起了身。 眼看秦楚青要离去,楚新婷赶紧抚了抚衣裳出去相送。却被秦楚青笑着拦在了这里。 楚新婷说甚么都要送她一送。 秦楚青却道:“东西送到,我便回了。你且过去看看舅母吧。” 楚新婷的动作便顿了顿。 秦楚青说道:“舅母刚才很是伤心。不管怎样,姐姐过去劝一劝吧。这件事才是真正要紧的。” 楚新婷先前脑海里也一直浮现母亲伤心离去的模样。 其实,母亲说她绣得难看,是实话。 但她也知道,以她拿了十几年剑的水平来说,实在无法像寻常闺阁女儿那样握好针线。 母亲那样说她,她之所以争吵,与其说是在和母亲生气,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在和自己生气。 她知道自己怎么努力,都没法做好了。万一入不了那个温雅少年的眼……让她该怎么办? 如今听了阿青的一番话,她知道秦正宁对她也并非全无心意,心下安定,决意要和母亲好生道歉。 阿青说的没错。 这件事,确实更重要。 想通之后,楚新婷便也不和秦楚青多客气。颔首笑着道了声谢,说道:“那阿青路上小心点。” 目送着秦楚青出了院子,楚新婷回头看了眼屋里搁着的大红衣衫,唇角勾起,朝着母亲所在之处快步行去。 …… 第二日,秦楚青一早就收拾停当,带上了自己昨日里淘到的另外一件好物,进了宫。 行至霍玉殊的宫殿外,正往殿门处行着,就见不远处有一人正信步朝这边行来。 白色锦衣,身姿挺拔,气度高华。 不是霍容与又是哪个? 只是出乎她预料的是,霍容与的手上,竟然也拿了一个卷轴…… 两人同时朝对方的手里看了眼,又齐齐抬了头。十分默契地互不相问,并行着朝殿中行去。 霍玉殊正执了卷书在窗下细看。见两人过来,顺手将书卷搁到了窗台上。抬手示意,让他俩坐下。 出乎霍容与和秦楚青预料的是,霍玉殊见了他们后的第一句话,并非是嘲讽之语,也不是赌气之言,更不是祝贺的话语。 紫衣少年倚靠在窗边,抬眸望了望两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霍容与的身上,莫名就冒出一句—— “最近敬王府内可还安宁?” 霍容与淡淡点了下头。 霍玉殊便是嗤地一笑。 “你那继母素来与你不和,这次怎会这么容易地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了你的意?”他轻叩窗侧,哼道:“别是另有旁的打算罢!” ☆、第112章 霍容与微微颔首,眉目间一片清冷,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霍玉殊没料到自己这样一番话竟然得到的是这种反应,忍不住挑眉轻嗤,“你觉得没甚么?” 细看片刻,见霍容与神色毫无变化,霍玉殊晓得他是真的不在乎,于是勾唇一笑,说道:“你可知短短时日内,你的恶名已经传了出去么?” “恶名?怕是已传十几年了罢。”霍容与折扇轻敲掌心,情绪却依然如故,平静毫无波动,“自我幼时起,便已如此了。” 秦楚青初时忍俊不禁。细细一想,又觉得有些心酸。 霍容与和继母一直不合,很小就从军去了北疆。挣下赫赫战功的同时,也扯上了‘铁腕冷血’的名声。 这么多年来,敬畏他者甚众。诋毁之人,亦是极多。 敬王府的太妃虽不太出门,但听楚太太偶尔提及几句,好似有关霍容与的消息大都是太妃所讲。 于是,霍容与那些‘名声’为何那么响亮,确实值得费思量。 看了看霍容与那平静的模样,秦楚青终究按捺不住,问霍玉殊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听霍玉殊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这一次与亲事还有敬王府的太妃有关系。 霍玉殊见是秦楚青问出口,沉吟片刻,叹一口气,说道:“听说这次外面已经开始传出流言,说太妃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全是由于霍容与逼迫,不得不点头肯了。又说你——” 他转向秦楚青,“又说你为人娇娆妖媚,惑得旁人为你拼死拼活。往后进了王府当了家,少不得要扰得家门不宁。” 虽然很多话霍玉殊没有说出口,但秦楚青稍一细想,便也明白。 霍容与自幼便同苏晚华不和。 如今霍容与的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主,苏晚华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极其爽快地答应了。 在外人看来,着实相当蹊跷。很多人都心生疑惑。就连当时‘谈成’亲事的秦立语,回到伯府后也是奇怪了很久。 关于秦楚青的传言就也罢了。但是有关霍容与的那几句,当真是直接戳到了点子上,将大家的‘疑惑’给揭秘,由不得旁人不信。 只是这流言想来还未传出多久,霍玉殊一发现便与他们说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虽然霍容与不将这些事情搁在心上。但她会留意到。 霍玉殊见她明白过来,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许,“往后当心点。凡事总要抢占个先机才好。” 这就是提醒秦楚青想法子在那流言传开之前先下手为强。 流言虽不可怕,却也要防着。 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伤不了根基,也是很让人无可奈何。 秦楚青正要应声,霍容与已然在旁沉沉地道:“雕虫小技,无足挂齿。不过逞些口舌之利罢了。不必在意。”说罢,抬眸看了霍玉殊一眼,“而且,这不是你该管的。” 霍玉殊闻言,有些恼了,哼道:“你不当回事儿,那是你的事情。可这事儿牵连到阿青,我却不能不理会!” 霍容与的眸色渐渐冷了起来。折扇敲击之声越发缓慢,却次次发沉,仿若击在人心。 眼看俩人都生了气又要吵起来,秦楚青忙朝霍容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今儿是霍玉殊生辰,姑且让一让罢。 霍容与手中一滞,慢慢调转视线,别开了眼。 霍玉殊扭头细瞧,恰好看到秦楚青搁在霍容与身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不由抿了抿唇,轻嗤了声。 霍容与见他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愁郁,知晓他还是担忧秦楚青,思量了下,与他说道:“声名如何,我早已不在意。”又问:“且不说我。单你被世人诟病,何曾见你出来辩驳过?” 霍玉殊斜睨着他,哼道:“以你我的身份,无论做何事,谁人敢置喙半句?” “这便是了。不过,阿青既是我的妻,难道就任由旁人欺侮?” 霍容与探指轻叩折扇玉骨,唇畔的笑意泛着冷冽的杀气,“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她分毫!” 铿锵之音,字字如金石,挟着阵阵怒意,回荡在这殿堂之内。 霍玉殊眸光微闪,忙垂下眼帘,掩去思绪。 秦楚青被那气势磅礴的‘我的妻’三字给震到了。半天后缓过神来,细想二人谈话,不由一愣。 她一直知晓敬王府的太妃苏晚华与这兄弟俩不睦。但没想到,他们俩竟是对那苏晚华怀有恨意。 虽有心想问,又怕此时不合时宜。踌躇过后,只能沉默。 “怎么?怕问出口会搅了我的生辰?”突然,旁边传来霍玉殊一声轻嗤。 秦楚青讪讪笑了下。 霍玉殊扶了椅子坐下,思量片刻,道:“你是否知晓,王爷为何多年与她不和?” 见秦楚青抿唇不答,霍玉殊接着说道:“当年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嫁入敬王府,你已晓得了罢?那你可知,王爷为何硬要将霍玉鸣那个臭小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不让他回京与他生母团聚?还有……” 他抬指,朝着敬王府的方向遥遥一指,“你当敬王府内护卫重重,只是为了防着外面的人去暗算王爷?” 秦楚青有些不敢置信,讷讷道:“难不成……” 竟然也在防着家中的苏晚华? 霍玉殊摇头轻叹道:“其中种种,无法细细与你表述。不过,你只晓得那女人极其恶毒便罢了。若不是王爷心善,恐霍玉鸣年幼无母故而留下她一条性命,那女人,早就不该在这世上了!” 霍容与虽和苏晚华不和,但很疼爱霍玉鸣这个弟弟。霍玉鸣虽然很怕霍容与,却也十分敬重他。 同父异母的兄弟俩,感情很好。 秦楚青听了这话,很是震惊。扭头去看霍容与,就见他神色愈发冷冽起来,双眸里闪着暗光,隐含肃杀。 他甚少在她面前露出杀意。即便有身上沾染的煞气,些微的那点儿她根本就忽略不计了。 这般能让她明显感受到的外露情绪,说明他已是怒极。 在听了霍玉殊提及的旧事之后。 秦楚青忙过去握了下他的手。感受到他微颤的指尖慢慢平定下了,方才松开。 霍玉殊静静看着他们,在秦楚青将要回过头来之前,快速地别开了眼。 “万事都有解决之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就需要你们这般操心了?见招拆招便是。”秦楚青努力扬起个笑容,转而对霍玉殊说道:“今儿不是你生辰么?我们专程来给你祝贺,你倒是说起旁的事情来了。” 说着,忙把手中早已备好的卷轴递了过去,“选得仓促,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霍玉殊眯着眼瞧了瞧手中之物,又向霍容与拿着的卷轴看了一眼,顿时神色一冷,道:“你俩一起选的?”随手将其丢弃一旁,哼道:“我不要。” 卷轴在旁边的桌上往前转了几圈,入了霍容与的视野。 他先前刚刚被秦楚青的那一握平复了下心情。看到此物,方才恍然回神。 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霍玉殊的那个问话,霍容与正欲开口回答“并非一起”,就见秦楚青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讲出来。 虽不知因了甚么缘故,但秦楚青想要他做的,霍容与素来不问缘由便依样照做。当即将先前的打算收回,只是起身将两个卷轴一并握在手里,缓步前行,搁到霍玉殊身边的案几上。 第142节 秦楚青暗松了口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霍玉殊那家伙就是个别扭性子。口不对心。 说是不愿意要两个人一同选的。但,他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霍容与真的说出来这两物不是他们共同挑选出来的,而是碰巧心有灵犀都做了这样的决定,怕是霍玉殊怒极之下能把那两个东西给当场焚了。 先前她看到霍容与也拿了这么个东西过来,也是纳罕,没料到两人竟然如此默契。 只不过这默契到了霍玉殊眼里…… 嗯。是个什么情形,就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了。 于是秦楚青理所当然地扯谎:“虽不是一起买的,但是一早商议好了,然后才各买各的。” “当真。”秦楚青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如若不然,哪能那么巧。” 霍玉殊盯着她瞧了半晌,最终轻轻一笑,说了句“也是”,信手拿了个打开来。 秦楚青见他拿着的是霍容与买的那个,稍稍过去看了眼。 ……太好了。是一幅画。 故而继续一本正经扯谎:“我们说好了一人买字一人买画。也省得买重。” 霍容与买的画,与秦楚青买的字,恰好都是霍玉殊当年那个时期的名家所做。也是霍玉殊那国之人。 霍玉殊将一张字一张画摊在桌上,盯着瞧了好久。 待到看明白这两物其中的关窍所在,他便知晓秦楚青和霍容与两人虽口上未说,但心里到底是在想着他的。就连买字画,都是刻意挑选过。 他心下微动,口中却是冷哼一声,“不过尔尔。” 又唤了林公公来,道:“随意收着吧。” 林公公是皇上身边得力的人。等闲小事,哪需要他亲自去做? 一看东西是让自个儿去放,林公公心里有了数。拿着东西出了屋,关门的时候朝屋里头看了几眼,恰好瞧见陛下唇角那抹一闪而逝的笑意。 林公公愈发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物好生收起。 霍玉殊直接命人将午膳摆在了御花园处。三人在屋里坐了片刻,便去了那儿。 霍玉殊却没让人分置三份桌椅,而是让人搁了个大桌子在正中央,三人分坐三个位置。 待到饭菜上来,霍玉殊将所有人尽数屏退。又让林公公、小文子等几个衷心之人守在院子边。 林公公瞧着皇帝陛下这意思显然是要和敬王爷、秦姑娘同桌而食,心下大惊,哪还敢大意?当即挨个吩咐过,好生守着。他自己又候在离得较近的一处,也好随时留意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霍玉殊先前只说了今日摆宴,却没说要设何种宴。 方才领命而去的时候,林公公就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如今看了三人这平等而坐的模样,愈发谨慎起来。 他正琢磨着思量着,冷不防霍玉殊猛地回过头来,朝他勾唇一笑,眸子里满是警告。 林公公忙敛神垂目,好生站了。再不敢多思多想。 见这现状,霍容与沉吟片刻,唤来了四卫,也让他们守在了院子外。 如此一来,无论是谁,但凡想要挨近三人,立刻便会被发现。 如今是腊月,御花园中,姹紫嫣红已然凋落。周围一片片的梅林倒是开得正好。清风微拂,阵阵冷香传来,沁人心脾。 在这怡人花香中,三个人对着满桌菜肴,神色各异。 霍容与跟前的是美酒,秦楚青和霍玉殊的却是清茶。 霍容与看了这安排,微微拧眉。 秦楚青挑眉细想后,心里一跳,隐约知晓霍玉殊这样安排是想与她单独一样,不由说道:“我其实可以……” “女儿家少喝点酒的好。”霍玉殊笑得十分和善。 秦楚青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许久后,到底是霍玉殊先调转了视线。他晃了晃自己的茶盏,顿了顿,砰地下将它一搁,终究说了实话:“这茶水喝着忒得没意思。你就当陪我一下罢。” 他有心疾,不宜饮酒。前些日子有一天借酒消愁醉在案旁,被林公公他们抬到了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一睁眼,就看到了跪在床边的太医令。 当时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抖着胡子劝他:“陛下,您这身子,可不能再继续糟蹋下去了啊!您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这江山、顾及您那没完成的壮志啊!” 未完成的壮志? 有这东西么? 霍玉殊刚自嘲一笑,脑海中闪过一个俏丽身影。 他忽地醒悟过来。大汗淋漓地坐了许久。 自那以后,他再不饮酒。 秦楚青不知个中缘由,本还想婉拒,霍容与清冽的声音从旁淡淡传来:“无妨。既是如此,我也换了茶便是。” 说着,将手中酒盅往旁随意一丢,自取了干净茶盏自顾自倒满。 霍玉殊怎么看怎么觉得霍容与那杯茶碍眼。但此情此景下,也不好让他再换。索性转过头去,以茶代酒,敬秦楚青。 秦楚青不知他为何主动敬她。但他既这般,她便饮了。 看她干脆的模样,他轻轻一笑,“多谢你也来了。”话中带着些甜蜜,带着些惨淡。 秦楚青未多想,直言道:“今日是你生辰,自然要来。” 霍玉殊哂然而叹,并不多言。 他指的‘来了’,并非来了这宫里。而是来了这个世上。 初初来到这里时,他便知自己有心疾。原想着过几日便是几日,熬到了头,就也罢了。如今,却翻了以往的打算,已然有些割舍不下。 终归……先将身子养好是正经。不然,想多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霍玉殊垂眸掩去诸多思绪,恍然觉得这气氛太过压抑。正想要不要为了燕王那事和霍容与干一杯,一盏清茶搁在了他的跟前。 霍玉殊没料到他会先行一步,顿时被气笑了,抬指敲着茶盏,道:“怎地?这又是为了甚么?” 霍容与微微垂眸,望着茶水上映出的波光。片刻后,勾唇淡笑,一言不发,先行举杯一饮而尽。 霍玉殊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忽地一阵风吹过,跟前的茶盏中顿时水波粼粼。 霍玉殊忍不住拍案大笑。尔后,也不再问缘由,举起茶盏,一口饮尽。 …… 过年期间,官家世家的太太们走亲访友的时候,少不得要议论些如今京城里的各种新鲜事情。 有人提起敬王府和明远伯府的喜事时,有好事者便会提起敬王的冷漠和明远伯府那位姑娘的娇俏。 只是往往刚开了个头,便会被人打断。 有太太便会说起秦楚青的各种好来——年少持家,尊重父兄,照顾幼弟。虽被老太太那边忽略多年,依然忍让。当真是识大体、懂礼貌的好孩子。 为秦楚青辩驳的太太们,夫君往往是与敬王爷有或多或少的关联的。旁人便对她们的话半信半疑,只觉得她们自然是会认为那对订了亲的年轻人是好的。 这些以敬王爷的身份,犯得着在意这些小事,专程让人为未婚妻子说话? 旁人细细一想,也是这个理儿。而且,这些太太们往往是公侯之家的夫人或是一二品大员之妻,着实没有刻意欺瞒的理由。 只是遇到这么几次后,大家有时候偶遇秦楚青,便会有意无意地去打量一番。时日长了,她们发觉这姑娘当真是个好的,便更确信那些太太们的话了。再有人在旁乱说,她们便会出言相帮,为秦楚青说话。 由于燕王一案牵连甚广,朝中清理过后,空出了许多要职。 一开春,霍玉殊便开始选拔任命官吏。时不时地,便将霍容与和秦楚青叫到宫中商议。 ——让霍容与去,自是为了选出更合适的人才。让秦楚青去,一来可以多提点意见。二来,两人常因政见不合而争执起来。这般情形下,也只有秦楚青能一盏茶、一杯水地就解决掉‘危机’…… 待到夏日到来,重职要职已差不多任命完毕。刚刚放松下来的秦楚青,又迎来了另一件大事。 是明远伯府的大喜事。 哥哥秦正宁娶妻了。 楚新婷进门后,明远伯秦立谦也松了口气——府里事务一直没有女主人操持,结果重担就全落在了阿青身上。如今儿媳进了门,女儿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没过多久,他就发了话,往后后院的事情就交给楚新婷去处理。 他的这个决定,其实楚新婷早有心理准备。 秦家的情形,楚家自然最是明了。自楚新婷定下婚约开始,到在她出嫁前,楚太太都一直在手把手教她操持家务。 无奈楚新婷的性子不太适合做这种细碎的事情。虽然学习了好久,依然无法完全掌握。眼看着如今嫁为人.妻,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了。 她本就聪颖,如今为了做好‘妻子’的角色,比起在家中更为努力地学习。虽然开始时手忙脚乱了很久,但在秦楚青细心地指点后,已经好了许多。 明远伯府人口不多。眼看着楚新婷已经能够好好应付平日的生活事务了,秦楚青就将府里的牌子全部交给了她。又把房契地契等等一应物品彻底交到了她的手里。 秦楚氏当年留下的嫁妆,早在楚新婷嫁过来之前就分成了两分。兄妹俩一人一半。 秦楚青把秦正宁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楚新婷。 闲下来的秦楚青,彻底放松。当真过了好一阵逍遥快乐的生活。 只是,好景不长。 明远伯和宁王妃、孟太太她们商议过后,将霍容与和秦楚青的亲事定在了第二年的春天。 听闻这个消息后,敬王爷脸上的冰寒之色便少了许多,愈发温润儒雅起来。 看着他越来越多的笑容,准新娘秦楚青压力甚大。 自婚期定下来之后,她就开始发愁一件事情。一件关乎出嫁的大事。 那就是行礼之日必不可少的嫁衣。 孟太太曾经笑着执了她的手,和蔼说道:“咱们阿青就是漂亮。到时候穿上嫁衣,定然是京城里第一美的新嫁娘了。” 秦楚青闻言,只能讪讪地干笑两声。 她这针线水平,和自家嫂子楚新婷比起来都远远不如。一直以来为了家中事务,也没甚时间去练习。 楚新婷都曾经为了自个儿的嫁衣愁容满面。那么以她这水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真是‘针线细细小小不起眼,却能愁死大将军’啊! 愁苦之中的秦楚青近日来一直在细细考虑一个可能性—— 第143节 如果她和敬王爷好生商量一下,将婚期推迟两年,容她好好研习下女工,待到够水平绣出华丽嫁衣了再出嫁…… 也不知能不能成?! ☆、第113章 秦楚青两辈子加一起这也是头一次成亲。虽然看过不少女孩儿出嫁,但那不过旁观罢了,感受不到新嫁娘们的心情。真落到自己头上,才知晓,当真有点紧张、颇为重视。 大家都说,亲手绣的嫁衣意义非凡,绝非外面买的可比。故而就连楚新婷,都拿起了针线自己来做。 秦楚青深以为然。可她觉得,若真是自己亲自动了手,当那衣裳一亮相的时候…… 嗯。 敬王府和明远伯府的一世英名怕是都要折在上面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和霍容与坦白。 ——之所以和霍容与商量,主要是怕他以为她不够用心。毕竟现今的大家都知道,亲手做的意义最好。 而且,依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明白她绣得有多差。就算她裹了一块红布就出场,只要是她亲手挑选的,他也觉得那是极好看的,能把它夸出多花儿来。 于是,为了向他说明,嫁衣不漂亮当真十分没脸面,秦楚青决定亲自出马,和他商议一下,去外面购买一件或者让常姨娘帮忙绣一件。 只是怎么和他‘巧遇’,着实是件麻烦事。 依礼数来说,两人如今已经定了亲。这般的关系,不能明着常见面。 先前还没彻底定下来的时候,霍容与时时寻机找她。如今日子定下后一日日近了,他反倒依足了礼数,不那般刻意了。 皇帝将兵部和都察院交给了霍容与来整顿,敬王爷这段日子极其忙碌。他自己都不见得知晓第二日会去哪个地方,更遑论想要寻机与他私下里说些话? 若不特意去寻他,下一回相见,还不知是何时。 正当秦楚青慢慢琢磨着怎么偶遇显得更自然一些时,楚新婷百忙之中发现妹妹这两日眉目间隐有愁郁,便在一日晌午过后闲来无事时去了妹妹的暖栀院寻她。 彼时秦楚青正歪在榻上看烟罗和烟柳说着院子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听闻楚新婷来了,忙起身出了里间。刚走到外间的门口,楚新婷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看到秦楚青披着外裳略显慵懒的模样,楚新婷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戳了一把,佯作恨恨地道:“美人坯子就是美人坯子。我要是你这副模样,少不得要被我娘训一顿‘懒散无状’,偏生你做出来就是那样好看。”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听得有趣,便笑了。 楚新婷见她展颜,暗暗松了口气,拉了她在旁坐下,道:“你这几日瞅着有心事,不知是怎么了?” 她性子直爽,极少弯弯绕。就算是先前有了那么几句做掩饰,如今就也‘漏了陷’,直接问了出来。 秦楚青就也不在她面前过多掩饰,直接将自己心里的忧愁说了出来,又道:“我想着,若他不介意,就不自个儿动手做了。只不过现今想要见他一面,却有些难办。” 楚新婷见过秦楚青的‘绣工’,看到的时候,那种‘震撼’的感觉,当真是一言难尽…… 她先前也因了嫁衣的事情发过愁,自然明白秦楚青心里头的‘苦处’。故而听闻后,十分赞同秦楚青的想法。 “虽说敬王一直待你亲厚,但这事情与两人都有关,还是与他商议过才好。” 她仔细思量下后,忽地露出喜色,道:“其实,这个倒也好办。前段日子孟家不是添了个小孙子?过几日就到了百日宴。原本应该我去,如今想来,我处理府中事务太过忙碌,倒不如你去。” 看她戏谑地眨了眨眼,秦楚青有些回过味儿来,慢慢坐直身子,“然后……” “因着孟太太的缘故,王爷这一次应当会亲去祝贺。然后我这两日回家的时候和哥哥说一声,让他想法子告诉敬王爷一声,你也会去。这便成了。” 楚新婷口中的这个‘孟家’,是孟大学士家。 敬王霍容与和孟家的关系也相当不错。当初霍家和秦家的亲事,孟太太便是媒人之一。 如果是以往,霍容与或许只是礼到便罢,人不一定去。但是因了这一层关系,孟家近来的头一桩大喜事,他必定会到场。 虽然他最近没刻意来找秦楚青,可一旦知晓两人会同在一个府内,他又怎能放过那个机会?自然会寻了去。 秦楚青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见楚新婷尽心尽力帮忙解决问题,不仅不嗔娇,反倒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有劳嫂嫂了。” 楚新婷就喜欢她这般直爽的性子,哈哈大笑道:“我这不过是动动口舌的功夫。妹妹那时大力帮我,我还没寻到机会谢你呢。” 楚新婷进了门后,和秦正宁夫唱妇随,关系极好。从秦正宁的口中,她方才得知,因为秦楚青在秦立谦面前大力撮合两人,她们的亲事才会这般顺利。 先前由于嫁前秦楚青的那一番劝,楚新婷心里已经存了感激。得知这些事情后,对这妹妹愈发尽心尽力地好起来。 如今看秦楚青临到嫁期了,也与自己那时患得患失起来,楚新婷自然要好生帮一帮她。 两人既已商议好,楚新婷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回了院子,将明日的事情一件件捋顺。第二日一早,尽快处理完府中事务,她就回了趟楚大将军府。 其实楚新婷原本这两日没有返娘家的打算。不过是记挂着秦楚青的事情,想要尽快处理好罢了。 楚太太和楚新毅他们听说楚新婷要来,十分惊讶,赶紧吩咐人准备午膳添菜。楚新婷用过饭后,催了哥哥赶紧想法子去见敬王爷一面。晚膳前得了哥哥的准确回话后,方才归家。 一进伯府,楚新婷直接去了秦楚青院子里,告诉她这事儿已然没了问题。这个心事彻底完成后,她才回了自己那边。 不久后,便到了孟家的喜宴。 秦楚青前一日的晚上就吩咐好了,让人把常姨娘先前给她缝制好的新衣备好。 ——楚新婷如今已然管家,常姨娘就不好再插手帮忙了。闲下来后,又重新拿起了针线,给秦楚青缝制新衣。 当时秦楚青看了这套衣裳便啧啧称叹,又将它们收了起来,只说是要等到合适的时候穿。至于何时合适,她也说不清。 前一日的时候,她莫名地觉得该到了让这衣衫重见天日的时候,明明已经躺下了,又让人将衣裳取了出来,搁在一旁,准备今儿早换上。 用过早膳后,烟云和烟月伺候着她将衣裳换了。刚一出屋,陈妈妈就对身旁的常姨娘不住赞叹:“还是您的手艺好。外边儿最好的绣娘,都远远不如!” 常姨娘有些赧然,上前给秦楚青整了整衣衫下摆,道:“那是姑娘自个儿漂亮。” “怎么会?穿过外头的再穿您做的,就知道差别了。多亏了姨娘的好手艺。”秦楚青笑着上前道。 如今的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身子和腰间都是白色,偏袖口和裙摆处由内到外是由浅到深的水蓝色。行至间,淡淡的蓝在白色间荡着,又漂亮,又大方。 对镜细照半晌,秦楚青心里莫名地泛起丝丝涟漪。 她原先只觉得,既然能够打扮得漂亮些,自然便要这样做。其余的,并未多想。 如今的她,却是已然不同。心里比起以往多了些名为‘期盼’的情绪。总想知道,如果他看到了她这般的模样,会不会也很喜悦。 “哎呀,姑娘脸红了呢!” 烟罗捧了茶盏撩帘子进屋,一站定,便出其不意地大呼道。 秦楚青还没反应过来,陈妈妈已经板了脸叱道:“大呼小叫甚么样子?还不赶紧做事!”转眼一看秦楚青的模样,也忍不住噗嗤下笑了。 陈妈妈素来沉稳,极少有这般形态。 秦楚青觉得蹊跷,探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颊…… 呃,是真的有点烫。 再一看…… 真挺红的…… 于是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淡淡问道:“车子可备好了?” 烟罗憋着笑应了一声。 常姨娘也面带微笑。 秦楚青绷着脸往外走,神色高深莫测地认真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里管的太松了…… 孟大学士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家中今日有喜事,宾客盈门。 秦楚青到了后,先将礼物送出,这便去看望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 孟大奶奶初初生育过,身子还很丰腴,脸上透着满足和喜悦的笑容,正和周围的太太们说笑。 看到秦楚青来了,孟大奶奶忙过来招呼她进屋,又和周围的亲友们笑说道:“你们不是好奇母亲做媒的是哪家姑娘么?这便是秦家妹子。” 秦楚青平日里不太和姑娘太太们打交道,仅参加宴席的时候才会往人堆里出现。素日往来的,不过是相熟的几户人家。 许多人都好奇敬王爷未婚妻是谁,只是听人说起过,却未曾得见。 如今听闻眼前的漂亮姑娘便是那位女孩儿,屋里人都忙聚了过来。 其中有几位长辈,秦楚青便在孟大奶奶的介绍下一一见礼。 能进到孟大奶奶这屋子的,都是和孟家相熟人家的女眷。大家性子都和善,见了秦楚青后,各个都夸她漂亮、懂事。那几位长辈看了秦楚青后很是喜欢,有一位太太甚至撸下了自己惯常戴着的镯子送与她。 秦楚青记得这位是杨国公府的老太太,忙再次好生谢了。 这时候乳母将孟家的小孙子抱了出来。 三个多月大的小娃娃,身上透着股子奶味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就算周围太太姑娘们在围着他交口称赞,也不过是动一动圆乎乎的手臂和腿脚,打个哈欠继续睡。 秦楚青当年忙碌,就算同僚家有喜事,也不过礼到罢了,极少有时间过去参加宴席,更没甚机会看到这般初生的婴孩。 如今看到小家伙这样可爱嘟嘟的模样,她不禁睁大了眼睛,细细去瞧。得了孟大奶奶的同意后,又探出手去,碰了碰小家伙的小手小脚。 初时还没觉得有异,不多时,她便发现周遭极静。环顾四周,才发现大家正和善地笑看着她。 有位年轻太太笑道:“秦姑娘这般喜欢小孩子,往后定然是个极好的娘亲。” 杨老太太笑得和蔼可亲,“可不是。所以说,王爷是个有福的。” 秦楚青初时还没想到自己喜欢小孩子到底和霍容与有甚么关系,见大家都很和气的模样,便跟着微笑了片刻。后来见到旁人那心照不宣的模样,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细细思量,后缓过劲儿来,那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讪讪地止住。 ……敢情大家都觉得有她肯定会把他们俩的孩子养好啊…… 但不是还没成亲呢么?! 孟大奶奶见秦楚青羞了,掩着口笑着和大家又打趣了几句。直到秦楚青脸红彤彤的,这才饶了她去。 说起来,霍容与当真是个人物。秦楚青知晓他会想了法子来寻她一见,却没料到他会用了那个方法。 ……直接让孟太太与她说,敬王爷正在后面的矮竹林里等她。 将要成婚的男女私下相见,却托了长辈来正大光明地说,而且还是让身为媒人的长辈…… 秦楚青登时觉得,自己往常的时候,还是低估了敬王爷。 人家那度量!那气魄!真不是旁人可以比得上的! 他到底使了甚么手段,才让孟太太答应了的? 霍容与立在竹林中,听着身后过来的杂乱脚步声,心中有了数。缓缓旋身过来,见她一身漂亮模样,忍不住往前紧走几步迎了过去。又看她气闷的样子,不由莞尔,道:“怎么?可是遇到了不悦之事?” 一天接连两次因为霍容与闹了个脸红,秦楚青当真有些憋闷。再次见到霍容与,面上的笑意就有些挺不住了。 秦楚青本打算一见面就朝他发火。可对上他眉梢眼角均含笑的模样,那火气就又发不出来了。 第144节 他本是极其忙碌。她却寻了法子将他叫了来。而他,果然来了。 有君如此,更待何求? 几日不见,他消瘦了些。原本便冷峻的模样,更锐利了几分。只是因了那笑容,冰霜便尽数融去,只余和煦的暖光。 秦楚青到底绷不住了,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居然又瘦了?! 她虽未问出口,但霍容与从她担忧的样子里已经晓得她问的是甚么。 他轻叹一声,道:“无需担忧。不过是太忙碌了些。” 秦楚青低低应了一声,眉目间的忧色却愈发重了几分。 霍容与看她眼中满满的都是心疼,心神一荡,忍不住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淡淡的书墨香气萦绕鼻端。秦楚青便已知晓,他来之前定然还在处理政事。心里替他担忧,却知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他走不脱。满心满腹的忧虑无处排解,只能探手出去,环抱住他。 两人紧紧相拥。霍容与暗暗喟叹着,想到了此番前来的目的,便问道:“阿青寻我,不知是因何缘由?” 想到这个,秦楚青胸腹间充溢着的忧愁情绪突地一顿,继而消弭不见。 虽然她与霍容与素来有话直说。这一次不知怎地,突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按理来说,不会绣花这事儿,他心里是心知肚明的。她与他直说,不过是将事情挑明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佳期临近的关系,她莫名地有些担忧。明知道他总是依着她,可一想到他为此做出的努力,便总觉得自己当真是重视不够。 于是,虽然他的目光很温和,语气很和善,秦楚青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虚。 内里挣扎万分,面上不动声色,她缓缓开了口,将事情大致描述了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霍容与那摇头失笑的模样…… 她还是着实很内伤了一把。 “就这样?”霍容与轻揉着她的耳垂,低低地笑道:“你想见我,就为了说这件事?” “……啊,是。”秦楚青默默地抬眼与他对视,“你不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霍容与轻轻笑着,沉沉的声音从上而下传来,煞是好听:“你拿不惯针线,我本就知晓。即使如此,何须介怀?” 秦楚青看他笑容毫无芥蒂,这才放下心来。又隐隐有些难过。 说到底,这门亲事是他付出较多。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此忙碌着。她好像甚么也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出嫁便可。 好不容易绣嫁衣是必须自己做的了,偏偏她又不擅长此道。 这种一点也不用操心的感觉,让她有些无力。不过霍容与对她的包容,到底让她安心了许多。 想想也是。就算她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何时拒绝过? 怎地还非要听他亲口说了方才安心? 这些天来那些忧愁,真正是毫无来由。 不过庸人之扰罢了。 思及此,秦楚青不由哂然而笑。 想她洒脱多年,如今将要出嫁,竟也同旁的女子一般,患得患失了。 想通这些后,她的心情便也好了许多。于是当霍容与提议带她去曾经去过一次的那间成衣铺子寻衣时,秦楚青已基本回复了当初的平静。 那间店铺素来只做达官贵人和其亲眷的生意,虽衣物昂贵,品质却也极好。 因了诸多缘由,霍容与并未声张,悄悄带了秦楚青过去,准备让她挑选一件自己喜欢的嫁衣样式,然后让人量身,给她订做一套。 店铺伙计本在招呼着一位官太太。抬眼一看进屋的一对璧人,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心中一凛,半分也不敢大意,当即将两人请到了内室,又把老板娘喊了出来。 老板娘与楚太太差不多的年纪,脂粉修饰过的面上满是笑意。 看到秦楚青和霍容与,她的笑容愈发大了些。将情况大致问过后,她就亲自拿了些火红衣衫出来,挂到屋子里的架子上。又拿出了一本图册,捧到秦楚青的手中。 她看出了秦楚青的羞涩,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地选。如今大家姑娘,还有几个绣工了得的?许多都是来了我们店里悄悄定了嫁衣。我们做每一件嫁衣的时候,都会细问新娘子的喜好,按姑娘们喜欢的来做,故而人人的都会不同。只要您不对外人说起,没谁会晓得的。” 听她这般讲,秦楚青方才晓得有此短处的不只自己,便微微一笑。 只是将视线调转到那些嫁衣和图册之上时,舒展了的眉端又是在慢慢收紧。 不知为何,她对着这些店铺里摆设出来和画着的的漂亮嫁衣,虽眼睛看着不错,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真正喜欢的感觉。 她总觉得这些衣裳和她是分隔在两处毫无瓜葛的。就算是比照着这些做出来,她也是无法真正喜欢上。 这倒是怪了。 霍容与本就在一直留意着秦楚青的情绪。见她一直在犹豫,便避开旁人,与她去到了房屋一角,轻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秦楚青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并非有不妥之处。不过是……” 不过是不够动心罢了。 只是她也说不出这种情绪来,又不愿将婚姻大事如此草率对待,于是叹息着道:“等这几日我再寻一寻罢。” 看看有没有更为喜欢的某件,或者是某个更为契合的店铺。 秦楚青在霍容与面前本就不太掩饰真实情绪。 霍容与静静望着她,将她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突然,他心中微动,想到了一物。沉吟片刻后,低低与她说道:“我带你去看一件。只是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第114章 秦楚青怎么也没料到,霍容与居然带她去了镇国将军府。 此番前来,与上次到这儿,心境又有了巨大的变化。 ——彼时她初初到这世上,刚回京不久。那时候想要闯进里面,不过是要看看里面还有甚可用之物。 当时与他偶遇,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当朝王爷。清冷淡雅,待人疏离。 如今两人相携而来,已是当年挚友,亦是约定好了此生将要一起相伴度过的爱侣。 思及往事,再看今时,秦楚青不由哑然失笑。 霍容与正欲打开镇国将军府的大门。不经意看到她唇畔还未消逝的浅笑,亦是莞尔。定定望向她,用眼神稍稍探寻相问。 秦楚青笑道:“没甚么。不过想到往事,有些怀念罢了。” 话音刚落,额上传来异样的轻轻碰触。 竟是一个轻吻。 秦楚青猛然抬首,霍容与似是晓得她会这样做一般,已然快速撤离。 秦楚青脸颊腾地下红了。 他们还未进入大门,此刻在外面,难保有无旁人经过。忙左右看看,确认没有第三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刚刚他的举动,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而脸颊,也愈发热了几分。 霍容与见她露出少有的娇羞模样,眸中神色愈发黝黯。微微抬手,正待抚上她的发端,冷不防她突地出手朝他手中猛地一夺。 掌心已空。低头细看,原来是钥匙被她抢了去。 秦楚青眉目低垂不去看霍容与,自顾自将门打开,自顾自说道:“快些罢。再晚,怕是要误了回家的时辰。” 语毕,将钥匙塞回他的手里,用力把门推开,一个闪身冲了进去。速度之快,出乎霍容与的预料。 霍容与静立片刻。须臾后,垂眸淡淡一笑。 很好。 害羞了。 偏偏还要装作甚么也没发生…… 秦楚青冲进去后行了七八丈方才停下。半晌没等到人过来,回头一看,见某人刚刚将大门关好,正满含笑意缓步而来。 她总觉得霍容与的笑容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仔细一看,好像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摇摇头,便也作罢。 因着时常有人打扫收拾,府内很是干净整洁。 一切,都和她记忆里的极为相似。若是忽略岁月在上面留下的斑驳痕迹,甚至可以说是相同。秦楚青不费力气便寻到了往日的回忆。 只是在物什不变的情况下,很多地方也与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曾经的小苗,如今已经成了参天大树。比如曾经的花圃,如今已经空无一物,只余泥土卧在其中。 她的视线不过在花圃上停留了一瞬,身边的霍容与便道:“花需得时常照料。无法经常顾及时,便会尽数枯萎。故而只得作罢。” 这就是在解释为何没有种花了。 秦楚青心中了然,笑道:“我晓得。” 她抬手拨了下额前的发,将要收回手时,半途便觉得手中一滞指尖微暖。侧目看去,却是被霍容与轻轻握住。 秦楚青抬眼怒视。 霍容与偏不去看,径直往前直直行着,似是毫无所觉,依然握得坚定而不容置疑。任凭秦楚青怎么用力都无法甩脱。 左右四处无人,秦楚青没辙,只能由着他。 霍容与将她带到了她的书房。 当年之时,每每他得以出宫来到镇国将军府,两人一同待着最多的便是这间屋子。或是一同商议事务,或是一起研习书籍。无论做甚么,都十分默契且美好。 到了这里,回忆纷涌而至。秦楚青没了先前的抵触,不再刻意非要拉出手来,任由霍容与牵了她的手,与她一起进到其中。 房中有两排书架,一般高一般宽,亦是用相同的木料所做。这样并排放着,好似除了摆设在上的书不同外,其余皆是一般无二。 但秦楚青知晓,这两个书架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她见霍容与伸指朝左边的书架探去,就微微侧了侧身,好让他空着的手更方便往前。 霍容与指尖微微一顿,含笑回首,在她耳边轻轻笑道:“看来已经习惯了。” 他骤然离得极近,秦楚青没防备下,他已经在她耳边低喃出声。 秦楚青不自在地倾了倾身。谁知小小的动作下,却使自己的耳擦过了他的唇。 秦楚青全身骤然一僵。 第145节 霍容与也是一怔。继而低低笑着,在她耳畔落下一个轻吻。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羞恼之前,转身在书架某处一按,淡淡说道:“先进去罢。” 随着他的开口,书架缓缓移动。 秦楚青的注意力就被它全部吸引了过去,没再提及先前之事。 霍容与朝她扫了一眼,发现这点后,暗暗松了口气。继而悄悄扬起了个淡笑。 不多时,书架移开了一半。 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而入,然后在里面的某处一按,书架复又慢慢恢复了原样。 霍容与拿出火折子,轻轻吹起。顺手摸过墙边挂着的烛台,用火折子将它点亮。 烛光晃动间,他拉着她,走到了墙边的那个柜子前。又拿出先前的那串钥匙,选了其中一个中等大小的,插入下面数第三层带门的一格的锁中,拧转,将锁打开。 秦楚青拉开那一格柜子的门,这才看到里面居然放置了个大的长方紫檀木盒。约莫两尺多长三尺宽,高足足有三四尺。 她疑惑地去看霍容与,才发现手中微凉,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松开了交握的手。 而且…… 面上收起了先前含笑的模样,薄唇紧抿,似是有些严肃,又似是有些紧张。 秦楚青心下疑惑,双手将盒子捧了出来。 有些沉。 盒子沉,里面搁着的东西,也很有些分量。 不过,十分干净。似是在最近被人清理过。 秦楚青拿着有些吃力。不过一瞬后,霍容与就将烛台搁到了一旁,把盒子拿了起来,又将它放置到旁边的桌案上。 秦楚青从霍容与的手中接过另外一串钥匙。在他的示意下,拿了最小的那个,轻轻插入锁孔,将紫檀木盒子打开。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震惊了一把。 里面居然是一套凤冠霞帔。 不需仔细去看下面火红的衣裳,单看上面的九龙四凤的凤冠,便知这是皇后大婚所用。 秦楚青隐约明白了甚么,扶着盖子的手就有些微微的颤抖。 霍容与喟叹着抚上那凤冠。而后拿起,小心翼翼地戴到了秦楚青的头上。 细细端量半晌,他将凤冠搁置一旁。又拿出那身红衣,小心地打开,披到了她的身上。 极致艳丽夺目的正红,裙摆处绣了暗红色的栀子花。袖口、衣襟和裙边都用金色丝线绣了纹饰。仔细去瞧,正是紧紧交缠在一起的龙凤。 秦楚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瞬间有千钧重。 她从来不知道,竟然有这样一身衣饰的存在。 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却不知他那时就已存了这样的心思。 霍容与看出了她的茫然和震惊,轻轻将那衣衫拿了下来,握住她的手,道:“当年我便想着,等你那次归来,就不让你走了。只可惜……” 只可惜,没有等到你。而且,再也等不到了。 他语声中带着的痛楚惊醒了秦楚青。 她深深呼吸了两下,努力笑笑,望向那火红衣衫,说道:“你怎地不在我离开前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见不到这样漂亮的衣裳了?” “你以为我是那时才做的这一身?” 霍容与见秦楚青彻底怔愣住了,摇头叹息道:“说了怕是要吓到你。这是和我第一身龙袍一起赶制出来的。” 秦楚青着着实实震惊了。木木地侧过脸看着他。 “是不是没料到我早就有此打算?”霍容与努力勾了勾唇角,却依然失败。只得任由唇畔染上一丝苦涩、一丝惨然,而后深深一叹。 “总有些后悔,总在想着,若当时早一些说、早一些将你强留在京城,是不是一切都不再一样。不过,我总也舍不得拘着你,想要多给你些时间。谁曾想……” 谁曾想一拖再拖……最终成了一世的遗憾。 好在上天垂怜,如今才有了再次弥补的机会。 秦楚青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只觉得那赤色红得刺目、红得灼人,红得人心底发颤。 霍容与执了她的手,努力压制住诸多情绪,淡笑道:“凤冠不可用了,但嫁衣仍得用。你若不嫌弃,到时,便用这一身罢。” 嫌弃? 这上面每分每毫凝聚的都是他的心意与情意。 她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就用它。”秦楚青抚上那火红嫁衣,发现它崭新如初,轻声问道:“你……从未再打开看过?” 这么久过去,除非一直在箱子里完好封着,不然的话,不会有这样鲜亮夺目的颜色。 霍容与抿了抿唇,终究点了点头,“是。我想与你一同看着它打开。没有你,我看它何用?” 听了他这好似理所当然的语气,秦楚青心中思绪纷杂。 明明口中说着不打开它,却还时常来看看这盒子、清理掉上面的尘灰——这处密室,只他们两人知晓。霍玉殊是无法命人过来清扫的。 因此,让这里洁净如初的,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忍住差点涌上来的酸涩之意,秦楚青深吸口气,将红衣好生折起。 正低头仔细做着,就听身边男子轻声问道:“阿青,你答应嫁给我,我很欢喜。” 那么沉稳淡然的一个人,说起这番话时,却带着隐隐的忐忑和不安。 秦楚青微微笑着,低声说道:“我也是。” 霍容与猛地看向她。 烛光下,她面容娇美,笑容恬静。显然,很是愉悦。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转眸望向那凤冠。 凤冠不合礼制。霍容与就将它搁回盒内重新收好。 两人合上柜子后,霍容与说嫁衣他来拿。 秦楚青便准备先行一步,也好寻到那出去的机括将暗室的门打开。。 环顾四周,准确寻到那开门机括,秦楚青探指出去正要触到那处时,突然,屋内唯一的光亮骤然消失。密室内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秦楚青毫不慌乱,正欲继续探指过去。身后那人却是疾走两步近到她的跟前,伸手而出将她的手准确地握在了掌心。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且,屋内本就他们两个。 秦楚青知晓那是霍容与,就也不惧,笑着说道:“你怎地将烛火弄灭了?快些……” ‘点上’二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身侧之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拉,她没防备下就被这力道拽得转了小半圈。 极黑之下,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先前是凭借着光亮熄灭前的记忆去找机括。如今转了这一下,单凭这样站着,却是认不清东西南北了。 需得尽快找到墙壁才行。 秦楚青低低说了声“胡闹”,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准备看看墙壁在何方。谁知刚刚探了出去,却骤然被擒。猝不及防下,双手被对方反剪到背后,一只大手擒住双腕,无法动弹分毫。 秦楚青惊愕不已,正欲挣扎,霍容与却松开了她。不待她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挪到了她的身后,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带出一阵阵令人心颤的酥麻。 秦楚青暗道不好。扭着身子想要脱离,谁知他已欺身而上贴近了她,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身前,无法挪动分毫。 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她的下巴,然后稍稍挪动,停在了她的唇上。复又移至下巴,轻轻勾着,迫使她微微抬头。 灼热而急切的呼吸近在咫尺。 失了冷静的霍容与,她不是没见过。但这样让她直觉上就感受到了危险气息的男子,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秦楚青下意识地就想逃离。刚刚想要侧过头去,腰后和下巴上的大手便同时用力。迫使她更贴近他、无法逃脱。 然后…… 那个吻便急切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带着满心的需求、无法忍耐的热烈,辗转吮吸。男子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瞬间夺去了她的想法、她的意志。让她无法思考,满心里只剩下了他,无从反抗,只能倚靠在他的怀里,任他索取。 双腿渐渐无力,无法站立。她不得不伸手揽着他的脖颈,好让自己不要跌倒。 他微微一顿。 但只一瞬,她只来得及深深呼吸了一下,后颈和后背便被他用力扣住,继而迎来了更为热切、更加无法抵抗的深吻…… 两人分开的时候,秦楚青已然有些站立不稳。只能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前,靠着他双臂支撑的力量立着,大口大口喘息。 “阿青,快些嫁给我罢。我快忍耐不住了。我想快些见到你穿上嫁衣的模样。” 他轻声低喃着,撩起她鬓边的发,在手中轻轻摩挲,“你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秦楚青懊恼地哼了一声,低低说了句话。 霍容与没有听清,“嗯?” 秦楚青这才发现是因为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所致,忙轻咳一声,加大了些力道,咬牙切齿说道:“先点上灯!我要出去!” 话一出口,才发现计划中的力拔山河的气势丝毫没有出现,倒更像是软糯甜美的娇嗔。 结果,就引来了额头上的有一个轻轻的吻,还有一声带笑的“好”。 秦楚青郁闷地直叹气。 她的一世英名啊…… 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霍容与的马车上,可以搁置物品的用具一应俱全。 秦楚青从上面翻了个两尺见方的匣子,在车上将嫁衣好生折叠,将它搁了进去。这般带着回了明远伯府,旁人见她抱着个匣子,只当是她新买了些东西或者是孟家送她了些东西,并未多想。 回了自个儿的屋子,秦楚青将常姨娘唤了来,又把其他人尽数屏退。眼看着屋里头只剩下她们两个了,这才将匣子慢慢打开。 火红的嫁衣,暗红的栀子花,还有那金黄色的丝线…… 常姨娘认清那金色的绣纹后,吓得手都抖了,忙颤声问道:“姑娘这衣裳从何而来?” 秦楚青哪能说实话?当即答道:“友人所赠。” 第146节 友人? 甚么样的友人能用得上龙凤纹? 常姨娘看她这样说,不由就想到了霍玉殊那没能宣读的圣旨…… 秦楚青低声道:“这衣裳大致没问题。只是这绣纹,需得改掉。只是不知姨娘有没有空闲,将这几处地方重新改过。” 常姨娘望着那刺眼的金色,有些发怔。 一些事情,她虽知晓个四五分,却一直搁在心里,没有问出口过。 再看这上面的龙凤纹,常姨娘不由想到了那少年天子的一番苦心。心里头虽然有了自己的猜测,却也不问出来,只是问道:“若姑娘穿这身衣裳出嫁,敬王爷可会答应?” 他肯定会高兴得不行! 秦楚青暗暗腹诽着,神色高深莫测地道:“应当是会的。” 常姨娘这便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姑娘改了。” 秦楚青哪知道常姨娘会想到霍玉殊那上面去? 见她如此容易地答应下来,颇有些惊讶。不由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对旁人说。” 常姨娘颔首道:“我晓得分寸。必不会让第三个人瞧见。”语毕,将嫁衣搁回了匣子,又将先前就在上面的那锁给锁住。再把小小的钥匙别在了自己随身挂着的珠链上。 秦楚青知晓,常姨娘一旦答应下来必然不会反悔。到底放下心来,好生与她道了谢。 嫁衣的心事已了,心情舒畅下,其余的事情秦楚青便能更多地关心起来。 这日天气不错。虽有太阳,却不会太晒。刚好是个出行的好天。 秦楚青心下欢喜,就去找楚新婷。吃着丫鬟们捧上来的蔬果点心,等到楚新婷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了,便央了楚新婷和她一同出去走走。 楚新婷平素操持家务,不太得闲。如今刚好事情少,见秦楚青诚心相邀,又特意等了半晌,就将剩下的几件无关紧要的交代了身边的妈妈好生处理。她则大致收拾了下,与秦楚青一同坐了马车出了门。 两人商议了下,决定先去看看近日有没有新一些款式的首饰。这事情处理好后,再一同去绣坊和成衣铺子里瞧瞧。若是有看顺眼的,再每人做上两身衣裳。还能顺便给秦立谦和秦正宁订做两套。 姑嫂两个在车子上叽叽喳喳商量好了,眼看着车子就要到首饰铺前,突然街角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大声争吵。 俩人都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听闻之后,就准备让车夫将车子离那边远点,省得没来由地招惹上了是非。 谁知两人停下话头还没来得及吩咐车夫,在这片刻静默的空档,就听清了那边争执之人的声音。 秦楚青和楚新婷都微微拧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疑惑。 “哎,我怎么觉得,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呢?”楚新婷边说,边将车窗帘子稍稍撩起了一个角。 “我也听着有些耳熟。”秦楚青细细思量着,又听了两句,突然想到一人,便朝楚新婷看去。 恰好楚新婷瞧见了外头远处的人影,也转过了头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两人同时出声,齐齐说出了同一个名字。 “秦如薇!” ☆、第115章 意识到外面的是谁后,秦楚青是一丁点也不想搭理。当即扬声吩咐车夫快些行。 楚新婷却是有些好奇,秦如薇为何成了如今这般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里,秦如薇虽然极其讨厌,却是个很有想法的,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似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地就和人争执起来、当众惹人厌,不是此人惯有的做派。 于是楚新婷还是稍微撩起了点帘子,又朝外头细看了几眼。 街角的人群之中,显然很多是在看笑话的,大都抱臂旁观。围在其中的几人里,有个戴了帷帽的身影极其明显。 她穿了身绸缎衣裳,那花枝招展的上衣与裙衫显然不合身。挂在她瘦弱的身子上,颇为肥大,空荡荡地发晃。隔得那么远,依稀能够看到衣裳已然洗得有些地方泛起了白,一瞧便是有些旧了。 如今女孩儿的对面有一个穿了粗布短衫打扮的人正指了她不服气地叫嚷,明显是在和她对吵。 而她,因了那帷帽的遮挡,看不清面容。不过依着帷帽抖动的频率还有她不时抬起手指朝对方点来点去的模样,显然也是在发怒。 “看她以前那模样,真想不到也有今天这样的时候。”楚新婷喃喃说道:“看来,她过得也不太如意啊。” 她不过是因了先前所见感慨一番,并未打算过多细究。毕竟秦如薇和她并不熟悉,如今解了好奇心便准备作罢。 谁知秦如薇一眼认出了伯府的车子,对着那些人嚷嚷了几句。那些围观的人就尽数朝马车这边看来,高声议论着甚么。 短衫打扮的壮汉嘿嘿一笑,一把拉住秦如薇的手,扯了她就往马车行去。 旁边有个没留头的小丫鬟,见状忙去拉扯,稚嫩的童声不住喊道:“放开我家姑娘。你个臭男人。放开我家姑娘。” 壮汉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回头扇了她一巴掌。小丫鬟顿时哭了起来,抹着眼睛抽抽搭搭地跟了过去。 因着是在闹市,唯恐伤到人,不可能让马车跑得太快。伯府驾车的车夫就让车子匀速慢行着。 谁曾想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人,直直的就伸着手拦在了车子前面。 车夫虽有心避开,可那汉子铁了心要拦这车子,甚至为达目标不惜将秦如薇给推到一边去。 一个大活人硬挺挺地站在前头,转方向已经来不及,再不停住怕是真要撞上去了。车夫别无他法,只能急急拉缰勒马,硬生生把马车停了下来,斥道:“哪里来的莽夫!还要不要命了!” 短衫汉子咧了咧嘴,露出满口黄牙。也不再搭理旁边的秦如薇,只死死盯着伯府的马车,左手叉腰右手向着车子的方向一伸,哼道:“命自然是要的。可银子,也得要来!你们只管还了欠我的二两银子,我便作罢!” 车夫扬声呵斥道:“忒得无礼!我家姑娘和太太从未见过你这莽夫,又怎会亏欠了你的银子去!” 汉子哼笑道:“那么大的一个地方,怎么会才一两个主子?你当我傻啊!那戴着帽子的小丫头不就是你们家的?怎么着?想赖账?没那么容易!”说着就撸起了袖子,做足了要‘大干一场’的准备。 因着今日秦楚青和楚新婷准备多逛一会儿,且还准备给秦立谦、秦正宁订做两套衣裳,两人就不只带了丫鬟出来,还将陈妈妈和楚新婷身边的崔妈妈一起带了来——秦正宁的衣裳倒也罢了,比较好选。但秦立谦的衣裳样式和选料,她们俩还需得同两位妈妈商议一下。毕竟二人还年轻,不太晓得长辈们用哪种的更为合适。 如今见车子停了下来,又听到前面有动静,陈妈妈便和崔妈妈一起从后头那辆小马车上走了下来,行至这边。 崔妈妈看着眼前的状况,走上前去,冷冷看了那汉子一眼,嗤道:“区区二两银子,我们倒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你这人太过嚣张,竟然敢空口无凭说出这种话来。公侯之家的主子们,哪是你这狂徒可以随意诬蔑的?来人!将这莽夫给我打了去!”语毕,扬声一喝。她们那辆小马车前驾车跟车的三四个家丁和四个丫鬟就走了过来。 丫鬟们分立两侧将秦楚青她们的车子护住,家丁则一人持一根棍棒,朝着那汉子冲了过去,抬手就打。 汉子哪想得到会经历这些,忙抬手护住头,杀猪般嚎叫道:“听我说听我说。我哪敢跟贵人们随意开口啊!是你们府上的人欠了我的银子,我没法子了,才过来拦车要的!你们忒得不讲理。不去找那诬蔑你们的,偏要打我这个被人欠了账的!” 他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他来到马车这边的时候,秦如薇提了裙子打算悄悄溜走。被围观的人们给拦了下来,说是“请”,实际上是推搡着到了秦楚青她们这边。 “你们做甚么!你们放手!”秦如薇扭着身子挣扎着。眼看着距离马车越来越近,她脸上神色也愈发难看了。 她没想到那么巧,居然能碰到“故人”。其实,这车子当年她也坐过。虽然如今新刷了漆,比往时又要漂亮许多,也显得贵气了许多。但她还是能立马认出来。 看看自己如今落魄的样子,再想想里面那个女孩儿骄傲自得的模样,秦如薇心头怒气渐升,大声喊了句“秦楚青你少得意”,又对婆子丫鬟们叫道:“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往年在府里的时候,我赏你们东西、赏你们银子还少么?怕是不止二两银子了罢!你们那时一个个都恭恭敬敬的,如今我不过离家几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楚新婷在车子里听得冒火,扭头就要说话,被秦楚青按住了手,又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越是搭理秦如薇,那人便越是嚣张。有两位妈妈在,秦如薇翻不了天去。 楚新婷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得按捺下满腹的怒火,咬咬牙把话尽数咽了回去。 陈妈妈听了秦如薇那话后眉目一冷,一个字儿也未说,朝崔妈妈使了个眼色。 崔妈妈会意。 她朝帷帽少女那明显不合身的衣裳瞥了一眼,对着她冷冷一哼,道:“秦家早已分家。我们家的主子里没有这副模样的。若是甚么人都敢空口无凭地乱说、都要把欠账往伯府上推,难不成我们还要一个个地全都好生招呼了不成?”又对嚎叫的汉子说道:“往后你记好了。但凡伯府的主子,如今尽皆住在府里头。外头那些来路不明的,我们可是一个也不认!” 人群里传来交头接耳声。 先前秦如薇只说是伯府的亲戚,却没说具体是甚么亲戚。不过围观者里有和二房如今住得近些的人家,认出了秦如薇,知道是明远伯府出来的,现在养在老太太跟前,所以到了二房那里。 也因了这个缘故,那汉子才敢明目张胆地来拦车子要银子。 如今大家听了崔妈妈的话,方才知晓,这秦如薇竟然和伯府完全没有关系了…… 而且,这还是世子夫人身边的妈妈都晓得的。 到底因了何缘故? 众人颇为不解。 汉子被打得浑身都疼,连连告饶。许久后,崔妈妈终于让人住了手。 汉子一得了自由,瞥见旁边的秦如薇后,嗷地一声叫着就猛力推了她一把。 秦如薇娇滴滴的小身板,哪禁得住他这一推?当即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帷帽也因了她身子的剧烈一晃而掉落下来。 秦如薇额上的那一大块伤疤便暴露在了在场之人的眼前。 崔妈妈是楚新婷嫁过来后才跟了来的,不太清楚伯府原先的一些情况。虽知晓秦如薇是谁,却不知晓她头上为何会多了个伤疤。心下疑惑,思来想去,保持了沉默。 但陈妈妈就不同了。 她望着秦如薇后,明显不悦地道:“哦,原来是你啊。先前听声音没认出,真是对不住了。”语调和神色都既疏离又淡漠。 围观之人那边的窃窃私语声更重了。被家丁们扬着手中棍棒呵斥了几句,方才停歇。 短衫汉子一看,连伯府的一个伺候人的妈妈都不将那帷帽丫头放在眼里,从始至终,正儿八经的主子们连个脸儿都不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那死丫头骗了他!她根本不是伯府甚么正儿八经的亲戚! 他登时怒了,上前一把拍开秦如薇刚刚拾起的帷帽,又推了她一把,“还银子!” “甚么银子。”秦如薇被他推得身子晃了晃,手里拿不住,帷帽就掉到了地上。她暗暗恼恨,冷漠地推开他的手,“别碰我。脏得很。” 没要到银子,汉子已经怒极。被打了一场,更是愤然。 想到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谎话而生出来,再看她这趾高气昂的模样,愈发恨极。再也顾不得其他,扬手一巴掌就要朝着秦如薇扇去。 却被旁边两个围观之人给劝住了。 “罢了罢了。和个小姑娘置气做什么?” “是啊是啊。就算打伤了打残了,你能怎样?还是看看怎么弄到银子是正经。再不行,将她送回她家里去,问她家大人要过来。” 听到他们说起‘送回去’,秦如薇脸色骤然大变,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角,抖着声音尖着嗓子喊道:“不能把我送回去!谁敢这么做,我就和你们拼了!” 她可不信二太太! 二太太笑得虽和蔼,却是这世上最恶毒不过的女人了。说甚么‘既已破了相,想要寻到好亲,可是有些难了’…… 分明是假惺惺的推托之词! 她这伤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了二太太不请大夫的缘故? 要她嫁给那些个腌臜人?凭什么! 她不服!她要在嫁过去前想了法子脱离那恶毒的一家子! 第147节 秦如薇看那汉子来拽她,咬着牙闷头就往这汉子身上撞。 汉子本就被家丁打得浑身都疼。此刻终于怒火爆发,一掌重重地打了下去。直将秦如薇扇得嘴角流血,头嗡嗡响着,扑到地上。 先前的小丫鬟这时候才好不容易挤了过来。看见秦如薇被打模样,被吓得哇哇大哭。 汉子听了心烦,瞪着眼吼她。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抹着眼泪要去扶秦如薇。 大家这才发现小丫鬟的背上背了个小包袱。 先前众人只留意着秦如薇这个主子,哪会去看一个小丫头?这个时候瞧见了,便朝汉子说道:“你看看她那包袱里有没有东西。若真有了,拿了来当你的车资倒也不错。” 这话提醒了汉子。 他一把扯过小丫鬟背上的小包袱,三两下打开。看见其中有几样金首饰还有零碎的几块银子,忙把包袱一掩,说道:“还算有点零碎的。差不多也能够了。” 说着,就朝陈妈妈、崔妈妈她们不住赔礼道歉。 伯府众人哪会去理会他? 妈妈们吩咐了几句,派了两个丫鬟跟了秦楚青她们来坐,又命车夫好生赶路,这便带了其余人回了后面那辆车子。 汉子赔着笑在旁说着吉祥话。 刚两三句,就觉得小腿上被人拉扯地生疼。扭头一看,才发现是秦如薇。 “先前明明说的是一百钱就能上路,你反悔,改成二两,好,我认!”秦如薇恨恨瞪着他,喊道:“二两银子我给你就是!那里有那么多东西,你把旁的还我!” 汉子到底顾忌公侯之家。不敢再在伯府的太太姑娘跟前造次。看着车子行驶了,方才一脚将秦如薇踹开。 “一百钱?一百钱是开门做生意的价格!你想偷溜,涨成二两已经便宜你了。偏你不爽快,不肯给。如今啊……你害得老.子被人打,这点银子,还不够老.子看个大夫的诊金!其他东西还想要回去?没门儿!当诊金还差不多!” 秦如薇哪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当时只想着赶快离开那里,看到有个车子就尽快上了。后来想着往后少不得要处处用钱,本想借了去铺子的机会偷偷溜走,省下车资,哪晓得那铺子掌柜的刚好就是这车夫的熟人? 当场被人拦下,争执不休。 眼看如今因了些许银钱就要失去所有逃跑的资本,她哪里甘心! 怒从心头起,她力气也大了许多。拼了命地上前,去拉扯汉子的胳膊、衣袖。 汉子不堪其扰,想要再踹,才发现秦如薇除了头上那疤痕外,其实样子也还不错。便不再抬脚,而是伸手在她腰上捏了几把。 秦如薇大惊,连连后退,大喊道:“你想干甚么!” 汉子神色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掂了掂手里的小包袱,哼笑着要走。 秦如薇紧跑几步追他。 汉子终于忍耐不住,当即回身又踹了她几脚。看她直不起身没法再追了,方才作罢。又朝她啐了一口,“跟你玩玩是看得起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甚么丑模样。” 秦如薇粗粗喘着气,半天才缓过神来,恨极,抬手打了小丫鬟一巴掌,绝望地道:“我把东西搁在你身上,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谁想到你太没用!居然让人将东西抢了去!如今倒好,我就算想跑,又能逃到哪里去?” 围观的众人看着她在那边下死力气对这个小丫鬟又扭又打,啧啧叹息着,慢慢散开。 不时有人叹息道:“这么个又丑又凶的女人,偏还这么娇气,怕是要嫁不出去咯。” 又有人说道:“当个洗衣做饭的通房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还成。晚上一关灯,不看脸就也成了。” “做通房?”旁边一人哈哈大笑,“就那臭脾气,还甚么也不会干的样子,倒贴给我我也不要!” 先前他们只当她是大家的姑娘,说话稍微顾忌些。如今看伯府根本不搭理她,什么浑话说不出来? 秦如薇侧了侧眼,发现说出这样不干不净的话的,净是一些衣衫不整的贩夫走卒。 想到自己被这样腌臜的人看不起,她心中怒火更盛,下手更重。片刻后,自己打累了,听着小丫鬟的哭声,收回手,跌坐到地上,呆呆地看着地面,不言不语。 先前吵闹的时候,楚新婷和秦楚青自然一点也未曾往外看过,便也不知外头的具体情形如何。这个时候听着外面喧闹声没了,秦楚青懒得去管,依然没去看。倒是楚新婷想到刚才有人说道‘伤疤’甚么的,有些好奇,稍稍撩开了点帘子,又朝外面看了眼。 正巧瞧见秦如薇呆坐在地面上的情形。 “哎呀!她的头是怎么搞的?”楚新婷惊讶地喊了一句,看着秦如薇被渐行渐远的马车后厢挡住瞧不见人了,便放下帘子端正坐好。 “甚么怎么了?”秦楚青问道。 “就是她的头啊!”楚新婷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儿有一块疤,挺大的,看着可吓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别是在那家里被人打了罢?” 秦楚青这便想了起来,当日行宫里燕王作乱,一行人从那里回到京城后,曾经遇到过秦如薇。 秦如薇在伯府父子三人过去后,以头撞墙,还撞出了血来。只是秦立谦、秦正宁和秦楚青都未去搭理,只三老爷秦立诚将秦如薇送了回去。 据说二太太厌烦秦如薇私自跑出去,也没立刻给她请大夫,硬生生让那伤口熬得发了炎…… 至于后来怎么样了,秦楚青也没再去打听。听楚新婷这话,那伤口应当是不轻了。 “没人打她。自己弄的。”秦楚青就将那日的情形大致说了下。 楚新婷一听是秦如薇自作自受,唏嘘过后,便转了话题。 姑嫂两人说了会儿话,铺子也就到了。两人就将此事搁下,仔细挑选合心意的物品。待到回家后,秦楚青不愿让父兄闹心,这事儿自然也没再提起。 伯府这边虽未曾有人提及,也不知那两房有哪个知情的人多嘴,外头竟是传出了消息,说那秦如薇并非伯爷秦立谦的生女。而是她姨娘和旁人偷腥生下来的。 这话一传出去,便有人不住附和。只道是秦如薇跑出去的时候,莫说伯府的嫡出姑娘了,就是伯府的世子夫人,也未曾搭理她半分。若真是伯爷的女儿,依着明远伯府的能力,会连二两银子都不替她给了?退一步说,如果秦如薇当真是明远伯府的姑娘,怎会那般眼皮子浅,连丁点儿银子都要讹掉? 据说,刚开始的时候,可没有二两银子那么多。不过是一百钱罢了。因了她一再拖欠,才硬生生增到二两的。 又有人质疑,如果秦如薇不知是那女人和哪个生下的,被伯府赶了出来后,为何老太太又要养着她? 这便有人说起,刨去秦如薇脸上的疤痕不提,她那模样看上去倒是和二老爷秦立谨有些相似。 难不成……是他的女儿? 这便解了大家的疑惑。难怪伯府将这姑娘赶出府了,二房还巴巴地把她要了去。原来竟是有这种情由在。 思及自分家以后,原先和二房亲厚的三房人,已经不再和二房往来,反倒开始和伯府亲近。原先疏远伯爷的姑太太,也开始与伯府亲厚起来,还主动帮忙张罗伯爷儿女们的亲事……大家如今恍然明白过来,愈发对那‘传言’深信不疑。 众人都同情伯爷被恶人蒙蔽那么多年。想到分家后二房那边光鲜的模样,又都说伯爷是个心善仁厚的,丝毫都不薄待旁人。愈发对他敬重起来,对二老爷那番做派所不齿。 自打秦立谨进了官府牢狱,便有许多人家和他们断了往来。如今更没人和他们那边来往了。而且,越来越多人已经能够猜测到,当初二老爷进入牢狱,真正的缘由是甚么。 二老爷的生母秦兰氏见这些风言风语止也止不住,气得脑仁疼,头脑发昏的症状愈发明显。在某天走路的时候,一个不当心,摔了一跤,竟是摔断了骨头。 从那以后,这位曾在伯府里耀武扬威的老太太便缠绵病榻,起不来身了。 第二年春日里,二房那边愈发凄惨苦楚起来。明远伯府这里,却是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极其和乐。 原因无他。只因家中将要迎来另外一件大喜事。 自家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 ☆、第116章 天还黑着,秦楚青就被陈妈妈叫了起来。迷迷糊糊着,已经被人服侍着穿好了衣裳。 春日的天,这个时候还比较冷。一走到透着凉气的外间,她便忍不住瑟缩了下。 陈妈妈赶紧让人拿了个手炉过来,塞到她的手里让她抱着。又命人去倒温水,伺候秦楚青洗漱。一切准备停当了,一回头,自家姑娘抱着手炉窝在椅子上斜斜地靠着,又睡着了。 陈妈妈哭笑不得,轻轻唤了秦楚青几声。待她清醒了些,正要说话,楚太太已经撩了帘子进来了。 瞅见秦楚青睡眼朦胧的模样,楚太太忍不住笑道:“旁人家的新嫁娘要出嫁,少不得会紧张得一晚上睡不踏实。你倒好,还恨不得多睡会儿呢。”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儿也无妨。”姑母秦立语也进了屋来,道:“左右没有正经婆婆,往后不用早起立规矩,若想多睡,就多睡会儿。”说着,顺手打起帘子,让跟在后头的楚新婷一起进了屋。 秦立语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多说一句话也嫌烦。这一点和楚太太刚好相似。两人这些日子一起来帮着忙活秦楚青的婚事,熟络了许多,相互间说话也随意起来。 楚新婷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便小声道:“那一位啊,怕是比正经婆婆还难伺候。” 一听她们这么说,秦楚青瞬间想到了苏晚华,倒是清醒了五六分。 楚太太笑道:“哎呀,果然是要嫁出去的女儿了。一听说婆家的事情,立刻就有精神了。” 秦楚青哭笑不得。但看大家的面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就也没反驳甚么。只干笑着站起身来,准备净脸。 刚洗好不多久,吏部洛侍郎的太太到了。 洛太太是伯府请来的全福太太,一进门看见秦楚青,便欢喜地赞了她几句。眼见准备已毕,这便开始给她绞脸开面。 待到梳头上妆过后,天已经亮了,屋子里聚集了十多位相熟人家的太太姑娘。大家说着吉祥话,不时打趣几句,气氛和乐而又欢喜。 先前一直在忙着还没感觉。如今人空闲下来,秦楚青方才开始隐隐觉得有些紧张。 只是这紧张还没来得及持续多久,就见秦正阳急急地从外头冲了过来,扯着嗓门喊道:“来了来了,快点快点!” 小少年这两年已经长高了许多,又穿了一身藏青色绣了富贵如意纹的衣裳,翩翩风姿初现。 他在门口一出现,楚太太便笑道:“你看看,咱们哪个能过去的,一并喊了去罢!” 秦正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满屋子的太太姑娘,没有一位男宾在。 他“啊”了声一拍脑门,讪笑道:“走错地方了,走错地方了。”转过头就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嘴里不停告诉自己:“得叫男的。得叫男的。” 宁王妃坐在椅子上笑道:“这孩子,多少年了,都那么冒冒失失的。”字句好似在指责,实际上她眉目含笑语声温和,是将秦正阳当自家孩子般嗔了几句。 其余的太太们便跟着笑言了几句。 众人正在屋里好生说着话,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从远处拔地而起直入苍穹,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锣鼓声响,气势惊人。呐喊声响,威势盖天。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似不在繁华昌盛的京城,而是到了那孤寒的边疆;周遭也并非喜气洋洋的人们,而是那身姿挺拔神色冷冽的军中将士。 众人差点卷入其中无法自拔之时,锣鼓声呐喊声骤然停歇。再去细听,只余欢庆的乐曲连绵不绝。 “这、这是怎么回事?”宁王妃一把拉住离得最近的秦立语的手臂,讶然道:“那是甚么声音?” 她是因了那日燕王作乱时听到的声响而紧张。但秦立语这些年来等闲来不了京城一回,更是遇不到这种事情,哪里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是阵前锣鼓声和军士的呐喊声。”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尾音微微上扬。 秦楚青看着大家,微微一笑,道:“许是王爷把他的人带来了。” “王爷的人?” 屋内的太太们想到先前的景象,再听秦楚青的话,有些明白过来,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楚新婷听了,却是兴奋异常,与秦楚青和楚太太道:“我出去看看。” 楚太太板着脸欲斥责几句,楚新婷忙道:“他们那几个要么太温和了,要么就是新郎倌儿的手下败将,我瞧着不成。” 这话说得颇为直接。屋内的太太闻言后将她的话细想了遍,暗道还真是这样,都忍不住笑了。姑娘们也掩着口弯了眉眼。 第148节 ——秦家的孩子都脾性温和。赵家带来的两个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好不容易有楚新毅他们是武将后人,却还都是输给过敬王心服口服的。 楚新婷尚在闺中的时候就与少年们赛马比箭,她的性子,大家俱都知晓。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地说出这番话,大家知晓婆家人根本没有为难她分毫,这才使得她性子如故。暗赞明远伯府的同时,众人也都笑道:“快去快去。记得守紧点儿,没个千八百两的银子,可不准开门。” “可不是。”就连一向端庄持重的京兆尹太太也在旁附和打趣,“敬王爷可是富贵人,给少了可不成。” 楚新婷笑眯了眼。伸手在苦哈哈的秦楚青的脸色捏了把,这便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没两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姐姐姐姐,等等我呀!” 一个粉嫩嫩的小家伙瞬间扑了过来。楚新婷一把揽住,小家伙就扑在她的腿前咯咯地笑。 楚新婷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道:“暖儿也要过去?” “嗯!”霍玉暖连连点头,“阳哥哥去了,我也要去!” 自打那时候秦正阳救了她后,两家人的关系愈发好了起来。霍玉暖那段时日里经常过来探望,待到秦正阳痊愈了后,就时常赖着他要他陪她玩。 就连霍玉殊都看不过去了,说秦正阳要时常练武,让霍玉暖少欺负秦正阳一些,多留些时间给他训练。因为秦正阳开始习武的时候年纪不小了,若年龄再大一些,可就错过了打基础的好时候。 霍玉暖一下子更加懂事起来。就算来了,也不再闹着秦正阳陪她玩,而是自己拿些瓜果点心在旁慢慢吃着,看他训练。等他好了后,才和他一起玩会儿。 宁王府的人也不拘着她。一听说她是要去明远伯府玩,都放心得很。刚开始世子妃她们还陪着来,后来见霍玉暖大一些了,便只派了侍卫和懂功夫的丫鬟护送着。待到她想回去了再回去。只一点,必须晚膳前到家。 小姑娘如今也长大了许多,跟在大人身后跑完全不成问题。但看她小小的个头,楚新婷依然有些不太放心。 霍玉暖见楚新婷犹豫了,脸上扬起的笑容就一点点消失不见。 楚新婷哪里能看得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这般模样?眼看着霍玉暖伤心起来,忙说道:“可以。如果王妃世子妃同意了便可。” 她话刚说完,霍玉暖已经开心地拉着她向外跑去。 “同意同意。祖母和母亲早就说过,在伯府里尽可安心。今日多注意下安全就好啦!刚刚我和祖母说啦。祖母说让我好好跟着你,不会有问题的!” 燕王作乱那次,楚新婷也在。她的行为处事,宁王妃和世子妃都看在眼里,对她也极为放心。 楚新婷听霍玉暖已经和宁王妃说过,便也不再纠结,当即拉起小姑娘的手,轻声说道:“咱们已经走得太晚了。得跑着过去。你行吗?” 霍玉暖眼睛里闪着小火光,不住点头。 楚新婷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跑去。 虽然楚新婷为了配合霍玉暖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有大人拉着,毕竟跑得能快许多。 霍玉暖这便高兴起来,咯咯笑个不停。 一路上,都能听到小姑娘的欢笑声。 秦正阳正带了赵志德、赵志恭他们往门前跑,听到那一阵,几人顿时愕然,当即驻了脚。 待到震天之声过去,秦正阳死盯着地面看了片刻,想通之后,忽地大喜。也顾不得身边的表兄弟们了,撩起衣衫下摆狂奔而去。 赵家兄弟只当他是小孩子寻到了有趣的东西,也不计较,相视一笑后一同往目的地行去。 秦正阳到了大门旁后,看到哥哥和几位相熟的少年正围堵在大门内高声说着甚么,晓得他们是在拦敬王。 此刻不能将门打开,他心中着急。在周围来回踱了两圈后,抬眼一瞅,呵,前面有个大树?四顾看看,无人注意到他,当即将衣裳下摆塞到了腰间,搓搓手,三两下爬到了树上。 这一看,当真把他看愣了。 外面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玄甲兵士。骑着黑马,整整排了两条街去。 先前锣鼓声响起来的时候,兵士们齐声呼喝,气势磅礴。此刻锣鼓声歇,他们便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只身姿笔挺地坐于马上。 这就是军人。 这,就是军人的纪律! 秦正阳一下子看得入了迷,没有留意到周遭环境。突然,一阵断裂声响起,他这才恍然回了神。意识到发生甚么问题后,手忙脚乱地想要跳下来,却已经晚了…… “呀,阳哥哥你怎么摔下来了?” 晕头转向时,秦正阳听到了个小丫头熟悉的声音。趴在地上抬眼一看,正对上一双眨巴着的大眼睛。再仔细一瞧…… 嗬!真的是霍玉暖那个小丫头! 被个小姑娘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秦小少爷十分无奈。脸红红地站起来,闷闷地与霍玉暖一同跟在楚新婷的后头,往秦正宁那边行去。 不过短短几步,他就被眼前的热闹景象给吸引住了。 赵家兄弟和秦正宁出文题,楚新毅、张逢刚和其余几个少年出武题,都在扬声问着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自是不会认输,一个问题刚刚完毕,便响起了他们的回答声。不过众人很快就发现,回答的声音里,没有敬王的声音。 这可有些蹊跷了。 新郎倌儿可是公认的文武双全。竟然不出马?难不成这么信任自己带来的人?他们就不信无法逼得敬王亲自出手! 门内的少年们斗志昂扬,净找刁钻题目出。不多时就发现,这一招根本没用,外头的人已经一一答出来了。 眼看着再答对两个就要依照约定开门了,这时候,大家俱都开始好奇起来外面人的身份。 楚新毅最先变了脸色,和张逢刚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面露诧异。 秦正宁发觉不对,低声询问。 楚新毅掩口悄声道:“我听着外头有兵马大元帅的声音。” “还有程小侯爷。”张逢刚接道。 “如果没弄错的话,怕是宁王府的世子爷也在里面。”秦正阳在旁神色复杂地说道。 又有个少年接道:“还有户部尚书和大理寺卿。”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难怪敬王爷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理会这些题目。 有这些人在,哪轮得到他出手? 大家照例又问了两个问题后,待到对方一一答出,便将大门给敞开了。 霍容与从容淡然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身后跟着的或是斯文儒雅或是虎背熊腰的,赫然就是先前少年们猜到的那一些人。 旁人就也罢了,霍玉暖却眼前一亮立刻叛变,跑到自家爹爹跟前赖着。世子爷一把抱起她,跟在霍容与身后朝着里面缓步行去。 秦正阳、楚新婷:“……” …… “来了来了。要准备走了。” 陈妈妈疾步行来,对着秦楚青急急说道。 秦楚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红色笼罩。 盖头盖在头上,红艳艳的一片。昭示着喜庆和新生,同时,也昭示着离别。 努力稳住步伐,被大家扶着来到了厅里。此时的秦楚青,真真切切地尝到了离别的滋味。 再也不可能日日住在这里,再也没法日日看到父兄的温和笑容,再也不能日日听到秦正阳努力训练时发出的阵阵轻喝声…… 一想到暖栀院里即将空荡荡的,她的心也瞬间空落得很,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慢慢跪到地上,听着父亲的句句训诫。 秦立谦的声音里带了点哽咽,带了点难以控制的激动。 秦楚青一字字听着,深深记下,而后磕了个头,道了声“是”。 她与长辈说话的时候,声音素来飞扬,何时有过这般低沉的时候? 秦立谦恍然发觉了甚么,大跨着步子走上前来,忍不住握住了女儿的手,亲自将她拉了起来。 看着眼前娇小俏丽的身影,秦立谦深深喟叹着,放开她的手,像是平日里对待儿子们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先前的字字句句,不过是在照本宣科罢了。这一句随意之言,显然才是他发自内心、最想说的。 秦楚青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忙深吸口气缓了下去,说道:“是。父亲。” 秦正宁上前,将秦楚青慢慢背起。 秦楚青趴在他的背上,心中难过不已,眼看泪水就要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突然,她似有所感,朝着前方右侧某处望了过去。 虽然隔了红色的盖头,虽然离得很远,可她莫名就知道,霍容与就在那个地方,静静等着她。 …… 起轿之后,马儿踏地的声音在旁响起。 盖了盖头的秦楚青忍不住回头去看。但周遭除了火艳的红外,又怎会有其他? 只得按捺下满心的好奇,静静听着玄甲亲卫策马前行之声。 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霍容与为何会带了亲卫队来接她。这阵容显然不像是接亲,更多的,倒像是来接将军。 但她明白,他此举为何。这就够了。 下轿之后,她和他之间由一根红绸连系着,一同向里行去。 怎样拜的堂、怎样行的礼,她已经记不清了。脑中已然一片空白,丝毫都无法记起,刚刚到底经历的是什么。只是无意识地跟着那高声的唱和,一点点地规矩动作着。 ——她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面对万千敌军她还能从容应对。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一直守候着她的男子,她突然不知该用何种面貌、何种表情去对待他。 一想到往后两人便牵系在一起永不分离,她的心里就涌起一阵阵的紧张,还有莫名的渴望。 思绪纷乱间,有人推开了门。 他和她一前一后,迈步进屋。 秦楚青微微垂头便能看到那艳红的绸子。一瞬间就想到两人即将转变成夫妻,就有些脸上发烫。 正兀自想着,突然,前面人骤然一停。而后便是低低的轻笑声。 “在想甚么?” 霍容与的声音比起往日,更多了一丝黯哑。 秦楚青不解。稍稍环顾盖头下所能看到的四周情形,又侧耳细听,方才发现周围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其余人,早已避到了屋外。 “呃……” 第149节 难得词穷一回的她,倒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了。 ……总不能告诉他,她想到两人往后是夫妻后,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吧…… 她这般犹犹豫豫,霍容与却并不介意。既是没得到答案,便也没继续问。而是牵了她的手,朝着床边行去。 他的手很大,手指纤长,能够整个包裹住她的手。窝在里面,很温暖,很熨帖。 只是以往的时候,她不过觉得顺其自然罢了。与他一起舒服,被他这般牵着,也很好。就一直这样子了。 可今日与往常全然不同。 不知怎地,她总是觉得有些赧然。单单这样简单的肌肤相触,已经让她彻底红了脸。 偏霍容与不知她现在情形,待她坐到床边后,还要问一句:“阿青,今日你可欢喜?” 秦楚青羞红了脸,恨得牙痒痒的,最终决定扭过头去不搭理这个呆子。 霍容与却丝毫都不在意她的无言,依旧拉着她的手,诚恳说道:“我很高兴。真的。” ……于是镇国大将军的脸颊更烫了。 偏偏某人还不晓得真实境况,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等到他出去敬酒、她独自一人留在屋里的时候,已经面上全是红霞。 至于霍家的亲戚们来了后到底说了些什么,她是都没听清。 最终,女眷们散去。门开了又合,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脚步声比起往常的从容淡然来,多了一丝急切,多了一丝慌乱。 秦楚青听在耳中,心里莫名地也有些慌乱起来。不由自主就挪动了下,往床的内侧坐了坐。 发觉她的动作,霍容与忍不住低低笑了,探手抚上盖头下她的脸颊,轻轻说道:“你怕我?” 秦楚青在盖头下看了看那火红色的锦被,知晓今晚会发生甚么,心底剧烈一颤,却依然嘴硬道:“不!” 想她堂堂镇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打败无数敌将,自己也受伤无数次。血不知流过多少。 她紧张? 笑话! 正慷慨激昂着,眼前景色骤然一变。 秦楚青蓦地一抬眼,才发觉盖头竟是已经被他掀了去。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底的无措,就听他在她身侧低低地笑。 “你骗我。”他抬指轻轻抚上她的唇,“你分明在紧张。” 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颈侧,带出一阵酥.麻。继而是下巴,继而是双唇。 耳畔,是他的轻声低喃。 “阿青,你在害怕的……究竟是甚么?” ☆、第117章 ……究竟是甚么? 秦楚青脑中空白了一瞬,又清明片刻。恍然意识到两人在做甚么,忙伸手朝他推去,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耳边低笑声中的笑意愈发浓了几分。 秦楚青有些羞恼了,边用力推他,边道:“离开点。热。” 热热的气息缓缓袭来。是他在她脖颈边慢慢吐气,“我还能让你更热些。” 这话暧昧至极,让她愈发联想到了某事,红红的面上慢慢退了色,手抓锦被想要后退。 他立刻察觉,不管不顾地更加紧拥着她,在她唇边落下一个个炽热的吻。 有人在外轻轻叩门。 ——该饮合卺酒了。 唇边的吻流连忘返,丝毫都不理会那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秦楚青好不容易寻到了个借口和他暂且分开,忙别开脸,尽量无视落在颊边的触感,深吸口气,大声说道:“等、等一下。”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窘了。 本以为自己用了足够大的力气,怎么这话听上去还是软绵绵、娇软软的?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那‘引人无限遐想’的语气起了作用。叩门声戛然而止。 秦楚青暗道不好浑身一凛。 她身子一僵,他立刻发现。 霍容与额头抵在她的颈侧,无奈低笑,抬指捏了捏她的耳垂,“‘此地无银三百两’,恐怕说的就是你这种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 秦楚青看准时机,微一缩身逃出他的桎梏,从床上跳了下来。 眼看霍容与回首笑望过来,她生怕他动作太快再被‘掳’回床上去,当即扬声喊道:“进来!” 外头的人显然等了颇久。一听这两个字,赶紧破门而入。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霍容与黝黯的眸子深深打量着她,唇角慢慢勾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神色悠然而又淡定。 秦楚青这便察觉了不对,赶紧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去看…… 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将衣襟拢好。又手忙脚乱地把乱发整理了下。努力扬起个微笑,面对进退维谷踌躇不已的喜娘,说道:“开始罢。” 这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 回头怒视始作俑者,对方却气定神闲地踱步而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握着,拉了她一同到桌边坐下。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佳肴。 喜娘准备斟酒,霍容与却抬手止了她的动作。 他自顾自拿了酒杯斟满,将酒壶搁下时,淡淡说道:“你先出去罢。” 喜娘看这样子,知晓王爷不喜她在这里杵着,哪还敢多待?当即说了几句吉祥话,捏了帕子扭着腰赶紧溜了。 秦楚青便打算去拿自己那只酒杯。谁知手刚伸了一半,就被他轻轻挡住。 她正疑惑着,他已经从旁夹了几个饺子,搁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想到成亲当夜的一些婚俗,秦楚青颇有些犹豫,拿着筷子不敢去夹。 霍容与又给她盛了一小碗软糯的薏米红豆粥,道:“不必担忧。我知你今日累了,已和他们说了不准来闹。这些,都是熟的。” 秦楚青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因着自婚礼开始到礼成都必须好生坐着,她将近一日未曾吃饭喝水。只在中途的空档小口吃了几个点心,哪能管事儿?如今美食在前,自然要好好享用。 霍容与又给她盛了些山药羹。秦楚青将东西慢慢吃完后,她才发现霍容与给她选的都是软糯易克化的。想想也是,今日已经饿了许久,若还是那般随意去吃,恐怕会肚子不舒服。 把粥碗慢慢搁下,秦楚青将唇畔拭净,刚一抬眼,便见霍容与一手执了酒杯一手撑着额,正静静地看着她。 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神色辨不分明。一双眼眸却在光亮的照映下显得异常夺目。黝黯,深沉,蕴含着点点火光,灼得人心里发烫。 秦楚青顿时发现,刚才那种脸上发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声轻笑让她再次抬眸。 霍容与拉过她的手,将自己拿着的酒杯搁到了她的手中。 杯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热热的。一点点吞噬去她手中的凉意。 “你我一同饮酒多年,”他的声音比起往常多了些魅惑黯哑,“但这一杯,是我最为期盼的。”说着,握了她拿着酒杯的手,与他执杯的手相交叠。 感受到手腕处相触的热度,秦楚青心中一紧,猛一瑟缩,差点就收回手来。却因被他扣住了而没有动弹分毫。 发现了他的坚定,她有些羞愧,垂首说道:“我不是想要反悔。” “我知道。”霍容与轻轻地笑,“我说了,你是在紧张。” 他用另一手握起她的另一手,十指缠绵缱绻地相扣,“我必然不会负你。你信我。” 秦楚青定定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曾几何时,两人曾携手打江山。 如今,他们就要携手共度一生了。 信他? 她又何曾疑过他! 既不疑他,何须犹豫? 想通之后,她颔首微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仰头笑看他,“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他瞬间动容。 霍容与深深凝视着她,许久后,才望向手中杯。 秦楚青唇角扬起,主动勾住他的手,与他一同微微前倾,将酒饮尽。 空着的酒杯刚刚搁回桌上,身子一空,已然被他横抱而起。 秦楚青大惊失色,忙用手勾住他的脖颈,气道:“你做甚么!”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来这一招! 霍容与低低地笑。 她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声音从这里传来,气闷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他们来闹?”霍容与大跨着步子往前行着,似是不在意地问道。 秦楚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他轻轻放到了床上平躺。 眯着眼适应了下现在的角度,她才后知后觉地说道:“为甚么?” 他欺身过来,吻着她的耳畔、唇边,呢喃道:“因为……我等不及了。” 秦楚青瞬间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就要推开他逃跑,却被他双臂揽住未能挣脱。正欲再试,深吻已然袭来。她脑中空白了一瞬。须臾后,稍稍清明,想起心中惧怕,拼命去挣扎。 第150节 他单手擒住她双腕扣在头顶,边用吻温柔引导,边加强攻势。 剧痛过后,她心中再无惊惧。感受到他绵绵情意,便也放开了身心,与他一同沉浸其中…… 第二天一早,霍容与便起来练武了。 秦楚青半眯着眼看他一件件穿上衣衫,倦倦地窝在被子里不想动弹。但一思及等下将要进行的‘敬茶’,挣扎了下还是准备起身。 霍容与将她好生按了回去。 秦楚青说道:“等下不是还要——” “等下没有甚么需要做的。”霍容与沉沉说道:“你只管安心去睡。” ……这就是说,不需要给太妃敬茶了? 秦楚青暗自揣度着。 她虽知晓苏晚华和霍容与关系不好,却没料到两个人连表面上的礼数都不顾了。苏晚华再不好,名义上都是霍容与的继母。儿媳新进门,却不给继母敬茶,怎么看,都是小辈礼数没尽到。在名声方面,不沾光。 这样一来,吃亏的是霍容与和她。 思及此,她突然想到,霍玉殊曾经说过,霍容与在处理这种琐碎关系上尤其不擅长。 想想也是。 当年的时候,他身边先是有谋士,后是有官员。他只管大局便是。 如今虽也大都如此,但这后宅之事,他不在意,这些人便也不会将心思搁在上面。想来就算有人提醒一二,他也因了与苏晚华不和,不甚在意。偏偏苏晚华在京中的时间比他多上许多,因了这样,他在军中和武将世家中的声望极高,但在京中的名声算不得太好。 不过…… 秦楚青莞尔一笑。 她已入了这家的门,成了他的妻。既然他不擅于这些,而她又不再去驰骋沙场。那么这些事情,便让她来做罢! 想到这些,她便打算起身穿衣。 谁料还没来得及唤人,不过是坐起身来挪动了下,全身酸疼的感觉就让她倏地一顿,力气顿失,颓然躺倒在床。 霍容与没料到会这样,赶紧过来扶她,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霍容与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心中甚是担忧,不由抚上她的脸颊,拧眉说道:“怎么回事?可是身子不舒服?”说着,就顺势掀开了点被子,想要给她查看。 只看了一眼,他便神色复杂地手中一顿。 今儿早晨外面都响起鸡鸣声了方才停歇,他看她累极,就抱了她给她清理洗净。当时没留意到,如今看来,才发现她身上竟然染了如此多的斑斑点点。 秦楚青瞧他那模样,就知他看见了甚么。一把拽过锦被,将身体上的所有痕迹尽数盖牢,脸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道:“还不是你害的!” 霍容与明显地一愣,而后缓缓勾唇,笑了。 他给她捋了捋鬓发,看着她虽努力做出面色凶恶的模样,眉目间却带着与以往不同的风情,轻笑着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要不然……明日更‘不舒服’一些……索性你我都不起了,如何?” 秦楚青没料到素来一本正经的他能说出这种话来,顿时瞠目结舌,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是不习惯我现在这般?”霍容与晓得在她心里他是个怎样的人,自然知晓她在疑惑甚么,便伏在她身侧低低地笑,“当初我倒是想在你面前当个昏君,可是你没给我那个机会。” 秦楚青当年不懂他的心意便也罢了,虽偶尔听他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只当他是在调侃,并不放在心上。此刻既是知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再听他这般说起,虽他用了玩笑的语气在说,却依然听出了几分怅惘和失落。 眼看他给她掖了掖被角便准备转身离去,秦楚青出声将他唤住。 霍容与转过身来,低眸一瞧,见她双手撑着半坐起来,小半个肩膀露在外头,立刻恼了,几步过来将她按回去躺好,又仔细塞好被角,气道:“清晨寒凉,这样起来,怕是会冻着身子。你素来体弱,怎地还不当心些?” 话虽说得凶,但眉目间满是忧虑,显然是在替她担心。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不顾他的怒视,伸出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说道:“我不打算睡了,准备起床给太妃敬茶。” 霍容与眼中的神色立刻变了,慢慢转冷。语调也转为寒凉,沉沉地道:“不必了。” 秦楚青知晓他这般的神色不是因了她,而是因为苏晚华,便神色不改地继续说道:“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做足。不然的话,怕是旁人要说‘敬王爷不敬长辈就也罢了,娶的妻子也是不懂礼数的小辈’。” “谁敢说你,只管说是我的授意。若旁人有不满,尽管与我来说。” “为何要说是你的意思?觉得自个儿的名声还不够糟么?” 霍容与无奈地叹道:“那些都不重要。” “可我觉得重要。”秦楚青说着,也不管自己会凉着了,推开他的手执意穿了鞋子下了床。 刚一动作,就牵扯到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跌坐回去。单凭着一股子毅力,这才硬撑着站稳了。 “胡闹!”霍容与察觉她的不适,一把拉过她,扯过旁边的衣裳就往她身上套去,边给她系着带子,边道:“就算闹脾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她如今的身子可比不得当年。如此冷的天,也不怕自己受了寒! 秦楚青缓过劲儿来之后,就也舒服了些。不气也不恼,笑眯眯地配合着,任由他将衣裳一件件给她往上面加。 霍容与快速地将她一身衣衫尽数穿好,眼看着肯定无碍不会受凉了,这才暗松一口气。正欲多言几句让她知晓其中利弊,侧首一看,就见秦楚青正笑眯了眼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霍容与这便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又多虑了,而且,还着了她的道。不禁无奈叹息:“你啊……” 让我说你甚么好呢? 秦楚青笑弯了眉眼,上前挽了他的手臂,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需要你支持我。” 霍容与知晓她也是个倔脾气的,既已下定了决心,断不会更改。当年两人争执起来,除非是他明显占理,不然也是他退让、她得逞居多。 他顺手从旁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说了句“赶紧喝下暖暖身子”,看她点了头开始小口小口抿着了,这才问道:“当真要如此?” “嗯。”秦楚青喝着茶随口应着:“先明面儿上占理了再说。”将茶盏搁到桌上后,又灿然一笑,“顺便也给她们个‘惊喜’。” 想她素来只凭心意行事,诸多时候可以称得上是‘肆意而为’。这般身子不适下依然要违背心意去做,霍容与如何不知她这样做是为了他着想? 心中感动,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有心想要劝住她,让她不必如此。 秦楚青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笑道:“无妨。不过一次敬茶罢了,无甚大碍。” 大事上寻不出错就好。至于往后日日请安服侍…… 那就免了。 霍容与听出她言下之意,见她决心已定,便也不再多言。好生叮嘱了她几句,缓步陪了她一同去到太妃苏晚华那边。 ——敬茶的时候,夫君可以陪同在侧。既然如此,他便没有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的道理。 霍容与和秦楚青的院子在东侧,太妃的院子在西侧。 两人坐了许久的轿子去到那边的时候,苏晚华还未起身。 春日早晨寒凉。苏晚华素来注重身体,自然不会那么早起让自己过了寒气。更何况,她早已算定今日秦楚青她们不会来。就算敬茶礼不成,那错也不在她身上。自然睡得更是安稳。 不只她这么想。她这边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于是门口守着的妈妈看到这一对新人过来,愕然过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急急地遣了人去禀告太妃,又急急地遣了人去叫其他留宿王府的亲眷。 霍容与和秦楚青自是不去搭理她们这般匆忙的安排。 霍容与问了旁边伺候的一个丫鬟后,带了秦楚青去到隔壁的屋子里,扶了她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下歇着。 他看着秦楚青的脸色隐隐透着点白,心中担忧,又唤了人来,给秦楚青再拿了两张柔软舒适的垫子来。 然后…… 在丫鬟婆子们瞠目结舌的众多目光中,冷面铁血的敬王爷,十分理所当然、十分气定神闲地亲自扶起敬王妃、亲自将那两张垫子扑到了敬王妃的座椅上。 所有人都被震到了。 虽然大家早就听说王爷对王妃特别好,但听说和亲眼看到又不一样。 平素看到王爷都是绷着冷脸神情淡漠的模样,虽私底下很多人都悄悄说王爷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可再好看,也禁不住大家连他到底长什么样子都没敢正眼瞧过,只能借着机会偷瞄两下。 如今因了敬王妃在,她们不只是看清了王爷的模样,还相当难得地见到了王爷神色柔和的模样…… 这心情,真是、真是…… “做甚么呢?一个个地杵在这儿,不用做事了?太妃起身了。还不快去伺候着!” 一个丫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屋内人齐齐回了神。一见这丫鬟正立在屋里一脸不悦地望过来,赶紧低眉顺目地次第出了屋子,往外行去。 这丫鬟掀起帘子看了半天,直到瞧见她们都开始做事了,这才轻哼一声将帘子放下。一扭头,又换了副笑脸,对秦楚青说道:“王妃这可是起得早。太妃前儿被大家劝着吃了些酒,身上有些不爽利,今日有些起不来身,就耽搁了王妃来见。如今姐妹们正在屋里头服侍着,怕是王妃还得再稍等片刻。” 听着好似是在与秦楚青说明情况。但细细一琢磨,这分明就是说秦楚青来得太早了,害得太妃还没睡够就得起来。而且,起不来身的缘由还是秦楚青她们——毕竟是因为昨儿的婚礼,太妃才‘被人劝着吃酒’的。 秦楚青头一次见这丫鬟。先前她进屋三两句就把人都打发出去做事,秦楚青就对她稍稍留了心。如今看她笑容满面却句句满含机锋,不由地暗暗多打量了她一番。 身穿青色比甲,容长脸。柳眉杏眼,唇红齿白,虽算不上绝顶的美人,但自有一种伶俐干练的俏丽。 霍容与虽不屑于这后宅中的琐事,却也能听出这丫鬟话里有话,当即眉目骤冷便欲斥责。只是还未开口,就被秦楚青望过去的一眼给止住了话。 秦楚青见霍容与微微垂眸不再多管,就笑着对丫鬟说道:“既是如此,当真是我不对了。往后我自会吩咐下去,太妃身子不好,断不能劝了她吃酒。这也是我们小辈的失误,往后自当尽心。先前因着怕误了事,特意问过人,知晓敬茶的时辰不能太晚,不然便是大不吉利,今日这才急急地赶了过来。没想到却惊扰了太妃的休息。” 她朝着霍容与轻轻叹息了声,道:“时辰也差不多要过去了。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去罢。也免得扰了太妃歇息。” 说着就要与霍容与相携着往外走。 那丫鬟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起来,想要过去拦她。 这时,恰好先前在门口吩咐人做事的妈妈撩了帘子探头进来,快速环顾了下四周,喊了两声。 待这丫鬟看过去,那妈妈便说道:“快点,王妃已经起来了。别耽搁了时候,赶紧过去。” ☆、第118章 秦楚青与霍容与去到厅里的时候,太妃苏晚华还未过去。 霍容与便轻声闻讯秦楚青,要不要回了先前那屋子静等。如若不然,在这个地方候着,还不知要等到甚么时候去。 ——那人惯爱耍些手腕。他懒得搭理她,不代表他会乐意看到爱妻受对方的难为。 秦楚青笑着拒了,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儿既是来了,就得来得值一些。不过是稍等片刻罢了,这个时候在这里等着,自有好处。” 霍容与不知她是何意,却依然颔首应了。 不多时,屋里陆陆续续来了人。却非太妃或是她遣来的,而是王府的一些亲眷。太太们带着姑娘少爷们来到这里,一来是为了给新人祝福,更主要的是为了‘认亲’。 先前楚新婷嫁到秦家的时候,秦家本家就有好些位早些日子就到了京城,便是为了新婚第二日的认亲,让新娘子见见夫君家的亲戚。 秦楚青就是想到了这个,思量着借此让霍容与和大家的关系缓和些,这才坚持如此。 每次丫鬟通禀有客来了,她便出了屋子亲迎过去。与客人微笑寒暄着,进到屋里来。 第151节 霍容与有些明白过来。却并不在意。 他担忧的,只是娇妻的身子。 故而双眼紧盯秦楚青。若她微微一皱眉或者是稍稍一揉额,但凡表现出丁点儿的不适,他便匆忙上前,想尽了法子让她稍作休息。 后来连宁王妃的世子妃这样的大熟人都看不过去了,笑着打趣秦楚青:“我竟不知王爷竟然也能成为这样的体贴人。先前只当他是个不懂得心疼人的,还担心你来着,想着今日怎么着都得多提醒他几句。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对着堂嫂的这番话,秦楚青还能怎么着?谦虚也不对否认更不行,若是辩解,则会引出更多相关的言论来。 于是唯有干笑两声糊弄过去。 今日到的都是霍家亲眷。一屋子的皇亲国戚坐在屋里,随便点出哪一个太太或是姑娘,都是极其贵气的。虽说敬王位高权重,但她们对上他时顾忌也没那太多。更何况,有几位还是霍容与的长辈。 见宁王府的世子妃都这般说了,就有位郡王府的王妃说道:“这敬王妃也是可人疼。看着她这笑模样,甜到人的心里去。别说王爷了,就我这样初次见的,都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好生疼着。” 旁边坐了的一位年轻太太瞧了眼笑得有些僵硬的秦楚青,故意皱眉一叹,与周遭人说道:“不行,改日我需得跟敬王妃好好学学。看母亲这意思,敢情我平日里笑得不够好看呀。”又对郡王妃说道:“您若是觉得我这样不可人疼,怎么也不早些告诉我,也好让我提早改一改不是。” 她是这位郡王妃的大儿媳,性子活泼开朗惯爱和人说笑,与众人颇为熟悉,和婆婆的关系更是极好。 她这般一说,大家就都笑了,转而去打趣她。 秦楚青见她故意将话题引到那边,知晓她是一番好意,却也不好明着道谢,只能感激地朝那边点了点头。 那位年轻太太朝着这边微微一笑,便继续和太太姑娘们说笑去了。 又迎了几位客人后,头先来的那些已经喝了三道茶了。直到这个时候,太妃苏晚华方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了身鸦青色的衣裳,虽不失沉稳,却不够喜庆。甚少有婆婆会在这种场合穿成这般。 大家虽明知敬王和太妃素来不和,可看到先前秦楚青知礼懂礼的模样,对比之下,再看苏晚华这般板着脸的模样,就有些心中不悦了——新人来了府里,终归是会带来些新气象。这位太妃却根本不给人改过的机会。 有位王妃和苏晚华辈分相同,只年纪稍小了些。此刻半真半假地说道:“嫂嫂今儿怎地看着有些倦怠?莫不是昨儿操心王爷他们的事情,累着了?”又和旁边的敬王府丫鬟说道:“你们也不仔细些伺候着。这么喜庆的事情,也不能累着了太妃不是。” 丫鬟忙行礼,说了番自责的话。 苏晚华坐到上座上,扫视一眼屋内众人,最后看了眼秦楚青,嘴角淡淡地翘了下,道:“今儿倒是来得齐。说起来,咱们可是许久未曾聚过了。趁着今日,倒是可以一同说说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带了一点点的微末笑意,可这屋里的都不是任人糊弄的主儿,谁又看不出她心情不佳? 有几位太太不动声色递了个眼色,也不接这话茬。 只是先前那位郡王妃的儿媳笑着说道:“太妃说的是,大家平日里需得管着一大家子,能聚在一起着实不容易。不如让王妃赶紧将这礼成了,剩下的时间,可是能好好说说话了。” 她这话一出来,郡王妃就朝她看了眼,却也没多说甚么。 只是苏晚华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这些太太们在操持着一大家子的事务是不假。但,苏晚华不是。 霍容与那东侧院子的事情,她丁点儿都沾不到。霍容与手下的那帮人,将那里护得死紧,跟防贼似的防着她。 至于这位太太后面说的那句…… 看着好似在接苏晚华的话茬,实际上,是在替秦楚青说话。明显是想先让秦楚青将这敬茶的礼给全了,然后便可离去。 甚么‘剩下的时间好好说话’,不过是随口一个托词罢了。到时候霍容与和秦楚青一走,怕是满屋子的人都要走得一干二净! 苏晚华的脸色一变,旁边有两位挨坐在一起的太太就开了口。 “怎地急成那样?这小夫妻俩平日里等闲见不到,今日好不容易见了,若是再来去匆匆,怕是连话也没法说上几句。” “可不是。别是躲着我们罢。王妃等下可是有甚么事?若是无甚要紧的,不如和我们多说叨说叨。” “话可不能这么说。”宁王府世子妃不待秦楚青接话,就在旁笑道:“王爷可是个大忙人,听说晚些时候还要进宫和陛下商议要事。先前咱们可都瞧见了,王爷待阿青那可真是好到没法儿说。想必等下还得亲自送了阿青回院子才能安心。如果因为家里的事情耽搁了公事,怕是陛下会怪罪的。” 她是霍容与和霍玉殊的堂嫂,这样说虽有些过了,却也无甚大碍。毕竟无论是霍容与和霍玉殊,都和宁王府关系不错。她的女儿霍玉暖,更是众人的心头肉。 大家俱都知晓宁王府和明远伯府关系好。早两年的时候,秦楚青在燕王作乱的时候帮忙救过霍玉暖,秦正阳又在余孽来袭的时候救过霍玉暖、为此还受了伤。小宝贝两次都托了秦家人的福才得以安然无恙,宁王府护着秦楚青,即便世子妃显得‘管得太多’,众人也没法挑出什么不好来。 只是先前那两位太太是和苏晚华相熟的。此刻见了世子妃帮腔,明知为何宁王府出言相护,有一位依然说道:“这就是世子妃的不对了。我们也是喜欢敬王妃方才想要和她多说说话。只是先前敬王妃平日里惯爱拘在家里,这才不能成事。今日有了机会,自然多亲近一下。至于陛下怪罪……”她拿帕子扇了扇风,笑了笑,“王爷和陛下总是略有分歧的。责难一两句也是在所难免。” 她这话刚说完,霍容与就微微侧首,朝她淡淡看了眼。 那目光中的意味,既有警告,也有漠视。凡此种种加在一起,惊得这位太太不知不觉就冒出了冷汗,闪着帕子的手不由就停了下来。 她这一停,旁的太太就接了话过去,与她说此事断不能这般。 听着屋里的笑言声,看着旁人脸上那喜悦的笑意,苏晚华终究忍耐不住了,拧眉说道:“既然大家都想尽快完成这‘敬茶’,那么,就先把这个做完了罢。”说着,也不看秦楚青,只微微笑着垂眸望向扶手上的自己的指尖,“王妃不就是为了这个,才一大早就将我喊起来的?” 秦楚青知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多说甚么。只款款上前,朝她盈盈行了个礼,又回头透窗朝着当头的烈日看了眼。 苏晚华这便反应过来,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先前秦楚青说的那些有关‘恐怕误了时辰’的话,丫鬟已经告诉了她。虽说心里一清二楚,但她没料到这死丫头竟然会在众人面前刻意这般。 这回那两个帮她说话的太太悄悄对视一眼后,也闭口不言了。 ——苏晚华来得有多晚,众人全都瞧见了。这般延误时辰,硬生生把完成礼节的好时辰给耽搁掉,任谁都没法说这做法是对的。 毕竟成亲是大事、是喜事。无论谁家,就算是婆婆和儿媳再不和,也都想讨个吉利,谁也不会在这上面为难人。 更何况,秦楚青就算再不好、再不行,那也是霍家的媳妇儿。耽搁了霍家人的运道,那可真不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苏晚华见她们俩都没表示,心中更怒。偏偏霍家人大都向着敬王爷,这些人里与她熟识的甚少,故而只能压下火气,暗道往后再和这丫头计较。 她指尖慢慢地扣紧扶手,面上却是缓缓露出个笑意,朝着身边的丫鬟说道:“愣着做甚么,还不赶紧上茶?”又朝霍容与斜斜地看了一眼,“咱们王爷,可是个大忙人。” “再忙时间再紧,礼数不能废。”一位王妃说着,朝秦楚青和霍容与笑了笑,与苏晚华说道:“这俩孩子成了亲后愈发懂事了。往后太妃多担待些才是。” 这话苏晚华听着刺耳,却不好反驳。懒得强颜欢笑,面容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地往门口瞥了眼。瞧见那盏茶被端了来,便暗暗笑了。伸手遥遥一指,说道:“既是时间紧,那便赶紧罢。” 一个丫鬟捧了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搁着茶盏。低眉顺目地对着苏晚华躬身一揖,脆生生问了句安。 秦楚青觉得耳熟,微微一瞥,恍然大悟。 这丫鬟,的确是‘熟人’。正是先前在那屋子里,过去叫她们、还话里有话摆脸色的那一个。 好似是……名唤青苹的? 于是暗生警惕。 青苹行过礼后,就顺从地立到一旁。 苏晚华伸出指甲染了鲜红蔻丹的手,对着青苹手中的托盘一指,说道:“既然好了,不如开始罢。” 面上现着不耐,但声音中有着隐隐的自得。 几位年长的太太们发现了这一点,悄悄互相对视了下。又想到霍容与和苏晚华的不和,暗暗叹息了声,心道这是小事,并未多理会。 秦楚青仔细往托盘里看了看,而后抚了抚衣衫下摆,在众人的目光中,对着苏晚华…… 躬了躬身。 “怎么?不跪么?”苏晚华哈地一声拍了下扶手,嗤笑道:“你们所谓的‘礼数’,不过尔尔罢了。” 秦楚青浅笑道:“不是不想跪。只是我怕这一跪下,怕是就要拿不了太妃命人沏的这杯茶了。” 这般说着,她侧首朝青苹的托盘上看了一眼。 大家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绘了祥云纹的红漆托盘上,搁着一个牡丹纹饰的彩瓷茶盏。茶盏上盖着盖子,依稀可以看到里面冒着腾腾雾气,顺着盖子的边缘出来,蒸腾而上。 很显然,里面的茶水是极烫的。 这样烫的茶水,青苹却用了个没有托的茶盏来。若秦楚青端了这茶盏给苏晚华敬茶,手指一定会接触到滚烫的茶盏壁,势必会烫伤自己的手。 其心当真险恶。 霍容与发现这一点后,当即眼中含怒,冷冷地望向苏晚华。又紧走两步,侧身挡在秦楚青与那茶盏之间,显然是在拦阻她去敬茶。 苏晚华则嘴角带了抹嘲讽的笑意望着她们俩。 宁王府的世子妃看这气氛一触即发,忙说道:“这可让人怎么拿?”又对青苹说道:“还不赶紧地拿个茶托来!” 有位不苟言笑与的太太坐得较远,先前一直未和大家说过话。此刻却抬起手来,止了青苹的动作和世子妃后面的话,声音平平地说道:“若有心拿茶托,早已取了来,何必再走一趟。如今这情形,分明是刻意为之。” 说罢,她不待旁人有所回应,朝秦楚青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若跪下了,这茶怕是没法捧了。”淡淡瞥了眼苏晚华,又与秦楚青道:“如若站着,还能连同托盘一起拿起。如果跪下后再这般,一个不当心便会把茶摔了。如此可是大不吉。” “那又如何?”苏晚华环顾四周,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嗤笑道:“虽说茶是她要敬的,但既然是我要喝的东西,终归是要按我的喜好来准备。” 她单手托腮,赤色的指甲尖映着她皱起的眉和侧着的目,显得极为不耐烦,“当真想敬,就尽快些罢。若是不愿,我便走了。” 这般说辞,听上去无甚大碍,但一般情形下,都是在逼小辈选择‘尽快行完礼’,而不是任由长辈离开。 这简直就是变相的催促——催促秦楚青赶紧捧茶。即便是在听说秦楚青有可能将托盘一并捧过去后。 霍容与和秦楚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又双双将视线落到了茶水上,暗暗细思。 ——难不成,‘没有茶托会烫手’只是苏晚华为难秦楚青的一个幌子? 她另有其他目的在? 二人正好生思量着,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茶香飘在这空中。有点甜,有点香。 仔细看去,茶盏中泡着的并非惯用的绿茶,而是红茶。 秦楚青这便恍然记起,苏晚华的亲生母亲、先苏国公的那个早已去世的妾侍,并非京城中人。她平日里不喜绿茶也不喜乌龙茶,最爱喝的是红茶。可惜的是她在国公府身份不高,等闲弄不到红茶。 或许是因着想要替生母达成心愿的缘由,或许是受生母影响故而口味如此的关系,苏晚华平日里也爱搜集些红茶来饮。 刚才在那房里等着的时候,秦楚青闲来无事,趁着无人在旁的时候,向霍容与询问了下苏晚华的喜好,霍容与随口带出了这么几句来。间隔的时间尚短,因而印象极深。 “罢了。这茶,我们不敬了。你,也不必喝了。”霍容与一把拉过秦楚青,抬指轻轻抚着她的手背。 秦楚青也仔细辨别清楚了那个味道,明白他的担忧,点了点头,正欲接话,却听旁边传来苏晚华的哼笑声。 “如今你算是说了实话了。”苏晚华拊掌笑着,拎着裙摆几步走到两人跟前,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来拦阻她的青苹,看着霍容与,唇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道:“我既是你的继母,也是你的姨母。你不尊我敬我,我早有准备。原想着凑着今日无事多休息下,偏偏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硬是要我早起、硬是要敬这茶……说甚么‘真心实意’?怕是要笑掉了人的牙去。我这般小小一试,不就露出了马脚!虚情假意,我也不屑要!” 她这话说得颇为苦楚,听得屋里几位女眷低低一叹。 “这些话,倒真是太妃惯有的手段。”霍容与回望向苏晚华,眉目间似是凝起了寒霜,既冷且骇人,“明明恶事做尽,却要面上做足善人。太妃当真好计谋。” “你个目无尊长之辈。霍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冷血之徒?竟然这般肆意诬蔑长辈!” 苏晚华怒极,抬手一掌就要朝霍容与扇去。刷地下折扇打开,正巧拦住了她挥来的手臂。而后玉骨狠狠下压,硬是将她的手臂给折回了身侧原本该在的位置。 霍容与看着她愤怒的模样,反倒缓缓勾唇,笑了。 先前秦楚青说不想他总是背上骂名,所以要帮他挽回点名声,他虽同意,却不赞同。 如今看了这盏茶,他才恍然惊觉,如今,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若还放纵这恶人肆意行凶,往后吃亏的,恐怕会是阿青。 “太妃当真不知我在说甚么?” 第152节 霍容与口中说着,倏地抬手,用折扇敲开青苹伸出想要摔落茶盏的手,顺势将那托盘一夺,搁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从始至终,那茶盏里的水只剧烈晃动过,不曾洒出来半分。 “既是心中坦荡,又何须急着销毁证据?既然做了手脚,又何必如此担忧?”他望着那清澈的茶水,眸中寒色愈发深浓,“若你饮下后身子出了状况,阿青怕是第一个会被怀疑的罢。” 折扇收起,玉骨微抬,直指犹在冒着热气的茶水。 “旁人只道你诸事不搁在心上,其实,你才是最小心、心思最多的那个。不过是杯茶罢了,竟是能编出这样一番说辞来。”苏晚华嗤地一笑,道:“你口中那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我怎会用。”语气十分自然,似是毫不在意。 她话中最后一字刚刚落下,随即,清清冷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北疆极北之处有一山,山巅有毒株,其名曰啬,味似红茶。一旦服用,必会呕吐腹泻不止,唯有青豆可解。” 霍容与慢慢说完,忽地侧首,怒视苏晚华,寒声道:“难道太妃以为我一直在军营之中,就会全然不知外间事、甚至连‘啬’的味道都分辨不出了?!” ☆、第119章 苏晚华‘哈’地笑了一声,哼道:“‘啬’?那是甚么?我可是完全没有听过。” 霍容与垂眸轻笑道:“是否听过、是否知晓,你心中有数。只一点,你这般花了心思来算计我们,却是太过愚钝,怕是无法成事了。” 秦楚青想到了霍容与或许会当面拿这话与苏晚华对质。有心想阻了他,却在临伸手的刹那有了一瞬的犹豫。 她了解霍容与。他看上去待人疏离难以相处,但熟悉的人都知晓,他其实很有容人之量。 比如他和霍玉殊。即便两个人一向不对付,时常因了政见不合而争执。但当面对上后,若有一人先做退让便可缓解掉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霍容与不介意先行退一步。 但,他有自己的底限。 他之所以面对霍玉殊时能够退让,是因为如今两人已经是同一阵营。且霍玉殊很有分寸,不会将任性使在政事上。因此,在霍玉殊私下里发脾气的时候,霍容与能够容忍。 可面对苏晚华所做的事情,便会是不同反应。 苏晚华这样设计暗害人,分明是心思歪邪。而这样的人,最为霍容与所不齿。 想透了这一点,秦楚青便明白过来,难怪两个人多年来一直不合。依着苏晚华这样的性子,恐怕这‘不和’还会继续下去。 此时的屋内,瞬间静了下来。秦楚青甚至可以听到苏晚华那因了愤怒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前来的亲眷都是心思通透之人。霍容与那话已然点明了大半,大家又怎会听不明白其余未表之意?虽平日里习惯了遮掩情绪,但乍一当众听到这样的事情,众人已然难掩情绪,面露震惊,短暂地怔在了那里。 而后秦楚青快速环顾了下四周。便见屋内人的视线有的落在苏晚华的身上,暗含鄙夷,却也有将目光放在霍容与身上的,隐有谴责。 是了。 苏晚华再不好,也是霍容与名义上的继母。在座的太太们大都已为人母,霍容与这样当众指责苏晚华,当然有人看不惯。 秦楚青被那几个谴责自家夫君的视线堵得有些闹心。不愿霍容与再被这些人这般瞧着,拉着他的衣袖便想带他离去。却在即将伸手的刹那,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还不能走。若真走了,怕是才更合了苏晚华的意。 就在秦楚青下定决心之时,旁边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嗤笑。那笑声渐渐增大,慢慢地,竟是发展成了大笑。 须臾后,大笑戛然而止。 苏晚华带着来不及收敛起来的笑容,抬头望着霍容与,眼神冰冷地说道:“当年我就说过你,空口无凭的话莫要随意说出来。有本事,只管拿出证据来!含血喷人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当年你娘她们就做过不少。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还是这般无知,还是这般随意说假话泼脏水。你跟你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浑说什么!”那位不苟言笑的太太蓦地发了怒,猛地站起身,对着苏晚华道:“你真当她人已经不在了,就可以随意诬蔑不成!” “是不是诬蔑,我心里明白就成。”苏晚华浑不在意地说着,脸上的笑容复又凝聚,“若非她心思深,怕是也入不了这敬王府。”朝那位太太望了一眼,哼道:“先前国公府还在的时候,你们谁也不敢这般。如今国公府出了事,便人人都要往我头上来踩一脚了!” 那位太太听闻这句,先前愤然的神色倒有了几分和缓,露出一些不明,“这与国公府又有何干?” 她虽然是真的不知苏晚华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但苏晚华却不信她是真的不明白,也不解释,只那么带了点讥讽地看过去。 那太太正打算再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打断,“今日是孩子们的好日子,你们就不要吵了。” 人群中慢慢站起一人。花白的发被一丝不苟地梳起,身着金丝绣牡丹的绛紫色衣裳,既端庄华贵,又不失喜气,“大家既然说起了这些事儿,我就也来说上几句罢。想当初,我是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长大的,你们的事情,我倒还能插嘴一两句。” 竟然是明王府的太妃。她的夫君,是先帝的叔叔。满屋子的人里,唯独她的辈分最高。 明太妃慈爱地看着秦楚青,与周围人说道:“其实呢,今儿是你们几个小辈过来给容与庆贺,我年纪大了,本不该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偶尔听起大家偶尔说起的一些话,想着大好的日子里,可别出了岔子,这才走了这么一趟。” 老人家比苏晚华还要高上一个辈分。见了明太妃,就连气焰嚣张的苏晚华,也不得不低了头,好生行了个礼。 明太妃摆摆手,在当中的椅子上坐下来,又招了招手,让霍容与和秦楚青去到她的身边。 她一手拉着一人,仔细端量了许久,最终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两个都是好孩子。先前只听容与这媳妇儿是个厉害的,小小年纪就能管好一个伯府,我还担心来着。如今一看,也是个好性子的。” 她和蔼地拍了拍秦楚青的手,与她说道:“好孩子,你放心,如果你娘还在,就算苏家倒了,大家也断然不会说她半句不是。” 秦楚青这便听了出来,明太妃说的‘母亲’是霍容与的生母先敬王妃。而这话看似是说给她听,其实,也是说给旁人听,便顺势低低地“嗯”了声。 明太妃见她听懂了,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慈爱的笑容愈发深了些,“她那样好的品德,那样好的性子,从不会做出任何德行有亏之事。见了人只有笑的,断然没有一句怨言、一句重话。那样的一个人,即便是如今不在了,谁又能说起她一句不好来?所以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为善、做事留些余地,这才是长久之道。” 大家都明白她这话是说给苏晚华听的。太太们倒也罢了,不动如钟。有几个姑娘忍耐不住,朝苏晚华看了一眼,被她铁青的脸色给惊到,忙收回目光垂下了头。 苏晚华缓缓调整着自己,慢慢地神色恢复如初。 她坐了回去,双手搁在扶手上,长长的指甲轻轻点着木质负手,挑眉望了眼明太妃,说道:“您是长辈,说的话我也不好驳斥什么。不过,先前他们诬蔑我的事情,我可是听不明白。您做事公正,不如把这事儿给解了,如何?” 这话看似恭敬实则挑衅意味十足。饶是明太妃脾气不错,也被她气得心头怒起。但苏晚华说的也没错。这事儿总得有个了结才是。这大婚第二日的敬茶之礼眼看着是不能成了,但个中因由,总得搞个明白才行。 于是望了眼那桌上的茶,明太妃与霍容与商量道:“这事儿你可有把握?” 霍容与颔首道:“请您稍等片刻。” 秦楚青见霍容与偶尔朝门外看上一两眼,不明所以。趁着明太妃说话的空档,问询地朝他望过去。 霍容与抿了抿唇正欲无声地回答一二,屋外突然传来故意放重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人齐齐的高禀声。 “回主子,东西寻到了。”“主子,人带来了。” 霍容与神色顿时一凛,安抚地朝秦楚青点了下头,回身朝外望去。其他人不知是何缘由,就也顺着朝那边看。 两个黑衣男子立在院中,正是莫天和周地。莫天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周地的手中,则是拽了根绳子。绳子的那一头绑了个神色委顿的中年妇人。 看那妇人的衣着打扮,倒是颇为体面。不像是奴才,更像是半个主子。 就连霍容与看见她后,也微微蹙了眉,看上去颇为意外。不过他的眸底一片宁静波澜不惊,显然这个意外虽大,倒还不至于大到惊了他。 在霍容与的示意下,莫天捧了东西上前。而周地,拉着那根绳子就到了屋子门口。而后将绳子用力一甩,力道大得竟是让那妇人站立不稳,身子晃了晃,跌落在地。 苏晚华自先前看过去的时候就瞧清了妇人是谁。如今看得分明,怒火更炽,当即拍案而起,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她再怎么说,也是老王爷身边的人。你怎敢如此待她!” 周地咧了咧嘴,晃晃手道:“手滑了。”而后将手慢慢放下,似笑非笑地道:“自己身边的人,却帮人来害自己的亲子。若老王爷在天有灵,知晓之后,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派胡言!”苏晚华扬声喝道,紧走两步上前,正欲再言,眼角余光瞥见霍容与手中打开的那个纸包,脸色微微一变,脚就有些迈不出去了。 明太妃看着霍容与掌中的油纸包,疑惑道:“这是——” 霍容与望向莫天。 莫□□明太妃恭敬行了礼,躬身说道:“这便是‘啬’。北疆的一种毒物。我们在那人的屋里寻到的。”说罢,朝着门口跌倒在地的中年妇人望了眼。 那妇人扶着门框慢慢地站起身来,抽出帕子哀哀地哭,“想当初老王爷在世的时候,我们虽算不得正经主子,却也有几分体面在。如今他过世多年,王爷便不顾当年的情意,竟是将我们当做彻头彻尾的奴才来看待了。” 先前两边对峙的时候,大家就听出了些门路。如今这妇人将话点明,屋内的人们方才确认这一位是先老王爷身边的姨娘。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苏晚华快速听着周遭人的议论。 有人说莫、周两人是男子,入后院怕是不妥;有人说霍容与这样对待父亲的身边人,到底有些不近人情。 苏晚华暗暗得意,冷哼一声,质问霍容与道:“姨娘们可是都与我住在王府西苑的。你就让这两个男人随随便便翻我这儿?谁准你这样做的!” 心念电转间,她想借了这个机会彻底除去那些人对她院子的监视,又对明太妃软了态度,面上露出泣然模样,道:“还请您给我们做主。府里头就算护卫再严,也不能任由这些男人到处乱跑呐。” 说着,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待到发现明太妃沉吟不语,她慢慢地说话已经有些哽咽了。 明太妃也觉得这事儿做得有些不地道,转头望向霍容与,“你看这事儿如何是好?那几个孩子在这边乱跑,到底不成体统。” “我父亲。”霍容与淡淡说道。 “甚么?” “太妃是想问谁给我的这个权利罢?”霍容与极为平静地道:“是我父亲。” 听了他这回答,莫说是明太妃和苏晚华了,屋子里的其余人也齐齐抬眼看了过来,无一不面露震惊。 霍容与却只神色柔和地看了眼秦楚青惊讶的模样,便转向了明太妃,说道:“父亲过世前,说,若是我有需要,可以调动亲卫队来搜查府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想简简单单一包药而已,怕是不好如此大动干戈,故而只遣了莫天和周地两个去。” 太太们闻言,面面相觑。原先那些指责的腹诽之语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本以为他这是放纵手下,谁知人这做法已经是极其收敛的了。 不过…… 老王爷过世前特意叮嘱了儿子这样一番话?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做法有些蹊跷。而这番话的来由,更让人费思量。 试问哪一个寻常人家里,父亲的临终遗言里会带上这样一条?! 大家不由沉默。 先前或是指责或是疑惑的目光,也渐渐归于平静。 苏晚华也没料到霍容与竟是得了这样的允许方才如此肆无忌惮。但她不敢在这个时候要求当面求证。 ——如若亲卫队的队长亲自来禀,说是老王爷在世时当真对他下过这样一个命令,那她当真是要颜面无存了。任谁都会怀疑她定然是做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方才惊动了老王爷下了这么一个命令。 心里头火气越来越旺盛,苏晚华直接将老王爷暗暗咒骂一番。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两种选择了。 要么就是糊弄过去,权当这事儿是个意外,哈哈一笑随风而去。这也是大多数后宅管理之人选择的方式。 另外一种情况,便是彻查。 明太妃作为在场的辈分最高的长辈,依然好生询问过霍容与和秦楚青的意见。 提到这个,秦楚青摇头叹道:“想到这计谋的人,当真心思缜密。如若太妃因喝了茶而生病,再查出毒物来自北疆,恐怕无论我们怎么辩驳,旁人也无法信服了。” 这话一出,不少太太都点头暗暗称是。 满屋子的人里,独独霍容与一个是常年在北疆、对那里情况极其熟悉的。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发展,不可否认,和霍容与不相熟的人听闻之后,头一个怀疑的就会是霍容与,定然会觉得事情是他做的手脚。 明太妃这便知晓,两人是坚定地选择了第二种。就仔细让人将东西拿了过去细看,又让人将那位姨娘带了过去,细细盘问。 东西,自然是在她屋子里找到的无疑。方才莫天、周地二人闹出的动静不小。虽然这边离得稍远没人听见,但当时可是有不少人瞧见了。断无掩过去的可能。 第153节 只是那姨娘虽承认了东西是自她房间搜出,却不肯承认东西是她所放。 “你当真不肯说出实情?”明太妃收起了先前的慈爱模样,语气冷淡地问道。 姨娘赶忙跪下磕头。但口里的话却一直都不更改。 ——不认识那是甚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去了她的院子。 明太妃见她翻来覆去就是这样,摆摆手让她退到了一旁,又与秦楚青道:“罢了,这也无关紧要。只要能确定茶杯里的确含有这个成分,自然有千千万种法子来撬开她的口。” 于是明太妃就亲自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封了口,遣了明王府的随从,命他送去太医院查验其中所含成分,看是不是有‘啬’在其中。 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奔去,满屋子的人都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等待太医院那边的结果出来。 青苹看了看那纸包,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姨娘,再看了看脸色愈发苍白几分的苏晚华……咬了咬唇,低下头,暗暗思量着。 这时旁边忽地噗嗤一声笑,引得大家都循声看了过去。 原是郡王妃的那位泼辣的儿媳。此刻她正掩了口弯了眉眼,显然正笑得开心。 见大家都望了过去,她朝郡王妃看了眼,见婆婆毫无拦阻的意思,方才对着众人歉然一笑,说道:“对不住。我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这才有些忍不住。” 说罢,她走上前来,亲昵地挽着秦楚青的手臂,“不知王妃有没有空?我有些话想要与王妃说。先前不知何时合适。此刻看来,这时候无事可做,最是恰当。” 她与秦楚青并不熟悉,此刻相见,特意做出这般亲昵举动来,又亲自开口相邀,想来她所说之事必然不会是闲时聊起的寻常闲事。 秦楚青心里有了五六分把握,就笑着和众人说了一声,与这位太太往院子里走去。 待到去到院子正中,那位太太看了看四周,见满屋子的人虽都有些好奇,不时地往这边看。但这距离已经足够远,二人轻点说话,里面断然听不见。于是面上故意扬起个畅快的笑容,声音却是刻意压低,说道:“有些事情,不只是你,恐怕连敬王爷也不知晓。我是听母亲还有几位伯母提起来过,才略微晓得一些。或许与今日之事有无相关,但想着你多知晓她的情况一点,便能多些心理准备。” 见秦楚青稍稍点了头后依然全神贯注,她暗暗松了口气,快速斟酌了下词句,说道:“我听说有户人家有个庶女,很漂亮的一个人儿,平日里也很会来事。先前她嫡姐和姐夫定了亲后,时不时来家中做客。一来二去地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害她对她姐夫上了心。结果啊,那个庶妹非要说姐夫有意于她,觉得嫡姐阻了她的婚事。最后到底使了手段在嫡姐过世后嫁给了姐夫。”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屋子里,轻声道:“多年过去,只怕她那黑白颠倒的功夫,如今愈发厉害了。” 秦楚青仔细留意着他最后的那一看和最后的那句话,心中一动,有些明白过来——这话中的‘庶妹’八成就是苏晚华,而那姐夫就是霍容与的父亲。 那位太太见秦楚青心思敏捷已经想到了甚么,便极其明显地大大松了口气。 她紧了紧挽着秦楚青的手臂,轻声道:“有些话我说着,你当个笑话听着、想着。心里有数是谁就罢了,莫要讲出来。不然,怕是又要得了一个‘空口无凭’的‘罪状’了。” 这最后一句,略带着调侃,看似是在叮嘱秦楚青,实则也是在讥讽苏晚华。 秦楚青忍俊不禁,又赶紧道谢。 “谢甚么?”她笑着摇了摇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快速说了会儿话,就有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正是先前明王府派了去太医院询问茶水一事的随从。 看他那急慌慌的模样,明太妃高声斥责了几句。又想到这随从一去一回地太快,也不知事情办没办成,忍不住焦急那杯中物的情形,赶忙问道:“太医院可是查出甚么来了?” “并未、并未去到太医院中。” 随从急急说完一句,眼看明太妃脸色陡然一沉显然要发怒,忙赶紧又粗粗喘息着快速补充了一句。 “刚才进宫的时候,恰好遇到陛下。他识得里面的东西,就亲自严查了一番。” ☆、第120章 “陛下?” 对于霍玉殊的插手其中,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谁也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番巧遇。不过,惊奇过后,众人都觉得这样一来事情或许能够得到更快的解决,暗暗松了口气。 大家对这桩巧遇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喜的感觉,只是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至于其中一小部分人,听闻此事后还是面色微变。 比如,那位姨娘。比如,苏晚华,比如,青苹。 虽说敬王和皇上素来不和,但自两人携手将燕王一党除尽后,二人间的关系好似缓和了许多。更何况王府里这位新娘子是陛下钦点的侍书女官,素来甚得陛下欢心。 这样的一对新人被旁人用计来暗害,若是那性子阴晴不定的帝王知晓了,还指不定会落得个甚么样的下场。 燕王作乱后,一众党羽的可怕下场犹在脑海。国舅苏家的悲惨结局更是宛若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只一个敬王,已经是极其难以对付的铁腕冷血之人。再加上一个六亲不认的皇帝…… 今日犯事之人的悲惨下场,可见一斑。 那位姨娘惊得当场瘫软在地,浑身哆嗦。无论旁人再问甚么,都只摇头不语。连句“不知道”都无法尽数说清。 至于苏晚华…… 她听了这事后,不过撇了下嘴冷哼一声罢了。神色倒是较为如常。不过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脸色较之先前已经开始苍白起来。 明太妃当即唤了那随从,让他将结果告知大家。 随从将重新封好的茶盏捧到了屋中,交给了明太妃身边的妈妈,这才行礼答道:“陛下说,里面确实有‘啬’。” 满屋哗然。 大家都知道,霍玉殊虽性子不定,却不会去做那弄虚作假的事情。他既是说了是那种东西,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思及先前秦楚青的那些分析,屋内人各有思量下,齐齐觉得她那番话甚是有理。 ——若是敬王府太妃饮了此茶后生出‘疾病’,再查出此毒物来自北疆,这对新人小夫妻可不就是头一个怀疑对象了么! 可霍容与与秦楚青,从始至终,都未沾过那茶水半分! 大家心中有了数,有意无意去瞄苏晚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此事被揭穿后这位太妃究竟心中如何思量。 谁料就在众人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苏晚华的身上时,屋内突然‘噗通’一声响,惊了所有人的思绪。 所有人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竟是青苹骤然跪倒在地。 “这件事是我做的。是我自作主张,与旁人无关。” 她慢慢将手撑到地面上,顿了顿,毅然决然地磕了个响头,复又将声音加大,“是我做的!这事儿是我做的。要杀要剐,随便来吧!” 明太妃年纪大了,看过的纷纷杂杂亦是繁多。先前一见青苹脸上那视死如归的表情,就约莫有了些数。如今听了青苹这番话,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侧过脸去,看着苏晚华脸上缓缓绽开的笑意,慈爱的目光渐渐转冷。 “哦?是你做的?”苏晚华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霍容与和秦楚青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 这丫鬟分明是在替苏晚华遮掩! 秦楚青上前两步,“你将事情尽数道来,不许有半分虚假!” “就是我做的。”青苹一改先前的惧怕模样,眼底一片死寂,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声音,坚持着说道:“东西是我家人从北疆带回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我偷偷从家里拿了些。你们不要为难他们。至于放在茶水里……”她闭了闭眼,“也是我的主意。” 明太妃问道:“你为何这样做?” “为何?”青苹咬了咬唇,慌乱地摇了几下头,显然有些思绪混乱。 苏晚华在旁凉凉地开了口:“我素来对下人比较严苛。她怀恨在心,也是难免。” 青苹猛地抬起头来,飞速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双拳紧握,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些。 霍容与眉目凛然,朝旁边示意了下。 两个身材健壮高大的婆子上前,扣住青苹,将她押住,而后厉声询问。 可无论怎么问,青苹回答的始终是那几句。 “事情是我做的。”“要罚就罚我吧。与我家里人无关。与太妃无关。” 满屋子的人都是在后宅中长大的。一个丫鬟,即便是太妃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能耐有多少、权利有多少,大家心里俱都有数。 青苹这情形,显然就是将自己折进去想要保住另一人。至于那人是谁…… 无需多想,大家心里也就已经明白了。 面对这个十分嘴硬的丫鬟,婆子们有些无奈,抬头去看霍容与。 “送官。”霍容与淡淡说出两字。 一听他这般说,青苹猛地抬起头来。 霍容与微微垂眸扫到她的神色,又道:“无论大小案件,最怕不详实。官府必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青苹大骇。 官府牢狱中撬开人的口,手法多样。绝不会随随便便听她一两句就会结案,必然会在处置她前细细问案。 到了那时……到了那时…… 青苹再不敢顾及当初苏晚华叮嘱她时说的那番话,当即惊恐地向苏晚华看过去,朝着她喊道:“太妃!太妃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见苏晚华一脸淡漠,她忙大力磕头,不住地说道:“奴婢下次不敢了!奴婢一定改过!求太妃帮帮奴婢,饶了奴婢这一回罢!” 苏晚华稍稍舒了口气,扭头望向霍容与,却不料霍容与也正望向她。 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寒意让她心里忽地一窒,一股子凉意自足底向上升腾,激得她全身发冷发寒,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苏晚华忙别过了眼去。双拳慢慢握紧,艳红的指甲刺着掌心也毫无所觉。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到甚么。 ——他这次,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惹到了他那宝贝的小妻子,所以,他决定与她彻底来个了结! 这般情形下,怕是要将往日的旧账尽数翻出来! 敬王的手段绝非常人可比。一旦他下定决心,她怎还能有活路? 断不能让他抓住了把柄去! 苏晚华深深呼吸着,思绪飞转。最终作出决定,抬眸扫视屋内。缓缓勾唇一笑,目光悠远地望着门外白云,说道:“这般肆意妄为的奴才,刻意诬陷王妃、加害于我,扰乱敬王府。即使如此,不如竟她……杖毙了吧。”杖毙了,才能彻底开不了口,将那罪责尽数担下。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杖毙”二字仿若幽魂,在这屋子里不住飘荡,搅得大家心烦意乱。 明太妃身子微微前倾,在苏晚华和青苹之间来回看着。 青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片刻后反应过来,忽地高喊:“太妃,太妃您不能这么对待奴婢!太妃!奴婢忠心为您,您不能这样啊!” “不然怎样?”苏晚华摇头叹息,“今日你刻意为难王妃,做错了事。我若再袒护着你,岂不是要替你担上了那恶毒的名声?” 青苹跟她许久,一看她这语气、这神色,便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嘶喊着哭号着,想要挣脱婆子们的桎梏。 另有粗壮婆子过来,听了苏晚华的命令,准备将青苹押下去。谁知刚走到屋里,还没行至青苹的跟前,她们就被个高大身影给挡住了。 “且慢。”霍容与大跨一步将想要上前拖人的婆子拦住,对摆出置身事外神色的苏晚华说道:“敬王府内素无私刑。但凡仆从做错,尽可以交由官府定夺。太妃怎可如此罔顾他人性命!” 第154节 “不然呢?依着你的法子,将她送到牢里,任由那些臭男人将她严刑逼供折磨致死?” 苏晚华冷冷笑着,微微闭了下眼,“你好生去罢。虽然你做的这事我无法饶恕,但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又素来忠心护主,你的老.子娘亲还有你的弟弟妹妹,我自会安排妥当。” 她这话,分明是说给青苹说的。 青苹呆呆地望着苏晚华那绝情的面孔,眼神空洞。 明太妃和诸位太太也觉得这事儿蹊跷得很。虽说青苹能完全认下能将此事快速了结,可怎么琢磨,都有些不对劲。 再说了,今日可是新人结婚第二天,是好日子。怎么一个做婆婆的随随便便就能说出让人死的那种话来? 太太们都望向明太妃那边,明太妃不悦地对苏晚华道:“太妃这话十分不妥当。孩子们成了亲高高兴兴来你这边完成礼数,你居然——” 她话没说完,忽地震惊愣住。而后突然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前面。 霍容与和秦楚青望着明太妃那错愕的模样,紧走两步过去想要扶住她。 明太妃却指了前面说道:“她、她……” 两人暗道一声不好,忙回身望过去。 却已经晚了。 只见一个身影已经到了柱子旁,砰地一声闷响后,头上血流如注。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完全脱出了众人的预料。。就连霍容与和秦楚青,也怔了下后方才反应过来。 秦楚青忙唤人来救。霍容与亦是叫了自己的手下赶来救人。 但两人看了青苹的状况后,见了她满头是血浑身抽搐的模样,其实心里都明白——撞成这个样子,怕是救不活了。 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活生生的一个人做出这番举动、一条生路也不留给自己,不死不休? 又是怎么样的恐惧,逼得她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想到这幕后主使者,再想到先前青苹认罪后,苏晚华那句‘念在你此后多年忠心护主’的话里特意提到了青苹的家人,二人心中有了数。 ——那苏晚华,分明是在字里行间特意‘提点’青苹、告诉青苹,如果她无法将罪责尽数揽下把苏晚华完完全全扯清的话,苏晚华怕是要对她的家人下手! 看着青苹渐渐不再抽搐,看着死气一点点蔓上她的身体,再想到先前她那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神灵活现的模样…… 秦楚青心底一片冰凉。 “事情既然如此,就暂且这样了结了罢。做错一件事,赔上一条命,也算可以了。”当婆子们将满头是血已然没了气的青苹拖下去时,明太妃颓然说道。声音里透出了一些苦楚,一些无奈。 “怎能算是‘可以’?”霍容与指了渐渐没了声息的青苹,冷声说道:“这可是一条人命!” 秦楚青也没料到明太妃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道:“此事还没彻查清楚!” “彻查?”明太妃摇头说道:“如今这丫鬟已经不在了,就算想查,又该如何去查?” 将那东西放到姨娘屋子里的,是青苹。把东西从北疆带回来的,是青苹的家人。今日将茶斟好碰进屋里的,依然是青苹。 从始至终,这事儿都是经了青苹的手。至于苏晚华是怎么吩咐的、怎么示意的,也只青苹一个人知晓。旁人半分也不清楚。 如今青苹一死,唯一能揭露苏晚华的人,就也不在了。 秦楚青还欲再言,宁王府世子妃刚忙起身,拉了她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座位边上,朝她摇了摇头。 明太妃望向霍容与,“王爷说想深究。好!可以!现在还能循着什么去查?那个经不得事的?”她指了指那个姨娘,大家才发现,那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身下一片湿,已然失禁。 她又指向青苹,“……还是说,王爷想要拿了她的家人细问?这样雪上加霜的事儿,王爷能下得了狠手?就算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她的家人,又能知道多少?” 既然青苹都能作为弃子,那么她的家人,定然是不知道关键事宜的。不然的话,苏晚华也不会走这一步。 霍容与沉默半晌,忽地抬眸,面色冷峻,神情坚毅。 “来人!”他高声一喝。 有十几个黑衣身影不知从何而来,骤然出现在了屋子里。宛若鬼魅,满身肃杀。 太太们姑娘们被他们身上的煞气所扰,低低惊叫着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往后退。 霍容与长指抬起,直指屋中一人,厉喝道:“将她拿下!” 众人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齐齐震惊。 王爷这是要将太妃抓了? 大家在这边惊愕不已,但黑衣人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霍容与一声令下,他们便已行动。待到屋内人回过神来,苏晚华已经被他们反手扣住,拧动身体也挣脱不得。 苏晚华怒斥霍容与:“你好大的胆子!”又对着周围的人嘶喊道:“你们就由着他乱来?” 太太里有几位长辈想要去劝,霍容与冷目一扫,不为所动,沉声吩咐黑衣人道:“送刑部。” 黑衣人中有个人抱拳上前:“以何罪名?” “扰乱查案,迫人致死。” 见他这般行事,明太妃也不甚赞同,由一位姑娘扶着走了过来,拉了秦楚青道:“你也不去劝着点?” 秦楚青也上前扶了她。看着明太妃在旁坐好,方才问道:“为何要劝?” “毕竟是一家人,怎么能将事做绝半分,余地也不留。” “一家人?”秦楚青将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缓缓笑了,“太妃说我们是一家人,是,我们记得,也努力去做了。一大早就赶了来,便是想要完成这个礼数。可结果呢?” 结果呢? 望着地上未干的血迹,望着这屋内狼藉,还有那一杯茶…… 明太妃默然不语了。 周围几个听到了的太太姑娘们,也心情沉沉说不出话来。 ——原本是小夫妻俩敬重长辈想要和和美美地来敬茶,却在这一天的好日子里经历这般事情。任谁,怕是都会心中不甘。 更何况,霍容与和秦楚青本就没错。一切事情,全都是苏晚华一人闹出来的。 虽然她贵为王府太妃,但此时在场的太太姑娘们,都是霍家的正妻与嫡出女儿,哪一个不是身份高贵之人?苏家已倒,苏晚华原本好好做她的王府太妃,好好过活就也罢了。偏她不知足,非要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又有谁愿为了她这样看不清的人出头? 众人保持沉默后,这一会儿的功夫,黑衣人便押了苏晚华走出门去。 到了院子里,但凡有人拦阻,为首那人一言不发地拿出身侧腰牌,便再无人敢去这般行事。 这次来敬茶礼的亲眷,均是王府近亲。敬茶礼上发生的事情,大家能够遮掩的,俱都帮忙掩了下来。就连苏晚华被送到刑部,也是明太妃想方设法让人用轿子抬了去的。外面人瞧不出半分。 这些事儿,也就这几家亲戚知道一二。旁人家,半个字也没漏出去。 霍容与不愿秦楚青沾染到这些事上,将女眷们送走后,就吩咐好人处理青苹的事情。而他,则推了一切事务,送秦楚青回院子。 谁知两人并行了没几步,秦楚青身子歪了歪差点站立不住。 霍容与大惊失色,忙一把拉住了她,让她歪靠在了他的怀里。 秦楚青是真的疲惫了。 前一天晚上基本上一夜未睡,还被他折腾来折腾去,早就没了气力。方才在人前还硬生生强撑,如今只和霍容与独处,自然无需再遮掩。一放松下来,瞬间头晕目眩。幸好霍容与发现得快,不然,她怕是要跌倒地上了。 霍容与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茶香气,干爽又好闻。在此刻的秦楚青心里,莫名地,还有点凝神静气的感觉。 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蹭了蹭,正想说要歇会儿。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忙不迭地伸手去捞,好不容易才抱住了他的脖颈,这才稳住了身子,细看自己如今的处境。 ……呃,居然被他打横抱起来了…… 然后不管不顾地一路疾走。看这架势,像是要一路抱着她去到院子里? 秦楚青知道一路上定然会遇到不少仆从,顿时羞得不行。恨不得赶紧挣脱下去,离了这羞窘状况。可一想到霍容与如今的心情不佳,便硬生生忍耐住,拿出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前。自我安慰道,这样可以看不见旁人,也就能够当作旁人不存在了…… 淡淡的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窝在最信任最可靠的怀抱之中。秦楚青本就疲累至极,乍一放松到了极致,竟是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开始发暗。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靠坐在床边,静静望着窗外。 在这静谧之中,他的背影寂寥且孤单。秦楚青看得心里发酸,想要抬手去碰触他。谁料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的五指正被人握在手中。 她微动的指尖惊动了他。 霍容与转身过来,默默地望向她。而后抬手,轻轻抚上秦楚青的脸颊。 最终,他沉沉一叹,俯身将她搂在了怀里。而后,轻轻吻着她头顶的发,在她的耳边一遍遍轻声低唤。 如此重复几次后,秦楚青方才确认,他从始至终唤着的,始终都是她的名。120 ☆、第121章 第二日是回门之日,必然要回明远伯府。 就算前一日再乱、发生的事情再多,到了这一天,夫妻俩也要调整好心情好生对待,绝不容许再出岔子。 霍容与早早地就起了身。 原本昨日定下的计划是敬茶过后,两人回到院子商议回伯府时的一应事项。谁知敬茶时竟是出了那种事情。耽搁了大半日后,时间已经不早。秦楚青累极,又歇了不少时候。再醒来,天色已晚。霍容与怕她受累,稍稍吃过饭后,便又陪了她一同歇下。 下午补了一觉,秦楚青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就和霍容与躺了床上说话,顺便商议一下明日的一些细节。 虽然精神补过来了,但身体的不适还在。 秦楚青说话时,就不停地变换着姿势,力求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霍容与自是看出了她的难受。边和她说话,边探手给她按揉着身上不适的地方。 起初两人还能一本正经地继续商量事情。谁知过不多久,大手就慢慢脱离了原先按揉的位置。渐渐地,秦楚青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两人便又痴缠在了一起。 于是,秦楚青再次被折腾了一宿。 到了今早霍容与起来的时候,她是双目紧闭,一点都没察觉到。 霍容与见小妻子的状况还不如昨日好,心里疼惜,便轻轻给她按揉了会儿。看她睡得更踏实些不在睡梦中辗转反侧了,才稍稍松了口气。也不惊动她,悄悄起了身。将今日需要的一应物什安排好,这才去习武用膳。 等到秦楚青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慢慢清醒过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今天能够回家。赶紧坐起身,看到身上的情形,先是暗暗一惊,生怕今日回门的时候身子不适被家人发现异状。而后惊讶地发觉身上并不十分难过,想想应当是霍容与‘帮了忙’,这便露出一丝微笑。 第155节 原先对于他对她的诸多照顾,她只有感激,想着也要对他好。如今心中莫名地多了许多欢喜,对他这般体贴感到开心。对镜梳妆时,脸上的笑意犹在。 烟柳看了,以为她是为了回门而高兴,忍不住笑着打趣她:“这才过来一日,姑娘便想家了?今日得以回伯府,竟是这样高兴。” 秦楚青听了,暗道一声真是罪过罪过,今日是回门,应该全心想着家里人才好。又轻咳一声,对镜看了两眼,暗暗疑惑,难道自己高兴得真的很明显? 她正这样微微侧头细看,旁边烟罗“咦”了一声,指着她的脖颈说道:“姑娘这里怎么红得一块一块的?昨日好像也有点。怎么回事呢?” 秦楚青尚还在疑惑着她说的是甚么,陈妈妈探头看了一眼,呵斥道:“瞎说甚么!还不紧着点做事去!” 烟罗不解陈妈妈为何突然就发了火,缩缩脖子后,小心翼翼地出了屋子。 陈妈妈看着秦楚青,欲言又止。烟柳顺着刚才烟罗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登时红了脸。 秦楚青更是莫名其妙,将镜子拿起来凑到脖子边上看了一眼…… 脸上笑意戛然而止。 ……脖颈上,那点点粉色的可疑痕迹…… 昨晚上某人狼性爆发,不顾她的推拒非要在她身上慢慢辗转吮吸。可惜她当时意乱情迷,已经抗拒不能。 结果!今日就成了这般模样…… 秦楚青顿时羞愤欲死了。却还强装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十分淡定地站起身来,十分淡定吩咐了烟柳,让她重新找了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换好之后,又将领子往上拽了拽,这才黑着脸继续梳妆。 万一这些痕迹被人看父兄弟弟看到,可真是要羞死了。 至于嫂嫂楚新婷。 嗯。如果被她瞧见,后果更严重。想也知道她会带着甚么样的眼神,笑眯眯地询问一番。 一想到那个始作俑者,秦楚青就恨得牙痒痒的。 昨晚明明和他说了悠着点!今儿还要回伯府!他怎么就不听? 还练武之人呢……控制力道都不擅长么? 思及‘力道’二字,昨晚上他低笑着说的那些什么‘轻点’‘重点’就又冒了出来。 秦楚青脸上更烫,心里更恼。越想越愤然,收拾停当后,就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准备将东西备好后就寻了霍容与和他对质。 谁知一询问,才知道,霍容与天不亮就起来了,已经将一应物品安置妥当。根本再无需她操心。 秦楚青一下子愣住了。 先前她便知晓,今日没人叫她起床是得了他的吩咐,是他顾及她的状况不忍心那么早就让她起来。如今方才知晓,他居然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根本甚么都不用她再去多管。 想到他平日里忙碌的状况,秦楚青有些心疼,这便不忍过多苛责他了。 霍容与听说秦楚青问起过他,也不管秦楚青有没有立刻要他过去,当即朝她这边赶来。 看到秦楚青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将手中剑扬手丢给旁边走过来莫玄,接过周地手中递来的丝帕拭着汗,问道:“怎么?可是有急事找我?” 刚刚因了吩咐下去那些琐碎事情,他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练武便晚了些。此时赶得急,还未来得及穿好衣裳。 于是在他偶尔的侧身回身时,秦楚青刚来得及说了句“今日回去……”,就十分自然地就看见了他背上那清晰可见的可疑红色条状血痕。 像是……指甲给挠的? 秦楚青震惊了。 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在敬王爷身上留下这些还能好好活着? ……自然是她。 敬王妃苦思冥想了许久,只模糊有个印象,在被他折腾得无处着力的时候,攀住了他的脊背。 难道是她没控制好力道让他受了伤? 不过当时思绪都乱了,哪还顾及得到力道啊…… 她在细细研究那些伤痕。霍容与却是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盯得全身都僵硬了。 他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半天,正想说句话来缓和下气氛,谁知秦楚青突然冒出来一句“往后我轻一点,你也轻一点啊”。 霍容与初时还不明白她说的是甚么。看了她脸红彤彤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捞在了怀里好好搂住。 因着刚刚练过武的关系,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裳。她这么直直地贴了过去,挨着他裸.露的肌肤,脸上顿时开始发烧发热。 秦楚青忙把他用力往外推,嘴里喊着“热”。还急急催促道:“赶紧走罢。不然,可是要晚了。” 说到这个,霍容与也不敢再耽搁。在她额上落下了个轻吻,便去到井水池边打了桶井水,准备当头浇下。 当年在北疆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无论河水、井水有多凉,都是直接冷水就洗。 偏偏她要仿着这般做的时候,他不准。非要人烧了热水过来,逼了她用温水洗澡。 秦楚青还为此谴责过他。毕竟北疆的条件不好,镇日里烧那么多水只为了洗澡,颇为奢侈。 霍容与只是笑,由着她这般说。行动上,却依然如故。依然要给她烧了热水来用。 如今看他这样身上冒着汗就要用凉水,秦楚青到底按捺不住了,喊道:“屋里备了热水,你去屋里洗吧。” 霍容与闻声看过来,将她的话搁在心里想了想,顿时愣住了。 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拿着一桶水,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楚青瞧着这情形又傻又呆,绷不住笑了。又想到这位可是英明神武的敬王、太.祖,心中觉得更加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 霍容与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笑得无法自已,当即丢下了手中桶,任由那水洒了一地,三两步跑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捞到怀里,低下头,望着她殷红的唇,不由分说就吻了上去。 温柔辗转,极尽缠绵。 “什么时候准备的热水?”待到分开,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声音带着些沙哑地问道。 秦楚青缓了缓气息,“一起身就让人备下了。”因为她知道,他早晨有习武的习惯。没看到他在身边,就想着应是去练武了。 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有你真好。”霍容与在她耳边满足地喟叹。 短短一句话,秦楚青放在心里头仔细想了会儿,思及往事,只觉得酸楚无比。 她只是仿着他以往照顾她的样子在做罢了。不过是一件事而已,就让他开心成这样。 想他数年如一日地为她着想…… 自己做得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需得再努力些、对他更好些才行。 用力推了推霍容与,秦楚青说道:“赶紧些吧。别着了凉。”现在的天,中午热,早晨却还寒凉。 霍容与也不再耽搁,在她唇角留下了个轻吻,便大步进了屋。 敬茶那一日的事情,明远伯府众人并不知晓。 一大早,秦立谦的声音便在外头再次响起:“阿宁啊,过去看了没?到了吗?” 短短一炷香时间里已经过来问了三回。 楚新婷忙出了屋子说道:“父亲,刚刚派出去的人给看过了。还没呢。” 秦正宁怕秦立谦再来回地跑,也起身出了屋。 抬头看一眼天,才刚亮了没多久。又见秦立谦正穿了一身新衣站在屋外,便道:“父亲不必紧张。阿青今日定然会回来。只是天气有些凉,怕是得晚一些到。” “是呢。父亲不必担忧。”楚新婷也在旁边劝:“天气有些凉,想来王爷也不会那么早就让阿青出门。来得晚一些不容易受寒。” 秦立谦本还埋怨着,心说敬王怎么还不让自家宝贝女儿出门啊。那家伙把个敬王府弄的跟军营似的,人轻易进不去,也轻易出不来。该不会把他宝贝女儿就这么拘在里面了吧? 此刻听了儿子儿媳的一番劝,秦立谦好歹是缓过劲儿来了。 也是。如果那小子真疼惜阿青,就不会让她一大早出门受冷。那就再等等罢。晚一些,反倒是好事。 便往回走,秦立谦边想着。那日圣旨到的时候,王爷多么心急,多么心焦。甚至从京城外头就这么跑了回来。想来,是十分在意阿青的。而且,他先前不是还让宁王妃来提过亲么? 如今的天气,中午时分最为惬意。照这样看,到了午膳时差不多小两口就能到了。 这样一琢磨,明远伯爷心里头舒畅了。恨不得那俩孩子午膳前再到,充分体现一下恩爱程度。于是,他也不再埋怨时间过得慢,自顾自寻了一卷诗词打发时间去了。 秦立谦本来已经弃了早晨看到女儿女婿的打算了。谁料诗词翻了没多久,就听人来禀报,说是姑奶奶与姑爷回来了。 秦立谦听着这‘姑奶奶’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牙酸。偏生这仨字合情合理,不能因了这个发火,只能淡淡“嗯”了声,起身往外走。 刚一出门,就被外头的太阳晃得晕了眼。抬头看天…… 哟。这太阳升得也没多高啊。不到晌午啊。 伸伸手在空气里晃了晃。 得,这天儿还挺凉的。 明远伯爷不乐意了,心说这个时候就赶到了,这女婿还是不够体贴阿青。于是心情愈发不爽快,走到了外头。 霍容与一大早就将东西准备妥当。夫妻俩看时辰还早,就后来又合计了下,将东西再点了点,确认无误了,方才出行。 来到伯府后,秦楚青一下了轿子,便看到了楚新婷欢快的笑容。 “你们可是回来了。”楚新婷上前握了秦楚青的手,寒暄了两句,引着夫妻俩往里走。 秦楚青这便遥遥地看见了屋中自家父亲略到不悦的模样。她不知是何缘由,扭头问询楚新婷,却见楚新婷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知。 秦楚青只得按捺下所有疑惑,和霍容与一起进了屋。 在家的时候,秦楚青本来还怕连续两日未曾睡好,显露出疲态,想要让丫鬟们帮忙上一点妆容。谁知对镜梳妆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脸色不错,就歇了那个念头,依然素面朝天地来了。 秦立谦这便发现女儿眉梢眼角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而且,并非妆容修饰出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自己本身带出来的。 仔细说,他也讲不清秦楚青哪儿变了。但就是隐隐有种‘女儿长大’了的感觉。 于是,伯爷更加不乐意了。总觉得霍容与改变了女儿,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于是紧盯着猛瞧。 秦立谦正仔细看着的时候,夫妻俩已经站到了一起,给他行礼。 行礼过后,因想到秦楚青连续两日未曾休息好,霍容与怕她身子不适,在她起身的时候,顺手扶了她一把。 自始至终,霍容与神色丝毫不变,仿佛这一扶十分自然而然,十分顺理成章。 这却让秦立谦蓦地惊醒。他心中一震,居然直接站了起来。 夫妻俩犹不知发生了甚么。看见父亲起身,霍容与便上前去搀他,好生说道:“您请坐。” 秦立谦慢慢回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霍容与目光澄净,不卑不亢,神色淡然。 第156节 秦立谦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身姿笔挺举止有度,气质卓然。 秦立谦重重叹了口气。 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会在女儿面前做出那般举动,又对他这个岳父如此恭敬,想来,是十分爱护阿青,方才肯为了她如此。 既然这样,他还有甚可挑剔的? 疼阿青就够了。旁的也不多求。 秦立谦本也不是想法狭隘的人。看透这一点后,对于这桩亲事,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他忙招呼了霍容与在书房相谈。至于秦楚青,他也不拘着,由着她和楚新婷去说悄悄话。 秦正阳习武向来极其认真。即便今日是姐姐的回门日,他依然照了平日的练习量用功练完,这才忙不迭地过来寻姐姐姐夫,连脸上的汗渍都没来得及擦去。 谁知一到院子里,只瞧见了独自干坐着的秦正宁,旁人半个影儿都没瞧见。 秦正阳顿时傻眼了。忙拉了哥哥,急急去问。这才知道,小夫妻俩见了伯爷没多久,就散了去各自忙了。 秦楚青和楚新婷说悄悄话,这在秦正阳的预料之中,没甚奇怪。但霍容与居然是和秦立谦一同去屋里说话了,这倒是大大出乎秦正阳的意料。 “父亲,和姐、姐夫?”秦正阳不敢置信地问道:“他们俩能说甚么?姐夫不会受难为吧?” 秦正宁听他这说法觉得好笑。本想随口答一两句,后发现秦正阳神色极其认真,似是当真把这个作为大事来问,就也不好再嬉闹下去,便道:“应当不会。” “为何?” “……阿青和王爷行过礼后,父亲便好似对王爷态度和缓起来。”秦正宁将先前的所见所闻尽数讲了,说着的时候也有些不解,却还是如实地道:“看那情形,父亲好似对王爷十分满意了一般。应当不会为难他罢。” 秦正阳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秦正宁瞧。 这目光太过执着太过直接,饶是秦正宁性子温和淡雅,也被自家弟弟盯得汗毛直竖。 他定了定神,正准备细问秦正阳到底怎么了。 突然,秦正阳嗷呜一声叫,跳了起来,欢喜地说了句“太好了那爹应该能答应我”,也不等秦正宁听明白,一溜小跑着就朝秦立谦的书房奔去。 秦正宁只来得及匆匆喊了句“你小心点”,秦正阳的身影一转,就消失在了院门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见。 环顾四周,终究只有自己落了单。 惨兮兮的伯府世子爷摇头失笑,唤了人来给自己斟了茶,这便在院中树下慢慢饮着,静等各位亲人的到来。 秦正阳到了秦立谦的书房前,听着里面传来的父亲的爽朗笑声,先是一惊,扯过旁边一个伺候的人,仔细问了里面是不是姐夫和父亲。待到得了确切答案,犹不敢相信父亲居然对着姐夫开怀大笑了。 待到门口侍立的人大声禀了,秦正阳也不用旁人帮忙打帘子,亲自一点点掀开,迈着步子试探着往里走去。 屋中,秦立谦和霍容与正分坐在桌案两侧。两人跟前摆了本诗集,秦立谦正指了其中一处问霍容与。霍容与淡笑着与他细细说了自己的见解。秦立谦不住点头,将另一处指出,说出自己的看法。 气氛和乐而平静。 秦正阳越看越惊奇,越看越欢喜。也不敢打扰到两人,只在旁边静静等着。待到秦立谦抬起头来望向他,方才嘿嘿笑着,赶紧给父亲行礼。站直后,犹豫了下,望向霍容与。 ——按身份来说,他需得给王爷行礼;但是霍容与又是他姐夫,照着这层关系,他不必如此。 没料到秦正阳还没说出自己心中的犹豫之处,霍容与已经颔首说道:“自家人,无需多礼。” 秦正阳见他如此可亲,不由心中欢喜越来越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再看父亲此刻的心情也很不错,显然是极好说话的模样,秦正阳终于下定决心,脊背挺直,昂首挺胸地说道:“爹!我想从军!我想做个像姐夫一样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短短几句话后,敬王爷缓缓勾唇,笑了。 明远伯爷瞠目结舌,惊呆了。 ☆、第122章 听闻父亲和弟弟吵起来的消息时,秦楚青正在楚新婷的屋子里,替她选出新衣裳的样式,又拿了一本花样子,从中细选。 两人指了花样子商议小半会儿,暂且定下了一个。楚新婷将册子从秦楚青的手里接过来,犹豫半晌,似是有话要和她讲。刚握着她的手说了句“我和你说件事儿”,外面便有小丫鬟急急来禀:“大奶奶、姑奶奶,老爷和小少爷吵起来了!” 俩人听闻后,皆是心惊。父亲和正阳吵起来了? 楚新婷赶紧将人叫进来,“怎么吵起来的?为的什么事儿?” 小丫鬟也是一问三不知:“听老爷院子里的妈妈说的。具体什么事儿奴婢们也不知道,只听到吵得厉害,就赶紧来和大奶奶、姑奶奶说了。” 一听这话,秦楚青赶紧起了身就要往那边赶。 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楚新婷说道:“你先过去,我走得可能慢一点,马上就来。” 秦楚青心中着急,虽奇怪楚新婷这急性子竟然能够按捺下来,却也没多想。与她点点头,就赶紧往那边行去。 她刚进院子,就听屋里传出一声高喝:“说不行就不行!出了事情怎么办?你才多大?净想着这些有甚么用!” 然后便是少年的高声辩解:“这怎么没用了?保家卫国也是正事!” “你能扛得了枪?拿得了矛?那些东西怕是比你还高!” “爹!我已经长大了!” 父子俩的争执声远远传来。中间间或响起一两句劝阻的声音。只是劝阻声太过温和,被争吵声彻底压了下去。 秦楚青再不敢耽搁,赶紧往书房行去。 她进去的时候,那爷儿俩正分立在屋子两边,隔了桌案怒目而视。桌案旁边是比她早一些赶来正出言相劝的秦正宁。 而霍容与,则在秦正阳的不远处,折扇不紧不慢地轻敲掌心,一派从容模样。 秦楚青看得心焦,一进门就朝他身边去,道:“怎么回事?”看他这不慌不忙的模样,也是有点无奈,“怎么也不劝着点?” 霍容与低低道:“我劝不得。”说罢,折扇打开微微一挡,在她耳边将秦正阳想要从军、明远伯大力阻止一事与她说了。 秦楚青恍然大悟。 难怪一向乖巧听话的秦正阳会这样公开和父亲叫板。从军是他最大的愿望,如今被父亲一口否定,自然心里不舒坦。 秦立谦虽颇明事理,但听闻亲生儿子要去上战场,肯定会心疼舍不得。 先前她和霍容与的亲事定下来后,秦立谦曾经无意间和秦正宁感叹过,若是王爷还要去北疆征战,这个亲事他说甚么也不会答应。 ——上战场那么危险的事儿,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说句不好听的,若女婿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女儿要遭一辈子的罪? 秦正宁倒也没瞒秦楚青,将这话悄悄告诉了她。也同她说了,父亲有时看似不近情理,其实也是处处为她着想。希望秦楚青能够明白父亲的一片心意,若偶尔秦立谦因了这亲事再闹情绪,多多体谅。 秦楚青心中明白,自是应下。 如今听闻秦正阳想去从军,再看到父亲那毫无遮掩的怒容,秦楚青自然瞬间明了。 这哪是非要挡着儿子实现梦想?分明是做爹的舍不得儿子有丝毫损伤! 她给霍容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意着秦正阳些,若小六有甚么举动,拉着点。她则去到一边倒了杯茶,捧到秦立谦的身边,笑眯眯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有把你气着了?” 秦立谦虽然对着儿子想吼就吼想叫就叫,也会对着王爷女婿摆脸色,但对着宝贝女儿,却发不出来脾气。 看到秦楚青,他到底没法将怒容继续摆下去。生怕女儿一直端着茶累了,就接了过来。抿了一小口,搁茶盏的时候,扭头看到了秦正阳,先前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下又上来了,吼了一句“这臭小子”,一转眼看到身边的是秦楚青,到底是压下了些声音,指了秦正阳说道:“他竟敢说要从军!” “从军?” 秦楚青故作不知,惊讶说道:“小六你要从军?” 秦正阳还在火头上,也不想将脾气对着姐姐,胡乱地“嗯”了一声就作罢。 倒是秦正宁在旁好声好气地说道:“正阳说,从军是他平生最大心愿。” “对!”听到哥哥将自己心底那番话讲出来了,秦正阳也不再遮掩,梗着脖子说道:“从军有甚么不好?保家卫国,打倒敌寇!整天窝在家里有甚么好?人生在世,当然要出去闯荡一番,轰轰烈烈做出点事迹才好!” 他铿锵说完,才发现秦楚青正似笑非笑半眯着眼瞅他,顿时有点泄了气,蔫蔫地叫了声“姐”,又道:“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我怎么帮你说话?”秦楚青嗤道:“你不是说窝在家里不好么?那敢情我也做错了?” 秦正阳挠了挠头,狠命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漏洞不小。嘿嘿一笑,红了脸。 秦楚青又道:“你说总在家里不好,想你这些年不也一直窝在家里?怎么没见你嫌弃以前的日子?” “我那时候小,且没功夫傍身,自然不能随便跑出去。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劲瘦的肌肉,“我这两年天天勤练功夫,就是想着能够上战场!如今我长大了,功夫也学的不错,所以想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小少年攥着拳头弯了弯胳膊,手臂上隆起硬硬一块,给大家展示他努力锻炼的成果。 突然,那隆起的肌肉上乍然一凉。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压向那处。 秦正阳咬着牙硬挺着,双脚努力扎稳,手臂用力撑住,使了全身的力气来抗击那个力道。 压力骤然消失。 霍容与将折扇收回,点点头道:“练得不错。” 敬王爷都说练得不错,那是真的练得不错了。 秦立谦唇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意,转脸想起来正事,冷哼一声撇开脸去。 秦楚青将茶盏再次端起来塞到秦立谦的手中,好生说道:“爹爹还记得小六练武的日子吗?爹爹可还记得,正阳要学武的时候说过甚么吗?” 秦立谦仔细回想了下,眉端渐渐拧紧。 “没错。当初小六就说过,自己想要从军,想要像夫君一样保家卫国,所以才要习武。爹爹当时不也没有反对么?” 霍容与听她话里那句‘夫君’甚是悦耳,不由一笑,在旁接道:“于先生也和我说起过,正阳多次提起,往后想要上战场。故而于先生教他研习的功夫,很多也在战场上实用。” “这就是了。”秦楚青没料到霍容与居然能这么配合,笑着睨了他一眼,又对秦立谦道:“小六也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正道。想要趁着年少,做出番事业,也是难得。难道爹爹往年看到战士凯旋归来的时候,就丝毫都没震撼过?况且,咱们秦家的先祖,就是战场上搏命,才换来了如今秦家的风光。” 提到秦家的先祖,秦立谦多多少少有些动容了。不由身子前倾,扣紧了桌案。 “不仅如此,”秦正宁见父亲好似有所动摇,赶忙制止了想要开口的秦正阳,他则急急接上,“镇国大将军身为女子,尚能与敌军奋战。正阳身为儿郎,更该如此。” 听到他的话,霍容与不禁莞尔,淡淡地扫了眼面颊泛红的秦楚青。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道:“想当初咱们这天下,也是太.祖战场上打下来的。小六素来佩服太.祖,有心从军,也是情理之中。” 霍容与的笑容愈发深了些,挑眉去看自家小娘子,谁知秦楚青打定了主意不理会他,只看着秦立谦那边,不曾抬眼。 不过,脸颊却是又红了一些。 霍容与心情舒畅,又道:“正阳无心科举,走从军之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嫡长子袭爵,秦正宁往后的路已然定了下来。但是秦正阳,却要靠着自己去搏。 第157节 秦立谦听到这些,不由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候,也曾为了太.祖、镇国大将军还有秦家先祖他们的事迹而热血沸腾。 推己及人,秦正阳此刻的心情,他倒是了解了几分。 再一想,自家小儿子确实不爱读书。那样的话,科举是没戏了。 将孩子们的话细细想了一遍,秦立谦到底有些动摇了。却还是不敢立刻拿定主意,需得和常姨娘再商量商量。 毕竟,他有两个儿子,但常姨娘,只有一个。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秦楚青在旁问道:“小六,你想从军的事情,姨娘可是知晓了?” “知道啊。早就同意了。” “她同意了?”秦立谦不禁站起身来,急急问道。 “是啊。同意了。前两年就和姨娘提过。起初还担心我来着,看我已经决定了,她就也支持我。”秦正阳看着父亲那模样,也有些不忍。但志向已定,他不准备更改。挠挠头,有些颓丧地说道:“爹,你就答应了吧。我保证不让自己出事。我保证一定好好地回来。这还不成么?” 他后面的话,秦立谦没有留意到。 先前他说的那些,到底是让秦立谦动容了。 他没想到,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竟是舍得让唯一的儿子上战场。 那可是拿命去搏的地方啊…… 也不知道她悄悄哭过多少回了。 想到常姨娘的决定,再看看如今的自己,秦立谦愧然长叹。 沉默许久后,他重视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你罢。” 语毕,秦立谦从桌案后转了出来,与霍容与颔首示意了下,道一句“我离开片刻”,便出了屋子。 秦正阳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将那一句‘随便你罢’在心里琢磨了好半天,茫然说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秦正宁好笑地弹指扣了下他的脑袋,“爹这是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难道是说——同意了?” 秦正阳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直到姐姐、姐夫和哥哥都笑着点了头,他才敢相信这是事实。“嗷”地一声长叫后,在屋里欢快地蹦跶开了。 “同意了同意了。我能去军营了!我能去立功了!姐夫姐夫!得亏了你在!姐夫姐夫,过几天我就能参加报名了是吗?” 秦正宁听他一口好几个‘姐夫’,忍不住扶额,对霍容与歉然道:“这孩子一高兴坏了就容易忘形。” 霍容与淡淡一点头,道:“无妨,这样很好。”又和秦正阳说道:“是。” 他话刚一落下,秦正阳那边又叫了起来:“姐夫夸我了!姐夫夸我了!” 欢乐的少年压不住心中的喜悦,只有不停的笑啊跳啊,方才能够表达出他极致的欢喜。 这回连霍容与都被他搞得没了脾气,与秦楚青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楚新婷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欢乐的气氛。 崔妈妈扶着她,小心地走到了屋里,又去到门边离秦正阳稍远的椅子上坐下。 待到坐稳了,楚新婷方才笑着问道:“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听说在吵呢,一转眼等我过来了又已经高兴成这样了。” 她性子直爽,素来有话直说,这般随意地说起公公和弟弟争吵之事自然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秦楚青笑道:“谁让你来晚了呢?可是错过了。” 秦正阳到底不好在嫂嫂面前太过忘形,站定了步子嘿笑道:“我想去从军!爹不同意。嗯,现在同意啦!”到底是按捺不住欢快雀跃的心情,不过沉静了这一瞬,就又挥舞着手臂嚷嚷道:“嗷!姐夫你太棒了!姐姐你也太棒了!” 在他欢快的声音中,秦楚青走到楚新婷身边。看她脸色不太好,轻声问道:“怎么来那么晚?可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楚新婷思量了下,说道:“不太舒服,走得慢了点。” 秦楚青先前看她脸色不对,就怕是这样,正想细问,旁边秦正宁也已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两日精神都不太好,可是病了?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罢。” “不用了不用了。”楚新婷难得地露出一丝羞涩模样,摇摇头道:“许是近日来有些忙碌罢。”又推了秦正宁一把,“妹妹和王爷回来,找大夫做甚么。好好的日子里,哪就需要这样了?” 虽然这么说,但她素来风风火火,走路做事都极其麻利。如今不过一段和秦楚青相同的路程,秦楚青到了许久,她才慢吞吞赶来。她说是无事,大家又怎么能够安心? “怎么不能找大夫了。身子是头等大事。若因了我们回家一趟就连大夫都不能请了,那往后我还怎么敢回来?再说了,这些日子忙碌,还不是因了我的事情么。先看看再说,没事大家也可放心些。” 秦楚青不由分说就要唤人去请大夫。刚一动作,被楚新婷拦住了。 “还是不要了罢……”她犹豫了下,看了看崔妈妈,摇头笑道:“不用了。累了歇会儿就好。” 秦正宁和秦楚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就也问了句:“真的?” “那是自然。没那么娇气。” 大家看她在椅子上坐得很稳,不太起来走动,也不似平日里那么活蹦乱跳,心里头愈发担忧。却看她十分坚持,只得依了她。 但秦楚青也让楚新婷做了保证:“等下若是实在不舒服,一定要将大夫请来。” 楚新婷立刻答应下来,秦楚青这才放心了许多。 因先前秦立谦说稍后就回来,霍容与便留在书房继续等他。 秦楚青看楚新婷倦倦地好似没甚么精神,就和她一同去了花园小坐。秦正宁则去搞定一时间还静不下来的秦正阳,负责将他恢复到正常状态。 如今□□正好,花园中空气清新怡人。清风拂面,甚是舒爽。 楚新婷就让人端了几碟果子和点心过来,好与秦楚青在亭子里赏花说话。 秦楚青想到先前楚新婷说有事要讲,后来因了秦正阳和秦立谦的争吵打断了,这个时候便问了楚新婷。 楚新婷笑道:“也不是甚么大事。许是我多心了。” 看她不欲多说,秦楚青便也没再细问。 瓜果都是时新的,点心就是寻常的绿豆酥芝麻酥芙蓉糕。几样摆上来后,两人边说着边吃了些许。 秦楚青用了一块芝麻酥后,见楚新婷望着手里的绿豆酥直皱眉头,不禁好奇。拿了一块过来亲自尝了尝。 很好吃。没有任何异味。 再看楚新婷…… 依然是只咬了小小的一口,就眉头直皱。显然是又排斥又不喜的模样。 秦楚青忙将手中点心搁下,三两步走到对面去,好生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合胃口?” 楚新婷摆摆手,正要说话,一开口,嗓子眼儿里冒出一阵恶心。 这感觉来得又快又急,她顾不上遮掩,当即低下头去,对着地面呕了几下。 亭子外候着的丫鬟赶紧过来给她擦嘴拍背,急得满头大汗,“大奶奶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秦楚青看楚新婷面上的痛苦之色未减,似是依然恶心地厉害,再也不顾她的拦阻,当即吩咐了人去请大夫。 又唤来了个丫鬟,道:“去叫世子爷!等下——让哥哥直接去屋里罢!我们先把新婷扶进去。” 秦正宁和秦正阳很快就赶到了。 听闻楚新婷不适,兄弟俩都齐齐收起了笑容。秦正宁面上都是紧张与不安,进屋就朝楚新婷这边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握起楚新婷的手,关切问道。 看到夫君关怀的面容,楚新婷欲言又止。 崔妈妈安抚地劝了楚新婷几句,让她放宽心,又在旁说道:“不如等大夫过来看看罢。其实我们也说不太准。” 正说着话的功夫,老大夫已经跟了人小跑着行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连茶也没喝一口,当即坐了下来先给楚新婷看病。 楚新婷往常也不是没生过病。这一次神色尤其紧张,紧紧盯着老大夫微眯着的双眼和把脉的手不住地看,生怕漏掉了点甚么。 秦楚青忙宽慰她。楚新婷摇了摇头,轻声道:“阿青,我紧张。” 因着太过提心吊胆,这时候老大夫不过是睁开了眼睛,却顿时吓得她抽了下手。 老大夫看了看楚新婷这紧张模样,反倒笑了。拿过纸张来,笑眯眯说道:“这时候就紧张了,那往后的几个月怎么熬?”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个月?说是重病罢,老大夫分明是在笑。说是轻病罢,怎会需要那么久? 秦楚青连忙细问。 老大夫笑道:“无妨无妨。这位太太啊,是喜脉。我开几副安胎的药吃一吃,平日多休息,自然无碍。” ‘喜脉’两个字彻底镇住了屋里所有人。 “喜脉?真的是喜脉?”崔妈妈最先回过神来,双手合十不住地拜,“真是感谢老天爷了。大奶奶,有喜了!” 楚新婷闻言也是高兴地难以自抑,道:“真的是?我先前还不敢相信。就怕又是空欢喜一场。没想到、没想到……” 她和秦正宁成亲那么久,一直没有喜讯。如今真是盼了很久,方才得了这个消息。情难自禁下,差点落下泪来。 秦楚青将事情前后想了想,低声问她:“先前你想和我说的,便是这个?” 楚新婷点点头,轻声道:“自你出嫁后,这一日多快两日都有些不适。我觉得像,崔妈妈觉得也像。可是又怕跟以往似的是肠胃不适,害得大家要空欢喜一场。所以想着再等等,待到时机成熟了再说。”因此,就连在秦楚青面前,最终都没开口。 秦楚青明了她的忐忑,握着她的手好生和她说着话。 崔妈妈忙亲自送老大夫出门。 秦楚青忽然想起先前听说秦立谦和秦正阳吵起来的时候,楚新婷并未和她一同过去,而是稍微滞后了些慢慢走的,恍然大悟道:“难怪你那时候小心翼翼的。我只觉得奇怪,却没往这上面想。” 楚新婷的面颊有些发烫,喃喃道:“虽然不太肯定,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对。这样很好。”秦楚青亦是赞同,“如今不就知道了,当初的小心是完全正确的了么?” 听她也在肯定自己的做法,楚新婷心中感激,就和她轻声说了这两日的紧张与不安。 几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院子里已经响起了秦立谦高声询问的声音。 不等人通禀,他已经大跨了步子走近了。几步迈到楚新婷跟前,想了想,不合规矩,又转到了秦正宁跟前,问道:“有喜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素来温和的秦正宁此刻也有着难以抑制的惊喜,“刚才大夫来过,已经确定了。” “那就好,那就好。” 秦立谦连声说着,复又哈哈大笑,扬声唤了人来,高声吩咐道:“快!快!让厨房加菜!今儿双喜临门,看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秦楚青在旁笑道:“两喜?分明是三喜临门。” “三喜?除了你们回家,新婷有孕,还有甚么?”这次不止是秦立谦,连其余几人都有些愣了。只有霍容与似是了然,但笑不语。 秦楚青看霍容与知晓,就笑眯眯地去看他。 霍容与没辙,只得依了她,含笑说道:“正阳要去从军了。”顿了顿,又道:“小少年大志向,值得庆贺。” 秦正阳没料到敬王会亲自替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紧张地去看秦立谦。 第158节 秦立谦滞了一瞬后,拊掌笑道:“好!小少年大志向,也是好事!三喜临门!要加菜,多多加菜!” …… 因着今日家中高兴的事情太多,回去的时候,秦楚青的脸上犹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笑容。 “新婷居然怀孕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显怀了吧?也不知道她的小宝宝,是像哥哥那样温和的呢,还是像她那样活泼的?” 霍容与看她今日高兴起来,到底冲淡了昨日那些阴霾,不由暗暗惊喜。轻轻揽着她,低声说道:“阿青,为什么要说这个?你很喜欢小孩子么?” “那是自然。”秦楚青放软了身体靠在他身上,“那个将要出世的,可是我们的小侄子。哦不对,也可能是小侄女。自家的孩子,我自然喜欢。” “当真?自家的,你便都喜欢?” “当然。你为什么这么问?” 秦楚青刚问出口,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就被人吻住了。 半晌后,两人方才分开。她趴在他的胸前,大口大口喘息着。又气恼他突然来这一招,恨恨地去戳他胸膛。 霍容与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低声道:“想必如果有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你会更欢喜罢。” 孩子? 刚成亲,就想着孩子的事儿了?! 秦楚青顿时又羞又恼,就要逃出他的怀抱。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搂住了又是一通缠绵的气息纠缠。 谁知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轻敲车壁的声音。 霍容与不舍地松开了她,不悦地叹了口气,平息了下气息,沉声问道:“何事?” 周黄的声音就在外头犹犹豫豫地响了起来。 “主子,二少爷好像回来了。” ☆、第123章 先前和家里人玩笑热闹了太久,离开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如今坐了许久的车子,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王府的大门外,一众侍卫间,有个立在其中的少年身影格外明显。 清风拂过。点了烛的灯笼随风摇晃,带动了其中的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下,少年倔强的身影有些晦暗,看不甚清。 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分明是霍玉鸣无疑。 霍容与看清后,撩了车帘便要下车。 秦楚青伸手拉住他。 霍容与回身一笑,抚了抚她的脸颊,握了下她的手。待她松开后,他说了句“等我”,依然下去了。 秦楚青不放心。 看他已经朝那边行去,无法拦阻她,就也跳下了车子,快步跟了上去。 听到她跟来的声音,霍容与无奈地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了个温柔的弧度,看也不看,一把拉过她的手,和她并行着向前走去。 霍玉鸣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侧过脸朝旁边看了眼,正好瞅见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指几不可见的颤了下。而后五指收拢,紧握成拳。 脚步声停住。两人在他跟前站定。 霍玉鸣深吸了口气,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来:“路上有事耽搁了,来晚,抱歉,恭喜你们。” “多谢。”霍容与微微颔首,“晚间凉,进去说罢。”说着,探手拍了下他的肩。 指尖刚刚触到他肩上的布料,还未沉下。突然,霍玉鸣伸臂抬手挥了过去。 霍容与赶紧收手。饶是如此,因了先前没有防备,终究还是被霍玉鸣的这一挥给扫到。 霍容与薄唇紧抿,慢慢收回手。恍然意识到了甚么,握紧秦楚青的手便要往里行去。 刚走一步,身后传来霍玉鸣焦躁的喊叫声:“凉?这里再冷,也冷不过北疆!我还怕这点温度不成?” 霍玉鸣突地烦躁起来,忍不住就拔高了声音,叱问道:“我问你,我娘呢?我娘哪里去了!” 霍容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冷说道:“在她该在的地方。” “该在的地方?”霍玉鸣瞬间暴怒,小跑了几步绕到霍容与跟前,眼冒怒火,高声责问:“她是这里的主人!她是敬王府的太妃!她该在哪儿?嗯?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她咎由自取。” 霍容与一语言毕,霍玉鸣顿时怒极,挥拳就打了过来。 秦楚青知霍容与不打算去躲,猛地使力把他往后一拉。她则迈步上前挥臂一拨,卸了霍玉鸣这挟带着冲天震怒的一拳。 但她毕竟不是当年的镇国大将军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娇养着的闺阁女儿,身体不如当年强健,力道也远不如那时。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对碰,她只觉得大力袭来,身子受不住,剧烈地晃动了下。 胸口不住起伏着,心中却是暗暗震惊。 这一下霍玉鸣应当是用了全力。若霍容与就这样好不抵抗地硬接下来,怕是要疼很久。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霍容与看到了霍玉鸣的拳,却没想到自己会被秦楚青拉开,也没想到秦楚青会替他挡了这一下。 看她疼得皱了眉,他呼吸一窒。再顾不得那个呆滞了的少年,伸臂将她捞了过来,搂在怀里轻揉着先前与那拳相撞之处。 “疼不疼?你傻么!谁让你过去的!” 他气极而叱,她却笑了。晃晃手臂,说道:“没事。等下就好了。” 她虽身子弱了,但因是使巧劲儿卸去那一拳,疼那一瞬后并不会痛苦多久。 但如果是霍容与硬生生接了那震怒的一下,伤处就没那么简单了。 霍玉鸣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伤了秦楚青。 看着女孩儿皱着眉还要笑的模样,他有些心慌,更多的却是不服和怒气,冷哼道:“谁让你去接的?”说罢,又对着霍容与嗤道:“让个女人护着,算什么本事!” “对。他是没本事。可你鸣少爷突袭就是上乘了么?”秦楚青死死拉住霍容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又对着霍玉鸣淡淡地嗤了声,道:“如果容与不让着你,如果你不突然袭击,我就不信你能动得了他分毫。” 霍玉鸣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但看看这天,再看看这敬王府的大门,他想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登时又怒,高声道:“那又怎样!”又转向霍容与,质问道:“我娘呢?你把我娘弄哪里去了!” 霍容与再不管秦楚青的拦阻,依然冷冷说道:“在她该在的地方。” “该在的地方?呵,你是说她就应该在刑部?你居然让她去那种地方!你也不看看,她可是……” “说这些之前,你先看她做的都是些什么事!”霍容与面如寒霜,怒指王府西侧,“她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别有居心另有所图?!” “就算是她亲手杀了人,那也是我娘!我就护着她,你管不着!” 霍玉鸣拼了命地抢白一句。话一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霍容与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秦楚青赶紧吩咐了周黄几句,让他留意着霍玉鸣些。一抬眼,见远处灯笼火光的映照下,霍容与的身影就要转过回廊消失在视野中了,就也不再多言,赶紧小跑着去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往里行去。 霍玉鸣默默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牙关紧咬,一拳猛砸在墙上。 …… 霍容与十分忙碌。先前大婚和回门的两日闲暇,是他将所有事情全部推后硬生生空下来的。敬茶那日若非出了岔子,他还要去处理政事。结果因了那半天的耽搁,事情更加繁杂。这一天刚刚微亮,他便出了门。 临走前,他特意吩咐了厨房准备些软糯的东西给秦楚青吃——前一日在伯府的时候,因着太过开心,秦楚青跟着家里人吃了不少难克化的食物。今日早晨便不宜再那样,多用些软烂的东西较好。 秦楚青起身的时候,霍容与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是她正儿八经在敬王府当家的头一天。虽然不紧张,但心里到底还是有点犹豫的。毕竟她以前和将士们接触,都是走的‘称兄道弟’的模式。 如今乍一换成女主人对夫君的侍卫…… 嗯,这跨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考虑过后,她将众多侍卫的事情先搁置在一旁,先将原先在府内伺候的那些人见一见,安排妥当。 王府里,特别是东侧这边,人口颇为简单。除去那些侍卫后,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人了。 霍容与身边贴身伺候的,只有四卫。府内总管,是原先在宫里头当差的一位公公,姓刘。他手下的几位管事都是曾经军营历练过的,平日里做事也依然是军士风格。 除去这些人外,便是长期负责这些院子洒扫清洁的一些婆子了。 这些婆子,统共归两个人管理。两位妈妈都是先前跟着霍容与的生母嫁过来的,一位姓金,一位姓何。都是府里的老人了。 秦楚青将府内的情况大致了解过后,决定先见一见这两位妈妈。 先前听闻秦楚青起了身,她们就已经静候着王妃的传话。一听人递了消息,便急忙赶了过来。 金妈妈身材高瘦,面带微笑,问一句答一句,不爱说话。 身量差不多高的何妈妈稍稍胖一点,也爽朗得多。秦楚青提起一个话题来,她都会笑眯眯地说上不少。 当何妈妈开了口后,先前寡言的金妈妈便会不时地说上几句。 这般说了会儿后,秦楚青突然说道:“不知府里的开销账册是在谁的手里?” 何妈妈笑道:“刘总管手里有一份,我们手里有一份。” “可是一式两份?” “并不是。刘总管的是外院的开销,我们的是内院的开销,不一样。” “外院内院?”秦楚青听到这儿,沉吟了下,说道:“那西侧院子那边是单独算开销吗?” 何妈妈还没开口,金妈妈便道:“她们的西边事情我们管不得。” “可不是。”何妈妈在旁说道:“顶多偶尔互相借点东西。平日里连话都说不了一句半句的。” 秦楚青点点头,又看了看她俩,笑道:“两位妈妈感情真好。这般默契,想来平日里配合着做事也十分妥帖了。” 何妈妈说道:“我们姐妹也一起伺候主子几十年了。先前是跟着先王妃,后来是现在的小主子。这么多年下来,情谊自然也深。” 秦楚青又问了她们几句话,这便让她们回去了。 待到她们走了后,陈妈妈悄悄和秦楚青说道:“我瞧着那两个妈妈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这话怎么讲?” 第159节 陈妈妈想了想,说道:“那两个人太默契了些。一个刚刚提到那些院子里的事情,才刚刚开头说了几句,另一个就把话茬给扯开了。先前那个就也不提那一茬了。就像是特意商量好了,谁说漏了嘴,谁给堵一堵似的。还一个……” 陈妈妈踌躇了下,拿不准秦楚青会是什么意见,还是将这话说出了口:“还一个就是,如今太太已经管了家,王爷也吩咐下去了。按理说,她们这次来就该将钥匙和牌子尽数交出来才是。可刚刚看她们,分明没那个意思。” 秦楚青说道:“嗯。姑且先看看她们的表现再说吧。” 听了这样一番话,陈妈妈知晓秦楚青这是也将那些人的心思看在了眼里,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 那些可都是跟了王爷那么多年的老人了。 到时候王妃跟那些老奴有了冲突……王爷再疼王妃,怕是也会给那些老奴几分薄面吧? 可别因了那些人让王爷和王妃间产生误会。 左右思量了半晌,陈妈妈到底不够放心,决定稍微跟秦楚青提个醒儿,便道:“说起来,她们也是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了,府里的人少不得会信她们多些。如果她们真的做错了事,您可不要直接处置了,需得和王爷商议下才好。” 她本是想告诉秦楚青,王爷面前,那些人也是很有脸面的。如今在敬王府还没掌握住实权,万事先和王爷商议了,让王爷定夺。省得秦楚青坐得不合王爷的意,让他生了气。 谁知她这般苦心地说了后,敬王妃压根没当回事。 秦楚青“嗯”了一句后,又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想处置谁,断然是有理有据不会随意诬蔑了。他不会怪我的。” 秦楚青心中有数,她若证据确凿地处置府里的侍卫,包括和霍容与关系极其亲近的四卫,先斩后奏的话也一点问题也没有。霍容与不会生气。 这样想着,就也这样说了。 陈妈妈伺候她那么久,一看便知她压根没把这事儿搁在心上。 看着秦楚青笃定的模样,再想她先前那斩钉截铁信任霍容与的语气,陈妈妈心里那个急啊。想要劝劝她,又觉得说些让王爷王妃生分的话不是她一个奴仆应该做的。不劝罢,看着自家主子这么没心机的模样,着实替她忧心得难受。 思来想去,陈妈妈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讲。 ——现在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即便说了,如今正和王爷好得蜜里调油的王妃怕是也听不进去。 不如等过些日子再说罢。 当务之急,还是先留意着那两个妈妈再说。 陈妈妈这样想着,就打算吩咐烟罗她们几个留点心,平日注意一下。谁知刚出了门就发现那几个丫鬟正凑在一处不知在嘀咕什么,还不时地朝着院子外头看。就连平日里沉稳妥帖的烟柳也是如此。 陈妈妈走到她们身边,重重咳了一声。丫鬟们惊得猛然回头,一看是她,就又嬉笑了起来。 烟罗拍拍胸脯,嗔道:“妈妈,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陈妈妈沉了脸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事情都做完了?还不赶紧去!” 烟云在旁说道:“妈妈,不是我们不想做事。是二爷在院门口杵着,咱们不敢随便进出呢。” “鸣少爷?” 陈妈妈还是改不了先前在秦家本家遇到霍玉鸣时候的称呼。纳罕地说了一句,走到院门边一瞧。 呵。还真是他! 但凡那段时间在秦家本家待过的,都知道这位爷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脾气不好不说,和他讲道理还讲不清。 其实陈妈妈不太喜欢霍玉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那‘太妃唯一亲生的儿子’的身份。 王爷的生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温顺人。但这位小爷的娘亲可就不同了。那位太妃可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谁知他是不是继承了她母亲的脾性? 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王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陈妈妈见霍玉鸣这个时候来,心里有了点数。却也不好将人明着赶走,就行了过去,说道:“王爷已经出了门。鸣少爷若是来寻王爷,不若等到晚膳后罢。” 说着就要转身回到院子去。 霍玉鸣忙扬声“哎——”了一句,看陈妈妈不回头,赶紧说道:“阿青在罢?我想见见她,有话和她说。” 陈妈妈一听他将话说明白了,折转了回来,索性将话摊开了说:“如今王妃是您嫂嫂,您是王妃的小叔。单独说话,终究不合礼数。而且,王妃的名字,恐怕您也不能这般随意叫起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神色也极其认真。 霍玉鸣原本是怕硬闯进去的话会被霍容与的那些暗卫揍一顿。如今听了陈妈妈一番话,知晓往后怕是再不能和秦楚青好好谈笑好好说话了,心里头顿时空落落的。 内里一难受,口上不由说道:“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她怎么样了。”昨日那一拳,到底不算太轻。她身子那样娇,他真怕她疼了一晚上都好不了。“……还有就是,我路上耽搁了,没能赶上她们成亲。抱歉的话总要说一句的。还有、还有前天……” 他说到这里,话语突然哽在了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 前天,便是依了礼数应当敬茶的那一天。 也是他生母被带走的那一天。 陈妈妈本来听到他说‘要道歉’的话时,心里头有点动摇了,想着要不然让他们好好说上几句话。大不了她和烟柳烟罗在旁边伺候着就是。 但一听他提起敬茶那日的事情,陈妈妈的心就又硬了起来,当机立断拒绝道:“王妃近日身子不适,方才劳累一番已经疲惫。鸣少爷还是请回罢。” 霍玉鸣本就怕昨日她受了那一下后缓不过来,唯恐他伤了她。如今听闻她‘身子不适’,哪还肯罢休?当即冷眉怒目道:“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先前还犹犹豫豫地在院子外头徘徊。如今却是摆足了架势要硬闯了。 秦楚青正在屋里边随手翻着兵书边想刚才见过的那两位妈妈的事情。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吵闹,忙遣了人去看。 谁知刚刚唤了烟月进来,想要让她过去瞧瞧,烟月已然答道:“兴许是陈妈妈和二爷吵起来了。” “陈妈妈?霍玉鸣?吵起来了?” 这九个字分开看怎么看都很顺眼,接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秦楚青将书卷合上搁在旁边矮几上,侧耳细听,当真从中分辨出了霍玉鸣和陈妈妈高扬的声音。 陈妈妈素来稳重懂礼,在家遇到兰姨娘都没吵得那么凶过。一过来却是和霍玉鸣争执起来了? 秦楚青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赶紧出了屋子往院门处行。 烟罗烟柳本就在廊外候着,本打算着过去劝一劝,如今见秦楚青出来了,就慌忙跟上。又听秦楚青问起事情缘由,两人就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 “……陈妈妈不让鸣少爷进来倒也合理。不知鸣少爷怎么就较上劲了,非要见太太一面不可。”烟罗边匆匆跟上秦楚青的脚步,边如此说道。 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或许是因了昨日那一拳的关系,那小子有些内疚了。但看霍玉鸣那不依不挠的劲头,她有些着恼,也有些发愁。于是脚下步子更加快了几分,离院门还有些距离,便扬声说道:“发生甚么事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陈妈妈就立刻住了口。与此同时,霍玉鸣也迅速沉默下来。 故而秦楚青话语刚刚落下,那边就也静了下来。 秦楚青行至院门处立在两人之间,淡淡扫了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妈妈刚想将事情始末讲清楚,袖子就被旁边的烟柳轻轻扯了下。侧眼看过去,烟柳正朝她摇了摇头。显然是经了秦楚青的授意故而如此提醒她。 陈妈妈便熄了解释的念头。另一边霍玉鸣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我就是想看看你好点了没。偏她规矩多,不让我进!” 少年的声音倔强而高扬,隐隐透着股子不服气。 秦楚青斜睨了霍玉鸣一眼,淡淡说道:“昨日你想打我夫君,今日你又来院子里寻事。试问这种情形下,谁敢让你进?” 霍玉鸣一听她提起霍容与,双眉瞬间拧紧,不悦道:“他是他,你是你,怎能相提并论?”说罢,他又想起了前日的事情,恨声道:“那件事我不会这么简单就作罢的!” “哪件事?”秦楚青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看霍玉鸣露出恼意了,方才恍然大悟地笑了下,“哦,你说的是那件事啊。” 见到少年哼地一声别开脸去,秦楚青面上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她屏退了身边的人,看她们都离远了听不到院门这边的说话声了,方才唤了霍玉鸣一声,问了他一个问题。 “听说你回京的时候,曾经偷偷带了北疆的一棵植株过来。若我没料错的话,那东西名唤作‘啬’,是也不是?” ☆、第124章 霍玉鸣本是来看秦楚青的,哪里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初时愣了愣,待到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黑沉如墨,“那又如何?”转念一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事儿没有刻意去瞒,想要打听出来,并不难。更何况,此物牵连甚大,更是要打探清楚了。” 霍玉鸣将‘不难’两个字仔细琢磨了下,面色顿时更加沉郁,“我哥让四卫去查了?” “四卫?”秦楚青轻嗤一声,“你以为这事情瞒得很好?需要动用四卫?” 霍玉鸣想了想,气得一拳砸到旁边树上,“这帮无事乱嚼舌根的!”应该是有人私下里乱说,才将事情传了出去! 他气呼呼地就要折转回去,突地脚步一顿,又回头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正淡笑着望着他。 霍玉鸣盯着她的笑容看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来,说道:“不对。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刘管家告诉你的还是那两个老婆子?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啊!”他也没想着秦楚青会去回答,问过之后也就作罢,哼了哼,说道:“我就带回来了那么一次。见过的人不超过三个。他们不会乱讲的。” “只有三个?”秦楚青淡淡问道:“你确定?” “咦?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套我话?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件事?”霍玉鸣瞪了她一眼,抱胸往树边上一靠,“就那丫鬟的哥哥和爹见过。顶多加上她娘。” 话已经开了头,他觉得也没甚可隐瞒的了,索性说道:“当时他们拿进屋里看了会儿,那丫鬟正当值,肯定没见着。就他娘进出屋子的时候有可能看过,再没旁人。后来就将东西还我了。不过他记性倒是好,去北疆的时候也带了几株回来,居然没采错东西。” “她哥哥去北疆,竟是特意取这东西的?”秦楚青沉吟着,双眉渐渐蹙起。 “你果真是在套我话?”霍玉鸣忽地气愤起来,大声说道:“他们的爹背上生了烂疮。我听说这个东西虽有毒,但是用得好了的话,少量外用可以治疗那种病症。既然知晓了,自然要帮他们一帮告诉一声。试过之后,果然有用。他为了他爹,就特意去那边又采摘了些晒干带回来。难道这都有错吗?” 少年心绪波动太大,一通话喊完,已经耗尽了力气。跌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犹在喘吁。 秦楚青这才将事情的脉络彻底理清。 先前她还奇怪,为何青苹一家会留意上这么个东西。 但看霍玉鸣气愤犹在,丝毫不能平静,她略微停了会儿看他喘息地轻一些了,方才说道:“你当初做这事情的初衷是对或是错,想必心中自有思量。前日的事情和你有无关系,你心中也定然有了计较。想必无需我再多言。” 霍玉鸣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眉目间的沉郁之色愈发浓厚。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其实这事情,还真是莫玄查出来的。但她不想让霍玉鸣知晓四卫插手其中,所以才故弄玄虚让霍玉鸣猜不出消息的真实来源。不然的话,他和霍容与的关系怕是要更加难以缓和了。 莫玄寡言,很少说话。但让他开口的,一般都是比较重要的事了。 他这次向她禀告这事儿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秦楚青就特意留意了下。 他说:“二爷对着主子发怒,或许和这事情也有点关系。” 秦楚青就将这话认真想了想,再将前因后果牵连起来,方才明了。 霍玉鸣将‘啬’带到王府,缘由是何不得而知。但他告诉青苹兄长这东西的‘药性’,本是好意为之。谁知正因了青苹一家知晓这个东西,又牵扯出来敬茶那日的诸多事情…… 想必他的心里是极其不好受的。 太妃到了如今的境况,他责怪霍容与,有。但是自责,也有。 这样的心情冲击下,少年的心里定然有些承受不住。 不管怎么样,秦楚青到底和他立场不同,与他讲这些的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再多,真的要吵起来。 第160节 至于苏晚华…… 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到王府。 不只因为霍容与。还有霍玉殊。 那日进宫求证‘啬’时,这件事情已经被霍玉殊知晓。 依着那家伙的性子…… “太太,鸣少爷已经走了。”秦楚青回屋后正想着这事儿,不多久陈妈妈过来向她禀道。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金妈妈和何妈妈出了院子后就都往金妈妈的住处去了。也不知是打算商议甚么。” 先前她没来得及跟上两个人,就派了个机灵的丫鬟跟了过去。如今丫鬟将事情告诉了她,她便赶紧向秦楚青禀了。 秦楚青笑道:“无需这般紧张。由着她们去就是。” “可是这样一来太太就有些被动了。”陈妈妈有些迟疑。 秦楚青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道:“由着她们去。她们做出些事情来,我们才能知道她们的目的是甚么。到时也好应对。” 其实金妈妈和何妈妈的心态也比较好理解。 在军营里也看过类似的情形。长期在军营混了好些年的老兵,手握权力多年,暗中也敛了不少好处。乍一来了个新的比他们级别高的军官,要将他们手里的权力尽数收回,他们肯定心里不好过。 心里的落差肯定是有的。单看她们怎么行事了。 若是得用,就留下做管事的妈妈。不得用,给些银两打发出去。 想到先前提到与西侧院那边的往来时金妈妈和何妈妈的应对模样,秦楚青到底留了意,思量过后,叮嘱道:“先留心下她们中有没有谁和那边往来紧密。若是有,就跟牢一些。” 霍容与治下甚严,却只针对军营和兵士。后院这两位妈妈本来就是他母亲留下来的老人,且只能管一些内宅里银钱上的事情,故而他并没有过多管制她们。 如今秦楚青既然准备管好这个家,必然不能忽略这些。她不了解这两个人。需得先看看她们为人如何,再做打算。 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秦楚青就顺手拿过架子上的一本书来翻阅。看了几眼,发现眼生,才恍然意识到这里不光有她的书,还有,他的。 手里这本,应当就是霍容与的书了。 往年的时候,两人就常常阅读同样的书籍。 虽然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情。可是对他来说,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他有没有变化?现在的他,喜欢阅读的可是和以前一样的书籍? 秦楚青颇为好奇。拿着手中书籍细细翻阅起来。 眼看到了晌午,金妈妈遣了人来问,午膳的时候秦楚青想吃甚么。 负责传话的小丫鬟是平日里负责伺候金妈妈的,倒不似金妈妈那般寡言,口舌伶俐得很,边问了这些,还边说道:“王爷平日里是四菜一汤一饭,一共六样儿。只不知太太喜欢甚么样的。” 秦楚青本就知晓霍容与素来不在这些上面太过讲究。当年贵为天子,也不过草草用了饭就罢。反倒是她在的时候,特意为她准备好些个吃食。 秦楚青笑而不语,静等那丫鬟后面的话。 丫鬟半晌没等到秦楚青开口,偷眼觑了下,见秦楚青面上含笑,就又低了头,道:“王爷先前吩咐下来,说要奴婢们好生伺候着,看看王妃喜欢甚么,便做来给王妃吃。” “也要依着王爷的习惯准备四菜一汤一饭?” 丫鬟一哽,没料到秦楚青居然这样堵了她一句,讪讪笑道:“怎么会。王妃若是喜欢,一桌子都使得。” “说得好。那就准备一桌子去罢。” 那丫鬟顿时呆住,显然没料到秦楚青会有这么一说。 秦楚青见状,莞尔一笑,和颜悦色地问道:“王爷应当给了你们银子的罢?” 她知道霍容与素来不吝啬,特别是对待她。 既然他特意吩咐了这些人给她好生准备午膳,定然会特意留下了不少银子来。别说置办一桌家常菜了。就算是一桌酒席,都可能绰绰有余。 丫鬟滞了下,说道:“给了。给了。” 秦楚青就笑,“那就让妈妈们紧着点儿准备罢。再迟些,可是要误了午膳的时辰。” 这丫鬟下去后,烟罗烟柳颇有些愤愤然。 ——看了前面“这一出”后,任谁都能明白过来,那丫鬟是故意说起霍容与有多么节俭。 若是别的新嫁进门的太太,恐怕就会随了夫君的习惯,让置几盘简单的家常菜就作罢了。她们就想着特意‘提点’了下秦楚青,以为她也会如此去做。 那么一来,霍容与给的那些银子,怕是就成了她们的囊中物了。 偏偏出乎她们意料的是,秦楚青和霍容与的关系,远非寻常的‘新婚夫妻’那么简单。两人可谓是无话不谈。秦楚青若想即刻拿捏住她们,现在就能叫来留守在府里的莫天,吩咐他去找霍容与,问一声这位爷到底给了那两位妈妈多少银子来做这顿午膳。 不过是衡量过后,秦楚青觉得霍容与事务繁忙,为了这点儿后宅小事去麻烦他,得不偿失。故而决定按下不说罢了。 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后,就连平日里很是温和的烟柳都忍不住说道:“她们在这种明显的事情上都敢这么欺瞒,难不成以为自己在王爷面前比王妃还有脸面不成?又或者,觉得咱们主子是好欺负的,任由她们摆布?” 看她气得狠了,烟罗反倒没说甚么了,劝她道:“那些个人作威作福惯了。看平日里王爷不管这些琐事,就以为能一直欺瞒下去。” 陈妈妈看出了点端倪,当场叱了她们几句:“平日里管着自己的嘴些,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要乱说。” 陈妈妈素来管教丫鬟们很严。两个丫鬟虽然跟了秦楚青多年,也是她身边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了,在陈妈妈面前却还是十分乖巧,当即垂了头说道:“是。” 秦楚青这便问道:“那个丫鬟的来历,你们可清楚?”伶牙俐齿的,年纪小小,心思却不小。 烟罗烟柳面面相觑,都说不清楚。陈妈妈自然也不知道。 ——金妈妈都是头回见,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哪就让人去留意了? “不过,夏婆子可能知道。”烟罗突然说道。 她这么一讲,烟柳和陈妈妈就也反应过来了。 烟罗口中的夏婆子,原先就是负责清扫霍容与院子的,如今秦楚青来了,就没让她挪动,依然让她在这边做活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府里头伺候的人少,平日里没甚么机会和人闲聊,这个婆子也不太爱和人凑在一处。其余的婆子们有几个已经和陈妈妈她们搭上话了,但这个夏婆子和她们十分不熟悉。 不过,因了她是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唤来最为方便。如今想打听下金妈妈她们的事情,问她倒是最为便利。叫了在其他院子里做活儿的人过来,反倒要引起了那两个妈妈的注意。 只是不知道这夏婆子知道多少、口好不好撬开了。 陈妈妈唯恐她不识抬举,又是个在王府里做惯了的眼界高的,就亲自去叫夏婆子。 她过去的时候夏婆子正在屋里侍弄自己的花草。 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屋子,还比不得烟罗的房间大。却足足放了十几盆的花草。夏婆子一手拿着小剪刀细细修剪,一手平摊着,将剪下来的尽数接住。然后倒在旁边的纸篓里。 陈妈妈看她十分仔细认真,便留意了下四周。 很寻常的一桌一椅一柜子。除了这些外,入眼的便是这些花草了。 十分的干净,整洁。 “不知您过来有何事?”夏婆子走了过来,说道:“我这里平时没人来,刚才只顾着手头的事情,没有留意到您。” 陈妈妈此刻的心里对她有了些好感,说话便较为客气,“太太叫您过去,有些话想问一问。” 夏婆子注意到她说的是‘太太’而非‘王妃’,显得亲近些,就笑了笑应下了。也没多说什么,赶紧净了手理了理衣裳,就跟着陈妈妈去了。 夏婆子出现在秦楚青面前的时候,秦楚青也对这个旁人口中的‘婆子’有些意外。 说话不卑不亢,神色淡然平静。身上衣裳虽然显旧,却十分整洁。 出了她手上的粗茧外,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做粗使活计的。 秦楚青心下好奇,面上不显。待她行礼问安后,并未问起金妈妈身边的那个小丫鬟,而是问道:“你平日里是做甚么的?” 夏婆子说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平日里清扫院落,侍弄花草。” 声音轻柔温和,听上去颇为舒服。 秦楚青“嗯”了声,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问:“原先呢?” 夏婆子显然没料到她有这么一问,顿了顿,才道:“哪个原先?”竟是直接问了,忘了语气婉转一些。显然是被惊到。 秦楚青笑道:“自然是刚进府里的时候。” 说到这个,先前神色淡然的夏婆子反倒脸色晦暗起来,微微垂下眼帘,有些迟疑地说到:“原先……奴婢是跟在先王妃身边伺候的。” 竟是伺候霍容与母亲的? 而且听这语气,不像是三等杂役之类,倒像是贴身伺候的。 秦楚青这便坐直了身子,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便问道:“难道你先前是苏国公府的?” 夏婆子显然浑身一震,抬眼看了过来。 秦楚青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细细一想,有些震惊。 若是贴身伺候霍容与母亲的,又是她嫁过来的时候跟着从娘家苏国公府过来的,那么眼前这位很有可能是陪嫁的几个大丫鬟之一。 既然如此,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样子? 秦楚青心中奇怪,再看夏婆子的神色,却知这个时候问起绝对不恰当。于是掩下满心思绪,撇下这个话题问道:“先前金妈妈打发身边的小丫鬟过来了一趟,你可知晓?” 夏婆子摇摇头,解释道:“奴婢平日里很少留心这些事情。” “那你总该知道在金妈妈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是谁罢?” 夏婆子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久到秦楚青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方才说道:“那个小丫鬟是何妈妈的远房侄女儿。跟在金妈妈身边有两年了。” 秦楚青倒是没想到那小丫鬟和何妈妈会有这一层亲戚关系。不过仔细想想,两个人说话倒是都有股子伶俐劲儿。 虽对这夏婆子充满了好奇,但秦楚青觉得此刻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思量过后,决定还是等霍容与回到家后先问问他比较好。 于是又问了夏婆子几个有关霍容与院子里的一些事情,大致了解后,就遣了她回去了。 午膳置办得颇为丰盛。 满满当当一桌子,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鸡鸭鱼肉俱全,各色蔬菜皆备,另有水果点心加上汤羹。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混杂在一起的各色香味。 秦楚青看着都觉得自己一个人吃实在浪费。选了几样自己最喜欢的,其余的赏了院子里的人分着吃了。 想了想,又特意叮嘱烟罗:“给夏婆子也送两个菜去。” 烟罗先前看了夏婆子回答秦楚青问题时候的那个模样,也觉得那人不是个普通的粗使婆子,闻言也不奇怪,只是特意问道:“不知送哪两个过去比较合适?” 陈妈妈在旁说道:“不如就送两道时蔬过去罢。爽口清淡,应该合她胃口。先前奴婢看她屋里好多花花草草,不像是喜好荤食的。” 烟柳又道:“不如再加上一小碗米粥?银耳红枣送去怕是不合适。” 秦楚青说道:“那就如此罢。” 烟罗嬉笑着道:“那可便宜了我们了。能多两道荤菜下饭!”说着,就拉了烟柳过去选择合适的时蔬菜肴了。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丫鬟婆子来谢秦楚青的赏。 第161节 夏婆子却是没来。 用过膳后,先前那个伺候金妈妈的小丫鬟没来,另外来了个年岁稍微大点的丫鬟,问秦楚青饭菜可合胃口。 秦楚青说了几句赞赏的话,又让人赏了点碎银子,这便罢了。 待到那小丫鬟走后,秦楚青本打算小睡了会儿。谁知有人来禀,说是王府来了位客人,非要见王妃不可。又问王妃要不要去见。 秦楚青问是谁。 来禀的婆子这就犹豫了。 她也是原来就在这府里头伺候的。只是原来只有霍容与一个主子的时候,通禀这样的事情都是家丁去做,根本用不上她们。 如今来了女主人,家丁再随意乱走就不合适了,这才遣了她们来做这个。 但是,她们平日里都是在内宅,哪就认得那许多人了?府里头的侍卫们都还没认全呢!更何况,那客人的来路也有些蹊跷。侍卫们稍稍拦了拦,最后看清他是谁后,还是将他放了进来。莫天也看到了他,却也没多拦。待他进了屋子后,莫天就守在了他的屋子外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防着他还是护着他。 婆子也悄悄问过莫天和侍卫们,怎么和王妃说来人是谁。 结果回答如出一辙:“听客人怎么说,便怎么和王妃说。” 于是如今见秦楚青问起,婆子也很为难。她当真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依着客人的说法答道:“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楚青本还有些疑惑,就仔细问了问那客人的模样还有侍卫们的反应。 婆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详细说了。 秦楚青心里头顿时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知道来人是谁。暗暗奇怪着他这个时候来做甚么,也没耽搁,当即换了衣裳往那边行去。 ☆、第125章 秦楚青到的时候,紫衣少年正负手立在厅中,对着墙上看得发怔。 秦楚青并未多想,径直走上前去,笑道:“看甚么呢那么入迷?” 说着话的功夫,她顺势朝着他的视线方向看了一眼。只一下,就怔住了。恍然回过神来,忙装作无意地扯出个笑,一转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双眸。 “看出来了?”霍玉殊半眯着眼看着她,“听你那么问,我还以为你认不出自己的字来了。毕竟——”他降低了声音,微微前倾,在她耳边说道:“你的字迹那么多变。” 他这姿势靠得太近,语气也太亲近。 秦楚青忙退了半步,离他稍远了些。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旁人,方才轻声道:“我也没料到这里居然挂了一副我……嗯,镇国大将军的真迹。”先前并没有。应当是霍容与刚搁上去不久。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当时没有意识到霍玉殊是在看甚么。 霍玉殊嗤地一笑,道:“很显然,你对王府还不如对宫里熟悉。”说罢,嫌弃地踢了踢周围的桌椅,“一堆破木头。” 秦楚青张了张口,想辩驳他,考虑过后,还是作罢了。 ——王府用具自然也不能超了宫里去。虽然这黄花梨的比不上紫檀,但也不用这么嫌弃罢…… 秦楚青这无奈又无语的表情被霍玉殊看到了。不知怎地,就让他十分冒火。 她的笑容,不属于他。 看看墙上她的字,也不属于他。 望望周围,这里是她往后要生活、度过一生的地方。 脚上的微痛传来,憋了许久的情绪突地就往外溢。霍玉殊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了,抬手指了四周,怒道:“对。这里不过是一堆破东西罢了。有甚么好?嗯?有甚么好!值当你费尽力气也要过来么!” 他的怒气那样大,怨气那样深,说到最后,甚至有一些嘶吼的暴躁。 莫天原本在秦楚青进屋的时候避到了院门处,此时甚至还飞掠过来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秦楚青摇摇头方才退了回去。 一阵急怒过后,霍玉殊收了动作,扶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秦楚青怕他心疾再发,试探着问道:“你……没事罢?” 刚一凑过去,霍玉殊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秦楚青下意识地就往后躲,他却使了更大的力气来抓。 微痛传来,秦楚青反倒镇定了。 见他微微侧过脸来,一双眸子里竟是氤氲起了湿润的雾气,她忙别过脸去不看他,抿了抿唇,说道:“今日你来,可是有甚么事么?” 她努力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尽数掩去,让声音听上去冰冷毫无温度。又紧紧绷着脸,一点点的神色都不暴露出来。 霍玉殊原本紧握着的手就这么慢慢松开。而后颓然垂下。眼中的热切与痛楚也慢慢退去,最后归于冰冷。 他深吸口气,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再直起身,已经是要笑不笑的模样。 慢慢走到墙边,摸到一把椅子的扶手,极慢极慢地坐了下去,平息了下,他微微勾唇,笑问道:“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寻你了?” 比起刚刚进屋的时候,霍玉殊的面色看上去又苍白了些。 秦楚青暗叹口气,故作无意地从旁边倒了杯水,递到他的跟前,顺着他先前的话说道:“宫里那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若是无事,怎会来寻我。” 霍玉殊接过杯子,发现她给他倒的是清水,知她在担忧他的病情,到底心里欢喜了许多。 轻抚着杯子,感受着上面的温度,过了好半晌,霍玉殊方才说道:“其实我可以丢下所有的事情来寻你。只是你不给我那个机会罢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话音落下不过一刹那,他就扬起了个微笑,说道:“说起来,我倒是真的有事找你。你若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当真是感激不尽。只不过不知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罢了。” 看他能自如地开始开玩笑了,秦楚青到底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只维持着一贯的浅笑,问道:“甚么事?能难得住你,我怕是也解决不了罢。” 霍玉殊也不答她,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从杯子上面直直地望着她,眼神里无尽的嘲讽在哧哧往外冒。 意思很简单。 ——这种情况不是发生了很多次了么? 秦楚青稍微想了一下,这便想起来,每次霍玉殊和霍容与争执起来的时候,都是她去劝解的。 这么一来,那些时候也确实是‘他解决不了’而又‘她能解决了’。 于是只能无奈叹气,道:“甚么事,尽管说罢。” 霍玉殊将已经喝光了的空杯递给她,看她又倒上了一杯,明显是准备给他稍晚些喝的,心里愈发滋味难辨。开心中带了点酸楚,笑容却愈发深了些,“其实真没甚么难事,不过是某家的姑娘闹得我这几天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这话说得话里有话,秦楚青只当没听出来他在借机说她,直直地问道:“暖儿?” 霍玉殊不言不语,抬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一笑,道:“你知道就好。” 秦楚青撇开眼,问道:“暖儿做甚么了?” 霍玉殊顿了顿,说道:“正阳是不是打算去从军?” “是。” “暖儿知道了。哭着闹着不准他去。听说正阳决心已定,她就来缠我了,非要我下一道圣旨,让正阳这辈子都不上战场。我搞不定她。你去和她说。” “……呃?” 秦楚青全然没料到是这么一件事,乍一听闻,倒真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看到她呆愣的模样,霍玉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起身说道:“今日她闹得累了,已经被她母亲带回宁王府了。明日怕是还会来这么一遭。你记得进宫来,好生劝劝她。” 秦楚青赶忙问道:“她为何不让正阳去?” “燕王作乱,暖儿已经见到过厮杀。余党来袭,她又经历了一次。正阳还为她受了伤。” 霍玉殊虽未再多说,但这几句,已经足够让秦楚青明白了。 小姑娘两次经历劫难,心智早已超出同龄人。这几次事情所带给她的心里的创伤,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她只是年纪还小,表达不出来罢了。 秦正阳为了护着她,受了很大的伤。小姑娘是亲眼看过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的。 战场是甚么样的地方? 是随时会受更重的伤、随时会丢命的地方! 霍玉暖本就把秦正阳看做极其重要的人了,想到这个,怎还能任由他去搏命? 说到这个,霍玉殊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考虑过后,他到底还是劝了秦楚青几句:“战场那个地方……你是知道的。我们当年经历过的事情,到底要不要让正阳也经历一遍?他心思单纯,想问题直来直去,认真了便要前行。你是他姐,多替他考虑下,到底要不要让他去。毕竟现在的他衣食无忧,不去上战场倒也使得。想做武将,我给他个武职便是。” 霍玉殊的话已经将他的顾虑挑得很明白了。 战场并非儿戏。想要战到最后,不是凭着一股蛮力就能行的。他们三个也是靠着各自的能力,一路闯下去,方才有了最后的成就。 秦正阳和他们三个都截然不同。 他没有霍容与掌控全局的能力,没有霍玉殊的诡谲的心思,也没有秦楚青多变的战术。 他所拥有的,只有自己一往无前的一腔热情。 秦楚青将霍玉殊的话仔细地想了很久。 想得到那个小少年日日苦练功夫的情形,想到小少年坚定地说要保家卫国时候的精神气儿。 最终,她摇了摇头,谢过了霍玉殊的好意。 “他想去战场,就让他去罢。当初的你不也衣食无忧?最终还是上了战场。” 那时的霍玉殊,是皇帝的幺子。身份更为尊贵。 听了秦楚青的话,霍玉殊本想驳她,告诉她,他是一步步被逼到了那个份上的,不是像秦正阳这般,是一开始就自己打定主意去的。 想了想,还是作罢。 起因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已然定型。 他对她的影响力,毕竟不够大。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无法撼动分毫。 心里到底是有些不甘愿的。但霍玉殊也只得一叹,说道:“既然如此,明日你劝一劝暖儿罢。正阳和她解释她不听。我说这圣旨不能下,她就和我哭。” 霍玉殊看着脾气大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但其实很容易心软。特别是对上他一直当做亲妹妹来疼爱着的霍玉暖。 霍玉暖一哭,他就没辙了。 秦楚青了解他的这种心情,就也不再多说,当即说了个‘好’字应了下来。 霍玉殊朝她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我等你”,便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后,又折转了回来,欲言又止。 他甚少有这般模样的时候。 秦楚青看他为难,就故作轻松地笑问道:“可是还有甚么事情?若还有旁的人要我去劝,我怕是要劝不动了。” 她声音柔和婉转,跟未出嫁的时候没甚么两样。语调也是如平日里和他开玩笑一般。 霍玉殊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第162节 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敬王治下甚严,不让侍卫们听的话,那些人一个字儿也不会过来偷听。 有些不好开口的话,现在不求个答案,往后两人没了独处的机会,怕是更没机会说了。 勉强笑了下,霍玉殊有些踌躇地道:“女官的事情……” 女官只能未嫁女子担任。秦楚青任侍书女官的事情,已经搁下许久了。这个时候再提起,确实有些不好办。 秦楚青心中狐疑,面上笑容不变,问道:“怎么?” 霍玉殊垂眸抿唇滞了许久,最终挑眉一笑,故作无意地说道:“没甚么。成太妃也镇日里念叨你。说是宫里头太无聊了些,你若无事的话,随时可以来走动走动。” 口里说的是成太妃,其实,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秦楚青这便明了许多。暗暗一叹,笑道:“麻烦你转告太妃一声,府里事情再多也能得出空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会和容与一起进宫探望的。” 虽然听到了霍容与的名字不甚开心,但得了秦楚青的保证,知晓往后还会有机会时常看到她,霍玉殊心里头的开心就冒了出来。当即与她道了别,也不让她送,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秦楚青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待到完全不见了,这便往自己院子行去。 到了院门前,隐隐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 “咦?咱们主子的院子,到底叫甚么呀?”清脆的声音,是烟罗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烟柳不太在意地说道。 烟罗又道:“这可是奇了怪了。头一回见到主子的院子还没个名儿的。” 抬眼瞧着空荡荡的院门,秦楚青也甚是无奈。 她知道霍容与是个不喜琐碎事情的,之前却也没料到他怕麻烦到这个地步。 偌大一个院子,他连个院名都没有定下来。更遑论匾额了。 据说原先霍容与的父亲老敬王爷住在这里的时候,院子还是有名字的,叫做‘繁华居’。后来霍容与住进了这里,觉得那名字太俗,太难听,就让人把匾额摘了。 结果这一摘,就摘到了现在。一直都没有正式定下过。 ——想来也是。他常年住在北疆,多年不在京中,只偶尔小住一番,定然也没太放在心上了。 秦楚青迈步入院时,就暗暗思量着,既然打定主意要长久住下了,先和他好生商量个名字再说。 正这般想着,守在院门处等着的烟罗和烟柳抬眼看见了她,忙过来和她行礼。 烟云先前跟着秦楚青去到霍玉殊那边的。只是她不能进院子,守在院子外头候着。刚刚跟在秦楚青后面,自然也听到了烟柳烟罗那番话,就笑着与她们说了几句。 可烟罗烟柳见到秦楚青后,却歇了玩笑的心思,齐齐敛容低眉,轻声道:“太太,金妈妈和何妈妈来了,正在那边儿等着呢。” 说着,朝某个方向指了过去。 秦楚青看了看,那里是陈妈妈住的地方。 “等了多久了?” “有一炷香时候了。原本是在这儿等着的。陈妈妈说总那样干等着会被太阳晒,就请了她们屋里去。” “夏婆子呢?” “夏婆子?”烟柳烟罗面面相觑,烟罗说道:“应当是一直在她自己屋里待着罢。要不,奴婢去叫叫?” “不必。”秦楚青这便止了丫鬟们的打算,“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又吩咐她们去把两位妈妈叫到来,这便当先行去。 临近门的时候,烟云已经将帘子撩开了,秦楚青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夏妈妈的住处方向。 ——那这两人到了这里,不去故人夏婆子处叙叙旧,却只跟了陈妈妈去说话,可见这她们俩和夏妈妈之间的不睦是双方的,并非只是夏妈妈一人如此。 秦楚青刚回屋坐下一小会儿后,两位妈妈便在屋外求见了。 时间拿捏得很好。秦楚青净了手后又饮了些茶,刚好得闲。 不过秦楚青并未让她们立刻进来。而是再等了一小会儿的时间,方才点了头。 两位妈妈进屋行了礼后,寻常惯爱说话的何妈妈没有开口,反倒是不太说话的金妈妈看了何妈妈一眼后,当先说道:“不知午膳可还合王妃胃口?” 秦楚青先前已经猜过这两人许是会将午膳的事儿拿来先说,倒也不惊讶。知晓两人的来意并非只因这个,就随口赞了她们几句。 何妈妈的脸上这才带了点笑意。 金妈妈看秦楚青好似心情不错,适时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尽数捧了过来。 秦楚青朝陈妈妈看了眼。 陈妈妈紧走两步去到秦楚青前面,恰好拦在了金妈妈的跟前。 “我来罢。”陈妈妈将东西接过来,然后转身捧给了秦楚青。 最下面的是两本册子。上面的是几串钥匙。 秦楚青神色不动,将钥匙搁在案几上,手中捧着册子闲闲地翻了两页。 是账簿。 发现这一点后,她不禁微微挑眉。 先前来请安的时候东西没上交,这个时候倒是特意送来了? 霍玉殊的到来,没几个人知晓。府内的婆子丫鬟们也没多少人认得他。故而金妈妈和何妈妈这样的转变定然不是因了他的关系。 那么,就是先前秦楚青吩咐午膳的时候那一番话的缘故了。 虽然她们没有将东西全部交出来,说的话也并非全部是实话。但从秦楚青吩咐午膳摆一桌开始,直到现在,她们短短时间内就将东西给拿来了,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么,就是之前就有防备,提前便准备好了。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临时抱佛脚,赶着将东西给置备出来。 “先前请安来得急,没有准备好。后来见王妃的时候又太过欢喜,就漏了这些事情。”何妈妈脸上带了点笑意,如此说着,“回去后发现这些需得给王妃,就赶紧准备好了。只是先前安排午膳,没能顾得上这些,因而没能及时送过来。” 她说完,朝金妈妈使了个眼色。 金妈妈会意,在旁正要接茬,谁料秦楚青突然冒出来一句:“这账册怎么就这些?食材药材的呢?”又捞过那几串钥匙,仔细瞧了瞧上面标着的字,奇道:“府里药材库的钥匙与搁置蔬菜瓜果的库房的钥匙也不在?” 何妈妈一听秦楚青当先就将这主要的问题给点了出来,刚刚冒出来的那一些些笑意就顿时不见了。不过她如今这严肃的样子,倒是没忘记带上点恭敬的模样。 金妈妈上前说道:“王府的食材和药材与旁人家不同,置办和使用都有另外一套说法。奴婢们怕王妃初来乍到无法适应,便打算再忙活几日,将这些交代妥当了,再亲自过来交给王妃。” 秦楚青听闻,将手里的钥匙往旁边一丢,轻嗤了声。 这两个人,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 先前秦楚青就叫了总管问过了。府里的药材库,是两个妈妈与他都各有钥匙。因为士兵们守卫在这个地方,并不是无事空守,还得经常训练。训练的场地,就在王府特意劈开的一处大场地上。 兵士训练,都是实打实地上,小伤在所难免。大伤偶尔也有。这种情形下,总管就拿了一把钥匙,也好时常去取药材,不需要麻烦两位妈妈经常帮忙开锁了。 但搁置瓜果的那几间屋子,总管是没有钥匙的,一直都是两个妈妈管着。 ——总管住在外院,来来回回吩咐厨娘们置办膳食并不容易。因此,就将这桩全权交给了金、何两人。 先前秦楚青并未细问霍容与这府里的一些具体琐事。听说这府里头后院与前院、士兵们是分开管的,就以为膳食也是如此。后来听总管说起,方才晓得士兵们吃饭也是东侧院的厨娘们在准备。 而这厨房里的事情又是金妈妈和何妈妈在管着。 这样一来,东侧院子还有士兵们所需各种食材的采买,自然是由两位妈妈在负责了。 秦楚青长年跟士兵打交道。那些汉子们的食量如何,她最清楚不过。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口扒饭。 府里有这么多的侍卫,每日里消耗掉的东西自然不少。这些东西加起来所花费的银子,可是相当可观的。 这两个人将药材和食材的单独提出来,药材不过是混淆视线的,毕竟这里不是战场,药材消耗并不多。 那食材,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头。 思及此,秦楚青视线朝金妈妈和何妈妈身上扫去,似是十分不在意地说道:“其实我在伯府管家也有些年头了。虽然王府的人比伯府多了不少,但我想我能应付得来。” 而后她勾唇一笑,十分诚恳地说道:“既然两位妈妈这么诚恳,我也不好继续劳烦你们了。有关膳食的那些账薄,不如一并拿来给我看看罢。” ☆、第126章 “账簿?”何妈妈嘴角笑起的弧度一下子消失不见。取代满面笑容的,是无限为难的愁苦之色。 她半弯着身子行了个礼,对秦楚青歉然说道:“都是奴婢不当心。那些的相关账簿,不见了。” “不见了?”秦楚青失声说道,看上去十分讶异,“好端端的,怎地不见了?” 何妈妈十分为难,“奴婢也不知道。明明平日都是搁在那里的,谁知不知不觉地竟是找不见了。也不知被谁拿了去。” 她刚刚说完,金妈妈也接上了话茬:“又或者不是被人拿了。许是不知随手搁在甚么地方了,需得好好找找。过些日子也就能寻到了说不定。” 一通话说完,半晌没听见秦楚青开口。 她俩悄悄地抬头看了眼,才发现秦楚青脸上的笑意已经转冷。目光已然锐利,仿若利箭,直直地射向她们,似是要将她们看穿。 但只一瞬,再去看,秦楚青的神色分明是柔和的。 两人便听她说道:“怎么能这么不小心?紧着些寻到罢。” 金妈妈和何妈妈都暗暗松了口气。出了门后,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人低声约好了,去何妈妈屋里坐一会儿。 她们离去多时后,烟罗想起先前这两个妈妈的那番说辞和作态,气得肝疼。将茶水给秦楚青捧来后,忍不住说道:“账簿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竟敢只行个礼?跪下都不为过!还有,甚么叫‘不知被谁拿了去’?这府里头守得那么严实,还能有嗡嗡乱叫的苍蝇飞进来把它偷走了不成?” 烟柳边理着秦楚青的妆奁匣子,边道:“可不是有苍蝇么。”她朝西侧那边扬了扬下巴,“还是不小的苍蝇呢。” “难不成是她们拿去的?”烟罗顺口说完,一拍脑门,“哎呦看我这糊涂的。她们是想将过错推到那边去?挑拨离间的,更恨人!” 说着,抽出托盘的手都更使劲了。冷不防手肘碰到了桌沿,砰地一声响。 烟罗的脸顿时白了,摸着被撞疼的地方倒抽凉气。 烟柳噗嗤笑了,指了她说道:“看你再说别人?可是受了罚了!” 陈妈妈叱了她们几句,说道:“不是说了么,或者不知随手搁哪里了忘记了也不一定。有时间嚼舌根,倒不如快去做事!” “妈妈您也真信那话?”烟罗本就胳膊疼,一听被斥,心烦之下也有些憋不住了,回嘴了句:“那么重要的东西,还能‘随手一搁’?她们当旁人没见过账薄还是怎的!真当那东西跟街上买的话本子似的,随手扔没了改天买一个补上?” 平日里她也是极其听陈妈妈的话的。这次是着实气狠了,也是口不择言。 陈妈妈本还想斥责她几句,一看她那气愤的脸通红的模样,绷不住笑了。狠狠戳了下她的脑门,低声道:“也就主子性子好,纵着你随你乱说。要搁在别家,就凭你这张嘴,早就不知打了几百个板子了。” 烟柳笑着说道:“正是如此。” 她刚说完,陈妈妈又对她道:“还有你!不看着她点,竟跟她瞎胡闹!” 第163节 几个人正在这边嘀咕着,不远处传来了秦楚青悠悠的声音。 “胡闹甚么?我听着挺好。连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有漏洞,偏她们当真就这么说了。可见在这安稳地儿待久了,便连想法都变得自以为是了。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再自得些日子。少不得要露出更大的问题来。” 烟罗听了,眼睛一亮,道:“原来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所以故意放她们一马?” 话一说完,见烟柳正抿着嘴看着她乐呵,陈妈妈也笑容满面,烟罗仔细想了想刚刚秦楚青那话的前半句,顿时苦了脸,道:“太太诶,什么叫‘烟罗都能听出来有问题’了?敢情奴婢看上去像是个傻的?” 她这话一出来,屋里的人就都笑了。 “可不就是傻的?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一转眼就给忘了。”陈妈妈指了外头说道:“刚刚是谁说的要给姑娘洗果子去的?说了半天都不做事,光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快去!” 烟罗到底不敢再还嘴了,缩缩脖子立马就去了。 陈妈妈又寻了个借口将烟柳也遣了出去,这便去到秦楚青近前的花架子旁,边理着绿萝的枝叶,边说道:“太太要不要将这事儿和王爷说一下?往后真要有点甚么事情,也好让王爷有个准备。” 毕竟这两位妈妈是王爷的母亲带来的,也是府里的老人。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她们俩有问题了,往后查清了,惩治是必然的。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不必了。他现在没有闲暇理会这些。” 与其让他现在就开始操心这些,倒不如有了确切证据再在他面前提及。 陈妈妈欲言又止。再次开口前,她好生斟酌了下。 ——她知道的事情,太太也知道。但太太肯定比她更了解王爷。这样的安排,应当是有原因的罢。 思量过后,陈妈妈到底没多说甚么。眼看烟罗捧了蔬果盘子进来了,就去净手准备给秦楚青削果子吃。 霍容与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方才归家。 秦楚青正歪在榻上看着一本话本打发时间。听闻霍容与回来了,就吩咐了人去将提前做好的宵夜端来。 霍容与推门进屋的时候,两碟小笼包和一碗米粥刚搁上桌。烟罗将托盘里的咸菜丝也放下后,就赶紧出了屋子,从外面将门掩上。 霍容与不喜婢女贴身伺候。 秦楚青就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给霍容与将外头的衣裳脱了下来。 摸着上面的凉意,她忍不住说道:“晚上那么冷,他们也不给你多加件披风?” 霍容与就笑:“北疆比这冷多了。习惯了。” 秦楚青嗤了一声,趁他不备快速探手摸了下他的指尖,发现冰凉一片,就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 ——你就装吧! 霍容与瞧着小妻子这模样可人疼,反手将她的手扣住,紧紧握住。又伸手一捞,将她搂在怀里好好抱紧。 男子的体温透过中衣传到了她的身上。秦楚青红了红脸,伸手推他,“快松手。要把人憋坏不成?赶紧换上衣裳,小心着凉。” 霍容与直到前面的都是借口,最后面那句才是她的目的所在。 见她真的十分着紧,他的心里顿时柔软一片,不忍心再拒绝或是再逗她,淡笑着说了个“好”字,慢慢松开双手。又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下,这便张开双臂,任由她帮他将家常衣裳换好。 秦楚青给他将衣襟理好,这才叫人捧了水给他净手。 待到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二人,霍容与刚坐到了桌前,粥碗就被塞到了手里。 “先喝点热粥吧。”秦楚青说道:“先垫垫肚子。” 霍容与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晚膳?”尝了一口,味道不错,讶然道:“我本以为是清粥。” “用猪骨汤熬的。”秦楚青看他吃了小半碗粥下去,这才将小笼包递给他,“现在晚了,不敢让你吃太多肉食,不然的话晚上怕是会难以克化睡不踏实。所以一早让人做了菜肉的小笼包和猪骨粥。” 霍容与当真是饿了。筷子夹着小笼包送入口中,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两碟尽数吃光。这才发现,小笼包的口味竟是有六种之多。两碟吃下去,足足用了十几种菜蔬。 正要将剩下的半碗粥吃净,抬眸看到秦楚青正专注地望着他,霍容与不由莞尔,顺口问道:“怎么?” 秦楚青先前盯着他看,是因为想不透旁人吃得快了显得狼狈不堪,为何偏他这般做来却是丝毫不显慌乱,依然贵气十足。 但这话她是不会对他直说的。故而只是浅浅一笑,促狭地抬指勾了下他的下巴,说道:“看小儿郎相貌不错,本将军欲将你收入帐中。” 前世的时候两人这般的玩笑不知开了多少回。 原来的时候,太.祖都是面颊微红地说一句“胡闹”。然后秦楚青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 此时,霍容与却是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朝床帐的方向看了眼,说道:“必会让将军满意。” 秦楚青一下子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君子端方的某人。 霍容与便笑着吃了粥,擦拭唇角的时候顺口说道:“往年的时候就是不敢开口,方才总是错过机会。如今却是不会了。” 一番话他说得无意,秦楚青听了心里头颇为酸涩。 仔细想想,他既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她那些举动,无疑是在他的心上增添伤疤。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晚上歇息的时候,霍容与顺口问道今日诸事如何,可还顺利。 秦楚青将霍玉殊前来之事说了,又和他提了句金妈妈与何妈妈有些问题,这便问起了夏婆子的事情。 想到夏婆子的言行举止和原本的身份,提及她的时候,秦楚青口中话语一转,便用了‘夏妈妈’这个称呼。 ——看她言行举止,可是比那两位妈妈要体面得当得多了。 霍容与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当年她做错了一件事情,被太妃赶出府去。我就将她接了回来,安置在我院子里。” 听了这话,秦楚青不由诧异,半撑起身子,侧首望向他。 霍容与看她肩膀都露在了外面,忙一把将她捞了过去让她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秦楚青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霍容与将她安置在这里,是为了护好她。只要她在这里,旁人就没法动她分毫。 难怪夏妈妈轻易不出这个院子。想必是答应过霍容与的。 那她惹怒了苏晚华的,应当是很重要的事情罢? 秦楚青和霍容与间本也不用避讳甚么。这样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霍容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玉鸣小时候,因了夏妈妈的疏忽,差点没了命。” 听了这话,秦楚青极慢极慢地侧过脸去望向他,满眼不可置信。 “当时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晓。这话是太妃说的。”霍容与说道:“我问过夏妈妈,若有隐情或是苦衷,我可为她做主。但她甚么也不肯说。那日我将她留在府里,因有急事进了趟宫,回来她已被赶了出去。我看她境况颇差,精神也有些不妥,就把她带了回来,安排她在这个院子里做事。只是那时我这院子还不是如今的状况,未曾有人严密注意过那边。事情究竟前因后果如何,已不得而知。” 秦楚青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没料到竟然有这种事情。 “有机会的话,我看看能不能问出甚么来。”秦楚青慢慢说道:“都是女子,或许能够好一些。而且这几年她的状况已好了许多。” “也好。”霍容与说道:“但也不必勉强。” 毕竟她那么多年都不肯说,如今也不见得会开这个口。 秦楚青沉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秦楚青将事情吩咐妥当,就准备进宫去。 临行前,她特意让人叫了夏妈妈过来。 待到夏妈妈规矩行过礼后,秦楚青便道:“往后你不用再做院子里洒扫的活儿了。” 夏妈妈当即有些惊慌失措,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声音些微发抖,说道:“太太这是准备赶奴婢出去?” “哪儿能呢。”陈妈妈笑说道:“太太这是另有活计要安排给你做呢。” 夏妈妈明显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太□□排奴婢做什么?” 语气急切不安,竟是失了一贯的从容。 秦楚青一直盯着她的语气神态。看她这般模样,晓得她是真的怕出这个院子。 就也没多为难她,让烟云从屋里拿出副花样子,递到了夏妈妈的手里。 “我打算再做一套夏裙。可惜这花样子太繁杂了些,屋里头的人都绣不好。听说你针线不错,今日开始就教一教她们几个,看看怎么绣才合适。” 夏妈妈却没立刻答应下来。对着那副花样子迟疑许久,方才踌躇着说道:“奴婢许久没做这种精细活儿了,恐怕是……” “怕做不来?”陈妈妈笑着说道:“我是听说你以前针线功夫极好,方才推荐了你。如今倒也不见得非要亲自动手,教一教这几个驽钝的丫头怎么个走线法便好了。”说着,又摊了摊手,“我可是没那好本事。先前在伯府的时候,常姨娘的功夫都比我强许多。” 夏妈妈自然不晓得常姨娘是谁。但听了这称呼,也知道应当是伯爷的侍妾了。 左右能留在院子里就好。至于是做甚么倒无所谓。 其实,针线上的活儿可比洒扫婆子要体面多了。只不过许久没做这个,当真心里没底。 夏妈妈见推辞不过,就恭敬行了个礼,应下了这差事。 既然去到针线上,到底不能再喊‘婆子’了。于是‘夏妈妈’这称呼倒是名副其实起来。 秦楚青看天色不早了,也不再耽搁,当即上了车子去往宫中。 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了早已候在那儿的林公公。 林公公瞧见秦楚青,登时眼睛一亮。快速地点头哈腰地行完礼,苦着脸说道:“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可是盼了您许久了。” 秦楚青了然,立刻上了轿子,这才隔了帘子问道:“怎么?暖儿已经来了?” “可不是。来了。正闹着陛下让陛下下旨呢。姜公公也哄不了。” 林公公说完后,脸色便是一变。收起了刚才那模样,板起脸来赶紧吩咐宫人脚程快一些,莫要耽搁了。 秦楚青在轿子里听着林公公的话语,心下了然,霍玉暖这一次闹腾,怕是真的颇为棘手。竟是连时常照顾她的姜公公的话都不听。 下了轿子,刚走到台阶下面,就听到里面传来小姑娘的吵嚷声。因为离得远,没法听得太清楚。但是一连串的“我不管”“我不想”“我不同意”,还是听得较为清楚的。 说实话,秦楚青还是头一次见到霍玉暖这么不听话。 平日里霍玉暖十分乖巧,根本不会去耍赖。 若不是霍玉殊昨儿就说了霍玉暖如今的状况,恐怕秦楚青都听不出来里面那个是她。 再乖巧的孩子,一旦无理取闹起来,等闲也是招架不住的。 迈步入殿,秦楚青就听到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控诉:“皇帝哥哥忙,阿青姐姐也忙。如今好不容易有小六哥哥陪我了,你们却要将他赶走。” 因为秦楚青时常喊秦正阳‘小六’,霍玉暖小姑娘就自然而然地搞出来了这么一个称呼。 第164节 霍玉殊无奈的声音随后响起:“并非我们赶他。而是他志向如此,我们都支持他。” “志向如此又怎样?”小姑娘的话语里已经带了哭腔,“志向重要还是命重要?” “都重要。”秦楚青缓步行了进去,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年时不努力,待到年岁大了后,便会追悔莫及了。” 霍玉暖这个年纪正是启蒙的时候,哪里能了解‘志向’是怎么一回事? 对她来说,这两个字不过是教书的先生们在课堂上逼着人写文章时惯用的题目罢了。虽然张口就来,但因年岁限制,无法理解这两字所带来的重大意义。 但她知道,秦楚青是秦正阳的姐姐。秦正阳最喜欢这个姐姐了,但凡秦楚青的话,他都听。 一看秦楚青也不帮她,小姑娘轻轻啜泣起来,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 “你们都是坏人。”她委屈地说道:“居然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霍玉殊想要劝她莫哭,可他昨儿已经用尽了法子都没能成功,今日更是没辙。 无奈之下,只得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不言不语,静静看着霍玉暖闹。虽然眼神中流露出了疼惜,但自始至终不松口,始终坚持秦正阳的选择是对的。 在这期间,秦楚青会时不时地望向殿门处的方向,看一眼林公公那边。 她有些疑惑人怎么还没到。 明明昨儿就说好了,今日一早过来前也让人给他递了信儿去。怎么还没影呢…… 霍玉殊不解她这为何这般,不由频频看向她。 霍玉暖因着伤心得太过专注,并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心不在焉。 半晌后—— 林公公终于朝着殿内一笑,对秦楚青挥了挥手,比划了个“一”字。 秦楚青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该来的人总算是来了。 于是转向霍玉暖,笑眯眯地问道:“暖儿可是不想让正阳从军?为什么呢?” “从军不、不好!会流、流血,会死掉。我不要他、他受伤!我不、不要他出事!”小姑娘泪珠子还在掉,抽泣不已,一时间缓不过神儿来。 秦楚青望了眼殿外的台阶,看着来人,说道:“其实从军好不好,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如何。你皇帝哥哥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更是不知道。但我晓得,有一个人在这方面十分了得。你若不了解这其中的缘由,不如让他和你说罢!” “他?谁、谁呀?” 霍玉暖说着,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一看清来人,先前闹腾了许久的霍玉暖小姑娘瞬间安静下来。两行清泪挂在脸颊上,可怜巴巴地彻底呆住了。 ……被吓得。 因为那大跨着步子进到殿中的英挺男子,正是她最最最最最可怕的堂兄,敬王爷。 ☆、第127章 霍容与迈步入屋后,就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而后双眸冷冽,扫视了屋内一圈,最后停在了霍玉暖那挂着泪珠子的小脸儿上。 这下子,暖儿小郡主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霍容与的眉间轻轻蹙起,看上去似是十分不悦。 霍玉暖心下砰砰乱跳,仿若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一般,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搁在哪里才好。 她不由就看向了秦楚青,抖着声音说道:“阿青、青姐姐,你能靠过来一些坐吗?” ——不是她不想主动过去。只是心里头太紧张了,根本就动弹不得。 秦楚青没想到霍玉暖这么怕霍容与,暗道可能是那家伙又不知收敛地在四处散播煞气了,就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谁知霍容与还没来得及改变甚么,旁边霍玉殊已然嗤了声,道:“跟个孩子计较,吓个小姑娘,算甚么本事?羞愧不羞愧?” 秦楚青知晓他这是心疼霍玉暖了,却不知道霍容与这般是为何,就朝霍容与使了个眼色。 霍容与淡淡看了她一眼,暗示她无需紧张,这便收回视线,继续神色冷然地望向霍玉暖。 霍玉暖被他“吓”得瘪了瘪小嘴,泪珠子又要往外冒。偏偏被霍容与这样看着,她连哭都有些不敢哭,就可怜巴巴地转头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见霍容与望向小姑娘的时候,目光中的冷意丝毫都没减少,心下讶异。 虽然也心疼霍玉暖,但秦楚青先前得了霍容与的暗示,知晓他心中有数。且她知晓他做事素来有分寸,就故意冷下心肠不去看霍玉暖,转而寻了霍玉殊说话。 ——这样的话,一来可以无视霍玉暖投过来的求救目光,装作没看见。二来,也省得霍玉殊过去搀和。先看看霍容与打算怎么办再说。 霍玉暖见皇帝哥哥和阿青姐姐都指望不上了,蹬着小腿就想跳下椅子,准备凑着那个可怕的堂兄不注意的时候随时开溜。 谁知刚有了这个打算,就听冷峻的男子忽地开了口:“怎么?想跑?” 霍玉暖心下一颤,赶紧摇头,“没有。没、没有。” 谎话刚刚出口,她突然有些后悔。小心翼翼抬眼去看霍容与,却见他冷冽的眸子丝毫都没挪开。黝黯的双眸里透着了然,好似看穿了她在说谎。 霍玉暖蓦地有些不安起来。挪了挪身子刚换了个坐姿,就听霍容与又开了口。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对着霍玉殊和秦楚青,霍玉暖还敢腻歪着缠上一番。但对着霍容与,她大气不敢出,哪敢撒娇耍泼? 咬了半晌嘴唇,她有些迟疑地说道:“不该乱发脾气?” 霍容与也不接话,只是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寒了几分。 霍玉暖心里一颤,朝秦楚青和霍玉殊那边看了眼。 见没人能帮忙,只得低下头喃喃说道:“不是这样的话,难不成,是不该阻止小六哥哥去从军?” 霍容与便在霍玉暖看过去的时候,轻轻点了下头。 提到秦正阳从军的事情,就算霍玉暖再怕霍容与,也忍不住壮了胆子出言抵抗:“打仗那么辛苦、那么危险,我阻止他,有甚么不对?” 女孩儿的声音犹带着稚气。但脸上的神色,却坚定异常。 霍容与这才露出一丝笑来。只是极不明显,又转瞬即逝。 他折扇轻敲掌心,说道:“‘辛苦、危险’二词,究竟是你的臆测,亦或是他亲口所言?” 霍玉暖没料到他这么问,拽了拽自己的衣裳角,低声哼哼道:“我想着肯定是这样。” “于是你单凭着自己的想法,就想要阻止他?” 霍玉暖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她正要再作解释,突然,屋中传来‘啪’地一声脆响。是折扇被猛地扣到桌案上,玉骨与桌面相击发出的重响声。 紧接着就是霍容与拍案站起后怒极的呵斥声。 “简直胡闹!你有何资格随意掌控他的想法与安排?!” “我……”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一天,苦练了两年。他为此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你竟是看不到眼中的吗?” 霍玉暖顿时吓呆了,半张着小嘴,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可是,可是我担心他啊……” “担心他?用了‘担心’为由,便自以为能随意掌控他的想法、他的意见?” 霍容与连番质问后,稍稍缓了下。待到霍玉暖又露出不甘愿的神情,长长一叹,道:“若人人都似你这般,但凡见了相熟之人要上战场,都要用力阻挠,半分和缓的余地都无。那么,便再也没有保家卫国的将士,再也没有平静安乐的生活了。” 霍玉暖猛地抬起头,眨着依然在往下落泪珠的双眸,定定地看向霍容与。 “没有……人了?” 这一次,霍容与微微侧过身去,并不搭理她。 但他刚刚的话说得浅显易懂,霍玉暖仔细一想,就也明白过来。 ——是啊。这一次秦正阳虽然坚定地说要从军,可看她哭着让他不要走,他也心软。 她与他,不过是好友而已,他就这般为难。 若劝阻他的是亲人呢? 若不准他离去的,是明远伯爷,或者是世子,或者是阿青姐姐呢? 他可能真的就去不了了。 如果每一个将士在从军前都经历这样一番挣扎,那么,就算再想去,也会有不少人为了亲情而舍弃梦想。那时候,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去到战场上? 没了士兵的国家,又如何维持现在的安宁与平静? 小姑娘这样想了想,就有些怔愣了。 从没有人和霍玉暖说过这样重的话、那样凶的对待她。 从来没有人,这么单刀直入地指责她,告诉她,那样是不对的。 霍玉暖极惊惧下,竟是将霍容与的话暗暗记了下来。此时回荡在脑海里,经久不散。她便将它们慢慢捋顺、慢慢想明白。 渐渐地,因着没有新的泪珠滚落,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因了心中渐渐敞阔,她先前的忧心和气愤竟然也在逐渐减少。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他。那怎么办?” 小姑娘再次开口,没了先前的闹腾。剩下的,只有委屈和不甘愿,“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我真的很怕他再出事。那又怎么办?” “祝福永远都胜于阻挠。”霍容与淡淡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明日明远伯府和敬王府都会去宁清寺祈福,也会为了正阳的这次出行许愿。你若没有主意,倒不如看看旁人如何行事。” 秦楚青这时朝霍容与看了一眼,却甚么也没说。 霍玉暖正好生想着霍容与的话,没有看到秦楚青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片刻后,霍玉暖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些怯怯地看了眼霍容与,问道:“我去给他求个平安符戴着,如何?” 霍容与顿了顿,朝秦楚青望过去。 ——平安符这东西,当年他和秦楚青两个人是经常互相求来求去送来送去地戴着。 但,他听自家小娘子说过,现在氏族和官家后宅里,女子行事较之以前要规矩大得多。 他也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到底能不能送给异性友人了。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回头朝着完全茫然的自家夫君看了眼,行至霍玉暖身边,矮下.身子平视着她,说道:“暖儿有心了,我代小六谢谢你。只是这样的话,就得劳烦你亲自往寺庙里跑一趟了。” 霍玉暖怕的就是这一回也被拒绝。 第165节 如今看这一遭行得通,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连连摆手说道:“没甚么没甚么。倒是我前些日子做的不好,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转念想到秦正阳终究还是得去军营之中,她的笑容瞬间黯淡了许多。但,终究没有反悔改口,只是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那么笨的一个,到底能不能护好自己呀。” 她以为自己说得声音小,但其实屋里几个人全都听到了。 霍容与探手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本打算伸手抱起她,后想起来她毕竟大了一些了,再这样太不合规矩,只得作罢,又说道:“你放心。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为他祈福。这么多人的祝福加在一起,他自有上天保佑,不会有事的。” 看他这样说,霍玉暖终究是破涕为笑了。虽眼神较之以前还是黯淡了些,但到底没有了阴霾。 “好。那我明日也去宁清寺。为小六哥哥求平安符去!” 霍玉暖能够想通,在场之中最开心的莫过于霍玉殊了。 他很疼霍玉暖,半点儿委屈也舍不得让她受。 先前霍容与训霍玉暖的时候,他心疼得不行。也得亏了当时和他说话、拦着他的是秦楚青。但凡换一个人,他都按捺不住要过去将霍玉暖护住,然后和霍容与大吵一番了。 谁知霍容与那个不近情理的家伙竟然真将小姑娘给说动了。 不得不承认,霍玉殊当时极小极小地佩服了霍容与一下。心说,人啊,铁石心肠也是一种强大。比如今日,敬王爷那么心硬,冷眉冷眼地对待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居然真让他给办成了事。奇也怪哉。 最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原以为经了这一遭后,霍玉暖会更加惧怕霍容与。 谁知小姑娘非但‘惊恐’心情没增加,反倒是‘亲近’的感觉增添了不少。 她娘亲过来接她的时候,霍玉暖甚至还特意跑去寻正在偏殿看书的霍容与,专门和他道了声再见,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霍玉殊看了那情形十分悲愤,咬牙切齿地道:“这又是个分不清好坏是非的。” 说罢,扬着眉十分挑剔地上下打量霍容与,走到他的身边,相当厌弃地说道:“也不过尔尔罢了。” 他这话、这表情都十分挑衅。看在霍容与的眼里,就是整个一欠揍的模样。 军营里的习惯素来是‘你看我不顺眼咱们就单挑’。 同一个阵营的兄弟们都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更何况上辈子是死对头的这两个? 霍容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欲有所行动,秦楚青赶紧上前拉了一把,硬生生将他拽住、拖走了。 霍容与其实也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他去到偏殿看的书,是处理政事时需要的。一来是因了时间紧而政务忙,故而他抽空查阅下相关的书籍。 二来,他也是想着霍玉暖太怕他,若是再在同一间屋子里杵着,难保什么时候就让这小姑娘心情又低落下来。索性去到偏殿里等秦楚青。手边只只一杯茶、一本书就也够了。 秦楚青拖了霍容与急急地下了殿外台阶。 看着身边人眉目间似是凝起了寒霜,秦楚青仔细辨了下,才发现他是在思考先前的问题,而且,看这模样,分明是还没有想通。 秦楚青不禁暗自叹息,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说道:“你也真是舍得。看着暖儿哭成那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霍容与说道:“这个时候再不让她明白是非黑白,怕是更会耽搁她。再晚上几年,思维方式已然定了下来,想要更改怕是愈发难了。” 顿了下,他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一笑。 秦楚青疑惑地望了过去。 他轻声说道:“其实,仔细想想,许是因为不是亲生,所以不够心疼罢。” “呃?”秦楚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霍容与莞尔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因着不是自己亲生,该训、该讲道理的时候,自然就讲了。心中不会顾虑过多。往后为人父母后,最怕不能这般公正了。” 秦楚青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有她们俩自己的孩子……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您老那么早操心,累是不累?! 霍容与轻轻笑着,握了她的手,与她一同行去。 旁边来来回回伺候的宫人脚下不停地忙碌着,隐约间能够听到两人渐渐远去的对话声。 “哎……先前你说两家人要同去宁清寺祈福,到底是真是假?” “伯府要去是真。来之前巧遇正宁,他与我说起此事。据说有好几户相熟的人家都会过去,问你明日要不要同去。我本打算回府后再问你,刚刚在殿中想起此事,我便那般说了。权当我自作主张帮你安排了罢。” “那新婷去不去?” “怕是不会去。” “也是。她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是留在家里安生养着比较好。” …… 霍容与和秦楚青出了宫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人一骑正往宫门处行去,赫然就是霍玉鸣。 秦楚青明白,霍玉鸣怕是为了苏晚华的事情要进宫去求霍玉殊了。 正暗暗思量着,转眼看到身边霍容与的神色凝重,忙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由他去罢。” ——以她和霍容与的立场来说,劝霍玉鸣的话,他也不会去听。倒不如让霍玉殊来说说。或许,霍玉鸣能想通一些。 霍容与沉沉地应了一声。 因着霍容与还有政事需要处理,没多久,两人就道了别。 秦楚青一回到院子里,就开始着手准备明日上山去寺里的时候需要准备的物品。又让人准备了些点心,一点荤油都不沾的。打算到时候若是在寺里待得时候疲累或是饿了,可以稍微用一些。 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金妈妈和何妈妈依然在忙她们手头上的事情。夏妈妈也还在教丫鬟们深一些的绣技。一时之间府里看上去好似风平浪静,和睦不已。这样的状态下,旁的效果没怎么看出来,倒是让秦楚青晚上睡得颇为踏实。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秦楚青稍作收拾,留下陈妈妈在府里头管着大局不出错,这就带了烟罗烟柳上了路。 宁清寺是京郊外的一座寺庙。出城之后还得大半个时辰的车程方才能够赶到。 秦楚青这一日起得比她前几日要早一点,但比起当年在伯府的时候,还是差距甚远。 ——在伯府的时候,她是会早睡早起,习惯养得不错。但是到了这儿,每日晚上都有个饿狼夫君‘折磨’她,她想要早睡也有办法。因此,想要早起,也极其困难。 心下担忧着时辰有些晚了,秦楚青让周地尽量快一点。她则坐在车子里,暗暗细想今日伯府会有哪些人来。 到了寺庙所在山脚下的时候,旁边另外一辆马车刚好也停了下来。 秦楚青看着那边车子有些眼熟,下车后就自顾自地行了过去。谁知那边刚好也有人刚好下来。两厢一碰见,俱都笑了。 ——那边车子上,坐着的居然是明王府的太妃。 明王妃见到秦楚青,显然十分惊喜。 她挥手制止了下人的询问,朝着秦楚青走了过来。好生看了她半晌,方才问道:“今日你怎的也过来了?”想想,又解释了句:“先前看着你家中事情多,许是走不开,便没特意去邀。” 秦楚青心下了然。 先前青苹撞死、苏晚华被押去刑部时,明太妃俱都在场。想必她口中的‘事情多’,便是这个意思。 秦楚青笑道;“先前爹爹和兄长都和王爷提起了此事,王爷便与我说了。今日过来,恰好也和家里人见见面。” “真的只是为了见面?”明太妃笑道:“恐怕是听说这里的斋菜好吃,特意来吃斋了罢?” 她先前对秦楚青印象极好,就自然而然地和她开起了玩笑。 秦楚青便顺势笑言道:“被您瞧出来了?可见我遮掩得还是不够。” 两人笑说着的功夫,又一位华衣太太从旁边最近的那辆车子上下来,却是明王府的王妃。 她年岁比秦楚青大一些,看到秦楚青和明太妃说笑得开心,就也跟着打趣了几句。 三人正这般好生说笑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马鞭抽得响,车夫的吆喝声也喊得大。 临近到了山脚下,车夫猛地一拉缰绳让马停下。 秦楚青这才注意到了这辆车子的模样。 车壁上了漆,并非正红,而是有些像是正红的橙红色。车子的边上包了金边,看上去金闪闪红彤彤的一片,十分耀眼。 秦楚青有些奇了,低声道:“这是哪一户人家?这架势,倒是头一回见。” 那红色的模样,一看车子里坐着的就是某一家的妾侍,并非正妻。不然,哪就需要费了这种力气去调制出那么像正红的橙红来?倒不如直接用了红色罢。 京城里但凡有点家底有点脸面的,都不会这么让一个妾侍招摇过市。 听了秦楚青的疑问,明王妃在旁悄悄说道:“听说是外地的一个有名望的人家,来京后新纳了妾侍,十分疼爱。那妾侍要甚么,他都给。这不,就弄了这么一个车子出来。”又低声道:“也不知是哪一家教出来的女儿,居然这么不顾及脸面。” 秦楚青正要低声接话,就见那辆车子掀开了车帘子,从上面走下了一个人来。 秦楚青一抬眼,正好瞧见了对方,顿时口中的话就蓦地停住了。 ……那身段,那举手投足,那些细小的习惯…… 就算那个人戴了帷帽,看不到容貌,但秦楚青还是能认出来。 分明就是秦如薇。 ☆、第128章 秦如薇下车后,身旁一个侍女凑到她的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戴了帷帽的她就微微侧头,朝着秦楚青这边看了过来。 上次相见之时,秦如薇的额上已然留了个疤。那时她也是戴了帷帽,为的便是遮住那个丑陋的地方。 此时再见她的这副打扮,秦楚青心中了然。见秦如薇走了过来,心下不喜。知晓秦如薇最擅长无事生非,秦楚青自然懒得与她周旋。就和明太妃、明王妃告了声罪,准备先行一步。 明太妃和明王妃不知所以,后者就问道:“这是为何?” 秦楚青便将秦如薇的身份大致讲了下。 明太妃和明王妃甚是愕然。 她们怎么也没料到,那个侍妾居然和伯府有那么深的牵连。 对于秦家的一些纠葛,明王府的人也略微知晓一些。既是知道了秦如薇是谁,自然明白秦楚青的为难之处。也不再多问了,急急叮嘱了秦楚青两句便点了头。 谁知秦楚青刚走了两步去,秦如薇却突然加快了步伐,一下子去到她的跟前拦阻住她。 秦楚青既然下定决心不搭理她,断不会因了一个拦阻而改变主意。 今日给她驾车的是周地。 第166节 秦楚青见秦如薇的身影出现在了上山小道的入口处,片刻也不迟疑,当即大声喊了声“周地”! 旁人也没见周地怎么下车。只觉得身周一阵凉风经过,黑影突闪,再凝神去看,周地已经抱胸立在了秦楚青的跟前,扬着下巴吊儿郎当地笑看秦如薇。 虽然他在笑,但任谁看了周大人冷峻的眉眼,都不会傻到瞧不出他已经怒了。 也是。今日本是祈福许愿的美好一天,偏偏自家主子遇到这么个找茬的主儿,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凭着敬王爷疼老婆护老婆的那个劲头,但凡明王妃出上一丁半点的岔子,不管是谁的失误,就算是身边最亲近的四卫,怕是也难逃责难。 周地咧了咧嘴,将口中草茎吐出,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立在秦楚青跟前,头也不回地和她说道:“主子,得亏了今儿来的不是莫玄。” “怎么?” “那小子不太打女人。”周地说着,已经将两个袖子都挽到了手肘处,哈地一笑,朝秦如薇颔首道:“所以你运气不错。”他扬手朝自己指了指,“爷不怕打女人。” 说罢,朝着秦如薇又一扬下巴。 意思很明显。 ——尽管放马过来吧! 秦如薇冷冷一嗤,也不搭理周地,对着他身后的秦楚青说道:“自家姐妹相遇,不打个招呼就也罢了,还藏在一个侍卫后头当缩头乌龟。”说着就上前迈了一步。 她刚刚动脚,周地跟着行动起来,也往前迈了一步。 秦如薇原本就是过来拦阻秦楚青,故而和秦楚青是隔了个周地相对而立。如今她往前一走,她和秦楚青的距离倒是愈发近了。但因着周地也往前一走,这缩短的了的距离就有些不够用。 原因很简单。 周地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袖刀,在手里抛来抛去。 那袖刀虽不过尺把长,但是双面都开了刃的,这样上上下下地跳着,看得人心惊肉跳。若是一个不当心,怕是直接能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袖刀来来回回,带动了空气,撩得帷帽上垂着的薄纱来回地晃动。 秦如薇心下更怒,忍不住呵斥道:“你既是想讥讽我,想说我相貌丑陋、暗示我没了这帷帽就不能活,尽管直说就是!让个侍卫来这边糊弄人,真真是可笑!” 秦楚青这便笑了,都懒得搭理她。只折转回去,寻了明王妃她们说话。 周地哈哈大笑,再抛了下后,一把抓住袖刀的柄,讥道:“我拿这刀子来,是想要你的命的。谁知在你看来,它不过才值一个‘掀开帷帽’的水准。却是可笑。” 他微微垂首,望向薄如蝉翼的刀刃,扯了扯嘴角。突然,出手如电。大家还未看到他是如何运刀的,只见一阵刀光闪过,那帷帽已经一分为二,从最中间断裂开来。 秦如薇的侍女被那刀和拿刀的人吓到了,尖着嗓子大叫了声。 秦如薇却不理会她如何,只挑衅地看向秦楚青,目光中满是自得与嘲讽。 秦楚青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高声问了周地一句:“如何?” 周地继续上下抛着袖刀,颔首道:“可以行了。” 热烈的阳光中,袖刀翻飞,反着一阵阵刺眼的亮光。 在这亮色中,秦楚青邀了明太妃和明王妃同行。 秦如薇这才晓得,自己完全被秦楚青忽视了,不由大怒,高喊了一声“秦楚青”。 明太妃拉了秦楚青一把,示意她不要理会。 明王妃也不转头,只斜斜地看了秦如薇一眼,便侧过头去与太妃说道:“当初听人提到过那蝴蝶。据说还引了真蝶飞上去。如今一看,不过尔尔罢了。许是先前那些人见到的时候光线太暗,故而觉得美丽。如今看,美丽不见得,倒是十分扎眼。” 她说的,便是秦如薇额上描画的一只彩蝶。 这彩蝶的模样倒也罢了,不过是绚烂多彩。妙就妙在它的位置。刚好“停”在了那个伤疤处。 虽然因了疤痕而表面微微有点凹凸,但一眼看过去,旁人只会觉得那个蝴蝶衬得秦如薇原本就隽秀的面容更加妖艳了几分,甚少有人会想到它是否掩盖了甚么。 秦如薇自从开始用各种美丽的图案来遮掩伤疤后,自信了许多。而自打开始画蝶之后,运气也开始暴涨起来。特别是因此认识了窦少爷后,她就甚少画其他图案了,基本都画彩蝶。 先前也是有意在秦楚青的面前显露下自己的新模样,这才有意挑衅。哪知道她的计划全被周地给直接搅了。她没能在秦楚青面前显摆不说,还被周地直接坏了那帷帽,显露这新模样时的威势硬生生降去了八分。 如今听了明王妃的话,秦如薇气得脸都绿了。奈何眼前之人的身份高,她惹不得,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秦楚青虽然是敬王妃,但在她的眼里,那不过是府里头傻乎乎的一个姑娘,断然配不上‘王妃’这个称呼。 即便四卫也叫秦楚青一声‘主子’,这依然改变不了秦如薇的想法。 秦楚青根本不看她。只侧首笑着和明太妃说话,在周地的护卫下,没让秦如薇碰触半分就好生越过了她那边去。 秦如薇被周地抛着袖刀给‘赶’到了石阶旁边,踩在那些形状各异的石头上,眼睁睁看着秦楚青她们离去,低低咒骂了两句。 秦楚青和明太妃在说话,没有听清。明王妃却是听到了,忍不住斥道:“哪儿来的市井泼妇?竟是这般粗俗无礼。” 明太妃虽不知秦如薇说了甚么,但她知道自家媳妇儿是个有分寸的,就扭头朝秦如薇看了眼,对明王妃说道:“不过是个商贾的妾侍罢了。奴婢一样的玩物,也值得你这样气愤?倒不如省些力气来上山。”说罢,朝明王府的几个家丁和婆子示意了下。 那些家丁婆子走上前去,与敬王府刚到的小车子里将将跳下来的一些仆从一道,将秦如薇彻底拦了下来。 秦如薇气得全身发抖。可这又如何? 那些人山一样地拦在了她的前面,根本闯不过去! 她正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那个娇俏的背影,不远处的山脚下响起了个温和的男声。 “薇儿?你怎么不上去?” 秦如薇一听到这个声音,赶紧将面上表情缓了缓,扬起个甜蜜的笑容,朝他走了过去…… 先前遇到秦如薇的事情,虽然闹心,但对秦楚青和明太妃她们来说,着实不值当搁在心上。不过说上几句便也作罢。 今日到了四五户比较相熟的人家。都是京中有名望的人家的太太和姑娘们。 众人多是熟悉的。在寺庙的后院见面后,便是一通寒暄。偶有秦楚青不太认识的,明王妃就拉了她的手与她细说,带着秦楚青和大家说话。 不多时,就到了午膳前的上香许愿时间。 上香之时必须要去到前殿。若是不清场的话,到时候少不得要见到许多人。 其实平日里也就罢了。但今日有秦如薇这一茬,明王妃便有些不太乐意,生怕到时候遇到了那位。 有位太太看平素开朗的她露出怨色,就悄悄问她缘由。 明王妃就将事情大致说了。 稍有些名望的人家,哪一户没些愁人的亲戚呢?大家虽然不熟悉秦如薇,但明王妃将她这样的行径讲出来,女眷们就也明白过来明王妃的担忧。 她们最不愿在祈福的时候遇到那种心思不好的人,故而特意寻了一位大师,与他细说了今日的情况,想问他能不能通融下匀出点时间来让这几户人家单独上香。 “也不需太多时候。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足够我们用的了。”有位太太常来宁清寺,与这位大师颇为熟悉,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道。 大师道了声佛号,为难地摇了摇头。 那位太太又低声问缘由,大师说道:“倒不是贫僧不肯。而是今日还来了一位大善人,他今日下午便要离京回家去,特意带了家人来上香。若是晚一些再让他来,怕是要错过了时候,便不甚好了。” 那位太太就笑道:“既是如此,就将他家人也留下罢。” 大师正要答应下来,一旁明太妃突然问道:“不知您说的那户人家,是哪一户?” 大师拈着佛珠笑道:“那一户并非京城中人,贵人们怕是不识得他。此人姓窦。” 窦? 明王妃瞬时间想起来秦如薇的夫家便是姓窦。虽然想到先前遇到秦如薇的事情,又记起秦如薇低声咒骂时候的那些污言秽语,明王妃刚刚平静下来的心里头又跟扎了根刺似的。但看大师那么为难,便答应了让他们一同过来。又叮嘱道:“既是如此,就让他们一起来罢。不要让我们与他们撞上便好。” 大师见这边的贵人们松了口,顿时放下心来。手持佛珠道了谢,又保证道:“到时候会安排几个徒孙引路。想来,只有去取香时可能会撞见。” “有丫鬟们去领便好了。”明太妃不欲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缠,但也不愿见到秦如薇,就这般说道。看着明王妃的脸色不佳,就又低声劝了两句:“那种人,不过是看着阿青性子好,无事也要闹出些是非来。无需多管。” 明王妃见太妃不理解,就将刚才自己听到的那些咒骂的恶毒话说了下。 明太妃这才知道明王妃为何不愿搭理秦如薇。显然不只是为了护着秦楚青,更多的是厌烦秦如薇这个人。就也不再多言,又劝了秦楚青几句,暗示她不必因了秦如薇的事情而内疚。这就询问大师等下如何安排。 到了去取香的时候,秦楚青特意安排了烟罗跟着其他几家的丫鬟们一同过去。原因无他,烟罗够机灵。若是真遇到了秦如薇出言讥讽,烟罗要么会顾全大局忍下来,要么,就是当众还嘴和秦如薇辩个天昏地暗。 无论哪种境况,都比烟柳过去碰到对方要好得多。 秦楚青问过小沙弥,知晓宁王府今日暂时还没有人到场,想着霍玉暖今日怕是不会来了,就和太太们凑在一起说着话。待到烟罗将香拿来,方才站起身,准备跟着明太妃她们过去将香插好。 太太们的香,都是花了大把的银子买的寺里最好的那些。只是因着个人喜好不同,大家的香或多或少都点差异。寺里怕将她们的东西弄混不好交代,特意将大家买的香一份份分好。而后在每个人的那一把外头用纸缠上一圈。这样的话,丫鬟们去取的时候只管写了自家姓氏的那个就可以了。 当姓氏相同的时候,便需要写另外的字来区分了。 比如秦楚青的那一把上面写的并非‘霍’,而是‘敬’。再比如,明王妃和明太妃的那两把,也没写‘霍’字,而是写了个‘明’字。 ‘明’的右下角有个‘太’的,是明太妃需要用的。没有的,自然是明王妃的。 烟柳将秦楚青的那一把香打开后,凑上前去仔细嗅了嗅。 秦楚青见状,就想将那香接过来。顺势问道:“怎样?可是有何异常?” “没有异常。”烟柳又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就是挺香的。” “香?”秦楚青这便起了身,准备凑过去闻一闻。 两人说着话的空档,旁边一位太太留意到了。特意去到烟柳身边,仔细嗅了下,也是赞叹:“这香气不错。闻着有一点点的熟悉……哪儿买的?我也打算去弄些来。” 秦楚青本打算凑过去的动作就停在了半空。 她虽没来得及去闻一闻,也不太在乎到底用哪一种的香更好,就笑道:“你若喜欢,就拿了去罢。” 那位太太千恩万谢,当即将自己手里的给了秦楚青,她则去接烟柳手里的那一把。 她也是成亲没多久的,年岁虽比秦楚青大一些,却也还是爱笑爱闹的年纪。 秦楚青微笑着看她心满意足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那太太就笑着朝这边扬了扬手,又高声道了句“多谢”这便朝着足有半人高的大香炉走去。 她扬手的时候,用的是握了香的那一边。这一挥手,香的味道就飘散地远了一些,直接进了秦楚青的范围内。 秦楚青没料到他们口中的‘香气’是这种味道。乍一闻见,就忍不住愣了。 待她回过神来时,那位太太已经走到了香炉边上,准备将东西尽数□□去。 就在那一刻,秦楚青突然察觉了不对。赶紧喊了一声“小心”,来不及多想,当即急速跑了过去。 那位年轻太太只想着祈福是件好事,没有多想。秦楚青急急喊出声的时候,她听到了,却没有将那事儿联想到自己身上。但看秦楚青急急跑过来,她心知有异。反应却慢了一些。没有来得及收回,手一抖,里面的香自然脱离了手中,朝着香炉坠去。 秦楚青大惊,忙一把拉住这一位的手,赶忙朝着旁边奔去。 轰的一声响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火光在大香炉中四处逃窜。有些甚至跑出了香炉,到了外面。只是失去了火源,没响几下便消散了。 明王妃吓得脸色惨白,与明王妃对视一眼,都看出了那香准备要害人的目的。 “幸好阿青出手快。”明王妃犹自惊魂未定,说道:“那火光若是有一点点迸到了脸上,怕是都要留下一个疤痕。” 受了惊吓的刚刚扔香的太太则紧紧抓住秦楚青的衣袖,连声问道:“那是甚么?到底怎么回事?” 第167节 秦楚青的神色阴沉无比。 想到刚才那一幕,她努力压制着怒气。缓了半天气息,方才说道:“这些是做爆竹烟花的东西。被人混在了香里。” “烟花?爆竹?”有人刚从另一头过来,不知晓这边发生的事情,听闻后,不由笑了,“那好看不好看?” “好看?”先前那位插香进去的年轻太太亲自体会了这件事,心中害怕,摸了摸脸颊,骇然道:“没吓死人就不错了!” 眼见刚刚过来的几位都不当回事。她赶忙说道:“那东西看着漂亮,却也能蹿起来很高。带着火光,能把衣服都烧着。” 先前秦楚青拉她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有几个火星朝着她跑过来。幸好逃得快,不然点到衣服或者是头发上,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也是她自己不小心。没有仔细翻看翻看。 但,大家都是拿着一把缠好的香去上香,哪会想到去看看中间夹杂了几根甚么东西? 想到先前那东西的来历,她有些明白过来,扯扯秦楚青的衣袖,问道:“敬王妃是不是得罪了甚么人?” 那东西……若是没错的话,分明是针对敬王妃来的! 秦楚青宽慰地安抚了她几句。又问她要了包那些香的纸来,仔细嗅了嗅上面的味道。确认之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扬起了个浅淡的微笑。 制作烟花爆竹的那种东西,甚至也可以用来制作火药。 只是这些东西有刺鼻味道,与香的清香全然不同。将它们塞到香里面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特意在香里加了点香料来盖住味道。 可惜对方算错了一点。 ——她用错了香料。 这一种怎能是寻常人家能用得的?怕是见一见,都是极其不容易。 秦楚青寻了明王妃,轻声问道:“那个窦家,听说有亲戚是皇商?而且,做的是香料生意?” …… 窦少爷拿了香后正欲往外走,突然被人虚虚拦住。 那人也不多说甚么,只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是旁人,窦少爷也就懒得多搭理了。偏偏这人拿了个东西让他看了眼。一瞧之下是敬王府的人,窦少爷哪还敢大意?当即将手中那把香交给了小厮,命令小厮在这里稍等片刻。他则狐疑着朝着那人引领的方向走去。 行了没几步转了个弯去,他便看见远处有一片树林,林中有一张石桌和四五个石凳。 一个黑衣身影懒懒散散地坐在石凳上,正用两根手指夹着草茎闲闲地敲打着石桌。 见到窦少爷看过去,周地微微抬了下手权当是打招呼了。见窦少爷又走得近了些,周地才淡淡地开了口。 “有桩买卖要和窦少爷来谈一谈。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第129章 香炉中爆裂的火光虽范围不大,但因发生得突然且异常,还是被寺里的僧人注意到了,赶紧禀给了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沉稳自若,面上始终带着了然于胸的淡然笑意。初初一见,便让人心生暖意。 他缓步过来,安慰了大家半晌,又派了一位大师留下,将香炉细细查验一番——虽然刚才不过是一霎霎就已结束,但香中夹杂着的爆裂之物不知是否有残留。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需得仔细验过才好。 秦楚青走上前去道谢。方丈大师笑得和蔼,道了声佛号,与她说道:“此事本也是寺中查看不严所致。若是先细细查验好了再交予施主,断不会出现这般事情。老衲本该亲自过问此事,只是不巧有客前来,还望见谅。”说罢,方丈大师又叮嘱了寺中人好生留意着,方才离去。 先前遭到这事儿的那位年轻太太依然惊魂未定。虽在与人讲着话,还是时不时地望向先前出事的香炉那边。 秦楚青过去寻了她,在她身边坐好,轻声问道:“您可还记得刚刚那香是甚么味道?” “那香味?自然记得!”年轻太太按按胸口压了压神,道:“那种香味儿我没闻到过,仅此一次。不然,怎会那么高兴?再说了,刚刚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自然印象深刻。” “那好。若是再闻到这种味道,你可辨别得出来?” 这位太太没料到秦楚青会说起这个。不过,既是被问起,她便凝神细思了下。待到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了,方才说道:“可以。”说到这个,她倒是改了刚才担忧的模样,促狭一笑,对秦楚青道:“王妃怕是忘了我家人是做甚么的罢?”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道:“就是没忘,所以才来问一问。” 这位太太的夫君是大理寺寺正邱大人,主管案件审查。她的父亲,原先在刑部任职。她耳濡目染,对于一些细节之处较为注意。留意到了后,便会默默记下。 先前那香是因了她太过高兴,且也没想到在寺庙中会出甚么事情,这才大意了。不过,有些特异处仔细想想,她便能差不多地回忆起来。 秦楚青松了口气,说道:“这便好了。” 邱太太不明,问道:“这有何好的?” “你这会儿心绪不宁,怕是没留意到罢。”秦楚青指指邱太太纤长的十指,说道:“闻一下。” 邱太太抬指,凑到鼻端,细细一嗅…… 竟然有先前那香的味道! 邱太太心下暗惊。 她不过是稍稍拿了会儿,竟然就沾染上了它的味道。历经这许久功夫,居然还未消散。 那香料,甚是奇异! 秦楚青看她瞬间明白过来,暗暗松了口气。就也不需要过多解释,只提点道:“你不过是稍稍拿了一下,便沾到了这些。若是将它塞到香里的人,手上沾了此物,又该当如何呢?” “自然是身上这种味道更浓郁。” “正是。”秦楚青颔首道:“我想将此人揪出来。就是需得麻烦你帮个忙了。” 邱太太心中也是恨极了那心思险恶之人。 那样的做法,分明是想借了火光毁人相貌!若是一个不当心,身上都能燃着! 因着家中的教导,邱太太甚是是非分明。婚后也受了夫君的影响,更是容不得这般宵小之人狂妄肆意。当即应声道:“稍后你我同去,将此人拿下!管她甚么龌龊心思,进到牢里慢慢用去!” 秦楚青没料到她竟是这般干脆,笑着正要接话,一转眼,却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外面经过,顿时神色微变。 邱太太和她挨得近,又一直在低声交谈,故而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瞧见外头那个身影,邱太太仔细看了两眼,嗤道:“好端端的,非得在额头上描一朵彩蝶。也就那样的粗俗人家觉得好看。到了氏族官家,怕是连一眼都懒得多瞧。” 这话说完,她才想起秦楚青神色间的并非蔑视,而是一种十分抵触的厌恶。琢磨了下,心里头冒出个念头,不由说道:“难道她就是——” 秦楚青沉沉地点了下头,与她说道:“不知邱太太此时可有空?你我同去那边一看究竟。” 邱太太心知这事儿宜早不宜晚。若是那人使了办法用旁的香料使劲净手,恐怕再浓郁不散的香气都会被掩了去。忙起身说道:“自然有空。”又朝那边望了眼,低低说道:“对付心恶之人,无论何时,都有空。这次更得早一些。不然的话,怕是有人要翻脸不认了!” 秦楚青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莞尔。 和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不需要过多解释,只一提点,便已明了。 她正这样想着,旁边邱太太也似有所感。 两人相视一笑,寻了个借口找了几位太太一起,相携着朝秦如薇那边行去。 因着今日香客众多,每一道的院门处都有小沙弥守着,以随时就近帮助有需要的香客。 秦楚青她们这边因着贵客多,也因着刚刚发生了事情,方丈大师特意叮嘱过让小沙弥们守好。 于是,当秦如薇朝着里面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位小师傅初时还微笑着劝说。谁知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肯听。最终饶是小师傅性子极好,也按捺不住了,说道:“这位施主,这里暂时不能进去。您请回罢。” 秦如薇不顾小沙弥的一再劝阻,也无视他所说的话,一味问道:“里面怎么乱成一团?听说这里刚才出了事?可有人伤到?” 小沙弥得了吩咐,哪会轻易将这儿的事情说出来?就也不多说,继续劝解。 一时间,双方竟是僵持住了。 秦如薇就打算着要不然瞅准机会溜进去看看。正暗暗盘算着,一转眼,看见秦楚青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秦如薇顿时脸色微变。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楚青,仔细望着。双眸中迸发出的那股怨气冒了出来,竟是不顾旁人的在场,就这么直接地尽数往秦楚青的身上冲。 邱太太见状,执意先行,稍稍用半侧的身子遮挡了她的视线,为秦楚青将大半的怨怒都拦在了路上。 经过秦如薇的身边时,邱太太脚步顿了下,眸光微闪,朝秦楚青看了眼。 秦楚青会意。 ——这表明邱太太发现秦如薇身上依然带着香料的香气了。 这个发现让邱太太十分惊喜。 她猛地停住脚步,站立在秦如薇的身侧,笑容尽敛。 秦楚青暗道不好,想要去拦她。但邱太太并非喜好遮掩的性子,加上盛怒当头,便对着秦如薇冷冷问道:“你在那些香里动手脚,到底是安的甚么心思!” 秦如薇先是怔了下,继而反应过来。涂得红红的唇就那么弯了起来,朝邱太太行了个礼,笑问道:“你说的是甚么?我怎地不明白。” “那种香!里面,放了香料和可燃之物!”邱太太恨声说道:“你究竟有着甚么样的心?竟然这般想要暗害她人!” “暗害?这位太太,话可不能乱说。先前我不在这里,想要害人,也没了法子。我甚么样的心?我倒是想问太太你,口口声声在这边肆意诬蔑,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她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富人家的妾侍,虽看着得宠,却连个正经的姨娘都算不上。邱太太怎会惧她? 当即一把拽了她的手,说道:“证据?证据就在你的手上!刚才在那香里夹杂着的,就是这种香味!” 秦如薇也没料到那香竟是被旁人给闻了去,忙高声喊道:“甚么香味?你莫要信口胡说!” 她不过是情急下这般说了出来。谁料一句‘甚么香味’倒是真把邱太太给难住了。 虽只一刹那的迟疑,却被秦如薇给瞧见了。 秦如薇有些明白过来,哼笑道:“怎么?你连这种香料的名字都叫不出,就信誓旦旦说认得它的味道。说起来,也着实可笑!” 旁边有人正要附和,秦楚青款款走上前去,笑言道:“这种香料着实难得。邱太太叫不出名字也情有可原。不过,因它的香味极其特殊,想要认错,却是也难。” 看她这样说,周围的太太姑娘们俱都开始兀自猜测。 明王妃和明太妃也闻讯朝这边行了过来。看到众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就往秦楚青她们跟前走来。 听到几人在说甚么“香料”之类,明太妃走上前去,朝身边示意了下。 她旁边的小丫鬟忙行了过来,使劲拉了秦如薇的手往明太妃跟前凑。 秦如薇自是不肯,就用力挣扎着。 可她这两年虽过得不如意,但到底是当做娇滴滴的正经姑娘来养大的。力气哪就有丫鬟大了?不过拉扯了一两下后,手臂就被拽了过去。 明太妃凑上前去轻嗅了下。不过一瞬,便肯定地说道:“是龙涎香。” “龙涎香?” 听到这个答案,不只是周围的人们,就连邱太太都忍不住暗惊。 第168节 刚才想到这种香料经久不散,她就想着会不会是它。毕竟传闻中此香的味道最特别、也最为持久。只是敬王妃不说,她虽心下好奇,也没多嘴去问。 这个时候,她恍然明白过来,敬王妃为何不与她提起这香料的名字。 只因这龙涎香,本就是帝王一人得用香料。敬王妃身为皇上身边唯一贴身伺候过的女官,自然是会经常遇到。可她平日里基本和皇上没有接触,便无可能认得了。 这东西,本就不该是她识得的东西。 她只要能够肯定,那味道是她刚才闻到的便好。说太多了,反倒失了真实。 秦如薇顿时愣住了。 其实在山下相遇,她也很惊奇。之前她没想到今日能遇到秦楚青。 看到秦楚青娇滴滴的俏模样,再摸摸自己额头上的伤疤,终究是不甘心的。 若不是秦楚青和她父兄当时不理不睬,她怎会被送回二太太那边去遭罪? 越想越恨,想到这个法子后,发现中间燃药的气味太大,就顺手从窦少爷那边的香料里弄了点来遮遮味儿。 她当时只觉得这香味好闻,也很特别。 但怎么也没料到,这种香料居然就是龙涎香。 秦如薇这次过来是和窦少爷一起,并未有家人跟着。身边的小丫鬟看情况不对,在她的授意下已经跑开去叫窦少爷了。这个时候,她当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边。 眼看着这种香料的名字被报出来后,所有人都十分警惕且怀疑地望过来,秦如薇到底是有些紧张了。 ——这个时候,秦楚青说的到底是不是假的,已经没人去怀疑了。单凭她手上沾了龙涎香、一种她这辈子可能都碰触不到的香料这一点,她就百口莫辩。 无论她再说甚么再做什么,都无用了。大家首先怀疑的,就是她。 小沙弥本就被她烦的透了,只是一直压着性子好生与她说话。如今知晓她就是先前惹出那场火花乱子的,他们哪还肯忍得?当即和众人商议了,要一起将秦如薇捉起来。 先前秦如薇不惧,是因为觉得没甚好怕的。 眼看着大家就要擒住她好生‘审问’,秦如薇开始有些害怕了,不禁喊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你们凭什么这样!你们……” 看着众人毫不在乎的眼神,秦如薇这个时候才恍惚明白过来,她往常所倚仗的那些,在这些贵人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不去惹这些贵人,贵人们自然懒得理她。她却忘了,轻易不动怒的人,一旦被触怒,更是骇人,定然要千百倍地讨要回去。 秦如薇当即仓皇地环顾四周,大喊大叫,“救命!这些人、这些人竟是罔顾律例,准备动手随意捉人了!” 这时她的视线突然定在了另外一些过来上香的人群里。 嘴角刚刚露出笑意,就见先前她看的那群人里,有一位打扮体面的太太转身离开了。 秦如薇的笑容顿时僵住。 秦楚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本还没认出那位太太来,只不过稍微看了她一下。谁知那位太太不经意地和秦楚青对视一眼后,反倒往后退了些,往远处亭子那儿行去了。 秦楚青这就又稍微看了她一会儿,将她仔细想了想,这才记起对方是杨大学士家的嫡长媳。也就是二老爷秦立谨之妻杨氏的亲嫂嫂。 只不过二太太当初在乡下长大,脾性较为泼辣,与这位嫂嫂一直不睦。后来出了分家的事情后,杨大学士家听闻了秦立谦和兰姨娘的事情,也知晓了秦如薇的身世之事,当即就将二太太叫回去,密谈了许久。 也不知二太太当时说了甚么,竟是惹了大学士大怒,将她赶了出去。这些年来,大学士府与二房那边愈发淡了联系。 此时杨太太这样的反应,竟然是完全不打算沾上秦如薇的事情,任由秦楚青这边作为了。 秦楚青注意打定,正要喊了人来帮忙扣住秦如薇。 谁知秦如薇见了杨太太漠然的模样后,心灰意冷下,开始大喊大叫。 说甚么“明太妃和敬王妃关系好,自然护着她”,又说甚么“这些人的话全部信不得,分明是合起火来诬蔑她。” 明太妃怒极了,不待她说完,喊了个婆子来就要掌她的嘴。 这时不远处的后方,一个沉稳温和的老者声音传了过来。 “先别慌。我来瞧瞧罢。许是能瞧出来到底是不是那种东西的味道。”。 大家听到这个声音,在那前面的,便自动往两边靠,将最中间让出了一块空地来,形成一条小路。 一位长者便顺着小路上前。 他身材清瘦须发皆白,一步一踱,意态悠闲,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年长的太太里有认得这位长者的,忙上前恭敬叫了一声“盛大人”。 盛老先生笑着摆摆手,道:“我已经辞官多年了,可当不起这‘大人’二字。” 语毕,他缓步走到秦如薇的跟前,说道:“还请这位姑娘将手摊开,让老朽瞧上一瞧。” 秦如薇不认得盛老先生,拧着身子不肯就范,警惕说道:“我凭甚么给你看!” 这下子不许旁人开口,明太妃亲自呵斥道:“休得无礼!这位盛大人,乃是亲自教导过皇上的!陛下见了盛大人还需得遵从师徒之礼唤一声‘先生’。你又是甚么身份,怎敢对盛阁老如此无礼!” 秦如薇惊呆了。 秦楚青也十分讶异。 听闻帝师在此,大家俱都震惊。再看随后而来的方丈大师,先前在场的太太们顿时明了几分。 ——先前出事后方丈大师过来时说他有客人在,想必就是盛老先生了。 盛老先生见秦如薇不肯就范,倒也不急。只捋着胡子笑道:“若是被人冤枉,必然要想尽了法子来证明清白。你这般不肯让人去瞧,不像是受了冤屈的模样,倒是更像心虚之下刻意避开了。” 秦如薇再不济也是读了好多年的书。 她知道,若是被盛老先生认定了那香料就是龙涎香后,就不仅仅是因了在香里放燃物害人那么简单了。 大骇之下,她顾不得其他,将全身都扭了起来,试图挣脱身边之人的拦阻和扭住。 围观的太太姑娘们倒也不急。看她挣扎,只当是看玩笑一般由着她去。大家则窃窃私语着,评判她额上那个出尽了‘风头’的彩蝶。 就在这低低的交谈声中,一人大跨着步子急急地冲了过来。 正是窦少爷。 秦如薇看到窦少爷,犹如见到了救星。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冲了出去挣脱了婆子的拉扯,赶紧上前去紧紧抓牢他窦少爷的衣袖,泫然欲泣地说道:“你给我评评理。她们遇到了丁点儿大的事情,就非得诬蔑到了我的头上,硬要说事情是我做的。他们那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窦少爷面上笑得温和如初,袖子底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却不是被秦如薇抓住晃得,而是…… 他稍稍侧过头去,就见周地正噙着一丝笑意倚靠在大树旁,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 窦少爷额头上顿时冷汗就下来了。看着周地那黑色的衣裳和笑眯眯的俊秀模样,只觉得跟地府里跑来索命的修罗一般。 他不过是富贾之子。 可对方,却是敬王四卫之一、正三品的大人、世家子弟。 真的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全家覆没。 窦少爷稍稍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湿润了一点点,没有干得冒火了,方才想起来秦如薇这一遭,就扭过头去问她:“你刚刚说甚么?” 秦如薇本就急了,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笑话一般。再瞧窦少爷这慢了半拍的模样,虽恨铁不成钢,却不好对着他发火。就如平日一般软了声音娇柔说道:“你看,我不过我拿了你一点香料用用,他们就非得说是我是暗害人的恶贼。你可要帮、帮我,莫要因为她们的胡言乱语就扰了窦家的名声。” “窦家?名声?”窦少爷有些回过神来。 鼻端萦起一股子特殊的香气。 他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想到先前秦如薇的那些话,登时怒火冲出,抬手一巴掌朝着秦如薇娇嫩的脸上扇了下去,瞪着赤红的双眼,怒吼道:“窦家的名声与你何干?你个贱妇!不过是花些银子买来的一个乐子罢了。还真当自己能进得了窦家门不成?” ☆、第130章 说实话,窦少爷的相貌着实一般。 他不高,只和秦如薇踮起脚的高度差不多。也不倜傥,身材微胖。气度……相当寻常。或许因了平日读书不太多的关系,通体上下总少了点风流韵味。 好在他平素都是一派温和模样,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不然的话,平日对着他的时候,秦如薇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就算努力再努力,也很难作出那般爱慕他的小鸟依人模样。 先前惹恼了秦楚青,心中并无多少惊惧。此刻见窦少爷动了怒,秦如薇到底还是慌了神。却因秦楚青在,她多少顾及面子,不由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先前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话一说完,她才想到了先前窦少爷的那番话说的到底是甚么。 殷红的双唇抖了抖,秦如薇强笑道:“你看你,一着急什么都要乱讲了。那怎么是能开玩笑的……” 最后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已然被窦少爷不耐烦的挥手给打断,“没甚么开玩笑。你若肯就罢了。不肯的话,我现在便命人送你回去。” 他这个‘回去’两字说得极其不耐烦,以至于秦如薇一看之下也明白过来,他说的分明不是让她回到他在京中暂住的宅子里,而是要她回到她住了两年的那个‘家’! 秦如薇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窦少爷却顾不上搭理她,只是赔笑着朝秦楚青行去,拱了拱手,后觉得太过随意,很是仔细地揖了一礼,道:“听说先前这里出了事情。不知王妃可曾受了惊吓?” 秦楚青不知窦少爷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于是只淡淡应了一声。 周围的太太们自恃身份,不与他多说。倒是旁边的小沙弥见他是秦如薇的相熟之人,就将先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下。 但因小沙弥不知那香料有何特别,未能详述。不过,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完全表明。 任谁听了后,都明白过来,秦如薇这次惹了大事了。 其一,她用了极其稀缺、只有帝王能够使得的龙涎香。 其二,她特意在那香上动了手脚,意图去害敬王妃。 有人想去质疑这些事情的真伪。可是亲身经历过的邱太太已然给此事做了证。她身份搁在那里,且先前她和秦楚青并不相熟,断然不会去做假。 于是,这些事情一一揭开,真相如何,已经昭然若揭。 窦少爷瞬间觉得有些绝望了。 秦如薇平日里也会从他那里拿点银子甚么的。他反正银子多,也不在乎。就当哄她玩儿了。 谁知今日才知道,她竟然偷拿香料! 若是旁的香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偏偏今日那东西…… 他怒从心头起,大步行了过去,走到秦如薇的身边,扬起手来照着她的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算个甚么东西!竟然做出这种偷盗之事!若知你是如此品行,当真要避而远之!” 秦如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 她捂着脸颊,恨声道:“不过是个香料罢了!值当你这样?” 说着,她想到先前众人听说这香料后神色各异的震惊模样,撇嘴一笑,道:“这香料即便有问题,也是你闹出的问题。我不过是不明真相从你那里挖了点过来。就算闹出事情,也是你将它弄过来有错在先!” 她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巴掌就这样落了下来。 第169节 秦如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脸的不可置信。 窦少爷已然气急败坏道:“这香料与我何干?分明是你那个祖母和母亲太过贪心,硬要让人弄了点给她们。我不过是不知真相,帮忙带一下东西罢了!” 秦如薇没料到窦少爷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也没料到窦少爷会将老太太而二太太供出来。 看着原先温和的男子一下子转成了凶悍的模样,她一下子呆怔在那里,半晌缓不过神来。 窦少爷也是有苦难言。 一想到先前周地吩咐的‘做生意’,窦少爷就难受得牙根发疼。 甚么做生意,分明是个幌子。就是威胁他来的! 那可是龙涎香啊……寻常人家,谁敢用?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作揖后与周地套近乎的时候,周地说的那番话。 当时周地的表情似笑非笑,由着他从秦如薇到伯府再到敬王妃再到敬王府扯了一边。然后才嗤了声,说道:“你那个妾,算是和伯府半点关系都无。至于她祖母那边,也早已分了家,和伯府没有关系,和敬王府,更是没有关系。若你们这边犯了什么事儿,莫要说敬王府了,就连伯府,也是半点关系都沾不着的。” 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要划清界限。 窦少爷心下狐疑,问起了谈生意的事情。可他被叫过去,哪里又是甚么谈生意! 当时周地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当着他的面,列了一连串的姓名籍贯出来。 刚开始看,窦少爷的脸上就冒出了冷汗。待到一长串单子写完,他全身都近乎瘫软了。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与他所有有关系的女子的信息! 其上还有两个孩童的信息。 窦少爷有些摸不准周地到底知道多少,便指了那两个孩童迟疑着说道:“这是……” “哦?窦少爷不认识他们?”周地提笔就要将那两个名字抹去。 窦少爷看着一长串的女子列表,莫名地就有些恐惧起来,忙挡了他的手道:“认得。认得。” “那是——” 窦少爷看着周地似笑非笑的模样,答得甚是艰难,“这是我、我……”他顿了顿,垂头丧气道:“这是小的家里的。” “嗯。”周地继续落笔。 秦如薇,不过是排在最末几个里罢了。 窦少爷恍然意识到了甚么。于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待到周地写下了又两个名字,窦少爷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按住。 这上面的人名,看上去各个可能都不起眼。可是对方的靠山、对方的势力,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不过这些都是私密事情。不是特意去查,定然不会知晓。 一想到自己先前的行踪或许都被周地给留意到了,窦少爷只嗯呢该强笑着说道:“周大人怎对小的如此关注?” “你以为我们是没事去瞧你?”周地一停,复又继续,“王爷留意的,不过王妃一人罢了。但凡与王妃有关的所有事情,都会注意到。你被查到,因为有所牵连。” 秦楚青看到秦如薇的那副模样十分惊讶,但周地却不奇怪。只因他早已受了霍容与的吩咐,派了人留意着这些和秦楚青有关之人的所有事情。有心记住,便了然于胸。 看到周地特意安排了这些,窦少爷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他招惹了不少人。有一些,还是他招惹不得的。 若是传出去…… “不知大人想要小的做甚么?”一想到周地先前所说的‘买卖’,窦少爷就心惊胆战。生怕周地会说出甚么致人死命的要求来。 谁知周地特意安排了这些,目的十分单纯、无非只有一个要求。 一个很简单、很直接,只要窦少爷愿意,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简单的要求。 ——说出事实。 在众人面前,将事情的真相讲出来。 窦少爷心知自己这些破事相当难查到。如今周地不仅是查到了,还很详尽。这样一来,他惧怕之心更甚,更是不敢搞小动作。虽有心把自己摘出去保个平安无事,但是秦如薇和二太太、老太太那边,他却是完全顾不得了。 ——秦如薇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侍妾而已。秦如薇的家人,对他来说也远远算不上真正的亲戚。情急之下,弃卒保车方才是正道。 因着这个缘故,窦少爷只能硬着头皮将二太太、老太太她们怎么知晓他亲戚家里有这么一种香料、她们又是怎么求了那亲戚送一点给她们的要求。 又给太太们道了声歉,“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情由。不过,做错了便是做错了。我甘愿受罚。” 窦少爷做出这个决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自家和那户亲戚,怕是要交恶了。 只是如今事情败露,已然被皇家亲近的人瞧了去,如今又怎可能再将事情推脱遮掩过去! 想必……他们也能理解他的做法罢。毕竟他帮忙将那东西带过来,也是受了他们的嘱托方才如此。 不然的话,他也弄不到那些不是? 想到那些人将东西转交给他说话的嘱托,窦少爷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做得还是有所疏漏。只可惜自己藏得不够严实,结果被人给很快抓住。不然的话,这事儿捂严实了也就过去了。 窦少爷越想越紧张,不由暗暗叹气。 他这边的叹息声刚完,那边秦如薇已经哭出了声,不住哀哀叫道:“你们这群黑心的人!当初逼了我远离你们,我早已不搭理了。如今因了你们,我怎地又要惹上这些!” 听了她忽然转而尖细的声音,大部分人不知晓她说的是甚么。 窦少爷隐约知晓她讲的是她娘家那些人。二太太、老太太。 但他关注的不是这个。 一想到是因为她想要害人方才使了那香料,故而才惹得这桩事情被捅出来,窦少爷愈发愤懑。知晓今日虽然自己听了周地的话将事情办妥,但是必须要承受的惩处也是逃不掉了。越想越气闷,扬手给了秦如薇第三个巴掌…… 官兵闻讯而来、秦如薇被带走的时候,脸颊已经肿了很高,犹在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 只是没人理会了。 太太们只觉得真凶被捉,实在大快人心。 而窦少爷,则因‘知道得太多’被一同带了过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邱太太低声问秦楚青:“等一下应当会去她家,将那两个想要这等香料的太太们一并捉了去就也罢了。” 秦楚青轻轻点了下头,却也没多说甚么。那已经不是她需要留神去想的了。 待到一切再次恢复了风平浪静,宁清寺终于再次安定了下来。 因着今日之事,许多姑娘太太们都歇了想要吃斋菜的心思,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去,好好定定神。 邱太太却不以为意,拉了秦楚青好生说道:“这儿的斋菜好吃。她们没口福,享受不得。你我一定要留下好好吃一顿。”又压低了声音与秦楚青道:“你这运气也着实太差。等下多吃一点,也好多沾沾这里的福运。” 听了她这话,秦楚青颇为无奈。却知她说的是先前敬茶就有了人进了官府,如今上香又有人进官府,心中颇为感激她的一片好意。左右也想尝尝这儿的食物如何,也不管邱太太是因了何理由了,笑着颔首应了下来。 邱太太见秦楚青答应下来,也是高兴。看看时辰还早,就打算同她一起去听听寺内大师们诵读经文。 两人刚在殿里坐下,还未听多少时候,就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外响起。 不过,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似是被人给阻了,又似是自己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停了下来。 秦楚青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和邱太太告了声罪,快步走了出来。 一看到院子里那个红彤彤的漂亮小姑娘,秦楚青登时乐了。 弯身牵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往外慢慢行着,秦楚青缓声问道:“暖儿今日怎地过来了?原本还想着你需得再过一两日方才得空。” 霍玉暖的小脸就有些泛红,赶忙解释道:“娘亲说求平安符需得心诚。我怕自己不够心诚。特意在家里让祖母带着读了好一会儿的经文方才出来。” “为什么要在家先读过经文才行?” “阿青姐姐怎么也跟母亲和祖母问一样的问题。”霍玉暖眨着漂亮的眼睛,显得疑惑又为难,“在家里度过佛经后,身上带了一股子佛味儿,到时候见了佛祖求平安符岂不是更加妥帖、更加灵验?” 秦楚青先前就知道她很重视这件事情,却没料到她重视到了这般地步。张了张口,一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一转,又改了口:“暖儿做的很好。谢谢你。” 先前忐忑紧张又带了些些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在听了这番话后顿时笑逐颜开。 轻轻地“嗯”了一声,拉着秦楚青就往前跑。 “快、快!阿青姐姐带我去看看那求平安符的地方。我要亲自去求一个送给小六哥哥!” 秦楚青看邱太太在屋子里朝这边扬手,就笑着劝霍玉暖:“如今已经到了吃斋菜的时间。暖儿不如先用过饭后再去求?” “那怎么行!”霍玉暖对此十分坚持,“我好不容易带了一身‘佛气儿’过来的。若是吃饭的时候有所亏损,将那些‘佛气儿’给吃没了怎么办?那可不成!” 毕竟,是关系到小六哥哥的安危来的! 秦楚青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既不忍心再逗她,也不舍得再逗弄她了。笑着应了几句后,赶紧在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戳了下。 霍玉暖捂着脸“哎呦”一声,正要谴责秦楚青,一转脸看到她含笑的眼眸,似是秦正阳那般,顿时满腹话语就都没了。 她慢下了脚步,勾着秦楚青的手指,悄声问道:“阿青姐姐,人死了后,是不是就永远看不到了?” “嗯。” “那我求平安符的时候,可不可以加上‘我不想万一见不到了’,所以‘一定要有下次重回京城时候的见面’,然后求佛祖‘一定要帮我护好小六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小姑娘的话里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言语。看上去又长又啰嗦。 秦楚青却是听得心里触动,被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真挚话语所打动。仔细想了想,说道:“应该可以。” 霍玉暖便更加高兴起来,拉了秦楚青直直往前奔,半点也不停歇。 小姑娘是宁王妃众人的宝贝。她既是要来那么远的地方,宁王府的主子们自然不会乐意让她自己过来,至少也会派了侍卫跟着。 如今却是世子妃跟了他同来。 霍玉暖小心翼翼去求平安符的时候,世子妃就寻了秦楚青,与她说道:“等下让暖儿先回王府。我与你一同去伯府看看。” 秦楚青有些不解,想了下,还是没想通,故而问道:“不让暖儿跟着一起去么?” 等下那个时候小六应该练过武了,空闲很多。 世子妃说道:“暖儿昨日激动了一宿没好生睡过。等下让她了了这桩心事后,赶紧回家歇歇。只消答应她明日可以去伯府玩一整天,她便应当会乖乖遵守了。”说着,想到秦楚青许是还不晓得她这般安排的目的,就又说道:“听说世子妃已经有孕了?不知最近用膳可还好?” 宁王妃世子妃口中的这个“世子妃”却是指的明远伯府的世子妃、秦楚青的嫂嫂秦楚青了。 “不太好。”秦楚青经常收到伯府的音信,偶尔又会过去看看,自然知晓大致的状况,“如今月份还小,瞧不出甚么来。只是饮食上着实有些愁人。” 楚新婷自从诊断出有孕后,这段日子来,吃东西愈发挑剔了。 倒不是她想挑食。而是入得了口的东西,刚刚吞下去,不多时就又吐了出来。没法在肚子里多待。 秦楚青听说了后也是焦急,先前抽不开空,就特意去信问过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70节 楚新婷回信里说,总觉得胸口那里有东西堵着似得。任何食物一过去,必然要受阻挡。再用力去咽,就反而恶心的厉害,会吐出来了。 如今不过短短日子,她都瘦了一圈。 秦楚青就将楚新婷信里提到的状况与世子妃大致说了下。因着原本打算去探望下,就顺口说道:“等下下了山后,我准备先去看看她状况如何,再回府。” 原本她是顺口说了句,谁料世子妃竟是附和地点了下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等下不妨一同过去罢。” 秦楚青忙道:“那暖儿……” 她记得世子妃先前说暖儿要回府去休息。如今看来,竟是不一起带过去么? 世子妃显然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一问,笑着说道:“暖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闲不住。若是带了她过去,她一定要跟着去新婷那边闹腾一番。若是动了胎气便不好了。不如明日一早专程带了她去寻正阳玩儿,那样也能多玩一会儿。” 她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秦楚青并不知孕期该留意甚么,听了世子妃这番话,就颔首应了。 世子妃早就听闻了楚新婷有孕的消息,如今一见面,就笑着和她道贺。又将她叫到一边去,低低地以过来人身份与她说些平日里应该注意的问题。 两人在那边正说着话,秦楚青就走到了窗边,细细去欣赏春日里的风景。 正望着院中的杏树发呆,突然背后传来了轻唤她的声音。 秦楚青笑着回过头去,望向楚新婷,正要问一句“可是有事”,就听世子妃在不远处扬声说道: “阿青可是也要开始加油了。要不了多久,王爷就得盼着府上再添个大胖小子了。什么时候也得了你的喜讯才好。” 世子妃这几句话说得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秦楚青听了后,一下子被惊到了。就也忘记了说什么,只能目瞪口呆地瞪着那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第131章 霍容与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将声音压得很低,旁人是听不到的。 世子妃和楚新婷只听他说“不急”,便笑着与他言语了几句。 唯独秦楚青脸上阴晴不定,脸上微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霍容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垂,一直低低地笑。偏他平日里总给人君子端方的感觉,就算是那般暧昧的动作,也只让秦楚青的脸更红,旁人倒没甚太大的反应了。 ——其实并非不想有所反应。而是因为其他人都只顾着看他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来不及去细想旁的了。 楚新婷身子不适,虚虚弱弱的。秦楚青看世子妃与楚新婷说完那些私隐话了,便上前扶了她与她稍微在花园子里逛了会儿。 今日太过疲累,便未在伯府用晚饭。和父兄也见了一面说了会儿话后,秦楚青便与霍容与一同离去。 秦楚青本以为霍容与会选择继续骑马。谁知他却选择了和她一同坐车。虽口上未说甚么,秦楚青心里已经有了数。也未多问,只想着等下时机成熟了他自会开口闻讯。 果不其然,刚出了伯府的大门,霍容与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 “今日之事,你与我说下。”他与秦楚青说道:“周地的回禀并不详实。” 其实,并非周地不想说得太详细,而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当时离得近的不过是秦楚青与邱太太而已。他若想查探到具体细节,并非不可能,只是还得耗些功夫,不是几个时辰内就能将事情前因后果完全串起来的。 秦楚青先前想到霍容与许是会问这个,已经暗自在心里又想了一遍。听他这般说,就将事情仔细说来。 霍容与听的时候神色专注十分安静。待到秦楚青讲完,他合目沉思片刻,才缓缓睁开双眸,说道:“此事颇为蹊跷。” 秦楚青先前也觉得有些地方颇为奇怪,听闻他这般说,便接道:“正是。卢家竟然会送龙涎香与二太太那边,倒是出人意料了。” 霍容与见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就轻轻点了下头。 先前他让手下的人去查窦少爷和秦如薇她们,不过是因为二房的人时常算计伯府,也算计秦楚青。 先前秦兰氏便曾经私底下去寻过霍容与,被当时跟在霍容与身边的莫天不咸不淡地给打发走了。而后又发生了几次二房人主动套近乎的行为,霍容与也一次都未出面,只让身边的人出面将人给弄走。 几次三番下来,饶是脾气好的人也要受不住了。更何况敬王爷本就不是个性子温和的,且他最厌恶旁人拿着秦楚青来说事。眼见那些人求见他的时候一次次将秦楚青提及,他怒火中烧,更是懒得搭理她们。 终于,在一次周黄扛刀差点劈下去之后,二房的人总算是消停点了,没再继续在他眼前晃悠。 为了将那些人的一些行为提前遏制住,他才特意派了人去将这些人好生盯住,防着他们再来寻事,更是防着他们去寻秦楚青。 ——他的小娇妻这一世身子骨不够强健。他可不想她再惹上些烦心事来。 只是这般的查探根本不值得太费心力,有些细节便未太过详究。 那个香料的事情,便是其一。 先前只知卢家人给过二房人香料。谁曾想竟有龙涎香?! 那户人家,哪儿来的脸面,竟是让皇商花了这样重的礼来这样悄悄讨好? 此事可是蹊跷。 秦楚青不知霍容与派了人留意那边的那些具体细节,单单凭着今日之事,也瞧着龙涎香的出现着实意外。 京城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权贵之人。在这样一个最为繁华的城里,卢家人不去寻旁人,独独寻了毫无权势也没甚么太厚家底的秦立谨家,着实让人意外。 如果说是因为秦如薇,太过勉强——窦少爷先前倒是说出了实话。她不过是窦少爷的一个‘玩物’,连个正经姨娘都算不上。窦少爷的亲戚卢家人怎会为了秦如薇送去那么重的礼? 秦楚青正思量着,就听霍容与又问道:“那人可知晓其中关窍所在?”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他口中的‘那人’,秦楚青无需细想便明白过来应当是窦少爷了。 想了想窦少爷今日的一系列反应,秦楚青便道:“应当是不知的。不过,也许是他遮掩得太好。还是审问清楚些罢。” “正是如此。”霍容与颔首道:“我已让大理寺和刑部也去了几个人帮忙审问。” 这样的案子,本是京兆府审查的。霍容与既是让大理寺和刑部都暗中派了人去,那足以说明这事或许牵连不小。 秦楚青微讶过后,颔首应了一声。 掀开点帘子,透过车窗朝外面看了眼。正巧望见一个妇人在旁边的瓜果摊上买了点果子后转身离去。 瞧着这妇人的背影,她隐约觉得今日也曾看过类似的一幕。又思量了片刻,才想起来看到的是谁。 ——今日秦如薇闹了事之后,杨大学士家的嫡长媳杨太太并未理会秦如薇那边,而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当时觉得她那般做法倒也可以理解。如今秦楚青再想了想,终究没法完全忽视,便与霍容与说道:“杨大学士家,如何?” 这个‘如何’十分宽泛。或许是说家风,或许是说经济状况,还有可能是说府邸所处位置。 但霍容与并未迟疑,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直接答道:“家风颇严。行事谨慎。”顿了顿,到底猜不出这问话的来由,疑道:“你问这个为何?” 秦楚青就将今日看到的杨太太刻意避开的一幕与他说了。 “先前见到杨太太这般,只想着是对那家人寒了心,不想与她们再有牵连。如今想想,或许杨家知晓一些事情,才与她们划清了界限。” 霍容与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遭。 先前让人去查,不过查的和秦楚青有关的那些个‘近’亲。杨大学士家因是二太太的娘家,隔了一层,到底没去过多关注。 今日有了这件事,倒是得好好留意下了。毕竟先前二太太杨氏回家一番密谈后,大学士府就和二太太那边慢慢断了联系。即便是有了二老爷那样的事情,对待自己的亲女,不该如此才是。 霍容与这便下定了决心,准备唤人来去细查一番。 谁知刚刚叫了人过来,还未吩咐下去,马蹄的嘚嘚声响起。不久后,莫天的身影出现在了车窗那一小块外面。 车子停下。 霍容与折扇轻挑车窗帘子,淡淡地朝外面扫了一眼。 莫天赶紧下马行礼。连额头上的汗也无法顾及,急急说道:“主子,陛下准备打二爷板子了!您要不要去救一救?” 霍容与眉心猛地一蹙。 秦楚青在车子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生怕听到霍玉殊的事情后霍容与又不冷静了,更何况这事儿是和霍玉鸣有关系,就赶紧挪到了这一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到霍容与冷凝的神色,莫天也有些后悔自己口快将事情那般说了。可改口已经来不及。 如今看秦楚青问起,他连忙说道:“其实并非陛下有意为难二爷。只是二爷一大早就跪在了宫门前,陛下遣了人让他起,他也不肯起。非要……” 莫天小心翼翼看了眼霍容与,低声道:“二爷说,非要陛下将太妃放出来才肯起来。不然的话,他就要跪死在这宫门前头。” 秦楚青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直叹气。 霍玉鸣和霍玉殊关系不错,她是知晓的。可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行事呐。须知这位少年陛下就是个性子别扭的。霍玉鸣这样威胁霍玉殊,岂不是自寻死路? 生怕霍玉殊一个怒火中烧把人投进监牢,秦楚青颇有些迟疑地问道:“陛下没为难他罢?” “这……” 莫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霍容与愈发冷凝的脸色,低声说道:“陛下发了话,若二爷半个时辰内还不赶紧离开的话,他就要让人把他叉到街市口,当众打二十大板。” 听到霍玉殊这半真半假的说辞,秦楚青好歹松了口气。 ——没把话说死、立刻执行就好。 这说明霍玉殊只不过是烦了霍玉鸣了,还没真正动怒。事情还有转机。 但如果霍玉鸣还不知死活硬要和他对抗的话,事情如何发展,那就不敢肯定了。 毕竟霍玉殊已经忍了他那么久,虽还没彻底发火,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秦楚青忙推了推霍容与,说道:“你快些过去,把霍玉鸣叫回来罢。” 越快越好。最好是在霍玉殊头脑一热拍案定罪之前。 霍容与本还拧眉欲言,转眸望见秦楚青担忧的神色后,抿了抿薄唇,最终低低地“嗯”了声,又点了下头,这就撩了帘子下了车。 秦楚青相当地不放心。忙掀开车帘叫了他一声,道:“你好生些和他说话。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和他再谈僵了,霍玉鸣更是回不来了。” 霍容与低低“嗯”了声,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最终没忍住,与秦楚青说道:“他并非那种人。” 秦楚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他,扬着调子“嗯”了一声,不解地询问。 “吃软不吃硬。”霍容与说道:“并非如此。只是看到你,好说话许多。” “那他是……” “软硬皆无用。”霍容与十分肯定地说道:“故而无需向他低头。” 说罢,不待秦楚青回过神来,高声一喝,拍马走人。 半晌后,秦楚青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再想想敬王爷临走前的那番话,颇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他是在说霍玉殊软硬不吃,所以他不用在霍玉殊面前服软? 可她刚才的话,这个不是关键罢……她不过是希望他别继续惹怒了霍玉殊啊!终究是霍玉鸣以长跪不起为要挟在先。 第171节 不过,想想那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姿态,秦楚青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 旁的也不多管了。左右霍容与不是愚钝人,怎么都会为了霍玉鸣能好生回来而努力克制一下的。她在府里等着他们就是了。 秦楚青回到院子后,换衣净手又好生歇了会儿。 陈妈妈端来点心,看着秦楚青露出笑颜,这便问道:“夏妈妈今日也绣了点绣品。太太要不要看一看?” 秦楚青见陈妈妈主动提起这件事,知道她有话要说,顺势问道:“绣得如何?” 说起这个,陈妈妈倒是当真有一箩筐的话要讲。 “可是了不得!”陈妈妈将点心碟子搁好,忍不住道:“夏妈妈那手艺,也就常姨娘能比一比。或许,姨娘还会被夏妈妈比下去。先前教丫鬟们绣鸟,她自己先绣了几针,那鸟的眼睛就鲜亮得跟活了似的。后来又教丫鬟们绣荷花,我看那荷叶上面的露珠子,就跟真的挂在上面的真水珠一般。” 陈妈妈轻易不夸奖人。因为秦楚青很少拿捏人,除非是真的有大过错的,不然也不会过多询问。 这样一来,陈妈妈更是用心,一板一眼地将院子里的人好生管好了。 她对待手底下的,一般是较为威严。一句夸赞已经是难得。如今这样接连好些句只为了一个人,更是难得。 听陈妈妈这样夸赞,秦楚青更是有些好奇了。就命人将夏婆子叫了来。又吩咐她将今日教导丫鬟的那几个零碎绣品也带来。 夏妈妈进屋的时候,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后见秦楚青将绣品接了后真心实意地夸赞起来,反倒放松了些许,面上的紧张神色渐渐和缓,就带出了些笑意。 “王妃谬赞。奴婢当年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真材实料。这么些年过去没好生连连,已经手生了。可当不起这些夸奖。” 秦楚青笑道:“多年不练还能做得这样好,可见当年的功夫更是妙。” 说起这个,夏妈妈眼中的笑意深浓了些。 她也未太过谦虚,直言道:“当年比如今要好上许多。那时候,确实算得上是府里头针线最好的了。” 陈妈妈在旁笑道:“那样的水准,应当是国公府和王府加起来,夏妈妈都是头一个吧?” 听陈妈妈提到了苏国公府,夏妈妈的眼神黯了黯。不过很快,她就将伤感掩了去,说道:“或许是。当年先王妃这般夸赞过。只是到底是不是这样,奴婢未曾细究过。” 秦楚青这便想起了那晚和霍容与商议过的事情。 她有心想将当年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心知若不从夏妈妈这边问出来,许是永远不会知道实情如何。只是夏妈妈生性淡泊,并非贪图利禄之人。她若强逼,怕是会适得其反。反倒是凑了合适的时机问出来,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看着眼前的气氛不错,夏妈妈也的确放松了许多。秦楚青就朝陈妈妈示意了下,让她借了端茶递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四周的人都带了下去。又轻轻在外面掩上了门。 在这期间,秦楚青都笑着和夏妈妈说着针线上的事情来引开夏妈妈的注意力。 直到屋子里确实只剩下她们二人了,秦楚青方才将手中绣品放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夏妈妈道:“依着妈妈的本事,做个粗使的活计着实是委屈了。只是不知为何先前宁愿手艺受到埋没,也不曾显露一二分呢?” 她这般说辞,赫然就是一个新近到来的当家主母的寻常说法。 就好似她并不知晓霍容与先前提到的夏妈妈与太妃、霍玉鸣出事一系列的联系。只是刚刚知晓婆子里的一个居然有这样好的绣工,让她十分震惊罢了。 其实这般的做法倒是极其合适。 虽说她和霍容与无话不谈,但他们是因了两世的牵扯而如此。因了她了解他,懂他,所以他将这些尽数告诉了她。 但这个时候的男子,是不理会后宅之事的。更何况夏妈妈不过是个‘寻常粗使婆子’,哪有当家主母会将心思过多搁在这样的仆妇身上的? 故而夏妈妈听了秦楚青的话后,虽然刚开始很明显地身子僵了僵。但没多久,就慢慢放松下来,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奴婢伺候得不好,自然只能做些粗使的活计了。” 秦楚青说道:“针线上的事情,到底轻松自在些。妈妈若是稍微显露一二,恐怕也不会是如今的状况了。” 眼见夏妈妈脸色微变,秦楚青勾唇一笑,突地又转了语风,“幸好发现得及时。夏日的裙衫最是夺目漂亮。现在让你开始做这些,也能赶得上夏日的衣裳。不然若是秋日、冬日才发现你的这好手艺,怕是都要悔青了肠。” 她这话说得调侃之意十足,倒没多少针对的意味在。 夏妈妈这便放心下来,暗道先前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看这样子,很显然这位年轻的王妃并不知晓府里头的太多事情。不过是因了爱美的天性,方才有了那番的感慨。 这样想着,夏妈妈就顺着先前秦楚青的话说道:“多谢王妃赏识。既是王妃喜欢,往后我便试着重拾针线。只是不见得能够做好。” “无妨。”秦楚青笑道:“你肯尽心尽力就好。只要衷心、努力,我便喜欢。旁的我也不在乎。” 她这话似是话中有话,夏妈妈闻言,不由抬眸多看了她两眼。 可眼前的娇俏女子怎么看都是笑得真心实意的模样,饶是夏妈妈这么大年纪了,也没看出来她有算计的意思。 转念一想,眼前的女子,可是贵不可言。她一个婆子,有甚值得对方算计的? 夏妈妈这便放下心来,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王妃看得起奴婢,奴婢自当认真服侍王妃。”夏妈妈诚恳地道:“多谢王妃。” 秦楚青还欲再言,忽地外头响起了一阵骚乱之声。 丫鬟婆子们连声说着“二爷留步”“二爷,这儿不能乱闯啊”“二爷,王妃还在里面呢”这样的话语,一叠串的脚步声已经朝着这边而来。 秦楚青本打算遣了人去看看,听着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就也不再多费事,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她既已出了屋子,夏妈妈自然不好留在里面,就也跟了出来。 霍玉鸣直冲冲地奔了过来,就和刚出屋的夏妈妈打了个照面。 夏妈妈留在霍容与院子里的事情,他是一直都知道的。夏妈妈留在这里的缘由,他也多少知道点。 原本他并未将这些太过放在心上,可是回头看一眼大步赶过来的霍容与,想到这些天的事情,霍玉鸣的怒火就有些藏不住。 “你不管我娘的死活,也不管我的死活!这么个恶人你都留在府里好好的,偏偏把我娘给送进了牢里。你这人、你这人……” 霍玉鸣看看脸色苍白的夏妈妈,又看看眉目冷然的霍容与,越想越气,越想越羞恼。 头脑一热,少年就有些管不住嘴了,恨声说道:“是了。我娘说的对。你这人,分明就是个冷心冷血的怪物!不然的话,怎么会不管自家亲人的死活,由着我娘在牢里受苦、由着我在那里跪着,偏偏将一个有害人之心的恶人收留在了府里!” 想到自己担忧娘亲时候的阵阵心伤,想到和霍容与提起此事时对方的漠然态度,想到霍玉殊丝毫都不肯相帮的决然模样,霍玉鸣只觉得绝望到了极点,“你、你们,你们根本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在你们心里,我们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竟是如同草芥一般了么!” 他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春日,大家却感受到了阵阵凉意深入骨髓。 ——敬王虽待人疏离,却从不罔顾旁人性命。且,自小到大,他都十分爱护唯一的弟弟霍玉鸣。 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去看霍容与的脸色如何。谁也不敢去妄图揣测敬王爷的心情怎样。 一时间,静寂到了极点。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骤然响起,惊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家骤然回神,忙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秦楚青慢慢收回刚才扬起的手,脸色铁青地望着霍玉鸣。娇俏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气恼。 ☆、第132章 “道、歉。”秦楚青冷冷地开了口。每一个字,都仿若寒天里的冰霜,冷得人心里发颤。 “旁人诋毁他,我不管。因为旁人离他太远,看不清。可你不行!” “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他是怎么样的人,你比所有人都清楚。可你却这般诋毁他。我不容许!” “你要为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而负责。立刻、马上,道、歉!” 她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乖巧模样,霍玉鸣几“时见过她这般动怒的样子?登时捂着脸拧了眉,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甚赞同地看着她,气道:“你乱发甚么脾气!” “乱发脾气?”秦楚青一看他这模样,就知晓他并不知错,冷哼道:“我这脾气,怕是还不如鸣少爷的一半大罢。” 霍玉鸣正欲驳斥,转眼看到了身边怒气冲天的霍容与,这便想起来先前自己说的那些话,顿时脸色一沉,扭过头,恨声道:“我又没说错!” “没说错?你字字句句都在诋毁他,你居然敢说自己没错?!” 秦楚青又气又怒,快步上前逼近霍玉鸣的跟前。 霍容与本也是怒气滔天,但见自家小妻子气得狠了,又怕她身子不好。就连忙拉了她一把,朝她摇了摇头。 “他,我自会处置。你不必多管。” “我凭甚么不多管?”秦楚青挥手将霍容与拉扯的手甩开,气道:“他这样说我夫君,你忍得了,我忍不了!” 说着,伸手将霍容与推到一旁。秦楚青再朝霍玉鸣行了半步,半仰着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冷冷问道:“你到底道歉不道歉!” 霍玉鸣在宫里跪了一天,本就积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怒气。先前虽然有些冲动过头口不择言,但他说的,有些也是今日跪着时候想了一天的话语。 既是如此,他又怎会乖乖道歉?当即重重地“哼”了一声,驳斥道:“绝不可能!你死了这个心罢!” 秦楚青见他态度坚决,气得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容与他护着你护了那么多年,疼了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对待他的?”旁人不知道,她却晓得自家夫君是个甚么样的人。一旦他认定了谁是亲人,就掏心掏肺地对那人好。既然不远千里将霍玉鸣带去,而且一去就是那么多年,他又怎么会亏待了这个唯一的弟弟! 听秦楚青说到霍容与待自己的好来,霍玉鸣的脸庞上有了片刻的迟疑。 但,他转眸一看,就瞧向了西侧院子的方向。 想到那个生了自己的女子,虽然心里也觉得她先前的那些做法不妥当,但一想到那是自己的母亲,霍玉鸣的心就瞬间冷硬了下来。 “他不分是非黑白,待长辈不敬。我那样说他,又有哪里错了!”霍玉鸣恨恨地道。 “够了!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霍容与沉声呵斥道:“案子我交给了刑部。过后是非如何刑部自有论断。无需你多言!” 这话蕴含着极大的怒气。一听之下,就是已经肯定了刑部会做出怎么样的结论来。 霍玉鸣有些明白过来,顿时失了理智,挥着手臂嘶喊道:“你凭什么把她送去刑部?凭什么!”转念想到霍玉殊的态度,霍玉鸣似是了悟,轻蔑地嗤了一声,道:“你居然连皇上都说动了来帮你?敬王爷好手段!” 他这样一说,不只是秦楚青和霍容与,就连府里头的下人们都听出了他的口不择言。 ——敬王和陛下,那是水火不容从小打到大的两个主儿。若说他们在政事、大事上互相帮忙,互相体谅,那么大家或许还会相信一点。但若说霍玉殊会依了霍容与的‘吩咐’去办事,且还被霍容与‘说动’,这就显得太不合理、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到……根本不可能发生。 或许这正说明,陛下和敬王爷都晓得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达成了默契,不许随意将那苏晚华放出来。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后,就瞪着自家主子的吩咐。眼看秦楚青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而霍容与担忧之下赶紧扶住了小妻子,婆子们就赶紧上去拦人。 霍玉鸣却瞪着眼睛怒视四周,将这些人逼退。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楚青定了定神,扬声说道:“来人!请家法!” 短短三个字,别说是丫鬟婆子们这些,就连霍玉鸣、霍容与都愣住了。 敬王府有一根长鞭,鞭身用纯钢制造,上面挂满了倒刺。一鞭子抽下去,皮肉翻飞。二鞭子抽下去,命都要没了小半条去。如果期间再蘸点盐水,怕是效果更‘佳’,当真是‘欲.仙.欲.死’。 这样险恶又凶悍的东西,如今却要被请出来了…… 霍玉殊登时脸色大变,一脚将离得最近的婆子踹翻,喊道:“我看你们谁敢!” “我敢。”秦楚青在旁坚定说道:“不过是惩治下无知小儿罢了。又怎会不敢?” 听她把自己说成是‘无知小儿’,原本就怒火中烧的霍玉鸣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就翻了脸,对着秦楚青不住叫嚣。 第172节 霍容与心疼地抚了抚她额上的汗珠,微微侧过身子,怒视霍玉鸣,“还没闹够?住口!” 霍玉殊恼怒道:“闹?我为了我娘在办正事,你居然说我闹?” 他正要继续驳斥,一转眼,看到几个婆子正捧了什么东西朝这边行来。定睛一看,瞧清那物,立刻又恨又急,“你凭什么要打我!”说着,转身就要跑。 秦楚青和他离得本来就不算远。此时见到他这个动作,当即探手一抓一握,竟是把个大高个子少年给拉住了。 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用力一掷,居然就把霍玉鸣给掀倒在地。 婆子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秦楚青呵斥了句,道:“还不赶紧!” 有个粗使的丫鬟较为机灵,听到秦楚青的呵斥声,再看清了她脸上的怒容,知晓她是动了真格。虽然心惊胆战,却还是朝着霍玉鸣走去。 另有个婆子也反应了过来,和这丫鬟一道,将霍玉鸣好生扣好了,这便朝了旁的院门外的石桌上一压,当即把他给按牢了。 霍玉鸣正是会武的青少年,怎会被这两三下就给桎梏住?当即扭动身子,挣扎着就要脱离那些人的掌控。 秦楚青淡淡一笑,让人寻了结实的绳索,三两下将他的手背到身后反绑住。 “你可知‘长嫂如母’这话?如你执迷不悟,我就以长嫂的身份教教你,到底甚么话该说,甚么话说不得!” 霍玉鸣在手被反绑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要毁事。想要拼命起来,却也晚了。就在他继续扭动的时候,一鞭子狠狠地打了下来,正抽到他的脊背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这还只是第一鞭。第二鞭、第三鞭……之后的那些,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力。 霍玉鸣硬挺着咬着牙,一声不叫,愣是把这些个鞭子尽数接了下来。到了最后,他也不过是轻轻哼了哼。 负责抽鞭子的是个寻常守院子的婆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力道用的对不对,眼看霍玉鸣行完家法后就晕了过去,吓得当即就丢了鞭子探手去试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呼吸间的热气来回,她方才放下心来。 相较于秦楚青的愤怒,当事之人敬王爷霍容与倒是显得平静许多。他一直守在自己的小妻子身边,随时观察着她的状况。好似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她就会随风飘走一般。 抽鞭婆子确认霍玉鸣还活着就,小心地走到了那夫妻俩的跟前,低着的头都快垂到胸前了,好生问道:“主子,二爷已经晕过去了,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看向秦楚青时候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显然是被先前眼睛所看到的事情给惊到了。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霍容与心里清清楚楚,秦楚青这样子不过是给霍玉鸣个教训罢了。 若真是有意要伤霍玉鸣,让他更为‘听话’一些,大可以将后背上的衣裳尽数扒了去。而后让人扬起钢鞭,蘸着盐水,让大力的青壮男丁仆从来行事。 但秦楚青没让人去掉他的衣裳。 原本这样的情形下,按理说霍玉鸣不应当会这样晕过去。想来是因为他在宫门处跪了一天,早已疲累所致。 秦楚青看到霍玉鸣现在的模样,仔细查看了下,才吩咐人将他送了回去。 自打秦楚青下了要用家法的命令后,霍容与便未再多说甚么。此刻人尽数散去,他方才执了她的手,慢慢往里行去。 秦楚青犹在气头上。但霍容与当先示好,她自然不会再绷着脸。于是缓了缓神色,跟着夫君迈步入门。 只是在经过门口守着的夏妈妈的时候,秦楚青习惯性地朝她那边看了一眼。故而惊讶地发现,夏妈妈竟然脸色苍白如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幕吓到了。 但秦楚青无暇过多理会她。不过一眼后,便擦身而过,进了屋。 霍玉鸣这一晕,直到屋子里掌了灯后方才苏醒。 动了动身子,发现疼得不如想象中厉害。再动了下,又发现火辣辣的伤口处,带着清清凉凉的丝丝凉意。 他不用多想,就知道一定是上过药了。动过筋骨后,他想要坐起身来,慢慢扶着床沿,竟是成功了。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十鞭家法后的模样。 再仔细一想,霍玉鸣有些明白过来,秦楚青没有将事情做得太绝,还是手下留情了的,却也硬挺着不言语。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想了,又慢慢趴了回去。 霍玉鸣第二日一天也没有起身。 秦楚青自是没法去看他了,毕竟伤口在背部,不能遮掩着包上伤口,不然引起炎症更是麻烦。好在伤口不深,不盖上痊愈更快。于是那些伤就敷了药后一直晾着。 这里不比军营里。她若还是大将军,去帐里探望受伤的兵士绝对没有问题。可霍玉鸣到底是她小叔子,□□着脊背的话,去探望终究不合情理。 秦楚青并不想在那个问题上退缩。她虽动了刑罚,但她并非随意为之,而是切切实实地希望霍玉鸣能够冷静下来,不要冲动行事。若是这个时候放软了态度,霍玉鸣少不得要‘卷土重来’,那样的话,可是前功尽弃了。 秦楚青本做好了准备,随时等着霍玉鸣顶着伤口前来责问。谁知那少年也是个犟脾气的,不知为何,竟是一个字儿也没多问、一个字儿也没多说了。故而秦楚青心里犹豫了许久的话无从说出口,只得作罢。 第三日,敬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当时秦楚青刚刚派了人去问问霍玉鸣的状况如何。正等着丫鬟的回话时,有个婆子急急匆匆跑了过来,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又将拜帖捧给了秦楚青看。 秦楚青本还没想到是谁,待到看见那上面的‘邱’字,方才彻底悟了,赶紧让婆子去请。 邱太太进屋的时候,脸上是带着十足十的笑意的。但是见了秦楚青,却让她将人都遣了出去,说是有话要谈。 秦楚青本想问一句,见邱太太不动声色用手指比划了个“二”字,心中有了数,便吩咐陈妈妈道:“你先去外面守着。” 陈妈妈素来不多嘴。听闻秦楚青如此吩咐,一句话也不耽搁,当即走了出去,拿了一筐绣活儿,慢慢地细致绣着花。 邱太太等到屋里头只剩下她和秦楚青了,这才松了口气,笑言道:“不知道王妃可知晓,那个妾侍,已经招了?” ‘妾侍’两个字让秦楚青极其不习惯。稍稍滞了下,方才反应过来邱太太说的是秦如薇的事情。不禁说道:“已经招了?这是怎么回事?” 秦如薇不像是那么干脆认识错误的人啊! “我就是为了这个特意跑来与你说一通的。”邱太太说道:“先前那侍妾还不肯将实情说出来。后来有人再提龙涎香的是,她就将暗算你的事情招了。奇也怪哉。” 秦楚青本也不解,细细思量后,却也有些明白过来秦如薇的思维方式。 ——龙涎香是御用之物。既是如此,断不能随意在市面上流通。 她如今承认了暗算秦楚青的事情,应当是考虑着将这个‘小一点’的罪名暂且认下来,那么龙涎香一事她或许就能脱身了。毕竟她当时做事的时候颇为心虚,又赶得急,想来说出实情,说出自己慌乱之下随便拿了个香料就用了,断不知那是何物就好。 虽然秦楚青了解了秦如薇的想法,但也不得不叹一口气,暗道这人的想法未免太简单了些。 “我倒是觉得,她这样自以为是的做法,还是有些不妥。”邱太太其实本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特意想让秦楚青想通这事儿的始末,在旁又说道:“暗害敬王妃一事,她竟然会天真得以为不会重判,当真是可笑。” 秦楚青忽地想起一事,拉了邱太太的手问道:“你可知那边怎么样了?” 邱太太也是个机灵人,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问的到底是谁,便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侍妾的父母那边,应当也有眉目了。只是这事儿机密得很,还未能知道其中情由。” 秦楚青轻轻颔首。与邱太太说了会儿这个后,正打算邀了邱太太赏园游玩片刻,邱太太却是告辞离去。 “无需多礼。你我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邱太太急急说完,才发现称呼有点不够妥当,就又笑道;“只要王妃不嫌我烦就好。” 秦楚青就唤来了烟柳去送邱太太。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外,陈妈妈就急急走了回来,禀道:“那个夏妈妈,这两日瞧着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秦楚青只顾着旁的事情,没有留意到,顺口问了句。 陈妈妈便好生答道:“先前她虽然不太说话,但做事素来有规有矩,一向稳妥。将事情交给她去办,也能立刻做好。只是不知今日怎地,竟是连绣花的时候花蕊的丝线都搞错了颜色。这可是有些不寻常了。” “她用了甚么颜色?” “蓝色。” “蓝色?”秦楚青听了后也很是讶异。 绣品分为那些等级,一是看绣技如何,二来,也要看它的配色怎么样。 夏妈妈的绣技自是十分了得,平日里做的花草都栩栩如生,怎地这两人反倒是更加晕头了?既然绣工这样好,她断然没有弄错了这一说。于是,应当是当时走神了,没有留意到。 秦楚青有些担忧他现在的状况。心下疑惑,暗道不知为何夏妈妈竟然在霍玉鸣受罚后也‘生了病’,却也不好多说,只命陈妈妈继续派了人去守着。 这一日注定是个‘宾客盈门’的日子。 先前刚送走了邱太太没多久,不过用了个午膳的功夫,府里就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秦楚青听人禀告的时候,正问过了霍玉鸣现在的状况。听闻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且今日吃了午膳后精神好了许多,她这才放下心来。正打算打散了头发午休一会儿。谁料丫鬟将客人到来之事与她说了。 秦楚青哪想到这个时候会听到如今的消息?只能将刚刚散下来的发辫梳好。又换了身衣裳。 陈妈妈本以为换身见客的衣裳就好,便想出了一套合适的,吩咐了下去让人给秦楚青准备好。 谁料秦楚青却不肯用这一个。 她仔细思量了下,让人准备了另外一套更为明艳夺目的出门穿的衣裳。 在丫鬟们去翻找衣服的时候,陈妈妈有心劝道:“在家里穿得那般明艳,倒也用不着。王妃不如考虑考虑奴婢选的那一套,或许,更为合适。” 其实她这话说得没错。见客的时候,尽量以大方沉稳为佳。若是穿上那般惹眼的衣裳,倒不像是要见客,而是像要出门携手游玩了。 陈妈妈本以为还要费一些唇舌秦楚青方才会答应。谁知秦楚青听了她的话后,却是连连赞同。 陈妈妈就打算再接再厉就能让自家主子换身更为合适的衣裳了。谁知她还没开口,秦楚青已经话锋一转,说道:“只不过我并未说要在府里见客。所以妈妈你说得对,我的选择也没有甚么错。” 陈妈妈将她这话好生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有些明白过来,不禁惊讶问道:“难不成主子竟是想……” “没错。我打算去外面见她。”秦楚青莞尔一笑,“敬王府地界小,容不下她。还是外面开阔的地方寻一处僻静的,与她说上两句就也罢了。” 话虽这样说得好似客气,但是仔细一琢磨,不在这高门深院之中见对方,反倒是打算去到外面,随便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就说话…… 这分明是瞧不上对方。压根没打算将对方当成正经的客人来对待。 陈妈妈先前还不明白,经此提点,倒是反应过来。仔细想想今日的来客,她甚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还是太太想得深想得远。敬王府里,是容不下那些个心大的。倒不如就在外面说几句话就好。” 语毕,她赶紧行出屋去,找合适的侍卫来陪着王妃一同出去。顺便再和今日留府的周黄说一声,无比小心。 原因无他。 今日的来客,正是秦兰氏,当年的明远伯府的老太太。 ☆、第133章 自从上一次病倒之后,秦兰氏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 秦楚青虽然曾经听人禀起此事,却未曾细究。如今再看到对方,不由暗暗吃惊。 ——以前在伯府的时候,秦兰氏面色红润身材微胖,显得极其富态贵气。 如今眼前的老妪…… 身子佝偻,面上满是皱纹。行动间颤颤巍巍,好似不成步子。更重要的是,她一边的身子好似不太灵活。而且,嘴巴也有点歪斜。 她原本是目光浑浊地望着远方,目光有些呆滞。身边的丫鬟听到有人过来,推了她一把,又指了指秦楚青这般,秦兰氏缓了片刻,总算是凝神望向那丫鬟指着的方向了。 看到秦楚青,她似是很开心,扬起了个比较大的笑容。只是由于略歪的嘴角的牵扯,那笑就有些向下耷拉着,看上去颇为不甘愿。 秦楚青脚步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走到秦兰氏身边,方才问道:“不知是有何事寻我?” 单刀直入。没有寒暄,也没有客气。 第173节 在凉风里吹了半天的秦兰氏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再看秦楚青脸上那趾高气昂的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当初,这小丫头可是死命地巴结她们的!如今呢?倒是好了。竟是她们需得低声下气地才能见到她一面! 而且,还没法待在屋里见。非得被她赶到了府邸外头、街口之中! 秦兰氏明知道自己这病不能动气,却还是忍不住气得手指头都发了抖。好在身边的丫鬟得用,忙连连劝她几句,又给她揉手揉胳膊。 经此一怒,秦兰氏的嘴角向下耷拉得更加厉害了。眼神也愈发浑浊。 她到底还记得今日前来的目的,抖着嘴唇,呜呜呀呀地说了半天。 秦楚青没料到她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听得心惊。 旁边的陈妈妈看她神色如此,却以为秦楚青没有听懂秦兰氏在说甚么。 陈妈妈曾经见过这般的病人,依稀知道怎么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仔细分辨了下,低声说道:“太太,这位是在说,您赶紧想办法把她们家的人给放了。不然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家里,说出去,也是晚辈们不孝,非要逼得她现在子孙离散。” 虽然秦兰氏的话里是‘晚辈们不孝’,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话是说给秦楚青听的。甚么‘晚辈们’,不过是指的秦楚青罢了。如果真要算上其他的人,那也是算上敬王霍容与。 陈妈妈气恨秦兰氏分了家还在扰乱敬王府,说出秦兰氏的话时很是愤愤不平。 但秦楚青却没那么想。 她第一个反应,却是“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镇日里这样到处揣摩四处猜测,累也不累?”。第二个,则是“那些人的罪名都是实打实的。并非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这位老太太竟是把她想得太厉害,以为她动动手指头就能命令得动三司不成?” 于是秦楚青再看秦兰氏的愤然模样的时候,却是有点想笑,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模样,“那些事情自有官府定论。老太太不必急。” 秦兰氏怎能不急? 孩子们给关进去了! “你……你个不孝、孝的子、子啊!”秦兰氏抖着嘴唇努力挪动牙齿,力求发出正常的语声,“她们、她们哪里招你惹你了?居然那么对待她们!她们可是没、没有亏待过你!” 这个时候陈妈妈到底按捺不住了,朝前半步,与秦兰氏说道:“老太太这话说得不对了。当年那些人怎么欺负太太,您不是全看到了么?如今怎么反倒说得好像是太太忘恩负义了般。您老莫不是记错了罢!” 秦兰氏朝陈妈妈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而后抬起手来,努力指向秦楚青。 “你,太可恶!就连看一眼,都不成!” 秦楚青的眼神一点点变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开口斥责或是立刻驳斥的时候,秦楚青却淡淡笑了。 她朝后示意了下,让陈妈妈不必如此紧张。而后向着秦兰氏嗤的一声,“难道你竟是以为我是为了个人私欲而将她们分离?”秦楚青说这话的功夫,已经慢慢收回了视线。然后对着那棵眼前的垂柳,淡淡说道:“你连她们错在哪里都分不清,又有何底气来求我?!” 陈妈妈在旁冷冷一哼,“就算是求,也没见到过是这个态度的。”说着,上前搀扶了秦楚青,就要带了她离去。 秦兰氏先前看着没力气了。这个时候却是气力陡增,指了秦楚青的背影不住嗯嗯啊啊,手也不停地一抖一抖。 秦楚青步子不听。 秦兰氏终究忍耐不住了,使劲摇晃着身边的小丫鬟,指了秦楚青,让小丫鬟将她的话翻译给秦楚青听。 小丫鬟被她吓到了,赶紧扬着声音问道:“太太,您还想要府里的那些田地房屋吗?想办法让老太太见家人一面的话,您要哪一个,就给您哪个。” 秦楚青脚步顿了顿,而后哂然一笑。 如果是旁人说了这句话,秦楚青可能还考虑考虑。至于秦兰氏…… 这就是个铁公鸡。而且,是一向只喜欢占便宜,却从不会将车旁偷偷偷走的。等闲从她身上得不到好处。她的‘这一个’,到底是答应了多大的屋子、或者是多少大的田地,可并未提及。若是真帮忙办成了事情,这些人少不得要过河拆桥,随便应付她一点便了事。 而且,只肯许诺田地房屋,看来秦兰氏被逼得还不够狠。 如今见一面的‘目标’已定答到,秦楚青不愿再和秦兰氏有太多牵连,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兰氏在旁边呜呜哇哇地叫着,试图让秦楚青从先前被惹怒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无奈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叫,秦楚青都好似完全不在乎。继续向前行着,半点也不肯回头。 ——待到这个人拿出足够的赌注来再说罢! 秦兰氏在后面气得跺脚,一直用好着的那只推身边的小丫鬟,命令她过去拦秦楚青。 可是堂堂敬王妃,小丫鬟哪敢真的去做?于是一直口中应着,其实半点也不行动。 陈妈妈听着后面的动静,颇有些疑惑,轻声问秦楚青:“太太真的没打算过帮她们?” “嗯。”秦楚青说道:“为何这么问?” “既然太太没想过要帮助她们,为何还特意来了这一趟见她?”而且,还特意将人带到了这个地方来见。 秦楚青笑笑,说道:“没甚么。不过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有多大的底气罢了。” 能够让卢家送出那种名贵香料,秦兰氏她们定然有所倚仗。而那个,正是卢家人讨好她们的原因所在。 秦楚青见秦兰氏一面,最主要的是想看看她到底最为倚仗的是甚么。到了后发现秦兰氏的焦急出乎她的预料外,这便起了疑惑。准备再等一等,看看秦兰氏究竟还有何可以拿出来的。 陈妈妈不甚明白地点了点头。见秦楚青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没再继续细问。只是依了秦楚青的吩咐派了人去留意着秦兰氏那边,看看到底有何动静。 第二日一早,秦楚青刚刚起身不久,就见烟罗在外头探头探脑地不住往里张望。 彼时烟柳亲自伺候秦楚青穿衣,见状不由笑了,朝外喊道:“鬼鬼祟祟做什么?这样登不上台面,说是王妃身边伺候的,谁信?” 烟罗见到屋里头只有烟柳在伺候着,明显松了口气。小跑着进到屋里来,边和烟柳一同伺候着秦楚青穿上外衫,边轻声说道:“听说那边那两个一早好像要来这边。我先瞅瞅她们到了没。” “那两个?” 烟柳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意识到,于是问道:“你说的可是金妈妈与何妈妈?” “可不就是她们么。”烟罗哀叹一声,“先前去留意着她们俩行踪的婆子今日有事,一早就告了假。陈妈妈准了,又遣了我去留意着些。” 想她一个只知道跟着姑娘伺候的,哪能做得来那种监视监听的活计?若不是王爷派去跟着的人好心提点了她几句,好几次她都要被那两个人发现了。 就连她们俩过会儿就要来寻秦楚青的事情,也是霍容与派去的那人告诉她的。 烟柳听闻,忍不住掩唇吃吃地笑,“那人倒是十分关注你。若还是先前那婆子在那边守着两人,想他也不会这么好心去提醒的罢。” 一句话说得烟罗红了脸。她轻轻推了烟柳一把,红着脸哼哼道:“说甚么呢?当心王爷罚你!” 烟柳依旧不住地笑。 秦楚青则是在旁说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陈妈妈既是让你过去,想来今日她们会过来一趟的事情早已心中有数。不然的话,陈妈妈也不好向我交代。” 烟罗想了想,哀叹道:“什么是‘陈妈妈不好交代’?姑娘的意思是,奴婢那么不可靠、非得在这种不甚重要的时候才能得用吗?” “本来就是这样。”烟柳忍不住打趣道:“不然的话,人家也不会特意去提醒你啊。” 烟罗红着脸拍了她的胳膊几下。 听着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那个帮忙了烟罗的名唤刘亭的人,秦楚青心里头也暗暗记住了,心道晚一些的时候遇到了霍容与,一定好生问一问。烟罗和烟柳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可以帮忙牵一牵线。 她正这般好生思量着,烟罗给她系带子的手骤然一顿,而后低声说道:“啊?真那么早么?她们这是做甚么!”说着的功夫,秦楚青也看到了外头有两个人正在院门口,和人不住地争着甚么。 定睛细瞧,那两个被拦住了的,可不就是金妈妈和何妈妈? 这两个人本是府里头的人,是当年霍容与的母亲、先敬王妃嫁过来的时候带来的大丫鬟,极为亲信,与夏妈妈是一同来的。 只是这些年过去,相熟的人的境况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的夏妈妈郁郁了许多年,当了很久的粗使婆子后,最终成了现在针线上的人。而这两个,却是一路风光,管起了账房。 既是管起了账房,这两人也是自得自豪起来。先前秦楚青问她们要牌子和账册,这两个人就不住推脱。如今天那么早,秦楚青刚刚起身,显然还未来得及用早膳,她们竟是就来打扰了。 根本就没有一点点作为奴婢的本分在。 烟罗和烟柳气愤至极,都想要出去,给那两个婆子一点点教训瞧瞧。只是还未来得及暗暗商量好,就被秦楚青给唤住了。 “下令下去,让人把这两个婆子给我捆了,丢到院子里。等我用完早膳,再慢慢审问。” 秦楚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平淡,神色极其平静。导致两个丫鬟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待到想通了秦楚青是甚么意思,烟罗第一个开心起来,说了句“好”,就赶紧跳将起来跑到外面去传话了。 烟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独自又将秦楚青的衣裳理好了,这才问道:“不知道王妃打算怎么审她们?有没有甚么事情要传话?” 秦楚青望了她一眼。直到将烟柳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方才淡淡说道:“嗯。有一个人需得请了来。那个刘亭?把他叫来罢。” 其实刘亭这个侍卫,秦楚青是很有些印象的。 机灵,善辩。擅于隐匿行踪。在这府里这么多的侍卫里,也是很拔尖的。不然的话,霍容与也不会将帮忙看住那两个妈妈的任务交给他来做。 ——自打那天秦楚青说了金妈妈和何妈妈或许有问题后,霍容与竟是也将此事重视起来。连续观察了几次后,就派了刘亭帮忙暗中盯梢。 有了刘亭帮忙,事情确实容易了许多。 不单是他擅于隐藏行踪可以发现更多秘事。更重要的是,这刘亭本就在敬王府多年,与王府内众人早已熟悉打成一片。当秦楚青派去的人发现金妈妈和何妈妈哪里有些问题后,稍稍和刘亭说了两句,他就迅速地寻到了相应负责此事的人。也不需讲明自己的目的,三下两下就套了人的话来。又有些和他相熟的,但凡他问点甚么,大家都知无不言。 这样下来,刘亭倒是掌握了大半的那两个妈妈的事情。 秦楚青刚走到外间,就听到院子里噗通噗通两声。然后是两个妈妈哎呀哎呀的呼痛声。 秦楚青自然不予理会。 她吩咐人来,按时摆上了早膳,慢条斯理地吃着。而后又喝了杯茶,吃了点果子,用了些点心。眼看着着实吃不下东西了,想要再拖些时间反倒会耽误正事,这才命了人将那两个婆子给带来。 两个人的手都被反绑在后头,嘴里齐齐被塞了布条,呜呜呀呀地叫着,说不出确切的话来。不同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另一个则是腰杆挺直看上去刚正不阿。 秦楚青看看颓废的何妈妈,再看看姿容依旧的金妈妈,颇感有趣。于是将手搭在扶手上,闲闲地问道:“怎么?一大早地就来扰人清梦,你们两个,怕是不知道甚么叫‘规矩’了罢?” 何妈妈连连摇头,呜呜不已。 金妈妈也是摇头,却是一点声音也不出来。 秦楚青看看两人的状况,纤手一指,示意先将金妈妈口中的桎梏给借了。 先前院子里的婆子给她们嘴里塞东西的时候,是用的脏抹布。 也不怪何妈妈忍受不住。就连秦楚青自己,闻了这个味道也是一阵犯恶心——不知道那抹布是从哪里捞出来的,竟是泛着阵阵的臭气。虽然是塞在口里,但鼻子里也弥漫着这种味道。行驶命令的人,看来着实是不太待见这两位了。 乍一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金妈妈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说道:“奴婢们不过是遇到了重要的事情要及时禀给王妃罢了。却不知好心前来,未曾得到应有的尊重,反倒被这些人随意欺侮!” “哦?甚么样的事情这般重要?”秦楚青轻笑一声问道:“你们好生说来,也好让我知道,这事情当不当得起让我早点见你们。”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 金妈妈和何妈妈听闻,齐齐将动作止住了一瞬,凑着时间对视一眼。而后便继续先前的事情……一个继续呜呜叫个不停。一个继续垂头敛目。 金妈妈过了许久,方才说道:“禀王妃,我们发现府里的账薄,颇有些问题。” 秦楚青倒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挑眉,扬着调子“哦”了声,问道:“不知他们究竟是有何问题?” “账目上有漏洞,有亏空。”金妈妈沉声说道:“若不是我们两个人日夜不眠地及时对照,怕是也发现不了这个问题。” “你且说说看,漏洞在何处?”秦楚青悠悠然讲道。 金妈妈听闻她这话,不由得又回头看了眼何妈妈。 何妈妈悄悄朝她摇了摇头。 金妈妈就继续说道:“是何人所做不得而知。不过这个人肯定很熟悉奴婢们的账本在甚么地方,也熟悉奴婢们做账的方式。这才使得假账本看上去好似天衣无缝。但是,这长辈如果细细去看,就经不起推敲了。” 第174节 说着,她朝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泫然欲泣道:“太太,求您给奴婢们做主啊!” 秦楚青这便拧紧了眉。 她朝窗外看了眼,正巧瞧见派去的人正将刘亭带了过来。又朝屋内看了眼做张做势的两个婆子,就朝外面的刘亭轻轻摇了摇头。 刘亭本是大跨着步子急急赶过来。虽然心急,却也留意着四周,这便看见了秦楚青的摇头动作。 刘亭脚步顿了顿,到底是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转到了院子最角落的隐秘阴影处,将身形隐了去。 而后,也凝神细听,去瞧那两个婆子准备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金妈妈这时便说道:“当年、当年蓝蕊便是被人诬蔑,这才离了府不知去向。如今我们两个,可是不想再走她的那条路了啊!” 何妈妈听到这句话后,就开始不住地磕头。既激动难耐,又好像十分背上。 秦楚青自然懒得理会他们两个人的这番做派。只是,她将她们两个人的话细细想了下,又觉得某个地方不太对劲。 听到她们话语里提到的那个‘蓝蕊’,秦楚青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来夏妈妈绣花的时候,把花瓣中间的花蕊给绣成了蓝色。 蓝色的花蕊…… 蓝蕊…… 当年先王妃嫁过来的时候,身边有四个陪嫁大丫鬟。 如今金妈妈、何妈妈和夏妈妈都在。另外一个去了哪里? 她,又是不是那个‘蓝蕊’? 何妈妈听到这句话后,就开始不住地磕头。既激动难耐,又好像十分背上。 秦楚青自然懒得理会他们两个人的这番做派。只是,她将她们两个人的话细细想了下,又觉得某个地方不太对劲。 听到她们话语里提到的那个‘蓝蕊’,秦楚青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来夏妈妈绣花的时候,把花瓣中间的花蕊给绣成了蓝色。 蓝色的花蕊…… 听到她们话语里提到的那个‘蓝蕊’,秦楚青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来夏妈妈绣花的时候,把花瓣中间的花蕊给绣成了蓝色。 蓝色的花蕊…… ☆、第134章 “那个蓝蕊……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秦楚青微微扬眉,声音平静,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 “当时太太的首饰丢失,后查出是她偷的。虽然知道她是个谨慎性子,也信得过他,知道她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谁知她是个闷嘴葫芦,也不知道为了维护谁,竟是一句也不辩驳。我和何妈妈都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赶出府去。”金妈妈看到秦楚青这般问,只当她是‘上道’了,深深地叹息了声,又朝旁边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 她不看这一眼,秦楚青还不知她说这些话竟是打了旁的主意。偏她看了这么一眼,又正好是朝着夏妈妈的屋子方向,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一共四个大丫鬟。一个被冤枉,两个人猜不出那被冤枉的是为了护着谁……哦,剩下的最后一个还被提起这事儿时瞧了一眼。 怎么看,好像当时做了错事的都是夏妈妈。而那蓝蕊,不过是给夏妈妈顶罪的一个。 秦楚青这便微微笑了。 也不知这两位存了什么心思,居然处处针对夏妈妈。究竟是夏妈妈惹人厌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说这两位的用意还有旁的解释? 只不过…… 秦楚青看一眼院外的刘亭。 如今事情已然有了定论,她便再没必要拖延下去。先前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人露出马脚故意为之,如今既是时机成熟,断没有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的道理。 “金妈妈说的,可是我们院子里的夏妈妈?”秦楚青放缓了声音,慵懒地问道。 听到‘我们院子里的’这几个字,金妈妈心里头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妥。思量过后,又觉得或许没甚大碍,便试探着说道:“其实奴婢也不知是谁。不过蓝蕊拼着出府也要维护的人,断然不会是陌生之人。许是和她关系极其要好的某位。” 这简直就是直截了当地承认秦楚青的猜测是正确的了——和蓝蕊关系好的,除了一同从苏国公府来到王府的,还有谁? 金妈妈敢这样说,无非是看着秦楚青先前没能把她们怎么样,所以有点不太在意。 秦楚青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她朝窗外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头。这才收回视线,微微睨着那两个人,勾唇笑问道:“此话甚是有理。” 等她这句回答等了许久的金妈妈神色不动,何妈妈那边倒是露出一丝释然。 谁料秦楚青接着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两人的嫌疑,便是比较大了罢。” 金妈妈没料到秦楚青会这样说,猛地抬头看了秦楚青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奴婢不知王妃这是何意。” 何妈妈也瞪着眼珠子盯着秦楚青瞧。 秦楚青笑道:“不过是依着你先前的话语猜测罢了。”她垂下眼帘,轻轻抚了抚衣衫下摆,浅笑着道:“夏妈妈如今是我们院子里的人。我既然敢用她,便不会因了几句空口无凭之言而疑她。既然如此,依了你的话,便是你或者何妈妈的可能性最大了。” 何妈妈蹬着脚晃着脑袋呜呜咽咽个不停。 金妈妈却是笑了。 她从容地磕了个头,与秦楚青说道:“王妃护着自己人,奴婢欢喜。只是如若王妃将奴婢当做外人,怕是有些违背王爷的意思罢。” 在她看来,秦楚青到底还是有些年少。竟是一过来就要锋芒毕露地给她们这些个老奴吃排揎,也不看看这王府里的规矩和别个地方都不同。王爷看似冷面,实则最是体恤下人。平日无事的时候,也多有奖赏。如若王妃还当这里如寻常高门后宅那般混乱不堪,非要用恶意去揣度,怕是弄错很多事情。 故而,她要好心‘提点’这位新王妃几句。 “王府里的事情,王妃无需过多操心。王爷一早便说过,王妃身子不好,让奴婢们多好好伺候。奴婢们自当尽心尽力,不让王妃太过费神。” 她本以为自己说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谁料秦楚青听了这话后,非但半点的感激或是紧张之色都无,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正当金妈妈揣测着她这个笑意是何意思,静等着秦楚青来开口。秦楚青却是望向了屋门处,扬声说了句:“可是已经到了?进来罢。” 陈妈妈过去给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个大家都有些熟悉的身影。 ——侍卫服。显然是府中侍卫。 正是刘亭。 金妈妈和何妈妈自然不知晓这位侍卫的具体名姓。虽然看见了,也只当是王爷派了过来特意来观察今日事情的。 谁料这侍卫进了屋门后,非但没有问秦楚青话,反倒是说了句“刘亭见过主子”,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金妈妈这便开始有些不解了。 她知道,侍卫定然只有王爷点了头才会依命行事。依着她看来,这个年龄尚小的小王妃当不得大任。王爷娶她过来,应当只是为了延续后代才是。就算是派了四卫保护着,她也没断了这个念头,觉得王爷是看着王妃少不更事,怕她在这个侍卫众多的府里惹出了事来。 可是,她再怎么想,也没料到王爷身边人会这样子给王妃去行礼。毕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如此样子,分明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一般。 嗯,对。刚才他确实是这么唤王妃来着? 金妈妈心中一凛,暗道自己真的是在这府里头后宅待太久了,不知外世如何模样。正打算着回去后一定要寻了人去打探打探这位王妃先前在娘家时候的事情,就听王妃依然在这个时候问起了那个侍卫:“你这几日可曾查到了甚么?” 那个名唤‘刘亭’的侍卫便躬身说道:“回主子。已经有眉目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双手捧给了秦楚青。 金妈妈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失声喃喃:“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刘亭捧给秦楚青的,分明是她们真正的账本。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和何妈妈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真伪。 那账本上,有真正的物品价格。有她们收受回扣的数目。若是被人发现其中关窍所在,怕是麻烦。 金妈妈只觉得背上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她猛地扭头过去,愤怒地看向何妈妈。 ——若不是何妈妈不同意将账册焚烧,说甚么‘若真烧糊了,少几样也没法发现了。’ 她说的这个‘少几样’是说的她们在其中收了回扣的一些东西。想她们在府里管着后院的账薄那么多年,从没没想过会有一天被人查账册。为了方便,很多东西都记在了上面。 金妈妈这才将东西留下。准备等到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誊抄下来,然后焚烧。 何妈妈只觉得委屈异常。当时金妈妈也是同意了的。毕竟两个人都是用的一些暗语,并未将东西的名字和钱数一字不落地直白写出来。也因了这个,金妈妈方才答应了暂时留下。怎地现在搞得好像是她自己的错了? 何妈妈有心想说,又说不出来。只能被塞着嘴呜呜直叫。眼看秦楚青朝她望过去,忙扭动身子摆动头,想让秦楚青把她遮住的嘴巴露出来。 谁料秦楚青根本不搭理她。甚至也不搭理金妈妈。只是淡淡扫了这么一眼,便与刘亭说道:“说来听听,到底发现了甚么?” “她们做假账。”刘亭字字铿锵地说道:“这些账本,才是真的。原先给王妃的,全是仿作。” “哦?如何鉴别?” “王妃可以从几个方面去辨别。”刘亭指了账本的一些标记和特点之处,“有这几个地方,足以可以证明这本是真正的账簿。至于她们交给王妃的那个,怕是仿作。” “既是有账本,好生交上了便是。她们何须弄虚作假?” “王妃仔细看看这些记的账数便可知。”刘亭指了一些地方与秦楚青看,“这些地方分明都有标注。就在账目的旁边。” “哦?”秦楚青故作惊讶地仔细看了看,特意问道:“不知这些标注……” 刘亭就将这些标注的关窍所在一一说了出来。 秦楚青做出好生听着的模样,实则在悄悄去看金妈妈和何妈妈两个人。当看见两个人一个指甲都把手心给掐破出了血,另一个则色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这便淡淡笑了。 莫玄精于算术。这些东西其实已经让莫玄看过,这才真正了解了其中到底藏了甚么猫腻。刘亭又悄悄观察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就将她们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尽数观察到。 秦楚青却只命了刘亭来处理揭发一事,没有让莫玄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吓到这两个人,当真是无需动用四卫出面。 待到刘亭一一说完,看到面前两个人的脸色,秦楚青单手支颐笑问道:“你们还有何可说的?”说罢,又从拿了先前金、何两人给她的账簿来,嗤道:“还特意赶了个假的出来,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妈妈嘴巴捂着,呜呜直叫,头在地上不住地磕。砰砰砰的撞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金妈妈咬了咬牙,却是重重磕了个头,说道:“王妃,奴婢不服!” “哦?” “王妃如何证明,这账本便是奴婢们做的?为何不是旁人有心做了个假的来诬蔑奴婢们?” 刘亭一听这话气恼了,怒道:“我在旁观察了那么久,怎会弄错?” 他还欲上前辩驳,被秦楚青抬手阻止。 “你们还想要更为有利的证据?”秦楚青淡淡说着,脸上神色辨不出喜怒。 “那是自然。”金妈妈心知自己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了,索性破釜沉舟,不认到底,“若王妃没有更为确切的证据,奴婢们一点也不服!既然王妃能够一口咬定奴婢们呈上的是假的,奴婢们虽心寒,却也只能认了。但是,若想让奴婢们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错事,王妃怕是打错了主意!” 她朝秦楚青手里的账册看了一眼,“就算账册封面类似,也是好做出来。就算字迹相似,也是能够伪造。王妃空口无凭,怕是难以服众!” 任谁也没料到金妈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特别是最后一句,简直就像搅乱的无赖了。 秦楚晴往椅背上慢慢靠去,揉了揉眉心,“你是说,若有了更为确实的证据,便会老老实实认错?” “正是如此。如若不然,断不认错!” 秦楚晴深深叹了口气,唇角却是微微勾起,“既然如此,就把你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头叫上来罢。” 第175节 那个小丫头? 听到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响起,说是“给王妃请安”,烟罗亲自过去撩了帘子。 那个小丫鬟年岁不是特别大,只一双眼睛不住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十分机灵。 小丫鬟走到屋里来。看也不看何妈妈和金妈妈,朝着秦楚青磕了头之后,就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屋内大家这才知晓,金妈妈和何妈妈两个人不仅中饱私囊利用购置物品的机会私吞银子,还和西侧院的人搭上了线,偶尔还会让人帮忙给她们带东西来。 有了这个小丫鬟的证词,金、何两人的所作所为再每人敢去质疑、说一声那是错怪了。 ——自从何妈妈将她带进了王府之后,她一直跟在金妈妈的身边。大家都看到过,她是怎么尽心尽力地服侍金妈妈,然后为两个妈妈做事的。 更何况,有了何妈妈和她的那层关系在,任谁也想不到她会背叛这两个人。如今一朝‘叛变’,那就是破釜沉舟,再没打算回到那两个人跟前去,实打实地讲出真话来求得新主子庇护了。 金妈妈和何妈妈一听这小丫鬟的所有话语,顿时面面相觑,没了回答。 秦楚青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让人将两个妈妈带下去,霉人打二十板子,让她们两个净身出了王府,永生永世再不得回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府里原先伺候的那些旧人顿时一个个开始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做事。 ——金妈妈和何妈妈这样伺候了多年的王妃都是说赶走就赶走,半分也不含糊。她们那些个没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岂不是也更加危险? 她们也有些算准了秦楚青的脾气。知晓王妃最爱真心实意认真做事的,最不喜欢油嘴滑舌拖沓拖拉成习惯了的。于是各个都开始真心实意认真做了起来,半分也不敢马虎。 从被问话到离开府里,何妈妈自始至终都没有捞着说半个字儿。因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来。 事后陈妈妈曾问过秦楚青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为之。秦楚青不甚在意地淡淡说道;“懒得听她多言。聒噪。有她在,怕是要拖上许久方能万事。” 陈妈妈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正欲再问,就听秦楚青吩咐道:“派人盯住了她们两个。说不定还能有旁的发现。” 还能有甚么发现? 陈妈妈甚是不解,却也不会去反驳秦楚青的意思。只能依着她的命令,寻了合适的人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其实谁也不知道,秦楚晴竟然使了什么手段把在金妈妈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鬟给彻底收买。府里头的老人谁都知道她是何妈妈的亲戚。 秦楚青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晚上霍容与问起她来的时候,方才淡淡地透露了一二出来。 “其实并非是我寻了她来的。而是她寻了我来求我。” 原来那个小丫头看着何妈妈和金妈妈两个人暗中谋算着要蒙蔽王妃,本是打算帮着两个妈妈的。谁知到了后来的时候,她看着王爷疼惜王妃,心中越想越觉得金妈妈的做法太过冒险。自己若真是一直跟着何妈妈和金妈妈,少不得要受到拖累。与其时候受到牵连,倒不如先发制人,先主动投诚将两人出卖,再傍上王妃这棵大树。 只是秦楚青哪是任由她这般算计的? 当晚上秦楚青就和霍容与说了句,要将那小丫鬟还了自由身去,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府,让她另谋生路。 霍容与自然不会干涉她的决定。在他看来,自家妻子是最信得过的了。只要不是她想离开敬王府,她说甚么,他都答应。 于是就在金妈妈和何妈妈离开王府的第二天,就在那小丫鬟想象着自己进了王妃的院子、做了王妃身边得力人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到了小丫鬟那边。 看在她有功的份上,王妃开恩,许她出府去了! 大家都悄悄议论着,王妃着实是个实在人、善心人。先前两个妈妈做出那种事情,蒙蔽了主子们那么久,都留下了她们的一条命去。而后待这小丫鬟更是好。看在这小丫鬟衷心的份上,竟是还给她了个自由身。 府内人都对秦楚青交口称赞,觉得王妃来了后,府里怕是要开始新气象了,人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唯独那个小丫鬟苦不堪言,边收拾东西边落泪。还得忍受旁人的数落。 ——王妃那么大度,你怎地还这样不知足?心气儿也太高了些! 这小丫鬟忍不住,泪珠子落得就又快了些。 粗粗看去,一个自由身再怎么说也比伺候人的强。但她当初既然来了这王府,便是觉得这王府里伺候更好。说来也是。堂堂敬王府,下面随便一个有点脸面的丫鬟也要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姑娘体面。一旦出去了,再想要进来,谈何容易? ……应当不是不容易。而是,再不可能了…… 秦楚青好不容易将那两个妈妈的事情处置得告一段落,开始让人盯上那两个人的去处、又着手去找那蓝蕊。不知不觉间,秦正阳要离京的时候,也到了。 秦楚青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和夏妈妈商议着在新的夏衣上添点什么样的纹饰更好看。 关于蓝蕊的事情,秦楚青没有多问夏妈妈。既然夏妈妈当初在那被冤枉害了霍玉鸣的事情上能沉默那么多年不开口,那么蓝蕊之事,她既是不想说,就更问不出来了。 故而对着夏妈妈的时候,秦楚青索性将这事儿暂时压在心底,只当这事儿不是夏妈妈先提出来的。 两个人刚刚商议好,说是在袖子上多拿几个褶皱,或许看起来更为漂亮些。霍容与就匆匆地大跨着步子进了院子。 眼看着霍容与朝着正屋走过去,秦楚青忙探头在窗户边叫了他一声。 霍容与听闻,脚步一顿,转而朝她这边行来。平日冷肃的面容上,竟然带出了一丝焦急,失了冷静。 秦楚青看得好笑,只觉得他这副模样难得一见。就掏出了帕子,走到外头,边给他好生擦着汗,边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那么急?” 若是平时她这样好意去做这样的事情,霍容与少不得要低低笑着凝视着她,而后再与她轻声说两句情话。 可是这个时候,霍容与却全然顾不上这些。 他一把拉住了秦楚青的手,不由分说就要朝外行去。 秦楚青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他不会坑害她,忙赶紧跟上他的步子,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歹把话说清楚啊!” 霍容与边行边道:“凡是从军兵士即刻既要出发离京。命令下得太过突然。你快与我去伯府。再晚些,怕是见不上正阳了。” ☆、第135章 霍容与知道消息比较早。听得之后,未曾往伯府去过,直接回了敬王府带秦楚青回家。两人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明远伯府。 下车的时候,秦楚青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辆熟悉的小马车。可爱的装扮,美丽的纹饰,昂贵的材质。一看便是某个小姑娘的车子。 秦楚青边和霍容与往里行去,边又回头看了眼那小马车,讶然问道:“暖儿也来了?”居然比她们还早! 霍容与闻言,亦是回头看了眼,“嗯。平时她很关注正阳的事情。怕是一听说就立即过来了。” 秦楚青脚步微顿,沉沉叹了口气,复又和霍容与一同往里行去。 ——暖儿先前就不想让秦正阳走。虽然后来妥协答应了,但是这样的离别场面也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当年的时候,秦楚青见过无数的离别场景。这样的时候,最难过的,便是看着至亲之人一步步远走的情形了。 宁王府世子妃上一次还与她商议过,到时候实在不行,秦正阳走的那一天不要和霍玉暖说。到了人真正离去了,再让小家伙知道。省得她又是担心又是伤心,怕是会伤了身子病倒。 秦楚青以己度人,想着若是她和霍容与将要分别,她宁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非要再见他一面、亲自目送他离去方才安心。故而不甚赞同世子妃的话。但,她和霍容与的关系同暖儿和秦正阳的关系,毕竟不能相提并论,仔细想想,终究是不好插足旁人家里的事情,就也只得作罢。朝世子妃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插手干预世子妃的打算。 谁曾想,今日秦正阳匆匆离去,暖儿竟是很快便知道了消息,比她还快得到达了伯府。 秦楚青暗暗担忧的同时,也稍微松了口气——总觉得,能再见上一面,即便再难过,心里到底能安慰许多。 问过秦正阳和大家都在厅里,两人就也没换轿子,直接大跨着步子往里行去。不多时,就有家丁迎了出来,小跑着引了两个人疾步往里走。 没多久,有个身影急匆匆往这边跑来。离两个人还有很远便高声呼喊:“姐姐、姐夫!” 听声音,赫然就是将要从军离去的秦正阳。 秦楚青没料到秦正阳居然抛下了所有人亲自出来相迎,忙扬声与他说了几句,赶紧示意他回屋。 秦正阳却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她们身边才停下。 秦楚青正要开口说他,秦正阳却是掸掸衣袖深吸口气,抱拳对着秦楚青和霍容与长长一揖。 “姐姐,姐夫。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没有我的今天!” 少年铿锵说完,语声已然哽咽。再抬起头来,眸中竟是含了氤氲湿气。 秦楚青颇为动容,忙道:“你这是做甚么?自家人何必这样多礼。快快进屋去罢。大家都还等着呢。” 秦正阳还欲再言,霍容与却眉端微拧,沉声说道:“这是何意?” 话语中竟是带出了点淡淡的愠怒。 秦正阳本就敬畏他,再看他这般模样,不知是何缘故。思量了下,正想着怎么应答更为妥当,就听霍容与冷冷说道:“从军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往后才是真正需要努力之时。若是单单这样已经欣喜若狂,今后怎堪担当大任!” 他这话语气含霜冷意肆虐,对激动情绪中的秦正阳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 少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般恭敬的对待居然换来了霍容与的冷言相向。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霍容与。 直到屋内人觉得等待时间太久陆续走了出来,秦正阳才“嗷”地一声叫,跳将起来,又上前跨了两步,“姐夫!幸亏你说一说我。没错!就是这样,往后需要我更加努力才行!” 他急急跑到了大家的面前,激动地说道:“大家何苦那么悲伤?今日,才是我需要拼命努力的开始!从今以后,我要更加努力,十倍、百倍地加油干,好好地赚个战功会来!” 少年郎眉眼飞扬兴高采烈,将先前脸上的悲伤与郁气一扫而光。 看着秦正阳如今的模样,常姨娘又忍不住落了泪。生怕自己的行为打断了如今和乐的气氛,她忙掏出来帕子,转过脸去,将泪水轻轻拭去。 秦立谦就在她的身边,自然看到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了她两句。 秦正宁看见了秦楚青与霍容与,上前招呼着她们过去。 秦楚青往前走了走,这便看见了宁王府的世子妃身边站着的小姑娘。 一身漂亮的紫色衣衫,衬得漂亮的小脸更加润润的。只是平日里爱说话的漂亮眼睛,此刻却是盛满了愁雾,看上去甚是哀伤。 霍玉暖的眼睛红彤彤的,看了看秦楚青,这就瘪起了嘴。想了想,又改了主意,努力扯了个笑容出来。 秦楚青望着她显然刚刚哭过的模样,只做不知道。上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问道:“暖儿怎么了?可是心里难过?” “是!”霍玉暖毫不避讳地大声说道:“他说走就走了,原先讲好的欢送晚宴没用了。我给他准备了一半的礼物用不上了。总而言之,一切太突然了,我还没做好准备!” 秦正阳不知该和她说甚么好,只能笨拙地安慰了两句。小姑娘本是扭过头去不理他,被他哄了两句后,哇地下哭了,扑到他的怀里不住抽泣。 小小的女娃娃,很多大道理都还不明白。用先前霍容与那番话去讲道理或是劝慰,都没甚么用处。 秦正阳就一点点耐心地开导他。 霍玉暖先前已经想通了让他上战场。如今不过是突然被这事儿给惊到了,所以不太容易接受罢了。她本也不是不懂事的性子,秦正阳稍稍安慰了些,倒也慢慢止了抽泣。 只是由于安慰她,耽搁了好些时候。看看时辰,便不太够用了。 秦正阳有些慌张地环顾四周。 父亲、姨娘,兄长、嫂嫂,姐姐、姐夫,还有暖儿和陪她过来的世子妃。 都是很亲的亲人。都在期盼地看着他。 到底该主要和哪一个道别? 时间都不够用啊! 秦正阳一急,心里慌张,瞬间没了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霍容与朝他微微颔首,指了院子的一角,与他说道:“你随我来。” 秦正阳虽然敬畏霍容与,但这个时候,却因着挂念亲人而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秦立谦还算是较为好些,与秦正阳轻喝了声,道:“王爷有心要提点你几句。还不快去!” 第176节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霍容与这般叫了秦正阳过去到底是因了何缘故。 就连泪水有些止不住的常姨娘也推了秦正阳一把,“王爷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你多听听他的,准没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 秦正阳忙小跑着跟了霍容与过去。中间还因没有看清脚下的一个石块而被绊倒了,踉跄了下方才站稳,继续迈着步子朝霍容与奔去。 常姨娘看着他那冒冒失失的模样,心里一阵担忧,又是一串泪珠子落了下来。 秦立谦在旁说常姨娘:“你既是舍不得让他走,那便让他留下来便是。一边让他走了,一边又难受成这样。何苦来哉?” 他还记得,当初是常姨娘比他先答应了让秦正阳去从军。 常姨娘边抹着眼泪边说道:“孩子争气是好事。我不能阻了他的前途。他想做,就让他去做罢。” 听了她这话,秦立谦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先前答应得爽快,可是一想到自家的儿子真的要上战场,他终究还是不太舍得。 他们在那边细细说着话,秦楚青却是看到楚新婷的脸色不太好看。忙上前扶了她问道:“怎么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正宁刚刚一直在遥望着正在说话的霍容与和秦正阳,没有留意这边。直到秦楚青开口问起,他扭头去看,才发现楚新婷的神色确实不太对劲。嘴唇愈发苍白了点,脸上却有些潮红地过分。 他忙也好生去问,楚新婷却是摆摆手说道;“没甚么。不过是站得有些久了。有阿青陪着我就好了。” 几个人都在这边说着话,秦立谦自然也留意到了。细问之下,知道是楚新婷不太舒服,忙让秦楚青扶了她进屋去坐着歇下。 秦楚青就顺势与世子妃商议:“暖儿许是也累了,不如也进屋休息下罢。”又和霍玉暖道:“等下和爹爹兄长说一声,小六和容与商议好了后就来和你说声,如何?” 霍玉暖刚要点头,想想等下就要再也瞧不见秦正阳了,心里头一阵难过,坚定地摇了摇头。拉着世子妃的手,靠在她的身侧,眨着大眼睛直盯着秦正阳那边瞧。 世子妃歉然地笑笑,“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阿青先进去罢。” 秦楚青这便赶紧扶了楚新婷进屋。 两人在屋里坐下,不待楚新婷开口说话,秦楚青已然了然地笑笑,问道;“怎么样?可是饿坏了?” 楚新婷没料到自己没说出来秦楚青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朝屋子外头看了眼,见秦正宁和秦立谦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边,方才半掩了口与秦楚青说道:“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每次吃了都要吐,但是就是忍不住觉得想吃。”然会吃了还要吐。 看了她那无奈至极的模样,秦楚青宽慰道:“两个人要吃,自然比你一个人吃的时候需要更多。加上你近日来不思饮食,不饿才怪。” 说着话的功夫,又命人端了水果点心过来。她亲自拿着刀细细削了,又切成了小块搁到盘子里,方便楚新婷使用。 待到‘消灭’了两个果子,秦正宁朝门里看了眼。两人会意,俱都站起身来。秦楚青就扶了楚新婷,两人相携着出了屋。 果然,霍容与和秦正阳已经谈完。但,秦正阳将要离去的时刻也到了。 待到将自己的包袱背好,手里拿着当初报了名的文书,秦正阳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下,对着秦立谦使劲地磕了三个头。 那三个头又响又重,常姨娘看着,泪珠子又冒了出来。 秦正阳生怕自己不忍心,别着头不去看常姨娘,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要保重身体。我、我走了啊!” 说罢,他怕再多停留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忙转过身去。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少年的身影渐渐远离。 既坚定,又孤单。 常姨娘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秦立谦也眼圈儿红红。紧接着,霍玉暖‘哇’地一下子大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连秦楚青也红了眼眶。心里头太过酸楚。好在身边的霍容与悄悄握住了她的手,用他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热了她的指尖,这才让她心里的难过消弭了点点。 霍容与还有许多政事需要处理。特意抽身过来一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如今秦正阳已经离去,他半刻也不能耽搁,需得尽快回去。 刚和伯府众人说过,他正要与秦楚青道别,忽地看到旁边一辆马车驶来。顿时脸色一变,周遭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 马车在他们身边骤然停下。车子上面跳下来一个人,脸上陪着笑,朝着两个人恭敬行了礼,而后在霍容与冷冷的目光中,甚是艰难地与秦楚青说道:“陛下口谕,急召敬王妃进宫觐见。”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好生问道:“王妃可有空闲?” 若是旁人被陛下传召,他定然不会有此一问——皇上下旨,谁敢不从? 可是一想到自家主子对待这位王妃的态度,林公公觉得还是先问一声的好。特别是在敬王爷也在场的情况下。不然的话,到时候若是争执起来,岂不是两边讨不得好处去? 霍容与想也不想就说道:“不去。”拉着秦楚青走了两步,发现她指尖依旧冰凉一片。 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看似无悲无喜,但是双眸里蕴含着的显然是极大的悲伤。 仔细一想。也是。秦楚青多年征战沙场,怎会不知道战场的凶险?一个疏忽,怕是性命就要交代在上面了。 虽然她一直在宽慰亲人,但,她的心里也一定是极其担忧的。却又不能在亲人面前表现出来这种忧虑。因为秦正阳决定了一定要从军,她不能阻了他前进的脚步。 霍容与盯着她细细看了半晌,突然,将手松开,把她往林公公那边稍微推了一下下。 “你且去一会儿罢。”他沉沉地说道:“切莫太晚回来。”顿了顿,又道:“我早些回去等着你。” 秦楚青有些不解,“你当真?”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甘愿,笑道:“你不让我去,我便不去了。” 霍容与深吸口气,闭了闭眸,“去罢。”他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记得早些回来便好。他是守诺之人。无需担忧。” 秦楚青莞尔。他这最后一句,竟是在劝她么? 知道霍容与此刻定然是忙碌之极,片刻都无法再耽搁了。秦楚青也不再纠结,当即跳上了林公公带来的那辆车子,朝着霍容与挥了挥手。这便赶紧离去。 ——她若不走,他断然舍不得离开。倒不如她先走了,也省得在这里耽搁时间。 秦楚青进到殿中的时候,霍玉殊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听到响动,他头也不抬,只将手里的茶盏往前推了推。 林公公先前在门外的时候见秦楚青进了屋,就自行退到了殿外候着。此时屋里只有秦楚青一个人。 她看到霍玉殊那认真的模样,轻轻一笑,上前执了茶壶将茶盏斟满,又端到了霍玉殊的手边。然后走到了案边,拿起了墨,在砚台里慢慢细细地磨着。 行动间,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了出来。 霍玉殊本伸出手去,准备拿了茶盏去喝茶。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他动作猛然一顿,而后扭头,再抬头,就正对上了秦楚青含笑的双眸。 霍玉殊看着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戏谑,就嗤地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道:“怎么?捉弄我很有趣?” “嗯。”秦楚青答得十分干脆,“没想到你的警惕性也那么差了。”说罢,继续磨着手中的墨。 霍玉殊这便将手中的笔丢弃到一旁,单手支额,定定地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脸色丝毫不变,由着他看。只是她也不去看他,只当不知道一般。 许久后,霍玉殊叹一口气,认命一般地将笔拾起来,继续奋笔疾书,“他也真舍得让你过来。就不怕你一去不回了么?” 秦楚青细细研着磨,“不怕。他说了,你是守诺之人。” 霍玉殊的笔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刺啦一下子拉出了很长一笔。 他扭头,望着秦楚青,哼笑道:“守诺之人?他这么说?”忽地生起气来,用力将笔掷到一旁,抱胸冷笑,“谁要那该死的守诺?还不是因了你不睬我,我才不得不这样么!” 这话说完,他自己先觉得没了意思。顺手从笔架上重新拿了一支,蘸了墨,思量一番,开始下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叫来?” 秦楚青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是怕小六走了后我太过伤心,所以让我进宫来……” 霍玉殊这回倒是真乐了,扭头斜睨着她,“说啊。怎么不说了?” 秦楚青知道,霍玉殊晓得这个时候霍容与肯定很忙,故而将她叫来了。这是怕她一个人太难过,偏又不好和家里人说起心里的担忧,所以特意把她唤到了他的身边。说是她陪他读书,其实现在是他陪着她。 只是这话没法说出来。一旦说破了,有些关系就更加麻烦了。 她坚持着沉默不语。 好在他也知情识趣,既是先前做过了保证,如今就不准备逼她太甚。重重地叹了口气,哀叹一番,就也作罢。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倒是真的只是如朋友一般地互相陪着。 他陪她消磨难过的时光。她陪着他翻阅这些枯燥的公文。 屋内很静,静到她们俩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两个人只是在偶尔间会说几句话。也只是一两句过后,就作罢。再往后,又是一阵静默。 虽然只是这样的陪伴而已,但因着某种默契,秦楚青的心情倒是真的慢慢平复下来。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她便告辞离去。 霍玉殊特意让人取了一件新的披风过来,让她披上。 秦楚青下意识就拒绝。 霍玉殊有些恼了。但考虑到她今日心情不好,就好生劝道:“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起了风,自然有些凉。你若不想……”他顿了顿,“不想敬王担心的话,就披上罢。好过于生病了难受。” 秦楚青看了看他的神色,暗暗叹息着,就也没多推辞。 霍玉殊并未给她安排车马。秦楚青本还有些疑惑,待到看见宫门外停着的王府马车和驾车的莫天,就也明白过来。回去的路上,她静静地倚靠在车上,想着今日的事情。 忽然,车马骤然停下。秦楚青冷不防下,倒是差点被磕到了额头。 “有人?”她扬声问道。 莫天的声音停了下才响起来,“……嗯。主子要不要见他?” 秦楚青朝外探头看了眼。 一个少年正披着衣裳倚靠在街角的墙边,四顾看着。好似在等甚么人。直到秦楚青的车子出现后,他的停止了四处观望的模样,定定地朝着秦楚青这边看过来。 秦楚青这便看清了他的相貌。 ——不是应该‘卧病在床’的霍玉鸣又是哪个? ☆、第136章 天色已经有些发暗。灰暗的天影中,霍玉鸣的身形显得孤单而又脆弱。 秦楚青本不愿搭理他。想他刚刚受完家法没几天,脾气又倔强。若是不达目的,少不得要在这边硬撑着不肯回去。秦楚青思量了下,终究无法任由他在这边继续受冷下去,于是撩开车上窗帘子,朝他那边稍稍点了下头。 刚才她的车子过来的时候,霍玉鸣已经注意到了,正往这边看着。见她点了头,他拢了拢衣裳,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离得近了,秦楚青才看清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而且,神情间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颓丧与灰败。 秦楚青颇为讶异。 按理说,她对他施的家法并不算厉害。比起寻常的军法来,都要轻得多。依着霍玉鸣的身子状况,这个时候即便不是痊愈了,也应该是与正常人差不多了,断不会如此形态才是。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情,使得他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待到他离得近了,秦楚青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霍玉鸣滞了一瞬方才抬头看她,喃喃地“啊”了一声,复又反应过来,摇头说道:“没事。没甚么。” 平时那么开朗直接的一个人,就连遇到了自己哥哥都敢挥着拳头冲上去的少年,如今这样迟疑、这样犹豫,由不得秦楚青不奇怪。 她看着他那左右摇摆不定、无法下定决心的模样,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问道:“你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第177节 谁知霍玉鸣压根没有听她这句话。 他垂眸望着车辕,呆呆地看了半晌,这才答非所问地说道:“阿青,你说,我娘她是个坏人吗?” 秦楚青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 先前就是因了苏晚华到底应不应该挨处罚,霍玉鸣先是和霍容与打起来,然后是去霍玉殊那里跪宫门,最后和秦楚青两个人起了争执,故而又挨了鞭子。 因此,秦楚青一直觉得他是十分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错。至少,不算是个坏人,可以被原谅。 如今不过是出门了一趟,怎地霍玉鸣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秦楚青摸不准他是甚么意思,斟酌了下,说道:“好与坏,自是要看是在谁的眼中。人不同,看法就也不同。” 她这答法并无错误。 就如苏晚华的事情。她们觉得,苏晚华做错了。可是,在苏晚华的眼中,或是有些支持苏晚华的人那里,再看这整件事情,反倒要觉得她和霍容与是错误的,而且,还会指责两个人不敬长辈。 秦楚青不愿在霍玉鸣面前惹怒他,也是看着他的身子不好,不希望他再动怒。 谁知霍玉鸣听了这个答案,倔脾气又上来了,当即梗着脖子说道:“你这是何意?先前你那般对待她,分明是觉得她错了。如今我过来问你,你偏要做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来,是想糊弄谁?” 秦楚青这便察觉了不对,微微仰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若是之前,霍玉鸣听了她的答案,即便是发怒,也会是因为她话语中隐隐在指责苏晚华而发怒。断不会从那‘模棱两可’‘糊弄人’这边说。 秦楚青迟疑了一瞬,缓缓说道:“好与坏,在你面前我不做定论。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觉得她做错了。” 听了她最后一句,霍玉鸣明显地踉跄了下。 秦楚青赶紧喊了一声。 幸亏莫天反应够快,先前一直立在旁边留意着这里。秦楚青喊声响起的同时,他的身影一动,已经朝着霍玉鸣那边掠去。恰在他歪倒之前扶住了他。 两人身体相接触后,莫天心里一惊。霍玉鸣的身子异常地凉,也不知是在冷风里待了太久,亦或是身子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无法感受到暖气。 他忙急急喊了声“主子”,又和秦楚青说了霍玉鸣的状况。 秦楚青也是惊讶,忙让人将霍玉鸣扶上她的车子,她则下车准备步行而去。 待她刚刚下到地面,两个人将要擦身而过的时候,霍玉鸣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她,把她往车子的方向一推,示意她继续坐车。 秦楚青没防备下,被他这一推弄得差点撞到车壁上,登时有些恼了,气道:“你这是做甚么!” “没甚么。”霍玉鸣粗粗喘着气,“我跟你个女人争抢车子?笑话。” “看看你自己现在的状况!” “状况?”霍玉鸣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把推开莫天的搀扶,踉跄了下稳住身子,“没甚么状况。好着呢。” 说着话的功夫,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倒。 莫天忙又扶住了他。 秦楚青看霍玉鸣脸色不对,嘴唇都发了白。语气也不对,太过平静。凑到他跟前看了看,才发现他眼睛里也满是颓丧之气。 秦楚青看看四周,都是高门宅邸。没有可以休憩的地方。就朝莫天示意了下,让他在旁边守着。 她则和霍玉鸣一起,靠在车壁旁,低声说话。 “说罢。到底怎么了。”秦楚青轻声道:“有甚么事情,你与我说,我若能帮,总能帮得上。”想到先前霍玉鸣提起的苏晚华,她虽不忍心,却还是说道:“你娘的事情,恕我不能。” 霍玉鸣一听‘你娘’两个字,身子颤抖了下。好似怕冷似的,又拢了拢衣裳。 秦楚青见他脸色已经变了,就也不逼他,静等着他来细说。 许久后,霍玉鸣终于双唇抖动了下,开了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蓝蕊的人?” 秦楚青没料到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侧头看了看他,见他的目光茫然而又悠远,就颔首答道:“是。听说过。怎么?” “她……是不是当年因着偷了东西被赶出府去的?” “对。” “她死了。” “什么?”秦楚青没料到霍玉鸣突然说出这样三个字来,忍不住绷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霍玉鸣的眼睛丝毫都没有挪动,依然空洞地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她死了。真的。”将这话说出来后,他心里竟是莫名地放松了点,于是继续说道:“就在赶出府的第二天,就死了。” 秦楚青愣在了那里,“你怎么知道的?” 霍玉鸣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听人说的。” 放出这个消息的,恰恰就是被赶出府去的何妈妈。 金妈妈有自己的家,倒也罢了。岁不光彩,但回家就好。 何妈妈却是苏国公府买来的孤身人。当年她家乡遭了难,她又和家里人走失,这才被人牙子买到了府里做下人。谁料因着机缘好,得以照顾了霍容与生母,这才跟着来了敬王府,一直都未成亲。她既是没了亲人,自然要寻了熟悉之人去。 有人问她,为何不去寻当年的故人一起住着?也好有个照应。何妈妈当时冷笑着说,去哪儿找故人一起住?一个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去了,一个贴到主子面前了,还一个死了多少年了。她去寻谁去? 当时刚好有王府伺候的婆子在旁边买东西,听了何妈妈和人的对话,就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她回去后,与院子里的另一个婆子在做事的时候顺口就说起了这件事情。 大家都知道,何妈妈、金妈妈、夏妈妈还有当年离去的蓝蕊,是伺候先敬王妃的四个大丫鬟。如今一一对上号之后,那‘一个死了’的,自然就是蓝蕊了。 两人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正好是清扫霍玉鸣院子的时候。 霍玉鸣听她们说起了这话,不知怎地,就觉得有些蹊跷,便将婆子叫了来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因着先前听到了何妈妈与人的对话,见霍玉鸣问起,就好生想了许久。最后很肯定地说道:“何妈妈说了,蓝蕊在离府后的第二天就已经没了。很少人知道。她为了主家着想,就一直掩着没说。如今主家不仁不义,她断没有帮着王府遮掩的道理,自然要将这事儿说出来。”然后就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乱话。 这婆子听不明白何妈妈那些胡乱话是什么意思,但霍玉鸣足够机敏,却是从何妈妈那些话里听出了些端倪。将一些事情拼凑起来后,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里头越是发凉、发颤。可是他又不能对着霍容与说起这些,就只好过来寻了秦楚青。 秦楚青听着霍玉鸣毫无章法时断时续的叙述,有些明白过来,何妈妈暗指的凶手是谁。 虽然知道苏晚华做事素来狠辣,而且霍玉殊也明确说起过这一点。但是从霍玉鸣口中听到这样的事情,秦楚青也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明白霍玉鸣为什么会这副模样了。 先前她们将苏晚华处置,霍玉鸣还能用‘霍容与和苏晚华素来不和’当做借口,为苏晚华开脱。可如今他从一个近乎完全陌生的人口里听说自己母亲或许做过甚么,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因为越是这样,事情才越是接近事实。 霍玉鸣慢慢转过头,看着秦楚青。眼见她也是毫不遮掩的震惊之色,他的嘴唇抖了抖,愈发苍白了些。 虽然战场上也见到过、听到过杀死人的事情,但,那不一样。 战场杀敌,杀的是敌人。 青苹的事情,他尚能自欺欺人地说,是她自己撞的。 可是蓝蕊…… 那蓝蕊,是霍容与母亲身边的得力人。是个活生生的从苏国公府来到了敬王府的大丫鬟。他小时候,甚至还被她抱过。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有着温和的笑容。会柔声细语地说,二少爷,奴婢这里有糖果,你要不要吃? 就这么一个柔和的人,说没就没了。他难以接受。 秦楚青见霍玉鸣的情形着实不太好,凑着他发愣的功夫,扬手在他颈后劈了下。然后扶住他,唤来莫天,将霍玉鸣扶上了车子。 然后,她也懒得多管那些个繁文缛节了,直接也上了车子,吩咐莫天赶紧回府。 ——蓝蕊的事情,就连卧病在床的霍玉鸣都听到了消息,周地他们那边断然不会没有收获。她需得赶紧回去,尽快了解多点事情。 最起码,在霍玉鸣醒之前,要弄清楚大概的前因后果。 一进大门,秦楚青就询问周地和莫玄的下落。得知两人早已回了府,正在她的院子外头候着的时候,秦楚青的神色愈发凝肃了几分。 因为她知晓,这两个人轻易不去内院之中。若是有重要的事情,两人一般会候在门口,一见到她,便急急地禀与她听。 如果专程去了内院,又在她院子外头专门候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知道了极其重要的事情,必须单独悄悄地说与她听。 莫天扶了依然浑身瘫软的霍玉鸣下了车,唤了两个侍卫来帮忙抬了他进去。秦楚青吩咐莫天跟过去,一直守着霍玉鸣直到他醒来,然后再过来回禀。 待到莫天应下跟过去后,秦楚青就上了轿子,吩咐婆子快行,赶紧回到自己的院子。 谁知还没到院门处,抬轿子的婆子就与她说道:“太太,您院门口有好几位体面人在等着。好像是几位老姨娘。” 老姨娘,便是说的霍容与的父亲、先敬王爷的妾侍了。 秦楚青没料到这个时候竟会遇到这些人。想要命人撤离,却也来不及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几人的笑言声。 “哎呀,可算是等到人了。幸好刚才没回去,不然的话,可是要错过去了。” “可不是。得亏了多等会儿。” 秦楚青心知这个时候骤然返回去反倒是让人生疑。只能按捺下满腹的心事,下了轿子走了过去,与几人打了个照面,笑问道:“今日出门去了,不知你们过来,着实抱歉。” 有位身穿秋香色绣银丝云纹的老姨娘笑着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也是闲来没事过来看看你。” 另一位则说道:“听说贵府有喜事,我们就想着过来与你道个贺。” 又有一位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道:“甚么叫‘贵府’?如今王妃可是咱们府里的了。说伯府的时候,可不带用这个说法的。” 秦楚青还未开口,三个人已经嬉笑作了一团。 如今她们已经年近四旬,这般笑闹着本不合时宜。偏偏她们这样顽笑着,竟也如娇俏女儿们一般,让这里硬生生出现了几分活泼的感觉。 秦楚青见状,仔细看了看几人的容貌,即便是现在,依然是十分出众。不禁感叹,想来这几位年轻的时候也是极其美貌的。 若是她不知这几人是谁,或许就会觉得这是毫无心机的惯爱顽笑的女子。偏偏她知道了她们都是府里的老姨娘,且这些老姨娘素来都是住在西侧院、和苏晚华十几年来都关系不错的。 故而虽然面上带了笑意,心里到底是提防的。 秦楚青就算是明白了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依然故作不知,问道;“不知你们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了甚么?” 穿了秋香色衣裳的那位便笑说道;“听说伯府的二少爷如今要去从军了?” 秦楚青跟着笑,只是话语却全然和那笑意不符,“弟弟他从军之事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你们就已经知道了,着实不易。” 几个老姨娘都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有个圆脸杏眼的就笑说道:“王妃不必如此防着我们。不过也是一群倚靠着旁人才能过活的可怜人罢了,王妃能体谅我们,平日里稍微照看着些,我们便感激不尽了。”说着,她从手上撸下了个镯子,“这是送与令弟的。知道得晚,没甚好作为贺礼的。给他当个玩具罢。” 通透的翡翠镯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只是秦正阳是个男孩子,平日里就算是长辈赐物,也多是给些银锞子金锞子或是玉坠玉牌之类。这种东西送与他,哪就得用了? 谁知随了这个老姨娘的行动后,几位姨娘俱都开始纷纷往秦楚青的手里塞东西。有给金链子的,有给金手钏的。除了一个送出如意结的还算是过得去的外,其余的一看便知不像是送与秦正阳的。 秦楚青看着她们虚情假意的模样,就没了兴致。令人好生尽数收下后,就将几人打发走了。 一转眼,看见先前就站在院门处的陈妈妈走了过来。 看看旁边的路,那几个人已经走远了,秦楚青顺手就将装了那几样东西的匣子塞到了陈妈妈的怀里。 “都送回去。一个也不留。”若不是因着有急事要赶紧将她们打发走,她真的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第178节 陈妈妈本是过来想劝一劝秦楚青的。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听清之后,不由大喜。当即应了下来。 确认那些人已经走远,又见自己院子里的人从院门处渐渐散去,秦楚青驻足在院门处轻声唤了几声,周地和莫玄这才从院外的角落里现出身形。 莫玄素来寡言面容沉静,此时看去,又比平日里更为阴沉了许多。周地平日里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个时候,却是十分少见地面容紧绷,眼神里甚至透出一分阴鸷来。 秦楚青本就知道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这副模样。顿时心下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三人走到开阔之处的中央,确认无论哪里来人,三人都必然能够留意到了,秦楚青方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消息了?” 周地的脸色难看地可怕。他迈步上前正要说话,被莫玄横手挡了一下。 莫玄看了看周地的模样,叹道:“我来罢。” 他稍稍停了一瞬,说道:“今日何妈妈在外胡言乱语。我们二人细细打探过她说过的所有话后,从中听出一个地名,就去打探了下。那是蓝蕊先前住过的居所。因着那里早已换了好些人住,我们就凑着无人的时候潜进去稍微寻觅了下。” 这个时候,周地等不及了。 他嫌莫玄慢吞吞说了无关的话语太多,就继续接道:“当年蓝蕊曾经教过主子在树下埋藏重要物品的游戏。主子有些印象,曾与我们提起过几句。我们就在那院子里的大树下寻觅了番,没料到竟有收获。” 周地说着,就从怀里拿出来了个铁质的小匣子。打开来,里面还有个木匣子。再打开,里面躺着一封信。 纸张已然泛黄,看上去年代久远。 莫玄将那信双手捧了过来。秦楚青狐疑地将它接过,小心地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上,并没有字。只有两幅画。 左面一副是个镜子,镜子上画了两个大大的横线,像是把它用力涂掉一般。右面,是一只大鸟,看样子,是大雁无疑。 秦楚青初初有些不解。但将这‘镜’字和‘雁’字细细琢磨了一番后,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个想法来得又快又急,极度的惊愕之下,她竟是有些承受不住。腿脚一晃,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倚靠到了院门旁。 “这——难道是——” “八成是了。”周地的眉目间一片郁色,沉沉说道。 秦楚青突然觉得手中薄薄的纸章有千钧重。 镜,分明就是说敬。雁,恐怕就是说的燕。 至于那两个横线,既是否定那‘镜’,也是在指‘二’这个字。 前后关联一想,饶是镇定冷静如秦楚青,脊背上也不由透出了一层冷汗。 ……霍玉鸣的身世,怕是有些蹊跷。 ☆、第137章 “……主子,主子?” 莫玄的连声轻唤传来。秦楚青慢慢回了神。 “何事?” “此事……要不要告予王爷知晓?”莫玄斟酌了下,终究是如此说道。 秦楚青一时沉默。 身为敬王身边最为可靠的四卫,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此事事关重大。 周地也在旁沉声说道:“属下以为,将此事确定下来、确保消息的真实性后再告知王爷较好。” 在他看来,王妃或许不知道,四卫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王爷是怎样把二爷从小一点点教到大的。说是‘长兄如父’,一点也不为过。 这样疼爱二爷的主子,知道这事后是甚么反应……他们不敢去想。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她先前出神亦是在想此事。 霍容与对待霍玉鸣如何,众人尽皆看在眼中。秦楚青知他为人正派,断不会因了霍玉鸣并非亲弟而如何。她怕的是那信中暗含的意思。 如果,她在想如果,霍玉鸣的身份真的和作乱的燕王有关系,那霍容与的立场将极其为难和尴尬。 莫玄和周地都在期盼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暂且先按下不说。待到确定下来,再告知王爷。” 秦楚青的决定一出口,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周地的脸色这才正常了些许。他用手肘捣捣莫玄,“莫天和周黄那里也先不说了罢?” 莫玄沉沉地点了点头,“不说。” “既是如此,那此事需得你们二人再进行彻查。”秦楚青考虑了下,说道:“我会寻了借口找容与让你们给我帮忙办几件事情。借着机会,查清此事。” 霍容与待四卫一向宽厚,能扰到他心神的大事,莫玄和周地自然不会大意。当即将这事应了下来。 秦楚青不方便拿着那纸张,就将东西给了莫玄,由他来好生看管着。 莫、周两人倒也罢了,虽和霍容与关系亲近,但到底是上下属关系,不可能会与霍容与有太过亲密的联系。但秦楚青身为霍容与之妻,心里藏着事情,再面对他的时候,就有些为难了。 晚上霍容与回了屋子,头先问起的事情就是秦楚青入宫一事。听闻秦楚青和霍玉殊和平相处并未吵起来,他终究是放心了些许。 在他看来,秦楚青对霍玉殊无意,不过是把霍玉殊当做谈得来的朋友罢了。霍玉殊与他们夫妻两人颇有渊源,无甚大碍的情形下接触一番倒也没甚么。 将此事搁下,再往后,他便是问起了旁的府中事情。 秦楚青知道,其实霍容与不爱说话。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没事的时候问起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是想和她多说会儿话罢了。 秦楚青心知霍玉鸣寻她的事情遮掩不过去,就索性与他说了霍玉鸣听闻蓝蕊死去一事。而后又与他讲了是何妈妈露出的口风,以及几位老姨娘来到这里的情形。 她将诸事尽数说明,只隐下了那封信。顿了顿,她又笑着将要借周地、莫玄几日的事情说了。 霍容与听闻后,大部分的事情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蓝蕊死去一事,让他颇为唏嘘。 蓝蕊离开府里的时候,他年岁比霍玉鸣大一些,更是对那个温和的女子记忆深刻。他还记得,她有着怎样柔和的笑意。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临危不乱。 不过对于蓝蕊的死,他倒是觉得有些蹊跷——她身子无碍,怎会突然暴毙? 故而问道:“蓝蕊的死因,你们可是已经知晓?” 秦楚青很快地答道:“暂时没有发现。”思绪一闪,她借势说道:“不如让莫玄和周地在我身边跟几天,我让他们过去查查。” 听到秦楚青要借周地与莫玄,霍容与并未细究,只淡淡“嗯”了声便作罢。 秦楚青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 如果那件事最终查明是真的,到时候……又该当如何? 她那极淡的叹息声惊到了霍容与。 看到自家小妻子眉端淡锁的样子,霍容与低低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受到难为了?” 霍容与的怀抱很温暖,很有力。秦楚青处于其中,只觉得安心与妥帖。 他越是关心她,她越是坚定了想法,得将那事查清楚了才告诉他。于是笑说道:“哪有什么难为的?不过是因了那日宁清寺的事情没有解决而有些担心罢了。” 她虽然还惦记着那件事的进展,但这个时候提起不过是遮掩一下罢了,没指望那件事查出了甚么。 谁料霍容与想了下后,却是说道:“无需担心,倒也有些眉目了。” 秦楚青这便想起了那龙涎香来,窝在他的怀里抬眼看他。 霍容与看她这模样着实喜欢,就轻轻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说道:“那人说,卢家送龙涎香与秦家,是因了王府的关系。” “王府?敬王府?”秦楚青讶然问道。 “嗯。” “难不成……是因为秦家和王府的姻亲关系?”这个想法一说出口,秦楚青自己先否掉了。 卢家人如果是想讨好王府故而才牵扯到了秦家二房的话,若不是愚钝到了极点,必然要先打探下二房和王府的关系。可是京城里稍微有点眼力的明白人,都能看出来二房和伯府关系不佳,更遑论和王府了。故而因了讨好王府而与秦家二房套关系说不通。 因此,还是为了旁的事情。 至于是甚么事情,霍容与那边也还没查出来——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卢家离京城颇有些距离。想要赶过来,也非一时半刻的功夫。 不过,秦楚青仔细思量下,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和卢家搭上关系的是太妃?” 她这话并非平白说出来。因为卢家和其余的主子们根本毫无关联,而且,其余几个主子也都懒得搭理他。那卢家既是皇上,断不会自己往尖刺上硬状。左思右想,还是与苏晚华联系有些可能。 霍容与倒是赞同她的这个观点,又特意提醒秦楚青:“国公府与卢家并无关联。” 这就是说,苏晚华的娘家和那一家没有关系了? 既然娘家没有,那么与此有关的人,便应当是在现今的婆家。 秦楚青想到了那几个姿容各异但都很出众的老姨娘们,心下有了主意,与霍容与说道:“这两日我会留心看看。若有了消息,再与你说。” 第二日一早霍容与出府后,秦楚青就将莫玄和周地叫了来,吩咐他们‘去查蓝蕊的死因’。两人知晓这是前一晚秦楚青寻了霍容与借人时候用的托词,就好生领命,极快地做事去了。 眼看着府里的事情安排妥当,秦楚青就将陈妈妈叫了进来,大致问了下王府里各位老姨娘各自的情况。 陈妈妈将其一一说了,秦楚青再想细问,陈妈妈也并不知晓了。 “许是夏妈妈知道?”陈妈妈迟疑着说道:“不如奴婢将她叫了来,太太问问她?” 这些日子来,夏妈妈愈发沉默了许多。除去教习丫鬟们女工外,几乎不太说话了。 秦楚青知道,或许是那天被霍玉鸣的话戳了心窝子,夏妈妈才变成如此状况。但,她也知道,夏妈妈特意点出来蓝蕊,就是想让当年的事情浮出水面。可见,夏妈妈心里的那团火,还是没有熄灭的。 考虑再三,秦楚青决定暂时不问夏妈妈有关霍玉鸣身世的问题。夏妈妈若是不肯说,逼是没有用的。需得等她想通了亲自来说。 但另外一件事,秦楚青却决定尽快处理了。 她让陈妈妈透过和那些婆子们的闲聊,将一个消息递出去。那就是“做皇商的那个卢家,怕是要惹上□□烦了”。 陈妈妈不解,不明白卢家的事情为何要牵扯到了和婆子们的聊天上面去。但秦楚青既然吩咐了,自然要去做。 婆子们平日里闲着无事,自然就爱喝茶闲聊。不多时,这个消息倒是在府里暗暗传了开来。 秦楚青本还急着想要问问陈妈妈的进度如何,这个时候烟罗进屋准备伺候秦楚青用午膳,不经意间说起话来,还在奇怪,“听说一户姓卢的人家遭了难?一家人都要有麻烦了?” 陈妈妈看了看秦楚青的神色,问烟罗道:“这话你是打哪里听来的?” “就是从那些洒扫的婆子口里。”烟罗奇道:“而且,听她们说,先前是听在西侧院那边伺候的婆子口里听说的。” 那就是说,消息已经传到了西侧院那边了。 陈妈妈见这个时候秦楚青的唇畔扬起了一抹笑意,这才明白过来,太太这是打算将消息传给那边的人听。 既是明白了这一点,陈妈妈就也知晓了那些的用意。待到秦楚青用完膳后,就似是顺口地问道:“太太现在是午休片刻还是暂时不歇了稍微看会儿书?” 第179节 “看会儿书罢。”秦楚青拿了一卷兵书坐在窗下,既透亮,也能看到屋外的情形。 不多时,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姓洪的老姨娘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过王妃。 秦楚青将手中书搁到桌上,看看时辰,说道:“就说我歇下了,待到一个时辰后再来见。” 左右已经知晓在苏晚华和卢家之间联系的人是谁了,就也不慌。秦楚青这便唤了陈妈妈过来,让她伺候着歪靠到了榻上稍微歇会儿。 睁眼起来,时间还未过去多久。细问之下方才知晓,那位洪姨娘一直没有走,一直留在院外的石凳上端坐。 秦楚青倒没料到几位老姨娘里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能忍到这个份上。这才将这人真真正正地记住了。起身让人将她唤了进来。 洪姨娘在前一天几位姨娘过来见秦楚青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年过四旬的年纪,得体的装扮,看上去倒是未曾老去多少。 秦楚青故作惊讶,看到她后第一句便是问道:“不知你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后又笑着说道:“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不必因着那事特意过来一趟。” 她口中说着的,自然是前一日的时候姨娘们一涌而上的事情。当时姨娘们俱都拿了‘礼’出来,却又没有哪个的礼十分合适。秦楚青看得厌烦,索性让陈妈妈找机会尽数还了回去。 洪姨娘听了秦楚青的话,那笑意就僵滞了很久,半晌缓不过来。 ——看这位王妃的意思,倒是记仇得很。虽然两个人甚么还没开始讲,已经将先前她们几个做错了的事情提了出来,看样子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洪姨娘有些拿不准秦楚青该怎么对付,就笑着奉承了她几句。 秦楚青来者不拒。但凡洪姨娘拿来夸她的,尽数接着。也不推脱也不自谦,由着洪姨娘在那边发挥。 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洪姨娘到底是撑不住了,捏着帕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再开口的时候,都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王妃倒是好度量。任凭怎么夸赞,都毫不羞赧。” “好说好说。”秦楚青撇了撇茶末,气定神闲地道:“左右是你来寻我,是你非要说了这些。我听或不听、在意不在意,又有何关系?” 她这话说得颇为直接。洪姨娘直接听得愣了。怔了半晌后,有些反应过来,才明白先前的时间都是秦楚青在看戏,顿时气恼了,腾地下站起身来,气道:“我虽不过是个侍妾,但好歹也是老王爷身边的人。王妃这样不敬重长辈,怕是不妥罢!” “是有些不妥。”秦楚青这才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桌案上,对着洪姨娘一笑,道:“太妃在监牢之中很是寂寞。洪姨娘既是那般贴心,不如去到那里陪陪王妃?” 洪姨娘没料到她这么说。仔细将她的话想了一遍,洪姨娘顿时脸上一点点褪色,猛地跌坐回了椅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旁的人不说,这府里的太妃苏晚华,可是被王爷夫妻俩亲自送去了刑部的。单凭这份‘气魄’,她们这些人就不是这王妃的对手! 想到苏晚华如今的处境,洪姨娘到底是有些不安了。她可以想象得到,若是自己和这位王妃一个不和,怕是就会闹得个和苏晚华一般无二的下场来。 想到此,她也没了气焰。揪了半天帕子后,颇为不甘愿地说道:“我来是想求王妃一件事情。” 眼看秦楚青毫无反应地继续摸了杯子喝茶,洪姨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知道那个皇商的卢家到底是出了甚么事情。”她突然又想起了离府的金妈妈和何妈妈,到底有些惧怕这位王妃治人的手段,解释道:“听说,消息是从王妃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秦楚青拧眉想了许久,说道:“此事我也不甚清楚。” “不清楚?”洪姨娘怔了下,往前挪了挪,紧盯着秦楚青,说道:“您是王妃啊,怎会不知道这样的大事?” “大事?”秦楚青不甚在意地哼了声,“不过是毫无瓜葛的人家闹出的丑事罢了,没甚好探究的。” 洪姨娘听了,忽地眼睛一亮。又忙垂下眼帘,将眼中的惊喜遮了下,说道:“太妃为何知晓是闹出的丑事?” “皇商卢家听说行事不端。随意贿赂旁人,还特意用了禁用香料。事到如今,怕是要惹上□□烦了。” 秦楚青一语说完,明显怔了下,而后拿起了茶盏遮住口,拼命喝水。看上去像是先前口误,无意间说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此刻忙着遮掩罢了。 洪姨娘将她的一举一动记在心里,终究有了数。再看秦楚青这副模样,料想也没法再问出旁的有用消息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先行离去。 秦楚青看着她的背影,唤来了陈妈妈,让陈妈妈派了人过去盯上洪姨娘。又寻了两名侍卫,让他们传了话给侍卫们听着。 “这两日务必要抓紧平日的观察。但凡往外面递消息的,无论是递纸的、递话的,一个不留,全都要查出来并待到我这里审问!” 因着秦楚青这吩咐的范围颇广,既有侍卫,又有平时采买的外院伺候的,还有可能是内院里可以自由往来的那些人,故而侍卫们领命之后,颇忙碌了两天。 直到第三日的晌午,一个侍卫头领才带了一张纸条过来。又在秦楚青的跟前详细说了截住这张纸条时的情形。 秦楚青当即传了那名负责蔬菜采买的人,拿着纸条询问了他许久,最终又将一个传东西过去的婆子押了来,仔细询问过画押过,这才让人去叫了洪姨娘过来。 洪姨娘本还不知道是甚么事情。听了伺候的人禀报方才知道,或许和她手下的人有关系。 洪姨娘虽听了这个话,却也没弄明白事情的情由所在。手底下的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那个小院子的? 虽然去了一个婆子,不过,那人是给她办事去了。并未有其他的行踪不定之人。 心下主意已定,即使有着疑惑,洪姨娘依然捏着帕子婷婷袅袅地往秦楚青那边走。一进门,就看见了跪趴在地上的两个人。 她的脚步顿时就粘滞住了。 原本以为传话去了的人,如今正被罚跪着。任谁都能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洪姨娘的手就开始颤了。腿肚子那儿一阵一阵地发紧发疼,好像是紧张的,又好像是刚才赶路赶得急。 正左右为难着要不要先回院子一趟将话给撸顺一点、也好在王妃面前有个妥帖的交代,她就听到丫鬟笑着说道:“您来啦,王妃正等着您呢。” 洪姨娘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要知道,这位王妃可是个脾气暴躁手段狠辣的。连太妃都敢动……那如果是她的话,栽在王妃的手里,十条命怕是都要没了九条。 想到堪忧的前途,洪姨娘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看到秦楚青,也不多说废话了,当即朝秦楚青行了个礼,说道:“还望王妃体恤,我不过是想问问家人的平安罢了,所以出此下策!” 秦楚青微微挑眉。 她没想到这次还未多说,洪姨娘已经开始慌了神。仔细想想,或许是自己前一次吓得洪姨娘已然破了胆,这个时候就不敢再绕圈子了。 这倒也好,省去了许多废话。 她喜欢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秦楚青主意已定,当即厉喝一声,板着脸将手中的纸条用力掷到洪姨娘的脸上,“我且问你,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向卢家透露甚么消息!”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章纸条上用的全是暗语,而且,是她看不懂的暗语。她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个应当是向卢家透露消息所用。故而借此来压倒洪姨娘心里头支撑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不其然。 在听了她的话后,洪姨娘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嗫喏着说道:“也没、没透露什么啊。” “没有?此物便是证据!”秦楚青冷哼道:“太妃和卢家私下做的那些交易,我不知便也罢了,如今既是知晓,断不能坐视不理!可恨你——”秦楚青看向洪姨娘的眼神极其失望,“先前只觉得你不似太妃那般肆意而为,或许是个明事理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洪姨娘见秦楚青说得十分肯定,心知再想逃避却也来不及了。手中帕子绞得死紧,她做了好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说道:“其实,我也不过是提醒卢家人注意一下收敛一下,太妃让他们寻的那块地,弄得来便好,弄不来,也不要再强求了。” ☆、第138章 洪姨娘这话,已证明她确实与卢家有关系、是在向卢家传递消息。而且,将苏晚华也一并拖了进来。 秦楚青这便心中有了数,暗松口气。只是先前洪姨娘话中之意让她颇为在意,便问道:“什么地?” 洪姨娘想了一会儿,不时地抬眼去看秦楚青,显然是在犹豫。 秦楚青并不多说,也不催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洪姨娘已经开始害怕,但即便是这样的情形下,依然这般踌躇,可见事关重大,她也不敢随意置喙。只是…… 秦楚青望了望洪姨娘的脸色。 她必定会开口的。但会透出多少东西,就无法预料了。 许久后,洪姨娘果然叹了口气,终是说道:“太妃这两年睡不太好,找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前些日子让高人作法,寻了块至阳之处,准备在那里建座宅子过去住。无奈那地的主人扒住那处不肯放手,太妃得不着。” 搬过去住?会不会带了霍玉鸣一起? 难不成,她心中恐慌,竟是不敢和容与一起住了么…… 秦楚青正思量着,突然想到,洪姨娘说的是‘这两年’。 既是留意到了这个时间,便得询问到底。秦楚青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太妃睡眠不佳约莫是甚么时候开始的?” 洪姨娘也记不清具体时候了。仔细回想了下,说道:“好似是那年的群芳宴后。没错,就是那个时候。我还和太妃说,会不会是被那些刀光剑影给吓到了,不行就施法叫叫魂儿呢。” 那年的群芳宴,便是燕王作乱被擒之时。自那时候起睡不安稳,倒是印证了之前秦楚青的某种不好的猜测。 那事若是真的…… 秦楚青的心沉了沉,愈发知晓,莫玄和周地查的那件事,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倚靠在椅背桑长舒口气,心里头的憋闷感却挥之不去。 虽知洪姨娘必然知晓更多,但看她刚才说出那块地时已经犹豫了那许久,再问怕是不会说出更多事情了。如今既是已经知晓了卢家与苏晚华之间的联系,旁的许是也未有太多与最近的事情相关联的,秦楚青就和她又言说了几句,便让她离去了。 期间秦楚青也曾犹豫过,洪姨娘那边能不能探出更大的机密来。 苏晚华当年若真做过那等龌龊的事情,必然有人相助。不然的话,偌大一个敬王府,不会没有消息传出来。 因此,先前刚刚确认洪姨娘确实帮助苏晚华传递消息时,秦楚青曾考虑过,洪姨娘会不会就是帮助苏晚华的那个人。 不过,很快,秦楚青自己否认了这个想法。 ——洪姨娘太过怕事。不过是有了点风吹草动,就当真惊动了她前来。当年苏晚华做的事情需得十分严密,不然的话,一旦被旁人知晓,就是个身败名裂,甚至可能回赔上一命。 试问那样的情况下,苏晚华怎会动用洪姨娘这般靠不住的人? 考虑过后,秦楚青已然有了定论,就也不在洪姨娘身上过多纠结。 洪姨娘临走前欲言又止,不时地看着院子外头押着的两个人。 但,秦楚青怎会让背主之人继续留在府里?自是不理会洪姨娘的态度,给那二人每人赏了二十棍棒后赶出府去了。 院子里再没了闲杂之人,陈妈妈待屋里只剩下了她和秦楚青时,轻声问道:“太太可是有了打算?” 秦楚青正思量着苏晚华的事情。 她总觉得,苏晚华没必要仅仅因为‘失眠’和‘至阳之处’这么两个理由而费尽心思去买一块地。 正这般想着,乍一听闻陈妈妈这般问,就有些缓不过神来。秦楚青抬起略有些茫然的双眸,疑惑地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便道:“处置洪姨娘的打算。” “暂时不需动她。”秦楚青说道:“让她先安生待着。” 有时候,多一个驽钝的敌人也是好事。 陈妈妈应了声后便准备退下。却听秦楚青忽然说道:“老太太那边这两日或许会过来。你留意一下,若是来了,先不将人赶走。我有话要问她。” “老太太?”陈妈妈知晓这话说的是在伯府横行了好些年的秦兰氏,有些疑惑,“太太怎地这个时候想起她了?” 秦楚青笑道:“妈妈莫不是忘了先前洪姨娘说过的‘不肯卖地之人’了?我已吩咐下去,透露些消息让老太太那边知晓买地之人是王府的太妃。” 陈妈妈并不死脑筋,秦楚青稍稍一提点,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怪道先前卢家要送贵重东西给那边。原来卢家要替太妃买的地,是在那边人的手里握着?” “应当是的。”秦楚青颔首道:“如若不然,卢家没必要下那么大的成本来讨好那边。” 说到此,秦楚青突地蹙眉。 若苏晚华和燕王有关系,卢家又和苏晚华过从甚密,那么,当年燕王之事,卢家有没有参与其中? 晚上的时候需得和容与好生商量下。 陈妈妈见秦楚青神色凝肃,只当她是因卢家和苏晚华的事情而如此,便道:“如今太妃不在府里,二房那边又因了龙涎香的事情惹了官司,倒也不必担忧。那卢家就算进京,少不得要去牢里。” 第180节 想到先前秦楚青的吩咐,陈妈妈有些惊讶,“太太如何得知老太太会过来?” “自然是为了地的事情。”秦楚青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她想卖地,便会来寻我。” “可是……先前她们不是死活不肯卖给太妃么?” “对方要得急,她们自然要守着不肯卖。如今买家已然没了买的可能,这不肯卖的人,反倒要急了。” 二房的人各个都是擅长算计的,为了银子甚么都肯做。 当年秦兰氏为了绑住伯府,不惜牺牲自己侄女儿的幸福,让兰姨娘来府里行事,后面还处处拿捏兰姨娘。她连人都舍得往里赔,又怎么舍不得一块地? 不过是瞅准了苏晚华势在必得,为了要那块地,甚至不惜让卢家人帮忙用贵重之物贿赂,可见是下足了决心的。 秦兰氏他们见状,自然要拿足了架势撑到底,要的,不过是用这块地来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罢了。 谁知苏晚华自己惹事,硬是把自己弄到了监牢里。 如今秦兰氏看着到手的肥鸭子飞走了,岂不是要懊悔到死?势必要想了法子来补救。 要么,是会劝秦楚青放过苏晚华,让这一掷千金的买家出来。要么,就是要想了法子将地卖给秦楚青。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秦兰氏最近都势必会前来。 果不其然。这天上午,有丫鬟来禀,秦兰氏来了。 陈妈妈得了秦楚青的吩咐,自然没将人赶走。却也没将人带去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厅里,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屋子里的偏厢房中。 这个屋子里的陈设并不多,只寻常的桌椅罢了。一看就是平时闲置不用的。 老太太到了以后先看看四周,明显不太满意。但是她现在的状况,即便不高兴也说不出什么。 ——如今的她,精神明显不济眼神很是空洞,脸上的皱纹布满了每一个角落。站着的时候身子明显有些歪斜,甚唇角还在不时地流点口水出来。比起上次与秦楚青相见的时候,更为颓败。 秦楚青见了秦兰氏这副模样有些惊讶,虽不喜秦兰氏,到底让人给她搬来了锦杌坐着。但就是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秦兰氏都不都不能很好的完成,需得旁人相助。 跟着秦兰氏过来的婆子,众人先前未曾见过。身材高大粗壮,力气也很大。看到秦兰氏坐的时候身子有点歪斜,她赶紧去扶。只是秦兰氏那么大年纪了,这婆子却不懂得顾及一下,用的力气不小,直接往另一侧一推了事。秦兰氏好像已经习惯,竟然晃了晃自己调整好了坐姿,就这样顺势坐着。 屋内众人本以为秦兰氏会呵斥她,谁曾想,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嚣张。 只见她叉了腰,说道:“可别这么卖力去坐。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了,可没儿女在跟前伺候着。”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嚣张,众人非常震惊。且她声音颇大,就连秦楚青身边伺候着在门口廊下候着的小丫鬟也听到了。大家面面相觑后,也不表露出来,只暗道这个老太太从哪里寻了个无知莽妇来照料。 陈妈妈看着秦兰氏可怜,秦楚青没吩咐过要不要上茶,陈妈妈踌躇了下,叫了个小丫鬟给秦兰氏泡了茶来。 谁知对方并不领情。 秦兰氏看着茶水,就嫌弃地模模糊糊嘟囔:“太浓了。颜色不好。”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又道:“茶太差,不够新鲜,是陈年老茶。泡得太浓,根本不是人喝的。” 她本就有点口唇歪斜,看上去有些可怖。这样摆弄出嫌弃的模样,更为怪异。 秦楚青淡淡笑着不说话。 烟柳借着给秦楚青上茶的功夫,低声说道:“陈妈妈在小厨房里发脾气呢,说是自己没脸见太太了,让奴婢替她给太太道个歉。” 秦楚青知晓,跟着过来的这几个里,能够决定要不要给秦兰氏上茶的,只有陈妈妈。她先前没吩咐下去,便是觉得无可无不可,上不上都没甚所谓。后来见陈妈妈将茶上了,也没说甚。 只是,陈妈妈上茶的好意她能理解,如今看到秦兰氏这模样,陈妈妈的怒意她也可以体会。 看着秦兰氏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哪还有前些日子在街角处求人的态度? 想来,之前和卢家人谈起卖地的事情时候,她们二房的人就是做足了这副做派,卢家人为了尽快达成目标没有计较甚么,她们便以为真的可以在旁人面前跋扈而行了。上次秦兰氏离去的时候,很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如今既然知道了王府‘有求于她’,自然要讨要回来! 只是秦兰氏算错了一点。 想要买地的是苏晚华,而非敬王府。 上茶给她,是陈妈妈可怜她做出的善意举动,绝非秦楚青妥协的先兆。 看着秦楚青笑而不语的模样,秦兰氏只当她是无话可说,愈发自得起来,耷拉着的嘴角也往上边翘了些,“我有块地不错,王妃许是知道吧?” “约莫听说过。” “你要不要买?” 秦楚青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笑道:“可以。”顿了顿,又道:“您给开个价吧。” “五千两!少一两也不行!”秦兰氏比划了下,含糊说道。 秦楚青估量了下,若当真二房那些人是向苏晚华要价五千两,依着苏晚华急着要的迫切模样,八成就能谈拢了。 这个价格,许是秦兰氏已经照着苏晚华给开除的价格降低了些的。原因无他,急着脱手。 只是这价,在秦楚青看来,却是太高了些。高的……甚至有些离谱。 秦楚青先前就让莫玄帮忙估量了下,依着当时的市价,照着这块地的价值,应当仅有三百两左右。如今秦兰氏随便一开口就算五千两,还不肯让人还价,想来当时苏晚华开的价至少也到了八千两的地步。 那么高的价格还不肯卖,只能说,这些人当真是贪心太过,结果如今美梦一场空了。 看着秦兰氏那洋洋得意的模样,秦楚青缓缓开了口。 “只两百两。一点也不能再多了。” 她原先还打算依着市价的三百两给秦兰氏。但秦兰氏这般样子,又将旁人的好意随意践踏,秦楚青便说甚么也不肯这样做了。 看先前秦兰氏受着那婆子的气都不敢驳斥的模样,想必是用很少的价钱请来的。 凄惨到了这个地步,连个像样的仆从都没有。可见自打二房的人被龙涎香的事情牵连捉紧监牢后,这位老太太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来,二房的银子就算这几年败坏了许多去,应当也还有不少。许是趁着老太太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被二太太全部拢着贪在自己的手心里了,这位老太太没捞着多少在自己手中。唯一掌控着的,便是那些她自己的那些首饰,还有田地庄子和房屋了。 既然想快些得钱,必然要将之卖出。 这块地染上了那件事情,顺藤摸瓜查起来,少不得最后会到了她的头上。 如今她要钱要得这样急,别人又来不及辨清她那些屋宅田地的具体情况,必然要折中了市价来给她定价。这块地,也只能给她一百五十两的价格。 如今秦楚青多加了五十两,倒不怕她不答应。她去别出卖,还拿不到那么多的银子。 秦兰氏一听这个数字,顿时一口气梗在了喉咙口,噎得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欺人太……” 一个‘甚’字还没出来,秦楚青已经起了身,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便这么算了罢。” 她也没打算装,是真的要走。 左右那地拿来了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也没甚么大不了,没道理为了个小玩意儿就要看这个人在那边摆脸色。 秦兰氏若肯,那自然是好。不管苏晚华要那块地有没有旁的理由,先弄来了再细细探究。如果秦兰氏不肯卖,那也可以,自然有旁的法子进一步来查探当年的事情。 秦兰氏在内宅多年,眼力虽不甚佳,但一个人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走,还是看得出来的。 见秦楚青当真没将那地放在眼里,她当真有些急了,一下子站起身来,伸手就朝秦楚青抓去。 只可惜她身子已然衰败,仅仅这么一站就晃动地剧烈,脚下一软差点跌倒。秦楚青根本不用去躲,秦兰氏的手已经颓然落下。好在身边粗壮婆子反应快,一把捞起她按在了椅子上坐好,不然的话,摔到地上怕是要添伤痛。 秦楚青驻了足,微微垂眸,静静看着秦兰氏。 秦兰氏胸口起伏不定,剧烈喘息着,咬着牙说道:“一千两。再不能少了。” 秦楚青理也不理,举步就走。 秦兰氏最终恐慌了,连连说道:“八百!”“五百!”“三百!三百还不成吗?” 眼看着秦楚青已经完全走出了屋子,根本没法追上她的秦兰氏到底绝望了,哼哼着说道:“两百就两百吧。” 这话一出口,秦楚青方才驻了足。 “当真?” 秦兰氏当即就想反悔,但话到了嘴边,绕了一圈最终说道:“嗯。当真。” “老太太想必已经将地契带在了身上罢?”秦楚青就笑,“既是如此,何不现在就将它给我?当场银货两讫,倒也便利。” 当场? 秦兰氏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一想到那张原先至少能值八千五百两的东西如今只能换得两百两,她只觉得自己心头上被人剜了一刀,血淋淋地疼。却也别无他法。如今太妃已经进了牢狱,龙涎香的事情已然败露、卢家人再没和她联系过。这块地在旁的地方短期内还卖不到这个价格,而秦楚青又不肯买其他的。于是只能心里流着血,颤抖着手拿出东西,当场交予了秦楚青。 秦兰氏只秦楚青笑道:“老太太若是还想继续卖东西,不妨找我。自然会给老太太个好价格。” 秦兰氏已经被这两百两灼得心里也疼肉也疼肝也疼。如今银子在手,烫手山芋也已经除去,不必愁其他东西,哪还乐意再和秦楚青做交易? 立刻吩咐了身边的婆子扶了她朝外慢慢行去。 临起身时,秦兰氏觉得口干舌燥。又发现身上都是汗。这才反应过来,先前心绪起伏太大,竟然耗去了大半的气力。 这样的时候,最好的就是能饮上一杯茶了。 秦兰氏看了看旁边几案上的那杯凉了的茶,想了想,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不管这茶值多少银钱。左右是秦楚青的,喝了就是多占了点王府的便宜,何乐不为?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到底是舒坦了些。 斜睨了秦楚青一眼,道了声‘果然是小家子气,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这就让那婆子扶了,努力挺直脊背朝着外头行去。 陈妈妈刚才就过来了,一直在廊下留心看着,当真是被秦兰氏这副做派气笑了。 眼见秦兰氏走远了,陈妈妈便走到屋里来,与秦楚青说道:“太太也真是好气性。她这样的脾气,太太也能忍得。只是,那银子就由着她这么拿去了?这地,可是对太太来说没有半点儿的用处啊。” 烟罗也在旁说道:“虽然这个价格买个地不错,不过那地情形如何,太太终究是不晓得的。先前太妃想买,也不过是因了位置好罢了。若是她诓了您,故意做出那般的模样让您来买,那可怎么办?” 虽然两人说这话有些逾越,但秦楚青知道她们是为了她好。 秦楚青笑了笑,说道:“无妨。” 虽然陈妈妈她们不太清楚,但秦楚青晓得,当年分家的时候,已经派了人查过,二房带去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无论庄子田地房屋,都是上乘。这块田地便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她买下这块地方,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多一个好田。她另有目的。 看看天色,还不算晚。若是出门一趟,也还来得及。 秦楚青边将田契递给陈妈妈,便吩咐了她贴身搁着,先不必收起来。 然后,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出一趟门。”又让陈妈妈和烟罗两个人跟着。 烟罗不明所以,顺口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楚青这便笑了。 “刑部。”她看了看震惊不已的烟罗和陈妈妈,“我觉得,有必要去看望一下太妃了。” ☆、第139章 第181节 秦楚青本想着不过是出趟门罢了,随意点就好。谁知道身边的人却对此极其重视。 烟柳垂眸想了半晌,说道:“今日太太去的毕竟是刑部。要不然,换身素净点的衣裳?” “素净了做甚么?”烟罗对此十分地不以为然,“我倒觉得,应该穿得漂亮点。” 她拿了秦楚青一身绯色绣白蝶的外裳,在秦楚青身上比量了片刻,甚是满意地点点头,“就该鲜亮些。”又朝西侧院那边的方向嫌弃地望了眼,“气不死她们!” “说的甚么话!”陈妈妈嗔怒地戳了下烟罗那正忿忿鼓起的脸颊,“瞧你这副模样,哪儿有半点王妃贴身大丫鬟的样子?也就刘亭那个眼戳的,竟是瞧上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丫头!” 烟罗和刘亭倒是对欢喜冤家。两人见了面,没事就拌拌嘴。任谁都看出来两个人间有点甚么了,只是他们俩未曾点破,大家就也瞧个热闹。没事的时候,就拿烟罗来取笑一番。 烟罗这两日已经听得麻木了,也知道主子们有意撮合她们两个。见陈妈妈这个时候提起刘亭,就不羞不恼地笑道:“这是他有眼力价。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陈妈妈无奈地说了她一番,看着烟柳在旁小声地取笑烟罗,见两个丫鬟在旁说笑了,转而与秦楚青说道:“我倒觉得王妃像寻常那般穿出去就好。” 秦楚青也有此意。 她看了眼后知后觉地开始脸红的烟罗,说道:“正是如此。不过是见个人罢了,无需太过费心。” 烟罗和烟柳这个时候已经将心思收了回来。她们都不太赞同陈妈妈的提议,两个人小声地抗议了几句。 秦楚青正要帮陈妈妈辩驳一二,就听陈妈妈气定神闲地道:“你们真当那样就气到那些人了?错了不是。太太说得对,越是不将那人放在眼里,越是看上去没当回事,对方反倒是更加气愤。” 秦楚青不过是怕麻烦,故而如此。谁曾想被陈妈妈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当即哭笑不得,随着她们瞎琢磨去了。 下了要过去的决心后,秦楚青便遣了莫玄提前去刑部那边知会一声。等待回信的时间,足够她准备。待到莫玄来禀说是即刻可以出发时,秦楚青已然收拾妥当,这便直接出了门。 到了刑部后,秦楚青刚刚下车子,便在不远处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挺拔从容,淡然孤傲。 正是霍容与。 秦楚青之前也想过,莫玄既是知晓了她要出门的消息,许是会告诉霍容与一声。却没料到霍容与居然亲自到了这里来迎她。 霍容与看着秦楚青意外的模样,低低笑了。抬手为她捋好鬓发,握了她的手与她前行,待到旁人离得远了听不见了,他才轻笑着问道:“怎么不遣了人与我说声?你这样过来,终究不太妥当。” 秦楚青知道他是担心她。 苏晚华做过的事情,她不过只知晓冰山一角。但即便这样,依然觉得此人心思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那么,与苏晚华相识多年、更加知晓她行为处事的霍容与,这般提防她,便也情有可原了。 秦楚青心中温暖,用力回握了霍容与的手。转念想到一事,又有些担忧。 如此一来,有些话或许便没法当面质问苏晚华了。 比如,蓝蕊的事情。比如,那块地非买不可的真正原因…… 这些都和霍玉鸣的身世有关系。若是暂时不想让霍容与知晓的话,看来,等下只得见机行事了。 先前莫玄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刑部打过招呼。此时刑部的一位司务便候在了里面,正等着引了秦楚青进去。 他显然没料到霍容与会过来。见到夫妻二人后,先是极大地震惊了下,这才将身子弓得更低,引了两人往里行去。 秦楚青上一次进到刑部,还是在太.祖那个时候。此时过去见苏晚华有何需要注意事项,她便一一询问了这位司务。 司务详细解说后,一行人便到了一个‘院子’。 说这里是‘院子’,其实并不确切。准确地说,这里是一个用铁质栅栏围起来的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的最中央,是一座大屋子。屋子的旁边,又有一小排紧挨着的独立小屋。 很显然,中央的那个大屋子,便是刑部的大牢了。而那些小屋—— “王妃可是要即刻见她?请这边走。” 那司务带路的地方,正是朝着那些小屋去,“王妃无需担忧。太妃在这里并未受到任何的难为。” 霍容与和苏晚华不和的消息,在京城里并非甚么秘密。但秦楚青和苏晚华不和,却少有人议论起来。故而这司务摸不准秦楚青过来的真正目的,只能依了平日的习惯来宽慰秦楚青。 听了他的话,秦楚青恍然明白过来,那些独立的小屋,恐怕就是关押较为有身份、有体面的罪人之处。 旁边那个大房屋,便是刑部的大牢了。 秦楚青又忍不住朝那大牢看了两眼,这才与霍容与一道,跟了那司务折转了个弯儿,朝着低矮房屋处的一间行去。 一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潮气,还有一种淡淡的长久闲置物品的霉味。 屋中,苏晚华端正坐着。衣衫完好,气度端庄。眼神些微迷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 乍一看过去,这样的情形倒不像是在牢中,更像是世家太太正在屋子里闲看落花。 秦楚青和霍容与静立了会儿。在这期间,苏晚华没有任何的表示和动作。他们俩亦是没有出声,也未有旁的举动。 司务看得冷汗都留下来了。 他深知自己不该在这个地方杵着,可是他司职所在,又不得不在这个地方守着。 正左右为难间,他一转眼,就瞧见旁边有个黑衣男子朝他点了点头。 司务先前已经和对方打过一次照面了,自然认得莫玄。 莫玄先前就和他提过,若是王妃过来探望太妃,屋门需得开着。如若不然,即便是发现了里面有突发的状况,莫玄也赶不及过去相救。 司务当时还觉得不过是大惊小怪罢了。一个被缚住手脚的没甚气力的妇人,能够闹出多大的事情来?只能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司务却在苏晚华转过头来的刹那瞧见了苏晚华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满是嘲讽。眼神里,却是十足的恨和满腔的怒。 司务被苏晚华强烈的恨意给惊到了。他看看秦楚青和霍容与,又看了看那敞着的屋门,最终装作甚么也没瞧见,自顾自地任由那屋门开着,他则去到一旁,寻了莫玄说话去了。 左右敬王爷在此,若有甚么事情,王爷自会处理。他只要看着保证不会出大的乱子就好。 苏晚华看着司务跑远了,方才动了动唇,冷哼道:“也是个胆小如鼠的。这样的人留在刑部,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蚁类。” 她在那边嘲讽着,霍容与和秦楚青却根本不去搭她的话,只当自己是没听到。 苏晚华又嘟囔了两句,自己觉得没甚意思,先将话头截住,用眼角斜斜地看着秦楚青,讥笑道:“你来作甚么?看我怎么样地在这不堪的地方过活?” 苏晚华说着,晃动了下手腕和脚踝处的镣铐。铁链擦过地面,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眼看着秦楚青微微拧了眉,苏晚华这便哈哈大笑,问道:“怎么样?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说着,转身朝着墙内,“既然满意了,就赶紧滚回去罢!” 秦楚青知晓苏晚华是真的动了要赶人走的打算,也知晓,一旦头一次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就退缩了的话,只怕是往后都是麻烦一桩。 事情未曾弄清楚,她本就没打算后退。更何况,她觉得苏晚华如今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当真有底气,何苦将人赶紧赶走? 这般思量着,秦楚青愈发心下安定。思量半晌,突然说道:“不知你还记得前几天你拼死也要弄到的那块地么?” “地?”苏晚华似是听到了何等可笑无奈的事情,哈哈大笑了番,而后默默地将这个话题琢磨了有一会儿,点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楚青将刚得了不久的地契从怀里掏了出来,“既然知晓,那你就该知道这个是甚么了。”说着,她将地契上有关那块地的描述尽数念了出来。 苏晚华这便察觉了不对。慢慢转过头来,就看到了秦楚青念着地契的那一幕。 自己心心念念没有得到的东西,如今被个‘仇敌’给拿了去,而且,还特意说了那些话来刺激她…… 心高气傲如苏晚华,又如何忍得?顿时怒从心头起,一下子站了起来,伸着手臂就要去抢那张薄薄的纸。只是手伸到一半,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掌风给拍落了。 霍容与不悦地看着苏晚华,神色间表露的威胁之意极其明显——苏晚华若是还想继续在这里留下的话,便老老实实地待着!断不能动秦楚青分毫!如若不然…… 看懂了他的意思,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人给丢到那大的监牢,让人从那里面‘好好教导’,苏晚华全身抖了抖。却也不肯认输,低低地辩驳了几句,这便望向了秦楚青。 “你待如何?”她的唇角带着一抹恶意的笑容,“不过是得到了我的一块地而已,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死物罢了!我不稀罕,你拿去!” 话虽这样说,看着那薄纸的目光却如定在了那里一般,不挪动分毫。 霍容与虽听人禀说了先前秦兰氏过去寻秦楚青的一些事情,但具体的事项他却不甚明了。但顾及着秦楚青的安全,他立刻前跨一步,将秦楚青微微挡在了身后。 “无妨,一切有我。”霍容与在秦楚青跟前低低说着,示意她不必紧张,有何要问的,一并问好了便是。待他说完抬眸直立的时候,便见苏晚华正死死盯着秦楚青手里的那张纸。 霍容与这便有些不解,望向秦楚青。见秦楚青一派从容,知晓她心中有数,这才放下心来。 秦楚青正欲再问,一转眼,苏晚华已经换上了恶毒的模样,嫌弃地撇过脸去,“你这般兴师动众过来急着显摆,我还当是有甚么不得了的东西。却不过是堆破纸罢了。” 她越是这样遮掩,秦楚青越是清楚明白,这东西对苏晚华来说极其重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楚青有心想将事情问的更加明了一些,心知霍容与在这个地方不够妥当,很多话不方便说,就朝莫玄示意了下。看着莫玄过来喊霍容与了,秦楚青又对霍容与说道:“我还有些私密之事要问太妃。你且等我会儿。” 霍容与和秦楚青相处了那么多年,她的那些小动作又怎能逃得出霍容与的双眼? 看着小娇妻露出和在家说话一般无二的娇嗔模样,霍容与心情甚好。他本就没打算干涉秦楚青做事,自是不会与她计较这个。环顾四周,发现莫玄准备引他过去的那一处十分妥当,可以看见这小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就点了头,说道:“有事叫我。” 说罢,片刻也不再耽搁,当即朝着那处行去。 没了霍容与在场,苏晚华紧绷着的身子终究是放松了下来。瞅了眼霍容与所在的方位,确认听不到这里的声音,她往矮凳的正中央一坐,冷哼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这个时候,秦楚青方才看清楚,没了艳丽妆容的苏晚华,再没了鲜亮的模样,不过是和同龄人一样,肤色黯淡皮肤松弛。就连那抹嘲笑,都显得有些干涩无光,没了以往的精神气儿。 秦楚青看着努力挺直身子的苏晚华,轻声问道:“蓝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晚华本打算听到些有关那块地的事情,谁曾想秦楚青居然突然问了这个? 她的双眼一下子锐利起来,猛地甩头望向秦楚青,试图从秦楚青的眼中看出些甚么。 但秦楚青神色淡然,无悲无喜,只静静地看着她。苏晚华瞧了她许久,都没能从中看出任何不妥来。 苏晚华便笑了。 她扯了扯干裂的唇角,抚平了衣衫上的折皱,“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赶出府去,自生自灭,没能活下来,又怪得了谁去?” “竟是如此?”秦楚青缓缓勾起了个笑的模样,“我怎么听说,她是因了知晓一些极为重要之事,被人灭了口?” “呵。”苏晚华眨了眨眼。以前显得颇为妩媚的动作,这个时候做起来,倒是有种与现实不符的可笑感,“道听途说之事怎能做得了准。” 秦楚青慢慢倚靠到墙壁上,显露出闲适模样,微微笑着望向苏晚华,“太妃看上去倒是精神不错。想来是已经解决了失眠的痛苦,这块地是用不到了。” 听闻‘失眠’两字,苏晚华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嫌弃地看了秦楚青几眼,眼中满是不以为意。 秦楚青笑得毫无不妥之处,心里却愈发肯定起来——苏晚华买地的缘由,当真不是那劳什子的‘失眠’所致! 但,究竟是为了甚么缘由? 秦楚青显露出愁眉不展的纠结模样。 苏晚华看在眼里,愈发地不将她放在眼中,心中警惕愈来愈少,整个人越来越放松。 秦楚青默默算着时间。 突然,她猛地抬了眼,直直地望向苏晚华,轻轻启唇,似是低喃,似是自言自语,说道:“霍玉鸣的父亲究竟是谁?” 短短几个字,惊得苏晚华当即长大了嘴巴合不拢。 看着她猝不及防下露出的毫不遮掩的这个模样,秦楚青愈发肯定起来自己先前想到的那个答案。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先前莫玄和周地都查出了些事情来。 第182节 比如,苏晚华和先敬王爷的关系虽然看上去不错,实际上却很有些问题。老敬王爷从不肯让苏晚华掌家,反倒是将事情尽皆交给了他自己信任的几个手下。当时就连府里内宅的一些开支,都是由老王爷身边的长随来安排的。 霍容与一长大些,就将事情完全接手了过去。正是因了这个缘故,从老敬王爷转到霍容与那里,王府内的大小事情,竟然完全没有经过苏晚华的手。 再比如,老王爷虽不喜霍容与,虽疼爱霍玉鸣,但他却将调动亲卫队的权利直接交给了霍容与,而非霍玉鸣。 先前燕王的手下也曾经去查过霍玉鸣手中没有亲卫队。确认没有后,他们只当是老敬王爷已经散了亲卫队的编制。故而那日在群芳宴时见到那一支气势盖天的队伍时,那些人才会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谁能想到竟是会在霍容与的手中? 谁知,老王爷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一支队伍给了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如今将事情前后关联起来,秦楚青心中已然有了数,但,苏晚华也没打算饶过她去。 哗啦一串的连声响动后,苏晚华上前半步,伸出被锁链扣住的手,做出想要扼住秦楚青脖颈的模样,双手挥舞十指张开,吼道:“你再说一遍!你凭什么问出这样侮辱人的问题!” 秦楚青气定神闲地往后退了半步,就已经彻底远离了苏晚华的抓挠范围。 听了苏晚华的喊叫声,霍容与和莫玄已经急急朝了这边赶来。那位司务比不上这两位的速度,只能撩了袍子拼命往这边赶。他走进门的时候,正巧看见苏晚华近乎癫狂想要扼住秦楚青喉咙的模样。 莫玄三两下将苏晚华制住,将她双手扼住,让她不得不面对着秦楚青、听清秦楚青的每一句问话。 秦楚青看了眼立在旁边一脸担忧的霍容与和莫玄,顿了顿,问苏晚华:“你买地,可是与那件事有关系?” 一听秦楚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敢这样提,苏晚华的眼神愈发恶毒起来。 她低低咒了两句,怒喊道:“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看我不把你的嘴巴撕烂!” 刚刚拼死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她突然大叫了两声,比起之前更要凄厉几分。 秦楚青心下更加肯定,那块地的购买,和霍玉鸣的身世定然有关系。听着苏晚华的叫声不对,秦楚青凝神一看,才发现她的两个手腕被莫玄三两下给卸脱了。可见苏晚华当时用力之大,连莫玄都只能出此下策。 莫玄抬头快速地看了秦楚青一眼。 秦楚青点了点头。 莫玄这才晓得秦楚青竟然将那些话直接问了出来,断不敢让苏晚华当着霍容与的面继续喊下去,快速吩咐司务道:“堵住她的口!” 司务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就去翻找起来。 莫玄朝秦楚青示意了下。秦楚青明了,当即转身往外行去。只是,在她将要迈出那个屋子的时候,苏晚华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你不准动我儿子!你若敢动他,我必然叫你不得好死!日日咒你……唔,唔……” 秦楚青不需回头,也知苏晚华的嘴巴已经被堵住。 她无暇回头去看,闷着头往前走。 霍容与看了眼莫玄,又看了秦楚青两眼,眸中神色愈发幽暗起来。 他负手跟在秦楚青的身后,由着她默默想着事情,无意识地四处乱走着。看到有刑部官员过来,他只抬手示意他们无需出声、无需行礼,也不去提醒秦楚青,任由她继续‘闲晃’。只是目光总是凝在她的身上,细细观察着。 终于,秦楚青暗叹一口气,眼里渐渐恢复了清明。一抬头,才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缓了缓神,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刑部。因为有霍容与跟着,她十分放心,就没有多去细想身处何处。却不料,到了这个地方来。 回头望向霍容与,秦楚青正准备笑着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走到了这里,就见霍容与神色冷凝地开了口。 “你,有事瞒着我?” 秦楚青顿了顿,十分诚恳地看着他,“没有。” 霍容与知她甚深。 细细看了她半晌,他最终愈发确认,“不。你有事瞒着我。” ☆、第140章 虽说秦楚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到了某一天,不等自己开口说,霍容与便会发现端倪。但她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骤一被霍容与问起,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但有一点她很肯定,这个时候与他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且不说刚刚苏晚华的那番作态已经让霍容与厌恶至极。单单霍玉鸣和蓝蕊那边,就还没查清处理好。更何况那块地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她不能和他说。 但,她也无法在他面前随意扯谎。 想了许久,秦楚青最终颔首说道:“是。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霍容与继续凝视着她。 秦楚青心知他的意思,却只能摇了摇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 霍容与往前逼近了半步,问道:“为何?”不待秦楚青回答,他已经看清了她眼中的挣扎和为难,心下忽地明了,沉沉问道:“或是与我有关?” 秦楚青别过脸去,并不回答。 但,霍容与心中了然。 他抬手为她捋了捋发尾,缓缓说道:“无妨。既是不便说出,那便不说。”他想到一事,顿了顿,又道:“至于莫玄和周地,就先跟在你身边罢。” 这显然是已经想明白,秦楚青要了莫玄与周地过来,就是为了查某些事情。 秦楚青知晓自己这样瞒着,霍容与必然心里也不好过。但她真的没做好准备来与他讲明这一切,而他,听了那个消息必然无法保持镇定。思来想去,秦楚青只得将事情暂且瞒下,歉然地握了握他的手,与他一同并行着往外行去。 霍容与先前有事,只是因了秦楚青突至刑部而特意走了一趟,如今秦楚青归家,他便没有同行。 秦楚青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先前院子里的人都在忐忑地等着她回来,一听到她归府的消息,就都急急迎了过去。 其中几人知晓秦楚青此次出行目的,自然不会开口多问。旁的人摸不准王妃这次为何出门,但也不敢冲撞了主子,更是没有多言,只是悄悄地问烟罗她们几个为何王妃神色不佳。 烟罗她们寻了几个借口本打算随意搪塞下就也罢了,陈妈妈却是在旁喝道:“主子的事情怎是你们能够多管的?一个个的如此清闲,还不赶紧做事了去!” 这一下众人就都没敢再多嘴的了。 陈妈妈看了她们一会儿,确认都在认真做事了,这便折转了回去。正欲往秦楚青的屋里行,余光瞧见夏妈妈的身影。侧首看过去,才发现夏妈妈在怔怔地望着这边,神色晦暗不明。 陈妈妈有心想要询问一二,谁知夏妈妈回过神来后已经自顾自回了屋。陈妈妈心下狐疑一番便也作罢。 秦楚青已然疲累。回了屋子后,稍稍吃了点东西就歪在了榻上准备歇息会儿。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里。待到秦楚青醒来,也差不多到了霍容与将要回来的时辰。丫鬟们这便伺候了秦楚青起身梳洗一番准备用晚膳。 烟云进屋的时候,又回头朝院门的方向望了眼。待到烟罗在旁边喊她了,才回过神来,继续往里走。 “做甚么呢?”烟罗低叱了句,朝秦楚青屋子里看了眼,见没人留意这边,就说道:“太太在等着呢。你还慢吞吞毛手毛脚的。” “我刚才看着有人在院门外头来回走来着,”烟云忍不住又朝那边望了眼,只是给墙壁所挡,只得作罢,“瞧着那身形,好像是二爷。只是没进到院子里来就已经走了。” “二爷?”烟罗听闻,惊讶之下没有多想,当即就撩了帘子朝那边探了探头,遥遥地看了眼。空荡荡的院门外,哪还有半个人影?想想烟云刚才的最后那句,估摸着是已经离去。 “不妨事。不见了就不见了。先顾着眼前些罢。”烟柳在旁听到了,低低说道:“如果不是二爷,你们这样一惊一乍的,岂不是要惊扰到太太?如果真的是二爷有事要寻太太,明儿早定然会过来。到时候眼睛擦亮点去伺候,便也没甚大事了。” 几人又争执了番,最后认定烟柳这话说得最正确,便也不再继续纠结,各自去忙手中的事情,准备明日再看。 第二日天一亮,她们在经过院门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瞅上一眼,看看霍玉鸣会不会真的再来这里。 ——虽然未明说,但几个人都觉得烟云不会将人认错。府里头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若再看不分明,岂不是愚钝到了极致?应当是霍玉鸣真的过来了,只不过不知因了何事没有进院子。 看了一个上午,都没见着人。丫鬟们有些气馁,颇为怀疑地暗暗思量,难不成真的是烟云看错了?不是二爷? 就在大家不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之时,到了快要到晌午的时候,真被烟罗瞧见了霍玉鸣的身影。 彼时霍玉鸣在院门外踌躇,来回踱了十几遍。烟罗就贴着院门旁的墙壁,一趟一趟地数着。 陈妈妈从夏妈妈的屋里出来,刚好瞧见了烟罗鬼鬼祟祟斜着眼睛瞥外面的样子,当即扬声呵斥道:“你在做甚么!” 结果烟罗没被吓到,反而惊动了外头的霍玉鸣。 眼看着霍玉鸣一个转身准备离去,烟罗忙急急慌慌朝他跑了过去,顾不上尊卑礼法了,横着手臂就将他拦了下来。这一瞅,她顿时一惊。 先前的霍玉鸣一直是俊朗带笑的模样,就算是生气,也是朝气勃勃的。她几时见过这位小爷是这副模样? ——精神萎靡眼神涣散,眼眶四周凹着,发着淡淡的青黑色。唇色再不似先前的润红,极淡,隐隐地透着苍白。 若以往被个丫鬟这样盯着,霍玉鸣怕是早就恼了。真的气极,掏鞭子都有可能。 偏偏烟罗这次惊诧之下望了很久,他却依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神色淡漠地看着烟罗,脚下动了动,就要朝一旁走去。好似挡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挡路的一块巨石。 霍玉鸣拖沓的步子影响了他的行动。在绕过去的时候,就不小心地碰了下烟罗的手臂。 烟罗骤然回神。 察觉霍玉鸣不对劲的她,下定决心‘一错再错’,甚么也不顾,立刻拉了霍玉鸣说道:“二爷可是来寻太太的?太太正在屋里等着呢,二爷现在就可过去。” 说着,也不让人通禀了,直愣愣地拽着霍玉鸣就朝里走。 这一拉,她心下又是一惊。 多年练武的二爷,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再不敢大意,拼命给过来拦阻呵斥的陈妈妈使眼色,示意陈妈妈快去禀了太太。 陈妈妈望了霍玉鸣一眼,有些明白过来烟罗的顾忌。也不再耽搁,当即急急朝着秦楚青的屋子走去。 秦楚青正在翻看着这几日的账簿。 自从金妈妈和何妈妈被赶出府后,府里的账目反倒是明朗了许多。外院的开销关系到兵士,秦楚青没打算太多过问,交给府内总管继续负责。但内宅的这些账目,她却准备亲自将其捋顺。虽说这样会耗费许多心神,但这样才能心中有底。 听了陈妈妈急匆匆的话语时,秦楚青还有些不甚明了。眼睛盯着账簿,口中问道:“他来了?那让他进来罢。” 陈妈妈见秦楚青只听到了霍玉鸣过来,未曾听清自己说的霍玉鸣的状况,也有些急了。赶紧补充。谁知刚开了个头儿,那边烟罗已经将人“请”了过来,甚至还帮忙撩起了帘子。 秦楚青这便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只一眼,掀着书页的手指便动弹不得了。不是被吓得,而是被惊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霍玉鸣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你怎么了?”她忙迎了过去,让人将霍玉鸣扶在了椅子上坐下,“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那么憔悴。 霍玉鸣低着头不说话,只朝着屋里的烟罗和陈妈妈看了眼。 秦楚青会意,将两人尽数遣了出去,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 霍玉鸣依然不开口。只微微垂着双眸,盯着脚前的地面,怔怔地发呆。 秦楚青也无奈。看他精神不济,似是十分疲惫,就亲自端了杯热茶过去。 将茶盏搁下后,秦楚青本打算回到座位上继续翻阅刚才的账簿。走到椅子边上扶了扶手正欲落座,霍玉鸣那边终于传来了些微的响动。虽小,却真真实实存在。 “你这里有吃的吗?我饿了。”霍玉鸣如此说道。 少年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点点的委屈。 秦楚青看他瘦得青筋都开始凸显,就故作镇定地道了声“好”。又扬声唤人来端东西。 第183节 在屋里的秦楚青和霍玉鸣是叔嫂关系,两人单独同处一室说不过去。陈妈妈她们虽退了出去,却没关上房门,只是离得屋子很远。两人在屋里说甚么,她和丫鬟们都听不清。但里面若是有任何不妥,她们就会及时冲过来。 如今秦楚青放高了声音来说,她们倒也听见了。外面的人就都准备起来,打算捧来今天做的最漂亮最美味的食物。 谁知霍玉鸣见到秦楚青将事情吩咐了下去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急急走到门口,砰地下将门关上了。又将后背靠在门上,警惕而紧张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陈妈妈不明所以,大声询问着,声音在门外回响。 秦楚青看了看霍玉鸣的神色,轻声说了两句话示意他放松。又放开声音朝着外面说道:“无需担心。我们有要事相商。你们稍等片刻。” 虽不合情理,但,真有事要说,关上屋门倒也罢了。 陈妈妈暗暗担忧着,却也不好多过问。唤了丫鬟们停手。渐渐地,外面没了声响。 秦楚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与霍玉鸣笑了笑,说道:“我看了半天的账簿,已经累了。若你有事与我相商,不如坐下说?站着我可是吃不消。” 霍玉鸣这才将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恍惚着了半天,他终于瞧出来秦楚青果然面露疲色。再一看她手边要处理的东西,摞成了厚厚一叠。想来,她这些日子过得确实辛苦。 其实细想之下便也明了。偌大一个敬王府,不正是得她一点点操心劳累着的么? 想到了这一点后,霍玉鸣终究是有些动容了。抿唇想了半晌,终究在她的好生劝解下,举步行到椅子前面,慢慢坐了下去。 秦楚青知道昨日自己去刑部见了苏晚华的事情应当是瞒不住的,就也没特意下了命令封口。但是看了霍玉鸣这副模样,她知晓他应当是为了那事来的,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气。 他短短日子内变得如此憔悴,想来和苏晚华脱不了关系。早知如此,倒不如将消息掩了去。不然的话,这家伙应当也不至于颓废成了这般模样吧? 正这样暗自思量着,秦楚青突然听霍玉鸣说道:“你、你昨天去见过她了,对不对?” 秦楚青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的是谁。犹豫了下,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霍玉鸣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扶着额歪靠在了椅子上。以手遮着双眼,闷闷地开了口:“她……现今如何了?”声音已然有丝嘶哑,想了正是因为目前将要谈到的那个话题。 秦楚青想了想,捡了比较符合事实的好的情况说道:“她并未受到很多委屈。我和她匆匆见了这一面,看她气色,尚可。” 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句,但是,对霍玉鸣来说这是特别珍贵的消息——苏晚华去的那个地方,怕是连只苍蝇都无法正常溜进。先前他曾试图探听到母亲的消息,无奈十分困难只能作罢。如今秦楚青这样认真地说了,他便相信。 霍玉鸣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她还能有出来的机会吗?” 若是先前,秦楚青或许还会答一个“不知道”,但如今知晓苏晚华对蓝蕊做出那般的事情,又和燕王有勾结,秦楚青再那么回答,便太过违心了——有的时候,给人以希望或许是好事,但有的时候,给人以希望,却更可能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于是秦楚青只能默然不语。 从她的无言之中,霍玉鸣隐约猜到了甚么,咬了牙别开脸愠怒道:“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没了也就没了。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搭上我娘的一条命去!”他腾地下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秦楚青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可是王府太妃啊!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至于赔命不是?” 他神色极其痛苦,慌不择言。 秦楚青手臂上吃痛,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依然面色不变,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那你说,应该如何?难道丫鬟的命,就不值当认真对待了么!” 应该如何? 霍玉鸣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有着些微的迟疑。看上去空洞无神的眼光,仿若慢慢在聚起神采。最后,他到底神色如常了一点。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如何我不知道。不知道。不过,她怎么也能留下一条命,是么?” 他问的,依然是苏晚华。 但他这话,秦楚青也没法回答。 如果是旁的事情倒还好说。可是苏晚华与燕王有亲密的关系…… 燕王是谋逆之人。霍玉殊和霍容与都被他算计着步步紧逼。和燕王这样一个人关系极其亲近,众人怎能饶了苏晚华去? 秦楚青相信,她能查到的事情,霍容与和霍玉殊查起来更加简单与彻底。如今二人是还未往那个方向去想,一旦有点眉目了,苏晚华绝对无法善了。 看着秦楚青的迟疑,霍玉鸣只觉得心在一点点往下沉,再往下沉。 秦楚青看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终究无法不理会,想了想,说道:“我不敢保证她甚么。不过,我会尽力护好你的。” “可是,我娘都不在了,我留下又有甚么意思!”霍玉鸣怒吼着,顿时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他素来是风风火火的少年郎,素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这样无奈悲痛过? 眼看秦楚青眉目不动,依然是先前那冷血无情的淡然模样,霍玉鸣终究按捺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 秦楚青有心想去追上他,让他心情平复些了再说。谁知事情不凑巧,恰好莫玄和周地来回禀消息。 秦楚青看看莫玄,见他似是有急事要讲,又望了眼霍玉鸣。 这一迟疑的功夫,霍玉鸣已经跑远了。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就去院子里见了莫、周两人…… 晚上的时候,秦楚青和霍容与正要歇下。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那敲门声很急,一下胜过一下,愈发短促,愈发没了章法。 秦楚青察觉有异。先前霍玉鸣来的时候那种颓废和不自然的神情,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后面他稍微平静了点,但她总觉得霍玉鸣今日不太对劲。 如今一听敲门声这样急促,秦楚青顾不得霍容与的态度,当即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二少爷、”烟罗的声音急急传来,“二少爷不见了!” “甚么!”秦楚青猛地站起身来,愕然失色。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定然是自己逃出去了! 她只觉得霍玉鸣因了今日的事情或许会精神起伏很大。最坏的打算,也是将他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熬上几天,然后更加憔悴。 但是……谁曾料到他竟然是用了这样的方式? 霍容与见她这个反应,顿时明白过来,她定然知道霍玉鸣是因为甚么而突然离去。但现在顾不上追问这个。 他先吩咐了一队人去寻霍玉鸣,又遣了另外一队人在王府里慢慢搜寻。 正准备自己也亲自出门去寻,霍容与看了眼秦楚青,瞧见她难得一见的为难神色,问道:“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边轻轻摇着头,边努力平息了下,让自己镇定下来。将事情一条条捋顺。 之前,霍玉鸣知道了苏晚华过得很好,还算是比较平静。 而后,便是两个人的继续对话…… 霍玉鸣有时候很暴躁,有时候看上去却颇为平静。 但,以他当时的状况,应该是无论是何事、何地,都不会做出那种任性的举动才对!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秦楚青快速回想着。霍容与一把揽住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慢慢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秦楚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坐起身来。 当时霍玉鸣走的时候,莫玄和周地都来禀明消息。 难不成,有什么事实被他发现了不成? 虽然对莫玄和周地的功夫都很有信心,但秦楚青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性。这样一来,霍玉鸣的离去就很讲得通了。 她面色忽明忽暗,已经让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搞得心里烦乱。 霍容与自然察觉了,问道:“可是事情有转机有眉目了?” 秦楚青慢慢转过身来,与霍容与轻声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嗯?”霍容与有些不明。他正在束着玉带,一收拾停当便准备出门寻人。 秦楚青一把拉住了他,凝视着他的双眼,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望向她。 看着霍容与焦急难耐的模样,秦楚青再次定了定神,方才轻声说道:“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就是之前我没有告诉你的那件事。” 霍容与的双手一顿,又缓缓放下。 秦楚青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千万般地打算着,那件事要寻了合适的时机和霍容与说。谁料,误打误撞下,最后竟是在如今这般的状况下。 ☆、第141章 霍容与发现了秦楚青神色不对。细细看来,竟有隐约的紧张与恐慌在其中。不由诧异。旁人不知,他却晓得她心性坚定,等闲事情绝对不会扰了她的心神。 除非…… 是与他相关之事? 望着秦楚青有些闪躲的眼神,霍容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思及先前两人听闻的霍玉鸣出走一事,他定了定神,撩了衣袍在秦楚青身边坐好。缓一口气,与她微微颔首,道:“你且说说看。” 秦楚青之前想过的种种的铺垫之言均未来得及说出口,如今骤然要将此事揭开,心中也有些忐忑。 她不知霍容与能否接受这个事实。 但,霍玉鸣的离去或许和这个真相有关系。她若不说出来,若是霍容与从旁的方法得知了这个消息,怕是更加难过。 秦楚青不知该如何开始这个话题更好。犹豫再三,终究是将莫玄唤了来,让他把蓝蕊留下的那封信给拿了出来。 霍容与初时未接。 他凝视着那泛了黄的信封片刻,缓缓问道:“这是何人所书?” 秦楚青未曾回答,莫玄开了口:“蓝蕊。” “蓝蕊。”霍容与将这两个字在唇齿边过了一遍,探手将那信封拿了过来。 指尖与纸张相触的刹那,霍容与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地,此物就被他拿在了手中。 打开信封展开信纸。望着上面的镜子与大雁,还有上面那似是将镜子划破的‘二’字,霍容与眸色忽地一黯,继而大惊,面上难掩讶色。 他素来沉稳淡然,何曾这般神行失态过? 秦楚青和莫玄都有些担忧。 秦楚青望向莫玄,朝他示意了下,让他先行退下。谁知莫玄脚下微动正要出门,却被霍容与出声唤住。 “此物所书内容,可曾证实过真伪?” 莫玄听了主子带了明显颤抖的声音,脚步愈发沉重起来。默默地驻了足,考虑过后,方才说道:“属下与周地一起核实过。种种迹象表明,应当属实。” ……应当属实。 这四个字仿若千钧重,沉沉地压了下来,让霍容与一时间滞闷不已,无法回转。 第184节 苏晚华行事不妥,他早已知晓。但他从未想过,霍玉鸣会不是自己的弟弟。也从未想过,那个他一手看大了的孩子,竟然会和谋逆之人有着这样亲近的关系! 如今…… 如今,该如何是好?! 素来性子淡然处变不惊的他,心中竟是有了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 秦楚青早已想过霍容与或许一时间会无法接受这个消息。看着霍容与现今的状况,望着愈发沉默下来的他,秦楚青反倒震惊了下来。 ——霍玉鸣出走,霍容与现在心神大乱。她总得将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行。 旁的不说。最起码,要在霍容与想通之前,稳住府里众人。 秦楚青轻轻揽住霍容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这便走出门去。 又回头看了眼静坐在屋中的挺拔男子,秦楚青暗叹一声,这便轻轻合上房门,将黯然失神的他与这嘈杂的世间暂时隔断。 四卫尽数在外面候命。 秦楚青吩咐了莫玄和周地带人去寻霍玉鸣,毕竟他们两个人最近都在查和霍玉鸣还有蓝蕊相关之事,对于霍玉鸣或许会去哪里,他们知道的可能性比旁人更多一些。又命周黄带了人按照以往霍玉鸣的喜好来四处寻觅。 府中有总管和侍卫们帮忙搜寻。 而莫天,秦楚青则命令他留在院子门口,守着霍容与。 ——即便霍玉鸣离去,需要寻找到。但在她的心里,更为重要的,便是守好霍容与。 那是她至关重要的人。她如今脱不开身,便得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护住他。 这一找,就是两天两夜。 有几次莫玄或者周地带的人差一点就要碰到霍玉鸣了,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每每他们寻到消息过去时,或是只看到了留下的半盏残留着温度的茶水,或是旁人茫然地一句‘刚走,先前还见他在这里来着’。 他们向秦楚青回禀这一切的时候,霍容与都在旁边。只是他并不开口说话,只静静听着,眼睛透过窗户望向窗外的竹林。 眼神十分清明,但神色漠然,喜怒不辨。 四卫很是紧张,却不敢表露出来,只依着吩咐进行着寻找。 莫天和周黄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莫玄和周地紧张成了这样。但两人不说,他们便也不多问。 他们正忧虑着不知道霍容与何时会将事情想通,重新接手这些所有事务。这天早晨,霍容与在四个人回禀之后,淡淡地开了口。 “等下我要进宫一趟。莫天无需跟去,准备一下与莫玄一同去寻。”语毕,他朝周黄说道:“你和周地一起。” 莫玄和周地知晓霍容与这是准备让他们两个将事情告诉莫天与周黄了,于是在莫天和周黄行礼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躬身应了下来。 只是一想到霍容与将要进宫,知晓那事缘由的几个人不由暗惊。 霍容与起身出屋的时候,周地和莫玄交换了个眼神。周地点了点头,特意留了下来,稍稍滞后些许。然后趁着众人不在,快速问秦楚青道:“主子准备告诉陛下?”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 她也没想到,霍容与斟酌思量过后,第一个决定竟是准备要将这事尽数说与霍玉殊听。 自打前两日将事情告诉了霍容与,他就一直保持着极其沉默的状态。偶尔秦楚青吩咐完事情来看他的时候,会见他正拧眉沉思,似是在衡量一些事情的对错利弊。但他既是不说,秦楚青便也没去打扰。她只是将自己分内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让他没了后顾之忧。 晚上的时候,她有心想要细问几句。哪知道他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灯一熄灭,屋里骤然暗黑下来后,他就欺身覆了上来。丝毫都没给她问话的时间,当即唇舌交缠,强势顶入。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被他带动得随着观感浮浮沉沉。再然后……折腾一夜后,再睁眼,又是一个天明。 昨日夜里,两人倒是交谈了一番。 彼时看着他心里难过,她寻来了酒壶酒杯,与当年一样,拉了他去到屋顶上对酌。 明月之下,霍容与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人举杯,碰杯,然后一口饮下。而后再举杯,再对饮。 微醺之时,霍容与倚靠在她的身上,环抱住她的腰身,半晌不说话。 最后,他才冒出一句:“阿青,我很难过。”顿了顿,又道:“我得把事情告诉应当知晓之人。” 秦楚青没料到他话题转变得那么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缓过神来,细细想通,更是震惊。 霍玉鸣这事事关重大。最为重要的是,与谋逆的燕王有牵连。霍容与所说的‘应当知道的人’,必然是霍玉殊无疑。苏晚华如今还在牢狱之中,她和燕王暗中有无联系至今还未查明。霍玉殊若是知晓了,能够帮着将此事彻查。 秦楚青很担忧。霍玉鸣的这件事情一旦揭露出来,霍玉殊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相较于她的摇摆不定,霍容与则是坦然许多。 他的说法很直接,回答也是简单明了。 “谋逆之事绝非寻常。牢中之人需得彻查。” 虽然是简短两句话,但秦楚青先前看着他挣扎痛苦许久,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费了多么大的力气。 在这个时候,她甚至觉得,暂时找不到霍玉鸣或许也是件好事。 至少,在明了霍玉殊的态度之前、在知道霍玉殊会不会迁怒于霍玉鸣之前,她不希望找到那个少年。 虽然明白霍玉殊的性子如何,虽然想着他不是爱迁怒的性子,但秦楚青还是十分担忧。担忧霍玉鸣,那个少年会有着怎样的下场。 如今看着周地眼中亦是显而易见的忧心,秦楚青自是坐不住了。忙起身吩咐道:“我也跟着进宫去。”又对周地道:“在我们回来前,你和莫玄先全权负责此事。若有异状,进宫回禀。” 周地见秦楚青亦是要跟了去,明显松了口气。躬身应了声后,急急去吩咐秦楚青进宫的相关事宜。 霍容与先前并未离开太久。只不过他是骑马,而秦楚青是坐车。一前一后速度不同,秦楚青就没能追上他,两个人到达的时间便差了许多。 远远地看到了她,林公公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小跑着朝她这边行了过来。边行礼,边催促:“王妃您可是来了。若是你再不来,王爷和陛下那边——” 他未明说,但秦楚青多次在这边‘劝架’,又怎会不知他的担忧?当即命他赶紧引路,然后将刚才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 但林公公知道的也很少。 “王爷一来陛下就将奴才们都赶了出来。到底如何情形,还真不好说。” 秦楚青再也顾不得其他,忙快步上了阶梯。 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正谈论着苏晚华的事情。气氛一时紧张,剑拔弩张。 秦楚青不知两个人谈得如何。但见霍容与神色沉沉,眸中冒着不赞同的怒火,便知霍玉殊肯定又说了番什么样的话出来。忙问霍玉殊:“你可是有主意了?” 说着,她朝霍容与示意了下,让他不必多问。与燕王有关的事情,先看看霍玉殊的意思。 霍玉殊看到了她担忧霍容与时候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堵。 “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很简单。只要在京城之内传出谣言,暗示她神志不甚清醒,让旁人知晓她说的都是假话空话,那样即便她胡乱说些甚么浑话,便也无碍了。”霍玉殊勾唇轻笑,眸中闪着狠戾之色,“疯症之人,自然不懂得如何避开危险。撞伤、跌伤,也是常事。若她哪日里不小心落了水丢了性命,怕是也没人觉得有异。至此,倒是能一了百了。” “胡闹!”霍容与沉声喝道:“这般行事终究凭借运气。若是被揭穿,你该当如何?” “不如何。”霍玉殊这才慢慢收了笑,“既然她不仁,我们也不义。她既是暗中帮助燕王、又为他拉拢富贾,可见有心想要助燕王一臂之力。既是如此,她早就该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秦楚青看这两人一时间又僵持住了,思量了下,摇头叹道:“不妥。若她再闹出事来,非要借了‘疯症’之名胡乱说、胡乱做,更加变本加厉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生了病’,自然能够‘胡作非为’。而他们一个不好,处理得过了,怕是还会被人诟病,说是竟然还会和个得了失心疯的人计较。这样一来,也是麻烦。 听了秦楚青的这个担忧,霍玉殊指尖在窗棱上用力划过,发出一声刺耳之声。接着,便是极度冰寒的一笑。 “既然如此,倒不如鸩酒一杯,则能一了百了。” 鸩酒…… 谁都知道,喝了这东西,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说到这个,霍容与一时无言,秦楚青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燕王做下的是极致的谋逆之罪。 霍玉殊字字句句都只提苏晚华,未曾说起霍玉鸣,可见是有心想要留霍玉鸣一马,已然是做了最大限度的退让。 他这样急着将苏晚华治罪,一来是因了苏晚华参与到了谋逆之事中。二来,显然也是在护着霍玉鸣,尽量从根源上将那事给彻底压下去,不露出半点的风声。 只是鸩酒一下,苏晚华那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就都要记到霍玉殊的头上了。往后即便霍玉鸣回来,知晓了母亲的事情,也只是恨了霍玉殊,而非霍容与。 霍容与没料到是这样的后果。 他的本意是想尽快告知霍玉殊,让他知道一切的事情。那样霍玉鸣的身世一旦捅出来,有霍玉殊在旁帮忙,霍玉鸣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毕竟现如今霍玉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是这里的帝王。 霍容与虽然和霍玉殊一直不合,但他也知道,霍玉殊一直很护着自己人。那么多年他都善待霍玉鸣,将他当做自己弟弟一般疼爱着,断没道理遇到个身世的事情就将人给折了去。 只是没料到霍玉殊处理此事如此果决。而且,还袒护着他。 霍玉殊似是明了他的想法,嗤道:“放心。我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想让阿青过得顺遂些罢了。” 霍容与还欲再言,恰好此时周黄有事来禀,却非霍玉鸣之事,而是亲卫队的事务。霍容与便先行离殿。 秦楚青本打算跟了他一同离去。转眼一看,霍玉殊脸色苍白,额上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滑落。暗道不好,忙和霍容与快速说了声,她留了下来细看霍玉殊的状况。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后,脸上一点点没了血色。 秦楚青立在案边,本打算拿出自己的手帕,转念一想,暗道不妥。就将收在身上的霍容与的帕子拿了出来。 霍玉殊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丢回秦楚青的怀里。不等秦楚青收回,他看了眼帕子角上绣着的栀子花,又一把抓了回来。仔细端量半晌,发现是个男子所用,蓦地明白过来此物是霍容与所有,顿时黑了脸,重新将东西丢给了秦楚青。 秦楚青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发堵。却又不愿他再将她搁在心里不容旁人进去。 看看四周没有他人,她便轻声嗤道:“怎么?你以为是我的所以留着?将来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少不得要拿这个来闹你。” “皇后?”霍玉殊摇头轻笑,“不会有甚么皇后的。” 秦楚青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抬眸看他。正欲开口,被他抬手制止。 “你太小瞧我了。”霍玉殊的笑意有些勉强,但很坚定,“刚才想着留下,不过是留在身边当个念想罢了。我既是默许了你和他的婚事,断不会去破坏。既是如此,我的亲事,你也不要逼我。” 秦楚青知他做了保证,便会做到,低低道了声“好”,须臾后,又道:“多谢。” 但想到他提及‘皇后’时的语气,她又有些担忧,不禁问道:“为何?” 为何坚持一定不立后? 想到少年那炽烈的情感,她有些懊悔问出了口。只觉得自己如同那刽子手,在他心上又狠插了一刀。 故而话音一落,又忙道了声“对不住”。 霍玉殊看她歉然的模样,反倒笑了。 “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不是?” 他的笑意:“没甚么特别的理由。一来,我不喜欢那些女子。留在身边,也是碍眼。二来,我又不需要子嗣,娶妻何用?” 眼看秦楚青的神色愈发复杂难辨起来,霍玉殊心里畅快了许多,终于笑出了声。 第185节 但因着身子发虚,他这样做,反倒是连续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好在刚才秦楚青唤了林公公去请的太医已经赶到。看到霍玉殊如今的模样,太医半点也不敢大意,赶紧提了药箱来到他的身边。 …… 霍玉殊做事干脆利落。既是决定了是‘鸩酒’,便也不耽搁。当天晚上,便有内侍捧了个盖着红布的托盘,悄悄进了刑部大牢旁的那排小屋里的一间。 苏晚华在牢中‘病故’的消息传出来后,敬王府内一片哀嚎之声。声音都是发自于西侧院。 众位姨娘伺候了太妃几十年,如今她一骤然离去,众人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拿捏了她们几十年的人终于不在了,她们虽然或许要跟着青灯古佛伴一生了,但,心里是欢畅的。 忧的是,她们原先每日里的事情就是要伺候太妃。就算对方去了牢里,她们还没忘了当初的习惯,日日都要聚在一起。如今对方已经去了,她们没了‘主心骨’,一时间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更何况,没了太妃,谁来护着她们?总不会被赶出府罢。 幸好王爷没有搭理这些,由着她们在西侧院住下去,该给她们的东西银两一样不少。初时的不适过去后,大家就也心安了下来。 夏妈妈伺候秦楚青的时候,大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开朗了许多。 原先她看上去是个很冷漠的人,这些天却日渐笑容多了起来。偶尔看到烟罗犯傻,还会和陈妈妈一起取笑烟罗两句。 秦楚青有次问起她,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秦楚青没有点明,但夏妈妈知晓她问的是甚么。思量过后,说道,当时她和蓝蕊两个人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话。她站了出来,没让蓝蕊出面。本想着借此将蓝蕊遮掩过去,谁知道,她被霍容与护住没了事,反倒是蓝蕊被苏晚华借机给去了。 听了这些后,秦楚青很是唏嘘。蓝蕊和夏妈妈,应当是感情极好的。眼看夏妈妈神色痛苦,秦楚青便打算将此事搁下,再不在她面前提及。 苏晚华的事情既已成了定数,霍容与便将去寻觅霍玉鸣的人尽数撤了回来。 霍玉殊本还不明白,寻了秦楚青问她,是不是霍容与怕他追究霍玉鸣的身世故意如此。 “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不会让那小子出事。他又何必如此防着我?” 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的帝王很是愤愤不平。 秦楚青思量过后,说道:“应当不是。或许,他只是不希望霍玉鸣再为难罢。” 苏晚华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霍玉鸣不会一点都猜不到。 既然如此,霍玉鸣不想回来的缘由,就又多了一个。 想到苏晚华的事情,霍玉殊也沉默了。许久后,方才轻轻点了下头。 至于苏晚华为何要买那块地。秦楚青没有想通为什么,最后还是霍容与和霍玉殊将缘由告诉了她。 “在那个地方,原本有一户农家。她和那逆贼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在那里。”霍玉殊如此说道。 霍容与在旁轻轻点了下头。 秦楚青再怎样也没料到是这个缘由。 她不知道,苏晚华那样执着,到底是因为心中有燕王,亦或是感叹那里是她生命的转折。 但人已去了,事实究竟如何,已不得而知。 ☆、第142章 深秋的早晨,凉意入骨。烟柳一推开门,就忍不住瑟缩了下,赶紧拢了拢衣襟,朝着前面行去。 烟罗正紧盯着灶上的水壶,听到有声响传来,朝后看了眼。见是烟柳,就轻声说道:“太太起来了?” “还没有。”烟柳低低说道:“听说洪姨娘她们已经朝这边来了,我想着和太太赶紧说声,就赶紧知会一声。太太还没起来,我们却得紧着点将东西赶紧准备好了。” “又来这么早?”烟罗看着水冒热气了,听着里面咕噜咕噜的翻滚声,将水壶拿了下来,“她们镇日里这样,也不嫌累。” 自几年前苏晚华‘出事’后,府里的各位老姨娘着实惶惶不安了一段时日。好在不久后发现依然有安稳日子可过,就皆大欢喜起来。只是自那之后,诸位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个习惯——来给秦楚青请安。 秦楚青知晓这是当年苏晚华逼着她们去请安留下的习惯,想着过段时间就也不会如此了,索性由着她们去。谁知不晓得对方将她这番意思当成了‘默许’或是‘喜爱如此’,往后来得愈发得勤了,甚至不惜每日都要来上好几次。 秦楚青终究受不住,好些次明示暗示让她们再不必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将东侧院和西侧院那遥远的距离拉出来作为理由。 谁知老姨娘们越战越勇。只字不提是来请安,只说是凑在秦楚青这边聚一聚。然后真凑到一起后,大家将每日里的衣食住行罗里吧嗦列出一大堆。最后一看时间,得,比先前过来请安消耗的时间还要更久。 长久这样下来,她们还未觉得厌烦,秦楚青先受不住了。定下了自己忙碌不堪需要安静的日子,每个月只留下了几天允许她们过来。 平日里笑眯眯的人,一但发起火来,那是谁也受不住的。 老姨娘们心惊肉跳了几天后,见认真听了秦楚青的话后秦楚青就有阴转晴的迹象,顿时明白过来这位王妃是个实在人,说甚么就是甚么,半点都不待客套的。故而晓得了之前的日日请安是真的惹恼了她,倒也不提过来聊天的事情了,寻了秦楚青先前说的有空的日子再过来见她。只是也不似先前那般一窝蜂过来了,而是每次过来两三个,既不会太吵闹,也能互补着把一些事情讲个清楚明白。 对于这种状况,秦楚青倒是满意得很。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西侧院那边的情形,她总归也要掌握住了才好。先前那样着实让人头疼,如今这样,反而十分合适。 这样长久下来,姨娘们那边自顾自安排妥当,每次都是谁去、隔多久去,均有详细的说法。 秦楚青没有刻意去记每日里会是谁来,毕竟她更关心的是见到了那些老姨娘后会谈及的府里事宜。倒是烟罗烟柳她们,将每个人过来的时间和习惯都摸了个熟。 比如现今。 因是知道了洪姨娘会过来,不等秦楚青起身,烟罗就提早让人将水烧好。省得那位最为积极的姨娘来了后,来口热水都喝不上。 不过—— “你怎么自己来做这些事儿了?”烟柳好奇地问道:“交给小丫鬟就可以了。” 说起这个,烟罗就有一肚子的火。 也不知哪个做事那么马虎,将水烧在这里就没了人影。如果不是她发现得早,守在这个地方,怕是要走水的。 烟柳看看烟罗气愤的模样,噗嗤下笑了,掩口说道:“你看你,人还没进门呢,已经开始学着为妻之道。若是刘亭知道了,少不得要高兴死了。” 刘亭和烟罗的婚事已然定下。只是烟罗说秦楚青身边缺伺候的人,就和刘家商议过后,打定主意要再伺候秦楚青一段时日,就将婚期又往后延了延。 烟柳和烟罗是一同跟在秦楚青身边多年的,说话间没甚顾忌,无人的时候就拿刘亭来打趣烟罗一番。 烟罗早已习惯,倒也不驳这个。只是一想到洪姨娘,心里就有些不舒坦,埋怨道:“明知王爷疼惜太太,不会让太太那么早起。她们却还一个个地来那么早。说甚么不用理会她们,可真不理她们了,就当真能够吗?” 说着,烟罗深深叹了口气,将火拨弄得小了点,温着暖壶里的水,与烟柳一同静等秦楚青醒来。 昨夜被霍容与折腾了太久,秦楚青早晨明明听到霍容与起身了,可就是起不来身。努力睁开眼,也只能眯缝着一半,看了看他,就又要合上。只伸出手去乱摸,半天后触到了他的指尖,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霍容与看得好笑,将她的手臂往被子里塞了塞。触到她有些冰凉的指尖,他也有些恼了,拧了眉说道:“怎地那么不小心?既是如此,就该好生暖着,更不该拿出来。” 秦楚青明知他说的是让她留心周围的环境冷热,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在衣裳还没穿好的情况下乱伸手了。 不过,秦楚青并未太多理会。她只是伸手探了半晌,最后确认了霍容与手的位置后,就牢牢握住。 他手指纤长皮肤白皙,有着最让她安心的暖意。 秦楚青握了半晌后,突然就不想松了。但他已经到了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不能拦阻,也没权利不让他走。 霍容与感受到了秦楚青的眷恋和依赖,目光愈发柔和,在她耳边低喃了几句,又吻了吻他的唇角,这才离去。 霍容与穿衣裳的时候秦楚青就已经再次昏睡了过去。他既是不在,秦楚青就又好睡了会儿。直到自然的大太阳光照到了她的屋里,这才慢慢转醒。 乍一听说洪姨娘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的时候,秦楚青当真是佩服至极,半晌缓不过神来。 先前洪姨娘便是给苏晚华和卢家保持联络的一个中间牵线人。当初苏家陨落了后,洪姨娘便是如此做的。后来苏晚华出了事,洪姨娘挨了罚消停了一段时间,如今开来,是准备重新奋了。如今这位姨娘一向积极,惯爱提前过来候着,专程为了给秦楚青请安。但是提早那么多过来,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看那样子,好像是有甚么事情要说与太太听。”先前见了洪姨娘的举动后,烟罗便有些不明所以。如今就讲给了秦楚青听。 秦楚青生怕洪姨娘那边得了甚么大消息,梳洗完毕早膳一一摆上来的空档,就将她唤了过来,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姨娘带着满脸的喜气,一坐下来,就问秦楚青道:“太太可还记得夏妈妈是先老王妃跟前的贴身伺候的罢?”自打苏晚华也故去之后,大家就对霍容与母亲的称呼也稍微调整了下。于是苏晚华便是‘先太妃’,而霍容与母亲,则是‘先老王妃’。 “那是自然。”秦楚青知晓此事,便顺口如此说道。 “那不知太太是否知晓,当年先老王妃给夏妈妈还订了一门亲事呢?” 听了洪姨娘的话后,秦楚青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亲事?”秦楚青难掩惊愕,“甚么时候的事情?怎的没有听人说起过?” “奴婢也是新近知晓的这一点。”洪姨娘说着,眼睛也散发出了光彩,“先前夏妈妈出了事后再不肯嫁过去,对方也难得,这些年竟是未曾再娶妻,只等着夏妈妈的一句话了。” 秦楚青又细问了两句,这才晓得了其中的一些始末。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今日这么一桩事情。就吩咐了洪姨娘稍后将人带过来,这才用了早膳。 因着对方并不住在附近,秦楚青用完早膳后,就自行先将府里的一众事情快速处理好。正思量着对方为何还未到时,就听丫鬟通禀,说是府外来了个高大的武将,说是要来拜见秦楚青。 秦楚青想起了先前洪姨娘的话,就让人将他请进了厅里。 韩佐领是典型的武将模样。虎背熊腰,身材魁梧。虽然已经有了些年纪,却依然声如洪钟,步履沉稳,丝毫也不逊于年轻人。 还没进门,在院子里远远地看到了秦楚青,他就抱拳一揖,在外头喊道:“给王妃请安!”说着,已经进了屋门,他又是如此笑着说了几句。 秦楚青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眼神带着肃杀,却很澄净,没有沾染上甚么杂物。想来,是个比较可靠的。只是不知道他那想法到底有多坚固。 “你是如何寻到洪姨娘的?据我所知,洪姨娘与夏妈妈平素并不十分熟悉。”秦楚青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不甚信任的笑来,“你正大光明为了要了个人来,却是寻了她来说,倒是稀奇。” “王妃不用担心。末将并非有意寻到她,而是路上不经意遇到。”韩佐领笑答道:“那日我去成衣店里扯一些布做衣裳,赶巧儿就遇到了贵府的姨娘。当年的时候,末将与姨娘曾经见过几次,虽然相貌已经改变,但是大体的印象是不会错的。” 听了这话,秦楚青方才知晓,他从重新遇到洪姨娘到下定决心求娶夏妈妈,前后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 刚好是洪姨娘选了一件衣裳的时间。 刚刚洪姨娘也和秦楚青提起过,韩佐领当年一直等着娶夏妈妈,虽然夏妈妈出了事情,他也未曾改过主意。后来夏妈妈遇到了那些龌龊事情,韩佐领又来寻过她一次,问她意见。她铁了心不理他、不见他,他这才死了心。跟东家辞了行,再不做掌柜的,转而去从军。 韩佐领这些年一直都未娶妻,就是因了心中一直记挂着夏妈妈。原先秦楚青并不甚相信,看到了这个汉子后,望着他刚毅的面容和真挚的眼神,慢慢地,有些开始相信了。 洪姨娘一回了家,就想将这事儿告诉秦楚青。无奈秦楚青当初下了死命令,她不敢随意前来打扰。刚好第二日就是她来见秦楚青的日子,就赶了个早,提前到了这里来。 秦楚青问道:“夏妈妈当日遇到了些难办之事,你可知晓?” 说起这个,韩佐领明显地神色一黯,点了点头。 看他如此,秦楚青就也有些恼了,道:“既是如此,你当时为何不出手相助?” 韩佐领哈哈大笑;“并非我不想寻她,而是当年发生了那些事情后,她再不肯搭理我。我来问过、想过要帮助她。无奈根本不知道她惹上了什么事情,又如何帮得上忙?也怪我当时意气太盛,被这样一阻挠,就放弃了。我伤心之下,自然远走他乡。”他摇了摇头,与秦楚青道:“并非我不想再来见她,只是多年不见,我也不知该怎么和她开这个口。” 韩佐领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秦楚青听了,颇为动容。 只是夏妈妈就算如今已经是府里的一员,但是这些牵扯了往年牵绊的事情,秦楚青没法替她作答。 于是就喊了陈妈妈过来,将事情与她大体说了,让她去叫夏妈妈。 夏妈妈过来的时候,显然是没料到会看到韩佐领。四目相对下,顿时愣住了。 韩佐领看看秦楚青,又看看夏妈妈。最终坚定地朝着夏妈妈走了过去,欲言又止,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秦楚青便没再继续打扰这两人。轻轻出了门后,吩咐陈妈妈好生照看着,有什么事就遣了人去明远伯府禀一声,这便唤了人来去准备车马。 第186节 ——她前几日就与嫂子楚新婷说好了,今天回娘家一趟。本该在刚才就动了身的,因着夏妈妈的事情,就又耽搁了会儿。如今再不能继续等下去,不然的话,今日回家的事情怕是就要黄了。 可就算这样紧赶慢赶,因着刚开始出发的就太晚了些,秦楚青到达伯府的时候,也才堪堪赶上了午膳时辰。 府里伺候的大都还是府里头的老人。 秦楚青的车子刚一绕过弯去,就有候在那里的人急急忙忙地往里跑,一进大门就高声喊:“姑奶奶回来了!姑奶奶回来了!”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婆子拍了下大腿,擦了把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的汗,又赶紧双手合十道了声符号,喜气地道:“我就说啊,姑奶奶一定是被甚么事情给拖住了,这才没赶上。” 旁边另一个婆子看着她冷哼道:“先前还不知是谁乱了阵脚,非要说姑奶奶怕是路上遇到了难事,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还将太太给吓着了,隔上一小会儿就遣了人来看看。” 先前那婆子只能讪讪笑道:“我这不也是给急的么。” 秦楚青这个时候正好下了马车换上轿子,行动间隐约听到二人的对话,忍俊不禁。却也知自己来的有些晚了,忙催促抬着轿子的人快一些前行。 刚进了垂花门,就有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家伙狂奔着朝她这边跑来。 秦楚青唬了一跳,赶紧上前几步,连声说道:“炎哥儿慢一些。可没人追你,跑那么快作甚?当心吓坏了你母亲!” 小家伙丝毫都不惧她说的话,不由分说跑到了她的怀里,又用小脑袋在她怀里蹭啊蹭啊。 虽然一个字儿也没说,但秦楚青知道,他这是想念她了。不由心里一片柔软,伸手抱起他,与他一同坐在了轿子上。 秦乐炎行动里像他母亲楚新婷,风风火火。但是性子却像他父亲秦正宁,十分温和乖巧。这样被秦楚青抱着,就也不乱折腾,只笑眯眯地说道:“姨母抱着我,我很开心。下次还要姨母抱抱!” 秦楚青如今每每要回家里,最大的动力便是小家伙。一看到这小家伙又高了、又胖了、又能多学几个词语了,她就心里头很是熨帖。 “抱你是没问题。不过,可不许再跑那么快了。再这么快的话,如果摔倒,可是要摔破膝盖的。”秦楚青笑着给她理了理衣裳。正要和他继续说话,就听旁边的婆子又在朝人行礼。 秦乐洋在怀里乖乖趴着,秦楚青就撩起了一点车帘,与他说道:“乖乖的,不许乱动。”边朝外头看了眼。 这一看不要紧,更加惊喜不已。 “暖儿?你怎么来了?”秦楚青惊愕地问道。 轿子的外头是个漂亮温和的女孩儿。看到秦楚青问话,就朝这边笑了笑,说道:“因为有事想要问问新婷姐姐,我就过来啦!” 霍玉暖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儿童时候的胖嘟嘟的脸蛋已经消了下去,如今是漂亮的瓜子脸,还有柳叶眉、水汪汪的杏眼,当真是好看的模样。 秦楚青听人说起过,想要向宁王府求娶霍玉暖的京中公子,已经排出了两条街去。只是霍玉暖一直不肯松口,而宁王府、世子爷和世子妃都疼爱霍玉暖,不肯让她受委屈或是不高兴,就也没逼她,任由她在那边闹脾气,就将那些人都拒了。 为此世子妃还找秦楚青诉过苦,说是自家女儿甚么都好、甚么都听话,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不肯妥协。 日子久了,宁王府众人不免有些担忧。世子妃还问过秦楚青,平日里霍玉暖是不是跟哪家的少爷公子想熟悉,故而不肯应了婚事。既是如此,也可以将那家公子说出来。若是人品相貌各方面不错,就暗中允了,明面上过了明路,几年后等霍玉暖长大了,就也可以成亲。 因了世子妃的话,秦楚青就留意了霍玉暖很长时间。 可是小姑娘看上去乖巧,实际上也很乖巧。在平日里女孩儿们的聚会上,旁的女孩子或许还会朝着京中的才俊多看几眼,甚至会笑声评论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公子才情佳。但霍玉暖没有。 她不只不评论那些人,甚至根本不会朝他们多看一眼。没有一个少年例外过。 秦楚青观察了很久,将这个结果告诉了世子妃。 本以为世子妃会松口气,没料到她却是更加发愁。 “若是少年公子倒还罢了。”世子妃低声与秦楚青说了她的担忧,“就怕是哪家年纪大了的,或者是配不上王府的人家。” 秦楚青将霍玉暖的行为仔细想了想,觉得世子妃是多心了,应当是霍玉暖年纪还小,没有想过那些事情,就宽慰了世子妃许久。 世子妃想想自家女儿也没甚机会遇到那两种人,更遑论交心了。仔细思量后,才将那念头给抛去。 如今见了霍玉暖,秦楚青着实意外。 霍玉暖看了她,倒是十分欣喜。见秦楚青要和她说话,就笑着摇了摇头,道:“先将小家伙带进去,我们再细说罢。” 这样子,竟是有话要和秦楚青私下里说。 秦楚青虽不明,却也没明着问。就一同去了厅里,见了秦立谦和秦正宁他们。 将秦乐炎交给他的父母后,眼见众人没有留意这里,霍玉暖就拉了秦楚青到一旁,在她耳边悄悄问了一句话。 秦楚青先前在看着秦乐炎那边,生怕小家伙看到什么都要抓,万一伤了手就麻烦了。注意力一时间没有转到霍玉暖身上,就没留意到她说了甚么。只得歉然地问道:“抱歉,我刚刚没听清。你说的是……” 霍玉暖自然看得出秦楚青是当真没有留意到,而不是刻意地避而不答。但是刚才的话她问了一遍后,不知怎么得,再开口,就有些困难。 但是一想到记忆力那个活泼爽朗的少年,她还是忍不住,悄声问秦楚青道:“听说正阳哥哥这几天要回来了。是的吗?” “正阳要回来了?”秦楚青甚是诧异,愕然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第143章 听了秦楚青的问话,霍玉暖明显地微一发怔,而后笑着说道:“这件事,竟然连姐姐也不知道么?” 秦楚青应了一声后,说道:“我也不知。只是你这消息是否可靠?” 霍玉暖脸上有些泛红,轻声说道:“我们这些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我便知道他的一些事情。” 这就是在解释为什么会知道秦正阳将要归来的消息了。 秦楚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只得不去再想。转而念及弟弟将要归来一事,终究是无法淡定如初,起身朝了楚新婷行去,问道:“小六将要回来了?” 楚新婷明显一愣,显然也是没有防备。转而大喜,唤了崔妈妈过来,吩咐道:“赶紧多准备些菜来,正阳要回来了!” 秦楚青看她这副着急模样,赶紧叫住将要行去的崔妈妈,无奈地和楚新婷说道:“说是这几天的事情,还没收到消息今日就会到。” 楚新婷将先前秦楚青的话想了一遍,一拍额头,笑说道:“可不是么?是我糊涂了。一想着将要回来见到人了,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又忍不住和秦楚青抱怨:“这孩子也是个厉害的。在军营里能护得了自己无事,还得了官职。倒也不错。” 秦正阳从军几年,靠着拼劲儿,如今已经做到了把总。在他这个年纪能够得了七品的官职,也是非常不错的了。只是家里人更加担心的是他的安危。一直没有和他断了联系,知晓他一直无事,这才安下心来。 秦楚青想到收到的秦正阳的信里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欢喜与快乐,知晓他是真正喜欢军营生活,就也不由地露出了微笑:“既是肯拼搏,自有他的好前程。放心,他还能走得更远。”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旁边秦乐炎已经坐不住了,伸着小手要楚新婷抱。 楚新婷刚要伸出手来,旁边秦正宁看见了,忙一把拉住她,斥责秦乐炎道:“娘亲身子重,不能抱你。跟你说过多次了,怎地还这样不懂事?” 秦乐炎年纪不太大,听了这话,瘪了瘪小嘴,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秦楚青正要伸手去抱她,旁边一个少女走到她们身边,顺手将小男孩抱在了怀中。 正是霍玉暖。 她笑着捏了捏秦乐炎的小鼻子,说道:“呀,又不听话了?上次不是还和我说好了不去惹娘亲的?这么快就不听话了。看来下次我不能给你带好玩的,省得你刚开始答应了后来又做不到。” 听她这样说,秦乐炎忙摇着小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很听话的。” “那就好。”霍玉暖柔柔地笑着,“那我带你去花园里玩,可好?” 见秦乐炎不住点头,霍玉暖就和大家说了一声,将小家伙放到地上,牵了他的手朝着外头慢慢行去。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的身影,秦楚青不由笑道:“炎哥儿真是听暖儿的话。和她竟是比和我这个亲姑姑还要更亲几分。”说着,转向楚新婷,“你可还好?没有闹到你罢?” 楚新婷此时已经又有了身孕。虽然月份不算太小了,但是孩童玩笑时候不分轻重。若是楚新婷真与秦乐炎玩起来,终究还是有可能动了抬起,有些不妥。先前秦正宁这般护着她,不许自家儿子来惹了妻子,便是因了这个。 听闻秦楚青的问话,秦正宁说了声“无妨”,楚新婷也出言说道:“当真没事。他也知道轻重,只是我长久不抱他,他心里过不去,就会吵嚷一番。倒也无碍。” 说完这个,楚新婷又想起了先前秦楚青说的另外一句话。 朝着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的那两个身影,楚新婷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你贵人事忙,自然无法时常回来。炎哥儿虽然想你,却无法常和你玩。暖儿这几年时常在伯府走动,还经常来探望我,炎哥儿和她熟悉些也是有的。” 她性子素来是直来直去,有甚么说甚么,特别是在秦楚青的面前。故而对着秦楚青,便有话实说了,并未顾忌太多。 秦楚青听了,自然不会认为是楚新婷在抱怨,便笑着打趣道:“看来是我来的不够多。往后还得经常回来才行!” 楚新婷笑说道:“别了。到时候王爷又要怨我霸着你不肯放了。这个次数刚刚好。你放心,炎哥儿最想的还是你。不过是瞧着暖儿比你更和善些,就跟她去了。” 两人打趣了几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 秦楚青就陪着楚新婷招呼客人。有时候遇到了她也相熟人家的女眷,就让楚新婷在旁坐着,她上前将人迎进来。 前段时间楚新婷初初有孕,身子不爽利,就一直闭门歇着,只处理些府里的事情,并未到旁人家做客,也未曾请了友人来府里玩。如今月份大一点了,她也着紧肚子里的小的那个,自然还是不会轻易出门。但是许久不见友人和亲人,惯爱热闹的她又怎么忍得住?自然要想了法子请了大家来小聚一场。 秦正宁顺势也请了几位友人来家,又请了楚家的一些堂表兄弟。守在楚新婷的身边半晌后,见有秦楚青护着楚新婷,他自然也放了心,便要去招呼那些男宾,就仔细叮嘱了屋里伺候的人几句,这便和秦楚青楚新婷道了别,急忙去到外头迎接客人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子里,丫鬟们又迎进来了个客人。 一听那通禀声,楚新婷和秦楚青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秦楚青按下差点起身的楚新婷,说道:“既然是她,那便我去罢。你先歇着,等下我们就来。” 屋里几位太太也在旁笑说道:“世子夫人断不用如此紧张。文大奶奶不会介意你不去迎接的。” 楚新婷就顺势坐了下来,口中说着“我可怕她发脾气,她若是恼了,我可是止不住”,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意,显然先前的不过是玩笑话。 秦楚青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崔妈妈迎了一个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的女子进院子。 不是张逢英又是哪个? 她夫君是文尚书之子,如今已经是都察院都事,前途不可限量。先前大家开玩笑时候说的‘文大奶奶’,便是指的她——大家本就是与楚新婷相熟的,都知张逢英和楚新婷关系极好,自然要拿两个人来打趣。 两人走得近了,秦楚青才发现张逢英的眼睛有些泛红,仔细一看,还微微肿了。不禁心下愕然。再仔细观察张逢英,神色有些萎靡,全然不似往常的朝气蓬勃的模样。 秦楚青心中诧异。看看张逢英的手里还牵着那才堪堪两岁大小的女娃娃,就没多说甚么,只是笑言道:“今儿大家都来得早,偏你来得晚。等下可是要罚酒三杯。” 张逢英听了她这话,脚步稍稍一滞。很快就恢复如常,笑说道:“无妨。别说三杯了,就算是三壶,我也使得。” 这话一出来,旁边垂首伺候着的她身边的一位妈妈忙说道:“太太,您可要当心身子,千万不要跟那些人置气!” 张逢英这便有些恼了,停步叱道:“我几时说要将那些人的事情搁在心上了?倒是你,一直喋喋不休地提起。旁人看来,倒像是我容不下旁人,专要针对她一般!” 她生性温和,又被张太太教导得十分懂礼,平日行事素来得体。这般在旁人家斥责自家仆从的事情,颇为失态,张逢英身上基本上没有发生过此类之事。如今当着秦楚青的面,在明远伯府当即将自家奴仆斥责一番,倒不是她平日里的做派。 秦楚青衡量了下,或者是张逢英气狠了口不择言,又或者是张逢英当真是恼了这位妈妈,丁点儿脸面也不准备留了。 无论怎么样,都是她们之间产生了不小的矛盾所致。 秦楚青也不敢大意,笑着抚了抚张逢英的手臂,指了屋子说道:“都在里面等着呢。咱们可得赶快过去,不然的话,怕是又要被嫂嫂说一通了。文大奶奶赶紧请罢。” 她平日里私下极少叫楚新婷“嫂嫂”,很多时候,还是不分彼此地乱叫。那也是楚新婷的意思。在楚新婷看来,两个人是姑嫂,却更似姐妹。直接叫名字反倒显得更为亲昵和对等。故而要求了秦楚青没事的时候还能直接叫她。 而张逢英,因着和她们的关系好,秦楚青也还是大都叫了她闺中名字。 如今听闻秦楚青骤一说起‘嫂嫂’这个称呼,再听‘文大奶奶’这三个显得有些疏离的字,张逢英将那句客套而又礼貌的话语细想了遍,猛地惊醒过来。 她心知这个时候人多,断然不是发脾气的好时候,就端起了官夫人应有的气势,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女孩儿的小手,朝那妈妈狠狠瞪了一眼,这便与秦楚青向里行去。 楚新婷与张逢英多年相交,甚是了解她。只看了她一眼,便发觉她的状况不甚对劲。只是如今屋子里人多,不方便说出来。楚新婷顿了顿,朝着张逢英身边的小姑娘张开了手,说道:“娟姐儿也来了?快来,给姨姨瞧瞧,最近长高了没。” 娟姐儿怯怯地往张逢英身后缩了缩,望着楚新婷,拼命地摇头。 张逢英看着女儿这副小心的模样,有些心酸。一想到她是因为甚么变成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叱道:“怕甚么?大大方方过去就是。秦姨又不会将你怎么样!” 秦楚青已然出嫁,她口中说的‘秦姨’便不是在说秦楚青,而是嫁到秦家的楚新婷了。 第187节 见了张逢英这副模样,楚新婷震惊不已。眼看四周的太太们有朝这边看过来的了,忙与秦楚青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有好玩的要给逢英看么?如今人来了,你倒是藏着掖着不肯示人了。” 旁边一位身穿水蓝色比甲的太太笑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好玩的?王妃这样藏着掖着,只给文大奶奶一人瞧,不给我们,我可是不依。” 这位太太素来和善,平时也常和秦楚青她们相聚,最是熟悉不过。 楚新婷就与她笑说道:“你平日里从我这里拿去的好物难不成还少了?如今不过是一副漂亮的花样子罢了,你也来抢。” 她这意思,就是说秦楚青要给张逢英的是一副花样子了。 那位太太顺着楚新婷的话头说了几句。凑着这个空档,秦楚青拉着张逢英便到旁边的厢房行去。 娟姐儿却没一同带过去,被楚新婷好生好气地留住,交给了身边的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女子带着。 那女子,正是秦正宁现在的通房、原先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秋灵。 张逢英也认得秋灵,知道她生性稳妥,由她来照看着孩子没甚么可担心的,这就松了口气,跟了秦楚青一同出了屋子。 帘子放下的一刹那,秦楚青朝屋里看了眼。便见楚新婷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为难张逢英,好好问一问才是正经。 秦楚青忙点了下头,告诉她不用担心。就两帘子彻底搁下,快步朝着那边行去。 还没进屋,秦楚青就吩咐人上了一壶茶端去那边。待到东西准备妥当,秦楚青和张逢英也已经进了屋。就将人尽数遣了出去,又把门给掩上,秦楚青这才朝着桌子行去,边倒着茶边说道:“你看你,火气倒是不小。这是谁又惹了你了?” 听了她这看似在抱怨实则是关切的话语,张逢英差点落下泪来。好在秦楚青在倒茶留意不到,就用帕子拭了拭眼睛,说道:“也没谁惹了我。不过是自己厌弃自己不争气,所以有些着恼罢了。” 张逢英往常的时候从来不曾说过这般颓丧的话语。 秦楚青一听,便觉不对。端着茶盏的手稍微滞了下,缓了缓神,扯出一个笑来,缓步走到张逢英身边,将茶搁到了她旁边的案几上,这才笑道:“咱们文大奶奶何时也这般小气了?居然嫌弃起自己来了。” 屋里只有自己与好友在场,再无第三个人。 张逢英一时间情绪上来,再顾不得其他,泪水又涌了上来。忙用力憋住,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道:“我这几年统共只生了娟姐儿一个女儿。婆母觉得我不擅生养,又让府里一个侍妾怀了孕。平日里她们很着紧那个贱妇,抬她做了姨娘不说,还从不让娟姐儿靠近她的身边,生怕会扰了她的胎。今日一早,那贱妇见了红,非要将所有过错推给娟姐儿,我气不过,就扇了他一巴掌。” 张逢英话到此处,咬了咬唇,眼睛再次氤氲起了潮湿的雾气。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张逢英先前对娟姐儿那么凶,是因为见到娟姐儿一看到同样有了身孕的楚新婷就避开不近身,进而想到了家中姨娘有孕不准小孩子靠近。 并非是朝着娟姐儿发脾气。因为太讨厌那个姨娘,故而忍受不住迁怒罢了。 秦楚青和楚新婷先前就知道文家的一个侍妾有了身孕。先前问起张逢英,她只说她是知道的,旁的一个字儿也不多提,秦楚青她们就也没多问。 哪里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秦楚青没经历过类似的后宅之事。但看张逢英先前欲言又止,看看张逢英进院子前就有写些红肿的双眼,知晓她或许是来之前与家人争吵过了,只是不知对方是她夫君还是文太太。 想到她满心的委屈,秦楚青忍不住问道:“你母亲怎么说?” 女儿在婆家被欺负,娘家人总要帮忙出头的。 张逢英这回再也忍不住,当即落了泪,“我生娟姐儿的时候亏了身子,看过的大夫不知有多少,都说下一次再想有孕怕是难了。婆母每每拿了这个来说事,母亲也无法。” 张逢英看了看秦楚青红润的脸颊和焕发着神采的双眼,握了她的手,仔细劝道:“妹妹成亲几年还未有孕,更是要着紧些。赶紧生一个罢。最好是像新婷那样一举得男。不然的话,怕是也要遭上不少的罪。” 秦楚青一时无言。 她没料到,文家侍妾怀孕竟然还有这么个缘由。文家和张家将张逢英身子不好这事儿瞒了下来,张逢英也没有向她们诉过苦,她和楚新婷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逢英承受着这样大的压力。 她无法告诉张逢英,自己至今未有孕,是因为霍容与疼惜她,不想她年纪太小就经受生育之苦。因为两人当年都看到过年少的女子生产遇到困难,最终或是亡故或是落下了终身的病疾。烦到死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容易生产时候顺利一些。故而霍容与下定决心,绝对不让她过早地经受生产之痛。 她也无法提醒张逢英她的境况。 张逢英是被婆母给逼到了这个份上。但她现在没有婆母,不需要担忧这些。 无论说甚么,好似都不太妥当。 秦楚青想了片刻,觉得张逢英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并非苍白无力的劝解和宽慰,而是有个人陪着她,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携了她一同在屋子里坐下。 不多时,有人在屋外轻声唤着。 秦楚青和张逢英都听出来,那是秋灵的声音。 两人本就知晓,今日是楚新婷宴请相熟友人的日子,她们作为楚新婷最为亲近之人,在这个地方长久待着终究不妥。毕竟她们来了后特意独处一处,远离楚新婷哪儿,任谁都会觉得诧异。 只是她们能够想到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有些困难。思绪到了后,便有些无法顾及了。 楚新婷显然也是料到了这一点,特意让秋灵过来叫她们。 张逢英忙用帕子将眼泪细细擦干,又揉了揉脸颊,让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才与秦楚青说道:“走罢。我们也该出去了。莫让旁人担心才是。” 临分别前,张逢英还与秦楚青认真说道:“这几年我看过的大夫和太医都不少。哪个医术精湛,哪个不过是白白有个好名声,自然最是清楚。阿青若是想寻大夫好生看看,可提前和我商量。我自然要将最好的大夫介绍与你。” 看着她真挚诚恳的模样,秦楚青心里蓦地一阵阵泛酸。 片刻后,她又不由暗暗反思。 ——是不是该和霍容与商量下,开始考虑备战生子了? 张逢英是她极其亲近的友人,都暗暗替她担忧了那么久,没曾说出口。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其实也在担心着她的‘身体’? 虽然说旁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但想想霍容与年纪也不小了,好像真的可以开始考虑一下了…… 她正在边为张逢英难过、边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着,就见不远处一人拎着裙摆笑容满面地跑过来,大老远地就在朝她挥手打着招呼。 正是笑得开心的霍玉暖。 霍玉暖的身后,是抱着秦乐炎正小跑着的崔妈妈。 看着霍玉暖这近乎有些失态的跑动方式,秦楚青反倒笑了,扬声朝她问道:“怎么了这是?何事这般高兴?” 很快地,霍玉暖这便跑到了秦楚青的身边。 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脸上出了细密的汗珠都顾不上理会,只朝着秦楚青高兴地重复着几句话。 “姐姐,正阳哥哥回来了!正阳哥哥,他已经回来了!都到大门口了!!” ☆、第144章 “已经回来了?”秦楚青先前被‘正阳马上要回来的消息’惊住,如今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又听闻人已经到了,更是惊愕。 霍玉暖的鼻尖上还留着微微的汗珠,笑着拉过秦楚青的手,说道:“是的!我也没料到那么快!听说,是遇到了姑太太的车子,就一同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走过一个打扮得体的婆子,竟是赵家的。 婆子走到秦楚青的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说道:“太太近日要探访亲戚,恰好离京城算不得太远,就绕路过来了一趟。因为是临时打算的,就没来得及提前告诉伯爷一声。” 说是没来得及,其实也是怕哥哥兴师动众地忙着准备,故而临到门口了才知会。 秦楚青心中了然,吩咐人将秦乐炎送到楚新婷身边去,这便带了人去垂花门那边迎秦立语她们。 边走,边问那婆子有关秦立语一路行来的具体事宜。 那婆子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问到有关秦正阳的时候,却是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没看出甚么异常来,旁的也说不出那许多。 秦楚青暗暗惊疑,心中愈发忐忑。 秦正阳若是骑马归家,本该是比坐了车子要更快才是。怎地骑马时候传来的消息要迟上几日,反倒是遇到了姑母能够提前过来了? 别是遇到了什么岔子罢! 霍玉暖因着心急,也跟了秦楚青一路过去。见秦楚青面色不佳,也暗暗担忧起来,轻声问道:“姐姐有何担忧?不妨说来,我或许能分担一二。” 秦楚青不过是心里头一个念头罢了,未能证实,何苦让旁人一起忧心?就笑道:“无事。不过多年未见小六了,有些想念,不知如今的他是个甚么样子,怕是认不出了。” 听了她这一番话,霍玉暖笑着宽慰道:“姐姐无需担忧。正阳哥哥素来和姐姐亲厚,便是姐姐不认得他,他也会第一刻就认出姐姐的。”说着,眉端微拧,声音弱了几分,“反倒是我,当年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长大了,也不知他还识不识得。” 秦楚青哪里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却使得这小丫头给想岔了?笑着睨了她一眼,道:“不妨事。他若不认得你了,你不搭理他就是。咱们暖儿可不愁没人搭理。” 她说得无心,霍玉暖却从那一句‘不愁没人搭理’里想到了母亲让自己去结识的世家公子,顿时心情沉到了谷底,讷讷地“嗯”了一声,旁的话半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走到了垂花门处,都翘首以盼地盯着那里。虽然也是在等候自家姑母,但秦立语这几年无事的时候便会来京城探望伯府亲眷,大家反倒更牵念那个好几年未见的少年。 焦急地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多时,楚新婷也急急地走了过来,旁边跟着的是亲手扶着她的张逢英。 一见到她,莫说秦楚青,就连霍玉暖也急了。 不待秦楚青开口,霍玉暖便道:“您怎么出来了?身子重莫要到处乱跑,如若磕了着了碰着了可是麻烦。” 她小时候说话便是直肠子。大了些后虽很多时候有自己的顾虑,但大多数时间里对着秦家人依然是毫不遮掩地直言。 故而楚新婷听了她这‘不好’的一番话后丝毫都不介怀,反倒是笑着安慰她:“不妨事。不过是几步路罢了,哪就需要那么小心?更何况,有逢英陪着我呢。” 张逢英这个时候因着小心翼翼地扶着楚新婷,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事情,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她的心上。见楚新婷说着话的时候不住往外张望,就笑着说道:“不妨事,很快就会来了。着急甚么?” 楚新婷握了握她的手,不住念叨:“唉你是不知道。他那孩子冒冒失失的,丢三落四,看到了这个就忘了那个。偏偏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在外头受了甚么苦也不知道,官职倒是升了不少。这么多年不见了,也不知道伤着磕着了没有。早点见着,也早点放心不是。” 她这一番话,将秦楚青的担忧尽数道出。 秦楚青自是知道战场的残酷。先前的时候,她也是怕秦正阳身上哪里不适,故而坐车前来比起骑马反倒更能快一些。如今听了楚新婷的话,心里头咯噔一下,忍不住又朝着院门处张望。 霍玉暖比不得秦楚青镇定,吓得一张俏脸都泛了白。 张逢英见状,笑嗔着瞪了楚新婷一眼,佯怒道:“你看你,还是这么个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要讲出来的性子。咱们弟弟福大命大,肯定丁点儿都没伤到就能完好归来!” 说话间,有婆子兴冲冲地跑了来。连行礼都忘记了,不住地朝着这边主子们喊道:“来了!来了!” 几人就都快活起来,急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 她们笑着望过去,只朝来人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有些难以维持了。 秦立语笑盈盈地朝着这边走来,旁边跟着的,不过是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哪有秦正阳的半点影子? 秦立语看到了她们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很能体谅她们此刻见不到秦正阳的心情,便笑着解释道:“正阳到前院先见哥哥去了,马上就会过来。” 听闻秦正阳是一进门先去拜见父亲秦立谦了,大家这才恍然意识到先前急着见他,居然忘了这一茬。 就连张逢英也对楚新婷打趣:“看你,竟然忘了这一茬。还说管着一个伯府呢,竟然忽略了最基本的礼数。” 楚新婷平日里少不得要和她争辩一番,此时关心秦正阳的心情更急切。 听闻秦楚青在问秦立语有关秦正阳的现状,楚新婷就也顾不得和好友拌嘴了,侧耳细听。 秦立语看着大家讶然的模样,颇有些不明所以,说道:“他如今活蹦乱跳的,好得很。”见秦楚青和楚新婷都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更为惊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正阳这几日将要归家的消息是霍玉暖告诉秦楚青的。故而楚新婷望向秦楚青的时候,秦楚青正顺势看了霍玉暖。 这个时代与当年不同。如今女子和男子相交、特别是私下相交,多有顾忌。秦楚青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母秦正阳私下里和霍玉暖联系、把即将归家的消息告知霍玉暖一事。 霍玉暖倒是没介意,大大方方地说道:“前些日子我遣了家中仆从送信给正阳哥哥。他让仆从捎回信儿来,说是将要归家。我们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见到他,再听他忽然来了,便有些搞不清缘由。” 秦立语听了她的话,再联系先前秦楚青问的秦正阳的近况,前后一琢磨,有些反应过来。 她噗嗤一下笑了,忙用帕子掩了口,说道:“你们莫不是担心错了地方罢?他啊,没有半点儿岔子。先前遇到我们的时候,还好得很。只是他和几个同在这时候返家的同袍约好了一起闲逛几日,这才说着要迟几日再返家。只是路上巧遇了我们,他就不再耽搁了,辞别了那些个少年,与我们一同过来了。” 第188节 听了秦立语这番话,秦楚青和楚新婷齐齐放下了心,松了口气。只是霍玉暖脸上慢慢浮现了委屈,眼中聚起了雾气,竟然现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样。 秦楚青怕她这副样子惹了秦立语好奇,稍稍侧身将她挡住,拉了她滞后几步与前面众人拉开点距离,这才悄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小六无事,咱们应当高兴才对。”转念一想,有些明了,“你这是生他气了?他这家伙做事素来不甚妥当,你莫要与他计较。” 霍玉暖是家中长姐,这些年已然沉稳了许多,有些小心事不可能告知弟弟妹妹。她顾念着霍容与和秦正阳两个人的情意,和秦楚青愈发亲厚。虽然见面不多,但有时候有些难解的心事,家中母亲或许不肯说,对着秦楚青却是会讲。 如今听了秦楚青这番关切之言,为了安慰她甚至还要指责自家弟弟几句,霍玉暖心中感动,想了想,老实地对秦楚青说道:“我就是有些气不过。他应当知道家里人担忧他,却宁愿游山玩水也不肯归家,实在让人恼火。” 秦楚青先前以为她是因为秦正阳没先过来探望这边而生气,听了她这番话,才明白霍玉暖到底是在气什么,不由笑了,说道:“暖儿说得对。等下是该好好教导他!” 霍玉暖看着秦楚青同仇敌忾的模样,不由笑了。 如今秦立语已经到了,她们再留在这里独独迎秦正阳,却是说不过去了。只得先折返回去。 楚新婷先前急急赶过来,都没顾上备好轿子。好在宾客都是相熟的太太们,丝毫都不介意她丢下她们来迎亲人。虽说楚新婷急着往回赶,但众人说甚么也不肯让她再自作主张步行了,叫了两个稳妥的婆子,抬了轿子送楚新婷。 楚新婷向姑母告了罪,这才坐了进去。 张逢英知晓秦楚青需得陪着秦立语往里慢慢行,就和众人说了一声,她负责陪了楚新婷往里走。又问霍玉暖,是要给她备轿坐着进去,还是要一同步行。 霍玉暖笑着挽了秦楚青的手臂,说道:“我要和姐姐一起。” 张逢英就点了点头,和轿子里的楚新婷说了声。两人这便先行。 就这个空档的功夫,霍玉暖也拉了秦楚青,小声问她晚一些的冬衣要做甚么样子的、哪一家的绣娘更好。秦楚青就与她细细说了。 霍玉暖想到先前看到的秦楚青的一件外裳极其漂亮,又问了她是哪家做的那一件。 秦楚青笑说道:“那是我院子里的一位妈妈做的。你若喜欢,改天我让她给你做一件。只是不知你喜欢甚么样子的。” “姐姐的人?”霍玉暖惊喜道:“那改天我去敬王府再和她商议罢!说不定还能弄些新样子出来!” 秦楚青自然说好。 霍玉暖正要再言,却听旁边的秦立语笑说道:“小郡主和阿青倒是亲近,看上去仿若姐妹似的。” 霍玉暖听了这话,抿着嘴直乐。看得秦楚青也笑了,对秦立语道:“她啊,一阵高兴一阵不乐意的,倒是转得快。” “转得快了好。”秦立语说道:“甚么都不放在心上,才能更加安乐。我家那个就是想得太多,镇日里心事重重,把自己搞得瘦了好几圈。” 秦楚青不知表姐发生了何事,却也不好在霍玉暖的面前问太多,只得笑着转了话题,想着晚一些再问姑母。 秦立语素来爱徒步走这一段路。用她的话说,每次都要很久才能来一次京城、来一次伯府。来伯府的时候,就想多走走、多看看,瞧瞧自己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府内又发生了甚么变化。单单这样想着,走这一段路便不觉得累或者无聊了,反倒是兴趣盎然。 如此几次后,大家就都知道了秦立语的习惯。每每碰到姑母前来,无论是谁过来迎她,都会陪了她徒步而行。 三人一同往里走着,秦立语时不时地感叹几句周遭的改变。秦楚青有时候接不上口,旁边霍玉暖便会立即接上。 如此几次后,秦立语笑着打趣秦楚青道:“你看你,对伯府还不如小郡主熟悉。如今看来,你倒不像是这府里头的姑奶奶。比起你来,小郡主更像是咱们伯府的。” 霍玉暖听着‘咱们伯府的’几个字,心里头莫名欢喜起来,说道:“我喜欢这里。很喜欢。”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认真。 秦楚青倒也罢了,笑说了几句。秦立语发现后,却是心里头一突,转了话题,不再提及这个。 她们回到厅里的时候,在院门处碰到了常姨娘。 常姨娘正在院子外头不住张望,看到秦楚青她们,也顾不得礼数了,急急就问:“正阳回来了?真的假的?”说到亲子,她激动之下,眼中蓄满了泪。 秦立语和霍玉暖便和秦楚青示意了下,当先朝着厅里行去。 秦楚青知道常姨娘应当没有去问楚新婷有关秦正阳回来的那些事情,如今厅里还有很多宾客,常姨娘进去也不合适。故而拉了常姨娘在院子一角的石凳坐下,握了她的手,与她细说。 虽然楚新婷嫁过来好几年了,但常姨娘和楚新婷一直并不热络,还是依旧和秦楚青十分亲密。每每秦楚青回来,常姨娘都要高兴许久。虽然楚新婷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了吃食蔬果,常姨娘依然会悄悄地让人做了一份,搁在食盒里,让秦楚青带回王府里和霍容与一起吃。 时不时地,常姨娘还会亲手缝制了衣裳送给秦楚青穿。即便秦楚青怕她绣活儿做多了伤眼,让她不要再做了,她也不听,依然如故。秦楚青无奈,只得经常寻了大夫帮忙配了明目宁神的汤药,经常送去给常姨娘。 先前秦楚青也穿过常姨娘缝制的衣裳被霍玉暖瞧上。霍玉暖本想也这样做一件,后来知道是常姨娘亲手缝的,就怎么也不肯了。即便常姨娘说没事,可以动手给她做一件。旦霍玉暖一想到常姨娘是秦正阳的生母,便拼命地摇头,连声拒绝。 常姨娘就也不勉强,只温和地笑笑,便作罢。 平日的时候,特别是当着秦立谦的面,常姨娘从未流露出半点想念秦正阳的思绪。偶尔秦立谦还会向秦楚青抱怨,说常姨娘平日里那么紧张儿子的一个人,怎么儿子走了,反倒不提他了?别是忘了他了罢! 当初秦立谦不肯松口,是常姨娘第一个点头答应了秦正阳,才让秦立谦真正动容,开始真正考虑让秦正阳从军的。所以秦立谦对于常姨娘的这种表现,一直耿耿于怀。 但秦楚青知晓,常姨娘不是忘了儿子,不是不想替他,而是不敢提他。 一提起他来,常姨娘就忍不住泪流满面,担忧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直一直地坐立不安。 比如此刻。 和秦楚青说着秦正阳的事情,提起他去了伯爷那里,晚一些就会过来,常姨娘就坐不住了,不时的站起来捋捋衣裳的边儿,不住问秦楚青:“我这身打扮还成么?这几年,应当老了许多罢?” 秦楚青知道,常姨娘穿的这身是她最好的一身衣裳。也知道,这是刚才大家出去迎秦立语和秦正阳的时候常姨娘赶紧回去换的。 看着常姨娘有些慌乱的模样,秦楚青心中酸楚,握了她的手好生安慰着。常姨娘一遍遍问起的时候,她就笑着一遍遍地回答。 最终常姨娘坐不住了,说甚么也要过去等着,这便起身朝外行去。 刚走到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转了弯过来,差一点就撞到了慌张的常姨娘。 常姨娘踉跄了下被秦楚青一把扶住,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噗通下跪在了地上,抱着她的腿哀哀地叫道:“姨娘!我回来了!”又朝秦楚青道:“姐!我回来了!” 常姨娘顿了顿,瞬间泪流满面,抱着秦正阳哭泣不停,不住说道:“跪我作甚么?我这身份,哪能让你跪呢!” 秦立谦和秦正宁他们走到这边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 秦立谦心里头五味杂陈,拍了拍常姨娘的手臂,示意无妨。又拍了拍秦正阳的肩,道:“屋里说罢。” 屋里的太太和姑娘们听闻秦正阳归来的消息,知道伯府定然要为了这位小少爷的回府忙乱许久,早在楚新婷归来、秦楚青陪着秦立语在路上走的时候,就和楚新婷道了别,陆续散去。如今厅里倒是没了旁人。 霍玉暖和楚新婷闻讯赶出屋的时候,秦正阳已经止了哭泣,用袖子擦着眼睛,跟在秦立谦的身后往屋里走。 秦正阳如今已经长成了魁梧壮实的模样。霍玉暖望着眼前这个高了她一头多的少年,呆呆地愣了许久,才将他和记忆中的那个憨厚天真的少年联系在一起。看到秦正阳红彤彤的双眼,她瞬间也红了眼圈儿。 秦正阳这时候方才留意到人群里多了个‘陌生’的漂亮少女。瞧见对方看着他发呆,他想了很久,才从对方有些熟悉的眉眼里认了出来,很是不敢置信地问道:“暖儿?你是暖儿小郡主?” 霍玉暖点了下头,口唇微动。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说出一番怎样令人感动的话语来时,霍玉暖却是柳眉倒竖,忽地冷声问道:“听说,你先前不急着回家,反倒是要去游山玩水去了?” 秦正阳没料到她会冷不丁地抛出这么一句来,讷讷地“啊”了一声当做回答。转念一想,忙解释道:“我那也是有事。有个同僚他……” “不管是甚么事,终归也没那么要紧,对也不对?” “呃,可以这么说。不过……” “既然如此,为何不赶紧回来?你可知道,大家盼你盼了多久、等你等了多久!” 两个少年人吵吵闹闹地,一个连连赔礼,一个红着眼圈在那边质问,看得众人均忍俊不禁,瞬间冲淡了重逢所带来的忧伤愁绪。 望着秦正阳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模样,秦楚青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另外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个少年,有着飞扬的眉眼,热烈的性情。和秦正阳比起来,他更为肆意,也更为不羁。 一想到他,秦楚青的心里就有些发沉。 ……也不知霍玉鸣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第145章 虽然别家的太太和姑娘们已然离去,但张逢英并未走。 先前楚新婷和霍玉暖跑出屋子的时候,张逢英因为要顾及着自己的女儿文思娟故而慢了一些,落后了几步。待到她们母女俩出来的时候,霍玉暖和秦正阳已经‘争吵’了起来。 娟姐儿紧紧跟在张逢英的身边,半刻也不离开。不时地探头看看那两个争得热火朝天的少年人,小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意。 楚新婷正无奈地看着霍玉暖和秦正阳,转眼间瞧见了正在笑着的娟姐儿,心中一动,推了身边的秦乐炎去陪文思娟玩耍。 秦乐炎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与大人玩着甚觉无趣,与娟姐儿一起倒是更放得开。见母亲已经默许了他们放开玩,就拉着娟姐儿到处疯跑。娟姐儿初时还放不开,后来跟上了秦乐炎的脚步后,就咯咯笑着,任由他拉着跑。 张逢英本也是将门出身,看到女儿这般模样,非但不恼怒,反倒开心起来,侧过脸与楚新婷说道:“你家炎哥儿倒是好脾气,我家娟姐儿性子太内敛,总归不太好。” 楚新婷说道:“女孩子家内敛些总是好的。” “可我更想她开开心心的。无奈……”张逢英想到婆婆教导娟姐儿时候的严厉模样,心中酸楚,也只得暗暗一叹。 原先嫁之前还不觉得甚么,只道是文家书香门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自己过去断然不会受了委屈。如今才知道,即便是这样的人家,内里也还是诸多无法化解的矛盾。 张逢英瞧着秦正阳和霍玉暖那边消停下来了,本欲告辞离去,楚新婷有心想劝劝她,就轻轻拉了拉秦楚青,与张逢英笑说道:“你不如留下来,抽空我们也好多说说话。” 秦楚青会意,在旁说道:“这倒是。刚才人多,甚么也不好多讲。如今就我们几个了,晚些倒是可以好生聊一聊。” 秦立语离她们不远,听闻几个孩子有话要说,就看了看张逢英有些泛黄的面色。想着这姑娘未嫁人时候脸色红润的模样,秦立语心下也是怜惜。在旁笑道:“你们几个平日里都是大忙人,如今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等下有了空闲就去歇一歇说会儿话。这里有我守着,没有大碍。若有人有事要禀了你们,小事情我便做主帮你们处理,大些的事情再去扰你们。” 秦正阳归来,楚新婷自是要去负责安排好相应事务。如今秦立语将这些事情接下来,显然是让楚新婷省下时间多陪陪张逢英,看看张逢英是不是有甚么难言之处。 毕竟如今大家都嫁为人.妻,又有了儿女,想再聚一聚,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 楚新婷忙谢过了秦立语。 张逢英知晓大家都是肺腑之言,并非客套话,就坦然地受下了。对着秦立语盈盈一拜,道:“那就麻烦您了。” “麻烦甚么?”秦立语忙扶她起来,“小姑娘性子好,我看着喜欢。伯府人少,事情也多是我熟悉了的。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甚么。” 于是这事儿便定了下来。 说话间的功夫,霍玉暖跑到了秦楚青的跟前,满是委屈地抱住了她的手臂,道:“姐姐,正阳他宁愿游玩都不肯归家,我总没说错他罢?” 秦正阳瞠目结舌地看着霍玉暖,指了秦楚青道:“这可是我姐!你你你……你竟然在我姐面前告我的状?!”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霍玉暖还欲再言,秦楚青安抚地朝她笑了笑,问秦正阳道:“小六,这次回来,你可曾带了礼物?” “礼物?啊!礼物!”秦正阳一拍额头,反应过来,“是有礼物。” 秦楚青望了望霍玉暖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笑,“谁都有?” “啊!都有都有!”高大的少年边急急说着,边朝外急急跑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秦立语忍不住笑了,指了他的背影去几人说道:“这孩子,几年不见,还是冒冒失失的。” “可不是。”伯爷秦立谦脸上的满足笑意自打小儿子归来就一直没消失过,“打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说了这一句,又心疼起自己儿子来,再道:“不过现在到底长大了。听说还挣了些军功,这才升了些。” 不过片刻,秦正阳便折转了回来,手里头多了个棉布包袱。 他一出现,刚才还不住探头去张望的霍玉暖顿时站得笔挺,扭过头去盯着院角的柳树上一根随风摆动的枝条,丝毫也不往秦正阳那边看。 秦正阳也没留意到,只管将包袱搁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将打的结解开,把布摊平,里面的大小物什就都露了出来。 他将自己平日里用的那些扒拉到一旁,拢了拢几个玩意儿,一一分与大家。 每个人都有份。 第189节 秦立谦、秦正宁、秦乐炎的是兽骨做的坠子,秦楚青和霍容与的是兽骨做的一对鸳鸯扣。秦立语的是一串兽骨雕的小玩意儿,秦正阳说,那是给秦立语和几位表兄表姐的。大家喜欢哪个,各自分了去。 默默看着每个人都拿到了心仪的东西,霍玉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次当真是有些恼了,跺了跺脚转到一边去,彻底不搭理秦正阳了。 秦楚青笑问弟弟道:“没有了?还有没有其他的?” 秦正阳怔了老半天,“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个木簪子,小心翼翼捧到了霍玉暖的面前。 霍玉暖一看自己和旁人的不同,就有些不乐意了。想扔,舍不得。不扔,又看着碍眼。捏在手里犹豫半晌,竟然不知如何待它才好。 这次就连秦正阳都发觉了霍玉暖的不对劲,忙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不喜欢?” 霍玉暖看他离得近了,总算是有处理簪子的办法了。索性往他怀里一丢,恼得别过脸去,不理他。 常姨娘生怕是秦正阳惹恼了郡主,想着上前劝劝他,被秦立谦一把拉住。 秦立谦拧眉看了看两个孩子,若有所思。眼见秦正阳好声好气地去劝霍玉暖了,说着甚么“你在信里说不喜欢兽骨,我就给你做了这个”,秦立谦终究待不住了。可是斥责两个孩子,一边是刚刚归家兴高采烈的次子,一边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他也做不到。 左思右想,秦立谦只好拜托了秦立语在这里守着,他则带了常姨娘先行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上了秦正宁。 楚新婷看看霍玉暖两人这个情形,正想开口去劝,却被秦立语眼神制止了。秦立语朝旁边水榭中的八角亭中看了眼,楚新婷会意,就拉上了秦楚青和张逢英,与好姐妹们去亭子里说话去了。 秦正阳和霍玉暖毕竟大了,秦立语不能留他们单独相处。却也不想打扰到他们,就坐在了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笑着哄了娟姐儿和炎哥儿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 秦楚青和楚新婷她们刚一在亭子里坐好,就有丫鬟捧了点心果子过来。 待到东西搁置妥当,楚新婷将人尽数遣走。这便拉了张逢英的手,细问缘由,又道:“我不过是有孕罢了,也不是一点事都听不得。若真如此娇弱,平日里那些个丫鬟婆子做了错事,我岂不是连惩处她们都做不到了?” 听了她这话,张逢英顿时红了眼眶。 先前对着秦楚青的时候,因着秦楚青年岁稍小,张逢英虽触动了心事,终究也未尽其言。此刻对着多年一起长大的好友,她终究是按捺不住,将心里的苦处尽数说了。 楚新婷听得很是震惊。 她虽知张逢英嫁去后与婆母关系不甚融洽,却没料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子嗣,居然不顾主母未生嫡长子,连妾侍都有了身孕。 想来,对方是极其看重子孙的。若是张逢英有了嫡子,怕是两人的关系还有得缓和。 楚新婷忙劝道:“你凡事想开一些。张伯母说得对,不过是妾侍有身孕罢了,往后孩子生了,终究得唤你一声母亲。只是事情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 “正是如此。”秦楚青说道:“刚才我细想了下,记起王爷曾经说过,北疆有一位名医,最擅长诊治妇人病症。若是将他请来为逢英姐姐诊病,想必会有些效果。” 她虽未明说此大夫擅长的是何种‘妇人病症’,但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楚、张两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楚新婷当即表明,最好请了大夫来一趟。 张逢英却颇为顾忌,“会不会太麻烦王爷了些?” “让阿青试一试问一下。”不待秦楚青开口,楚新婷倒是先开了口,“王爷虽看上去冷淡了些,其实是个热心肠。先前炎哥儿得了热症,总也好不了,还是王爷抱了他半夜去到宫里找了太医院值夜的太医给看的。” 这事儿是秦乐炎几个月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当时秦乐炎半夜高烧不退,连请了好些个大夫都没能看好。 霍容与知道后,就遣了人去问那位擅长治疗幼儿病症的太医的去处。听闻人在太医院值夜,霍容与二话不说,直接过来接了秦乐炎,连夜带了他去寻那太医诊治。结果一副药吃下去就见了效,在宫里住了一天后,已然退了烧。后来连吃了七天的药,便痊愈了。 楚新婷原先就很是佩服霍容与。自那以后,更觉得他为人极好。见人质疑霍容与时,都忍不住要帮霍容与辩驳一二。 不过此时虽然帮着霍容与说了话,这事儿终究不是她能决定的。 楚新婷说了那一番话后,就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说道:“逢英姐的事情,我自会竭尽全力去解决。” 如今谁都知晓秦楚青是敬王爷搁在心里疼爱的人。连四卫都听她的,谁还会怀疑霍容与对她的情意? 听闻秦楚青做了这样的保证,张逢英感动不已,握了秦楚青的手,说道:“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姐姐都记得你的一番好意。” 秦楚青既是说出来,便是真心想要帮一帮忙。只是事情还未成,多说无益,反倒是增添了张逢英的压力。于是好生劝慰后,就没再多提。 心里的想法不同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便明显不一样了。 虽然觉得即使再看一位名医也于事无补,但张逢英觉得和友人们聊过之后,整个人想法也放开了许多。也许应该听听母亲的。妾侍生的孩子,终究也是要叫她一声母亲的。这次若是北疆高人也不成,就让人好好照看着那个有了身孕的。等孩子生出来再说。 见张逢英脸上带了笑容,秦楚青只觉得更加酸楚。愈发打定主意,回到家里后一定要说动自家夫君,定然要把那位名医请来给张逢英好好瞧一瞧身子。 三人商议已毕,霍玉暖和秦正阳也已经和好如初。 先前吩咐下去的酒席正好给秦正阳来接风洗尘。 秦正阳过段时日还要回营,在家里只能待一小段时间。如今见到亲人齐聚,当场就落了泪。给大家依次敬了酒,这才稍稍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 秦乐炎还没见过自家这位叔叔。听闻叔叔是上战场大坏人的大英雄后,他就搬了自己的小凳子,非要挨着秦正阳坐。 小孩子熟得快。文思娟和秦乐炎熟悉起来后,倒是没那么怯懦了。见秦乐炎坐了过去,她也搬起了自己的小凳子。瞅瞅母亲,看到张逢英点了头,就欢欢喜喜地挨着秦乐炎坐了。 大家笑得乐开了怀——两个小家伙的小凳子都是给他们玩耍的是所用,就算坐上了,也根本够不着饭桌。 …… 用膳后又在伯府顽了许久,秦楚青方才回了敬王府去。 在路上的时候,她就特意问了驾车的莫玄,今日王爷何时归家。 先前秦楚青在伯府的时候,莫玄已经去寻过霍容与,自是知晓,便将大概的时辰告诉了秦楚青。秦楚青这便心中有了数,赶在霍容与回府之前,准备好了他爱吃的点心、爱喝的茶水,又好生净了手。 于是霍容与一进屋,就闻到了满室的茶香,还有桌上点心透出的阵阵诱人香气。 他淡笑着望了秦楚青一眼,也不多言,将衣裳脱下,换上了家里穿的常服。 秦楚青帮他将衣襟理好后,顺势帮他在肩膀上按揉起来。 霍容与看得好笑。一瞧便知她是有事相求。而且,恐怕还是会让他颇为为难之事。 ——若是寻常之事,她只管好好同他说了,他哪里会拒绝? 一定是知晓他有可能会不答应,故而她才有了这一出。 霍容与虽想明白,却也不明说,只淡笑着看秦楚青在那边献殷勤。 最后反倒是秦楚青自己受不住了,觉得在霍容与面前故作这番模样有些可笑,当先收了手,将头埋在他的肩上,颓然地一直叹气。 霍容与摇头失笑,探手捞过她,一把拽了过来将她搂在怀里。待秦楚青在他腿上坐稳了,这才轻轻地吻着她的耳垂,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要事寻我帮忙?” 秦楚青觉得这样太痒,缩缩脖子,问霍容与:“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军营附近的村子里有个大夫十分了得。北疆女子有宫寒不孕之人,经他手治疗的,痊愈者十之八.九。” 霍容与颔首应了一声,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两下,这才抬起头来。含笑的眼眸里映出微微波光,凝视着她。 秦楚青被他这柔情似水的目光盯得心里直打突,生怕他再这么含情脉脉下去,赶紧别开了眼,说道:“逢英身子不好京城的大夫看遍了也没能好我想着能不能请那个大夫……嗯,来京一趟?” 她说得小心谨慎,他却是骤然一愣,然后低低笑了。 半晌后,他问道:“张国公府的那位姑娘?” “嗯。” “可以。”霍容与倒不含糊,即刻答应下来。又在她唇边流连了会儿,这才放过了她,然后起身去拿案上的笔墨,“我和他说一声便是。明日让周黄带了我的信去,过不了多久,人也就到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她却知道,北疆离京极远,对方又是极有名望的大夫,让人过来一趟,着实不易。他定要动用了多年的情分来请人,方能成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派了四卫之一的周黄去送信。 秦楚青心里感激,靠在他身边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他轻轻揽着她,低低地笑。 “无妨。”他说:“既是你要好的友人,我自会相帮。应当的。” “那到时那位大夫来了后……” “他的诸多要求,我会尽量满足。”霍容与说道:“你无需担忧。” 那位大夫,虽然医术高超,却也要求多多。霍容与即便能将人请来,到时候对方提的条件,他也得依数做了。这才是秦楚青真正担忧的地方。 好在对方是医者,断然不会提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不然的话,秦楚青就算再想,也不敢让霍容与去请他。 霍容与将信写好,吩咐人交给周黄。这便寻了自家小妻子,去她身上寻‘报答’、继续先前未能进行的事情了。 秦楚青刚开始还嚷嚷几句‘天还没黑透’,到最后,也无暇顾及。只能在他给她的无限快乐中,浮浮沉沉。 除了后来扒拉了几口饭外,两人折腾了一晚。第二天霍容与起来的时候,秦楚青是彻底爬不起来了。只嗯嗯啊啊地和他道了别,就又沉沉睡去。 这一回,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陈妈妈叫秦楚青起来的时候,知道是霍容与做的‘好事’,就忍不住轻声和秦楚青抱怨:“太太也别太由着王爷乱来。这般日日晚起,终究不太妥当。旁人许是不知晓,西边的那几位可都看着呢。” 秦楚青已经习惯了陈妈妈这番担忧的言辞,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从烟云拿着的衣裳里选了几件出来。 将要起身的时候,却是发了会儿呆。想着自己当年也是爱早起爱早睡之列,自打嫁到了王府,这才改了往日的习惯。细细想来,却是被霍容与一日日‘纵容’成了这模样。 想到他每日里叮嘱她多睡会儿时候的模样,秦楚青心里也颇为愤愤然。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至于那么疲累,也不至于日日晚起!这回倒好,在旁人的眼里,罪魁祸首依然是英勇上进的,她这个劳累了一夜的,反倒成了惫懒之人。 着实不公平…… 秦楚青打着哈欠让人伺候着起了身。洗漱过后,精神便也恢复了七八成。一切收拾停当后,就开始着手处理今日事务。 这时,有丫鬟送了信来,说是急信,是秦楚青的故人寄来的。 如今秦正阳已然归家,秦楚青会维持书信来往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不待将信封细看,她已经心中有了数:“定然是嫣儿。” 只不过凌嫣儿会有甚么急事寻她? 狐疑着将信封打开,展开信纸只瞧了一眼,秦楚青就顿时愣住了。 她生怕自己是看错了,忙将信上的内容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几遍。这才确认,自己先前看的没有错,凌嫣儿的字里行间,说的就是那么一个意思。 ——霍玉鸣,找到了。 如今正在凌府。 凌嫣儿正想尽了办法拖住他。然后悄悄给秦楚青来了信,问她要不要接霍玉鸣回京。145 ☆、第146章 这一晚霍容与归家的时候,就见王府里众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烟云烟月跟在陈妈妈的身边,正吩咐人往准备好了的大箱子里收拾东西。烟罗烟柳两个则偶尔探头凑在一起,不时地细细商议着选择哪件衣裳、哪些首饰。 霍容与不明所以。 他早已吩咐过四卫,除非是他特意下了命令,不然的话,秦楚青无论做甚么,都不必向他回禀。 第190节 他不想像防着旁人那般对待他的妻。更何况,他信得过秦楚青。 但看如今秦楚青身边几个得力的人都正在张罗着的事情,霍容与的脚步不由地滞了滞。 ……眼前这副情形,整个是要出远门的模样。可他不记得和秦楚青商议过需要出门一趟。难不成有甚么在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带着平日里惯有的笑意,想来不是坏事罢! 霍容与虽想通之后心下稍安,但事关秦楚青,他终究不敢大意。忙大跨着步子朝着秦楚青的屋里行去。 秦楚青正翻着架子上的书册,犹豫着带哪几本路上看。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又是自己熟悉的,就笑着朝霍容与说道:“今日倒是来得早。” “嗯。”霍容与简短地应了一声她的话,扫了眼她手里拿着还未搁下的书册,终究按捺不住,急切问道:“你这是准备出远门?”若是近处,应当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才是。 秦楚青的笑意未退,颔首说道:“是的。嫣儿邀我去她家玩。”说罢,不待他再问,就将书册搁到桌上,上前挽了他的手臂,说道:“姑母家中有事,明日便要离京。巧的是姑母她们如今离凌家也算不得太远,刚好也可以去姑母那里小住几日。姑母便邀我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今日收到了凌嫣儿的信后,她很是认真地思索了许久。想通之后,赶紧回了一趟伯府,与秦立语将此事说了。又商议着能不能借了秦立语的名义来行此事。 “若是王爷知道后,他能回来还好,若是不行,王爷怕是又要伤心一番。”秦楚青向秦立语直言了自己的担忧。 说实话,秦楚青是不打算告诉霍容与实情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霍玉鸣带回来。 那小子,脾气倔得很。如果不是他真心实意地打定主意要在王府待着,就算是人回来了,指不定哪天就又要逃走。 虽然她下定了决心,要将他劝回来。但,只能尽力而为。要不要回来,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霍玉鸣自己。 如果成了,自然是好。一家人能够得以重聚。若是霍玉鸣不肯,那么秦楚青去这一趟的真实用意反倒不如不让霍容与知道的好。 霍玉鸣离家一事,王府并未刻意瞒下来。秦立语本也知道。而苏晚华的事情,她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当初霍玉鸣走,秦立语便想着可能是苏晚华亡故的事情让他太过心伤,或许过些日子便好了。只是推己及人,若自己如王爷那般,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下子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自己也会伤心。 王爷的苦处,秦楚青的担忧,秦立语倒是能够体谅。 如今听闻霍玉鸣被凌家姑娘留住了,秦楚青为了接回霍玉鸣而特意去这一趟,秦立语先是赞了句凌嫣儿好,是个义气的姑娘,又道:“阿青的计划本是好事,我又怎会推拒?只是正阳如今才刚回来,你们还未团聚多久你就要离去,不知他作何感想。” 秦楚青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秦正阳她很了解。那孩子心性耿直,不会多想。只需告诉他,她并非单单是为了去见凌嫣儿,而是有要紧事急着去办,甚至不用说那件急事是甚么,他便也能理解了。 果不其然,秦正阳立刻表示了没事——他不傻,秦楚青待他好,他明白。能抛下自己刚刚归家的亲弟弟不顾,走得那么匆忙,秦正阳能够体谅秦楚青的难处。而且,秦正阳也说了,秦楚青去的时间并不长,或许秦楚青回来的时候他还没走也说不准。 至于父亲秦立谦还有兄嫂那边,不需要秦楚青开口,秦立语就做了保证。 “你尽管放心回府去安排。他们那边,我会想办法的。只是王爷那边需得你自己说明了。” 秦楚青忙感激地谢过了她。 乍一听闻秦楚青将要和秦立语同行,霍容与倒是有些惊讶。 往年的时候,秦立语曾经无数次和秦楚青提起这样的话题,想着秦楚青去她那里住段时间。初时秦楚青是在待嫁,无法过去。后来是主持中馈,脱不开身。这事儿拖着拖着,就也不了了之。 如今听闻秦楚青这样说,知晓有秦立语一起同行,霍容与到底松了口气,笑着道了声“好”。 其实,霍容与本还有片刻的怀疑,觉得秦楚青好似有事情瞒着他。毕竟秦正阳刚刚回来,她就这样走了。后来,他又觉得秦楚青不该如此。毕竟两个人无话不谈,她若有事情没有道理会刻意不告诉他。不过,仔细想想,曾经秦楚青也瞒过他一些事情。只是那也是为了他好,因为瞒下之事与霍玉鸣的身世有关。 霍玉鸣…… 想到这个名字,霍容与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一瞬,便无奈地轻轻一叹,将对方的所有事情尽皆搁在心底,再不去多想。 不过,他也不放心秦楚青这样出远门去。 当年的时候,他就是太过放心了,总想着她还会回来,还能看到她的笑。结果呢? 天人两隔,再也无法相见。 每每想到那时候,他都悔恨欲绝。总想着,若是他遣了人好生护着她,或许就不会那般了。再或者,他如果亲自跟了去,也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因此,无论秦楚青这次为了何种缘由要远行,一想到她回来的时候没了长辈的看护,霍容与便无法放下心来。 “让莫玄和周地跟着。”他紧了紧握着的拳,轻声说道。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正要开口,就听他说道:“让他们跟着,这样,我才能放下心来。” 短短一句,直接将秦楚青所有的辩驳尽数顶了回去。 秦楚青暗叹了口气,只得答应了。又见霍容与不多问,许是相信了她先前的言辞,就也稍稍放了心。暗想着幸好去的是莫玄和周地。这两人当初查霍玉鸣的身世的时候,就和她‘十分有默契’,到时候需得和他们俩好好说一声,莫要将这一次的事情禀与霍容与便好。 虽说打算出门,但秦楚青也没准备带太多东西。毕竟此番最重要的是找人,而霍玉鸣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就算凌嫣儿使尽了办法,也没法拖住他太久。因此,需得尽快赶去才好。 她已经和秦立语商议好了,一路快速前行。仔细想想,有莫玄和周地在,倒也更好。有这两人护着,夜间也能继续赶路。那样,可以保证最快速度的到达。 到了掌灯时分,东西好歹已经基本收拾妥当。还有一些没有规整好的,陈妈妈就让四个小丫鬟挑着灯照着亮,给收拾妥当了。 第二天秦楚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换身衣裳就可以出发。 离开前,秦楚青又特意写了封信给张逢英,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而后又道,自己尽量会赶在那北疆大夫来之前回京。若是不能,有事尽管找霍容与便可。 伯府和王府离得并不近。前一日回伯府的时候,秦楚青便与秦立语商议好,为了节省时间,各自照着约定的时间出城去。两人在城外会聚,到时候一起出行。 霍容与一直骑马跟在秦楚青的车子外。直到到了城外看着秦楚青和秦立语见了面,他才和秦楚青道了别。又目送着两人的车马远去,这才返回城内。 依着秦楚青的意思,她需得一刻不停地昼夜赶路,秦立语不妨慢点行,也省得舟车劳顿。 但秦立语不肯。 “旁的我不知道,但凌家那位太太,可是个难相处的。即便你去了凌家,若是没了我在旁说项,那位太太少不得会做出些旁的事情来。” 秦楚青以前就知道,凌嫣儿的母亲是出了名的难应付。 凌太太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拉了自家女儿到高门大户的公子太太们眼前表现一番。凌嫣儿每每羞得不行,凌太太却乐此不疲。偏偏凌大人的官职算不得太高,而凌太太看重的都是极其出挑的人家,寻常的官家世家想求娶凌嫣儿,都被她拒了。 一来二去的,门当户对想要结亲的人家渐渐打了退堂鼓,转而和旁人家结了亲。而凌太太看重的人家,又都看不上凌家。这些年下来,凌嫣儿竟是在婚事一途上受了阻。随着她年岁愈发大了起来,就连相配的人家,也没什么人来表示出愿意结亲的意愿了。 这样的情形下,凌太太的脾气愈发怪异。就连和凌家并不十分熟络的秦立语,也知晓了这一点。 秦楚青知晓姑母的担忧。但是秦立语年纪大了,这样跟着她这样赶路奔波,少不得会伤了身子,秦楚青着实过意不去。 眼见秦立语打定了主意非要这般不可,左思右想后,秦楚青下了一个决定。 ——和秦立语换车。 秦楚青的车,是经过特意改良的。霍容与知道秦立语夫君上任的地方,晓得要坐好几日的马车才能过去。他大半夜的时候越想越担忧,让人拿了府里空置的锦被,足足在马车上铺了五层。这样的话,秦楚青在车子里,便不会饱受颠簸之苦了。 秦楚青早膳的时候才听说了此事。 原先她的车子里就铺了几层褥子,却没料到霍容与心疼她,为她全部换了新的锦被。感动之余,又隐隐有些愧疚。毕竟这一次出行的真实目的是瞒着他的。于是愈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霍玉鸣带回来。 如今秦楚青听闻秦立语非要和她同行不可,就让姑母坐上了她那辆王府的马车。她则去用秦立语那辆寻常的车子。 莫玄和周地自然不会违抗她的命令,恭敬地应了下来。 倒是秦立语发现了这两车子的不同寻常之处,笑着问秦楚青:“车子整成这样,可是王爷的意思?” 秦楚青就颔首应“是”。 秦立语就笑,探手按了按那柔软无比的坐处,叹道:“王爷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若你不用,倒是辜负了他一片心意了。” 秦楚青坚持将车子让给秦立语。 最后还是秦立语提出了个折中的好法子:“不如你我一同坐此车。至于我的那个,匀几个箱子过去装在里面。那样后面每辆车子装乘的东西少了,许是还能跑得更快一点。” 秦楚青连声说好。 这样过了些时辰,两人便都发现,一起乘同一辆车着实是最正确的决定。 因着性格不同,秦立语和秦楚青在处理事情时所用的方法也不相同。两人都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坐车无事的时候,便会闲聊起平日里的一些琐事。有时候有不同的意见,就会将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指出来,然后商议一番,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时间便在时睡时醒和谈论声中渡过了。 因着时间抓得紧,原本需得半个月才能到的路程,硬是四天半就赶到了。 快要到的时候,秦楚青就提前遣了人去给凌嫣儿送信。 一来,是特意通知凌嫣儿她到来的消息。二来,也是顺便探一探凌家如今的状况。毕竟从凌嫣儿当时的字里行间来看,拖住霍玉鸣、通知秦楚青,是凌嫣儿一个人的主意。她的父母,或许并不知情。那样的话,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不然若是不小心拖累了凌嫣儿,秦楚青着实过意不去。 负责此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周地。 秦楚青特意叮嘱了周地,一定要亲自看到了凌嫣儿,和她说自己过来的事情。若是遇到了凌太太或是旁的甚么人,务必要说是赵家的侍卫,然后将自己的信拿出来,说,一定要亲自见到凌嫣儿、交给她才行,他也没辙。待到真的见了凌嫣儿,再将真实身份表露,把她已经快要到凌府的事情说出来,看看凌嫣儿如何安排。 其实,那信不过是让周地能够见到凌嫣儿、将话语转述的借口罢了。为了保险起见,信上没有写甚么太多事情,不过是些寻常问候的话语。 而赵家,则是秦立语夫家姓。秦楚青借了这个身份,是怕如今滞留在凌府的霍玉鸣听说了‘秦’姓后会立即逃走。 周地领了命,这便赶紧去了。 秦楚青和秦立语则让车子放缓了行进的速度。进了城后,先寻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然后静等周地的消息。 周地到的时候,凌嫣儿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对镜梳妆。 身后的丫鬟给她一点点梳着发辫,凌嫣儿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气恼地将镜子一把扣下。 有位身穿秋香色如意纹褙子的妈妈在旁伺候着,见了凌嫣儿这个动作,忙上前将镜子扶起,好生劝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和谁置气也不需要和镜子发脾气不是。” “还不是那个混.蛋!” 说起某人,凌嫣儿那是一肚子的火气。对着妈妈就念叨起来,止也止不住,“我不过是好心给他些点心罢了,他何苦羞辱我?即便我嫁不出去,又与他何干?” 说到刚才被霍玉鸣‘奚落’的事情,凌嫣儿忍不住红了眼眶。 就算她是故意吵闹,但是婚姻之事一直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每每听到,心里头就难过得无以复加。 那位妈妈是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刚才霍玉鸣说那番话的时候,妈妈也在场。如今看到了自家姑娘委屈的模样,妈妈心疼得很,却也不得不实话实说道:“姑娘怕是弄错了罢。那位少爷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姑娘何须如此介意?倒不如将这件事揭过去,和鸣少爷握手言和。” “那不成!他能随意将那些话说出口,想必平日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然的话,怎能那么快脱口而出?”说着,凌嫣儿又扯了扯自己的发辫,“刚才若不是他的关系,我发辫上又怎会沾了这些面上去?” 说到这个,那位妈妈倒是无法辩驳了。 凌嫣儿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不知怎地,偏和那位鸣少爷合不起来。两人一见面就拌嘴,一天七八次地吵。妈妈就赶紧劝凌嫣儿,就连给鸣少爷看诊的大夫也跟着劝,说那位少爷怕是得多静养方才能够好得快。 凌嫣儿却依然如故。 她也没法子。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尽心尽力照顾受伤的霍玉鸣的。当时两个人的关系十分融洽,有说有笑。只是很偶尔的时候,才会争执几句。只是,她后来想起来霍玉鸣是在几年前离家出走的,仔细考虑了很久,这便有了她写给秦楚青的那封信。也有了后来怕霍玉鸣伤势好得太快,故意为之的争执。 此时凌嫣儿边闹得卖力,连鬓角都流了汗,边心里直犯嘀咕。 ——阿青那边,怎地还没消息过来?难不成是有事耽搁了? 转念想想,也不是。阿青是很重情义的。没道理会丢下这样重要的事情不管,转而去忙别的。 许是遇到了极其困难的事情罢! 她怎么想,都觉得秦楚青一定会来接霍玉鸣。于是闹得愈发卖力,心里头却在盘算着霍玉鸣的态度。瞧他刚才那副模样,像是渐渐地不太在意两人间的争执了。故而凌嫣儿就在惆怅,怎么将霍玉鸣拖住,让他在府里再多些时候。 其实秦楚青不给凌嫣儿送信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贸贸然将信送来,被霍玉鸣知晓近日里凌家和秦家有联络,少不得就会想到凌嫣儿的身上、想到凌嫣儿一手促成了她的到来。倒不如悄无声息地到这边,尽量在霍玉鸣发现前就靠近他,省得他再继续逃避。 可惜凌嫣儿不知道。 第191节 她和妈妈哭诉了一番后,知晓妈妈会向外头的那些人抱怨几句。要不了多久,她的那些话语就会被传到霍玉鸣的耳中。 思及此,凌嫣儿一边想着秦楚青会来,最好尽量拖住霍玉鸣。另一方面,又着实有些心疼霍玉鸣。 “他当时救了我,若不是他,我怕是要被那些个山贼给掳了去。我这样气他,他不会真的伤势加重了罢?” 她当初看到霍玉鸣的伤口说话也是吓了一跳。凌太太见了后,直接尖叫出来。 偌大一个血口子,就这么出现在了少年的左臂上,一滴滴地留着鲜血,着实骇人。 凌嫣儿当初留霍玉鸣在府里,却不是因了要让秦楚青接他回去,而是为了报恩。 也正是因为如此,凌太太也答应了暂时收留霍玉鸣。 虽然霍玉鸣一再强调,那不过是小伤,因着破了血管,方才留了血出来。但凌嫣儿和凌府的人不敢大意,好生照料着他。原本刚开始好得快一些,这几天眼看着要痊愈了,反倒是好起来得慢了点。 凌嫣儿心里头愧疚着,看着自己的发辫已经收拾整洁,就想要去瞧一瞧霍玉鸣怎么样了。 最起码,站在窗户边上,悄悄看上几眼。 打定主意后,凌嫣儿就站起身来,准备朝着那边走去。 谁知行了没几步,有丫鬟匆匆来禀。 “姑娘,有位赵家的侍卫送来了一封信,非要您亲自过去拿。” ☆、第147章 “赵家?”听闻这个消息,凌嫣儿第一反应便是愣住了,“哪个赵家?” 丫鬟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好生思量半晌后,只能讷讷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京城来的。如今被太太留在了厅里,但看姑娘的意思了。” 京城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凌嫣儿不知为何,第一反应竟是想起来秦楚青有位亲戚是姓赵。再一想是京城来的…… 凌嫣儿脚下硬生生地就转了个方向。回头望了望霍玉鸣院子的方向,她吩咐丫鬟们仔细着照顾霍玉鸣,莫要让他这个时候出来。这便朝了厅里行去。 凌太太端坐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看着周地,神色睥睨且不善。 她总觉得,这个侍卫好似哪里见到过。只是印象不太深,且应该很久没碰到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 听闻周地要亲自将信件交给凌嫣儿,凌太太的第一个反应本是拒绝。后转念一想,此人颇有些蹊跷。若是不允了他的请求,少不得会惹出许多事情来。倒不如先答应了他,再看看他意欲何为。 左右这是自己府上、自己的地盘。就算对方有天大的本事,在此处想要发威,也没奈何。 凌太太冷冷地看着周地的时候,周地倒是无所谓。随手拉了门口的一个杌子,撩了袍子随意坐下。又肆意地打量着厅里的摆设,或是勾唇笑笑,或是挑眉咧嘴,显得随意且目中无人。 凌太太心里头就燃起了一团火苗。那火苗越烧越旺,焚烧的胸口直疼。 她刚刚忍受不住,正欲拍案而起开口质问,就听外头丫鬟禀道:“太太,姑娘过来了。” 凌太太扫了眼那位侍卫,见他神色不动,安然自若地继续打量屋子,心里头的疑惑愈发深了几许。却也不挑明,只让丫鬟将凌嫣儿带进来。 凌嫣儿一进屋,搭眼就瞧见了周地。 那时候燕王作乱,敬王身边的四卫忙着救人和照顾大家,来来回回了许多趟。凌嫣儿后来被救后也和大家聚在了一处,帮忙的时候,自然也见到了周地。 凌太太过去得晚,且没仔细留意。后来虽也见过周地,却也未曾放在心上,这便记不起他了。 但凌嫣儿记住了。 挚友秦楚青的夫君是谁,她可忘不掉。如今看到‘赵家侍卫’是周地,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当即会意,恐怕这是秦楚青的安排。 凌嫣儿暗暗庆幸着父亲今日不在家,不然的话,秦楚青怕是不好糊弄过去。 眼见自己母亲虎视眈眈地在她和周地间来回看着,目光审视而又猜疑,于是问道:“你这信是怎么回事?为何非得交予我不可?” 周地掏出那封信来,施施然说道:“这是赵太太吩咐了的,属下也不甚清楚。” 有凌嫣儿在场,凌太太不怕周地不说实话了,当即揪住他的话头,说道;“哪个赵太太?我女儿相交的人家里,怕是没有姓赵的。” 周地见她居然没发现他用的是‘赵太太’这个称呼而非‘主子’,不禁挑眉一笑,拂了拂衣衫下摆,道:“赵太太并非与凌姑娘相熟,而是和太太您。”他顿了顿,笑道:“难道,太太相熟的人家里,也并未有赵姓之人么?” 凌太太听了他这番话,刚要反驳,转念一想,顿时黑了脸,声音愈发沉了下来,“难道你说的是……” ‘秦立语’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凌太太及时收住话头。滞了下,冷淡地说道:“既然是她,为何要私下写信与嫣儿?莫不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打算罢!” 秦立语和三老爷秦立诚都自小和胞兄秦立谦不和,与二房的秦立谨热络。因此,秦家本家的亲戚们对于这两兄妹当时的作为甚是不喜。 凌太太素来觉得伯爷秦立谦是好人,自然而然地就厌恶秦立语她们那番做派,和秦立语不和。虽然如今赵大人任职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两人间一直没甚么联系。 如今乍一听闻秦立语的消息,本就心里不太畅快的凌太太自然是变了脸色。 偏那侍卫不知死活,在这个时候还说道:“不知凌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让属下转达。” 凌嫣儿想通了前后关窍,自然是千肯万肯。只是凌太太那一关,便有些不太好过了。 凌太太以为那‘主子’就是秦立语,顿时怒火旺盛,朝着周地怒哼一声,斥道:“谁家下人,怎地这般无礼!” 周地想到过凌太太可能会比较难对付,但没想到这人这般难缠。他知晓时间宝贵,不能再耽搁,于是但笑不语,只掏出自己的腰牌,在手里掂了掂。 凌太太虽然不记得周地了,但是那腰牌,她还是认得的。 赫然是一等侍卫的腰牌。 能持有此物的,世上统共就没多少人。 凌太太再怎么不喜秦立语,却也不会随意阻了三品官员做事。且她也明白,一等侍卫比秦立语的夫君官阶还高些,自然不会是赵家的人。 ……那么,是哪一家的,大致想想也能猜出来。 凌太太心里头有了主意,看着周地似笑非笑的目光,却不敢说出来。 周地见她终于消停了,也不耽搁,与她说道:“我自会和凌姑娘在太太看得到的地方说话。不过几句罢了,太太不必忧虑。” 其实事已至此,和凌太太说了好似也无妨。但,周地来之前和秦楚青商议过了,只要秦楚青一行没有进到凌家里面来当场堵住霍玉鸣,秦楚青的行踪便不可正大光明地表露出来。 毕竟霍玉鸣一向机敏。无论是仆从丫鬟,亦或是主子们,但凡透出一丁半点儿的消息去,就有可能被他发现,继而寻机逃走。那样的话,可是功夫白费。 于是周地还是依照先前商议好的,将凌嫣儿唤道一旁去,把秦楚青将要过来、需得麻烦凌嫣儿接应一事告诉了她。 凌嫣儿欢喜不已,答应了他一旦秦楚青进了府中,便带了她直接去霍玉鸣那里。在此之前,半点消息都不会透出去。 “阿青若是来了,不如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罢!”凌嫣儿有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大老远地过来一趟,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这样的事情,周地是没有权利代替秦楚青答应或者是拒绝的。 虽然他觉得等下因了霍玉鸣的事情,或许要提早归京,但他还是笑说道:“我会与主子说的。” 凌嫣儿这便开心起来。与他道了别,准备等着秦楚青的到来。 凌太太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女儿就欢喜起来。于是看着周地背影的目光,愈发不善。 眼见对方走了,凌太太本打算去好生盘问凌嫣儿一番,谁知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凌嫣儿已经跑走了。 凌太太许久没有见到过凌嫣儿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在她的记忆里,凌嫣儿最近愈发愁眉不展。就连吃到自己最爱的点心,也是眉端的愁绪凝聚不散。 如今看见凌嫣儿毫无遮掩的灿烂笑容,凌太太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追问到底。 ——左右敬王府里的人都是知礼懂礼的。而赵家的几个孩子,她也见到过,被教导得很好,可见秦立语确实还算较为妥当。而且,刚才周地和凌嫣儿说话的时候,特意将观察的道路给让了出来。 既然如此,无论是哪一方的寻了凌嫣儿,应该都没有甚么恶意。其他的,暂且不计较了。稍后观察再说。 至于刚才周地悄悄递给凌嫣儿的那封信…… 凌太太准备有空的时候偷偷拿来看看。 旁的她可以不多管。但是‘私相授受’的事情,她绝对没法容忍。最起码,写信的人和信里写的事情,她需得好好琢磨一下。不然的话,若是男子悄悄交予凌嫣儿的,势必会坏了凌嫣儿的名声。那样的话,若想再寻一门好亲,怕是难了。 为此,凌太太特意安排了一番。让人观察了凌嫣儿,知晓凌嫣儿将信偷偷藏到了梳妆台上的妆奁里,凌太太便吩咐人,若是甚么时候凌嫣儿去探望霍玉鸣了,就悄悄来禀给她听。到时候,她也好进了凌嫣儿的屋子去细细查探。 刚吩咐下没多久,就有丫鬟来禀,说是凌嫣儿去了霍玉鸣的屋子。听着两人争执的声量,怕是又吵起来了。 因着霍玉鸣救了凌嫣儿,凌太太倒是丝毫都不介意凌嫣儿去探望霍玉鸣。再怎么说,救命恩人总归是要报答的。好歹是在凌府里,霍玉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没法越过了王府规矩去。 如今知晓凌嫣儿在霍玉鸣那里,凌太太就忙大致收拾了下,急匆匆地往凌嫣儿的住处赶去。 刚进了凌嫣儿的院子,就有婆子来禀,说是有人来了凌府,求见凌嫣儿。 这个婆子的话还没完全落下,又有丫鬟来禀,说是客人已经进了大门,直冲冲地就往内院奔,拦都拦不住。 凌家几时见过这种场面? 凌太太先是怒,而后惊。扬声吩咐了声,让婆子丫鬟们尽皆跟上,她则急匆匆往垂花门那边赶去,边走,边怒问丫鬟婆子,“是谁给他们的胆子!一个个的不去拦,只管来这里与我说,有甚用处?” 那个丫鬟离她比较近,承受了她大部分的怒火。等到她说完,十分委屈地道:“并非奴婢们不想去拦,而是不好拦啊。” “这话怎么说?” “她们拿着府里的牌子呢。听说……听说……” 丫鬟嗫喏了两句,不敢说下去了。 但凌太太却瞬间明白过来。 这个府里的牌子,总共是两个人管理着。一个自然是她,掌控着府里头所有的事情。而另外一个,则是大姑娘凌嫣儿。 ——几年前起,她看着凌嫣儿年岁不小了,便开始教她学习管家之法。好在女儿聪慧,也争气。一年后凌嫣儿已经学习地差不多了。这样一来,凌太太就将府里头的牌子给了凌嫣儿一份。也好让凌嫣儿管家的时候更顺手、更自在些。 谁曾想……如今牌子竟是被她给了旁的人。而且,对方还畅通无阻地硬闯凌府! 凌太太再也想不起来先前凌嫣儿收信的那件事情。整个心都被一团名为‘背叛’的怒火所包围。她只想先将闹事之人捉住,然后质问凌嫣儿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走了没多久,就听身后远处响起了嘈杂声。有尖叫声,有器物摔碎的声音。甚至,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说是重物,其实,更像是人。 乒乒乓乓的一团乱后,霍玉鸣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凌太太一听,登时大怒,“什么人!到底是谁在此撒野!” 一边是救了女儿的恩人被人袭击,一边,是有人硬闯凌府。 凌太太正左右为难着先赶去哪边更好,就见旁边施施然转进来几个人。 头先那两个主子,凌太太只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瞠目结舌,来回盯着她们看了好几回。 “你们……你们这是……” 秦楚青朝着先前里面发出杂乱声的地方看了眼。就见那边蹭的下有烟火飞起,赫然是亮起了个信号,就放下心来。 第192节 她诚恳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伯母在先。请受我一拜。” 说着,就要朝着凌太太盈盈一拜。 这可把凌太太给惊到了,忙上前扶起她,说道:“王妃身份尊贵,怎可如此?快起来,快起来。” 听着她口中称呼着的‘王妃’,秦楚青心里一黯。不过一瞬,就又扬起了得体的笑容,“今日之事,实在是情非得已。因着怕人逃走无法再见到,故而出此下策。” 她说着话的功夫,有两个黑衣男子从那边快速行来。正是莫玄和周地。其中,莫玄的背上还背了一个人。赫然就是许久未见的霍玉鸣。 凌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硬闯府里的和刚才在霍玉鸣院子里闹出那些大动静的,都是同一拨人。 都是秦楚青她们。 凌太太扫了眼秦楚青,顿了顿,转而去去问旁边的秦立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立语和凌太太也算不上熟悉,且知道凌太太素来不喜她。但到底是她们硬闯了凌府,对不住凌家在先,因此,对着凌太太的时候,秦立语放缓了语气,和气地说道:“真是对不住。因为家里一个晚辈在凌府借住,我们又急着见他,所以行事鲁莽了些。还望凌太太不要怪罪。” 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凌太太都被气笑了,指了那一路本来的四卫之二,冷眉怒问:“甚么‘家中晚辈’?你们就这么对待自己亲人的?” “就算我们做得不对罢。那你呢?”秦立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敬王府的二爷离家几年,在凌府待了那么久,你竟是丝毫都没打算告诉敬王府。想这许久以来,王府可没薄待你。” 秦立语的话落下后,凌太太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细想了很久,久到莫玄和周地已经将霍玉鸣带到了她们的面前了,凌太太才有些缓过劲儿来,指了地上之人,讷讷问道:“难不成王府还在找他?”语毕,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他是被赶出来的。” 这句话,莫说是秦立语了,就连秦楚青和刚刚跑过来的凌嫣儿,听了后都十分无言,面面相觑。 凌太太却觉得自己很冤枉。 想当初苏晚华做下的那些破事,她也是有所耳闻。因为如此,她便觉得既然苏晚华不被敬王他们所喜,那么敬王势必也会恨屋及乌,连带着也恼了霍玉鸣。 因而霍玉鸣当年离家的事情,在凌太太看来,不过是敬王他们将霍玉鸣赶走,随便说了一个借口罢了。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霍玉鸣这个孩子。当初在秦家本家的时候,霍玉鸣做下的那些事情她就不太看得惯。后来再有了苏晚华的事情暴露,她就连带着更不喜欢霍玉鸣了。若不是这小子救了宝贝女儿,凌太太说什么也不会改观对他的印象。 凌太太正在这边愕然着,闻讯过来的凌嫣儿看了看凌太太出来的方向,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气得眼圈儿都红了,跺脚问道:“娘,你是不是又要去偷翻我的东西?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凌太太缓过劲儿来,正欲辩解,凌嫣儿已经冲到了屋子里,又一阵风地跑出来,一把拽出那封信来,塞进凌太太的怀里。 “你若不信,就自己看罢!” 凌太太看了看那信封,搭眼瞅见了上面的字迹,奇道:“这个瞧上去,倒是有些……” 像是阿青的簪花小楷了。 她看了看秦楚青,又望了望那封信,有些明白过来。正欲和凌嫣儿再多说几句话,谁知凌嫣儿也被气狠了,扭着身子到了一旁去,也不搭理她。 凌嫣儿是凌太太的嫡长女,自然也是她的心头肉。 在凌太太看来,那些个庶出的孩子不需多管。自个儿的儿子每日里认真读书研习功课,也无需多操心。这些年来就将大半的精力搁在了凌嫣儿的身上。 谁知,事与愿违。越是想要认真地对待女儿的婚事,结果那事就越拖越不靠谱。如今前来求娶的人家,是越发不堪了。 前几日,竟然还有人说某某死了发妻的官员很适合凌嫣儿。天可怜见,那官儿不过才六品,人却已经将要四十了! 凌太太当时就气疯了,差点不顾官家太太的体面去拿屋子角落的扫帚去打人。好在对方是做惯了牵红线的营生,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拔腿走人。不然的话,再说下去,那扫帚迟早得派上用场。 这么个被她疼到心里头的女儿,近几年来时时朝她发脾气不说,还镇日里不愿搭理她。 如今在那么多人的面前,竟然还摆脸色给她看! 凌太太心里有些恼火,扬声呵斥凌嫣儿:“你这是做甚么!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我?担心我也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凌嫣儿几欲落泪,“你若想看,大大方方问我要了看就是。我当时说了,事出有因,暂时不能给你看。可你不听!” 凌太太抬起一个巴掌,扬了起来后,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终究将手放下了。她还欲在旁出言呵斥,被旁边的秦楚青轻轻拉了一把。 秦楚青看了眼被莫玄丢到地上的倔强少年,再看看凌嫣儿,终究是选择先开口劝凌太太:“凌伯母若是不介意,不防听我两句。” 凌太太别过脸去不搭理她。 秦楚青顿了顿,说道:“伯母疼惜嫣儿,我们都知道。只是你或许用错了法子。嫣儿毕竟大了,许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注意。伯母有些事情或许可以和她商量。” “她才多大!她能知道甚么?”凌太太忍不住说道:“她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外面的事情接触也不多。若是我不留意着,哪日她被人坑蒙拐骗了,怕是后悔也晚了!” 凌嫣儿气恼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有心反驳,咬了咬唇,却只是落下泪来,没有再开口驳斥母亲。 秦楚青和秦立语对视一眼,正欲再说,谁知是个时候传来了个又是着恼又是发怒的声音。 “什么坑蒙拐骗?凌嫣儿聪明着呢!你莫要小瞧了她!照我看,她这丫头好得很,不需要太过担心。偏偏是凌太太你,处处都要替她拿主意,让人厌烦得很!” 大家循声低头一看,此番话语却是双手被缚的霍玉鸣所说。 ☆、第148章 听了霍玉鸣的话,凌嫣儿一下子愣住了。 凌太太登时火冒三丈,却因顾及霍玉鸣因救了凌嫣儿受伤,到底没有当众和他发火。只是心里头的怒气有些压不住,说话时候的语气甚是冰冷:“你年少气盛,说话不经考虑,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我是嫣儿母亲,她怎样、应当如何,我自有主意。旁人无权置喙!” 霍玉鸣冷冷一哼,扭动着身子想要翻身一跃。谁知周地打的绳结颇为特殊,又将他的手背在后面。这样一系,竟让他有些使不上力。努力了两次,霍玉鸣也才堪堪翻过了身来。用尽了力气,只得顺势坐到了地上。 这一起身不要紧,直接就看到了正站在他跟前的秦楚青。先前听了凌太太说那番话后聚集起来的一点儿气势,顿时消失不见。 他呆呆地看了秦楚青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扭头到一边。俊眉紧拧,谁也不搭理了。 凌太太看他这副模样,只当他是悔过了,就也不计较他刚才的一番失礼。又看秦楚青、秦立语还有莫玄、周地这气势,知晓霍玉鸣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无法脱身,便淡淡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却是将此处留给了秦楚青她们解决自家问题。 走了几步,凌太太又扭头看过来,朝凌嫣儿喊道:“你在那里做甚么?还不赶紧过来!” 凌嫣儿还是有些怕凌太太的。先前她那般做法,不过是气上心头口不择言了。如今冷静下来,再对上凌太太,就有些踌躇。 霍玉鸣眼角余光瞄见了她的犹豫,嗤道:“怕她作甚?毕竟是你娘,还能真和你置气不成?” 他这话颇有道理。但是,大家都知他是在苏晚华‘出事’后离开王府离开京城的,再想他这句,就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霍玉鸣最看不得旁人同情他,一看众人反应,顿时怒火上升。 凌嫣儿忙劝住了他,“你莫急。我过去就是了。”说着,赶紧迈了步子急急朝着凌太太行去。又不时地回头朝霍玉鸣望上一眼,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 秦立语看看四周,转眸朝着院门处一望,笑道:“那些菊花开得倒是不错。我过去瞧瞧。”朝莫玄、周地看了眼,“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莫玄周地是敬王四卫,秦立语本也没指望他俩真的应和她的那句话,不过是寻机提点他们一下罢了。于是话一说完,就朝着那边行去。 莫、周二人并未跟去。却也快速退后几丈,留下原先的地方让给秦楚青和霍玉鸣两人。他们只静静地看着这边,全身紧绷,时时戒备。 秦楚青朝霍玉鸣看了眼。 当年的少年眉目已经长开,身材已然挺拔。虽还是那个人,却又不像记忆中的了。只是执拗脾气上来时候,眉眼里透出的那股子气势,还是和以往一样。 秦楚青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环顾四周,朝着院中石桌石凳望了眼。 “坐着说话罢。” 她丢下这样一句,当先朝那边行去。 “哎,等等我啊。走那么急做甚么?啊不对。为甚么不让人将我松开?”霍玉鸣猛地跳起,稳稳落地。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声抱怨道。 秦楚青头也不回,冷冷一哼,“放开你?难不成,要我给你机会跑第二次不成?” 霍玉鸣顿时没了反驳的理由,垂头丧气地跟着她,往那边行去。眼见秦楚青款款坐到了石凳上,霍玉鸣终究有些理亏,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磨磨蹭蹭地挪到了秦楚青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好生站着了。 秦楚青也不让他,由着他这般。待到他站定了,方才语气淡淡地问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霍容与知道当时的霍玉鸣是铁了心要走的,因此,并未派人去跟着他。又不愿去打扰他,这些年来,并未让人去探寻他的下落。 霍玉鸣抿了抿唇,低低说道:“给人当镖师去了。” 外家苏国公府早已出了事。他又离开了自己的家,刚开始就只能毫无目的地乱打乱撞。后来在个镖局里寻到了个营生,这就一直做了下去。 听了他这话,秦楚青摇头莞尔,“堂堂敬王府的二爷,竟然给人去当镖师。倒也奇了。” “镖师有甚么不好?”一听她这话,霍玉鸣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梗了脖子哼道:“凭着自己的双手赚钱,有甚么不对?虽然收银子,可我们做的也是保护人家财的营生。有何不可?” “没甚么不对。也没甚么不可。”秦楚青抬眸看他,眉目湛然,“我只是想问一句,你还当不当自己是敬王府的鸣少爷。” 她这话说得平淡和缓,但其中蕴含着的意思,霍玉鸣又怎会听不懂? 若答“不是”,想来秦楚青就不再多管他了,他能继续做他的事情,在外面继续闯荡。 但,若答“是”,那就是说,他对敬王府还有感情,那么,就要跟了她回去。 ——她如果不是存了这样的打算,怎会将周地莫玄带来,而且,还出其不意地将他制服了? 显然是要以雷霆的气势,来让他不得不做一个最后的决定! 霍玉鸣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地好。俊眉紧拧,竟是呆愣住了。 秦楚青却也没逼他太过。 她知道,以霍玉鸣的性子,若是将他逼到死角,他反倒要起了逆反之心,非要与她拧着来。倒不如在他心里头犹豫的时候,稍微松开一点,让他仔细想通。 于是,秦楚青语气和缓地与他商议道:“三天时间。如今我将你的手松开,你答应我,在三天里将这个问题好好想清楚。到时候,你若想走,我便不留。你若想回去,我们一同前行。你意下如何?” 霍玉鸣没料到秦楚青会这般行事。仔细一想,秦楚青的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考虑。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秦楚青这便绕到他的身后给他解开束缚。 只是,在霍玉鸣的背后、他看不见的位置,秦楚青朝周地莫玄示意了下,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霍玉鸣反悔立刻就要逃走,就将他捉回来。 ——她不觉得霍玉鸣对王府半点情意都无。若是就这么没想通就贸贸然跑了,绝对不行。 这个结打得颇有技巧,解开需得费一些功夫。双手翻飞的时候,秦楚青顺口问起了霍玉鸣救凌嫣儿时候的情形。 霍玉鸣的伤情,在凌嫣儿和凌太太起冲突的时候,莫玄已经快速和她讲了,她已经大概知晓。伤在手臂,约莫一尺长。幸好口子不深,虽然流的血不少,却没有伤到筋脉。 但是其中的过程,她却并不知道。 霍玉鸣倒也没瞒着她,当即说道:“当时我和同僚一起护镖。走到半途,瞧见她的车子朝着一个小道上走,所以就跟过去看看。” 秦楚青没料到是这样一番情形,手指猛地一顿,然后继续,“所以,竟是你跟了上去,所以才救了人?” “嗯。我知道那路不怎么太平,生怕她出事,所以跟过去看看。要不然,哪有那么巧?”霍玉鸣声音含糊不清地道:“你别看她能干着呢,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碰到点意外就手忙脚乱。若是不去帮一把,遇到事情怕是要麻烦。” 这话有些蹊跷。 秦楚青察觉出了一点端倪,似是不在意地问道:“难不成你这些年里竟是遇到过她?”说着话的功夫,手里的扣一下子松了开来。 “对啊。”霍玉鸣发觉手上一松,心下暗暗欣喜,赶紧甩了甩手,让腕间舒坦一些。 因他和秦楚青素来说话没甚需要太多注意的,再加上此时得了自由,甚是舒坦,他的话就也多了起来,“我跟着镖队走南闯北的,偶尔路过这里。谁知就有几次碰到了她遇到麻烦事情,就顺手帮她解决了。不过,我怕她把我交给你,一直防着她,没让她知道我到底在哪。谁知……” 第193节 想到今日的这番遭遇,霍玉鸣不由得黑了黑脸,气恼道:“谁知还是栽在了这个丫头手里!” 听他如此说,秦楚青这才知晓,这几年里,这一次居然不是霍玉鸣和凌嫣儿第一次相见。 思及凌嫣儿偶尔和她通信的时候会问起霍玉鸣的事情,秦楚青这才知晓,凌嫣儿一直有心帮着她寻人,故而才想多了解霍玉鸣一些。 也难怪这次霍玉鸣刚刚‘落到她的手里’,凌嫣儿就忙不迭地通知秦楚青了。原来是她早有打算、有这些情由在中间。 看着霍玉鸣气恼的模样,想到先前他对凌嫣儿的诸多维护、凌嫣儿看着霍玉鸣时候的担忧与不舍…… 秦楚青这时候心里头突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但她沉吟过后,觉得这想法着实有些不太靠谱,所以不过在脑海中闪现了下,就被她搁置一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阿青想的是甚么呢? ☆、第149章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连续赶路太过劳累。这一日起身的时候,秦楚青便觉得身子有些发沉,很是倦懒。虽然明知是在旁人家里住着,最好要早些起身,虽然烟罗已经过来叫了好几次,但是秦楚青就是懒懒地不太想动。 烟罗见了她这模样,也是心疼。思量半晌后,去到隔壁屋子和秦立语商议了下,看能不能晚些再叫秦楚青。 秦立语压根不觉得这是要事。听闻烟罗的迟疑,她对镜正了正头上金簪,笑道:“能多睡是福气。像我,就算想多睡会儿,也是到了时辰就自动醒来。她既是不愿起来,就多睡会儿罢。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在,无大碍。” 她说的‘这里’,指的是她和秦楚青如今住着的小院子。 前一日凌太太让人收拾屋子给两人住。本来说的是要捣腾出来两个院子,秦楚青和秦立语都说不必如此麻烦,只一个便够了。左右两人是姑侄俩,没甚需要太避讳的。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省了凌太太的麻烦,两个人住在一起,也能互相照应。 凌太太最终选了较为偏僻的一个院子。并非是薄待两人——秦楚青乃是敬王妃,凌太太再怎么样,也不会对秦楚青动那样的心思。她这是考虑再三,觉得这样的话秦楚青应当更能放得开一些,不会那么拘谨。 这也是凌嫣儿的意思。凌嫣儿也觉得,让秦楚青住得舒心更为重要。 如今听了秦立语这番话,烟罗有些明白过来凌家母女安排主子住在此处的用心了,于是放下心来,悄悄掩好了秦楚青的屋门,让秦楚青多睡会儿。 陈妈妈需得留在王府帮忙处理后宅事务,烟柳性子沉稳,也能在旁搭把手。因此秦楚青这次过来,只带了两个小丫鬟还有烟罗。 看着秦楚青睡得安稳,她就转去吩咐小丫鬟们做事。待到这些安排妥当,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秦立语那边已经用完早膳。 这个时候,屋里方才传出了秦楚青慵懒的轻唤声。 凌嫣儿恰在此时进了院子,闻声笑道:“哎,我只当我是最喜偷闲的,没想到你还胜于我。来了我这儿甚么也不用做,就偷懒到现在了么?” 秦楚青知晓凌嫣儿心直口快素来没恶意,晓得她是在打趣,便道:“正是如此。平日里我可是忙坏了。现在有你在,我万事不愁,可不就是要凑着这个时候赶紧多歇会儿的么?” “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凌嫣儿这个时候推门进屋,见秦楚青正由小丫鬟服侍着穿衣,就寻了门边儿的一个锦杌坐下了,“听说王爷那可是把你疼在心里头,连四卫都任你驱使。在他心里,怕是没甚么比得上你的了。” 她笑着拉了把烟罗,笑眯了眼,问道:“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烟罗好不容易碰到了个和自己一般甚么都敢说的,当即拊掌笑道:“凌姑娘这话可是千真万确。先前奴婢也这么说来着,结果啊,那一日主子派给奴婢的事情尤其得多!” 凌嫣儿拉着烟罗吃吃地笑。 秦楚青无奈,由着她俩在那边乱说,眼见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个哈欠却又冒了出来。忙探手捂住唇。 凌嫣儿看她这模样,也是真有些担心了,便道:“要不要寻个大夫瞧瞧?” 秦楚青笑问她:“你若是哪一日起身晚了,可曾唤来大夫瞧过?” 凌嫣儿哑口无言。 秦楚青知道好友是太过担心自己,就与她相携着来到外间。凌嫣儿在旁拿了本书等着,秦楚青洗漱过后,就让人端了早膳。 凑着布菜的空档,秦楚青问起了霍玉鸣的状况。 她本也是随口一问。因为这次前来,便是为了霍玉鸣之事。她与凌嫣儿素来有话直说,刚刚突然想起了霍玉鸣,就顺口问了出来。 没料到凌嫣儿说起霍玉鸣,却是哈哈大笑,掩了书卷说道:“他啊!好着呢。早晨我去看他的时候,正在练武。瞧着伤势也基本痊愈了。” 烟罗在旁感叹道:“二爷没走就好。” 秦楚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烟罗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凌嫣儿见烟罗说错了话,笑嘻嘻地帮她扯开话题,与秦楚青道:“说实话,有你在和没你在,可不一样。先前的时候,他可是嚣张跋扈得很。就连早膳,都会挑三拣四的。如今你住进来了,他便乖顺了许多,也不和我争吵了,说甚么他都听。” 说甚么他都听? 秦楚青听了这话,拿着调羹的手微微一顿。 霍玉鸣会因为她的到来变得那么听话?!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耐! 该不会是离别在即,知晓自己将要离开凌家了,所以就不和凌嫣儿争执了罢? 不知怎地,秦楚青忽然想到先前自己听到霍玉鸣那番说辞后心里头闪过的念头。不过,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于是只得将这想法暂且止住。稍后看看再说。 秦楚青的思绪刚一停转,小丫鬟就捧了包子到她的跟前。 甜香滑腻的感觉一下子扑鼻而来,秦楚青有些忍耐不住。暗道这包子的味道怎么有些怪异,又让小丫鬟换了一个。 素馅儿的,依然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可是周围旁人却丝毫没有露出讶然之色,显然,只她一人觉得这味道不对。 秦楚青想许是自己水土不服,肠胃不太适应。不想让在场的凌嫣儿担忧,便将这事掩下不说,只用了些清粥和咸菜。 凌太太一早就起了身。待到秦楚青去寻她的时候,已经将府里今日的事情大致安排妥当了,正和秦立语边闲聊着边说着话。 看见秦楚青,凌太太忙起了身朝着屋外迎去。 看见秦楚青和凌嫣儿有说有笑的和乐模样,凌太太心里顺当了许多。凑着两人说话的空档,说道:“敬王妃今日感觉如何?” 秦楚青自然说好。 凌太太这便松了口气,与她说道:“我们嫣儿很是想念王妃,一早甚么也不做就想着去寻你。” 她这话说得半句是真,半句是假。 凌嫣儿先前已经和秦楚青说起过,在探望秦楚青之前她曾去看望过霍玉鸣。于是凌太太后面那句话,便是实打实的谎话了。 凌嫣儿羞得俏脸通红,跺脚说了声:“娘,你……” 秦楚青也不喜凌太太这番说辞。虽然她知道凌嫣儿待她好,但是这般由凌太太刻意说出来,倒是有点变了味道。 秦楚青就面带微笑地转了话题,坐下来和凌太太稍微聊了会儿本地的风土人情。 凌太太听闻秦楚青等下打算出府去外头逛一逛,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里好吃的好玩的,尽数告诉了秦楚青。又让凌嫣儿腾挪出所有的时间来陪敬王妃。 凌嫣儿本也这样打算的,不过听由凌太太这样一说,她那样陪伴挚友的行为到好像是另有所图一般,不由气闷。 凌太太先前因了凌嫣儿背着自己私下里和秦楚青联系,本就有些不高兴。如今见到女儿在朝她‘摆脸色’,就更为不悦。 秦楚青见气氛有些不对,就笑着对秦立语说道:“姑母旁边的那碟子点心看上去很是不错。不知是怎样做成的?” 那是一碟半透明的绿色点心,隐隐能够见到中间的豆沙馅儿料。 听闻秦楚青对那点心有兴趣,凌太太就将话头转到了那个上面,兴致勃勃地与她说起了那样点心的做法。 秦楚青听了后心里倒是真的多了几分好奇来,就让烟罗上前拿一块过来。 本想着那糕点应当是清香中带了点甜爽。谁知烟罗端了盛着糕点的碟子一近到秦楚青的跟前,秦楚青就觉得胸腹间涌起一股子酸涩味道。腹中翻腾,差点就吐了出来。 好在她还牢牢记得是自己主动提出此物的,就努力压制住了那种感觉,小心翼翼地尝了些。一入口,顿时一股子怪味儿袭来。秦楚青按捺不住,搁在嘴里含了好久,待到胸腹里翻涌的感觉停歇了点儿,这才慢慢地将口中之物吞了下去。 秦楚青觉得有些诧异,觉得自己这次的水土不服着实有些严重了。先前吃早膳的时候,也是胃口不好,只吃了清粥和咸菜。等下出府之后,或许真得寻个大夫来瞧瞧。 虽然刚刚忍住了,但再多吃几口,还指不定会怎么样。若是当着主人家的面将点心吐出口,绝对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秦楚青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忍耐这些味道,故而瞅准了个时机,在秦立语和凌太太说话的空档起了身,说道:“我今日起得有些迟了。若是再不紧着些,怕是要误了时辰、回来迟了。” 听她这样说,烟罗就顺手将装了点心的碟子搁到一旁。 待到食物的味道远离,秦楚青暗暗松了口气。 秦楚青本就带了王府的车子过来,如今要出行,自然而然地要乘自家的车子,婉言谢绝了凌太太的好意。 待到走到马车旁,秦楚青方才发现旁边有人在等她。 赫然就是霍玉鸣。 ☆、第150章 秦楚青没料到霍玉鸣会这个时候就来找她。看着少年满面的阴霾和犹豫,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因着身子不舒服,秦楚青努力了一下,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方才让声音听上去十分平稳:“有事?” “嗯。”霍玉鸣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脚踢了旁边一个石子。看着石子咕噜噜转到了墙边,再瞧了瞧皂靴上沾染的尘土,方才说道:“我想,我还是暂时不回去了。” 秦楚青一听,方才的预感果然没错。心里头的火气有些压不住,说话声音也大了两分:“你确定?” 霍玉鸣听她如此,倔脾气上来了,哼道:“当然确定!我想了一个晚上,自然是想通了才来找你。” 秦楚青正要开口,嗓子眼儿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说是要呕吐,却也不像。更像是干呕的感觉。 她觉得今天的自己状况十分不好。心下就也有些烦躁。若是以往,必然要和霍玉鸣理论几句,此时觉得这个身体状况下少不得就会吵起来,终究有些不妥。 于是定了定神,秦楚青说道:“三日之期,如今过了还不到一天,说甚么都略早。到了那个时候再说罢!” 听了她这话,霍玉鸣显然有些急了,猛跨两步到了她的跟前拦住她的去路:“我想了一个晚上才下定的决心,你非要不承认?!当初可是你说让我自己做决……” 秦楚青略带不耐地打断了他,“当初,可是你连句话也没留下就不辞而别。我们依着你的意思,一直没找你。直到如今面对面了,我也没多说甚么。旁的不说,你总欠我们一个交代罢?用这个来换你三天的思考,够还是不够?” 霍玉鸣张了张口,本想辩解,但苏晚华之事本就错在苏晚华,而他,也确实辜负了霍容与十多年来的悉心教导与关爱。话到口边,却又咽下。 秦楚青深吸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这便急急地上了马车。而后让莫玄先不要驶动车子,她要先休息会儿。 不多时,就听莫玄在外轻声唤她。秦楚青撩了帘子去看,才发现凌嫣儿也跟了过来。 秦楚青讶然,唤道:“嫣儿?” 因为凌嫣儿先前惹了凌太太不快,虽说今日凌嫣儿想要陪秦楚青出门,凌太太却未允许女儿同行。秦楚青不愿凌嫣儿在这个时候再惹恼了凌太太,便说服了凌嫣儿莫要过来。 此时此刻见到好友,秦楚青如何不讶异? 凌嫣儿不管秦楚青的惊讶,自顾自掀了帘子上车。头一件事,就是探手摸了摸秦楚青的额头。 两手反复探过,凌嫣儿这才收了手,靠坐在车壁上,喃喃说道:“好像也不怎么烫……幸好幸好。”说着,不乐意地嗔了秦楚青一眼,“刚才不舒服是罢?怎地也不和我说声?” 第194节 秦楚青颇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凌嫣儿抱臂冷哼,“是吧?我就说呢。你平日里也不是那么挑的性子,怎地刚才就不一样了?瞧着你脸色不太好,我就想着你肯定又是硬撑着了。” 她微微侧身,将靠枕给秦楚青拍软放好,拉了秦楚青靠得舒服些,“初初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般的性子。身子再不爽利,也不和周围的人说声,怕添了旁人的麻烦。但你这般,才更是让人担忧。殊不知你这样刻意掩藏着,旁人也不见得就瞧不出来。” 秦楚青本是在淡笑着由她说着、做着。直到听了她最后一句话,忽地有些悟了,微微侧过身去,细细去瞧凌嫣儿。 秀丽的眉眼,活泼生动的表情,婀娜的身段…… 怎么看,都是十分惹人注目的少女。而且,还细心、体贴。 这样的女孩儿,若是细细留意,不知不觉地,就会将她搁在心上。 是了。就算刻意遮掩着,也总会露出点马脚。 如今霍玉鸣的那点小心思,不就被她看出来了? 秦楚青想通了之后,忽地笑了。靠坐在车壁上,盯着凌嫣儿直看。 凌嫣儿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嗔着推了她一把,道:“你这是做甚么?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道:“嫣儿,想不想嫁人成亲?” 凌嫣儿素来和秦楚青什么话都敢说,听她这么问,也不羞恼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说道:“想!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也省得我娘到处里将我荐给别人!”说罢,她轻轻一叹,歪了歪身子,靠在秦楚青身上,“可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年纪相仿家世合适的,早已定亲。其余的那些,她又瞧不上。 秦楚青就抿着嘴笑,“怎么不容易?家里可是有个现成的。” 现成的? 凌嫣儿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楚青竟然是在说霍玉鸣,顿时哭笑不得地去推她,“少来少来。当初在你们本家的时候,不就瞧出来了?他啊,可是懒得睬我的。” 说到这个,凌嫣儿的眼神中焕发出了一丝光彩。 她又想起了当年在秦家本家的时候,她跟在霍玉鸣旁边跑来跑去的日子。 可是…… 那时候他就瞧不上她,如今,又能有多少改观?! 秦楚青将凌嫣儿的神色尽收眼底,看她忽喜忽悲的,心里有了底。 这种事情,原先她没经历过就也罢了,如今既是和霍容与夫妻和美,她方才知晓,两个人成亲,虽说不吵不闹看似最好,但,实际上情投意合、两心相悦才是比甚么都强。 只是,可遇不可求罢了。 如今既是让她遇到,断不能让一桩姻缘就这么白白溜走。 秦楚青握了握凌嫣儿的手,说道:“不急。该是你的,便是你的。逃也逃不掉。缘分总会到的。” 凌嫣儿哪知秦楚青的打算? 她只觉得秦楚青在安慰她,便轻轻说道:“希望如此罢。” 秦楚青既是对这件事情有了主意,那么霍玉鸣的归家,她就也有了八成以上的把握。 不知是不是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的关系,亦或是有好友陪伴的原因,秦楚青莫名地觉得身子舒爽了些,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就让莫玄驾了车子往外行去。 原本两人打算先去逛银楼。行了两条街后,车子将要转弯的时候,稍微撩起一点帘子的秦楚青忽地看见一个匾额上的字,就让莫玄将车子停在了那里。 赫然就是一家点心铺子。 凌嫣儿先前没有告诉凌太太就偷跑过来陪秦楚青。秦楚青生怕凌嫣儿回家后受到责骂,特意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份这家店里最出名的酥点八宝盒带着,回去送给凌太太。又从银楼买了羊脂玉冠准备带回去送给霍容与,再选了个金钗送秦立语,感谢她一路相陪。 做完这些,原本两人商议好了在外面的酒楼用过午膳。谁知秦楚青那种不适的感觉再次浮了上来。 对着凌嫣儿,秦楚青并未遮掩,与她实说了不适的状况。凌嫣儿再不多耽搁,当即放弃了那个打算,让莫玄赶紧驾了车子回去。 ——这个地方,已经离城中最好的医铺有些远了。倒不如先回了府去,再派人去寻大夫。 在路上的时候,凌嫣儿伸手揽着秦楚青,生怕她有半点儿的不适。 秦楚青哭笑不得地去推她,“哪就有那么娇弱了?想我堂堂敬王府的王妃……” “少来了你!”凌嫣儿没好气地点她额头,戳了两下,又怕自己下手重了,赶紧收回手,“我可是比你要大一些的。你再厉害,那也是在旁人面前。在我这里,你不过是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罢了!” 秦楚青笑着与她说了几句,后到底是不太舒坦,就闭了口闭目小憩。 凌嫣儿愈发担忧起来。却也只秦楚青不想声张,就在两人回到凌府后,亲自陪了秦楚青回屋。这便唤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遣了她去医铺请大夫过来。 眼看着那丫鬟已经领命下去了,秦楚青忽地想起一事,出声将烟罗唤来。 “你等下看看二爷在做甚么。若是他在院子里发呆,你就想法子在二爷面前提起请大夫一事。若是他问你是谁病了,你就说是嫣儿。记得,一定要做得自然些,莫要让二爷发现不对。” 烟罗眨眨眼,有一点点地明白过来,就笑,“二爷没那么细心。太太放心就是。这事儿啊,一定给您办妥了!” 凌嫣儿一听,跳将起来,瞪大眼睛问道:“你莫不是病傻了罢?这种事情,骗他作甚?” 她转过身子,正打算要和烟罗再说,却被秦楚青一把拉住。 “你先莫急。”秦楚青笑着安抚住她,说道:“稍后看了效果再说。” ☆、第151章 霍玉鸣有个习惯。每当他有了琢磨不透的事情,就喜欢待在一个地方瞎想。 比如,先前在敬王府的时候,他会‘溜’到了秦楚青她们的院子外头,‘鬼鬼祟祟’地闷坐还有闲逛。再比如,现在他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头呆坐着,靠在假山旁,仰头看天空飘动的白云,双眉紧拧眼神茫然。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外头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声。若不是他习过武耳力好,恐怕还听不清她们在说甚么。 待到听明白后…… 他微微拧眉。 甚么?凌嫣儿……居然病了么? 那个总是活蹦乱跳的丫头…… …… 凌嫣儿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绿荷,十分能干而且聪慧。因着看到凌嫣儿特意遣了她去请大夫,她就绕开了凌太太那边的人,寻了个借口找了门房里相熟的一位私下里说了几句话。又悄悄塞了点银子过去,让他帮忙去将大夫请来。 门房的人也机灵。因为绿荷塞的银子数额不小,他便寻了医铺里医术最为高明的老大夫,态度恭敬地将人请了来。 老大夫年过花甲,身体却硬朗。也不需人帮忙,自己背了个药箱子就跟了人进了凌府。而且,还专挑了个最偏的偏门往里走。 就因了这一茬,老大夫心里犯起了嘀咕。年纪大了,什么事儿没遇到过?高门大户里的阴私他也见过不少。再见到秦楚青的时候,心里头已经起了十几种猜测。 秦楚青哪里知道这一茬? 眼看老大夫眯着眼睛审视地看过来,秦楚青心里头也颇为诧异。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衣服着装,怎么看怎么没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老大夫颔首示意。 老大夫这回可算是瞧明白了。 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女孩儿,虽年岁不大,却绾起了发,显然是已嫁做人妇。再看衣裳,样子时新,料子上乘,比起近处最为尊贵的赵家来,也只会比赵家更富贵。 再看这位年轻太太的气度…… 老大夫这才丢了先前的那些猜度,捋着胡子笑说道:“这位太太瞧着眼生,不像是凌家亲眷。” 凌嫣儿揽着秦楚青的肩膀说:“虽然不是我亲妹子,但阿青就跟我亲妹子似的。你可得给她好好瞧瞧。” 秦楚青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想明白过来老大夫先前的疑惑了,就好生说道:“我初初从京城来,暂住凌府。身子稍有不适,不想惊动大家。所以请老人家来给我瞧瞧。若是无大碍,稍微吃点汤药想必就也好了。” 老大夫这才明白过来前后因由,也明白过来为何专程请他,原来是京中贵人。于是含笑道:“贵府的仆从怕是请错了人。” 凌嫣儿急道:“这话怎么说?” “虽说我是医铺中医术最出名的,却是擅长的心肺之症。”老大夫解释道:“这位太太一看面色便是康健之人,不过偶有小疾罢了,应当无大碍。先前我看贵府仆从心急火燎,只当是府中有人生了急症,这便跟着赶了来。” 秦楚青一听他说‘心肺之症’,心中一动。莫名就想起了霍玉殊的病症来。 只是这个时候,提起这事太不妥当。转念一想,笑道:“老大夫行医多年,想必寻常病症不在话下。既是来了,还得劳烦您给瞧一瞧,帮忙开两副调养的方子。” 老大夫自是笑着应了下来。 在他拿着帕子盖到秦楚青手腕上的时候,秦楚青问道:“不知您老贵姓?” “免贵姓梁。” 秦楚青这便暗暗记了下来,想着明日里无事的时候,去医铺里专程跑一趟,问一问有关霍玉殊病症的事情。 她正这般思量着,就听梁大夫猛地‘哎呀’一声,按着她手腕的指尖竟是不由得加重了两分力道。 秦楚青惊了一跳,正要细问,就见梁大夫拊掌哈哈大笑,起身就朝秦楚青揖了一礼,“恭喜太太,贺喜太太,您这是喜脉!无需惊慌!” ‘喜脉’两个字甫一入耳,秦楚青一下子惊呆了。方才的万千思绪尽数抛到脑后,愣愣地有些缓不过神来。 倒是凌嫣儿还算镇定。先是抱怨了句“老大夫您刚才那一下可是吓死人了”,后又惊喜问道:“当真么?真是有喜了?” “还望太太、姑娘见谅。小老儿完全没料到今日这一遭来是会诊出喜脉来,惊喜之下,不由有些失态。”梁大夫丝毫都不介意凌嫣儿的那番怀疑,乐呵呵笑道:“虽说我不擅长妇人之症,但是喜脉还是很能分辨得出的。” 听他如此肯定,凌嫣儿“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拉着秦楚青的手又蹦又跳。蹦跶了两下,才想起来如今秦楚青是双身子的人了,赶紧把手松开,将秦楚青的手好生搁回了她的膝盖上。 被她这一晃,秦楚青总算是回过神来。只是神思还有些木木地,望着梁大夫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需要注意甚么?” 梁大夫细细地与她说了几样最要紧的,又扯过纸张来写了副方子,“太太如今月份还小,需得进些安胎的汤药。我与你写了,每日里煎服。” 将药方写好,他给了一脸欢喜的烟罗,又将熬药时候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叮嘱了,这才放心地离去。 秦楚青和凌嫣儿忙让烟罗和绿荷去送梁大夫。秦楚青还特意示意烟罗多封了些银子给他。 梁大夫今日出诊结果诊出一件大好事,自己心里头也甚是欢喜。捋着胡须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外走,正要迈出院子,冷不防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来。连转弯的时候都不刹住脚,差点和老大夫撞了个满怀。 梁大夫刚缓过神来,就听身边的高大少年连声问道:“病人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病得重不重?” 一说到这个,梁大夫顿时眉开眼笑,“不要紧、不碍事。是喜脉!大好事!” “喜脉?”霍玉鸣一下子愣住了,“您确定?” 先前凌嫣儿质疑的时候,梁大夫听着心里头也不介意。可是看着这个少年那警惕和凶悍的目光,老人家心里打了个突,语气自然也不善起来,“自然确定。我行医数十载,不会连个喜脉都能诊错。” 霍玉鸣只觉得头晕目眩。 他知道凌嫣儿素来迷糊,人也极其守规矩。却没想过,或许在他护不到的地方,她会出了岔子。 心中痛楚难当,他再也顾不得去搭理犹在那边审视着打量他的老大夫,独自一人踉踉跄跄走进屋子门口。不顾丫鬟们的拦阻,一把推开她们,深吸口气,迈步入屋。 凌嫣儿和秦楚青正交握着双手共庆这个欢喜的事情,突然就看见霍玉鸣直愣愣地冲了进来。 两人脸上都有着来不及收回的喜悦。霍玉鸣看在眼中,更觉得痛苦难当。 第195节 他一步一晃、踉踉跄跄走到凌嫣儿跟前,满脸的绝望和痛楚。倒是把凌嫣儿给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碰到了桌案方才停住。 “你你、你——想干甚么!”凌嫣儿斜靠在桌案旁,慌张说道。 “嫣儿,我……”霍玉鸣急慌慌地唤了她几声,复又觉得唐突,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涨得脸通红。可是心里头那种疼痛难当的感觉终究忍不住。他踌躇了下,咬着牙握着拳还是问出了口:“你到底遇到过甚么?怎么会到了如今这样的状况!” 说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双拳捏得关节咯咯作响,“嫣儿,谁是害了你的那个浑人?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秦楚青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先前光顾着高兴了,她竟是忘记了自己吩咐烟罗做的那件事。先前看到霍玉鸣进来,她倒是想起来了,却没反应过来哪里出了岔子,只想着无法作弄他了太过可惜。 如今缓过劲儿来方才意识到,中间到底有了多么大的误会。 ……这愣小子,肯定以为有了身孕的是凌、嫣、儿! 所以,才有了先前那番话! 秦楚青正欲向霍玉鸣解释,谁料这次却是凌嫣儿伸手拦住了她,不让她说了。 秦楚青不解,只当自己会错了意。再细看,凌嫣儿果然朝她轻轻摇了下头,示意现在不要讲明。 然后,凌嫣儿慢慢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痛不欲生的霍玉鸣,眉梢轻扬唇角含笑,朝他抬了抬下巴,“我就这般模样了,那又如何?我做过甚么、如今是怎么个状况、遇到过甚么样的浑人,又与你何干?!” 她虽看上去十分镇定,但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抖。一双靓丽的眼眸紧紧盯着霍玉鸣,似是在期盼,又有种视死如归抛开所有只求一个答案的毅然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是个厚道人!~~~【挺胸 ☆、第152章 听了凌嫣儿的话,霍玉鸣明显一愣,嘴唇开合不曾言语,有片刻的迟疑。但那之后,他被先前的情绪激得头脑发胀,再也顾不得其他,拔高了声音喊道:“你竟然说不关我的事情?我先前费心费力时常看顾着你,倒成了我多管闲事了?” 凌嫣儿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讷讷地道:“你哪有时常看顾着我……” “没有?” 霍玉鸣紧跨一步逼近凌嫣儿身前,看着对面女孩儿惊慌失措的眼神,心底一软,复又退后小半步,冷哼道:“你当我次次都能及时出手相助,因何缘由?若不是时常留意着,怎能那么凑巧!” 这短短两句质问,惊得凌嫣儿心里一阵慌,一阵喜。犹自故作不在意,声音略微带了点颤音地道:“那你又是为何要这般……” “为何?”霍玉鸣眼底闪过茫然,自己急急寻了个借口说道:“自然是看在你是阿青好友的份上!” 凌嫣儿满心的热情被他这一句给浇了个透心凉。简短地“哦”了一句,垂下眼帘掩去心中的失望。满心的期盼化作乌有,原先的那点儿希望不过成了镜花水月,思及此,她伤心地眼里几乎落下泪来。 她生怕自己在秦楚青的面前失态,露出难过的神情。 ——如果知道她这样伤心的话,阿青怕是要担心她了。可是现在的阿青要估计着腹中胎儿,断不可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凌嫣儿低着头伸手推了霍玉鸣一把,自顾自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霍玉鸣担忧她的身子,看她走得那么急、那么快,心里再懊恼再纠结,也放不下满腹心思,不由喊道:“哎你轻点儿!今时不同往日,你倒是注意一下啊!” 凌嫣儿却压根不搭理他,脚步不停地朝外行去。 秦楚青本都起了身,想要去追凌嫣儿。转念一想,身边还杵着个更合适的人呢! 于是她斜斜地朝着椅背上一靠,端起桌上茶盏,闲闲地撇着茶末子,轻声叹道:“唉。嫣儿先是陪我逛了许久,后来发现我身子不适又为我请来了大夫来看诊。如今再被你这样一气……身子本就娇弱,如今,怕是要病了。” 一个“病”字震醒了霍玉鸣。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刚才秦楚青那番话跃入了他的脑海。 他似是明白了甚么,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楚青,“你是说、说,你不适,然后大夫来给你、给你——” “对。”秦楚青十分干脆十分坚定地道:“不是她。是我。” “那、那有喜的……” 秦楚青将茶盏一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挑眉嗤道:“怎么?我成亲几载,有喜也实属正常。你这个做叔叔不来恭喜我,反倒惊讶成这副模样。看上去,倒像是我这样有多么违背常伦一般。” 霍玉鸣已经完全听不进她的话了。 秦楚青一连番说完,他猛地身子一晃,眼睛骤然回神,一拍大腿,喊道:“哎呀完了!我弄错了!我还以为是凌嫣儿有了……” 看着秦楚青那了然的笑意,霍玉鸣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给吞了回去。 他先是给秦楚青急急道了喜,又指了门外,结结巴巴说道:“怎么办?她她她、她不会要别我气死了吧?” 说着就要往外跑。 却被秦楚青一声唤给叫停了步子。 霍玉鸣一脸不解地看向秦楚青。秦楚青已经收起了笑容,认真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这样担心她、为何处处留意她、为何听说她被人欺负,就一定要为她出头?” 霍玉鸣一怔,脸上慢慢染起了红晕。 他不是没想过,但是对着秦楚青,他说不出口。 不过,秦楚青也没想逼他对她说出实话。 “嫣儿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儿。她的话,不喜欢扭捏作态那一套。许多事情,你遮遮掩掩的,反倒不如与她讲明了的好。只一点,讲清楚可以。但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霍玉鸣如梦初醒,赶紧朝外跑。到了门口,骤然一停步子,急急对秦楚青抱拳一礼,随后撩了袍子大步跑走了。 秦楚青有喜了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凌府。 秦立语欣喜至极,急急催促秦楚青,赶紧遣了四卫去给京城的敬王爷送信——她知道,寻常的信件传递,再快也比不得霍容与的手下快。周地莫玄他们,定然有法子让消息最快地传到京城去。 凌太太听闻这个消息后,高兴地合不拢嘴,当即吩咐了身边伺候的妈妈去准备碎银铜钱,又传令下去,今日府里有喜事,人人有赏,都到妈妈那儿领赏。 周地和莫玄则是紧张得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将秦楚青有孕的消息通过他们自有的传令方式通知出去后,两个人凑在一起犯了难。 ——先前护送主子的时候,这快马加鞭的、日赶夜赶的、风餐露宿的…… 也不知道颠着了小主子没?! 如果王爷日后算起账来。哎呦喂,兄弟们的脑袋还能不能安生地在脖子上待着了? 大家都知道秦楚青这个时候最易疲累,虽然心里头着实高兴,也不想因此影响了秦楚青的休息。开心过后,就赶紧让人扶了秦楚青回屋休息了。 秦楚青还没到院子,就见霍玉鸣正在院外踌躇徘徊,显然是在等她。 四顾看看,没有旁人,只他一个。 霍玉鸣忙道:“我让嫣儿先回去了。嗯,风有些凉,吹多了终究是不太好的。” 虽然他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虑,但并不似先前的痛楚和悲伤。 秦楚青心下了然,颔首道:“进屋说罢。” 去到屋子里,将其余人尽数屏退,只留下了烟罗在旁伺候。秦楚青这才开了口:“和嫣儿讲清楚了?” “啊?哎。是、是的。”霍玉鸣挠挠头,嘿嘿一笑,“她倒是、倒是挺好说话的。” 看他如此,秦楚青知晓这两人怕是已经说通了,暗暗松了口气。忽地板起了脸,说道:“既是如此,你们两人心中有数就罢了。往后要少见面,需得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可以。” 霍玉鸣一下子没缓过劲儿来,第一反应就是驳斥,说话也顺溜了,梗着脖子不解道:“为什么啊?我们明明摊开说了后讲好了啊!” “因为,你需要跟我一起回王府。这样旁的事情才能一一安排妥当。” 霍玉鸣没想到秦楚青直截了当地给他下了这么个定论,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转念一想,又慢慢垂下了头。 秦楚青似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挣扎,缓缓说道:“一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这趟回去,少不得要多点信得过的功夫好的人护送着。有你在,我更安心。二来,凌家是正正经经的官宦之家。就算凌太太巴不得嫣儿早点嫁出,但,她却从未想过要委屈了嫣儿。想要求娶凌家女儿,少不得要门当户对、还要依着礼数一步步地来。” 霍玉鸣知道,前面那一个,不过是顺口提起的借口罢了。若是他答应下来,秦楚青就把那个做为场面上的理由,让他能够有个得以对人说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后面那一个,则是推心置腹掏心窝的话语。 想他在外一个人闯荡,不过是个武师罢了。就算是敬王的弟弟,但,凌家又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在镖局混生活的武师? 但他回了敬王府,境况就不一样了。 他,就是堂堂正正的敬王府的二爷。配凌家,可谓是绰绰有余。 秦楚青短短几句话,就面子里子都给了他。他若再矫情,可真对不起这位嫂嫂兼往日的友人了。 霍玉鸣想通之后,低低一叹,也不再多纠结,直截了当地对着秦楚青一揖到地,诚恳说道:“真是麻烦你了。” 第二日的时候,秦楚青本打算去医铺一趟,寻梁大夫问一问有关霍玉殊的病情之事。谁料秦立语和凌太太都不让她随意出门,拦阻得紧。 特别是秦立语。 她和莫玄周地的担忧一样。都怕在路上的连日颠簸影响了秦楚青的休息,进而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因此,劝说了秦楚青,让她多在凌家待几日,每日里都好生歇着,将身子养好了再上路。其间最好不要随意出门去。 凌太太虽不知她们一路怎么赶过来的,却也是这个意思,“阿青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好。养好身子是头等大事。须知这头三个月可不是闹着玩的,比得小心谨慎了才好。” 这两位都是养育过子女的,秦楚青晓得她们都是在为了她好,就也不再坚持。只想着过两日身子妥当些了后,再请了梁大夫过来细问。 霍玉鸣一直没静下来。镇日里忙忙碌碌的。却不是因了别的,而是动用自己的关系,尽可能多地给秦楚青弄来补身子的各色食材,送到凌府的厨里帮忙加工。 凌嫣儿无事的时候就会来陪秦楚青。许是因为有了盼头,凌嫣儿的脸上不见了忧愁,增添了许多欢喜与快乐。就连凌太太都说,这俩人感情真好,自打阿青来了,嫣儿就也高兴起来了。 秦楚青自然晓得是因为什么,就笑嘻嘻去看凌嫣儿。直将凌嫣儿看得面红耳赤了才罢休。 本以为这段日子会平平静静地就这么安稳过下去。谁知这天天色暗了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零星灯火之时,府外一阵骏马的嘶鸣声惊动了凌府的门房。 知晓来人是谁后,仆妇随从们奔走相告。有的急急去禀告主子,有的赶紧去招待远方来的贵客。 大家都在传递着同样一个消息。 “大、大事啊!敬王爷、敬王爷……敬王爷来咱们凌府了!” ☆、第153章 秦楚青和秦立语的院子位置比较偏,原本应当是得到消息最早的。因为有周地和莫玄在。以这两个人的实力,想要传递甚么消息,岂不是三两下就能做到?可即便如此,秦楚青还是最后一刻方才知道了霍容与的到来。 莫玄他们初初收到消息的时候,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会儿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凌府外头了。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主子真的来了。而且,是掩下了这个消息,匆匆赶来。 一向淡定的两个人这个时候也没法镇静如初。慌慌张张就要去通知秦楚青,转念一想,主子这是想给媳妇儿个惊喜。他们搀和甚么? 于是按住不动。 因此,当某人一路硬闯如入无人之境地急急火火奔进某个小院儿的时候,秦楚青正端着一碗燕窝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第196节 看见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饶是镇定如秦楚青,也不由得呆愣了下。手里的调羹就这么失了握力,咣当一下掉入了汤羹中,与碗沿敲击,发出一声脆响。 霍容与不顾身后跟着的一溜串以凌大人、凌太太为首的凌府众人,眼中只看得见屋里灯光下那个娇俏的身影。心中一荡,大跨着步子迈步入屋,一把握住心里一直念着的人,牢牢桎梏在自己的掌心。 “王爷!您……” 凌大人刚喊了半句,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了。 看到此情此景,他再愚钝,也知道自己是个碍事的。忙和初初反应过来的凌太太一起,带着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秦立语在旁好声好气地给他们道着歉。但凌大人也没听进去几句,就和凌太太开始张罗起敬王爷的住宿饮食一应事项。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 屋门被烟罗从外悄悄合上。 霍容与的身上和指尖还带着初冬时候的冷冽凉意。一挨近,秦楚青就已经感受到了冰凉,不由瑟缩了下。 霍容与瞬时间反应过来,忙打算抽回手去。刚一动作,却被秦楚青拉住了。 “没事,”秦楚青缓缓上前挨近他,伏在他的胸前。 脸颊触到他外衫上的凉意时,她瞬间鼻子发酸,有了一种想要哭的冲动。再开口,声音就有些涩涩的,带了些哽咽,“你怎么来了?” 霍容与用手臂轻轻揽住她,然后快速搓了两下手。感觉掌心有温度了,就紧紧搂住她,轻叹道:“这般的大事,我怎能不陪着你?” 说着,在她额上落下个轻吻,低笑道:“阿青,阿青,他们说的消息,可是真的?” 秦楚青晓得他不是怀疑那个消息的真实性,而是非要从她口里听到这个结果不可。不由好笑地抬眼嗔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霍容与的目光一下子柔和到了极致,眸中有点点波光涌动,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他狠狠地抱了秦楚青一下,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亲。而后轻轻送开她,开始在屋子里不住踱步。 一向淡定从容的他,何时这般失态过? 那副模样,就好像开心地将要跳起来一般。只能靠着不断来回地走,来消磨去自己内心的欢欣雀跃。 秦楚青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正准备拿起来调羹继续吃燕窝粥。谁知霍容与忽地停了步子,猛地朝她看来,目光灼灼。 秦楚青意识到了不好,正要开口拒绝。刚说了个“你”字,一阵天旋地转后,人已经躺在了他的怀里,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于是只能紧抓住他胸前衣襟,好让自己身形更稳牢一些。 霍容与抱着她急急往内室行去,几步到了床边,将她轻轻放在锦被之上。 秦楚青羞红了脸,用力去推他,气恼道:“不足三个月,不能行那事。不然……” “不然怎样?” 低低的轻笑声传入耳中,带了些满足,带了些戏谑。 霍容与好笑地望着她,在她唇畔耳边落下一个个轻吻。直到她羞得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了,才含笑说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罢了。” 秦楚青便是一怔。再反应过来,却发现霍容与已经贴近了她的小腹,似是在聆听甚么。 态度虔诚且恭敬。 她看得又好笑又感动。开口的时候,声音不由得放到了最为轻柔,“不慌。姑母和凌太太都说了,现在甚么也觉不出来。还得等好些日子才能知道呢。” 话音落下后,霍容与半晌没有言语。 许久后,他才直起身来,坐到床边,又小心翼翼地躺到了秦楚青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 “我知道。”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来看他来了。” 一句话说得秦楚青差点落了泪。 她不由得抬起手来,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这个时候,秦楚青方才发现,他的眼里有着血丝。细看之下才察觉他不经意间流露的疲惫。 先前太过惊喜没有细想。如今仔细一思量,这短短几日的功夫,先是消息要传到京城,然后他又一路赶来…… 怕是日夜兼程才能在这个时候就到了凌府! 秦楚青忙去探他额头。手刚转了方向伸向那边,就被霍容与轻轻拉住。 察觉出了她的担忧,他将她的手紧紧包裹着,说道:“无妨。” 秦楚青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故意冷了声音,质问道:“几日没睡了?” 霍容与只是淡淡笑着,并不答她。 秦楚青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问。只是往床里边挪了挪,又拍了拍外侧空出来的位置。 “既是累了,就休息下。”秦楚青笑道:“我刚才坐累了正想躺会儿呢。不如你陪我休息会儿罢。” 霍容与知她甚深,哪里不晓得她是紧张他,故而寻了借口来让他歇会儿? 既是爱妻的关心,他自然领情。 于是低低笑着到了声“好”,他紧紧挨着她,调整了下姿势。 合上眼帘之前,霍容与往门外看了一眼,问道:“他这几日可还好?”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秦楚青怎会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定然是那个跑走了后又‘寻到了’的霍玉鸣。 秦楚青想了想,道:“他已经决定随我归家。” 短短几个字,让霍容与另外一件担忧的事情也彻底没了顾虑。 他终于合上了双眼。不过一瞬的功夫,就陷入了睡眠。 一手搂着秦楚青,一手搁在了她的小腹上。神色悠然而又宁静。 凌嫣儿听闻霍容与来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霍玉鸣会怎么样。往那边跑了几步才想起来不能被爹娘发现她对他的在意,毕竟是晚上,贸贸然去看他终究不好。就忙转了方向,随在爹娘身后来秦楚青她们这边。 因着来得迟了点,就正好看到了缩在路的那头迟疑半天不敢上前的畏缩身影。 凌嫣儿看看父母亲,见他们跑得太快已经追不上了,又见四周没人在留意她这边,就让绿荷帮忙看着周围。她则笑着去到霍玉鸣那边,扬着下巴示威道:“怎么?知道怕了?早先做甚么去了!” 霍玉鸣看到凌嫣儿,腾地下红了脸,讷讷叫了她两声,正要和她说几句贴心的话。谁知这个时候凌太太忽地一声高嗓门儿的“敬王爷”飘了出来,清晰无比。 霍玉鸣一下子脸色惨白,再顾不得儿女之情,小心翼翼问凌嫣儿:“我哥……在里边?他……怎么说?” 凌嫣儿看他这模样是真怕,就也收了嬉笑的模样,想了想,说道:“没说甚么。听说是直奔阿青那边去了。想来是担忧阿青的身子特意来这一趟的。” 霍玉鸣这才放心了两分,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刚说完,凌嫣儿忽地想起来自己刚才听到绿荷说的那几句话,就“啊”地叫了声,说道:“不过王爷好像问过烟罗你在哪里。烟罗怎么答的,绿荷没有听到。不过,确确实实问起过你。” 于是,鸣少爷刚刚放下来的那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秦楚青看霍容与睡熟了,就悄悄起了身。 见凌大人和凌太太忙活得紧,秦楚青忙向两人道歉,说是霍容与已经睡下了,晚膳不必准备。又说着需得麻烦凌太太,给帮忙准备几样小吃,免得霍容与半夜起来饿着。 凌太太听闻,连道“无妨”,笑着吩咐厨里的人做事去了。 在此期间,无论秦楚青说什么做什么,霍玉鸣都小心留意着,一直心惊肉跳地猜测自家兄长等下醒了后见到他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霍玉鸣的担忧其实完全是庸人之扰。 霍容与太过劳累,骤然一放松,便彻底睡熟了。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早晨了。 辗转反侧一夜的霍玉鸣一直在留意着秦楚青他们那边的动静。 一听说敬王爷和敬王妃都起了身,鸣少爷腾地下坐起身来。再也躺不下去了,索性起身穿衣。 系着衣服带子的时候,他侧过头往镜子里偷瞧了这么一眼。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呵……这黑眼圈儿大的。也忒壮观了些吧…… ☆、第154章 秦楚青一早醒来,霍容与已经起了身。她迷迷糊糊挣扎着也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 正想反驳他几句,看到他眼中的担忧,秦楚青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别的不说,她总得顾及着腹中那个小的。原先就也罢了,只她自己。现在不同往日。 于是乖顺地躺了回去,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也不管他听见没听见,就又睡了过去。 待到她起身,天已经大亮。 奇异的是,烟罗给她绾发的时候说起,霍玉鸣至今还没起来。 “还没起来?”秦楚青颇有些讶异,毕竟霍玉鸣也是武将出身,早起已经成了习惯。 “可不是。”烟罗也觉得不对劲,这才与秦楚青说了,“早先那些日子,二爷可是天天起个大早。今儿也不知怎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见他。” 说着话的功夫,有小丫鬟从外头端了温水进来,听了烟罗的话,知道她在说的是谁,于是笑说着接了上去,道:“起来啦。听说这个时候才刚起来。” 烟罗兀自还在那边疑惑,秦楚青却心里有些底了。 ——那家伙,分明是听说她起来了方才跟着起了身。 原因很好猜。 霍玉鸣不敢面对霍容与。知道霍容与不会主动去寻他生事,便磨磨蹭蹭地装作没起身。再打听着她也起来了,想着她能帮他一把,然后迟她一些起来。 猜到了他的用意后,秦楚青心情甚好。于是决定压根不给霍玉鸣过来搭话求助的机会。 洗漱完毕后,秦楚青便让人去请凌嫣儿,又笑着说道:“若是凌姑娘问起来为何那么早就叫她,便说,我这儿的早膳尤其美味,让她也跟着来用一些。” 凌太太的规矩颇大,凌嫣儿跟着凌太太,每日里起床的时辰是有限制的,断不会到了秦楚青这么晚的时候还没起来。因此,凌嫣儿定然是一早就用过了早膳的。 若是平日里,秦楚青那么早去叫她,她若手头有事,或许就会拖延一番,待到处理好了再去专程陪她。如今秦楚青特意让人将那话带了过去,凌嫣儿一听便知另有隐情。因此将手头的所有事情尽数搁下,这便直接往秦楚青那儿去了。 刚到秦楚青的院子,迎头就瞧见了霍玉鸣。 凌嫣儿朝着霍玉鸣嫣然一笑。霍玉鸣也朝她扯了扯嘴角。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只比哭要顺眼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凌嫣儿忍不住噗嗤笑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看他走的方向,又问:“你也是来找阿青的?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罢?” 霍玉鸣确实是想来找秦楚青不错。可是,当着凌嫣儿的面,他怎么说得出向秦楚青求救、让秦楚青在霍容与面前帮他美言几句的那种话来? 于是霍玉鸣呲牙咧嘴硬撑着强笑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话来:“还是不了,你们顽罢,我、我另外有事。” 然后踉踉跄跄地就离去了。 凌嫣儿看着新奇,就和秦楚青说起了此事。 第197节 秦楚青听闻霍玉鸣如她所料,果然见了凌嫣儿就逃了,便暗暗松了口气。倒也没瞒着凌嫣儿,将她为何要这么急着将凌嫣儿请来尽数告知——她和凌嫣儿本就是好友,且,既然霍玉鸣肯归家,那么凌嫣儿和霍玉鸣的事情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成。往后她们是一家人,更要融洽相处。一些事情,遮遮掩掩反倒不如摊开了说。 听了秦楚青的担忧,凌嫣儿细细一思量,倒是大大方方地点头赞同,“阿青的顾虑没错。若是王爷见到阿青帮他说项,怕是还要更加着恼些。倒不如让他自己和王爷直说,反而显得诚恳。”语毕,又恨铁不成钢地气恼道:“他就是个脑子愚钝的。要我说,就该一大早趁着王爷还没起身,便负荆请罪在外头跪着!” 听了凌嫣儿这番话,秦楚青不由莞尔。让烟罗端来了周地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新鲜果子,与凌嫣儿一同吃着。 霍玉鸣见秦楚青这里没法子帮忙了,晓得再不去见霍容与,怕是就太迟了。左思右想,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打听了下,就已知道,霍容与早晨起来后,先是见了欣喜若狂的凌大人一面,和凌大人说了会儿话。待到凌大人上衙后,霍容与便寻了个无人的院子,由莫玄守着继续练武去了。 霍玉鸣如今要寻他,直接去那个无人的院子便好。 原地转了四五十圈,实在想不出好的法子来了,霍玉鸣这便磨磨蹭蹭地朝着那边行去。 看到偏僻院落外笔直立着的莫玄后,霍玉鸣顿时觉得心里头都在冒冷汗。 ——先前那些天,莫玄也在这个府里。那个时候虽然见了面有些尴尬,却也还罢了。今儿一见,怎地觉得这莫玄真有了些冷面无情的味道? 单单只看上那么一眼,就觉得让人骇得挪不动步子。 果然不愧是敬王四卫之一。 霍玉鸣正寻了借口想要再推迟一下见面的时机,谁知就是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冷面无情’的莫玄,此刻见了他,却是勾唇笑了笑,主动和他答了声招呼:“二爷来了?我这就去告诉主子去。” 说着,竟然迈开了步子就朝院子里行去。 霍玉鸣大骇,忙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正要开口阻拦,就听院内响起了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谁在外面?” 霍玉鸣一张脸顿时吓得惨白,全身僵直,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莫玄似是没看到他一般,只扬声说道:“主子,二爷来见您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院子里有片刻的静寂。 半晌后—— “那让他进来罢。” 短短几个字,重若千钧,压得霍玉鸣直不起身来。 他低着头,一步一挪地朝前走着。余光瞄见院门后,视死如归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脚下不停走了进去。 不需抬头去看,他就感受到了不远处那个清隽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意。 霍玉鸣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豆大的一滴滴顺着鬓角往下滑落。真的是差一点就要腿软跪下了。 他咬着牙硬撑着,心里斗争了许久,许久。久到他都以为自己不会开口了,却听得自己嗓子眼儿里冒出了一个字来。 “哥……” 霍容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待到他的话音落下后,霍容与发觉除了这一个字外再无其他,抿了抿唇,沉声问道:“刚起来?” 霍玉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蓦地一怔,期期艾艾说道:“嗯……”看看这天儿,确实是起得比较晚了,于是纠结地道:“我、我现在不在军中了,嗯,就起得、起得没那么早了。”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提‘军中’干吗?提那干吗?生怕敬王爷想不起来么! 他嗓子发干口唇发涩,还欲再补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了。 正视死如归地等着劈头盖脸的训斥,谁料却听到了令他极其意外的几句话。 “既是如此,想来还未用早膳。你自去罢。待到准备好了再来寻我,与莫玄过几招。” 与莫玄过几招,那就是说要检查下霍玉鸣现如今的武艺如何,看看这几年下来,他的功夫有没有退步了。 霍玉鸣没料到自己忐忑不安了那么久,居然没有迎来训斥、没有迎来军法。只清清淡淡的这么几句话。 就好似他还在霍容与身边时的无数个日子里一般。兄弟俩一早碰了面,霍容与关切地问他饮食起居。他答了后,兄长便要依着惯例检查他的武艺了。 一切就好似几年前未曾离开一般。那么自然,那么熟悉。 霍玉鸣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他没想到,霍容与居然根本不追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做过甚么。也不责问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 很显然,在霍容与眼中,他回来了,那便好。其余的,根本不重要。 放心来得太快,这种失而复得的安心与轻松感,让霍玉鸣几欲落泪。 他忙低低地压下头,不敢抬头去看霍容与,急急地应了一声,慌不择路地朝外奔去。 跑到院子外头了,又觉得自己先前那一个字儿回答得太过敷衍,对不起兄长的这番大度,忙又折转了回来,绷着脸认真说道:“我这就去吃饭。等下再来。”又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些年我日日勤修苦炼,未曾将功夫丢下!” 语毕,朝着院内挺拔身影抱拳一揖,匆匆离去。 听着少年噔噔噔远去的脚步声,霍容与双目微合,长舒了一口气。唇角闪过一抹释然的笑意。 凌嫣儿和秦楚青一直待在一处说着悄悄话。直到听说那兄弟二人已经在一起切磋武艺了,两人这才相视而笑,放下心来。 霍容与既是来了,定然会好好护着秦楚青回京。那样的话,怕是这两日就要准备离去了。 秦楚青这便想起了梁大夫来,想着向他请教些有关心疾之症的一些事情。于是和凌嫣儿说道:“我这几日吃了梁大夫的药,感觉很不错。不如今日再将他请来瞧一瞧罢。”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其实很好的!! ☆、第155章 再次去给秦楚青看诊,梁大夫的心情和上次已然大不相同。 彼时他只看秦楚青言谈举止兼衣着相貌均非常人,应当是京中来的贵人,故而小心谨慎了些。但他再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贵气到这个份上…… 想那敬王爷大晚上的到了凌府,为的就是自己初初有孕的娇妻。再想先前他刚去过凌府,知晓里面只一位年轻太太刚刚有孕。前后一思量,梁大夫瞬间想通了那位太太是何等的大人物了。 即使身为医者再不以身份来论病人,得知自己将要看诊的是这样一位极其尊贵的人,梁大夫的心里头多多少少也还是很有些忐忑的。 于是见到秦楚青后,二话不说,当头就开始行礼。 秦楚青也不言语,只笑容淡淡地看着他。 先前霍容与到凌府的时候,并未刻意遮掩身份,也未严令禁止凌家人不许外传。因此,梁大夫能够知晓秦楚青的身份,并不稀奇。 只是如今既是身份被对方知晓了,秦楚青又存了想要让梁大夫给霍玉殊看病的心思,如今便打算要好好瞧瞧此人。看看他是否会因了病人身份的关系而医心变化。 ——她之前动了问梁大夫有关心疾之事的念头后,就曾遣了周地去暗中查探梁大夫。尔后得知,此人医术果然高超,让好些个病人的日常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甚至曾经救活过心跳停止了片刻的病人。周遭城镇,慕名寻他看诊的人不知凡几。 因此,秦楚青才更加将他的事情搁在心上,一直惦记着再见他这么一回。若是此人当真是好,就劳烦他去京城一趟,为霍玉殊瞧上一瞧。 即便不会将霍玉殊的身份告诉梁大夫,但她的身份是遮不住的。万一因了她的这身份梁大夫就对她另眼相看了,那么便可以打消了京城一行的计划。 梁大夫行过礼后,就在秦楚青的身边站好。 因着先前请他的时候,便是以‘再给有孕的太太复诊’的名义,他自然而然地细细问了秦楚青几个问题,诸如这几日的饮食之类。 秦楚青一一答了后,梁大夫顺势在秦楚青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如先前那次一般,让人用洁净的帕子覆在秦楚青的腕上,他则端坐着隔帕为秦楚青诊脉。 半合着眼帘许久后,老大夫细细叮嘱了秦楚青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又拿着纸笔细写新的安胎方子——因着秦楚青不思饮食,他再在里面加一些调理脾胃的药材。 梁大夫一开始行礼时的恭敬惶恐,秦楚青是看出来了的。但后来他身为医者该做的分内事,也是一丝不苟地认真完成了。 秦楚青心下有了计较。在梁大夫将方子开好,准备收拾药箱离开的时候,笑问道:“不知您可愿出门看诊?” 她这话突然冒了出来,显得极其突兀且不合情理。毕竟她就是梁大夫‘出门看诊’而来的,如今又问了这么一句,着实怪异。 但梁大夫也并非愚钝之人。 敬王妃绝不是冒失地问出这么一句。既是说出了口,必然是经过思考的。 梁大夫转了个弯儿稍微一想,便知秦楚青这是准备让他进京去看诊了的,于是斟酌了下,答道:“若是重症,自然愿意。如果病症轻,怕是没必要走这一趟。”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叹气道:“小老儿年岁已高,走这远的路,等闲吃不消。” 梁大夫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而且,可以看出他心思灵活,一点就透。 在这种事情上,和聪明人打交道,绝对能够更加省心。 秦楚青又放心了些许。 她既是真心想请人过去,自然也要在某些方面坦诚相待,就将霍玉殊的病症表现大致说了下。 梁大夫专注于心肺之症多年,一听便知那是自打出生就带着的顽固之疾。又细细问过一些具体症状,思量过后,终究是点了头。 秦楚青这便放心了些许,笑着与他道了谢,又道:“过几日我们便会离去,只是哪一日尚未确定。还请老大夫最近就赶紧准备一下。” 因着前一晚霍容与睡得太早,秦楚青还未和他提起过这件事。但她倒不担心他会拒绝。对于她的决定,他一向尊重。且这事儿事关霍玉殊的身子,霍容与自然也不会阻挠,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会大力支持。 果不其然。稍晚些夫妻俩一同用午膳的时候,秦楚青就和他说起了这件事。霍容与很是高兴,当即就安排了下去,多去买一辆车子,也好在大家回京的时候让老大夫乘坐。 敬王爷素来脾气古怪。先前凌太太不敢去骚扰他,只遣了人来问过秦楚青,意思便是想要摆一桌宴席来请敬王爷。 秦楚青就回了话,说是不必如此。如今是她们夫妻俩在此叨扰,若是因此而扰了凌府的安宁,倒是她们的不是了。 听了她的这消息,凌太太就明白过来,敬王爷这是嫌麻烦不肯参加那劳什子的宴席了,就也作罢。只好生叮嘱了厨里,一切饮食用具都照着最好的来。 见了凌太太这番反应后,凌嫣儿很是气不过。悄悄对秦楚青抱怨:“我娘也真是的。敬王爷这般拒绝,她就看的分明。王爷一表现出来,她就收了手。先前那么多人家对她不理不睬,嫌我们碍事,怎的没见母亲那么好的眼力价?”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秦楚青一看便知她口中的‘先前那么多人家’指的是凌太太拼了命地想要将凌嫣儿‘推荐出去’的那些个高门大户。心下了然,半是安抚半是开玩笑地道:“王爷并非凌太太看重之人,自然能够看得分明。其他那些家,因是凌太太搁在心上了的,便看不甚清了。当局者迷便是如此罢。只是到底是为了你,且放宽心就好。” 凌嫣儿何曾不知秦楚青这番话是为了安慰她?凌太太虽说是想给她择一户合适的人家,却也是想要攀上世家大族。 于是即便心里头感激秦楚青,可多年积攒下来的那股子委屈还是一阵阵袭来。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握了秦楚青的手,道:“这些话也就能和你说说。旁人大都在看我们笑话,哪里肯为我着想?即便有那么一两个肯为我想的,在她们面前我也只能装着若无其事,断然不敢说出自己心里头的委屈来。” 秦楚青回握了握她的手,道:“往后便好了。” 她说的这话,凌嫣儿一听就明白过来,不由脸上飞了红霞。 秦楚青说的,分明是霍玉鸣和她的事情。 若霍玉鸣和她的事情成了…… 她寻得了一个如意郎君。而霍玉鸣身为敬王府的二爷,身份够尊贵,凌太太自然也十分满意。 如此一来,倒是皆大欢喜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母亲惯爱和贵人结交的那份热情,凌嫣儿又怕秦楚青受不住,不由有些担忧,“往后我母亲若是惹恼了你,你可千万担待着点。” 第198节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 秦楚青见状,微微笑了,往她手里塞了个果子,佯怒道:“既是担心我嫌弃你的母亲,不如这亲事就这么算了罢!” 她这话一出来,凌嫣儿不由怔住了。 是了。 这亲事便是阿青帮忙促成的。若阿青真的介意她的母亲品性如何,又怎会做这样的事来? 凌嫣儿自然知晓秦楚青是不耐烦去应付旁人的。如今这样,自然是为了她。心下感激,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都太见外,于是捏了捏手中之物,狠狠咬了一口,讷讷说道:“好甜。”这才说道:“阿青,谢谢你。” 秦楚青晓得她这句道谢不是为了果子,笑嗔了她一眼,依然说道:“好吃就多吃点。” 秦楚青和凌嫣儿的这些话,便是在午膳前说起的。到了用膳的时候,秦楚青说完了梁大夫进京一事后,便将霍玉鸣和凌嫣儿的事情与霍容与说了。 霍容与大为惊讶。 他平素不太将旁人的事情搁在心上。就算偶然去留意,也断然不会去往情爱上面想。在他心里,与此有关的只秦楚青一人便够了。 却不曾想,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那个少年竟然也有了心爱的女孩儿。不由感叹,自己一直看着的那个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你觉得如何?”秦楚青给霍容与盛了一碗羹,笑问道。 霍容与先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甚么?” “这门亲事。” 霍容与沉吟许久后,颔首道:“不错。” 他觉得不错,最主要的原因是,凌嫣儿和秦楚青关系极好。 那个女孩儿他了解不多,但因她和秦楚青走得近,霍容与就遣了人去留意过她。知晓这个姑娘是个品行端正的,且一直对秦楚青极好。 这便够了。 既是阿青的好友,嫁到王府后,自然和阿青关系和睦。而且,还和霍玉鸣情投意合。 对敬王爷来说,这便是最为合适的弟媳了。 不过—— “虽说我已同意,但,莫要太早告诉他。”霍容与沉声说道。 秦楚青自然知道他说的‘他’指的是霍玉鸣。 她手中一顿,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霍容与都答应了两人的亲事却还不想要霍玉鸣早些知道,于是疑惑地看向自家夫君。 英明神武的敬王爷抬指轻叩桌案,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笑意。 “他既是让我挂心忧虑了这许多年,如今,也该让他尝一尝这等‘美妙’滋味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您的节操呢?! ☆、第156章 不知是不是因了腹中小家伙的关系,再次回到京城,秦楚青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来。 坐在马车中,她斜靠在某人身边,悄悄撩起了帘子往外去看。远远听到街市那边人声鼎沸,隐约可见熙攘的人群。 秦楚青颇有些讶异。挪动了下身子调整了下姿势,让在霍容与的怀里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倚靠之处,这便指了那边奇道:“怎地那么多的人?” 霍容与低低地笑,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而后才道:“你忘了,已经快要到年关了。” 秦楚青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这许多的时日。再一想秦正阳,不由心中忧虑。正要让莫玄再将车子赶得快一点,又被霍容与轻揽着给阻了去。 “莫慌。”霍容与说道:“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我已吩咐过他们,多给正阳留些时日。” 先前秦正阳好不容易归家,原本秦楚青打算多陪陪弟弟,谁料恰在那时有霍玉鸣的消息传来。秦楚青自然不能轻易错过,就急急赶了过去。本想着再紧着些时间赶回来还能和秦正阳聚一聚,谁料又有了身孕。 秦正阳归家的期限本就不长。这样一耽搁,所剩无几。 秦楚青心急火燎。无奈初时为了保好身子不能肆意乱动,自然也无法赶紧归家去见自家弟弟。好不容易霍容与来了,能近身护着她保她无恙,回程的路上她便想着让车子走得快一些。谁料霍容与当即反驳了她这个提议。 “路程本就颠簸,若是快行,更是如此。若不想损了身子,还需谨慎而为。” 虽然劝阻了秦楚青,但霍容与看着秦楚青焦急和失望的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轻声道:“你既是想见到正阳,我便遣了人去说一声,只管多给他宽限几日便可。” 霍容与素来为人极其端正,说一不二。似这般为了娇妻而特意动用私人关系,已然是他能够做的极大的破例了。 虽说这样好似有些不太好,但秦楚青多年未见弟弟,想念得紧。如今夫君肯为她着想做到这一层,她也顾不得旁的了。笑眯眯地道了声“好”,又乖顺地窝在霍容与蹭啊蹭,想要表达下自己的喜悦之情。 无奈这喜悦之情表达的方式不够妥当。在她这样做了之后,霍容与有些撑不住了。微微将她推开了点,很是没辙地道了声“别乱闹”。 秦楚青听他声音沙哑得不对劲,抬眼一瞧,才发现他的眼神愈发黝黯,呼吸带了灼热,连手心的温度都比寻常时候要烫了许多。 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因着她初初有孕,为了身子着想,有些夫妻间的活动便不能进行。霍容与这些天可是给憋坏了。 可即便她心中生出了同情之意,但对着这样苦苦忍耐着的敬王爷,她还是忍不住有了想笑的冲动。 这样想着,当然就这样做了。 霍容与本还在暗暗叹气,但看妻子在他怀里笑得开心,最后只得无奈地苦笑着,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秦楚青有孕,对敬王爷来说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旁的都比不上这个。左右朝里能臣忠将多,他就在临行前修书一封让人送进了宫里,上面书写了他负责的各种事务可分派给谁处理。然后,也不等霍玉殊的准信儿,就推了所有的事情急急来接秦楚青。 一直到两人的车子入了京城,也未见霍玉殊有任何指责的话语过来。相反,两人在凌府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封霍玉殊让人送去的密信。上面只有四个字:“保重身体。” 这四个字到底是给有孕的秦楚青的还是给私自离京的霍容与的,一目了然。但,他不准备责问霍容与,到底是让秦楚青放心下来。 如今归京,秦楚青便让霍容与先去宫里一趟。 霍容与抿唇不语。 秦楚青就笑,“到底是你有错在先,他不发火已经是忍着了。如今归来先去宫里一趟,再怎样也能让他消消气。如今我都进了京,还怕会有甚不妥么?” 她的意思,霍容与明白。一入京就去宫里见他,不过是给霍玉殊些面子,让霍玉殊也好有台阶下。但,霍容与更知道,其实霍玉殊不问责于他,是因为霍玉殊也忧心秦楚青的状况。他能过去,霍玉殊倒是也更放心些。 只是这些话霍容与怎肯讲与秦楚青听?于是颔首应下,又道:“我先送你到王府门口。” 这应当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秦楚青也没想着他会真的直接答应下来。见他肯点头,已经难得,就笑着和他说了声“好”,再不提这个,转而商议起晚一些去伯府的时候应当带些甚么过去。 ——在凌府的时候,离去前,凌太太让人给她们装了好些当地特产。秦立语不知甚么时候也在城里购置了些小玩意儿让秦楚青带回伯府帮她赠与几个晚辈。秦楚青自己也买了不少东西。零零碎碎加起来,可是有不少礼要送过去。 霍容与眸光微闪,笑道:“先回家再说。到时再做安排。” 秦楚青初初听他这话的时候,只当是他为了让她少操心忧虑,故而随口一句。谁知到了王府,才知霍容与是话里有话。 马车刚转到王府所在的那条街上去,大老远的,秦楚青就听到一连串的少年高喊声:“姐!姐夫!姐!” 听着有些像是小六的声音! 秦楚青犹不敢相信,撩开帘子一看,当真是那个高大的少年,忙起身就要下车,却被霍容与一把拦住。 “还有些路,坐着过去罢。” 秦楚青正要辩解,秦正阳已经一路喊着跑了过来。 将帘子撩开得大了些,秦楚青一眼就瞧见了少年开心的大大的笑容。 憨直的少年,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说了两句“恭喜姐姐和姐夫了”,便只剩下了傻笑。 因着车帘的缝隙大了些,外头的冷意源源不断地往车子里钻。 秦楚青就道:“快些进去罢!等下回府了再说!” 秦正阳素来不和她客气,闻言也不多想,“哎”地应了一声就要朝里走。刚要转过身去,眼角余光瞄见了跟在车子不远处、正磨磨蹭蹭往这边行的一匹骏马。再看清策马之人,秦正阳登时眼睛一亮。 “霍玉鸣?!”他惊喜地失声喊道。 霍玉鸣虽然和霍容与看上去关系和缓了,但是,他始终没敢与兄长开口提起他和凌嫣儿一事。 光靠着秦楚青,那是不行的。自己的事情,总得自己争取不是?可……也得有那个胆儿才行呐!眼看着就要到家门口了,他正兀自想着这事儿暗暗发愁,这便听见了秦正阳的呼喊声。 再遇秦正阳,霍玉鸣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当年两人初初碰到,他是军营里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武将、王府的二爷,而秦正阳,不过是个憨憨的耿直的伯府次庶子。 如今,他不过是个镖师,但秦正阳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武将了。比他当年走得还要远,前途不可限量。 霍玉鸣心里头发堵,骑在马上就有些觉得难堪。但是下马,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正阳,一时间,杵在马上没了动静。 秦正阳却不管这些。和姐姐姐夫打过招呼后,径直走向霍玉鸣的骏马旁。 他先是抚了抚马儿的鬃毛,赞了声“好马”,这便抬起头来,朝着霍玉鸣灿然一笑,“这几日许是没空了。下次再见的时候,你我好好比试比试。” 语气随意而且自然,不带有丝毫的杂质与闪烁。 霍玉鸣一怔,蓦地松了口气,翻身下马,仰头说道:“比试就比试。我还怕了你不成!” 他这般傲气的模样,让秦正阳又想到了当年那个极其自负的少年。 猛拍了霍玉鸣的肩膀一下,秦正阳和他勾肩搭背地往里走。 “哎,听说你做了镖师?” “嗯。怎么着?” “那岂不是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 “那是自然!” “哎哎,和我说说。我也想那样,可惜没机会。能到处走走,增加增加见识,当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看着两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往里走,秦楚青举目远望,这才发现大门处还有几个翘首以盼的身影。 瞧着那几人的模样,赫然就是爹爹和兄长身边的长随,还有嫂嫂身边的得力妈妈。 想想已经见到了的秦正阳,秦楚青有些明白过来,心下欢喜至极,不敢置信地问霍容与:“你将爹爹他们请来了?” “嗯。”霍容与瞧见她毫不遮掩的笑容,心知自己这样做是对了。妻子高兴,他心下也是欢喜,说道:“刚刚遣了人去伯府请,如今应当是都已到了。”他给秦楚青理了理先前蹭得有些微乱的发和衣襟,“我去趟宫里,尽快回来。有父亲和正宁他们陪着你,我也可以放心些。” 秦楚青这才晓得,他竟是和她想到了一起去,一早也是做好了打算回来就进宫。不过他也做好了安排,让伯府的亲人们来了王府等候,这样,刚刚有孕不久的她不至于张皇不安。 心下感激他的良苦用心,秦楚青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只是如今时辰耽搁不得。于是掩紧了车帘,在他唇上落下缱绻的吻。 她甚少有这般主动的时候。霍容与心中一荡,差点就把持不住。好在灵台一丝清明,让他顾及着妻子的身子,半晌后艰难地分开,不住喘息。 已然到了府门口。两人依依不舍地道了别。霍容与策马往宫中行去,秦楚青则下车准备换乘轿子。 第199节 刚刚双脚落到地面,不远处就响起了急切的杂乱脚步声。 秦楚青蓦地抬头,便见秦正宁扶着亦是有了身孕的楚新婷,朝着这边快步行来。 有孕之人哪能走得那样急? 秦楚青忙高声与楚新婷道:“你莫急,慢一些!” 就连秦正宁去拦,楚新婷都没依了他,如今哪肯听秦楚青的? 依然快步行了过来,直到两人挨得近了,楚新婷才慢慢放缓了脚步。 走到秦楚青的身边,拉着她的手看了好半晌,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楚新婷终于确认秦楚青当真是好得很。嘴唇张合了下,差点落下泪来,忙掏出帕子去拭眼角。 “你这丫头,让我说甚么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突然出了京。这也罢了,谁料刚巧有了身孕?双身子的人,没法安稳地在家里养着,只能在路上颠簸。何苦来哉?” ☆、第157章 先前进府的秦正阳和霍玉鸣已经迎了秦立谦一同过来。楚新婷说那番话的时候,霍玉鸣正巧走到了不远的位置,自然是听见了。不由得脚步微顿。 秦正阳虽憨直,却不傻。见状自然是想到了霍玉鸣的忧虑,忙在旁说道:“我嫂子有什么话都直说。并非针对你,莫要往心里去。” “不。”霍玉鸣摇摇头道:“她说得对。若不是我,阿青也不至于遭这一回罪往那边走这一回。”说罢,走上前去。垂眉敛目,整好衣冠,对秦楚青恭敬一揖,道:“嫂嫂一路辛苦了。”又沉声做了保证:“往后我必然好好的,再不让兄嫂担忧。” 他素来唤她一声阿青,再不然,就是“哎”上一声后叫上一句“你”,何时这样正儿八经地叫上一句“嫂嫂”?!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旁人不晓得,可秦楚青最是清楚这一声呼喊代表着霍玉鸣是下了决心了,而且,他心里也是当真十分感激她。比起旁的好言语恭维着,这样真心实意的一句更是难得。 在这一瞬,她便觉得,跑这一趟,值了。 秦楚青正待笑着说上两句,突然就发现霍玉鸣的眼角似是有亮光闪动。 她心中一动,望了望意气风发的秦正阳,再看看大老远跑来探望自己的伯府一家子,晓得今日之事着实触动了霍玉鸣。无论是同龄人的光明前程,亦或是亲人相互关怀的这种氛围,都让他心绪波动极大。 于是秦楚青便道:“你既是知道了,就赶紧将东西收整好罢!免得他们慌手慌脚地出了乱子。” 这就是给霍玉鸣个机会让他离开片刻,也好调整下情绪了。 霍玉鸣暗暗感激,好生道了声“是”,这就低着头匆匆而去。 秦正阳本想跟过去帮忙,却被秦楚青笑着叫住:“怎么?我这好不容易赶过来了,你却要寻旁人去?” 霍玉鸣和秦正阳感情再好,也比不过秦正阳与秦楚青的姐弟情。更何况,在秦正阳的心里,自家姐姐是头等重要的。故而秦楚青这话一出来,他想也不想地就停了步子,跟到了秦楚青的身旁。 于是,在后面慢慢踱着步子的秦立谦就和秦楚青打了个照面。 在少年们急匆匆往这边赶的时候,秦立谦原本还在后头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如今见到了女儿的面,他哪还记得摆伯爷的谱?步子微微一顿,就急速加快。三两下跑到秦楚青跟前,拧着眉上下打量她,道:“王爷是怎么回事?你双身子的人了,怎能还这样赶路?须知有孕之人最忌四处挪动。再怎样,也需得等着过了三个月再说。” 秦立谦最疼女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当秦楚青出现,别说先前秦立谦最看不上眼的霍容与了,就是自家儿子秦正宁、秦正阳,都要靠边儿站。 如今听了秦立谦这样说,秦楚青自然不好明说自己为何匆匆赶回来,便道:“是我执意赶紧回来的。若是养好了才回来,怕是年关都要到了。如若无法在京与父亲一起过新年,我怕是要悔死的。” 听了这一番话,秦立谦的表情才算和缓了点。但依然皱了眉嘴硬道:“即便赶不上新年又怎地?身子第一重要。” 恰在此时,远远辍在后面的一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一人下车,环顾四周。先是抬眼恭敬看了看敬王府的匾额,面色一整。然后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最终将目光定在了秦立谦身上,上前拱手行礼,“不知您是……” 秦立谦见是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态度便也和缓下来,微微点了下头,“敝姓秦。” 梁大夫既是要来京,自然要将敬王府和敬王妃的事情能打探的都探听齐全了。虽说那边离京颇远不可能太过详尽,但,敬王妃来自明远伯府秦家,这种事情还是能够知晓的。 如今听了秦立谦这般说,再看秦楚青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五官,梁大夫心中透亮,忙躬身行礼:“小老儿见过伯爷。” 秦立谦本不知他是谁,此时秦楚青在旁说了句“梁大夫”,他便才知晓这是给女儿看诊之人。忙上前虚扶了把,道:“老大夫辛苦了。” 梁大夫虽去权贵之家出诊过,但那不过是本城本镇的一些官僚之家。最大的算是凌府了,又怎能比得上王府与伯府贵气?忙连道不敢当,无甚辛苦的。 秦立谦担忧秦楚青,便将梁大夫请了进去,细问他秦楚青平日里的情形如何。 秦楚青就和楚新婷相携着往里走。 两个有了身孕的说笑着不在意,这可急坏了一旁的秦正宁和秦正阳。兄弟俩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最宝贝的两个女子,丝毫都不敢大意。旁边的侍卫们瞧见了,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陈妈妈早就领着一帮仆妇丫鬟等着了。好不容易见了秦楚青,陈妈妈直接落了泪。也顾不上楚新婷她们了,对着秦楚青不住地说“太好了”,拿着帕子拭着泪,“好些年没消息,我还怕是太太在家的时候没调养好亏了身子。如今可算是老天保佑,太太得了喜讯了!” 秦楚青忙让烟罗烟柳扶了陈妈妈去歇着。陈妈妈不肯。烟罗烟柳都在旁劝,陈妈妈就道:“太太回来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哪就累着了?”这才想起来楚新婷,忙去行礼。 其间不时有人来寻陈妈妈,细问今日午膳的一些事情。原来先前伯府的人过来后,陈妈妈就吩咐了人准备今日的午宴。其中有适合有孕之人吃的清淡饮食,也有秦正阳霍玉鸣这样的大小伙子吃的大鱼大肉,如此种种,品类繁多。厨里的人不知伯府众人的口味,难免有许多要请教的,这便时常过来询问。 秦楚青看陈妈妈偶尔和厨娘们沟通不善急得心急火燎,就笑着让她自去忙碌。她则让烟柳准备了些蔬果点心,端去了亭子里边吃边谈论——楚新婷两次有孕,对于此时该注意甚么,她可是极有经验。自然要一一将其与秦楚青细细道来。 午宴将要开始,霍容与便归了家。 秦楚青甚是诧异。原本去到宫里就需要一些时辰,加上他和霍玉殊有事情要谈,一来二去又要耽搁些时候。就算再快,这样的速度,也只有一种可能做到——没说几句就离开了。 只是宴席将要开始,她也不好多问,两人就赶紧分开去和亲人一同用膳。 因为知晓秦楚青夫妻俩一路奔波定然也累了,伯府众人并未多待。秦正阳答应下来走之前的这两日会经常来看望姐姐,多聚一聚,就和父亲兄嫂一同离去。 霍玉鸣自告奋勇将大家送出去。 他的理由很简单:兄长刚回京就去了一趟宫里,嫂嫂又有身孕。两人都不适合再来回奔走。 霍容与本还有话要说,但看秦楚青含笑允了,就顺势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去罢。” 霍玉鸣先前在小心翼翼看他脸色,闻言一下子高兴起来,忙不迭地去了。 待到目送大家走远,夫妻二人才又回了院子。 相携着往里行时,秦楚青想到先前的疑惑,问霍容与:“今日怎地回来这样快?”本还以为因了先前的私自离京要解释许久。 说到这个,霍容与微微一顿,喟叹道:“他怕你身子不适,未曾多问,只说过两日我们安顿好了我再过去便可。” 语毕,想到之前霍玉殊的那番感叹,霍容与终究无法当做不知,又与秦楚青道:“他嘱托我们两人当心些。须知孕时不注意,往后吃亏的是孩子。” 霍玉殊两世为人都是一出世便有心疾,身子一直不好。想来,他这番话也是有感而发。 思及此,夫妻二人心中又是一番感叹。 霍容与早已知晓秦楚青请了梁大夫来京之目的,便道:“明日我便与他进宫一趟。” 秦楚青自然知晓霍容与话中的“他”指的是梁大夫,忙道:“不妥。” 若是这样带了他进宫,那么患有心疾的病者的身份,岂不是一目了然? 故而秦楚青说道:“倒不如看着他有空闲之时,请了他去京郊别院。再让梁大夫去那里看诊即可。” 梁大夫的医术如何,他们并不是特别肯定。且,为人如何,亦不敢轻信。小心为妙。 霍容与对此颇不以为然。他不信还有人胆敢在他眼前使甚伎俩不会被发现。即便被那大夫知晓霍玉殊的身份又如何? 若想在外乱说,也得看他手中剑肯不肯! 不过,霍容与知晓秦楚青或许不会同意他那番做法。如今有孕之人最大。若是因着了这种事情和有孕的娇妻起了争执,得不偿失。 于是敬王爷稍一思量,就尽数答应下来。又吩咐了人去将别院收拾出来,好为几日后的诊治做准备。 ☆、第158章 在等候霍玉殊安排的那段时日里,整个敬王府中,过得最煎熬的莫过于霍玉鸣了。 他每日里思念着凌嫣儿,偏偏又不能搁到明面上去说。生怕自己晚一些心上人就被抢走了,有心想要提起这事儿,可一看自家大哥那沉静如水的面容……嗯,满腹心思就都噎了回去,半个字儿也不敢提。 秦楚青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却不动声色,任由他在那边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和霍容与去提。 ——霍玉鸣如今是真把秦楚青当成自家嫂嫂了。并非友人,并非当年那个与他嬉笑怒骂的女孩儿。而是他大哥的妻子、敬王府的当家主母。 先前在凌府,对着他和凌嫣儿的友人‘阿青’,有些话他还能开得了口。可对着嫂嫂,让他怎么说、怎么提? 于是霍玉鸣一天天憋得心也冒火肝也冒火。没几天,额头上冒出了一溜排的痘痘。 瞧着他这模样,连陈妈妈都忍俊不禁。 凑了无人的时候,陈妈妈悄声和秦楚青说:“太太当真不打算帮一帮?” “帮什么?” 秦楚青压根没把那小子的心事当成大事。正看着账本呢,陈妈妈一问,她就也没反应过来。 抬头去看,见陈妈妈指了霍玉鸣的院子方向,秦楚青总算是有点明白了,笑道:“帮他一次可以。还能帮他一世不成?这般的大事他若没胆子对王爷开口,还指望他能护着嫣儿一生、撑起整个二房来?” 陈妈妈思量了下,这府里头最大的就是王爷王妃还有二爷了。上面没有长辈,还真得靠着自个儿撑起一房来。琢磨过后,觉得王妃言之有理,不禁哀叹自己到底不如王妃看得远。 其实秦楚青哪里是因为看得远? 不过是因为先前霍容与表了态,所以寻个借口罢了。不然的话,没了长辈的家庭,长嫂帮着小叔子提起亲事是完全使得的。 说起亲事,秦楚青就想起了府里头的另外一件喜事。就问陈妈妈:“夏妈妈那事如今如何了?” 之前韩佐领求娶夏妈妈,秦楚青未曾帮她做主,只想着让她自己拿主意。在她走之前,夏妈妈都没有给个准话,如今却不晓得如何了。 原本以为夏妈妈会答应下来,谁知陈妈妈却是叹了口气:“她也是个死心眼儿的。将人给赶走了。” “甚么?”秦楚青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间愣住了,“韩佐领走了?” “韩佐领倒还未曾离去。”陈妈妈忙道:“只是夏妈妈每次都将人赶了出去,也不见他。这样下去,怕是难了。” 先前韩佐领还十分坚定,日日都来。但每日都吃闭门羹后,如今也来得没有那么勤了。 秦楚青没料到会是这般的情形,就问:“你可知是何缘故?” “她并未细说。”陈妈妈道:“不过字里行间里透着的意思,好似最主要的还是怕拖累了他。” 当年的韩佐领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又没甚太大的本事,倒也罢了。如今有了军功,她不过还是个伺候人的妈妈,夏妈妈便觉得自己配不上了。 若是以往,秦楚青或许就点点头,尊重他们的选择。 如今许是有了身孕容易心软,亦或是因为看过了霍玉鸣与凌嫣儿这些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情形有所触动,她总觉得夏妈妈这般放弃太过可惜。本想让陈妈妈去劝上一劝,转念一想,陈妈妈本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先前应当已经把能说的、能做的尽数做完了,如今还是这般,想来是没起作用。 秦楚青扫了眼旁边榻上搁着的一件棉比甲。 银红色的缎料绣着正红色比翼□□图样的暗纹,里面的棉絮压得十分厚实。缝合的边角处,都细细地裹了一层白绒毛。冬日里穿起来,既暖和熟识,还漂亮可爱。 虽说那图案是暗纹,但是绣得生动活泼,乍一去看,羽翼上的毛都根根鲜明,像是活的一般。显然是出自夏妈妈之手。 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却孤单清冷了大半辈子。剩下来的岁月里,她应当有个更好的生活才是。 秦楚青就与陈妈妈说道:“她可在屋里?” 第200节 “应当是了。”陈妈妈低声道:“她虽拒得坚决,但心里想必也是不好过。近日里出门愈发少了,镇日里窝在房间中,倒是与先前刚回来时一般。” 听她这样一说,秦楚青倒是想起来了。 往日里的时候,府里有了高兴的事情,夏妈妈少不得要出来庆贺一番。如今她有了身孕这样的大事,也未见夏妈妈多出来,想必是与这事儿有关系了。只是先前秦楚青没有留意到罢了。 “既是如此,就让她过来一趟罢。”秦楚青与陈妈妈说道:“我有些话想要对她讲。” 先前秦楚青和陈妈妈谈及的,便是夏妈妈与韩佐领的事情。如今听闻秦楚青这般说,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能得了主子亲口相劝,那可是极难得的福分。 陈妈妈高兴万分,当即应了一声,赶忙去夏妈妈那边唤她去了。 夏妈妈过来的时候,还很有些犹豫。陈妈妈虽然没有明讲,但是看陈妈妈细细叮嘱的模样,她便知道秦楚青特意寻她过来是有大事要说。 夏妈妈边推开门边暗自反省,暗道或许是近日来做事总提不起来精神,惹了太太不快罢。但转念一想,太太并非这般小鸡肚肠的人。她既是完成了安排过来的事务,太太便应当不会在这上面为难她。 思来想去,夏妈妈竟是不知此趟前来所为何事了。好在太太是个心宽和善的,她虽忐忑,倒也不至于太过紧张。故而行礼问安的时候,态度和声音都十分从容镇定。 秦楚青拿着茶盏抿了一口,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听闻韩佐领昨日未曾来过?” 夏妈妈哪想到太太一开口就提到了那个人去?立时有些慌乱,“哎”了一声后便不知如何接话了。 秦楚青故作讶异地道:“那可是奇了。先前可是看他态度坚定。怎地如今变了卦?” 夏妈妈听闻秦楚青似是要指责韩佐领一般,忙道:“并非他的错。是奴婢、奴婢……拒了。” “拒了?”秦楚青讶然,“为何?” 夏妈妈嗫喏了半晌,总也无法开这个口。 秦楚青就示意她坐到一旁,慢慢地说。 夏妈妈便坐了个边儿,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低低一叹,将心里头的那些话尽数讲出。 每多说一句,心里头便多想通一些。到最后,已经能够比较坦然地叙述了。 待她尽数讲完,秦楚青轻声问道:“你只想着自己这边配不配得上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思?” 夏妈妈没想到秦楚青会这样开门见山地说起此事,不由愣住了。 秦楚青知道她在听着,也不管她没有答话,直截了当地道:“他既是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只为了寻你、等你,那么,便是认定了就是你。你这般怀疑他的心意,他心里怎么想?如今来得少了,想必不是因为心思淡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放弃,怎会一时半刻地就抛去这份心?想来,是因为心里头不好过,怕伤心罢。” 秦楚青这般与夏妈妈说起,恍惚间又想起了霍容与的多年坚持。忍不住莞尔一笑。 只是她与霍容与的事情,断然不是夏妈妈能听得的。于是片刻后微微一叹,道:“躲着总不是事。终究是要说清楚的好。依我看,你倒不如给他个机会。也当是给自己个机会。” 夏妈妈的心里突然像是烧了一把火,热得她的脸都有些发烫。左思右想,忙道:“可奴婢当年答应了主子要好好照顾小主子……” “你也说是‘小主子’了!”秦楚青轻笑道:“可如今他都已经封了王、上过战场、荣耀而归。哪还能用得起一个‘小’字?” 这话让夏妈妈猛地一怔,竟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难不成,他们二人之间,竟是无甚拦阻了么? 秦楚青明白她这是都听进去了,就唤来了陈妈妈,让她带了夏妈妈回屋。 在门将要闭合的时候,呆愣中的夏妈妈听到秦楚青说道:“王府不缺伺候的人,王爷也是个重情义的。你只管放宽心就是。” 得了她这些话,夏妈妈蓦地心下一松,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就这么消弭无踪了。回头去看秦楚青,却见王妃面露倦色,唤了人扶着歪靠到榻上歇着去了。 该劝的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秦楚青并不是惯爱探人私隐的性子,夏妈妈那边后续如何,秦楚青并不准备过多去管。只想着过些时日便会出来结果了,到时候夏妈妈自会寻她来说,故而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 谁知就在秦楚青说动了夏妈妈、大家都等着甚么时候韩佐领再来府的时候让她们再见一面之时,另外一个不甚好的消息传了过来。 韩佐领在酒楼用膳的时候与人起了争执。他气极之下,将对方给打了。 而那个被揍了的倒霉至极的人,敬王府众人倒也认识。 就是那刚入京不久的梁大夫。 ☆、第159章 韩佐领和梁大夫打起来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听了这个消息,莫说是与梁大夫熟悉的秦楚青了,就是统共和梁大夫见过没几面的陈妈妈,亦是觉得匪夷所思。 ——那么好性子识时务的一个人,会和个武将起争执?! 但凡不傻的人,都只宁愿和文人动手,也断不会找个武将寻晦气啊! 秦楚青觉得这事儿颇为蹊跷,先是派了人去将梁大夫赶紧安顿好,又遣了人去那酒楼里细细询问。谁知派去的人还没回来,周地那边已经将消息打探出来了。 却原来并非两个人同时因了一件事情争吵起来,而是韩佐领看不惯梁大夫,上前就去挑衅。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听闻这般,因着担忧夏妈妈那边,平日里极懂规矩的陈妈妈也沉不住气了,赶紧问道:“可是梁大夫不懂武将的忌讳,做了甚么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周地仔细想了一会儿,亦是好奇,“好似是因为梁大夫戴着的帽子出了问题。具体为何,我也不甚清楚。” “帽子?”说到这个,陈妈妈也转不过弯儿来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逾越了,忙闭口不言,规矩地站到秦楚青身侧。 梁大夫是秦楚青请来京城的。如今人出了岔子,秦楚青断然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他是请来准备为霍玉殊看诊的。若是霍玉殊那边安排好了而梁大夫不能过去,霍玉殊倒是不至于会怪罪敬王府或者梁大夫,但是那韩佐领,便说不准了。 真的到了那一步,到时还指不定会出甚么状况。为今之计,还是将事情赶紧化解,将其中的子丑寅卯辨个分明才是。 陈妈妈不赞同秦楚青这样贸贸然过去。在她眼里,自家太太的身子是头等大事。如今梁大夫虽然出了岔子,但也用不着让堂堂王妃亲自去探望,她带着秦楚青身边两三个大丫鬟过去问候下便可。 但秦楚青思量了下,决定还是亲自走这一趟。左右都是在王府之中,不过行一些路罢了,有何为难的? 她既是下了决心,陈妈妈便也不再多劝。转而吩咐了丫鬟们去做事,力求秦楚青过去的时候一路都十分稳妥。又让人抬了轿子过来,让秦楚青从院门口一直坐到梁大夫的屋门口。 在这种事情上,秦楚青便也没甚异议,随着陈妈妈安排便可。 待到丫鬟来禀,说是梁大夫已经大致处理过伤势回了府。秦楚青恰好也已收拾停当,就出了门去,准备去那边探望一番。 谁知刚迈步出屋,旁边一人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因为又急又慌,脚步不稳。到了秦楚青面前的时候,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烟罗就在旁边,忙伸手拉了一把,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子。 “夏妈妈这是怎么了?”烟罗边好生扶着她往前走,边担忧问道:“可是有甚么急事不成?慢慢说。” 夏妈妈顾不上谢她,轻轻挣脱了她的搀扶,几步走到秦楚青的跟前,死死揪着手里的帕子,一脸的担忧,“王妃,王爷是不是会处置韩佐领?是不是?” 她这问话让秦楚青有些难以回答。 照着秦楚青对霍容与的了解,这答案必然是肯定的。因为霍容与治军甚严,头一点,便是不可扰民。一个武将胆敢私下动用武力肆意欺压百姓,这可是个极大的罪过。无论是在北疆还是在京城,但凡他碰到了,绝不会轻饶。 虽然答案已然确定,可是对着这样心神不定的夏妈妈,秦楚青也有些不太好说。夏妈妈人虽温和善良,却爱钻牛角尖。若是听了答案后情绪波动太大,也不知会出甚么岔子。这些日子本就身子不好了,再忧虑忧愁,少不得会更加严重。 于是秦楚青笑道:“等王爷回来再说罢。如今还未有定论,我也不知晓。” 听了她这话,夏妈妈面色稍微和缓了点。 秦楚青就让烟罗扶了夏妈妈回屋歇着。 她的身影刚一消失,霍容与已经大跨着步子进了院子。 一眼瞧见秦楚青衣衫整齐的模样,他眉心紧拧,紧走几步上前握了她的手,“外面天寒。怎地不在屋里待着?” “听闻梁大夫受了些伤,我想去探望一下。” 霍容与低低笑了声,“无妨。先前我恰好在府门外遇到,一路将他送去屋里。旁的都无碍,只颧骨和鼻骨处受了伤。”说着,又不赞同地拉着秦楚青往屋里走,“这等小事,只管等我来了让我去做便可,你无需亲自过去。” 秦楚青知晓他十分紧张她,以前如此,现在她有了身孕,更是如此。左右知晓梁大夫无大碍,且霍容与已经亲自问过他伤势了,秦楚青便也不和霍容与过多争论,暂时搁下了去探望的念头,由着他将她拉进了屋里。 待到周围无人后,秦楚青方才问起那两人争执起来的具体缘由。 说起这个,霍容与眉目间的郁色更重,“据说是因了梁大夫戴着的帽子。听韩佐领说,那是出自夏妈妈之手。” “帽子?夏妈妈?” 说起这个,秦楚青倒是有些印象了。 梁大夫来了后,未曾随身带着太过厚实的衣物。秦楚青就让人去给他置办。当时夏妈妈说了一句,她那儿有做好了的一顶帽子,全新的,还未曾有人戴过,可以赠与梁大夫。秦楚青这便允了。 哪知道韩佐领居然和梁大夫去了同一家酒楼,而且,还认出了夏妈妈的手艺?看到夏妈妈做的东西在旁的人身上,气不过,便上前理论。于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这事儿,当真是一时半会儿的掰扯不清了。不过,梁大夫那么大的年纪了,韩佐领犯得着和他因了帽子置气? 还是太过冲动。 韩佐领先前动手的时候就没避着人,后来被责罚时,自然也未曾私底下进行。故而没多久,他被杖责了的消息就被旁人给传了出去。 而且,因为之前他经常到王府的时候都是光明正大直接来,目的也十分明确,就是夏妈妈,因此他们两人的事情也为府内仆从津津乐道。说起今日之事时,自然而然地带了出来。 霍玉鸣听了这些,却按捺不住了。 他本就觉得,霍容与必然不会因了他和凌嫣儿情投意合便随意答应那门亲事。毕竟先前凌太太刻意巴结权贵之人的事情,霍容与也尽皆知晓。且,当年苏国公府也是凌太太‘看上’的人家之一。因此,他才迟迟不敢和霍容与表明自己对凌嫣儿的一番心意。 如今看到韩佐领因情而嫉妒吃醋从而出手伤人,霍玉鸣蓦地就想到了自己——那种求而不得的急切心情,那种思念佳人的焦急心理,他和韩佐领,岂不是一模一样的? 偏偏兄长不识情之一字。看到军中有人犯了错,便使了在军中时候的铁血手段,竟然要以军法来处置人!也不想想,那人到底为何这般冲动行事的!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不出面,那到了他提起和凌嫣儿的事情时……兄长岂不是要棒打鸳鸯?! 霍玉鸣这些日子为了自己的亲事已经急得脸上起了疙瘩嘴里起了泡。如今左一思量右一思量下,哪还坐得住?当即狂奔而出,到了秦楚青他们这边。 霍容与初初到家,本想和秦楚青多说会儿韩佐领他们的事情。谁知刚将佳人搂在怀中,外头就响起了烟月怯怯的通禀声:“太太,二爷在外面求见。” 秦楚青一听烟月的语调,就知她紧张得厉害。笑得嗔了霍容与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看你把人吓得。明明霍玉鸣是来寻你的,丫鬟也只敢和我说。 霍容与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笑了,探指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让他进来罢。”说着,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怀中之人。 虽说心中各自有着担忧和疑虑,但因着这片刻的温馨时分,两个人的脸上尤带着笑意。 结果这个场景更加刺激到了霍玉鸣。 他三两步冲了进来,大声质问霍容与:“哥,那韩佐领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被杖责了?” 看他语气不善脸色不佳,霍容与蹙眉,扶了秦楚青在旁好好坐下,低声斥道:“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就是在好好说啊!”霍玉鸣急切说道:“这两人明明心中都有对方,不过是一时太过激动做错了事罢了,何罪之有?道歉也罢,赔礼也罢,竟然都不能抵消一时的过错、非要军法处置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霍容与脸色登时一变。 秦楚青赶紧伸手去拉他,可动作慢了一瞬,他的衣袖就这么擦过她的指尖而去。 霍容与立在霍玉鸣的跟前,面如寒霜,冷冽至极。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清晰地问道:“你是说,单单为了一个‘情’字,便能冲动下随意打人?” 他说一句便前行一步。 霍玉鸣被他这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心里一颤,不由就想后退。但思及自己前来的初衷,他便硬生生止了步子,眼看着兄长已然离近了,就抬头硬挺着怒视回去。 第201节 秦楚青心里一惊,暗道坏了。 先前夏妈妈身为伺候霍容与的仆从,都能猜到霍容与会用军法处置韩佐领。如今霍玉鸣却觉得霍容与这般处理不妥当,还这样冒冒失失就来质疑…… 眼瞧着霍玉鸣这样子像是要坏事,秦楚青赶紧上前劝阻,“你别急,万事有的商量。你——” 霍容与抬手制止了她。想了想,又扶了她回去坐下。这才旋过身,微微垂了眼帘望向霍玉鸣,“在你看来,军中将士与百姓起了争执,便可随意动武、殴打他人?若是赔礼道歉,竟是能将先前的过错一笔勾销?” 他极淡地轻哼道:“原来,你在外野游多年后,竟是完全忘了军中规矩!” ☆、第160章 霍玉鸣心中一凛,有刹那的失神。 兄长说的没错。离家多年、远离军营生活多年,他真的有些不记得当年与弟兄们浴血奋战的情形了。 镖局虽管理颇严,那也只是相对于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而言。与军中相比,制度严格程度绝对天差地别。旁的不说,单看每到一处新地方时的表现便一目了然——镖师闲来无事的时候还能四处乱逛顺手购置些喜欢的物什。但是军中将士却不能够。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里多年的习惯慢慢苏醒。霍玉鸣突然想起来,当年的时候兄长是多么严厉地在教导他。而军中,又是怎样一次次地让他从中成长。 霍玉鸣呆愣在了那里。 霍容与看他神色便知他心绪波动。却并未打算就此‘饶过’他,而是吩咐下去,将霍玉鸣带回他的院子看管起来,不准他跑出府去。 听了这近似于关禁闭似的处罚方式,霍玉鸣并未辩驳。他从兄长这严厉的对待上,一点点地寻回了当年生活的影子。非但没有更加生气,反而觉得与敬王府又和睦融洽了几分。 秦楚青看着这兄弟俩的相处模式,也是捏了把汗。不过,想着霍玉鸣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被霍容与教导出来的,就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 秦楚青转念一想,有些担忧,求证般地问霍容与:“你和他一直如此?” 霍容与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不这样要怎样? 秦楚青干笑两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心里着实忐忑。 敬王爷教导孩子的方式,让她不敢苟同。生下自己的孩子后,也不知道他的行事会不会温和婉转点…… 梁大夫的病情,并不太重。虽然韩佐领看到他戴着的那顶帽子后气极之下出了手,好歹军中规矩刻在心里,下手的那一刹那一丝清明在心头,没有用力太重。不然的话,以梁大夫的身子骨来说,韩佐领卯足力气的一拳就能让他整个人都交代在了这儿。 可即便如此,老大夫还是头晕脑胀了好几日方才缓过劲儿来。初时是冷敷,而后是热敷。脸上的肿痛渐渐消了些。 韩佐领日日来王府探望梁大夫。一来是表示歉意,二来,顺带着也能爱望下夏妈妈。 对他做下的事情,夏妈妈十分生气。初时并不肯相见,而后因听了先前秦楚青的一番开导,决定终究要见他一面。这便与陈妈妈告了声假,独自去寻他去了。 两人说了甚么,旁人并不知具体细节。有几个好奇心较盛的丫鬟留意了下,说是夏妈妈好似在生气,痛斥声不时传出来。韩佐领却不气恼,乐呵呵地全都应了下来。 最后他们二人分开的时候,夏妈妈脸上的怒容倒是消了大半。而韩佐领,则一瘸一拐地欢快往外急急行着。见了的人都道,若不是因了挨杖责后腿脚还未痊愈,这大老爷们就要乐得飞到天上去了。 梁大夫脸上的伤消了肿的时候,霍玉殊那边传来了消息,大概八日后他能腾出一天来去往别院。霍容与和秦楚青便着手安排此事。 这个时候,恰好也到了秦正阳将要离京的日子。 秦正阳这几天和韩佐领一样,每日里都要往敬王府跑。来了后头一件事便是来见秦楚青。无论秦楚青在做甚么,他都静静地陪着姐姐一会儿,然后见秦楚青不忙碌的时候抽了空与她说笑会儿。剩下的时间,他就去往霍玉鸣的住处去了。 两个少年都是武将,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却因对武同样的痴迷而相处融洽。 霍玉鸣天资聪颖,于武之一道很有悟性。又自小有霍容与指点,武艺自是不同寻常。秦正阳天性憨直,虽天分不足,却勤于苦练。多年磨下来,自成一路。 两人当年虽不太对付,如今凑到一起却很有话说。 霍玉鸣自小在军中历练,对于其中的弯弯绕琢磨得很深。一些秦正阳就算看到了也无法理解的‘怪现象’,他能解释得头头是道。 在旁人面前,他自然是闭口不言。但对着秦正阳,他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将那些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一分析讲与秦正阳听。 秦正阳则是在军中历练几年后,很能看清如今战场上的局势变幻。就把这个与霍玉鸣细细分析了。 这些日夜过去,如今的情势早已和霍玉鸣在的时候全然不同。他就听得认真,也问得认真。 这些天和秦正阳日日交流过来,霍玉鸣颇有收获。若说前些日子霍容与的一番呵斥让他寻到了点当年军中奋战的感觉,那么和秦正阳的这些接触让他重新燃起了战斗的激情。 正当壮年的儿郎,若是还吊儿郎当的,岂不太不成样子了? 他可是将要成家的人了。若不能立业,谈何成家! 不过说到成家,霍玉鸣不禁想到了霍容与那板着脸的骇人模样,忍不住瑟缩了下,哼哼唧唧地低声道:“我哥也真是的。脾气臭的要死。”说着羡慕地看了秦正阳一眼,“你哥就温和多了。” “哈哈哈哈是的,我就没见过比我哥脾气好的人。” 秦正阳刚说了一句,发觉不对,扭头问霍玉鸣,“你说姐夫脾气不好?” “可不是!难不成你不同意?”霍玉鸣低声嘟囔,“没见过他这么不通情理的。” “干嘛同意。”秦正阳懒得搭理他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一本正经说道:“我可是觉得姐夫是这世上顶厉害、顶好的人了!不通情理?我倒觉得他真是好说话,只要有道理,他都能接受。比我爹可好说话多了。” 霍玉鸣一个没忍住,抬起巴掌对着秦正阳就是一下,“我说我哥呢,你给我扯你爹?” “可是你不是你哥养大的么?” 一听这话,霍玉鸣顿时萎了,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犹不服气,“可他这油盐不进无情无爱的性子,我都没招对付他了。” 说起这个,傻小子秦正阳却是眼中眸光一闪,坏笑了下,惊得霍玉鸣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你待如何?” 秦正阳嘿笑道:“你不知道怎么对付他的话,就找我姐啊!我算是知道了。这世上如果有谁能治得了敬王爷的话,必定是敬王妃无疑。” 霍玉鸣一听这话,转念想了想,来劲儿了。 好哇。看敬王爷那正儿八经的模样,却原来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 仔细想想,好像秦正阳说的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当年的时候,敬王爷不是凭着强取豪夺把媳妇儿给拐来的么? 想他做的那些事儿,也没几个人弄得出来。 这样想想,确实如此。 不过霍玉鸣到底是霍容与教导出来的。听了秦正阳的话后,他虽打定主意找秦楚青帮忙,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自己和霍容与说。 若想成家,唯唯诺诺遮遮掩掩算甚么男子汉? 不就是想娶媳妇儿么?有甚么丢人的?赶紧寻兄长说了去! 只不过,需得好好打听下。一定要趁着嫂子在的时候再和他说! 秦正阳走后,霍玉鸣打探了下,晓得敬王爷已经回了府。心下有了主意,借着要和秦楚青商议明日送秦正阳离京的理由,斗志昂扬地就朝秦楚青他们的院子跑去了。 彼时霍容与刚刚回来。 秦楚青看他眉宇间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知晓定然是朝中遇到了甚么烦心的事儿,便也没在这个时候多问。只上前将他的衣裳轻轻除了去。又唤了人来给他准备了温水净手。 收拾妥当了后,秦楚青将人都遣了出去。这便细问霍容与:“今日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天气已然寒冷,屋里生着暖炉。 霍容与只觉得这干燥热腾的屋里更让人心生烦躁,伸手握住了秦楚青的手。 她的手凉凉地,软软的。带着让人静心的温度,让他心情渐渐平息。 看着霍容与的神色变化,见他直到现在都未曾说出心中忧虑,秦楚青心下一沉,心知这事儿十有**是和霍玉殊有关系。不然的话,霍容与不会那么难以开口。 果然,半晌之后,霍容与淡淡地叹息了声,道:“他恐怕病情已经加重。近日见他面色不佳,早朝或是传唤朝臣之时,都不过匆匆几句便已结束。不知……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听了这个消息,秦楚青很是担忧。正欲细问霍容与,就听院子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在大声喊叫。那鬼哭神嚎的腔调,那直入云霄的声量,分明就是霍玉鸣。 眼见霍容与的神情一点点地冷了下来,秦楚青忍不住叹气。 这霍玉鸣怎么次次都挑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 而且,还用了这么气势磅礴的法子。 等下见面……嗯,鸣少爷还是自求多福罢! ☆、第161章 霍玉鸣冲进来的时候,犹不知去看看屋内气氛。只管往里站定,一股脑儿地将心里的话给讲了出来:“哥!我觉得吧,嫣儿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觉得呢?” 他一脸欣喜地期盼地看着霍容与。 霍容与却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静说道:“我觉得阿青最好。” 秦楚青轻飘飘地去看霍容与。 ——这个时候提他,合适? 霍容与显然更介意被自家弟弟打断的谈话,语气略带不耐地道:“有甚么事情晚些再言。如今我有事要与阿青商议。你且先回去罢。” 霍玉鸣刚刚下定了决心,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这些话来?当即梗了脖子说道:“哥,有些话,现在不说,过后我怕是没有勇气讲了。” 想到自己先前的一番挣扎与思量,霍玉鸣心里甚苦。也不管霍容与神色如何了,低着头,嘴角带着欢喜地道:“我、我想娶嫣儿。” 霍容与还惦念着要和秦楚青谈霍玉殊的病情,但霍玉鸣的婚姻大事也不是儿戏,于是努力压制住脾气,道:“此事稍后再议。” 然后,抬眼淡淡地看了霍玉鸣一眼。 他的意思很明显,霍玉鸣一下子就读懂了——你该干甚么就干什么去罢别在这儿杵着了。 可是,即使知道了,霍玉鸣却还以为霍容与是在推脱,不想谈及此事,就道:“哥,你可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嫣儿是个好姑娘,我……” “她怎样我不知晓。”霍容与唇角勾起了个冷淡的弧度,惊得霍玉鸣连退三步后,才道:“我只知晓,若此刻你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我会让她一辈子都不得进入敬王府!” 虽然明知他是拿话在唬霍玉鸣,但秦楚青还是忍不住哀怨地看了霍容与一眼——依着这位言出必行的性子,若霍玉鸣真那么做了,嫣儿真的将要一辈子都不能进来?连找她顽都不行? 霍容与斜斜地看了秦楚青一眼,是在宽解她。 但霍玉鸣不知晓霍容与是‘真的想将他先赶走’,而不是‘真的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他见因为自己提了这事情后霍容与似是也恼了秦楚青,暗道糟糕。再不敢违背霍容与的意思,赶紧行了个礼,溜溜溜一路小跑着飞奔而去。 总算是耳根清净些许。 霍容与这才和秦楚青就几日后的霍玉殊看诊之事细细商议了。又和她谈起明日去送秦正阳的相关事宜。一切有了眉目,这便吩咐下去,将第二日需要准备的物什尽数备齐。 一大早起来早膳用过,夫妻俩就准备出门去。结果一出院子,就遇到了恰好从这边经过的霍玉鸣。 尚不算耀眼的光亮中,玉鸣精神委顿神色颓靡。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乌色。风一吹过,额上那密密的痘痘就尽数显现了出来。 秦楚青想到前一日霍玉鸣未能完成之心事,心下了然,微一挑眉,笑道:“你昨日未曾休息好?” 霍容与这才留意到,专注地看了霍玉鸣一眼。 他们俩哪里知道霍玉鸣昨晚上辗转一夜想不出能让霍容与松口的法子。偏偏心里惦记着嫣儿,非她不娶,也不想让她嫁了旁人。结果愁得上了火,脸上痘痘又多了些许。 第202节 霍玉鸣哀怨地看了霍容与一眼,眼神空洞地和两人打了招呼,然后默默地往自己院子行去。 霍容与虽知霍玉鸣心系凌嫣儿,也知昨日霍玉鸣便是因了亲事去寻他。但,他并不能看出霍玉鸣这般模样是因情而致。故而关切地叮嘱了句:“往后要好好休息。”便握了秦楚青的手准备一同出行。 霍玉鸣呆呆地看着他们俩走远,脚步一顿,转身要往自己院子行去。 走了几步后,他远远地听见秦楚青在喊他。缓缓转过身去,正要细问,就听秦楚青笑问道:“你今日不去送小六了?” 小六? 秦……正阳? 霍玉鸣呆滞了一瞬,忽地想起来之前说的秦正阳要走一事,暗道一声“坏了”,心说怎么把这事儿给忽略了?忙赶紧整理衣衫,急追秦楚青她们而去。 秦正阳顾忌姐姐的身子,先前商议的时候便说是秦楚青不用去送。后见秦楚青坚持,他又改了口,让秦楚青到城门处等着,到时候在那里汇合。省得要先去伯府再出城,白白多增添了许多的路程,得不偿失。 但秦楚青觉得送弟弟就算折腾点也是应当的。且她之前慢慢调养身子,这两年已然不错了。不过是有孕罢了,何至于连出趟门都要这般小心谨慎?就笑着和他打趣:“你怕是无法第一时候见到小外甥了。如今带了小家伙去伯府送你,终究能多看几眼不是?” 秦正阳这次再去军中,怎么样也不可能几个月内再回来一趟。故而秦楚青生产的时候,他定然是不在家的。 想到这个,秦正阳的心里满是酸楚和愧疚。总觉得自己没能在姐姐需要的时候在旁照顾。故而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秦楚青乘胜追击七绕八绕,秦正阳就被她说得晕了头,不知道怎么的就点了头赞同秦楚青去伯府送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秦楚青和霍容与今日起了个早,也是为了先去伯府和众人见面。 ——霍容与听闻秦楚青的打算后,未曾反驳。只是吩咐下去,让人将马车又收拾得更加舒适、稳妥了些。又拿定主意,一路和秦楚青同坐马车而行,在旁也好照料她。 霍玉鸣匆匆追了过来,却是独自骑了匹白色骏马。也不敢越过马车去,只在后头不远处辍着。 因怕秦楚青受到颠簸,马车行得慢。故而大家虽然起了个早,去到伯府的时候,也早已天色大亮。秦正阳已经收拾完毕,只等着拜别家人了。 出乎秦楚青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霍玉暖居然也来了。此刻正窝在厅中一角,静静地看着自己脚尖前的几寸之地, 霍玉鸣心中有事,就只和秦正阳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退到一旁自去想自己的事情了。以至于他甚至都没发现霍玉暖的不对劲。 秦楚青和楚新婷却看出来了,发对视一眼后,秦楚青笑问霍玉暖:“暖儿今日怎地这样沉默?今日过去,可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见不到小六。即便这样,你竟是也不开口了么。” 霍玉暖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秦正阳一眼,叹了声,道:“能说甚么呢?说再多,他也是要走的不是?若我几句话就能留下他,让他在京里好生过着,那让我说上千句万句我也是肯的。” 她这般的说法,秦楚青到底是不好再接了。而且,霍玉暖这话赌气的成分居多,也不是她能劝得了的。因此,秦楚青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上前细细叮嘱秦正阳一些事情。有些是先前讲过的,如今再强调一遍。有些是刚刚想起来,就与他简短说了。 不过短短时间后,便到了出行的时辰。 秦正阳上了马,大家或是上车,或是骑马,都一同慢慢往城门处行去。待到出了城,再行几里,便是一个八角凉亭。 最终分别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常姨娘这次得了秦立谦的特许,一同来了这里。其他人还好,虽然情绪波动大眼圈儿泛红,却没人落了泪。 但常姨娘就不同了。 她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向往下滑落。到底是不能承受离别的痛苦,哭了个彻底。看得大家都心里难过得紧。 秦立谦虽觉得她这样有些不合时宜,但对着一个不舍亲儿的母亲,他怎能说得出指责的话来?暗叹一声,揽了她往一旁好生安慰去了。 秦正阳和大家道了别,正欲离去。突然,一身火红如蝶扑来。 霍玉暖立在秦正阳的身边,终究是对他开了口。 “哎,你记住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你指的是前些天的所有的话?记住了。” “有甚么?” “挣个军功回来!” “还有呢?” “呃……不准看北疆的女孩子?”秦正阳回想了下,愣愣地说道。 霍玉暖是想让他提起自己说过的‘要保重身体’那一些,哪想到他将之前她悄悄叮嘱的话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说了出来,当即羞恼地要哭出来了,跺着脚说道:“随便你罢!我不要理你了!” 语毕,转身就跑。 秦正阳正打算去追她,回头看了眼将要出行的方向,迟疑了下,深深叹一口气,与秦楚青她们道了别,翻身上马。 霍玉暖见他没来追,心底一慌。转回身紧跑了几步往那边去。 恰在此时,秦正阳朝这边挥了挥手,显然是在道别。 霍玉暖晓得他这是看到她了,这才心中安定了许多,朝他挥了挥手。 秦楚青暗暗喟叹一番。侧首和霍容与说了几句话后,正打算问父亲是不是要准备归家了,却有宫人朝这边行来,似是林公公身边得力的人。 他见了大家,也不敢多耽搁,只赔笑着扫了周围一眼,都来不及和秦立谦这个明远伯爷多说什么,当即走到霍容与和秦楚青跟前:“王爷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162章 霍容与听闻,眉端轻拧,“你说。” 对面的公公四顾看了看。 秦立谦倒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见状无需旁人多说,自顾自引了家中几人往一边去了。如此一来,倒是不需霍容与和秦楚青与那位公公再避去旁边了。 公公感激地朝明远伯爷那边一笑,环顾四周后,又快速地转过头来。看看霍容与,又瞧瞧秦楚青,果断地转向了秦楚青那一边,轻声说道:“陛下今日烧得厉害。” 短短几个字,让冷静自持的霍容与都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公公见霍容与问了话,忙道:“陛下近日身子不适,只是未曾表现出来。今日一早起身时不知怎地着了凉,到了这时候便烧起来了。” 秦楚青问道:“御医怎么说?” “说是病得有些……凶险。若是饮了药还未舒缓,那就极凶了。”公公倒是未曾隐瞒,字字都说了出来。但是,他得到的另一项任务,却是着实有些难以开口。但是,说甚么让敬王爷避讳的话,他又不敢。 公公偷眼觑了霍容与几眼,努力将声音压至最低,道:“不知王妃可否往宫中探望陛下一趟?” 虽然他努力小声,但也知道,哪能逃得过敬王爷之耳?话一出口,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好似那项上之物下一刻便会不见了似的。 霍容与眉间的郁色更重。他淡淡地瞥了公公一眼,却未曾发火,而是朝秦楚青颔首示意了下,这便负手背过身去。 这就是让秦楚青细问情形了。且,显然不会问责旁人。 公公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在颈间摸了把。就听秦楚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道来。” 公公忙敛神肃容,把霍玉殊这段日子的情形尽数告知。 原来霍玉殊前些日子便身子不太好。加上过于劳累,不知怎地染上了风寒。一场病后,沉寂颇久的心疾再次复发。他硬撑了几日,终究不敌,今早不知是那风寒所致还是那心疾所致,竟是发起热来。 秦楚青一听,甚是心急,“御医怎么说?” “御医……”公公的额上渗出汗来,“御医或是从风寒诊治,或是从心疾诊治,都在努力,却未曾有大见效。” 宫中行医最怕用药不谨慎。主子们各个矜贵,若是一个出了岔子,会祸及的就是自身。那些御医哪敢用重药?怕是一个个都只想着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旁的却也顾不上了。 更何况,如今的皇帝是个性子喜怒不定的。他们更是不想祸及己身,自然愈发“谨慎”起来。如今霍玉殊病重,给霍玉殊所用之药,怕是只能治标不治本。 “王府中如今请了一位大夫,擅长此道。我回府后便让人将他送进宫中为陛下诊治。”秦楚青急急说道。 谁知公公听了她的话后,非但没有面露感激,反而更加为难了些。 秦楚青忙问何事。 公公期期艾艾说道:“陛下……陛下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着王妃的名字来着……” 秦楚青一听这话,便是一怔。 公公就觉得下面的话愈发难以开口了。 他眼睛不敢看秦楚青,死盯着脚前几尺地,极弱极弱地说道:“所以林公公让小的来问问王妃,能不能、能不能亲自进宫,去、去看看陛下……” 说完这话,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敬王爷就在身边呢。虽然背过身去故作不在,可人就杵在那儿呢,哪里是真的听不到? 可是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话不说出来也不成啊! 就在公公心惊胆战地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敬王爷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去一趟罢。” 公公刚要谢过王爷,后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 ——哦,敢情是敬王爷不放心,要一同跟了过去? 遂大喜,郑重行了个大礼。 ——这种情形下,有敬王在旁,宫里头就好似有了主心骨,大家也不至于慌乱了。 若是寻常大事,霍容与等闲也不肯让秦楚青露面。但如今霍玉殊身子不好,眼看要到年关,他却病情加重。这可着实难办。若是到了深冬,怕是更加难以痊愈。 夫妻二人再不敢多耽搁。大致和秦立谦说了声要进宫去,就赶紧坐车往了那边赶。 霍玉暖不知是霍玉殊病了,听闻两人要过去,还和秦楚青说“记得代我向皇帝哥哥问好呀”。 秦楚青听了她提到霍玉殊,哪里还笑得出来?强撑着答了一声,再不敢多言。 路上的时候,霍容与生怕秦楚青劳累,特意让她躺了下来,让她合目休息片刻。又让人赶回府里通知周黄,将梁大夫请进宫里去。 周黄先前就是被派了去往别院那边来回跑的,知晓秦楚青和霍容与在别院的安排,明白梁大夫给霍玉殊看诊的时候,最好不要让他知晓霍玉殊的身份。不然的话,有些话怕是不敢说,有些药也不敢用。 因此,霍容与特意安排了周黄将人带来,周黄自然晓得设法蒙住梁大夫的双眼前来。若是可以的话,只要把霍玉殊稍微挪到一间未有明显帝王象征的屋子里,便可诊治了。 一切安排妥当,秦楚青睡了感觉没有多久,就被霍容与轻声唤醒。睁眼一看,已经到了宫里。 敬王府原本就有特权,原先并未动用,如今不同往日,秦楚青有了身孕,霍容与就命人将马车一路驶入内宫之中方才停下。这才将秦楚青叫醒了。 有孕之人极易困倦。更何况今日为了送走秦正阳,又特意早起,还奔波了许久。故而秦楚青睁开眼的时候,全身都透着股子懒懒的味道,筋骨都在叫嚣着疲惫。 她歪靠在霍容与身上缓了半晌,才硬撑着坐起身来。慢慢挪到了马车门边儿,让霍容与将她抱了出去。 龙床之上,明黄色的锦褥之中,少年帝王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上冒着汗珠,昏昏沉沉地睡着。他的眉端紧紧拧起,显然在这睡梦之中,他也很不开心极其痛苦。 霍容与扶了秦楚青走到床边,林公公忙命人给秦楚青搬了锦杌去。秦楚青刚刚坐定,霍容与便踱步至一旁的窗边,负手凝视外面。 秦楚青就伏在床边,轻声呼喊霍玉殊的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床上之人毫无回应。秦楚青只得加大了声量。这样片刻后,霍玉殊终于有了点点反应,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朝秦楚青这边看来。 只一眼,霍玉殊就好似有了极大的精神,蓦地睁开了眼。昏沉的眸中,居然也焕发出了光彩,露出极致的欣喜若狂。 “阿青,阿青,你怎么来了?我莫不是在做梦罢。”他惊喜地说着,探手去握秦楚青的手。 滚烫的手指触到皮肤上,灼得人心里发慌。 第203节 秦楚青将他的手慢慢搁回了被子里,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说道:“你可是没有好好吃药?” 虽然刚刚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是霍玉殊已然满足。 他回味着先前指尖那抹冰凉,脑中有了一丝丝的清明。慢慢收拢五指,将那点点残留的凉意尽数握在掌心,他轻声道:“有好好吃药。只是身子不中用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颓丧和懊恼,竟是有股子不不欲求生的味道来。 秦楚青暗暗惊心。须知人之病重,最需要的就是一心想要求生打败病魔的决心。若是自己先放弃了那生的希望,便是真的要身体状况一落千丈了。 恰在此时,林公公前来禀道:“王妃,周大人已经带人到了。不知王妃意欲如何?” 大家都知晓,霍容与必然不好太过插手霍玉殊的事情。反倒是秦楚青,先前在霍玉殊身边做女官,虽然如今嫁了人好似不应该在担着那官职了,但已经在宫人心里树立了威信,故而大家有事也习惯了向她询问。 秦楚青听说周黄已经带了梁大夫过来,知晓到了看诊的时候,就好生劝霍玉殊,希望他配合着到隔壁暖阁里躺会儿,让大夫给他看一看病情。 谁知健康时候十分听她话的霍玉殊这个时候不知怎么就别扭了起来,无论她怎么劝,他都不肯。 最后许是被秦楚青劝急了,霍玉殊突然发了火,喊道:“你既是嫁了别人,哪还要管我的死活?!”说着,竟是奋力翻了个身,面朝里去,不搭理秦楚青了。 秦楚青气极,正要说“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怎么还不珍惜”之类的话,却见霍容与转身朝这边踱了过来。 霍玉殊抬起手来,轻抚秦楚青肩膀,宽慰了她一下。而后转眸,淡淡地望向正在赌气的霍玉殊。 “你当真不愿阿青管你了?” 霍玉殊肩膀动了动,并未转身。 霍容与冷冷一哼,“那也好。既是如此,你便随意就好,不论死活,都随你自己高兴。只一点。你若这次一病不起,那么往后阿青的孩子出世、长大,你怕是都没福气看到了。” 屋子里伺候的宫人听了敬王爷这番话,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大气也不敢出。 但床上之人却是有反应了。 霍玉殊全身剧颤了下,半晌后,竟是朝着这边缓缓侧过身来。 ☆、第163章 霍玉殊侧过脸,定定地看着秦楚青,似是在求一个答案。 秦楚青哪里料到霍容与会拿她的事情来说项?快速思量了下,顿了顿,说道:“生产一事最为凶险。若能有至交好友相陪,定然能够安心许多。” ‘至交好友’与‘相陪’六个字似是唤醒了霍玉殊,让他原本黯淡了下去的双眸再次焕发了光彩。 同时,这些字句也让霍容与脸色阴沉了下,抿着唇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觉得自己甚是冤枉。明明是霍容与先提起来的,也是他在让她帮忙鼓励霍玉殊,怎地反倒现在成了她的错? 看到她这般模样,霍容与哭笑不得。 霍玉殊对她的执念,远比她知晓的要深得多。无非是因了她心中无他,霍玉殊才不得不放弃。可是,但凡听到她一丁半点儿的亲密字句,他便会想要求得更多。 不过,左右也不是秦楚青的错就是了。 霍容与缓和了神色,无奈地轻叹着摇头。既然秦楚青这般说了,且也并非甚么天怒人怨之事,就顺着她的话茬与霍玉殊说道:“这世上最为相知之人,无非你、我、她三个。有孕之人最忌伤了心神。你若不想她难过致使身子抱恙,便听她一言罢。” 这些话虽听起来生硬了些,但对于敬王爷来说,已经对着秦楚青以外的人时、能够说出口的最贴心的话语了。 霍玉殊和他相交多年,自是知晓。见霍容与也当真在担忧着他,不由得勾勾唇角,笑了。 谁知这一下许是笑得太过仓促,竟是连连咳了起来。 秦楚青忙唤了人来扶起霍玉殊给他顺气。 霍玉殊摆摆手,将旁人都尽数遣退,这便歪靠在枕上发呆。许久后,他重重一叹,轻声道:“这句说得好。‘这世上最为相知之人,无非我们三人’。” 霍容与和霍玉殊的意思,其实很好了解。都是在说他们三个是一同从那个世界入了这个世界之人。其中的苦涩与甜蜜,也只他们能够体会。 秦楚青见霍玉殊终于肯开口了,就适时说道:“我特意请了大夫过来为你看诊。若是可以,不妨去西厢暖阁略歇一歇,也好让大夫把脉。” 到底是身子不爽利,虽平日机敏多变,但霍玉殊这个时候还是稍微转了个弯儿才明白了秦楚青的意思。不知怎地,又有些赌气,那句话就冒了上来:“何须去往暖阁?倒不如在这个地方自由自在。” 霍容与有些压制不住怒气,却被秦楚青轻轻摇头给阻了去。 秦楚青看定霍容与,晓得他不会随意开口了,便轻嗤一声,与霍玉殊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将大夫叫了这里来罢。让他知晓了你的身份,就能与旁人一般不敢随意用药唯唯诺诺了。”说着就作势要往外头走,“就当我白白费心做了那些安排罢!” “你等下!”霍玉殊猛地高声喊道,又是一阵咳嗽,“既是你想要我如此,那我……还是过去罢。” 霍容与的脸色顿时因此而五彩缤纷起来。偏偏因为担忧霍玉殊的病情、也顾及秦楚青的脸面而发作不得,只能硬生生憋着,差点内伤。 秦楚青哪看到过霍容与这般吃瘪的模样?登时笑得开怀,止也止不住。 霍玉殊亦是轻轻笑了。原本带着病意的面上顿时显出几分勃勃生机来。 周黄此次前来,还带了一队敬王府的侍卫。虽说等闲旁人家的护卫都不得进宫,但燕王被擒后霍玉殊下过特令,有重大事情发生时只要有霍容与的密令,四卫便可代人入宫。 周黄这次就是动用了这等权力,方才将人顺利得带了来。 一方面,侍卫们可以护着梁大夫,让他不会受到伤害。另外,他们也可好生看管着梁大夫,省得一个不注意就被他溜了出去瞧见这宫里的特有建筑与饰物。 梁大夫虽不知自己将要给何人看诊,但看今日自己被拘起来的这个架势,便知对方的身份定然不容小觑。但看敬王府将他请来,结果又将他当犯人般看管,心里不免开始不悦。 ——先前将他的双眼蒙上,不许他往外头看的时候,他也就忍了。谁知到了这里,却是这番光景?! 梁大夫年纪大了颇有点小脾气。秦楚青贵为王妃,待他和善,他便会更加尽心尽力地好生相待。如今这位贵人这样不客气地对他,那他就没必要掩着自己的脾气了。毕竟他大老远地赶过来,是为了给人看诊的,不是给人当囚奴的。若是对方不乐意,大不了他收拾东西走人! 至于周黄等人本就是敬王府的侍卫…… 梁大夫倒是并不特别在意。毕竟敬王府这些天待他如何他心中有数。这般的做法,必然是因了今日要看病的贵人,而不是敬王府故意为难他。 打定主意后,梁大夫就悠哉了起来。大喇喇地往桌前一坐。拿起桌上的热茶细细嗅了嗅,确认没有什么让人丧失神智之药物,这才放了心,慢悠悠地开始啜饮起来。 霍玉殊到了的时候,入眼便是梁大夫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和做派。且,梁大夫虽然听到了有人过来,依然没有起身,自顾自在那边继续喝着。 霍玉殊当时就被气笑了,拍了拍门框,皮笑肉不笑地问梁大夫:“您这是来作甚么的?可是来游玩的?” 梁大夫听着这位小哥儿的声音便知他身子太虚,回头一看,被吓住了。赶紧起了身,朝前紧走几步,到了霍玉殊跟前就不住拿眼瞅他。 霍玉殊正被两个宫人搀扶着。平日里被百官盯着都已习惯,如今不过是个大夫在拿眼瞥他,何惧?于是坦坦荡荡任由梁大夫打量,缓步行至屋中。在榻边坐下,缓了口气儿,才在宫人的伺候下卧着歇息了。 “哎呀,公子的病情可是严重啊!”梁大夫啧啧叹道:“你这怕是打小就有的病罢?看上去好像是有认真调理过。但,疗效只是浮于表面,未曾治本。你平日又是多思多虑的性子,日子久了后,就会在集聚多时后猛地爆发出来。” “那我该如何是好?”霍玉殊猛地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问梁大夫。 梁大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吹胡子瞪眼地就吼:“我哪知道?还未把脉你便问我,我去问谁?” 他这态度着实算不上是不好。甚至,都有些恶劣了。 若是寻常的公子哥儿见了他这模样怕是要懊恼至极,当场摔了东西走人都有可能。 偏偏霍玉殊不同。 霍玉殊不管生病与否,宫中的御医们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会冲撞了他惹得这位脾气不好的主儿当场掀了桌子。任谁天天对着这帮人的态度都会恼怒至极。于是日子久了,霍玉殊都不愿让那些人看诊。 见了梁大夫这般‘真性情’的做派后,霍玉殊反倒笑了。 左右眼前之人不晓得他的身份,他就也不打算计较。笑眯眯地在榻上卧好,伸出手来对着梁大夫。态度很明显—— 直接把脉罢! 梁大夫倒是没料到霍玉殊这么好说话。 先前他瞧着这位公子的面相,当真是个性情不定的。按理来说,此时此刻应当恼羞成怒才是。谁料竟是这般的模样? 当真是个宽宏大量的真正大度之人。 梁大夫瞬间为自己先前的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思而羞愧。深觉霍玉殊相当和善可亲,故而把脉的时候比起寻常时候更为尽心、更为细致。 不知是因为见到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心情转好的缘故,还是因了梁大夫把脉时那和缓的气氛所致,再或者是因了身体不适困乏的关系,霍玉殊在榻上躺了没多久,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就连甚么时候梁大夫收了手,也并不知晓。 周黄一直在屋门处候着。见梁大夫朝他示意,便知事情已经完毕,忙遣了人去将霍容与和秦楚青请了来。 梁大夫与二人去到屋子一角,将霍玉殊的病情细细说了,叹道:“他这病症应当复发了有一段时日了。只是硬撑着未曾表露出来,郁积多了,才更加凶险。既是如此,便需要用这副方子。等闲的怕是无法将病症强压下去。” 听他如此说,秦楚青和霍容与更加担忧起来。 霍玉殊前世便是为心疾所累,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处处不顺遂。谁知这一世,又是遇到了同样的状况。且身为帝王,更是无法置身于外,为了朝中之事劳心劳力,终是将自己的身子给拖垮。 两人正细细商议着应该如何应对更好,恰在此时,霍玉殊从床上悠悠转醒,半张着眼眸望了过来。 ☆、第164章 霍玉殊挣扎着要起身,霍容与上前一步正要制止,被秦楚青横手拦住。 “他自己不愿活得长久点便随他罢。”秦楚青与霍容与道:“既是自己的身子不知珍惜,旁人又怎能劝得住?” 听了她这话,霍玉殊斜睨了她一眼,忍不住轻笑,“怎地?怕我对你亲亲夫君发乱脾气故所以护着他?这倒不用。” 霍玉殊抬起一手,示意梁大夫过来扶他。 梁大夫犹豫了一瞬,看看屋里没旁人了,总不能让王爷和王妃去扶一个病人吧?于是医者之心冒了出来,赶紧过去将霍玉殊搀住。 霍玉殊借了梁大夫的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硬道:“我如今染了病,却非不中用的人。既是有心想将身子打理好,自会去努力。” 霍容与不言语,只略带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烧成这样了还非要逞强站起来,说是在努力,谁信?! 秦楚青倒是直截了当地多,低声呵斥道:“好生回去歇着!有甚么事情,自有我们帮你处理。这个时候最忌劳累,莫要让病症更加严重。” 梁大夫也道:“这位小哥儿,你还是回去躺着罢。你看看,都烧成这样了,再走动,怕是会晕……” 他一个‘晕’字的尾音还没落下,突然觉得肩膀一沉,就见身边的少年身子软塌塌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大夫大骇,赶紧扯着嗓子喊人。 周黄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朝霍容与看了眼,见他点了头,赶忙过去帮忙搀扶。小心翼翼地架着霍玉殊,将他扶到榻上躺下。 先前霍玉殊虽站直了身子要走动,但他身子虚弱至极,又是梁大夫这样的老人家搀着,便未能挪动多少空间。在周黄看来,他还在榻边,不过是将他稍微放平就躺下了。 虽然人晕了过去,但秦楚青犹气愤在心,恼道:“太过胡闹了些!他再不当回事,也该想多活一些时候罢!” 周黄虽然知晓陛下素来对王妃极好,却也没料到王妃竟然敢这样说霍玉殊。心思粗大如他,也不由得当即冷汗直流。细观王爷神色,倒是平静如常。周黄心下大奇,却不敢问出口,只得硬生生憋着,活活快憋出内伤。 梁大夫赶紧去给霍玉殊把脉。半晌后,断定无甚大碍,屋内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给这位小公子开几副方子,每日里按时吃汤药,应当能够缓解。若是今晚能够退烧,那便吃足七日,待到七日后,我再给他诊断。若是今晚未能退热,小老儿就再来一趟,看看情形,再换方子。” “那就有劳了。”霍容与在旁说道。 第204节 梁大夫开药方的手猛地一顿,心说能让敬王爷开口道谢,这位小公子甚么来头?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暗道许是秦家的小公子罢。看敬王爷行事,对敬王妃甚是体贴,除了敬王妃相关之事外,旁的并不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位生病的小公子待敬王妃也不同一般。许是自家亲眷了。 梁大夫这样想着,倒是不再怀疑。需知霍玉殊那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也已看了出来。有这么一个兄弟,任谁都不敢大意。这样神神秘秘让他过来,怕是有旁的诸多考虑罢。 心中思量已定,梁大夫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他拿着刚开的方子端详半晌,确认用药及分量无碍了,这才交给了秦楚青,将用药之时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讲明。 待到这些做罢,周黄就将梁大夫依着来时的法子带回了敬王府去。 霍容与却是自刚才便一直在思量一件事情。 ——霍玉殊病倒了,那么,朝中事务、宫中事务又该如何处置? 他在内宫之中并无甚下令的权利,故而秦楚青寻了人来,让宫人准备了八人抬的竹床,将霍玉殊抬回了寝殿之中。 只是竹床上并无遮盖之物。秦楚青就命人给霍玉殊细细掖好被角,又用薄被将霍玉殊的头稍微遮挡以免吹风,这才放心地跟了那竹床往寝殿行去。 霍容与上前探手扶住她,轻声说起了自己的疑虑。 秦楚青听闻,亦是叹息。想了许久后,压低了声音道:“不如等晚上看看再说罢。问过陛下的意思后,再做打算。” 她知晓霍容与的担忧。 霍玉殊生病之事并无多少人知晓。不过是在他宫里伺候的这些心腹罢了。 虽然这消息没有传出去,但时日长了,霍玉殊既不上朝,又不处理政事,没有他看管着,这后宫之中宦官独大,前朝之上又有权臣得势,怕是要出乱子。需得问过霍玉殊后,寻个妥帖的法子出来才可。 因着担忧霍玉殊,虽给他看诊完毕,两人却也没有立刻离开。 霍容与将御医唤了来,把梁大夫的方子给他们查看。虽大家对于梁大夫敢用猛药十分心惊,但这方子就算惹出了岔子,也和他们无关。故而众人看过后,倒也没违心地说这方子不好来。 而秦楚青,则细问宫人这些日子以来霍玉殊的饮食状况,还有他发热以后的一些细节——先前梁大夫走之前,和她细细叮嘱了许多病人的护理之法。秦楚青将那些一一记下,如今刚好教与他们。 林公公亲自带了人去煎药。 药煎好后,放至微温,霍玉殊半睡半醒着将它尽数喝下。没过多久,就发了一身汗出来。 秦楚青身子不能久累,看着霍玉殊喝过药后,便去了旁边的一间偏殿里稍作歇息。 霍容与和她一同出了霍玉殊的寝殿。转而去了藏书阁,在里面寻了三本书,拿到秦楚青歇息的偏殿之中,守在秦楚青的床边,慢慢翻看着。 虽说如今是在皇宫之中,两人却是难得地寻到了片刻的白日悠闲共处时光。 许是因为这日心情太过紧张,秦楚青全然没有睡意,索性拉了霍容与在身旁躺下。 她依偎在霍容与的怀里,两人十指相扣,并不提起霍玉殊的病情,而是谈起了王府的一些琐碎事情。 不知是霍容与沉静的声音让她心情平和,亦或是身子有孕太易疲劳。原先并不觉得困倦的秦楚青,竟是靠在霍容与的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霍容与扶了秦楚青起来,也不让人过来伺候,亲自给秦楚青整理好衣衫,两人便相携着去看望霍玉殊。 一见两人,林公公就欢喜地迎了过来,很小声地说道:“热度已经退了些了!” “还在烧。”霍容与探手抚了下霍玉殊的额,拧眉道。 秦楚青在旁宽慰道:“已经开始转好了。” 林公公在旁高兴地连连颔首。 秦楚青又吩咐了屋内宫人几句,林公公唤了两名心腹贴身伺候着,这便请了霍容与和秦楚青去到寝殿旁的另一间暖阁中。两人稍等了会儿,他已经抱了一大摞的折子过来。 霍容与见状,微微拧眉。秦楚青则心下了然,望着霍容与那为难的模样,似笑非笑。 林公公素来惧怕敬王爷,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喘,悄悄将那一摞东西搁到了旁边的案几上。小心翼翼把它们往霍容与跟前推了推,这才紧张地说道:“这些是亟待处理的事项。” 意思很明显。这些急着需要处理的,要请敬王爷帮忙看一看。 一位公公,再怎么势大,也断然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显然是霍玉殊先前已经下过指示,故而林公公才有了此番言行。 听了他的话,霍容与面色不动。玉骨折扇轻敲掌心,许久不曾言语。 林公公紧张万分之际,就听敬王妃含笑说道:“你先下去罢。我与王爷商议过后再说。” 她倒不怕霍容与帮忙批阅奏折。认真说起来,霍容与先前忙得脚不沾地,处处都要操心。如今只需要帮忙批阅这个的话,倒是省心许多。更何况,处理政事从来不会难住霍容与。 只是他若不肯,她也不会帮着霍玉殊去为难他。毕竟这事儿没有过了正路的话,一个处理不好便会落人口实。 听了秦楚青的话,林公公如获大赦,行礼谢过她。一语过后,却不离去,而是又从旁边他拿过了刚搁下的一个长匣,十分谨慎小心地将它打开。 竟是一道圣旨。 林公公将明黄绢布轻轻打开,也不宣读,只捧了给秦楚青和霍容与看。 细看其中内容,两人明了,难怪林公公敢将奏折拿了来让霍容与查阅,原是霍玉殊不只是给了口谕,还特意下了旨。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发现其中之事,也无法怪责霍容与。 只是细看林公公手中的圣旨,夫妻二人思量过后,甚是讶异。 霍玉殊如今病得起不来身,自他们两人来后,也未曾摸过纸笔…… “这是甚么时候写的?”秦楚青仔细端量。看墨迹干的程度,怕是有些时日了。 林公公躬身说道:“前些日子陛下便身感不适。那时便写了,又吩咐了奴才,何时需要用到了,便拿出来给王爷和王妃。” 语毕,有些不解地低声道:“陛下还吩咐了一件事,命奴才说与王爷和王妃听。” 既是圣旨上未曾书写,那么这口谕,许是比那圣旨更为要紧了——只言传的话,不会让旁人知晓,无法落下把柄。 秦楚青微微颔首。 林公公顿了顿,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陛下说,若是有需要执笔书写之事,还请王妃代劳。” 他不明白陛下为何作此打算。 但秦楚青和霍容与听了他的话,却是瞬间明了,恍然大悟。继而一怔,面面相觑。 ——霍玉殊这番安排,显然是要秦楚青仿了他的笔迹来行事了。 ☆、第165章 秦楚青自上一世就知晓霍玉殊素来多思,凡事喜欢未发生时就作出打算。但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发病一初就做了这些安排。将他的用意细细思量后,不由暗暗心惊。 ——哪有帝王肯将自己手中权力尽数交出去,且交给位高权重的夫妻二人的?这做派,显然是在给霍容与铺后路了。至于是铺的甚么后路……秦楚青不愿多想。 细细思量,难怪霍玉殊之前说出那般颓丧的话来,还隐隐有了不欲求生的念头。却原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打算。 霍容与眉目间隐隐聚起怒气,正准备大跨着步子出了屋子径直去向霍玉殊的寝殿,被秦楚青探手拉住。 “不急。”秦楚青轻声道:“给他点时间。” 霍容与沉声怒道:“他竟是这般不珍惜!”不珍惜这重活一次的机会,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听了这话,一旁的林公公斗着胆子躬身说道:“并非陛下本意。只是,身子不好,陛下也很无奈。”说到这儿,在宫中伺候多年的他,眼中泛起了酸涩,“陛下也曾试图调理身子。无奈心疾自打娘胎里就有,再努力也不过是稍微舒服点罢了,却不能起到大的效果。” 他这话一出口,霍容与握紧的拳慢慢松了下来,手中折扇啪地下猛力拍到桌上,恨声道:“那他为何不早说?若是自幼便寻了名医诊治,终归是能缓解许多!” 秦楚青知晓他的不解,亦是低声叹息:“他素来性子倔强,再难过也不与人说。你不知晓,不奇怪。” 霍容与和霍玉殊从上辈子就不对付。霍玉殊就算是难过到要死,也不会向霍容与吐露半分。 若不是秦楚青的到来,这一世怕是直到霍玉殊病重到不能起身,霍容与方才会知晓他的身子状况。 霍容与目光沉沉地立了片刻,终究未曾往霍玉殊那边行去,而是折转回来走到案几旁边,摸起一张奏折细看起来。 ——霍玉殊这般安排,显然是信任霍容与处理政事的能力,也信任秦楚青能够将他的字迹仿好。既然他不想让人知晓他的病情,那么他们如今先将这些处理完善为好。其余的,等他痊愈后再与他算账! 霍容与不愿秦楚青一直陪在身侧等他口述讲出奏折上应当如何书写。那样的话,太过劳心劳力。他就让人裁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纸张,在纸张上写下批阅的话语,夹在已经看好了的奏折中,又秦楚青自去玩别的。那样一来,等他将要尽数处理完毕,再让秦楚青统一誊抄便好,无需总是陪在旁边耗费心神了。 秦楚青却也没去花园中游逛,而是去了霍玉殊的屋子看他情形如何。 少年双眉紧皱,薄唇抿得很紧。不时地微微一颤,从中露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可见痛楚极深。 不过,先前两颊那不正常的红晕已然淡了许多,只留下了浅浅的粉色,看上去倒不似先前那么凶险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霍玉殊好似病症又重了些。脸上的红色浓重了不说,温度也比之前掌灯时候要稍微高了些。 宫人惊得有些慌乱,林公公更是如此,急得团团转。 倒是霍容与和秦楚青看上去十分镇定。 秦楚青依然安排了人各自去忙,又肯定地说道:“虽然如今温度又回升了些,但比起昨儿的晚上应当降了不少罢?那便是在痊愈之中了。待到明日,或许便会痊愈了。” 她的不慌不忙和和煦的声音让大家镇静了不少。缓过劲儿来后,宫人们便自去忙碌了。 用过晚膳后,霍容与便陪了秦楚青去往偏殿歇下。看着她睡熟了,霍容与就回了霍玉殊的寝殿,拿了奏折来继续批阅。每隔小半个时辰,便会搁下纸笔,过去看一眼霍玉殊的情形。 原本夜深之后还持续发烫着,谁知第二日第一声鸡鸣响过后,热度居然真的在慢慢降下来了。待到晌午时分,已然和常人体温差不多。 众人欣喜若狂。有几个胆量小的,直接哭了出来,悄悄抹眼泪。 林公公在旁不住念叨‘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引得他的俩徒弟小叶子和小文子不住在旁劝他:“师父,您这么感谢老天?管用?倒不如谢谢王爷和王妃。” 林公公缓过神来,赶紧去道谢。 秦楚青也因霍玉殊的转好而松了口气,见状说道:“谢甚么?一家人,太过客气了些。”又与众人说道:“如今虽见好,却都要继续警醒着些。往后更要仔细谨慎伺候着。” 众人知晓霍玉殊这只是见好,而不是真的痊愈。若要确定已经脱离这次凶险,还得过些时日才好。忙好生道“是”。 殿阁内重新归于平静,各人自去忙碌之时,有宫人来禀,说是成太妃听闻敬王爷和敬王妃来了宫中,特意遣了人来请去她那儿用午膳。 霍玉殊自即位起,对待先皇留下的后宫众人便极其周到,吃穿用度一点不曾少了谁的。但他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的那些繁文缛节,自然未曾和后宫中的太妃太嫔们过多接触,只是因了苏国公府和霍玉暖的关系与成太妃、董太嫔接触多些。 自前些年苏国公府倒塌,董太嫔觉得霍玉殊、霍容与还有秦楚青太过于刻薄寡情了些,便镇日里守在宫室之中不愿与他们走动。故而这次霍玉殊病了,虽然各个宫里都曾派了人来问候,却大都只是应付了事,并无多少感情在其中。 只成太妃不同。特意遣了人来请霍容与和秦楚青,显然是打算好生问一问。 霍容与有奏折要批阅脱不开身,秦楚青便独自去见了成太妃。 她仔细想过,若是不去,怕是成太妃心生疑虑,更加不妥。倒不如坦坦荡荡过去,与对方说出个中缘由,往后便也无需过多解释了。 果不其然。喝了两盏茶吃了一碟点心后,成太妃便将跟前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问道:“听闻你和容与都来宫里住着了。可是陛下的病症有所不妥?” 秦楚青知晓成太妃是真心关心着,但一是为了不让成太妃担心,二来也不想让霍玉殊病重一事有传出去的可能,故而喟叹道:“陛下最近身子不适,脾气愈发执拗起来,连药也不肯吃。宫人们劝不住,我和王爷便暂时留宿宫中,也好劝着陛下些。” 先前霍玉殊察觉身子不对劲的时候,已然让御医们看诊过。这些年他断断续续都为心疾所扰,自然也常请了御医去看。只是这次病得凶险了之后,除了那一两位心腹御医,旁人都未曾得见圣颜。 因此听了秦楚青这话,成太妃倒是未曾多想,只想着许是如同以往一般霍玉殊的心疾犯了,如今敬王爷夫妻俩能劝着他吃些药也是好的。但思及秦楚青的身子,又觉得霍玉殊和霍容与太过不顾及她。不由怨道:“那两个孩子也真是的。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怎能由着你乱跑?” 秦楚青笑眯眯问道:“那不如我回了王府去,让王爷在这里劝陛下?怕是陛下愈发不肯吃药了。” 第205节 一句话把成太妃给逗乐了。 这天下人怕是全都知晓皇上和敬王爷不和。如若敬王妃不在,那两位怕是能闹得翻了天去。 成太妃明了秦楚青的顾虑,拍了拍她的手,道:“虽然要劝着他们,你也应当多顾及自己一些。莫要让这些事情扰了大事。” “太妃无需担忧。陛下不过是因着迟了些日子吃药所以耽搁得病情有点加重,这几日劝了他好生养着,过些天便也好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哪就累着我了?” 与成太妃将这理由‘说清楚’后,自那日起,便甚少有人再打探霍玉殊的病情了。大家都知晓霍玉殊身子不适,又知晓是敬王爷夫妻二人帮着劝了陛下好生休息,便只将奏折捧上,再关切问几句,再不敢多言,只等着陛下痊愈后,一切恢复如初。 在这期间,秦楚青去寻找霍玉鸣之前让霍容与相帮的那件事情也有了眉目。北疆那位擅长妇人病症的大夫已经到了京城。 这位万俟大夫年过半百,身子硬朗壮实,和仙风道骨的梁大夫年岁相差不甚多,但因着说话声音洪亮,大碗吃饭大口喝酒,不瞧那花白的须发之时,看上去倒像是个年轻人一般。 他一到京城,就去了敬王府寻周黄——当初快马加鞭送信去北疆的,便是四卫之一的周黄。只是信件送到后,万俟大夫就将周黄给赶了回去,只言自己要独自上路,不愿被人在旁看管着。 如今既是到京,王爷又不在王府内,他自然而然地就去寻那姓周的小子去了。 霍容与接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出宫去见了万俟大夫一面。安排好万俟大夫在敬王府住下,将请他帮忙看诊之人的身份讲了,又言说自己近日无闲暇,过几日再来请万俟大夫吃酒。 万俟大夫哈哈大笑,“你们这儿就是规矩多。王爷何须如此客气?有事只管忙去!我给那家的太太看过之后,还得给她调养一段时日,必然无法太早离去。王爷请的这顿酒,我是无论如何都能吃到的!” 事情既已说定,霍容与便回宫里去。谁知将要入宫门时,却见旁边有辆熟悉的小马车停在外头。赫然便是霍玉暖常用的那辆。 霍容与本未放在心上。在莫天来接过马儿缰绳的时候,不过随口问了句霍玉暖为何而来。谁知莫天说出的答案却是全然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小郡主来求见陛下,听说,是为了伯爷家小少爷的事情。” ☆、第166章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霍玉殊已经好了许多。每日里抽出两个时辰下床走动,其余时间在屋子里歇息,阅读书卷。 秦楚青看他状况虽有改善,却未痊愈,不敢大意,依然和霍容与守在宫里。霍容与处理朝中事务,秦楚青负责后宫事项。只是每日里的重大事件,均和霍玉殊商议后再做决定。 一来二去的,霍玉殊又懒得多管了。只说自己需要休息,让他们两人自行定夺就好。 看了看他那苍白至极的脸色,敬王爷和敬王妃两人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过多责怪他。但依着梁大夫的吩咐,让宫人陪了霍玉殊每日里都固定时辰缓步慢性,散心的同时,也让身子强健一些。 霍玉暖来寻霍玉殊的时候,正是他去御花园散步的时辰。 先前霍玉暖便听闻霍玉殊病了,本想即刻便来探望,无奈听自家父亲说陛下谁也不见,于是将满腹的担忧搁在心里,没有前来。今日遇到了一件事,她心中忐忑。知晓霍玉殊偶尔会在御书房里面见百官了,就急匆匆地坐了车子前来。 往常的时候她进宫后会去探望成太妃,偶尔还会去和董太嫔闲聊几句。这次一进宫,她就先打听霍玉殊的去处。听闻在御花园,便慌慌忙忙地跑了去。 霍玉殊知晓小郡主来了的消息时,正在御花园假山旁的凉亭里和林公公好生慢磨。 林公公自打见到敬王妃请来的高人治好了霍玉殊,便甚么都听秦楚青的——至少在伺候霍玉殊方面如此。 听闻秦楚青叮嘱他莫要给霍玉殊饮茶饮酒,也不许吃过油腻过生冷的食物,林公公就将这些话牢牢记住。看到霍玉殊有对身体不好的行为,便严加禁止。 当着秦楚青的面,霍玉殊那是十分地乖巧听话。秦楚青一不在,他就顿时变了脸,甚么也不听。 比如现在。他非要喝茶,非要吃冰糖梨,而且,还得是凉透了的,说是那样更甜。 林公公哪能由着他来?眼看着好许多了,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大力阻止。 霍玉殊冷哼,“你就掂量着朕不会治你死罪是吗?” 林公公重重磕了个响头,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奴才哪敢揣度陛下意思?不过是诚心想要陛下身子康健罢了!且,这些话是敬王妃特意叮嘱了奴才的。奴才再怎样也不敢违背敬王妃的命令呐!” 霍玉殊重重一拍案几,“敢情她的话比朕的话还重要?” 林公公沉默不语,只是猛磕头。 霍玉殊指了林公公半晌,最终没辙了,重重嗤了声扭过头去。 ……他还真不能把林公公怎么样。 林公公受不受罚倒是其次。关键是若是惹了阿青不高兴,再动了胎气…… 罢了罢了。堂堂君主,计较这些做甚么? 霍玉殊把眼前的茶水与冰糖梨往旁边一推,不吃了。不过,那满脸的不悦他都搁在了脸上,任谁看了都心惊胆战。 于是,兴冲冲而来的霍玉暖见了他这模样,也被吓到了。支支吾吾说了句“我听说秦小六他……”,又咽了回去。再瞧几眼霍玉殊的神色,霍玉暖哪还敢提自己前来的目的?好生问候了霍玉殊几句,赶忙溜走了。 霍玉暖想要解决的事情,找霍玉殊不成的话,找成太妃她们是无用的。敬王爷霍容与嘛……虽然她和他亲近了些许,但这种事情在他面前,她可不敢提起。故而从霍玉殊这边溜了后,霍玉暖转了个弯儿,便朝着秦楚青奔去。 火炉烧得正好。穿着单衣犹不觉得冷,但也不会太过燥热引人冒汗。 秦楚青此时正惬意地窝在屋子里练字。听宫人禀报说小郡主来了,也未曾搁笔。欣喜地应了一声,便准备将手中的大字收尾。 霍玉暖抱着手炉进屋的时候,正巧看到秦楚青落下最后一笔。她凑了过去,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大字,赞道:“好漂亮!比我写得大气多啦!” 秦楚青见霍玉暖眉宇间似是有忧虑,笑着拉了她在一旁坐下,问道:“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寻我?”又吩咐了人来奉茶。 霍玉暖在秦楚青跟前甚是自然。看到秦楚青心情甚好,暗暗松了口气,倒也不着急说事儿了,先将茶饮了一盏去,方才缓了口气,准备细说。 搁下手中之物,霍玉暖思量了半晌,才发现竟不知从何开始说起是好。支支吾吾了半晌,脸颊越发红了起来,但话是未曾说完整一句。 秦楚青看得甚是惊奇。须知霍玉暖自小性子便十分活泼,个性爽朗干脆,比起许多男儿来都要利落许多。特别是在她、秦正阳还有霍玉殊的跟前,霍玉暖更是无话不说。如今这副模样,倒是难得一见。 细细一瞧,霍玉暖的脸上似是有着淡淡的红霞。 秦楚青蓦地明白了些许,也不揭穿,只将伺候的人尽数遣了出去,才微笑着问霍玉暖:“可是为了哪家少年郎而来?” “你怎么知道!” 霍玉暖一语既毕,这才发觉失言。忙用手捂住口,暗恼不已。 “陛下和王爷都不在。屋中只你我二人。”秦楚青笑道:“与我还有何不敢说的?” 霍玉暖这便脸上更加烫了些许,搓着手指羞赧地说道:“其实,我是因为正阳哥哥的事情过来的。” “小六?”听闻这个答案,秦楚青倒是真的出乎意料了,接着细问:“与他有何关系?” 想到先前听说的话语,霍玉暖的脸色骤然白了白。张着口嗫喏了半晌,都无法下定决心。最后还是看着秦楚青目光十分柔和,这才有了点胆气,十分小声地说道:“听说伯爷正给正阳哥哥相看合适的人家,是不是?” 相看人家,一般都是为了子女的婚事。 秦楚青也是头一次听说父亲在为了秦正阳的亲事而忙碌,不禁笑道:“有这事?改天我去问一问。仔细想来,小六也已长大,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 她没有想到霍玉暖这话或许是有什么目的,本是顺着这个话题随口一说。话音落下,方才察觉不对。细看霍玉暖,平日里总是欢快的小脸儿上居然满是哀愁和郁闷。 这倒是奇了。 秦楚青原本有些讶异,如今看了这个情形,不由得要多想一番。将前后的各项事情仔细琢磨过后,这才明白过来霍玉暖这次过来的心思。 她暗暗惊诧着,握了霍玉暖的手,轻声问道:“你不愿小六娶妻?” 霍玉暖脸上一红,心里乱跳了许久,期期艾艾说道:“其实也不是啦。我就想着他现在不在,万一给他定下了,他如果不同意,怎么办?” 话一说完,她自己就发现了不对。 秦正阳素来敬重父亲,也极其听秦楚青的话。如果这两人都同意了的话,他断然不会反对。 霍玉暖顿时脸色变了。 秦楚青看她这模样,正要再劝一劝,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霍玉暖既是对秦正阳早就存了不一般的心思,那么,忍了这许久后,她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便按捺不住。更何况,即便父亲正为小六相看人家,霍玉暖又如何得知? 秦家人是不会告诉她。宁王府的各位都是知礼懂礼之人,也断然不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随意谈论旁人的这些私隐。那么又是何人、讲了甚么话,才引得这姑娘终究坐不住了即刻前来? 秦楚青思量过后,说道:“我倒是未曾听闻爹爹有此打算。若他真的想要这般,少不得要和我商量过。其实,爹爹为小六忙碌一事,应当不过是先行观察罢了。毕竟小六刚走不久,下次回京还不知是何年何月。若是太早定下了,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她本就是说的心中真实想法,霍玉暖心里一想,倒也真是如此。不由暗喜。正要开口细问,就听秦楚青话锋一转,说道:“暖儿你无需听人随意乱讲。须知有人惯爱搬弄是非信口雌黄,轻信不得。若是下次再遇到与你说起此事之人,再不用搭理。” “不会不会。”霍玉暖赶忙摆手,笑道:“玉鸣哥哥不会随意乱说的。他既然说了是听说此事,那应当就是真有此事了。只不过他应该是没想到伯爷是先行观察着,还未打算正式定下来罢!” 秦楚青听了这话,往椅背上一靠,挑眉笑了。 很好。 居然是霍玉鸣那家伙搅的事儿。 他自己的事情搞不定,就怂恿了暖儿来探口风? 可是他也不仔细想想,他与凌嫣儿、暖儿和小六,这两事间哪能相提并论! 如今倒好,惹得霍玉暖左右担心多想多思起来! 秦楚青唤来了小叶子,吩咐道:“遣人去敬王府一趟,将霍玉鸣喊来。” “如果他不肯来怎么办?”小叶子有些为难。他是知道那位爷的,脾气十分执拗。他若不肯,就算动了武都未必能请了来。 “不来?”秦楚青淡淡笑了,“他若不来,那他近日里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事,我是断然不会出手相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7章 霍玉殊生病一事,霍玉鸣自是知晓。如今霍玉殊身子已经康健了些许,他也已然听闻。 在他的印象里,霍玉殊平日里脾气颇为怪异,但凡生病之时,更是难以揣测。不过,每每身子出现好转,均是心情甚好之时。 因着这个缘故,霍玉鸣看准霍玉殊大病初愈最好说话的时候,佯装不经意间和霍玉暖说了几句话。只想着霍玉暖定会去问了霍玉殊,若是霍玉殊肯出手帮助霍玉暖,那他的事情定然也有七八分成功的可能。如若不然,他就得另外再想法子了。 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霍玉暖没有去寻往年她最依赖的皇帝哥哥,反倒是和秦楚青说了此事。 听闻秦楚青让自己进宫一趟当面相见,霍玉鸣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前后左右反复思量了许久,知晓不去不行了。不去,怕是真连媳妇儿都要娶不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往宫里行去。 皇宫之中,霍玉暖前脚刚刚离去,霍玉殊紧接着就来见了秦楚青。 而霍容与先前在宫外听说了霍玉暖前来一事,原本不欲多管。后思量着事关秦家人,若不理会,又怕霍玉殊最后的安排太过出人意料,考虑过后,就循着霍玉暖行走的路径跟了过去。谁知去到那凉亭之中,才晓得霍玉暖已经去寻了秦楚青,而霍玉殊不多时前也已经离开。 霍容与这便也转而来找了秦楚青。 霍玉殊行的早,霍容与行的晚。但前者步履缓慢后者疾步而行,竟是在秦楚青所居偏殿的书房外相遇。 两厢照面,二人同时一怔。相互间微微颔首,就一前一后地行了进去。 秦楚青正提起笔打算继续练字。谁知笔尖还未沾墨就见两人进了屋。 她抬眼看了看两人神色,并未停手。将墨汁蘸匀,敛了袖子落笔书写,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谁要与他一起?”霍玉殊轻嗤一声,“我先到了你门外。他闻讯而来,我却阻不了他。”朝敬王爷斜睨了眼,凑到秦楚青跟前,轻声道:“忒得小气。不过是趁他不在寻你来说几句话罢了,他也防的这样紧。” 霍玉殊说这几句话时,本也未曾打算避开霍容与,声量自然不算小。 第206节 霍容与听闻后却不恼。 ——不管怎样说,霍玉殊这话听起来也是他在着紧自家娘子,何须辩解? 于是轻轻一笑,竟将那话尽数收下。而后才往前踱了几步,问秦楚青:“暖儿先前可是来过?究竟为了何事?” 霍玉殊没料到霍容与前来的目的与自己一样。挑眉一笑,转而也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在这两人跟前本也未曾设防,便凝神练字。听闻后,顺口将先前霍玉暖的担忧说了出来。 霍玉殊是看着霍玉暖一点点长大的。她有没有心事、那心事有多重,他会看不出来?只是先前心情不爽利,未曾多问罢了。后她去寻了秦楚青,霍玉殊这就心里有了数,晓得那小丫头会将事情与秦楚青讲,这便跟了过来。却没想到,霍玉暖提起的居然是这样的一桩事。 他这便微微拧了眉,往旁边桌案上一靠,沉吟不语。 霍容与看了霍玉殊的神色,以拳掩唇轻咳一声。见秦楚青望了过来,他悄悄使了个眼色,秦楚青这便明白过来。继而说道:“暖儿说了,这话是霍玉鸣提起的。想来他是按捺不住了,为了自己的事情,竟然给暖儿下了个套。” 霍玉殊被她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笑问道:“这与那小子又有何关系?” 秦楚青就将凌嫣儿与霍玉鸣的事情细细讲了。 先前霍玉鸣之母出事之时,霍玉殊也甚是担忧霍玉鸣。而后秦楚青寻到了霍玉鸣,他也极其高兴。如今听闻他有了心上人,霍玉殊更是拊掌大笑,“甚好甚好。如今一个个都要成双成对了,倒是解了我的心事。” 他这话带着几分酸楚,但霍容与和秦楚青只能装作不知。 霍玉殊继而又道:“认真说起来,凌家女儿嫁到王府,着实是高攀。不过嫁高娶低,本也如此。虽悬殊大了些,总也算是过得去。” 听了他这话,秦楚青先是笑了下。后察觉不对,总觉得‘嫁高娶低’几个字他说的太过清晰了些,忙转眸望向他。 看着霍玉殊一脸认真,秦楚青心里蓦地一沉,暗道坏了。 霍玉殊这种神色之时说出的话,断然不是在与她说笑。既是如此,那他这话说的或许就并不仅仅只是霍玉鸣的这件事了。 或许,还与秦正阳和霍玉暖有关。 细想小六和暖儿,秦楚青心里浮起一丝不安来。 霍玉殊行事素来不依着章法。在他看来,有情之人终成眷属是最好的结局。因此,秦楚青这情绪却并非来自霍玉殊。她知晓,即便霍玉殊不去促成这事,但他也不会刻意拦阻反对。 她的不安来自于宁王府的态度。 秦正阳救了霍玉暖,宁王府上上下下都很感激他。也因了这个缘故,宁王府和明远伯府的关系一直十分不错,走得很近。 但,宁王府对明远伯府的感激,或许也仅仅限于日常走动了。提及婚嫁一事,特别是王府世子嫡长女的婚事,宁王府的态度或许便全然不同了。 霍容与也发现了端倪,侧首问霍玉殊:“宁王府怎么说?” “不知。”霍玉殊轻声道:“但必然门当户对才会结亲。” 门当户对。 霍玉暖是王府里最得宠爱的女孩儿。而秦正阳呢? 往身份上说,是伯府的次子。甚至,还只是个庶子。往前程上说,不过是个武将。 怎么看,都是极不相称。 更何况,“嫁、高、娶、低”。 女儿家的亲事,断然不能委屈了。一般都是高嫁。最差也是寻身份对等的人家。 秦正阳在这方面,是远远达不到的。 秦楚青拧眉不语。 霍容与淡淡地看了眼霍玉殊。 霍玉殊也知晓自己提起这个不甚恰当,甚至是不合时宜。思及先前听闻万俟大夫到京之事,霍玉殊硬生生地转了话题,问秦楚青道:“北疆那大夫当真如此厉害?竟是能治疗不孕之症?” 一句话让秦楚青蓦地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不是说起秦正阳他们事情的最佳时间。不然的话,霍玉殊这话问霍容与更为恰当,何至于找了她来说? 秦楚青想到霍容与和霍玉殊往这边赶了一路应当是累了,先吩咐了人端上来先前给霍玉殊备好的凉得稍温的白水,又让人给霍容与奉了茶,这才说道:“那是自然。若是骗人,何须让人大老远走这一趟?” 霍玉殊就笑着顺势说道:“既是如此,过几日让他也来给你瞧瞧罢。” 秦楚青下意识就想拒绝。 宫里御医众多,平素每日都有人来为她把脉,都说她脉象很稳,胎儿很好。既是如此,何须烦请那位再多跑这一趟? 谁知她还未开口,霍容与在旁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万俟大夫医术高超,在妇人之症方面尤其擅长。让他为你看过后,终归能够更为放心些。” 他既是这样说了,秦楚青就也不再多纠结,当即应了下来。 三人就着这个话题随意说了几句,便听宫人来禀,说是敬王府的二爷来了,正在外头候着。 霍玉鸣的来意,他们都已知晓。 霍玉殊就笑得开怀,与秦楚青道:“若是那小子的那事儿真成了,往后敬王府可真要热闹了。须知那家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特别是那位太太。” 凌太太先前总是往权贵跟前靠,苏国公府就不知道被她烦了多少次。霍玉殊虽未去记凌太太,但稍稍一提,他就也想了起来对方是谁。 结了这样一门亲,往日里经常走动的话,敬王府少不得要被那位凌太太算计进去。且不说她想靠着敬王府赚得甚么好处,单单打着敬王府的名号在外面胡乱行事,便够敬王府受得了。 秦楚青面露迟疑。凌太太确实十分难办。 更何况,她还记得,当日燕王作乱的时候,凌太太竟然不顾凌嫣儿的死活,自己先行逃了。每每想到这一点,她就对凌太太生不起同情心来。 快速思量过后,趁着霍玉鸣还在外面行着尚未进到屋里来的这段时间,秦楚青转向霍玉殊,问道:“在这事上,你会不会帮我?” “你说呢?”霍玉殊的视线淡淡扫过霍容与,轻笑道:“你便是让我去死,我也肯的。” 秦楚青自动忽略了他最后那句的前半段,松了口气,说道:“那事确实难办。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你说。” “若两家离得近了,少不得要经常走动。既然如此,倒不如离得远些的好。” 霍容与听闻,先是一怔,继而折扇轻敲掌心,笑了。 ——离得远些?一家在京城,一家在外地,自然是足够远的。 秦楚青轻咳一声,在霍容与了然的目光下有些赧然,微微红了脸,语气却十分淡定地道:“依我看,凌大人不太适合在京为官。倒不如……让他一直外派着罢!” ☆、第168章 霍玉殊闻言,嗤地下笑了,“一直外派,我这边自然是办得到。只是那小子那边……恐怕不太好办罢?” 他撩了袍子在旁坐下,端起茶盏猛撇茶末子,“丑话说前头。我身子不好,可经不起旁人三番两次地磨来磨去。若他打定主意来我这里求个情,我少不得会答应了他。”语毕,将一口没动的茶盏往旁一搁,眼角睨着霍容与,无尽嘲讽哧哧往外冒,“到时候受苦受难的,恐怕就是你们了。你倒还好,有甚么事情只管来我这里避一避。全让英明神武的敬王爷一人招架着去。” 秦楚青先是被他那嫌弃的模样搞得哭笑不得,继而将他的话仔细思量了番,这便眉端轻拧。 若是忽略霍玉殊他那奇特的语气和神态,单就他话里的内容来说,倒是真的有几分道理。 霍玉鸣平素极少对谁在意。如今为了凌嫣儿,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可见确实对这女孩儿用了心。凌太太待凌嫣儿再不好,那也是凌嫣儿的娘亲。凌嫣儿想着见自家娘亲,去磨夫君,霍玉鸣能招架得住? 如果霍玉鸣动了要帮助凌大人进京的念头,少不得要去求亲近的人。除了霍容与,便是霍玉殊。如若真的成了,照着凌太太的秉性,两家同在一座城内…… 秦楚青果断摇了摇头,叹道:“我与他说。” 务必得让霍玉鸣绝了那个念头才行! 霍玉殊正要开口,一旁霍容与行了过来,抬手扶了秦楚青在案几旁坐好,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不必。我说便好。”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外响起了重而快的脚步声。 屋内三人都是对霍玉鸣极其熟悉的。一听这耐不住性子的声音,便知是他小子跑过来了。忙都敛起了各自的神色,平静无波地望着门口。 谁知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却是停了下来。踌躇许久,左右徘徊。约莫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帘子被人掀起,一人行了进来。 霍玉鸣进屋之后抬眼一看,倒是愣了下。 他只问了秦楚青在哪里、在做甚么,却忘了问秦楚青如今屋子里都有谁。本想着她在练字,应当是无碍的,犹豫很久终究走了进来。哪想到人竟是到的这样全? 霍玉殊倒也罢了。最起码,好说话一些。 可自家大哥哪是那么好相与的? 如果秦楚青在他面前说起那些事情…… 想到这儿,在那一瞬,霍玉鸣的脊背上仿佛骤然升起一股子彻骨的寒气,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正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着,霍玉鸣就听秦楚青浅浅一笑,道:“你让暖儿过来,恐怕,是为了你和嫣儿的事情罢?” 霍玉鸣一听,小腿肚子差点抽了筋跪在地上。 对着秦楚青,他是不敢撒谎的。他知道,自己若说了假话,秦楚青自能寻到法子证明他没说真话。 可是,这种情形下,说真话还真有点难办…… 他偷瞄了霍容与和霍玉殊一眼。 嗯,一个在看书,另一个在饮茶。好像都没在留意这边? 霍玉鸣好歹有点胆气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秦楚青面上的笑意不减,问道:“你可是想好了,非嫣儿不娶?” “那是自然!”对于这件事,霍玉鸣有着十足十的诚意,也有着十足十的决心,“既是认定了一个人,就断然不能反悔!” 他的声音刚刚在屋子里飘荡起来,就被“啪”地一声闷响给打断。 霍容与将手中书册拍到桌案上,目光冷冽面如寒霜地问道:“不得反悔?两家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并非结仇!” 霍玉鸣初时还不明白霍容与指的是甚么,但转念一想,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他先前也担忧过这个。 当初凌太太有事没事就到处往权贵堆里扎。苏国公府跟前,她可是没少凑。先前霍容与虽未明说,但依着他的性子,对凌太太那般作态定然是十分不喜的。 既是如此,那他让凌家和霍家结亲,也难怪兄长不喜。 只是……嫣儿很好啊…… 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霍玉鸣鼓足了勇气,挺直了胸膛说道:“反正、反正我只是要娶嫣儿。与她家其他人,无、无关。” 磕磕巴巴一句话刚说话,‘噗’的一声笑响起,却是霍玉殊喝着茶时笑出了声。 霍玉殊搁下茶盏,笑问道:“就你这点儿胆气,说出心里头的话都要支支吾吾半天。怕是被你未来岳母欺侮到头上了,也不敢说半个字罢?”说着,将茶盏一撂,顿时冷了眉眼,“拿出点气魄点!这样扭扭捏捏的,还是霍家子孙么!” 霍玉鸣涨红了脸,争道:“明明是我哥先挑事儿的!他……” “他怎么了?”秦楚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敢情王爷说错了?” 第207节 霍玉鸣正要反驳,一想到实情,顿时蔫了。 ……还真没说错。 三重夹击下,鸣少爷有些扛不住了。手心开始冒汗,先前脊背上的冷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汗,湿透了衣衫。 霍容与这时风轻云淡地开了口,“若要应允,却也不难。只让多事之人莫要来扰便可。” 先前三个最能在此事上开口的人都有很大意见,霍玉鸣本以为彻底无望了。如今听着霍容与好似松了口,顿时精神一震,赶紧说道:“不会扰不会扰。反正他们也不在京里。” 秦楚青在旁好意提醒道:“凌大人只是暂时在外为官。过不多久,许是就要调回京城了。” “谁说是暂时在外的?”鸣少爷脾气上来了,脖子一梗,硬邦邦说道:“变成长久的不就得了!” 眼见霍容与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霍玉鸣顿时心急火燎起来。 怎么着也得让自己刚才的保证成真才可! 急急环顾四周,恰好目光落在了霍玉殊身上,顿时开心起来,好话说尽,只求霍玉殊想了法子将凌大人次次外派。 霍玉殊自然要拿足了架势,十分为难地皱了眉。 他从朝中官员的调配之难说起,东拉西扯,一直讲到了如京中情势之危急、人才之稀缺。好似京城里少了凌大人一个,就会搞得繁华不再、下一刻就会倾覆一般。 霍玉鸣被他绕得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只知道不住恳求。 最终,霍玉殊口干舌燥了。在霍玉鸣的哀求声中,再饮一口茶,轻叹了下,对秦楚青道:“既是如此,我答应了他便是。” 霍玉鸣心中狂喜,傻呆呆地笑着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知晓他的意思,却不答他,只望向霍容与粲然一笑,“我听王爷的。” 霍玉鸣吞了吞口水,期盼地望向霍容与。 霍容与抬指轻叩桌案。 那一下下仿佛敲击在了霍玉鸣的心上,搅得他心烦意乱慌乱无比。 许久后,终于,敬王爷一脸严肃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 霍玉鸣愣了好半晌才相信这是真的,“嗷”地下叫了出来,欢喜地在屋里不住蹦跶。 最后还是霍玉殊唤了人来,一脸厌弃地让人把这乐疯了的傻小子给拖了出去,塞到马车里送回敬王府。 事情已了,霍容与又有事情要忙,自然无法在这里久待。 他起身欲行前,垂眸望向一旁,淡淡地看了霍玉殊一眼。 霍玉殊只作不知,与秦楚青说道:“其实暖儿的意思,我知道。一道圣旨就能解决。但那样只会更加坏事,所以我不能那么做。” “我知道。”秦楚青颔首道:“对待宁王府,断然不能以权势相逼。那样即便两人能成,往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此事需得再行细思。” 霍玉殊眼前骤然一亮,“阿青果然懂我。” 短短几个字,顿时让霍容与黑了脸。 英明神武的敬王爷当机立断,牵过秦楚青的手就要往外走。 这本就是秦楚青暂住之处的书房,要走也该是霍玉殊离去。霍容与这般做,显然是被霍玉殊三番四次的挑衅给气炸了。偏偏顾及霍玉殊的身子不好和他直接对抗上,硬生生憋出了内伤,便退而求其次。 ……日后再算总账。 秦楚青忍不住笑出了声,用空闲的手扯扯着他的衣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逞些口舌之利罢了,无需介怀。” 话虽这样说,她也未曾与霍容与做对,顺从地跟了他往外面走去。 霍玉殊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待到两人出了屋子,他垂眸饮了口茶。觉得太过酸涩,不对口味,就撂在了一旁,自顾自出门去了。 此时原本已将近年关,家家户户平日里无事之时都在忙碌着准备即将到来的新年。这个时候谁家都腾不出空闲,在这种时候议亲,着实是不合时宜。 但鸣少爷却是等不及了。 凌太太一直在致力于将女儿嫁个好人家,他是知道的。虽然现在距离年后也没有多少时候了,但他怕生变故,唯恐心爱的女孩儿在这短短时日内便被旁人抢走,就一刻也等不得。 辗转反侧了一宿后,霍玉鸣思量着兄嫂已经表明态度同意了这件事。既然如此,他便未再进宫和他们两人商议。考虑了一下后,自作主张请了个媒人就去凌家说亲去了。 凌太太听闻敬王府的二爷霍玉鸣要求娶凌嫣儿,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将霍玉鸣在凌府的行事仔细想了半晌,再盘问过凌嫣儿,她这才晓得,这事儿竟是真的。随即大喜。一刻也不耽搁,连夜收拾了行装,第二日一早就带了女儿赶往京城。 ☆、第169章 因着连日的妥帖照顾和准时用药,霍玉殊的身体一天天开始恢复。梁大夫依着先前的约定,又来给霍玉殊诊脉几次。某天确定了霍玉殊只需好生调养便能慢慢恢复后,梁大夫便开口辞行。 霍玉殊开口挽留,梁大夫笑道:“公子身边应当有得力的大夫罢?若是好生养着,病症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大碍。小老儿并非不想为您诊治,只是得回家过年。如果公子需要,年一过去,我再来京就是。” 毕竟回家过年和家人团聚是大事,霍玉殊身子又已经基本恢复,往后只需让御医们好生给霍玉殊调养调养就好了。秦楚青便笑着应了下来。谢过梁大夫后,遣了人一路送他回家,又命人备了一整车的年货送去梁府。 霍玉殊和霍容与更是干脆。直接封了两个红包予他。 梁大夫知晓里面是银票,也未推辞。好生接过了又谢过了他们,这便收拾包袱,当天便已离去。 其间万俟大夫曾进宫一趟,为秦楚青把脉。 两人一见面,秦楚青就问起了张逢英的状况。 ——当初就是因了张逢英无法有孕,秦楚青才央了霍容与去信将万俟大夫请来。如今秦楚青人在宫中无法知晓张逢英的状况,已然挂念了许久。 谈及张逢英,万俟大夫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但只片刻,便也舒展开。 “那位太太的病情,稍有些严重。初次生产亏了身子,需得慢慢调养。幸好王爷的信去的及时,若是再晚几个月,过了这个冬天,怕是甚么都晚了。这段日子我每隔五天便去给她看诊一次,想来到了初春便没了大碍。” 秦楚青从中听出了点不寻常来。初春之前五日一看诊的话,可是没机会回北疆了。忙道:“那过年……” 万俟大夫哈哈大笑,“到时还得王爷和王妃收留我了。” 他说起汉话时,口音不似京城人柔滑,带了点北疆人特有的直楞楞的味道。这让当年驻守北疆的秦楚青感觉很是亲切。加上他性子豪爽,秦楚青与他说话倒也少了许多顾忌,直言道:“多谢您。这儿过年时候有许多习俗和北疆不同,到时候怕是会有诸多不习惯之处。您若有何需要,只管提。” 万俟大夫笑道:“王爷早就考虑了这一点,已经派了人去帮我置办东西了。” 其实秦楚青自孕后,除了胃口十分不好、常常瞌睡外,其余并无太大问题。万俟大夫把脉后,亦是说王妃身子不错,胎儿也极好。 秦楚青这才放了心,遣了人去送万俟大夫出宫,却得知霍玉殊已经下了令,万俟大夫给她看诊完便去他那边一趟。 秦楚青甚是无奈,却也知他是关心她的身子,只得让林公公将万俟大夫带了去。 霍玉殊私下问万俟大夫话时,中间隔了一扇大屏风。万俟大夫再如何厉害,也只能知晓屏风之后是这王朝的帝王,却不能晓得,那就是梁大夫看诊的年轻公子。 …… 眼看年关将近,霍玉殊的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秦楚青和霍容与便商议着搬回王府去。 谁料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将小两口的脚步硬生生给阻了,让他们的计划中断。 凌太太来京城了。还带了凌嫣儿同行。 刚刚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楚青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因了能见到好友而高兴,另一方面,却因要应付凌太太而苦恼。 左思右想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稍后再回王府。暂且继续住在宫里头。 只要她和霍容与在宫中,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拒了与凌太太相见,由此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至于尚在王府、必定会被凌太太想法子堵截相遇的霍玉鸣…… 那是他自己求来的姻缘。带来的附加‘种种好处’,他自然也要受着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凌太太初到京城,便欲住在王府之中。理由很“简单”——她可是看到了,那甚么甚么大夫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府里头。既然一个大夫都能住进去,她凭什么不行? 故而卯足了劲头准备冲进去择一个院子。 当日也是凌太太运气不佳。刚好是周地与周黄当值。 周黄刚和周地玩斗草输了,正在气头上。见有人要硬闯王府,当即怒了,扛着大刀在凌太太跟前一挥,怒气冲冲道:“甚么人!竟敢硬闯王府……不想活了么!” 凌太太见过他。当日燕王作乱的时候,四卫忙前忙后,凌太太过去接凌嫣儿的时候看见过。 她如今底气正足着呢,哪会被个‘侍卫’唬住?瞬间脸色一沉,怒叱道:“甚么话!你们就是这样对自己将来的主子的?” “将来的主子?”周地晃晃悠悠走上前,咬着口中的草茎,哼道:“那一位怕是还要过上大半年才能见到呢!” 他这话凌太太一时半刻没想明白,就一把拽过身后不住闪躲的女儿,推到两人跟前,“大半年后将要嫁进王府的,就是我女儿!你们居然不让府里未来的二太太进大门,到底是何居心!” 凌嫣儿却是听懂了周地的话,见凌太太这样说,再看周地和周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顿时羞恼了。跺跺脚,气道:“娘!你说甚么呢!他们指的是王妃怀着的那一位!” 凌太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先前领会错了,一瞬间恼羞成怒,叱道:“我们嫣儿将要嫁到王府了你们不知道?胆敢给我们脸色看!霍玉鸣是吧?让他来见我。” 四卫的官职本就高于凌大人。凌太太在两人面前耀武扬威,他们又哪里当回事? “您老怕是年纪太大认错了地方罢。”周黄扬扬下巴,指指王府大门和门前的英挺武将们,“这里是敬王府,这些都是王府侍卫。您若还不走,兄弟们的刀枪不长眼不小心伤了人,可真要说一声对不住了。” 周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消消气。而后晃到凌太太跟前,道:“王府的太妃知道罢?” 他的气势太过迫人,凌太太下意识就点了头。 周地弯了弯唇角,看一眼凌嫣儿,到底不想让秦楚青的好友太过难堪,就贴近凌太太的耳边,“她都不算这府里头的正经主子,你觉得她儿子能算?” 凌太太心中一抖。 敬王府的太妃和王爷一直不和、她在敬王府里说话不算话,这都不需要凌太太去打听了,京里人基本上都知道。凌太太也有所耳闻。 霍玉鸣之所以在家里被人尊称一声‘二爷’,是因为他是霍容与亲手带大。 眼见周黄周地闪回府里,敬王府大门重新关上,凌太太心下有些急了。正想着要不要不搭理这些个无礼莽夫,静等霍玉鸣出来时。转念一想,记起了秦楚青。凌太太就又有了底气。去到街上随意买了些东西,便往宫中奔去。 ——秦楚青再怎么厉害,也和她一样是姓秦的。这点面子总不会不给罢! 秦楚青早就料到了凌太太会来找她。却没想到,对方连间客栈都没找好,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来寻她了。但思及收到的消息,她便有些了然。 定然是一早就打算了要住到王府里去,这才没有定下客栈。那么这次进宫里来,想必也要提起此事。 如果凌太太没有一来京城便打定了那些主意,秦楚青或许还会念在凌嫣儿还有秦家的份上让她住进王府里去。毕竟王府空置的院子极多,分出她们一个来倒也不碍事。 但任谁被人这样算计着,心里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凌嫣儿和霍玉鸣的事情虽然她和霍容与已经点了头,但终究还没有过明路,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定下亲事。 如今这情形若是轻易答应了凌太太,那么往后岂不是更要被她欺侮了去? 秦楚青打定主意,吩咐了宫人,“只管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莫要带进来。但若她问起我现在何处,便说因着身子困乏,我歇息去了。” “若是那位太太一直问起呢?” “那便一直说我一直歇着。”秦楚青望了望外面天色,喃喃道:“要不了多久便会走了罢。” 如今天已经将要发暗,凌太太若是带了凌嫣儿一直杵在宫里头,怕是等下就要被赶了出去。那么晚的天,在外游荡不安全,更何况京城有宵禁?她定然要寻了客栈住下。 第208节 只要她们有住处,那明日再来的时候,凌太太便不好再因着这些哭诉甚么。 不过,就得苦了嫣儿。 秦楚青轻叹一声,若是只嫣儿一人过来,她必然亲自好生招待了。 这事情安排过后,秦楚青就转而去看内宫之中今日晚膳的安排去。待到凌太太带了凌嫣儿离去,宫人们便来禀与她听。秦楚青微微颔首后,就暂且作罢。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凌太太就带了凌嫣儿再次求见。 秦楚青让人用好茶招待着她们。自顾自忙了一个时辰,她才让人将两人请了进来。 凌嫣儿还好,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气色不错。 但凌太太却显然很不高兴。往常京城挂着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怨气。 秦楚青刚让两人坐下,凌太太就抱怨着开了口。 “阿青啊,这王府里头的人也太嚣张了些。丝毫都不通情理,还开口闭口都拿你和王爷来说事。不好好管教怕是不行了!” 她回头看了眼凌嫣儿,露出了个短暂的笑容,有转向秦楚青,“我想你身子重了,怕是没有心力去管教那帮子不听话的奴才。不如这样,让嫣儿早点嫁过来,替你管着王府。你也可省心些,能够全力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了。” ☆、第170章 听了凌太太这话,秦楚青还未说甚么,凌嫣儿倒先坐不住了。 她腾地下站起身来,美目含怨,跺脚嗔叫了声“娘”,然后对着秦楚青不住道歉:“对不住,我娘连日赶路已然疲累。她……” 凌太太听出凌嫣儿在说她累极了未曾仔细思量过,就也恼了,一把拽住她道:“认真说起来,你与阿青还是沾亲带故的表姊妹。如今表妹怀有身孕,你竟是不肯出手相帮的么!” 一听母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好似先前口中所说那样的安排竟是完全为秦楚青考虑一般,凌嫣儿再也受不住了,急得眼泪都要哭出来。瞪着汪了泪的双眼,直直地望向凌太太。 “娘,你只管随着你的意思去做。先前因着你的诸多‘考虑’,吓退了多少求亲的人。如今再这般,怕是敬王府里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她知晓秦楚青断然不会瞧她不起,故而当了秦楚青的面便这样说。为的,就是让母亲多少收敛点,别这般不知足——敬王府肯答应这门亲事,已然是做了极大让步。若凌家还不识好歹非要多占敬王府的好处,那可真是逼着敬王府收回原先的打算了! 凌太太看凌嫣儿说得严重,终究是有些顾忌,未再出言提起那般看似善意的话来。只是心中终究不平,与秦楚青再说话,不免提起往日里自己对秦楚青的诸多照顾。甚至还提到了当日秦楚青弄脏了衣裳后她递了块帕子让秦楚青擦拭脏处。 凌嫣儿生怕母亲再扯下去会说出更加难堪的话来,忙拉了她与秦楚青匆匆道别。 秦楚青到底顾念往日情分,且不想让凌嫣儿太过难堪,便送了几匹新得的上好锦缎与她们,又让人去拿了三张兽皮——那是万俟大夫来京时候带来的。 万俟大夫统共送给秦楚青她们三十张,秦楚青和霍容与各留了四张,其余的都给亲人们分了。 其实给凌嫣儿她们三张,这数量着实算不得少了。偏偏凌太太不知这兽皮的来处,只觉得秦楚青给了她们这样的东西太过敷衍,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凌嫣儿赶紧谢过秦楚青后,拉着凌太太出了屋子。 出了门走出很远,凌太太这便沉了脸,与凌嫣儿道:“你说,王妃给我们这些东西,是不是以为我们是专程来京乞讨的了?” 凌嫣儿已经对她的诸多想法无奈了,疲惫地说道:“你让阿青感激您的照顾,所以她表明态度来感激您了。这还不够吗?” “感激?”凌太太想到那些看上去十分粗糙的兽皮,哼道:“赐给寻常人的东西怕是也比这个好百倍!” 凌嫣儿已经不想和母亲争论甚么了。 她知晓秦楚青的脾气,送给她的,绝对不会是甚么差的东西。只是这话凌太太哪会去听? 凌嫣儿也恼了,气道:“母亲既是不喜,那这些兽皮便给我罢!那些布匹你拿去好了!” 语毕,也懒得听凌太太说甚么那些兽皮太过麻烦,带回去也是累赘之类的话。凌嫣儿直接寻了京城里口碑极好的一家衣铺,当即让人量身,将兽皮留下做三套冬日衣裳。 衣铺老板自是识得好物。 她对那些兽皮赞不绝口之后,凌太太就动了心思。也不让凌嫣儿在这里做衣裳了,将兽皮尽数要了回去,准备到时候给她、凌大人还有凌嫣儿各一件。 等到回了客栈,凌太太才彻底没话说了。 ——在她们这一路耗着的时间里,秦楚青竟是派了人去给她们送了年货。好几口箱子装着,足够她们回到凌府后送与亲朋的。 凌嫣儿知晓秦楚青是为了不让她归家后太过难堪,特意送了这些东西,来表明敬王府对她的在意。 凌嫣儿心下感激,却也不多解释。只是和兴致勃勃的母亲一起将东西分门别类,又盘算着回去的时候少不得要再租辆马车,也好盛下这些东西。 往后的日子里,凌太太又几次求见秦楚青她们。不过秦楚青大都推辞了。只在她们临走前短暂见了一面。 霍玉鸣倒是有几次故作无意去客栈寻她们。 凌太太见他态度恭敬语气和顺,全然不似先前愣头毛小子的模样,就宽心了许多,越看越是顺眼。于是离京的时候,心情还是十分顺畅的。 到了搬回王府的那一天,霍玉殊遣了林公公护送敬王爷和敬王妃归家。即便秦楚青说了不用,他也不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他的口气十分冷淡,“既是说了要送你走,那就一定要送的。” 秦楚青知道他心中有怨气,就也不多说甚么。左右林公公相送不是甚么大事,由着他就是了。 一行人到了宫外,秦楚青才着着实实惊喜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秦正宁居然骑了马来接她。 听到外面响起莫玄向秦正宁问好的声音时,秦楚青又不敢相信。挑了帘子往外看,瞧见了哥哥温和儒雅的笑容,这才晓得竟是真的。忙扬声笑问:“你若是出了门,那嫂嫂怎么办?” 秦正宁笑着驱马上前到了她的身边,“就是她让我来的。说是好久不见你了,也不知你身子如何。她不能亲眼看到,就让我来瞧瞧。” 说着,他仔细打量着秦楚青半晌,莞尔道:“应当是过得不错。脸颊倒是圆润了些。” 霍容与甚是关心秦楚青的饮食。 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里秦楚青入口的东西他都要亲自过问,还特意遣了四名御厨为秦楚青做吃食补身子。秦楚青这段时日里被照顾得相当的好,除去口中犯恶心吃不下的时候外,其余时间里都能吃到自己喜爱的美食。 就这样,每天到了晚上,霍容与还总是皱着眉头一脸的心疼,将她搂入怀里,喃喃道:“好像又瘦了。是不是恶心得难受?” 因了他的话,秦楚青一直以为自己真的瘦了些。虽有心想要多吃些东西,可惜胃口不好,且霍容与又没逼着她多吃,故而她依然照着心意来用膳。 如今听了秦正宁这般说,秦楚青才晓得,自己这连日里倒是没白白补了好多汤水,并未瘦太多。这才放下心来,和秦正宁说起楚新婷的状况。 ——楚新婷如今月份大了,需得为生产做准备,每日里为此便要忙个没完。 与秦正宁道别的时候,秦楚青便想着何时去看看楚新婷才好。 有莫玄莫天和林公公跟着,霍容与倒也不怕秦楚青路上出岔子。骑马送了她一段路程后,就折转了个方向,去往孟大学士家了。 归家的时候,秦楚青刚进了王府的门,便见到了门旁的霍玉鸣。 “哥,嫂子,你们回来了?午膳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只是不知合不合口味。”他态度十分随和,隐隐的,还能瞧见眼里不时闪过的紧张。 秦楚青知晓他定然是因了先前私自做决定遣了媒人去说亲一事而愧疚,也不戳穿,只笑道:“你这些日子倒是收敛了不少。不知武艺可曾退步?等下王爷考你,可不要败下阵来才是。” 短短两句说得霍玉鸣再也支撑不住,垮了脸苦笑,“嫂子,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哪能和哥相提并论?若他认真考我,我可是打不过的!” 话一说完,他就发觉不对劲。 虽然霍容与时常与他比试测试他的进步程度,可这一次先前完全没听说霍容与要一归家就考量他。 可是阿青不会空口无凭说没有发生的事情…… 难道这是阿青知晓了这事后,特意暗中来提点他的? 霍玉鸣越想越有可能,再不敢耽搁,拔腿就跑,连和秦楚青道谢都来不及。 秦楚青笑着看他的背影,望见他那飞一般的逃离速度,绷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婆子掀开了轿帘。秦楚青正欲坐进去时,就听声后又是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显然是霍玉鸣的。 秦楚青十分惊讶。她不懂为什么霍玉鸣这般急慌慌的。忙扬声说了句“你慢着点”,待到他走进了,才问道:“怎么回事?” “我忘了告诉你了。”霍玉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人来寻你。正在厅里等着你呢。” 简短两句说完,他片刻也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秦楚青哭笑不得。 这家伙也真是……对着别人的时候耀武扬威。一听说自家大哥,就顿时夹起尾巴乖顺到了极点。 上了轿子后,秦楚青吩咐婆子快行,又打听了几句客人是谁。 她没料到,竟然是张逢英来了。 正问着的功夫,陈妈妈也匆匆行了过来,与她低声说道:“太太,文太太来了,正在里头等着您呢。” 秦楚青忙问:“来了多久了?” “一早就来了。”陈妈妈说道:“昨儿万俟大夫去给文太太把脉的时候,将太太今日归来的消息与她说了。她今日就早早地赶了过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和太太亲自道个谢才成。” ☆、第171章 秦楚青还未走到厅中,张逢英已经出了屋子。 两人一相见,张逢英面上大喜,竟是不顾仪态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而来。 比起上次相见的时候,她的脸色好了很多,人也有了朝气。秦楚青看着,喜在心里,却因身子而不能快行,只得等到张逢英跑进后握了她的手,开心道:“张姐姐近日看上去不错。我可是放心了。” “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张逢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勾起的唇角弧度愈发深了些许,“若不是你介绍了万俟大夫来,哪有如今的和乐日子!” 她知秦楚青不爱打听旁人的私隐,便接着主动说道:“先前来小日子的时候,身子总是不对劲。有大夫给我把脉,说是亏了气血。听着是这病症,但吃了他们的药总不见好。如今倒是好了。小日子时身子舒畅许多,平日里的气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连母亲都说我这看起来是要好了,待我也亲近起来。” 张逢英和文母本也相处融洽,不过因着子嗣一事两人有了分歧。 秦楚青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霍容与那句“无论子女我都喜欢”的话来。不由心中泛起了暖意。 再看张逢英的情形,她心下暗叹,对张逢英道:“其实这事本也错不在你,无需太过介怀。如今能好,倒是放了心了。” “即便分清了谁错谁对又有何用?我不似新婷那般,初次便得了嫡子,且婆家和善。也不似你这般,夫君独宠。既是遇上了这些事情……”张逢英顿了顿,终究未将那话尽数说完,转而喜道:“旁的不说了。那些也已过去。托了你的福得了这般的转机,我可不要再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总要欢欢喜喜地往前看才好。” 之前她虽和秦楚青说了一些如今的状况转变,却还有些话未曾说出来。 比如,万俟大夫向她和文老太太保证,往后她若好好调理一定能再次有孕。比如,万俟大夫劝解文老太太,说是不要给她压力,让她平日里好生养着,那样身子好得更快。 她心中万分感激万俟大夫,但是更感激秦楚青。因她知道,若不是秦楚青央了敬王爷,敬王爷断然不会出手相助。若不是敬王爷亲笔写信去请,万俟大夫绝不会在将近年关的时候抛下家人不管,特意来京为她治病。 张逢英将那诸多的感谢与诸多的话语都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待秦楚青如自己亲妹子一般好。 她见秦楚青走了些路便有些疲累,就顺势挽了秦楚青的手臂。看似是两人相携着往前行去,其实是张逢英扶了秦楚青在往里走。 张逢英离去后,陈妈妈和夏妈妈便进屋向秦楚青回禀这些日子以来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 西侧院的老姨娘们还算安稳。虽偶尔惹些小事,倒也并未闹出太大的动静来。有一次其中的两位因了银钱的矛盾吵了起来,两位妈妈并未插手去管,而是请了府内总管来处理。 第209节 夏妈妈对此颇为歉疚,讷讷说道:“不是奴婢不想去管。而是那些姨娘们身份摆在那里,奴婢们多说一句都是错的。” 秦楚青莞尔,道:“本该如此。无需介怀。” 夏妈妈听她说话的时候带了些笑意出来,先前一直低垂着的头这才慢慢抬起。 果然,王妃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丝毫怒意都无。 旁边陈妈妈小声道:“早与你说了,太太最是好脾气好说话的。那些老姨娘们各个都耀武扬威的,你与我过去,岂不是白白受了气还解决不了事情?总管是王爷的人,他去了,她们自然是无话可说。” “就是这个理。”秦楚青笑道:“平日里我也总说,处理事情的时候无需太过率直。有好法子不用,那才是亏了自己。你们都好好的,咱们院子才能和乐。” 夏妈妈这才心中大石落了地,笑着应了一声。 说着话的功夫,烟月撩了帘子进屋来,说道:“太太,老姨娘们来给您请安。见还是不见?” 敬王府里一般就算是要请安,也大都选择在早上。哪有这个时候来的理儿?况且,秦楚青初初回府,且怀有身孕,身子必然疲累,她们竟是不体谅秦楚青的处境匆匆而来,显然是别有目的。 陈妈妈听了,气愤难忍,怒道:“想必是要来告状的了!” 夏妈妈在旁道“是”,与秦楚青道:“这是我们惹下的事情,我们自会出去与她们赔罪,省得她们来扰了太太的休息。” 说着就要与陈妈妈一同出去。却被秦楚青扬声唤住。 “她们既然要在这个时候来生事,断然不只是想要求个说法而已,更主要的是要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你们过去,她们想必也不会满意的罢。”秦楚青淡淡一笑,“既是如此,何须理会她们?” 她唤了烟罗来,道:“你去与刘亭说一声,让他派十二名护卫守在院子门口。若是有人胆敢硬闯,丢出去就是。” 烟罗一听,顿时欢喜起来,拍手称好。被秦楚青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这才记起来得赶紧去做事,忙急慌慌去寻刘亭去了。 夏妈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陈妈妈也暗暗松了口气,道:“咱们主子最是护着底下人的了。” 秦楚青笑了笑,终究有些疲累。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这便去到屋里歇着去了。 第二日秦楚青甚是困倦,就连霍容与起身都不知晓。只是在霍容与离去前轻吻她唇角的时候稍微醒了醒,睁眼说了句“你要走啦”,这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双目一闭再次睡了过去。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霍玉殊也吩咐了人不许吵到秦楚青休息。秦楚青时常睡到天大亮自然醒来。今日的时候,因着前一天赶过路,她本以为自己将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作罢,谁知霍容与离去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起来。那声音算不得很大,但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传过来,好似有蚊子在耳边不住的飞,搅得人心烦意乱。 秦楚青隐约听到烟罗在不住地喊着什么,声音大过了那些去。仔细一听,才辨出来是:“你们这样下去会吵醒王妃的”。 秦楚青不由暗暗叹息着睁开了眼,颇有些无奈,不知这烟罗是给她帮忙还是要给她添乱的。 披衣坐起身,刚要下床,烟柳从外间急急跑了进来,将她扶起,“太太怎么这就起来了?还早着呢。” 说着话的功夫,外面的声音好似又大了几分。烟柳咬了咬唇,往窗外看了一眼。 秦楚青揉了揉额角,说道:“你也瞧见了。这样的情形下,怎么睡得着?” 烟柳气得也没了往日的温和,低声怨道:“那些人,当真是不知知足!” 她这话和陈妈妈夏妈妈的不甚一样,秦楚青听闻,一把按住烟柳正系着带子的手,问道:“这话怎么讲?”稍一思量,有些明白过来,“先前她们起争执的究竟是何事情?” 烟柳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许是说错了话。可是如今已经开了口,断然不能在太太面前说谎,于是硬着头皮将实话讲了出来:“那些人总也不知足。听说是因着快到年关了,嫌着府里给她们的好处不够多。” 将这些说出后,烟柳心想左右王妃都已知晓了,也不怕再提起那个人来,故而滞了一瞬后,又低声道:“她们还说、还说,王妃忒得小气,远不如往日里太妃大方……” 秦楚青这才明白过来,陈妈妈和夏妈妈不想让怀有身孕的她心烦,就将那话咽回去了一半。说甚么“因着银钱的关系”,恐怕说的就是这将要过年时给她们分下去东西不足以让那些老姨娘满意了。 也难怪两人不敢擅自处理,寻了总管来帮忙。这事儿若是一个弄不好,怕是又要让那些人来说她教导得不好、方才底下人如此刻薄了! 秦楚青本也不是吝啬的人。先前她去宫里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每人给多少东西,还是参照了往年的份额多加了些。毕竟如今有了身孕,她也想庆贺一下,故而如此。谁知这分明比以前多了些的,反倒让人嫌弃少了? 难不成有人看着她太过和善,竟然起了心思要反压过来的么! 秦楚青轻轻地嗤了一声。 烟柳小心翼翼问:“太太还见她们吗?” “不。”秦楚青道:“她们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她慢慢坐回床上,语气清淡地说道:“你去看看外面。若是那些人还再闹,就告诉她们,城外的庄子地界太广,平日里人手总不够用。若是老姨娘们觉得无事可做,倒不如去那些庄子上帮帮忙,也算是为府里出了一份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真是冷啊冷啊冷啊…… ☆、第172章 秦楚青那番话一出去,外面顿时清净了下来。几位老姨娘面面相觑,都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和惊疑不定。 ——谁也没料到王妃居然这般地‘不念旧情’,也没料到王妃居然这般吝啬,居然宁愿将她们赶出府去,也不肯多给些钱物与她们。 越想心中越是愤恨。她们有心想要驳斥一二,细想半晌,一来与王爷不亲近,多年来都由着太妃那般对待王爷,从未出手相帮。二来,和王妃没甚交情,当王妃在府里受难为的时候,未曾出言相助。思来想去,竟是找不到理直气壮的理由来。况且,依着王爷和王妃的身份,若真翻了脸,对方就算真要将她们赶出府去流落街头,她们也没辙不是? 于是硬邦邦杵在那里半晌,最终,老姨娘们临走前也不过是指使了身边婆子、让婆子嫌弃地朝着地上唾了一口以示气愤。旁的,也不能多做甚么。 烟柳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一本正经。待到老姨娘带着人离去,她才绷不住笑了。 烟罗先前一直在旁捂嘴窃笑,见状拍了她一下,哼道:“我还当你真的忍得住。却原来也是装得那般淡然。” 烟柳嗔了她一眼,边往里行边道:“我得看看太太。别是被那些人给吵得没了睡意。” 听了这话,烟罗也是一脸担忧,回头朝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怒瞪了眼,与烟柳道:“那些人忒得过分。既是晓得太太有孕,有甚么事都该小心点才是。这般吵吵嚷嚷,也不知给谁看!” 她也知那些人的秉性,抱怨了几句后只能作罢。想到秦楚青对待对方的处置方法,忍不住又是掩口笑了阵。 到了门口的时候,烟柳拉了烟罗一把,示意她不要出声。这才慢慢推开了屋子,往里行去。 烟月正在外间守着。看见两人进屋,忙摆了摆手,又将手指竖在唇边打了个手势。 两人会意,晓得秦楚青这是已经再次睡着了,就将先前提着的心放下,慢慢退了出去。 因为贴身的几个丫鬟都知道秦楚青早晨被吵醒了一次没有睡够,故而将门守得死紧,等闲人不得进屋。即便有管事来寻,都由陈妈妈先行问过。既是没有天大的要紧事,就未去唤醒秦楚青。在几人的共同努力下,秦楚青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慢慢醒来。 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她有一瞬的怔愣,没料到自己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因着身子关系,躺在床上又缓了片刻,方才慢慢起身。 厨里早已做好了早膳。是霍容与早晨练完武后,亲自查看过的菜单,依着秦楚青有孕之后的口味来定下的。既清淡可口,又足够营养。天气已冷,吃食凉得极快。先前秦楚青未起身,早膳就一直搁在炉灶上温着。如今听闻王妃已经醒了,厨娘们这便忙碌起来,将早膳盛好交给小丫鬟们端了上来。 秦楚青知晓今日时间有些紧,便在吃早膳的时候,让陈妈妈将今日要办的事情一项项讲与她听。 先前倒还罢了,都是管事们多日不见主子,有太多事情需要回禀。秦楚青听了后,心中有了数。因着在吃粥,便也不言语,只稍一点头,就让陈妈妈继续述说下一个。 谁知讲到第七八项左右的那一个时,听闻的话倒是让秦楚青颇为惊愕。竟是将调羹搁下,侧首来问陈妈妈:“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陈妈妈说起这个的时候,眉开眼笑,瞥一眼站在屋角处的夏妈妈,对秦楚青道:“人来了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秦楚青大概算了下,那样的话,约莫先前老姨娘们来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陈妈妈明白了她的惊愕,笑道:“韩佐领一早就来了。先前太太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确实已经候着了,只是他特意叮嘱过,等太太睡醒了再提他前来之事便好。” 说到这里,陈妈妈心里头颇有些五味杂陈——韩佐领可是个武将,且与秦楚青并不熟悉,都能想着王妃有了身孕需要多多休息。那些老姨娘明明知晓有孕女子多么辛苦,却还一大早就来闹,着实可恶! 往后需得寻些人看着那边。那些人若是再想搞甚么幺蛾子,得先过了她这一关! 陈妈妈主意打定,忽地听到秦楚青问起韩佐领之事,就笑道:“这可得问夏妈妈了。我可是不知道。” 夏妈妈有些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裳,对着秦楚青歉然一笑,道了声“奴婢不知”,这又对陈妈妈道:“问我作甚?我哪里晓得他。” “今儿韩佐领可是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连平日里的大胡子都给去了。”陈妈妈笑意里难得地带了点促狭,对夏妈妈道:“他今日这般郑重其事,为的是甚么,我们可都是猜出来了。你若说你不知,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秦楚青这便听出了点味儿来。也不去阻两位妈妈的说话,自顾自吃罢早膳,命人撤下,方才对陈妈妈道:“让韩佐领去厅里罢。我稍后便去。” 夏妈妈没料到秦楚青竟是将手头的事情尽数搁下先处理这一事,慌忙上前想要阻止。转念一想自己不该左右主子的决定,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左思右想下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一迟疑的功夫,秦楚青已经进屋去换见客的衣裳去了。 陈妈妈就推了夏妈妈出屋,低声与她说道:“你也换身衣裳去。等下少不得要见他一面。平日里你怎样我不管,今儿怎么也不能输了他去。” 稍晚些时候见到韩佐领时,秦楚青也很是惊讶。短短时日不见,先前神色间略带颓丧的汉子如今竟然神采奕奕,满面红光,眼中带喜。难怪陈妈妈说一看到他就能知晓他的来意。可不就是将满腹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果不其然。在向秦楚青行礼过后,韩佐领当即表示了想要娶夏妈妈过门的意图。 秦楚青自是不会阻挠。 只是先前韩佐领因着自己的脾气打了梁大夫,不过是因为梁大夫戴的帽子是夏妈妈亲手所做。这事儿秦楚青怎么也得提一提,告诫他万不可因了一时的冲动就做下错事。 韩佐领也甚是愧疚,躬身说道:“王妃尽可放心。属下如今已经改过,再不敢犯浑了。如若违了这个誓言,必然天打五雷轰!” “口上说说甚是轻巧,想要做到,却是极难。还望你记得今日之誓,做事需得仔细思量,万不可太过冲动。”秦楚青说道。 韩佐领抱拳应“是”。 秦楚青看他神色认真不似敷衍,便朝外唤了一声。片刻后,陈妈妈领了穿着崭新衣裳的夏妈妈进屋。 韩佐领之所以自己过来求娶,一是因为他和夏妈妈的事情本也不是寻常人家那般,二来也是他觉得这样更有诚意。 秦楚青晓得这般武将直来直去的心思,也不绕圈子,直接笑问夏妈妈:“他今日诚心来求娶,你觉得如何?答应不答应?” 夏妈妈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了,嗫喏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讷讷道:“奴婢、奴婢……” 陈妈妈有些着急,想要提点她一二。见秦楚青轻轻摇了摇头,只得作罢。叮嘱了夏妈妈两句,随在秦楚青的身后出了屋。 “太太的意思是……”陈妈妈不解,细问秦楚青。 秦楚青回头看了眼,正巧瞧见韩佐领大着胆子上前执了夏妈妈的手,就朝陈妈妈示意了下。 陈妈妈这才安心下来。 “该说的我已然说了。我的态度也已表明,单看夏妈妈如何回应了。只是我若在此,想必她们也不好直言,不如先回屋去处理事务,你在这边守着。”秦楚青说道。 “如若她不肯呢?” 秦楚青想到刚才看到夏妈妈虽羞涩却幸福的笑容,笃定道:“她会肯的。” 陈妈妈赶紧应了下来,又叫了烟云过来扶秦楚青回去。 晚上的时候,秦楚青将韩佐领今日求娶之事与霍容与细细说了。 因着秦楚青有了身孕,霍容与便不再让她帮忙穿衣脱衣。进屋后自顾自将衣裳换了,边净手净脸,边听她在旁软声软语地说着。 片刻后,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也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水珠,将水从面上拭了一把就抬头看秦楚青,“怎地?竟是觉得旁人这般好了?” 秦楚青一怔,这才想到之前自己在夸赞韩佐领为了求娶夏妈妈而特意做了改变。不由挑眉笑看眼前男子,“我不过赞一赞他,也不成?”想了想,颇有点哭笑不得地道:“他的年纪比你我相加都还要多。” “嗯。”霍容与欺身而至,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无论是听你赞谁,我都不喜。” 他本就未曾擦拭面上水珠,这样一来,温凉的水便有些蹭到了秦楚青的唇上。 秦楚青抬眸去看,就见他的唇畔闪过一丝笑意,这才晓得先前他是在开玩笑。 想想也是。当年在军中,周遭都是男子。哪一个做事得力、哪一个箭法极好,但凡表现出众的,她都会夸赞一番。何曾见他当真介意过? 他一直知道,在她心里,他是第一位的。 第210节 秦楚青原本打算和霍容与商量下霍玉鸣的亲事大概定在几月份好,毕竟凌嫣儿年纪不小了,拖得久了确实不合适。但一想到之前他故意那般,秦楚青便起了玩笑的心思。 她瞬间放软了身子,水眸半合柔柔地盯着他,抬起纤长食指,轻轻拉开他的衣襟,在锁骨处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 霍容与哪里料得到她会突然来这一招?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黝黯,呼吸就也急促起来。 ☆、第173章 霍容与刚刚抬手欲将佳人拥入怀中,秦楚青却伸臂将他轻轻推开。 “怀着身子呢。”她浅笑着勾起手指划过他下巴的弧线,放低声音娇柔说道:“可不能伤了孩子不是?” 轻笑一声她打算抽身而去。可身边男子显然没打算如了她的意。 因着出乎意料而发出的轻呼声中,秦楚青双脚悬空被霍容与一把抱起。 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火光,秦楚青暗道不好,或许自己这次真的玩过头了。忙道:“别别,大夫说了,使不得!” “甚么使不得?”霍容与低低笑着,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脚步不停快步朝着床边行去,“我怎不知连抱都抱不得了?” 秦楚青羞恼至极,却也不敢大力反抗,只能勾着他的脖颈说:“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甚么……” “是甚么?” 霍容与答着话的功夫,已经行到,轻轻躬身,将她放在了锦被之上。 他的呼吸很热。行止之间,滚烫的气息扑到她的面上,痒得她心里难受,灼得她心里发慌。 秦楚青忙轻轻翻转身子,想要逃离他的桎梏。谁知霍容与比她更快,一把捞过她将她牢牢拥入怀中,他就顺势侧身,躺在了她的身边。 秦楚青本想挣扎。谁知刚准备挥动手臂,就听身边人幽幽地低叹:“我本还想着压制一下,抱着你缓一缓便罢。你再这样蹭来蹭去,难保我能不能忍住了。” 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反倒让秦楚青羞红了脸。全身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看着怀中人拘谨的模样,霍容与不由扶额失笑。先前旖旎的气氛慢慢消失殆尽。 “就这么怕?”他在她耳侧印下一吻,好好扶了她,让她枕着他手臂躺好,又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臂让她放松下来,“你且安心。我自会顾好你们。” 秦楚青这才轻舒了口气,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虽然霍玉殊的身子好了大半,但他还是经不得累。霍容与还得时常入宫帮他处理事务。于是安排府里过年的诸多事宜,基本上全部落在了秦楚青的身上。 好在敬王府里除了西侧院那边之外,其余院子的人甚好管理。但凡有事情安排下去,尽皆好生听命行事,倒也省了秦楚青许多麻烦。而霍玉鸣看着嫂嫂太过辛苦,就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很多事情担了下来,尽量相帮。 两人这样忙碌着,这样一来,就忽略了很多外头的事情。 比如,霍玉鸣派去凌府的那个媒婆,得了个新的消息。这消息让她太过震惊,来不及多想多思,赶紧去往敬王府寻霍玉鸣。 可惜的是,还没靠近王府大门,刚刚转过了巷子去,她就被莫天给拦住了。而后在莫大人的‘安排’下,她连霍玉鸣或者秦楚青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带走了。 霍容与从凌太太上次带凌嫣儿入京时便派了人留意着她们母女俩。既是晓得凌太太做事太过自我,丝毫都不顾及旁人,他自是不会让此人再接触秦楚青。又因凌太太仗着这婚事是霍玉鸣所求,对王府诸多要求,他就让手下人留意着些,也不要让凌府的风吹草动轻易传入霍玉鸣的耳中,省得那小子再冲动行事。 故而这媒人得了消息想要转告之时,青、鸣两人均不知晓。人反倒是被带到了霍容与那里。 彼时霍容与正在宫中处理政事。出了宫门,方才听闻此事。就让莫天将人送去了旁边一座不起眼酒楼的雅间,而后让那人过去,细问情由。 那媒人虽是正儿八经做这一行的,也见过不少富贵人家,可活了这么些年,哪里见到过敬王爷这般尊贵的人?更何况王爷浑身带着股子肃杀之气,让她大气也不敢喘。一见面就将头磕上了,再被霍容与一问话,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是凌太太又闹起了脾气。居然放出话来,说是不愿结这门亲了。 当然,这话并未说得这样直接,倒是婉转得很。字字句句都在说凌家不好,配不上敬王府。但是明白人一听就明白,那其实是在讽刺敬王府眼界高,瞧不上凌家。凌家人受了委屈,故而如此。 “竟有此事?”莫天在旁沉不住气了,厉声问道:“那边又搞甚么幺蛾子了!” 媒人欲哭无泪。 她做这一行多少年了,甚么样的古怪亲事没处理过?倒是头一次碰到了凌家这样的,放着权贵好亲事不要,非要闹腾着说出这种话来。 偏偏她也不知道个中情由,如今王爷这边问话,她竟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冷汗顺着额角留下,她也不敢擦。看到王爷让她起身在旁坐下,也只敢做了个椅子的边儿。 莫天看媒人坐稳了后依然不答,正欲再问。却见霍容与折扇轻抬在他跟前稍稍一拦。 “你在下面稍等片刻。”霍容与淡淡对媒人说道。 媒人闻言,心中大喜。跪谢过王爷后,忙不迭地下了楼。 莫天看她的身影消失了,就好生恭立在旁,静等霍容与开口。 霍容与沉吟片刻,问道:“凌家人在京城到底做过甚么?细细道来。” 莫天和周地他们将此事已经摸了个十足十的清楚,此刻主子问起,自然十分麻溜地答了。 霍容与折扇轻敲掌心,细想片刻,将前后事情贯通起来,了悟。 “那边还要回信?” “是。先前那人是这么说的。” 啪地一声折扇重击了下,“既是如此,那便回一封罢。” 信件传到凌太太的手中时,她还不晓得这是霍容与亲手所书,只想着是秦楚青听了消息后好声好气劝慰她的话语。 一想到自己先前在敬王府遭遇的那些事情,她就觉得十分憋屈——好歹她也是秦楚青的长辈。好歹,那亲事也是敬王府的二爷求来的。既是如此,本应当敬王府敬着她们才是,哪有让她们受气的理儿! 回到家后,凌太太专程寻了人来鉴定秦楚青送的那几张兽皮,得知实属珍品后,她便晓得,秦楚青着实看重凌嫣儿这个好友。 想通此事后,凌太太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认为自己那通气受的着实是不值得。于是她便开始打好主意,遣了人赶去京城,寻了先前那位过来的媒人,将自己的那个打算告知对方。 ——依着敬王府二爷的迫切心情,依着敬王妃对嫣儿的真情实感,她不信对方不会妥协!到时候,少不得要遣了人来,好声好气地与她相商,怎么才能将这亲事给办成。 敬王府的人,必然要对先前的怠慢懊悔不已! 故而这些日子里,凌太太一直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到时候敬王府的人来妥协之时,她要提出甚么样的条件才好。 如今信件到手,凌太太左右看看,确认凌嫣儿不在身边时,方才将信打了开来。 遒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可见对方决心之大。 不过,整张大纸上,只写有一个字。 “好”。 凌太太本以为会是长篇大论的一通劝,哪想到竟是这样单单一个字?在信封里翻了半天,也没有胖的,只有这一张纸而已。她左思右想不明所以,就去了凌大人的书房,拉了凌大人一起看。 凌大人本在练字,闻言朝那纸上只瞥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抖着手拿着那张纸细细端量半晌,他将自己手中的笔抛到一边,颓然道:“我再练上二十年,怕是都写不出敬王爷的这种气势。” “这是敬王爷写的?” “必然如此。不然,敬王府里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也是。”凌太太暗暗点头,除了敬王爷的人,想必旁人也没法这么快就能将回信给送到凌府,“不过,他是武将,你是文官,哪能相提并论?”凌太太和凌大人扯了两句后,方才察觉不对。拉了拉他,“哎,你说,这是甚么意思?我怎么想不通呢。” 凌大人听闻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说,也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当初说了什么话,我哪知道?想想你问王爷了甚么,那么这话答的就是甚么了。” 她之前问的话? 凌太太左思右想了半晌,这才记起来,自己好似让那媒人传的话是…… “我们凌家官小势微,怕是高攀不起敬王府。这门亲事,不如就这么算了罢。” 然后—— 然后敬王爷说‘好’? 竟然,一点也不犹豫、一点也不挣扎,就这么同意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凌太太顿时腿一软跪坐到了地上。然后耳边嗡嗡直响,眼前星光乱飞。噗通一下,晕倒了。 ☆、第174章 某日的一天,凌嫣儿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家母亲来了个彻底的转变。 先前对敬王府诸多抱怨,如今,却是对对方赞不绝口。 先前总爱在凌嫣儿面前数落霍玉鸣的不是,如今却是赞赏有加。 总而言之,在现在的凌太太眼里,好似敬王府的一切都从极不顺眼一下子转变到了极其顺眼。速度快到凌嫣儿有点接受不能。虽然心中暗喜,但越看越愕然。 同样惊奇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身在敬王府的秦楚青。 之前凌太太在京城所说、所做的一切,她都心中有数。因此早已做好了和凌太太‘开战’的心理准备。 哪知道这战火还没烧起来,对方却已经缴械投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刘总管遣了人来禀秦楚青,说是凌府送来的年礼到了。 “凌家?年礼?” 莫说是秦楚青了,就是一旁侍立着的陈妈妈和丫鬟们,听闻后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秦楚青断然没想到凌太太居然服了软,而且,一下子就送了两车东西过来。 ——其中一车是绫罗绸缎和各样用具物什。另一车,则是吃食和药材。 见了这状况,一向守规矩的陈妈妈都顾不得旁的,急急地将正在准备自己嫁妆的夏妈妈给叫了出来,拉着她一起对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低声嘀咕。 原本以为这就够稀奇的了,谁知过了几日后,凌府又派人送来了好些个首饰。有几样专程搁在匣子里亲手交给秦楚青,颇为贵重,显然是赠与秦楚青的。其余的虽样式精巧,却着实值不得多少银子。平日里可以送与亲眷家的孩子们玩耍,也可以逢年过年的时候赐给家中仆妇。 若是前面那两车东西尚且还能算得上是亲眷间的正常走动的话,这些首饰的讨好之意就十分明显了。 秦楚青说给霍容与听的时候,敬王爷神色平淡似是毫不在意。秦楚青这便明白过来,事情八成是霍容与搞定的。只是他既未曾说起这事的前因后果,她便未曾刨根究底问个没完,心中有了数便好。 大家都在为着凌家的态度转变而奇怪。只有二爷霍玉鸣直愣愣地没有察觉出异样。 看到凌府最近接二连三的讨好做派,鸣少爷寻了秦楚青,美滋滋地说道:“我就说罢,我这样好的女婿哪里找?凌太太先前不过是没有想通。如今既是弄了个清楚明白,自然是要好生相待的。” 秦楚青睨了他一眼,懒得和他提起当日凌太太带了凌嫣儿走后、他是怎么忐忑不安地来寻了她、不住问她这亲事可否能成的。 秦楚青看着他骄傲自豪的模样,挑了挑眉。原本想要说出点话来激他一激,转念一想,又作罢。 虽然心中诧异,但凌家能够松口,她总归是高兴的。毕竟这样霍玉鸣和凌嫣儿的事情终究是能够顺利办成了。既是如此,将要做新郎官的少年郎这般模样,就也由他去罢。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敬王府里亦是如此。 秦楚青的院子已然装饰一新,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门上贴着大大的福字。烟云烟月扶着杌子,烟罗站在上面拿了横批在贴。不远处烟柳正仔细端详着,不时地说着“左边左边”“往右往右”“哎呀上去一点”之类的话语。 看着外头热闹的情形,秦楚青心里一片安宁。 第211节 伯府里将要再添新丁。敬王府里也要迎来第一个小主人,且二爷霍玉鸣的亲事也有了着落。宫里头霍玉殊的身子已经大好,比起去年过年时候还要康健几分。 周围的人都在开开心心的,秦楚青就也十分喜悦。一想到年后喜事一桩接着一桩,不由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想到甚么了?这般高兴。” 醇厚甘洌的声音近在咫尺,秦楚青不需回头也知是谁。微微后仰靠到身后男子的胸前,她轻舒口气,道:“很多。往年种种,如今的种种。” 往年,便是指的她当镇国大将军时。 霍容与自是明了。刚刚轻轻点了下头,便见秦楚青仰起头问他:“你更喜欢往年时候还是如今?” 霍容与低低笑着,在她耳畔落下一吻,道:“不管何时,能与你在一起,便好了。”滞了一瞬,叹道:“终究还是更喜欢如今这般。”能够携手共度。 秦楚青听出了他话中未尽之意,脸上蓦地红透,忙微微撇过脸遮掩过去。 她难得这般羞赧,霍容与看得腹下更热,搂紧她吻住双唇不断索取。 秦楚青无力地攀着他的肩,沉浸在他给予的热情之中。 两人正难舍难分着,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喊:“阿青,阿青,你可是在里面?我来看你了!” 开口之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门外。 听到她的声音,秦楚青忙用力去推霍容与。霍容与无奈,再不舍也只能松开了手,任由秦楚青从他的怀里挣脱。 秦楚青理了理衣衫,又扶好了钗环,这才笑着打开了门,“新婷,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便来看看。”楚新婷由丫鬟扶着,慢慢走进了屋子,“旁人都说眼看着就要过除夕了,我又身子重,不让我出门。我偏不信这个。想要看看你,自然就要立刻过来。哪有那么多迂腐的想法、顾忌那么多!” 听着她语气里的怨气,再看她眉眼间娇俏的样子,秦楚青瞬间明白过来,那个‘想要阻止的有着迂腐想法顾忌太多’的人,恐怕就是自己大哥秦正宁了。难怪嫂嫂一肚子的怨。 秦楚青笑着说道:“我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不开窍的。他既是这样说,由着他去。左右今日我们能够一起玩会儿,他却是见不到了。” “正是如此!”楚新婷哼道:“他在府中忙里忙外,我要帮忙,他却不肯。我来看你,他又要寻了许多借口来阻挠。真正是要逼得人发火。” 她正这样说着,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屋里的气氛不太对。转眼一瞧,才发现敬王爷正神色清冷地杵在屋子里头,满面寒霜。 楚新婷懊恼不已。她那些话不过是女儿间的私密话,也就和秦楚青讲讲。就是对着自家大哥楚新毅,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更何况是对着霍容与? 一向爽朗大方的明远伯府的世子夫人难得地羞窘了。木木地坐到椅子上,对着霍容与尴尬笑道:“哎呀,王爷也在呢。呵呵,呵呵呵呵。” 若是秦楚青的卧房房门紧闭,楚新婷自然会提前招呼一声。她知晓这是秦楚青的书房,故而大大方方地叫了秦楚青,然后就走了过来。 谁知正好就碰上了霍容与? 而且……敬王爷好像很不欢迎她的到来……难道真的是不该在这个时候随意串门? 楚新婷正低头思量着,霍容与满脸幽怨地看了秦楚青一眼。看得秦楚青心底发颤了,这才叹息了声,撩一撩衣袍,出门去了。 他离去了好久,楚新婷这才缓过劲儿来,握了秦楚青的手在旁坐下。 刚刚霍容与出去的时候,烟云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先前本也是她在屋里伺候。只是王爷回来的时候朝她示意,让她退出去,这便到了廊下候着。 如今看到秦楚青要坐,烟云忙上前扶着。 就在主仆俩小心翼翼着时,楚新婷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秦楚青的小腹上。楚新婷颇为担忧,越看越觉得要提点秦楚青一两句。 左右看看确认霍容与不在了,她这才放低了声音,叮嘱道:“平日里少吃甜食,少吃大补之物。不然到时候孩子太大生不出来,有你好受的。” 秦楚青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这样的一番话。低头看看自己,问道:“可是有何不对劲?” “大了些。”楚新婷左右瞧了瞧秦楚青,十分肯定地道:“我在你这个月份的时候可是比你肚子要小不少。两次都是如此。你啊,还是当心着些罢!” 秦楚青乍一听到这个说法,担忧起来。但是仔细思量过后,自己并未过多吃过甚么。特别是油腻之物。因为一直反应比较大,饮食上总是不顺遂,过甜过腻的东西根本吃不下去。更何况陈妈妈她们都未曾说过有异,想来,也不至于让胎儿生长出现偏差。 这般想过之后,再一想万俟大夫说起都说一切顺利,她才放下了心,想着等到下一次万俟大夫给看诊的时候多问几句罢。 正这般细思着,外头响起了小丫鬟的通禀声:“太太,大舅爷来啦!” 楚新婷一听秦正宁来了,一下子羞红了脸,说道:“他来做甚么?不是这个时候不该来王府打搅的么!” “哥哥来做什么,嫂嫂不是最清楚了么?”秦楚青笑着打趣:“快去罢。不然,他可是要等急了。” ☆、第175章 这个年过得平和而又开心。秦楚青每日里养着不需要太过操劳,又有万俟大夫在旁帮忙料理膳食,虽然孕期反应颇大,倒也顺顺利利地度过了。到了年后,渐渐竟是好了些,再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膳食的可选范围便更广了些。 到了二月份,春暖花开,万俟大夫便准备离京归家去。 最舍不得他的当属张逢英和秦楚青了。 虽说万俟大夫与她相交不过短短数月,但万俟大夫为人豪爽善谈,见张逢英因了子嗣一事郁郁寡欢,便时常讲些事情来开导她。对张逢英来说,万俟大夫当真如教导她的先生一般。 而秦楚青…… 看着她不舍的模样,万俟大夫哈哈大笑,“王妃恐怕不是不想让我走,而是怕我走了后没人给您料理那些吃食了罢!” 被他一句话直接戳中心事的秦楚青听了后,倒也不恼,叹道:“可不是?往后怕是再难吃到那么可口的烤肉了。” 万俟大夫说道:“王妃放心。我已经留了很多自制的香料在王府,到时候烤肉时加上我特制的香料,那种香味就能出来个四五成了。至于平日的药膳,我早已写了方子交由总管。届时他自会派了人去做。” 秦楚青感激万俟大夫的一片苦心,准备了足够的谢礼,又派了周黄一路护送大夫回北疆。 这日因着送了万俟大夫一段路,又陪着张逢英说了会儿话,到家的时候秦楚青有些疲累。虽已到了晌午,也没有用午膳,洗漱过后便歪在榻上休息了。 屋里还烧着火炉,暖烘烘的,让人有些莫名的燥热。 秦楚青睡得不太踏实。朦朦胧胧间,她听到有人在外间说话。声量虽算不得小,但因着困倦,她模模糊糊地没有听清。正要再次沉沉入睡的时候,一个名字突兀地闯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秦楚青一下子清醒过来,掀了被子披了衣裳就朝外间奔去。 烟罗本在外头说着话,听到里头有动静,就往里间看了一眼。这一瞧刚好看到了急匆匆赶出来的秦楚青。 烟罗被吓到了,赶紧慌慌张张进屋去扶秦楚青,“太太怎么出来了?屋子里头虽然不冷,但这天儿寒凉,太太不当心些怕是要染上风寒!” 有孕的时候不能用猛药治病,不然的话,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因此这个时候极怕染上病症。 秦楚青好似丝毫未闻。虽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回床上,而是站直身子阻了烟罗扶她过去的动作,目光锐利地望向烟罗,问道:“之前你们在说甚么?到底谁出了事!” 烟罗这才晓得刚刚几人的谈话怕是已经被秦楚青听了去,不由暗暗有些后悔。之前看着太太真的已经睡熟,却没料到居然突地醒了。但这个时候她想要改口已经晚了。依着秦楚青的性子,若是知晓被人骗了,怕是会发怒。仔细考虑过后,烟罗终究是讲了实话。 “小郡主不见了。留了封书信给宁王府,独自跑了出去。” 当这句话刚刚入耳的时候,秦楚青甚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小郡主跑了? 那个乖巧可人的霍玉暖、大家看着长大的小暖儿,悄悄溜出府去,跑走了? 唬人呢么! 但看烟罗小心翼翼的模样,秦楚青瞬间明白过来,这事儿,九成九是真的。 “怎么回事。”她一字字说着,扶着身边桌沿转过身去,走到床边坐下,拥了被子取暖。 “怎么回事奴婢不知道。但听说小郡主已经失踪了两个多时辰。先前王妃和世子妃只当小郡主是闹脾气,或者是去了宫里,或者是伯府,或者是咱们王府。谁知三个地方打听过都不见了人影,宁王府才彻底紧张起来,便求了王爷帮忙寻人。莫天莫玄和周地都去帮忙了。” 四卫里的周黄因着负责护送万俟大夫归北疆,如今不在府里。其余三人全都出动了,可见此事之严重。 两个多时辰。 秦楚青听得遍体生寒,接过烟柳捧来的茶盏时,手指都不由得有些颤抖。 霍玉暖在大家的呵护下长大,莫说是消失两个多时辰了,便是在外头自己待上一炷香时间,恐怕都要紧张地要哭出来。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会突然就跑走了?还一消失就是那么久! 秦楚青深吸口气,努力将气息平复。待到能够冷静想事情了,方才将茶盏搁回桌上。 “走。去宁王府。” 陈妈妈让人备车的时候,刘总管和刘亭他们都听闻了此事,赶忙过来阻止。 刘总管更是直接跪到了秦楚青的跟前,“王妃怀有身孕,还是注意下身子,莫要随意挪动才好!” 无需秦楚青开口,陈妈妈已然在旁呵斥道:“这是甚么话!小郡主走失了,太太身为嫂嫂,想要去寻又有何不可!” “但……” “若是不让太太过去,太太时时担忧着小郡主,难道就对身子有益了么?” 刘总管听了这话,顿时语塞。 陈妈妈却是了解秦楚青。 若是这个时候不赶紧过去弄个清楚明白,秦楚青怕是会忧心的寝食难安。倒不如赶紧去问个清楚明白。即便不能亲自骑了马去帮忙追寻,去宁王府陪陪王妃和世子妃等消息也是好的。 整个府里,也就霍容与能拦得住秦楚青。如今他去帮忙寻人了不在府中,旁人哪能阻得了秦楚青的行进? 不多时,她就坐着铺得极其和软的车子顺利到达了宁王府。 门房的人显然没料到秦楚青会来,看到她后很明显地愣了下。继而大喜,皱着眉和秦楚青陪笑道:“王妃能来真是太好了。您快去劝劝主子们罢!” 秦楚青朝他们点了点头,也不多话,直接迈上了他们让人抬过来的轿子,急急往内院赶去。 看到秦楚青的刹那,世子妃憋了很久的泪一下子就滑了下来。不等秦楚青走进,她边朝秦楚青大步行去边说道:“那傻孩子真是的。我不过是想让她自己选人罢了,何苦这样?”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秦楚青一时未懂。但看世子妃口不择言的样子,连仆从们在场都顾不得了,忙让烟罗过来将她搀扶了,往世子妃那边快走了几步。甫一这样做,就粗粗喘了几口气。她只得作罢,继续匀速前行,待得世子妃走近了,忙握了对方伸来的手。 相触之处一片冰冷。可见世子妃当真是已经急得心焦。 秦楚青忙握紧了她的手,与她紧挨着并行,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世子妃的泪流个不停,已然抽噎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秦楚青仔细听了半晌,就也明白过来。 原来,世子妃操心霍玉暖的婚事。恰好有外地一位公府家的嫡长子进京,世子妃就让霍玉暖陪着这位在京城游玩。 霍玉暖初时不肯,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哪能这样私下一起顽?世子妃便劝她,那位公子的祖母便是霍玉殊祖父的亲妹妹,说起来,此人算是霍玉暖的表兄了。 霍玉暖这便答应下来。 谁知对方倒是直爽,在两人相谈的时候,说起来了两家有意结亲的意愿。 霍玉暖顿时就恼了,再也顾不上那位“表兄”如何,当即回到王府和世子妃大吵了一架。 世子妃拉了王妃劝她。 霍玉暖当时一声不吭,由着她们在那边讲了个口干舌燥,然后闷闷地回了屋。谁知一回头,再去寻她,却是只留了一封书信在桌上,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你看看她这信。”两人在屋中坐定后,世子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第212节 秦楚青顺势接过。 纸上有点点水痕,晕染了墨迹,不知是霍玉暖失望的泪水还是世子妃伤心之时流下的泪。 努力忽视这些,秦楚青快速浏览了下其上的内容。 “阿青你看看,她说的这叫甚么话!”世子妃悲痛欲绝,几欲昏倒,歪靠在身边妈妈的身上缓了缓气,“甚么叫我‘肆意干涉她的事情’?甚么叫‘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未曾强迫她,未曾定下人家后才说与她听,甚至千挑万选择了个门户相当、人品相貌都出众的,还让她与人家多接触多认识下。她又哪里来的这般怨怒!” “你且放宽心,很快便会寻到。我也遣了人去找寻,定然没问题。”秦楚青宽慰了几句,又将信看了两遍,这便递回给了世子妃。 世子妃将女儿信上的内容再看了一眼,就一把甩到了地上,拿帕子捂住口,哭个不停。 秦楚青知道霍玉暖的心思。也知道世子妃的意思。 听着身边母亲的痛苦哭声,看着信上女孩儿不甘的字迹,秦楚青暗叹口气,眉心慢慢蹙起。 ☆、第176章 得知霍玉暖已经找到的消息时,秦楚青十分欣喜。待到问清霍玉暖如今在何处时,却是怔了下后,有些茫然。 难怪大家找了那么久都寻不到霍玉暖。 谁也没料到,她竟是跑去了秦正阳少时在内院住的屋子,躺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若不是莫玄心细,发现伯府有处偏门不知怎的被人给打开了,察觉有异,顺着偏门门口的踩踏痕迹一路寻过去,怕是还发现不了她。 “怎么在那里?”秦楚青有些庆幸自己见到莫玄打手势后,就寻了借口单独过来问他。若是被宁王府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听了她的问话,莫玄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秦楚青那话本也不是求得一个答案。霍玉暖为何在那边,她想一想便也明了。她那般说,似是在问话,更多的,却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会在那里……怎么就去了那里! 暖儿莫不是魔怔了?这般做法若是被发现,怕是会引出无尽的麻烦来。伯府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对她自己影响过大。 秦楚青快速思量了下,又细问了莫玄几句。这就拿定了主意,吩咐莫玄在外等着,她进去和世子妃说了声。只道是自己也出去寻一寻,先行告辞。 坐着马车前行,一出宁王府,便转向了明远伯府。 到了伯府,秦楚青却并未让人通禀从前门而行。反倒是去了后门处,四顾无人后,让莫玄轻叩门。 不多时,吱嘎一声响起。崔妈妈探头出来,见是秦楚青,大大松了口气,不住念叨:“您可是来了!太太急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说着,就请了秦楚青上了旁边早已候着的一顶软轿,低声吩咐了婆子赶紧过去。 到了秦正阳原先居住的小院外头,轿子便停了下来。莫玄撩了车帘子,烟罗扶了秦楚青下轿。 秦楚青刚一站直身子,就见楚新婷急急地朝着这边走来。忙道:“你这是做甚么?当心身子!” “我这也是急坏了。”楚新婷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紧紧握着秦楚青的手,在她耳边说道:“听说小郡主在正阳屋里,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也不敢去叫她,怕闹起来更麻烦。只能将你寻来了。” 莫玄之前寻到了霍玉暖后,并未惊动其他人,只将此事悄悄告知了楚新婷。 楚新婷确实是个经得住事儿的。但她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见莫玄要去回禀秦楚青,她知晓秦楚青一定会来亲自查探,就和莫玄说了,让崔妈妈在后门旁等着,让秦楚青自后门过来。 “怎么会没人发现她来了这儿?”秦楚青低声问楚新婷。 楚新婷也是无奈,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正阳住的偏僻,自他搬走后,除了常姨娘偶尔来看看,这里基本上没人会来。前些日子为了过年倒是好生打扫了一番,但打扫过后就没留人。” 说罢,她微微有些赧然,道:“你也知道,伯府很宽敞,我们又没几个人。平日里的时候,很多空置的院子没人守着。” 原先伯府能住下三房的人也不显拥挤。如今只人口最少的大房住着,确实空荡荡的。先前秦楚青在家的时候,也是大部分院子无人把手。 只是……为何霍玉暖能从偏门进了伯府? 先前秦楚青当家的时候,全府上下的钥匙都是看管得极好。那些个偏门,若是无人进出,势必会锁住。如今楚新婷当家,虽做法与她当时有所不同,但楚新婷出身将门,对于这些也极其留意,应当不会出岔子才是。 “许是正阳在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弄到了钥匙罢。”说起这个,楚新婷也有些犹豫,“不然,不应该能进来才是。” 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进到了院内的卧房外。 崔妈妈将房门推开一条缝,秦楚青往里看了一眼,正是霍玉暖无疑。 女孩儿蜷缩在床上睡得极熟。先前将房门打开的时候,轻轻发出了一声响。她也只是微微动了下就继续睡去,可见之前是累坏了。再看她的面上,犹挂着泪痕,即便是在睡梦中,依然时不时地轻轻抽泣,显然是伤心至极。 秦楚青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没醒。幸好还来得及。 如果霍玉暖在她到之前就醒来,或者是被府里其他人遇到。若是闹到那般的情形下,就算再怎么想遮掩,霍玉暖对秦正阳的心思是遮不住了。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宁王府非但不会全了小女孩儿的心事,相反,他们必然会羞怒,甚至极有可能会和伯府交恶。到时候,小六和暖儿才真真正正是再没有可能。 如今她既是来了,断然不能让霍玉暖在秦正阳这里睡着的事情传出去。即便是对父兄还有常姨娘,也要瞒下。 秦楚青关上屋门,将自己的打算与楚新婷说了。知晓楚新婷身边过来的几个都是可信之人后,秦楚青就将其余人尽数留下,她独自一人推门入屋。 大家都很担忧她,毕竟是怀了身孕的人。若是有点闪失,那可是麻烦。 秦楚青考虑过后,却坚持了自己的打算。 暖儿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女孩儿是个甚么性子,她十分清楚。 因着大家不甚放心,秦楚青就没坚持关上门。她进去后回头看了眼,见目光所到之处望不到人影了,这才慢慢走到床附近。眼看还有三四步就要到床边了,就刻意加重了脚步。 她的脚步声不大,却因离得近,足以让一个正在休息的人蓦地惊醒。 霍玉暖睁开双眼的时候,神色十分茫然。待到看清眼前景象,她忽地记了起来。猛地坐起身来,却因动作太大而有些头晕。忙用手撑着额晃了晃头,这才抬起眼来去看床畔之人。 “阿青……阿青姐姐?” 听了这声熟悉的呼喊,秦楚青心中叹息着,面上却是陡然凌厉,目光如箭地望了过去,低声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一声厉喝让霍玉暖尽数回想起了之前在家中遭遇的一切。 她原先还有些刚睡醒的茫然,如今已经全然不见。倔强地别过脸去,说道:“我已经是大人了,自然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你当真知道?”秦楚青轻嗤了声,“怕是不过想当然罢!” “我当然知道!”霍玉暖听不得这般带了讥讽的言论,陡然拔高了声音,坐直了身子与秦楚青对峙,“我知道我若再不反抗,我就要嫁给母亲她们为我挑的那个人了!” “你以为你这样的反抗过后,就不需要嫁人了?”秦楚青一字字清晰地说道:“如今的小六,还不足以让宁王府认可他。就算你这样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于事无补。” “谁说的!我这样做,待他的心意人尽皆知。”霍玉暖语声中已然带了哽咽,“即使如此,怎会于事无补!” “那你觉得,你母亲舍得将女儿嫁给一个坏了女儿名声的人?即便他甚么也没做!” 听了秦楚青的责问声,霍玉暖呆愣住了。脸上的泪珠一滴滴地往下滚落,润湿了她的衣襟,“怎么可能?不会的。怎么会?爹爹娘亲最疼我了。若是知晓我为了正阳哥哥甚么都肯做的话,他们一定……一定……” 说到此处,她自己也接不下去了。双手紧紧揪着衣裳下摆,泪珠子一颗颗滚落。 ——先前她是打算离开京城的。可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是对于上路的知识一窍不通。想要寻个地方避开父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在伯府外徘徊了一阵,在一棵大树下停住了。正往这边望着,刚好看到有人出府到路边上买一个小物什,只顺手将门带上了,没有关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抓准这极短的时间溜进了伯府。 这些年她常常过来,自然知晓哪条路人少,也知道怎样去秦正阳的院子。不知不觉地,就走了过来。 长那么大,头一次自己瞎晃悠了那么久。她早已疲累,歪靠在秦正阳的床上,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居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看着女孩儿伤心的模样,秦楚青暗暗叹息着,明白她肯定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了她的失踪而闹得乱成一团。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了有孕后就特别容易心软,对着眼前的暖儿,秦楚青实在是没法继续硬着心肠去指责她甚么。 好在霍玉暖并非是完全不通事理之人。若是和她好好分析利弊,再与她商议下解决之法,事情定然能有转机。 秦楚青正打算心平气和与霍玉暖详说,就听外面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 “新婷怎么在这里?正宁正到处找你。快些回去罢!”秦立谦说着,转眼一瞧周围,“咦?这不是阿青身边的那个丫头吗?你怎么回来了。阿青呢?” ☆、第177章 霍玉暖之前还能强撑着,如今一听秦立谦的声音,却是打起了退堂鼓,面现惊慌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叹息——再怎么样也是个未经世事的被人呵护长大的女孩儿,做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终究还是会怕的。 既是会怕,那这事倒也好解决了。后面的安排,霍玉暖应当不会太排斥才是。 抚了抚霍玉暖的肩膀,秦楚青将她推到屋角暗处。示意她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看霍玉暖点了头,秦楚青这才迈步向外行去。 秦立谦正疑惑地盯着烟罗在看,猛地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倒是着实吓了一跳。 毕竟秦正阳的屋子已经好久未曾住过人了。乍一这样听到,当真唬得人发慌。若不是已经看到外头有人,怕是还要更为惊吓。 不过,看到迈步出屋的女儿,伯爷才想起来一事。 这房门刚才也是开着的。 他正欲探头往里看,就见秦楚青出了屋子的时候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爹爹,您怎么来了?”秦楚青上前亲热地和秦立谦打招呼,“刚刚听到您的声音,我只当自己听错了的。” 看她掩上房门,秦立谦就也未曾多想,转而问起刚才的疑惑,“你怎么来了?我竟是先前不知道。” 秦楚青自是晓得父亲这句‘你怎么来了’不是怪责而是惊讶,就笑着说道:“先前本是听说暖儿不见了,想要帮忙去寻。到了附近时有些累了,就来府里歇息会儿。可是巧了,遇见了崔妈妈要出门做事,就顺便从那边来了。左右小六的屋子离得近些也清净,便在这里稍坐片刻休息。” 家中仆妇自然不得走正门,素来从偏门出入。她这般说法,秦立谦倒也并未多加疑惑。但看秦楚青竟是累成了这般模样,需得来府里稍作休息方才能继续前行,伯爷顿时恼了,有些怨怒地说道:“小郡主忒得不懂事!不管为了甚么事情,一家人坐下了好好商议便是。怎能如此任性、说走就走了!” 之前宁王府寻霍玉暖的时候,特意来伯府问过。之后在旁处没寻到人,也遣了人来伯府问霍玉暖的下落。因此,虽不知霍玉暖离去的理由是甚,秦立谦却知晓她突然离了王府而去一事。 秦楚青知晓霍玉暖的脾气,晓得她听了这话后只会更愧疚不会对父亲产生怨怼,故而并未出声。但楚新婷生怕屋里头的霍玉暖听了这话心生怨气火气更胜,若是再突然冲出来怕是不妙,忙笑着劝道:“父亲可是说错了。小郡主性子开朗,想到甚么便立刻去做,这般的胆识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秦立谦听闻霍玉暖走失的消息后他也甚是心忧,也派了人去帮忙寻找。刚刚那两句本也不过是说一句怨言罢了,这个时候着急都来不及,哪会真的怪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故而微微颔首后,他叮嘱了楚新婷几句,就与秦楚青说道:“你先前住的屋子都还留着,暖栀院我也时常让人打扫,哪需要在这里休息?走罢,进去再说。”语毕,当先朝前行去。 到了这个份上,秦楚青若是可以推辞反倒显得另有旁事。于是顺势应了下来,又回头朝烟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霍玉暖寻机带出来,再找了莫玄相帮,趁机偷偷回宁王府。 烟罗忙将此事应了下来。 秦楚青放心不下那边,虽回了暖栀院,却只待了半个时辰便和父兄嫂嫂道别。 秦立谦和秦正宁声怕她没休息够,极力挽留。幸好楚新婷在旁笑说了几句。两人这才作罢,将秦楚青好生送到了大门口。 秦楚青刚出大门还未上车,就望见了街角处的莫玄。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突地一跳,忙让家人赶紧回府。她则状似无事地行到了那边,转了个弯儿去,这才停下车子。谁知搭眼一瞧又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挺拔冷峻,正是霍容与。 原来霍玉暖跟着烟罗和莫玄从偏门出去后,烟罗便回了伯府继续伺候秦楚青。而莫玄则负责将霍玉暖送回宁王府去。 霍玉暖怎么想怎么害怕,不敢回去。就缩在莫玄临时在附近雇的车子里,静等秦楚青,打算等她出来后央了她陪着回家。 第213节 谁知她在那边等了会儿后,没有盼到秦楚青,反倒是将霍容与给‘迎’来了——莫玄当初找到她后,就想法子通知了莫天。莫天将消息告诉霍容与后,霍容与不放心,就亲自赶了过来。 霍玉暖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对着霍容与,她更加心虚和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在那边乖巧地坐着,不敢下车,也不敢看他。 幸好两人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没多久,秦楚青便出来了。霍玉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期盼地望向秦楚青。 秦楚青见霍容与那冷然的眉目,不禁暗暗叹气。悄悄扯了他的衣袖一把,“来了多久了?” “不过一会儿罢了。”霍容与简短答完,问道:“你何时归家?可须我送你前去?” 霍玉暖本就心虚,如今被他冷冽的目光盯着,早已惊得不知该说甚么好,哪还能正常答话? 秦楚青将她惊吓的模样收入眼底。忙唤了烟罗过来,扶了霍玉暖与她同乘一辆车。一切准备停当,掀了帘子道:“不如王爷一同来罢。你说话,可是比我说得有用得多。” ——在宁王府众人的面前,敬王府的王妃虽厉害,但宁王府里的王爷和王妃高了秦楚青一辈,无需将她的话太过放在心上。 但霍容与就不同了。 众人对他的敬畏不仅仅来自于他的身份,更来自于他的赫赫战功。即便是长辈,也不会单纯地将他看做一个晚辈,而是会将他的话认真听入耳中。 霍容与知晓秦楚青说的是大实话,也不推辞,毫不介怀地点头“嗯”了声,翻身上马,在秦楚青的马车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像是她的忠实守护者。 霍玉暖瞧他这样子觉得甚是稀奇,不时地悄悄打量着他,倒是暂时忘了先前自己的惧怕与惊慌。 只是这一会儿轻松时光很快便过去了。 不多时,车子在宁王府外停了下来。 霍玉暖一张小脸顿时绷得紧紧地。明明是回自己家,却又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楚青的后头。 秦楚青正想劝她往前站着些,就见世子妃在身边的妈妈和丫鬟的搀扶下赶了过来。霍玉暖顿时浑身一僵,抓着秦楚青手臂的手都在颤抖得厉害。 这般的情形下,秦楚青也不敢去要求她甚么。赶紧握住了身后女孩儿的手,低声安慰着她。 “多谢王妃。若不是你,我们怕是找不到她了。”世子妃强笑了下,本还打算硬撑着训斥,终是忍不住,急急走到霍玉暖身边,口中带着怨气、话语里带着哽咽,说道:“你个丫头,刚刚去哪里了?可是让人好找!” 秦楚青便道:“她原先还在外头乱走,后来迷了路。刚好被我遇到了。” 霍玉暖原先出门都有人跟着,说她不认路,倒也没甚破绽。 世子妃一下子哭出声来,忙用帕子不住擦拭。 恰在此时,宁王府的世子、王妃也陆续跟来。 世子妃在那边抽泣不已,世子去安慰自家妻子。宁王妃却不管这些,对着霍玉暖便发了火:“你说你!那孩子有甚么不好?竟是你非得抛下了我们全部的人,来躲避他一个么!” 自打霍玉暖小时候开始,宁王妃对她开口说话都是和颜悦色。霍玉暖何时见过祖母这样盛怒的模样?顿时将口中的满腹心思都化作了眼泪,一滴滴落到自己的衣襟上。 宁王妃还欲再言,旁边却有人说道:“您若不介意,可否旁边相商?” 这声音醇厚甘洌,正是秦楚青身边的霍容与。 敬王爷开口,即便是身为他婶婶的宁王妃,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颔首道了声“好”,与世子妃、世子一同去到旁边的大树下,静等霍容与过去。 也不知霍容与和她们说了甚么。半晌后,四人散开。其余三人竟然有些愧疚之色。也不再带着霍玉暖去到旁处,而是让她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 回去的路上,秦楚青在霍容与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握着他有力修长的手指,轻声问道:“你与王妃她们说了什么极其重要之事?”竟是让她们都松了口。 霍容与沉吟片刻,答道:“不过是分析利弊,看她们是否愿意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在身边。若是如此,便不要再追究这次的事情。成亲一事,也无需太过着急。不然的话,依着暖儿这般刚烈的性子,再强行逼迫,怕是要出大乱子。” 秦楚青颇为震惊,“今日怎地这般好心?”竟然肯主动帮暖儿求情。 霍容与顿了顿,道:“不过是知她的不易,所以想出手相帮罢了。” 这话秦楚青一下子没听懂,扬着声音“嗯”了声,问道:“这话怎么说?” 霍容与看她一脸茫然,知晓她定然没将他以前那些情话给记在心里。暗暗叹息了声,他在她的耳畔说道:“我知相思之难,也知对方全然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苦处。故而想要帮她一帮,让她小小年纪少经历一些。” 他这话说得轻柔又暧昧,烧得秦楚青脸上发烫发热。忙故作无意地将脸别到一旁不去看他。 霍容与便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声音愉悦至极。 冬去春来。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日。凌嫣儿的婚事,终究是不能再拖,定下了这一年的夏日。 就在凌家人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的时候,明远伯府秦家人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因为秦家的小六秦正阳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第178章 这日一早,明远伯府遇到了件稀奇的事情。 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入京中,直奔明远伯府而来。头一辆在伯府大门口停下了,最后一辆还没拐过弯儿来。这样大的声势着实引人注目,好些人在街口巷尾探头探脑,驻足议论,不知那么多的车子来这里是做甚么。 砰砰砰的重重敲门声响起,门房的人被惊到。稍稍打开偏门一看,竟是八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同样的短衫打扮,肌肉结实有力,显然是会武的。 门房心中一凛,不敢将门开大,只隔着门缝儿问外头人是做甚么来的。 那八个壮汉显然没料到竟是开了偏门。面面相觑后,就朝了这边答话。声音不大不小,并无半分的怠慢和冲撞。 伯府的家丁们这才稍稍放了心。 两边儿的人正说着话,有一个唇边蓄了胡须打扮儒雅的青衫中年男子踱步到了大门前。 他的目光在紧闭的大门上溜了一圈,唇边带了几分笑意。抬眼看看伯府匾额,举步上了台阶,继续前行。 壮汉分立两侧,将道路让了出来。 中年男子立在大门前,转向偏门的门缝儿处笑问门房:“敢问可是明远伯秦家?” 这话之前的壮汉们已经问过一遍,且匾额上明晃晃地也写得明白。门房的人觉得这人怪异,怎地老爱重复。但伯爷吩咐过,对待客人要有礼。于是好生说道:“正是。” 男子看看他们,见他们并未露出半分不耐来,面上的笑意就深了许多。双手朝旁一伸,有壮汉从怀里掏出封拜帖,捧到了他摊开的手里。 他低眉看了一眼,将拜帖从门缝里递给门房的人,温文一笑,“我来拜访秦伯爷,还请各位通禀一声。” 门房的人在拜帖上只看了一瞬,登时冷汗就顺着额角流下来了。 为首那个将拜帖给了身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又瞪他了眼,压低声音喊道:“快!快去禀给伯爷?” 那小子拔腿就跑,他则带了其余人忙不迭地开了正门,将中年男子迎了进来。 “小的们不知是护国公,怠慢了您,还望国公爷莫要见怪。” 护国公哈哈大笑,举步而入,“无妨。你们警醒着点,也是应当。” 秦立谦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去院子里看看前几日新得的几只鸟儿,谁知就有门房的小子急慌慌地过来寻他。 明远伯爷看不得自家仆从这般没了正形的模样,叱道:“慌慌张张甚么样子!有话好好说!” 那小子赶紧停了步子,将拜帖捧上,磕磕巴巴将贵人前来的事情说了。 护国公柳家的人?啊不对。护国公亲自来了? 秦立谦哪想到竟是遇到了这一桩事!也顾不得甚么心爱的鸟儿了,赶紧将衣衫整了整,快步往大门处行去,迎接对方。 行至半路,他便遇到了缓步而行的护国公。 秦立谦忙上前见礼。 护国公赶忙扶住他,连道:“伯爷客气,当不得如此。”这便与秦立谦一同行至厅中。 两人坐下后,护国公方才歉然说道:“我这次前来,却不是为了做客,而是为了道谢。” 他轻叹了声,站起身来,朝着秦立谦一揖。 秦立谦哪料到会来这样一出?都没来得及去拦阻,护国公的那一礼已经行完。 秦立谦有些摸不清状况,拧着眉问道:“国公爷这是……” 护国公又是一叹。先前淡定儒雅的模样敛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愁苦之色,“而行在外,最为忧心的,还是家中父母啊!” 听他提起子女,明远伯爷顿时心中一颤,想到了自家小儿子从军后就在对面这人的手下呢,忙道:“不知犬子可是出了甚么事?” 护国公看出了他的紧张,上前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见秦立谦坐安稳了,这才将事情与他说了。 两军交战之时,秦正阳负责带队突袭敌军。交战中他看见敌军有暗箭射向柳将军,来不及提醒,扑了上去帮对方挡了一箭。那箭射的力道极大,穿胸而过,又淬了毒,当真是要命的伤处。 胜利之后,柳将军慌忙带他回了营地,让军医诊治。秦正阳足足昏迷了四天四夜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柳将军是护国公的独子。老国公得知明远伯府的小儿子不惜性命救了自家独苗,极为感激,就千里迢迢地带了谢礼亲自来京登门道谢。 将事情高清了个大概后,秦立谦心里那个苦啊。 一方面他十分心里疼惜小儿子伤势太重,忧心不已,恨不得儿子没救了旁人,安安生生地才好。可偏偏儿子做的事情很对,遇到同袍被袭,这样做理所应当。更何况所救之人是护国公的独苗,人家还这样客客气气地来道谢了…… 明远伯爷苦哈哈的硬扯出个笑容,嘴里和护国公客套着,心里头直惦记着小儿子的伤势,嗓子里直发干发涩。 护国公这次带了十几车的谢礼前来,明远伯爷见了后也着实开心不起来。心里忐忑着安置好国公爷,又让总管在外院给国公府的随从们安排了住处。 待到他们歇下后,秦立谦回到书房,越想越不对劲。 若论在军中的威信,这世上敬王爷若是称第二,也没甚么人敢称第一了。正阳在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会不知道?于是秦立谦立刻遣了人去敬王府,只为问一句话。 “正阳受伤的事情,敬王爷和敬王妃今日之前到底知晓不知晓?” 收到这句质问的时候,秦楚青也是一愣。 其实这事儿她倒是真听说了。不过,也是刚收到消息没多久,毕竟霍容与如今不在营中,不便过多打探那边的消息。故而秦正阳受了重伤和救回了一条命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 霍容与已经派了人去北疆探望重伤的秦正阳。秦楚青虽心焦,因了身子重也只能静等消息。 她本想再等几日,待到秦正阳伤势好上大半后再和父亲说,也省得他再忧心忧虑地寝食难安。谁知这就收到了父亲的责问。 秦楚青就将莫玄叫了来,细问今日京中发生了甚么,秦立谦如何得知此事。这便知晓了护国公的到来。 考虑过后,秦楚青终是未将实话说与父亲听,只与伯府静等回话的仆从说道:“王爷如今不在营中,自然无法及时得知此事,我也才刚得知消息。父亲不必过多担忧,王爷已遣了人前往那边,柳家人重义气,定然会全力治好小六。” 秦立谦收到这回话后,仔细一想,也是如此。女婿如今人都不在北疆了,再过多打探,怕是要引了旁人猜忌,反倒不好。 至于柳家人…… 凭着护国公肯亲自来道谢,便知柳家人秉性不错。王爷又派了人过去。正阳应当能养好伤。 忧心的明远伯爷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转念一想,国公爷到来的时候并未遮掩,莫说他这里了,内院之中应当也已经晓得了秦正阳受伤这件事。秦正阳的生母常姨娘素来性子柔善,定然会十分紧张忧虑。 秦立谦坐了会儿,觉得还是将秦楚青的话也说与她听比较好,就搁下了手中的事情,转而去了内宅。 护国公这番来京,太过声势浩大。秦正阳受伤救下柳世子的消息,是怎么也遮不住了。 不多时,宁王府中就也谈论起了这事。 第214节 霍玉暖自过年以后这些日子便时常待在家中甚少出门。长辈们说起的时候都避着她,直到家中仆从里也议论起了,她方才知晓。顿时呆立当场,原本手里正拿着的绷子和绣花针颓然坠地。 秦楚青心里担忧,能和霍容与细说,有霍容与在旁安慰。秦立谦若是心忧,能和常姨娘一同互相宽慰。他们有人倾诉,倒也好过些。 但霍玉暖不同。 她自年前那一闹,算是明白过来,祖父母和爹爹娘亲是铁了心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非要让她嫁了旁人才行,只能将对秦正阳的心思搁在心里,在家里不提他。 如今听闻他重伤,她也只得在心里默默地挂牵着,身边一个能说的人也没有。有心想去伯府问一问,却怕提起秦家人的伤心事,让他们心里难过。故而依然静静地怀念着。几日下来,忧虑堆积更甚。 秦楚青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 霍玉鸣和凌嫣儿的婚事定在了夏日,尚还有许多物什要置备。前些日子得知秦正阳受伤后,秦楚青无心此事,搁置了许久。直到收到秦正阳开始转好、日后好生调养便能痊愈的消息后,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重新置办婚事。 这一日,秦楚青一大早就收到了从北疆传来的最新消息,说是秦正阳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已经能够下地,只是每日里行走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比起上一次来,又是好了许多。 得知弟弟开始恢复过来,秦楚青甚是高兴。刚刚松了口气,转眼就得到了另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甚么?暖儿病了?”秦楚青看着陈妈妈,失声问道:“居然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9章 秦楚青稍稍想过,明白了霍玉暖这病从何而来。有心想要去探望,本也让人准备好了车马,无奈到了最后一刻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霍玉暖病重,想来是和小六重伤脱不了干系。但是,最让女孩儿无法释怀的,恐怕不是少年受伤一事,毕竟虽伤势颇重,也早已传来消息,性命无虞。 最让霍玉暖难过的,应当是两人间那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即便少年伤得再重、恢复得再好再坏,都和她毫无干系。 每每想到女孩儿绝望的眼神,秦楚青的心里也很是叹息。今日她若是去了,霍玉暖见了她,再想到战场上厮杀的那个少年,只怕心中的伤痛更甚。 左右思量过后,秦楚青终是放弃了出行的打算。转而回屋写了一封信函,将自己收到的秦正阳这些日子以来的康复状况一一讲明,又将信口封好,交予陈妈妈。特意叮嘱过,要陈妈妈务必在替她探望霍玉暖的时候,亲手将这信函交到对方的手中。 待到陈妈妈认真应下赶往宁王府后,秦楚青的心情也丝毫没有轻松半分,再做起事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屋里渐渐静了下来、丫鬟们尽数退了出去,她都没有发觉。 “在想甚么?竟是这样专注。” 一声低笑在耳边响起,秦楚青蓦地一惊,手里的茶盏差点从手中滑走。好在身边人动作快,大手一伸将茶盏接住稳稳地托在了她的指尖。不然的话,热热的茶水泼出来落到肌肤上,怕是会烫起水泡来。 霍容与看秦楚青回了神,也不提刚才那一瞬发生的事情,顺手将茶盏从秦楚青的手中抽走,又将她空下来的五指拢在掌心握住,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可是遇到了甚么烦心之事?” 秦楚青知道自己的心事瞒不过他,也没打算瞒。稍一理顺思路,就将霍玉暖和秦正阳的事情与他说了。语毕,又说了霍玉暖病重之事。 “我总有些害怕,”她微微倾身,靠在他的怀中,“暖儿这样子,竟是有些心如死灰。若是真的如此,那该如何康健起来?” 心病还须心药医。可那心药无解,该如何医治? 若是强行要宁王府答应两人的亲事,那么后半生里,霍玉暖也必然不会寻到真正的快乐。 这该如何是好? 霍容与静静地听了秦楚青说完,沉吟许久后,道:“其实倒也并不甚难。” 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秦楚青猛地一窒,继而没好气地轻推了他一把,“不难?那你说说看,怎么让宁王府答应下来?” “王府之所以不愿答应,无非是不愿暖儿受苦。正阳出身虽不好,但这并非最为关键的缘由。若是他有个相当不错的前程,应当也是无碍。” 这个秦楚青也曾想过。但她并不甚赞同霍容与的话。 有个好前程固然重要,可是,出身对宁王府来说也很重要。 原本嫁女就要高嫁,偏偏暖儿的身份高出小六太多。这让宁王府如何拉下这个脸面来答应这门亲事? 秦楚青每每想到这一点,也是替这两个孩子痛心。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故而只能暂时如此。 霍容与却是气定神闲,“先一步步来罢。” 他静默许久后,眉心慢慢拧起。 秦楚青了然地道:“若想成事,先要给小六一个合适的官职,保证他有一个坦荡且光明的前程。偏偏这事儿仅有一人做起来最为方便。但你却不想去寻他,是也不是?” 秦楚青将他心中所想一股气说完,惹得霍容与摇头轻笑,“你既是知晓,那我也无需多言。明日寻机与他说起此事便是。” 听说他要主动去找霍玉殊帮忙,秦楚青倒是有些担忧了,拉了拉他的手指,道:“他不会为难你罢?” 霍容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 不为难……那就怪了!但,不去成吗? 秦楚青看到霍容与这不甘不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但是一想到身份问题,就又犯了难。 ——即便是往后努力肯干能高升又如何?如今的状况下,那事情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 霍容与却是抬指抚上她的脸颊,用指尖抚平她微微抿紧的唇。 “无需担忧。”他十分镇静地说道:“他舍了性命去护住柳世子,想来护国公府不会拒绝我的提议的。” “你的提议?”秦楚青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地问:“你先前遣了人去那边,可是吩咐过甚么?” “嗯。”霍容与轻轻颔首承认,但多的,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秦楚青追问他半晌,他也只说了句“待到事成再与你说”,任秦楚青怎么磨他,他都但笑不语了。 敬王妃哪是个任人揉搓的主儿? 看到敬王爷油盐不进,秦楚青挑眉一笑,揽住霍容与的脖颈在他唇边细密地吻着。 待到霍容与呼吸急促起来再也忍耐不得之时,秦楚青猛地将他一推,扬声一喊,将门口候着的丫鬟们尽数叫了进来。 “摆膳。”秦楚青站直身子拽了拽衣裳,嫣然一笑,对丫鬟们吩咐道。 霍容与有心想要起身“惩治”她一二,偏偏身子某处已经有所反应不太合时宜,若是起身,必然会被人瞧出来。 这是英明神武的敬王爷绝对无法容忍的。 故而他只能单手支颐看着她脸颊红红的模样,绷着脸抬指轻敲着桌案。 烟云烟月她们看着王爷憋气的模样,忍着笑没敢出声。 …… 护国公在明远伯府住了几日便归了家。虽说他在京中时日不久,但造成的影响却着实不小。 毕竟是带了十几车的谢礼前来,惊动了好几条街的人。不多时,便有消息传了出去,说,明远伯府家的小儿子是个胆识过人的,竟是在战场上救了护国公府的世子爷。 那位可是位将军!而且,还是国公府的独苗儿! 大家原先只认识伯府那位温和儒雅的世子爷,还有泼辣大方的世子夫人,还有娇俏可人的嫁到敬王府的姑奶奶。哪有谁曾睁眼细瞧过这位庶出的幺子? 经此一事,秦正阳的名声才算是在京中贵人们的圈子里传了开来。 秦立谦每每和友人相聚,听到的赞美声中又多了个“您家那个小子……”。他感到自豪的同时,又反思自己往年是不是对秦正阳太过苛刻了。总是要求他许多,未曾多多关爱。 就在伯爷经历着一段时间的反思之时,一个奇怪的现象悄悄地在他身边出现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开始因了秦正阳而来伯府探望。 秦立谦本没觉得这事儿有多大,所以没放在心上。但是一来二去的这样做的人多了,且来的人官儿越来越大,他才发现,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在某个艳阳高照的晌午,户部尚书也来到了明远伯府。秦立谦琢磨着,再不能继续这么迷糊下去了,定然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他理了理自个儿的衣衫,大步走了出去,亲自迎了户部尚书进屋。也不等对方开口,他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尚书大人可是因了犬子所做之事而来?” 尚书一怔,笑道:“正是。” 秦立谦看他答得坦然,顿时放心地继续说道:“战场之上,热血男儿奋力厮杀,各个都是值得敬佩之人。虽然我家正阳救了柳世子,但他不过是寻常兵士罢了,当不起各位如此青睐。” 前几天,秦立谦就觉得奇怪。秦正阳虽然做了件救人的事情,可是,那毕竟是发生在战场之上。秦正阳并未回家,人也不在京中,这些天怎地一个个地都来伯府探望?而且,还是都用的“敬佩秦小少爷”的由头来的。 秦立谦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忐忑。遇到敬王爷相熟的户部尚书,这才将话问了出来。 尚书大人倒也未对他过多隐瞒,想了想先前霍容与和他讲的那些话,笑着宽慰秦立谦:“伯爷无需过多担忧。我们不过是想过来看看你们,也好让旁人知道,秦家小子着实是个不错的。”最起码,宁王府的人是真真正正地知道这一点了。 秦立谦依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尚书大人却不好对他说出实情。看着秦立谦一脸茫然,户部尚书哈哈大笑,与他一同在屋中坐下。 “其实,我此次前来,却是和他们的目的不甚相同。”尚书大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秦立谦的跟前,“我是来给伯爷道贺的。” “道贺?”秦立谦不动声色地瞥了那封信一眼,并未立刻去接,“不知这喜……从何而来?” ☆、第180章 尚书大人将信搁在秦立谦椅子的扶手上,笑道:“伯爷既是好奇,何不亲自将它打开来看呢?” 秦立谦试探着拿手指戳了戳那信封,听得身边的户部尚书哈地一笑,说着“你有何惧”,他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这般太过小题大做了。遂一把抓起信笺,胡乱打开,头一眼先往署名上面瞥去。 这一瞥不要紧,倒是被写信人给惊到了。 “这是……柳世子所写?” “正是柳将军亲笔所书。”尚书大人含笑说道。 秦立谦这便从头认真阅读起来。 他原本以为柳世子写信过来定然是要告诉他一些关于秦正阳伤势的细节。谁知整封信一通看下来,愈发心惊,这才晓得里面居然主要提及的不是此事。 将柳世子在心中所说内容细想了遍,秦立谦将手中的纸按着折痕慢慢收了回去折成原先的样子。又搁在扶手处细想半晌,这便叹了口气,与尚书说道:“这事儿,怎么到了这一地步?” 眼看他面带愁容眉目间隐隐有着不喜,户部尚书甚是惊奇,“怎么?你不同意?” “不是同意不同意的问题。”秦立谦话说一半,忽地想起眼前之人是自家女婿的忘年交。女婿都信得过的人,自己也没甚好瞒着的,就往侧边倾了倾身子,离尚书更近了些,这才说道:“义兄义弟怎是随便结的?那可是关系到家族的大事!况且他们二人……” “他们二人本就在军中同生共死。如今秦小公子舍命救了柳将军,柳将军收他为义弟,有何不可?” 尚书大人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秦立谦十分气闷。 他挪动了下身子,和尚书面对面地坐着,道:“虽说我儿差点丢了性命,但,柳家是甚么样的人家?正阳救柳世子,乃是因了同袍之义。他那样做,旁人赞一个‘好’字,我问心无愧。如今这般……倒是要被人说正阳意欲攀上柳家了!”说罢,他长长一叹,“这小子,怎么这样糊涂!” 户部尚书开始时候听着,只觉得这明远伯怎的这样迂腐。孩子们都不计较门第出身之间的差距,这伯爷竟是在乎!听到后来,他才明白,秦立谦是想维护秦正阳的名声,生怕旁人会诋毁秦正阳、说秦正阳是想巴结柳家,故而做出这些事情来。 也无怪乎秦立谦乱想。 那柳家是甚么样的人家? 那是出过三位皇后世袭罔替的护国公府!是安贤的娘家! 即便是京城内的皇族贵人们,见了柳家人也是客客气气。如今秦正阳与柳世子结拜,倒是当真靠上了一棵大树。 第215节 听闻秦立谦担忧的是这个,尚书大人反倒笑了,“伯爷不必惊慌。此事原本也是柳将军主动提起。柳家人耿直,即便旁人问了,他们也会实话实说,断然不会让令公子受了委屈。令公子有了更好的提携、更好的前程,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般愁苦?” 秦立谦犹在担忧着。许久后,重重地一拍扶手,摇头道:“罢了。我修书一封,多谢柳将军的抬爱。” “这倒不必。”尚书笑道:“这是他们孩子间的事情。你心里有数便成了,这般多礼,倒是让柳家人不好办。” 秦立谦释然地笑笑,看着户部尚书要告辞离去,就赶紧起身相送。 两人刚走出这个院子,秦立谦脑中灵光一闪,扭头问道:“尚书大人是如何得知这信中内容的?” 户部尚书脚步微顿,停滞了一瞬,心说怎么也不能把王爷在其中的推波助澜给说出来,于是笑道:“自是听送信之人提起。” ——左右只要他不说出来,想来伯爷也不会知道送信的人是敬王的手下! 果然,明远伯爷顺着他的话就以为送信的是柳家人了。 秦立谦不了解军中规矩,仔细想想,许是柳世子为人豪爽,与底下人提起过,便未曾过多细究,就将此事暂时揭过。 柳家人未曾对此遮掩。户部尚书大人更是没将这事儿掩下去,偶尔也会对人说起几句。不多时,京中的世家大族就知晓了此事。 就连宁王府内,也商议起了这个。 霍玉暖原本缠绵病榻已经有些时日了。虽然天气日渐转暖,她的身子却总不见转好。 世子妃不知暗地里偷偷哭过多少回,也请过不少大夫。那些大夫都说霍玉暖身子无碍,转日就能见好。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依然不见起色,可是愁坏了王府众人。 丫鬟们愈发小心翼翼起来,经过霍玉暖屋子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出。到了门外,生怕扰了郡主休息,也不大声说话。直到到了院子正中央,才将声音放开,与平日里一般声量。 霍玉暖嗓子一阵发痒,掩口不停地咳着。 虽说隔了那么远,虽说咳声扰了耳力,但是,她依然从院中丫鬟们的谈论中听到了‘秦小少爷’四个字。 许久没听过秦正阳的消息了。霍玉暖心中一颤,想要细听。谁知那些丫鬟边走边说,竟是走得远了。后面的话,已然听不清。 不听的时候就也罢了,只心里头想念,半个字儿也不敢说出口。如今既是入了耳,她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唤了身边捧着茶的丫鬟,催促道:“去!看看她们在说甚么!” 丫鬟并未听到院中同伴们的谈话,自是不知晓郡主是何意思。茫然地呆立了片刻,才听到霍玉暖喘着说道:“是不是正阳哥哥又受伤了?我听她们说的,可是他?” 这丫鬟方才明白过来她的话,忙道:“郡主可是误会了。秦小少爷这次没有受伤,是走了大运了!” 走大运? 霍玉暖猛地一愣,竟是连咳喘都忘了,怔怔地看着丫鬟,“他会走大运?” “可不是!”丫鬟乐滋滋地说道:“现今京城里人都知道了,护国公府的世子爷和秦小少爷拜了把子。他们武人和咱们可不同,最重义气。除了家中财物不作纠葛外,认了干亲,那可是跟亲兄弟一般相待了。” 她看看四周没有旁人,就到了霍玉暖跟前,悄声道:“今儿王妃还说呢,秦小少爷不声不响的,居然得了这样的好运气。往后有护国公府做靠山,想是前途光明得很。” 霍玉暖听了这话,不禁慢慢坐起身来。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阿青姐姐隔一段时间来一封的安慰信笺。 信中总说,让她安心养病,莫要想太多,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不知阿青姐姐口中的转机……可是这个? 一阵奇痒往喉咙窜去。 往常的时候,霍玉暖定然是掩口咳个不停,许久后嗓子哑了才能慢慢停歇。 可刚才她忍住了,这一回,她也忍住了。 右手捂着胸口粗粗喘了几口气,觉得气息平顺了点,霍玉暖指了榻前说道:“我要起身,出一趟门。”停了一瞬,似是想起了甚么,又道:“我有些饿了。早晨没吃的那些粥还有没有剩下?给我盛一些来罢。”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动,才能到敬王府,见一见阿青姐姐问个清楚明白。 霍玉暖卧床许久,平日里莫说出门了,当真是连起身走一走都会累得直不起身来。至于吃饭,更是一日里用一餐算是最多。 丫鬟听闻她要吃粥,喜出望外。一抬眼,恰好看到霍玉暖的双眸中迸发出许久未见的光亮和神采。 这般有生气的郡主,她可是许久未曾见到了。 丫鬟忙“哎”着应了声,忙不迭地跑出门去,唤了其他人来,大声地将霍玉暖的吩咐说给她们听…… 随着夏日的临近,敬王府的喜事也近了。 原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敬王府,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 ——这些天,二爷霍玉鸣愈发暴躁起来。看甚么都不顺眼,好似大家都欠了他银子一般,镇日里烦躁不安,甚么都要高声指责一番。 因为他胆儿再大也不敢对秦楚青这般作态。只要王妃没事,其他人全当做没看见没听见,由着他去了。 直到这一天,霍容与恰好碰见霍玉鸣对一个侍卫发脾气。敬王爷十分气愤,直接把霍玉鸣丢到最偏僻的院子,吩咐必须关他十日,其间不准出院子。 霍玉鸣顿时蔫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不过,霍容与一走,他的这个毛病又犯了起来。 他在那边对着侍卫丫鬟乱吼乱叫,就连隔了两条路远、恰好从附近经过的秦楚青都能听见。 如今见霍玉鸣连霍容与的吩咐都不听,秦楚青彻底怒了。喊了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朝着那边而去准备将霍玉鸣给拿住。却被陈妈妈给拦住。 陈妈妈劝道:“太太不必介意。二爷这是要大婚了,太过紧张,方才如此。” “紧张?”秦楚青嗤道:“如果大婚前就紧张得连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都忘记了,那我真要替嫣儿担忧、重新考虑这门亲事究竟要不要答应了。” ☆、第181章 陈妈妈正欲再劝,有丫鬟来禀,步履匆匆难掩惊愕。 “王妃,小郡主来了!” “小郡主?”秦楚青头一个反应便是霍玉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 她不是还卧病在床,起不来身么? 似是知晓她的疑惑一般,那丫鬟又赶忙说道:“就是宁王府的小郡主!她来探望王妃了!” 一听这话,秦楚青赶紧遣了人过去迎霍玉暖。想了想,又叫来了烟柳烟罗跟过去。 眼看着丫鬟们走远了,她还是不放心,扬声说道:“一会儿让抬轿的都当心着点,慢些走。” 听到丫鬟们远远地应了声,秦楚青这才回了院中书房坐下。 虽是坐着,心中却总不安稳。不时地朝着院外张望。许久后,终于盼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上下打量着霍玉暖,秦楚青心中慢慢漾起了一股子酸涩。 她这一身是往日里穿过的衣裳。上一次见到的时候,霍玉暖穿着还很合身,如今却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很大。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秦楚青到底忍耐不住,迎了出去,担忧地道:“好一点了就赶紧歇着。这样来来回回地,莫要再受了寒。” 霍玉暖折腾了一路也有些累了。 她怕祖母和母亲不准她出门,特意等她们俩出府后才过来的。路上马车驶得快,紧赶慢赶地,晃得有些难过。 但这都影响不了她。 霍玉暖平缓下来后,只低声问了秦楚青一句话。 “阿青姐姐,正阳如今,可是真的成了柳世子的义弟了?那我们的事情,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看着女孩儿灰暗的双眸中闪着的那一丝光,秦楚青心里头当真是堵得难过。 她想过霍玉暖应当是因为秦正阳的事情而来,却没料到她竟然是直截了当地就这么问了出来。 其实,当初霍容与给柳将军的信里确实提到了希望柳将军能尽力地帮一帮秦正阳。但霍容与也没料到,柳将军为了‘提拔’秦正阳,居然一下子就认了个义弟。 看着霍玉暖焦急的样子,秦楚青颔首说道:“是。往后小六他……身份可是和往常不甚相同了。” 霍玉暖先前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跌靠在椅背上,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是有一点点的希望了。” ‘希望’两个字一出口,霍玉暖顿觉全身的力气更加充足。心里头也燃起了种种期盼,只觉得昏暗的天地中开始露出了一丝曙光。这一点点的光带来了暖和热,将前面的路,照得亮了些许。 秦楚青看着她释然的模样,心里头也安下心来。 许久后,霍玉暖缓过神来。谢过了秦楚青,也不多逗留,径直回了宁王府——祖母和母亲还不知甚么时候能够回来。赶紧着些总是好的。 霍玉暖离去后,秦楚青怔怔地坐了会儿,到底还是带了婆子去到霍玉鸣那边。 霍玉鸣本还在怨气冲天地喊着,一看到秦楚青过来,高扬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了,憋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个小丫鬟搬来了锦杌。烟月搁到秦楚青身后,烟云这便扶着秦楚青坐下。 秦楚青看着霍玉鸣慢慢涨红的脸色,极淡地嗤了声,“怎么不叫了?” “有你在,我哪儿敢呐!”霍玉鸣瞥了眼婆子们手里头持着的家伙,从嗓子眼儿里哼了哼,“还不得把我狠狠打一顿。” 秦楚青莞尔,“你之前也说过,我素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处置人。如今既是怕被打,看来是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 霍玉鸣被她这话堵得脸上更加地红,梗着脖子喊道:“那又怎么样!同样都是自家兄弟,你们这样偏心伯府那边,不理睬我,我还不能有怨气了么!” 这话忽然冒出来,没头没尾的,着实让秦楚青没有听明白。 霍玉鸣见秦楚青茫然的模样,知道自己不点明怕是甚么都说不清了,就理直气壮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找陛下为秦正阳谋了个职务,而我,却甚么都还没!” 他这话一出口,丫鬟婆子们俱都怔了下。大家心里头是同样一个念头。 ——前些天秦小少爷拼死护住了朝中一员大将,且还是世家之子,就算表彰他一番,也该提拔一下罢。有何不可? 秦楚青却是哭笑不得。 她没料到,这事儿还真让陈妈妈给猜中了。霍玉鸣,居然真的是因为快要成亲了而紧张。 ——因为将要娶妻了,所以感受到了身上的胆子加重。正因如此,如今赋闲在家的他才将职务看得如此之重。听闻自己被‘薄待’后,积压不住怒气故而爆发。 好整以暇地看着满面不服气的霍玉鸣,秦楚青原本打算再告诉他一些事情,但想到刚才见到霍玉暖的那一幕,心中一动,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快速思量了下,她觉得这法子可行。索性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 陈妈妈和丫鬟们不放心,见秦楚青坚持,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远。 待到近处只剩下秦楚青和霍玉鸣,秦楚青便故意摆出不屑的模样,说道:“若要我说实话,可以。寻陛下给小六安排武职,确有此事。未给你寻职务,也是实情。” 霍玉鸣一下子恼了,气道:“你们怎么那么偏心!想我夏日就要大婚了,如今还一事无成。想要谋个职务,我哥却总让我等。为什么我要等那么久,而秦正阳一要就要来了!” 秦楚青看得好笑。 她没有去提醒霍玉鸣,秦正阳的差事虽然霍玉殊已经应下了,但,那可是京中职务。就算允下了,也得秦正阳回来了后才能任命呐! 而且,秦正阳的事情为何那么顺利?因为他立了功! 前些日子,边疆大获全胜,正是主将柳将军亲自带兵将敌军打退。伴随着告捷文书一同而来的,是柳将军的一封亲笔书信。上面他表明态度,自己的功劳全归给秦正阳。因为若不是秦正阳,就没他这条命在。 不只如此,柳将军还将秦正阳这些年立下的战功一一列了出来。一目了然。秦正阳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却因胆大敢冲,许多胜仗里都能寻到他出了大力的身影。 第216节 这事儿很多一二品大员都知晓。即便霍玉殊日后调秦正阳入京为官,旁人也说不出甚么来,反而要道一句‘这是秦小少爷应得的’。 但霍玉鸣呢? 当年是有过不少战功。但,那是多年前了。如今的他比起秦正阳来,可倚仗的不过敬王府罢了,却并非他自己。 不过,霍玉鸣如今在气头上,秦楚青自然不好将这些细细和他分析。只含糊说道:“小六的事情另说。”又遮遮掩掩地说:“和他往后的亲事有关系。” “亲事?难不成……在给秦正阳那小子和暖儿做准备?”霍玉鸣瞪大了双眼,一瞬后,猛地一拊掌,“我果然猜对了!我就说吧,暖儿待那小子不一般!” 霍玉鸣心思活络,既是想到了这一点,自然而然地就明白过来,秦正阳的身份成了两人间的阻碍。 他正要继续细想,就听旁边秦楚青说道:“你若是能证明你确实有能力,我便催一催王爷和陛下,多留意下你的差事。”稍稍一顿,“给你在禁卫军中谋个职务,如何?” 霍玉鸣不敢置信地道:“真的假的?你莫要唬我!” 秦楚青笑着做了保证,“自然是真的。” 她这话却并非空穴来风。 其实霍容与和霍玉殊一直在想着给霍玉鸣个合适的差事,曾经就这事儿已经商议了许久。近日禁卫军里的一人将要卸任,他们便准备过段时日让霍玉鸣顶了那个缺儿。 原本过不多久这个消息便会告知霍玉鸣。谁知霍玉鸣自己按捺不住,竟是当先着了急? 既是如此,不妨抓住这个‘机会’,激一激他,借了他的手将另一件难办的事情解了。 听秦楚青说起禁卫军,霍玉鸣双眸骤然一亮。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差事。他擅武,又是世家出身、从军数年。在外头历练的这些年,他的功夫愈发精进了。与那帮浑小子混在一处,他只有赢的份儿、断然不会输于他们。 当真是如鱼得水。 若是真能成……倒是不错。 霍玉鸣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入了秦楚青下的套,越想越开心,掩唇轻咳一声,昂首挺胸问道:“你且说罢,怎么证明?”他拍着胸脯说道:“但凡我应下来的,还真没有做不到的!” “当真?”秦楚青笑弯了眉眼,十分和善地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往宁王府多走几趟,说服王妃她们开始考虑小六和暖儿的事情……如何?” ☆、第182章 霍玉鸣迈入宁王府的时候,心里的算盘打得极好。 ——劝说好了宁王府众人,然后自家嫂嫂就开心了。嫂嫂一开心,大哥和陛下肯定都会很高兴。这样的状况下,于是乎,他自己的差事就**不离十了。 霍玉鸣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此事只要打通了宁王府这一个关窍,就一切都会顺利光明起来。 只是…… 他唇角的笑容凝滞了下,侧过头去,与身边之人说道:“其实这样的事情,有我在就可以了。你最近不宜远行,倒不如在家里休息得好。” “那怎么使得?”秦楚青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贤弟出马,我自然要亲自到场为你助威。不然的话,只你孤身而行,我着实过意不去。” 秦楚青笑得和蔼可亲,眼眸一转,视线在霍玉鸣僵住的笑上淡淡扫过。 看到他这模样,秦楚青暗暗笑了笑。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他居然真的要用那个法子。 她怎会不知道霍玉鸣的性子? 若是她不跟来的话,为了达到‘谋得差事’的目的,霍玉鸣少不得要将她与他所说的交换条件对宁王府众人和盘托出。然后他和宁王府好生商议,许一些好处,好让对方答应下来。 如若是旁的事情,他这法子或许还顶用。可这事儿是甚么?是结亲的大事!哪能那般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地去解决? 真能如此的话,她也不必如此费心了。 宁王府,可是不会那么随便地就将暖儿的亲事给交出去。 故而秦楚青拿定了主意,少开口,让霍玉鸣去解决。然后她在一旁看着,以防霍玉鸣用那个法子。 ——在她面前,霍玉鸣还是很顾及脸面的。她在场的话,他倒不至于闹出太过离谱的事情。 秦楚青表明了态度后,霍玉鸣见她果真不走了,顿时垮了脸。步履沉重地往里走着,暗暗思量等下换了甚么样的法子开口更好。 此番前来,秦楚青用的是‘探望生病了的暖儿’的名义。因此,去到府里见过长辈宁王妃后,她就转去了霍玉暖的屋子里,准备和她说悄悄话。 谁知这一去,却正巧碰到了世子妃和霍玉暖在争吵。 霍玉暖身边的妈妈引着秦楚青往里走的时候,双手合十不住地拜着,低声说:“敬王妃来得真是太好了。世子妃正在里面与小郡主说话,若是可以的话,还请敬王妃帮忙劝一劝世子妃。” 若是正常‘说话’,何来‘劝’之一说?定然是霍玉暖被训斥了,方才如此。 秦楚青有心想要快点过去,无奈双身子走不快,只能比平日步行稍稍步履急促些。因了这个关系,当世子妃听了丫鬟的通禀闻讯赶出屋子的时候,秦楚青也才刚走到了院中央。 世子妃赶紧上前来扶她,嗔道:“你也真是的。身子重就好生歇着,何苦来回地赶?既是要来,也要早一些与我说、我过去迎你就好。哪能让你这样急急忙忙地过来。” “因着临时起意,便未曾想那么多。”秦楚青想到刚才听到的隐隐吵架声,话锋一转,说道:“暖儿身子可好些了?她许久不曾出门,我和她好不容易才见了这么一面。只是因着怕府里惦念,她未曾久待便赶紧回来了。” 听了秦楚青这般说辞,世子妃快速地回头忘了屋子一眼,脸色好看了许多,道:“之前我还在数落她,身子不好就不要随意乱跑。只是她不肯听,总是出言反驳。” 秦楚青就笑,“暖儿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拘着这些天已经难得,再多憋几日,怕是没病都要闷出病来了。” 世子妃叹道:“哪里是不让她乱跑?待到完全康健后,想去哪里不成?” 虽还有怨气,到底是松了口。 秦楚青这便放心了许多,和世子妃寒暄了几句后,世子妃便也离去。 刚一踏进屋子,秦楚青就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抽泣声。之前在院子里还听着霍玉暖在尽力辩驳,如今看着模样,应当是等世子妃出了屋子后才放开了哭。 秦楚青在外间等了片刻,待到里面哭声小点了,方才进去里面。 女孩儿正趴在案几上,肩膀微微抖动,显然还在抽泣。 秦楚青在她旁边坐下,静默片刻,也不知该怎么劝才好,只能抚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静等她慢慢平息下来。 不过…… 秦楚青有些担忧地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眼。 如今暖儿的情形不太好,她不放心,需得好生在旁边陪着看着。等暖儿稍微平复些了再过去。 其实,她最需要霍玉鸣做的,就是在宁王府众人面前将秦正阳说出来。现在这样僵持的情形下,需要有一个人打破这种局面,提起秦正阳。性格冲动的霍玉鸣最合适做这件事。 怕就怕没有她在旁边盯着的话,霍玉鸣一激动就依着他先前的打算来行事。现在只寄希望于鸣少爷能够更加着调一些了。若是这一次不成,她再另想法子才是。 其实,秦楚青倒是‘高估’了霍玉鸣。 即便两个人如今不在同一个院子,但秦楚青积威已久,有她在这个府里待着,霍玉鸣就不敢随意乱动。打定了主意,务必要寻了一个最为妥善的法子来处理此事。 可他若不直截了当地将目的说出的话,身为堂兄,他哪能随随便便过问堂妹的婚事? 霍二少着实犯了难。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霍玉鸣好歹想到了个借口,问道:“听说暖儿生病了?可曾好一些?”不待世子他们开口,霍玉鸣赶紧将话题截在了此处,道:“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起,有人在探听暖儿的亲事。不知现今如何了?” 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太过于唐突,但鸣少爷那又冲又愣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即使如此,他若是不分场合地说错了话,大家笑笑就也罢了。特别是这些霍家的亲眷,没人去和他计较这点儿事。 于是世子听了后,顺着霍玉鸣先前问的直接答道:“还未定下人家。”一提及这件伤心事,即便是世子爷,也是只能叹气,“合适的人家她不喜,我们能有何法子?” 霍玉鸣摸着下巴想了一瞬,接道:“可不是!暖儿虽然性子温和,却十分坚定。若她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没错。”世子爷沉重地道:“我们怕的也是这个。” “即使如此,为何不寻一个治得住她的夫君?” “嗯?”世子慢慢抬起头,不知置信地看着霍玉鸣。鸣少爷的话题转得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话怎讲?” “暖儿轻易不肯听旁人的话。但是若她肯听某一个人、肯忍让某一人,恐怕往后一辈子也能如此。” 世子依然有些不解,怔怔地看着霍玉鸣。 上座的宁王妃倒是品出了点味儿来,问道:“你可是有何法子不成?” 宁王妃的眼神犀利且不容置疑。在她这般的凝视下,本就有些心虚的霍玉鸣登时坐不住了。但是答应了秦楚青的事情他可不敢忘,硬是憋着一口气坐直了,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来,说道:“我觉得……明远伯府家的秦小六不错。你们怎么看?” “秦小少爷?”世子爷顿了顿,猛摇头,“不行不行。出身太低,镇日里征战沙场随时都有性命危险。这可不成。”他可不愿女儿往后的生活充满了提心吊胆和不确定。 “您觉得我会给您乱推荐人么?”霍玉鸣刚才将那话提出来后,现在再讲,话语便顺溜了许多:“那小子走了大运。过不久军营回京,他跟着回来,立刻就能在京中领个体面的差事。” 世子爷还欲辩驳,旁边宁王妃抬手制止了他,问霍玉鸣:“你又是如何知晓?” 霍玉鸣想了想,决定选一个听上去最可信的答案:“听家里人说的。” 敬王府里如今就三个主子在。他,霍容与,秦楚青。 他既是‘听家里人’所说,那么对方不是霍容与便是秦楚青。 宁王妃猜到了这一点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霍玉鸣慌得抓耳挠腮的。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讲才好。若他真有那个本事说成一门亲事,当初他自己的事情也没那么坎坷了不是? 霍玉鸣正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才最恰当时,突然,外面传来了个女孩儿急切的声音。 “爹爹,祖母,你们就考虑一下正阳哥哥罢!” 霍玉鸣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儿迅疾地冲进了屋子里,脸上挂着泪痕,睫上沾着泪珠。 到了屋中,霍玉暖半点也不含糊,直接噗通一下跪到了屋子中央,重重磕了个头,道:“我想嫁给正阳哥哥,求祖母和爹爹成全!” 听了这话,霍玉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霍玉暖竟是有这个胆量,自己来争取亲事了。 ☆、第183章 世子和宁王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最先回神的是世子。他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腾地下拍案而起,指了霍玉暖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哪容你随意而为!” 霍玉暖闭了闭眼,双拳紧握,坚定地磕了个头,“求爹爹成全!” “那混小子给你灌了什么**汤?竟是不顾礼法,说出这样胡闹的话来!” 旁边霍玉鸣拧了拧眉,好心‘提醒’道:“您口中的‘混小子’,好像是我嫂子的亲弟弟?” 世子被他这话堵得有气发不出,一甩袍袖,朝宁王妃抱拳一揖,“儿子未管教好女儿,让母亲受累了。” 他说着话的功夫,霍玉鸣拼命朝霍玉暖使眼色,意思很明白,就是让她赶紧退下,有话以后再说。 谁知霍玉暖压根不去睬他,铁了心地跪在地上,咬着唇一动不动。 第217节 世子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她立刻揪出去好好教育。正在这时,宁王妃轻咳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如今天气渐暖,宁王妃虽年纪大了,却也只穿着单衣另披外裳就已足够。乍一见到霍玉暖、听了她口中之言,宁王妃似是觉得这天儿有些冷了,拢拢衣衫。不去搭理世子,而是对着犹伏跪在地的霍玉暖道:“这事儿,没你说话的份。” “可是祖母……” “把姑娘带下去。” “祖母!” “我让你们把她带下去!”宁王妃对着门口侍立的丫鬟婆子厉声呵斥,又转向霍玉暖,“屋里还有客人。难道由着你胡来不成!” “堂兄哪里是外人?” 宁王妃胸口剧烈起伏着,冷声喊道:“带她下去!” 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提心吊胆。正待向前,不远处响起了个软糯的女声,尾音微微上扬,让她们的心瞬间安定了许多。 “您老怎的生了气?可是暖儿做错了甚么,惹了您不高兴?她如今正病着,若是犯了糊涂做了甚么错事说了甚么不得当的话,您就饶了她这一遭罢。”简短几句,就将霍玉暖的一系列行为归咎为‘生病犯了糊涂’。 有了个‘合适的借口’,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一点点。 霍玉鸣忙道:“可不是么?之前这丫头那么多天没能出门,显然是病得狠了。如今不过是刚刚有点转好,想要痊愈还得让大夫好生瞧一瞧、再多吃几日的药。” 霍玉暖却不领情,根本不去接他的话,而是坚定地说道:“我虽然病了,但脑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己要甚么,所以才不答应那些人的提亲。” 这话彻底激怒了宁王妃和世子。 他们这些年没少为霍玉暖的亲事操心。如今霍玉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她就是认准了伯府的那个庶子、旁人她是一点都看不上,怎能让他们不恼? 要知道,他们为她考虑的那些人家,可是各个出自高门、人品相貌都一顶一的公子。哪一个不比伯府的那个愣头小子强?! 世子虽气愤,看着霍玉暖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种话来,却也不忍心让她受到王妃的严厉责罚,忙道:“暖儿许是有些犯了迷糊,稍微冷静一下,就也好了。” “爹!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霍玉暖眼中已经蓄了泪,缓了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我非他不嫁!你们若是再逼我,我便……” “你便如何?”宁王妃气极,挥手掀翻了桌上茶盏,“你难道为了个外人,竟是要来威胁我们不成!” 霍玉暖听出了祖母深深的怒意,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道:“求祖母成全。” 她说得这样毫无转圜余地,就连一心想要帮她的秦楚青都有些急了。 秦楚青忍不住喊了一声“暖儿你想清楚点”,提醒她不要在这个时候使性子。先将目前的情形稳定下来再说。 霍玉暖何尝不知秦楚青的意思? 只是,她依然摇了摇头,拒绝了秦楚青的好意。 “这话我必须得说出来,阿青姐姐。”霍玉暖低下眉眼,看着自己跪着的双膝,忍不住用手去抚平上面的褶皱,“你也看到了,他还要很久才能回来,但我的亲事,却是拖不得了。我再不说出口,只怕下一刻就要嫁与旁人为妻。” 霍玉暖这话说的是实情。秦楚青听闻,亦是哑然,无从反驳。 就在此时,宁王妃扬声将人唤来,朝着霍玉暖一指。 “将郡主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她!” …… 晚上霍容与回到家的时候,先行询问过了陈妈妈。知晓秦楚青正歪靠在榻上休息,他并未多想,大跨着步子就朝屋里行去。 推门而入,才发现秦楚青竟是抱着书卷正发呆。明明灭灭的烛火下,俏丽的容颜上喜怒不辨。一双眼眸直直地望向天花板,显然是遇到了难解之事寻不到答案的模样。 霍容与走到榻边,刚要帮忙将她手中的书卷抽走,秦楚青却将手中书册握得更紧,又顺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问道:“你说,小六和暖儿,能成吗?” 霍玉暖和秦正阳? 霍容与松开手,让秦楚青依旧拿着手中之物。他则去到桌边,稍作洗漱的时候很是仔细地考虑了下。一切完毕,边擦着手上脸上的晶莹水珠,边答道:“应当可以。” “当真?” “嗯。”霍容与自顾自脱去外衫,躺倒秦楚青身侧,将她搂在怀里,“当初明远伯最是讨厌我,后来不也松了口答应了这门亲事?须知父母长辈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让后辈过得舒心些罢了。” 秦楚青想了半晌,最终长长一叹,道:“若是小六在这里,就好了。” “他若是在了,此事便能有解?” “嗯。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想要宁王府的人松口,需得小六亲自上门解决。”旁人说再多都是枉然。若想让宁王府对秦正阳彻底放心,还是得让秦正阳自己来和宁王府谈。 秦楚青一个姿势时间长了就会腿脚发麻。她往霍容与怀里钻了钻,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原先我没想到暖儿竟是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如今才晓得,小六在她心里的分量。小六……他自始至终怕是都还不知晓。若是两人就这么错过了,着实可惜。” 霍容与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便借了他重伤一事,让他回京一趟罢。” 秦楚青猛地抬起头来,跟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不敢置信地望了过去,“你居然肯为了他破例?” 她这震惊到无法掩饰的模样让霍容与忍俊不禁。 他将一脸愕然的秦楚青揽在怀里,给她塞了塞被角。也不说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些罢了,只淡淡地“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秦楚青顿时开心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吻。然后觉得累了,又躺了回去,缩在他的怀里躺好。 北疆到京城本就遥远,加上秦正阳身子并未完全康复,即便霍容与专门派了人去接他,但来到京城还需得颇长的一段时日。 在这段时间内,凌嫣儿嫁到敬王府了。 婚事办得并不盛大,却热闹温馨。 霍玉鸣此时已经进了禁卫军任职。大婚当日,军中同僚但凡不当值的,都来府里为他庆祝。 秦楚青身子愈发重了,行止间不方便。姑母秦立语和舅母楚太太都赶了来,特意提前两日就住在了敬王府里,熟悉着府里的事务,准备到了最忙的那日帮秦楚青处理食物器具分派的各项事宜。 到了行礼的那一日,天不亮,新生育不久的楚新婷也到了敬王府。她将儿子交给了乳母照顾,自己过来给秦楚青帮忙。 秦楚青心下感激,口中却是说道:“你看你这个做母亲的。留在府里将我两个侄儿照顾好了才是正经!” “男孩子皮实着呢。大的那个整天闹得翻了天去,小的那个不是睡就是吃。就算我不在,他们也是照样这么过着。反倒是你……” 楚新婷笑看着秦楚青的独子,啧啧两声,“看着够辛苦的。那么大,恐怕是个极其壮实的小子。”又将耳朵贴近了秦楚青的腹上,“你啊,甚么时候出来呢?你母亲那么辛苦,可是要乖一点才好。” 秦楚青笑道:“你可别催他。要知道,这几日是最忙的时候。若他真听了你的‘劝’急忙跑出来了,我可是要和你算账的。” 两人从小就嘻嘻哈哈惯了,几句玩笑说完,就谈起了正经事儿。 商议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有丫鬟来禀:“王妃、舅太太,文太太来了!” 秦楚青和楚新婷这些日子未曾见到张逢英,有几次寻她出来,都被文老太太用借口给推了。两人担忧着她,本打算过几日就寻她说话,没料到她竟是这一次能够出了门。 二人欣喜不已,翘首以盼。不多时,就见张逢英在一位妈妈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 ☆、第184章 秦楚青要起身去迎,身旁楚新婷伸手按住了她,“都是姐妹,你双身子的人,何苦去迎她?我去便好了。你歇着。” 她正这样说着,外头院子里张逢英似是有默契一般,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过来,朝着秦楚青摆了摆手,不让她再过去一趟。 两个姐姐都这样说了,秦楚青便没再客气,坐在屋子里候着,静看楚新婷出了屋子去找张逢英。 她们俩头对头地凑在一起在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楚新婷就拔高了声音喊道:“真的?居然真的成了?” “真的成了。”张逢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哑。 “那你还乱跑甚么!”楚新婷有些火了,“这个时候最该好好养着。你这样万一再出了岔子怎么办!” “哪就那么容易出问题了?先前母亲不让我出门,便是为了让我养稳了。如今时日也差不多,总得出门走走。” 张逢英朝身边的妈妈点了下头,待妈妈松手退到一旁后,伸手挽了楚新婷的手臂,指尖微微颤着,欣喜地道:“多亏了阿青帮忙,才有了我的今天。今日敬王府大喜,我怎能不过来?若是旁人家的事情,母亲少不得要推了不让我出门去。但一听说是敬王府,她第一个支持我过来。” 她口中的‘母亲’,正是婆婆文老太太。之前秦楚青和楚新婷寻她不成,便是被文老太太给推了。如今才知晓,竟是因了这样的缘由。 悄声说着话,不多时,便进到了屋子里。 张逢英刚要开口问候,就听里面传出了熟悉软糯的声音:“可算是盼到你了。平日里找你,竟是连见一面都不成。” 秦楚青知道张逢英的难处,如今听了秦楚青这话,张逢英晓得她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就道:“我如今可矜贵着呢,不拿一拿架子,还不得被你小瞧了去?” 看张逢英满面喜色的样子,秦楚青将先前的话又想了一遍,从中品出了点儿味来,疑惑道:“矜贵?怎么了这是?” “她啊,有喜啦!”楚新婷忙将这个好消息与秦楚青说了,“刚刚三个月。还没等再稳一稳,就急着来了你这里。敬王妃好大的脸面。” 秦楚青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件大喜事,也顾不得自己身子了,忙起身朝这边走来,“真的?这可太好了!先前的努力可没白费!” 看她扶着腰往前走的吃力模样,楚新婷和张逢英都紧张起来,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先把秦楚青劝得坐下。 “你赶紧歇着罢!若是再这样乱跑,谁敢到你这里来?” 正巧这时候秦立语和楚太太要问宾客的安排细节,进了屋里来。秦楚青就将好消息也告诉了她们。 秦立语和张家人不熟,和文家人更是没甚联系,倒也罢了。楚太太却是看着张逢英长大的,听闻之后,激动之下眼中不禁蓄了泪。 “可算是盼出头了。你之前那样受苦,我们也不能说甚么。如今他们待你还好?” “很不错。”张逢英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话的功夫,陈妈妈那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各处所需物品的消息。眼看着不能耽搁,只能进屋来打断了大家的谈话。 秦楚青和张逢英如今都是身子不便,大家就让二人共同在这屋里头歇着。楚新婷则出了门去,与两位长辈一起帮忙安排今日之事。 凌嫣儿千里迢迢从外地过来。随车送她的太太,是凌家的一位长辈,父母子女双全,是个极有福气的,也极其能干。路上出了点小岔子,幸好这位太太行事妥当,很快将事情顺利解决。一路过来直到住进京中宅院,算是有惊无险。 到了去迎新娘子的时辰。霍玉鸣已经激动地连话都讲不顺当了。把身上那身火红衣袍看了又看,不停地去拽衣角袖角,手脚口都停不下来。 明眼人都瞧出了他的紧张,偏他还不肯承认。一位禁卫军的队长笑着说他“一看就是个被老婆管得死紧的”,他也不服,梗着脖子和人辩:“这话怎么说的?我不过是没成亲过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众人哈哈大笑。 霍玉鸣还想再争,旁边敬王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若你再不出发,恐怕可以准备‘熟练’的‘第二次’了罢。” 这话乍一听没甚么。霍玉鸣觉得不对,仔细一琢磨,顿时憋得脸都绿了。再不敢在这边磨叽,赶紧喊了同僚们急吼吼地跑出去该干甚么干甚么去了。 …… 凌嫣儿嫁到敬王府后,西侧院的那些个老姨娘们就又蠢蠢欲动了。 她们原本想着自己以前跟着太妃,如今太妃不在了,就可以倚靠二爷、二太太。虽说二爷是个不管事的,但二太太那边说不定能成。 几个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凑在一起,都是在说谁的胭脂好看谁的金钗漂亮,全然不管外间事情。如今她们在一起,没事就嘀咕着怎么怂恿二太太疏远王妃、往她们这边靠拢。 谁知现实给了她们一记重击。 她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二太太和王妃的关系那么好、比和二爷关系还好。原来,她们根本不能指望二太太甚么。 老姨娘们见最后一条路都行不通后,更加害怕自己会被王妃给丢到庄子上去,彻底绝望了,愈发安稳起来。每日里缩在院子里,不是吃斋抄经书,就是烧香念佛。 第218节 新嫁娘凌嫣儿却不知道自己曾经被那些人给暗暗地‘算计’过。如今的她,正为了霍玉鸣的闹别扭而心烦。 霍玉鸣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做事冲动了些,但他不拘小节,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自家兄长每日里都让嫂嫂睡足睡饱,就也由着凌嫣儿睡懒觉,根本不去喊她起来。 偏偏凌嫣儿先前在家里的时候被凌太太管得严,每日里早起已然成了习惯。有几次甚至比霍玉鸣还早醒。 霍玉鸣刚开始还以为是媳妇儿跟自己客气。之后夫妻俩谈论了下,他才晓得媳妇儿是被岳母给‘虐’成了这样的习惯。他顿时冒了火,吵着嚷着想要找凌太太算账去。 凌嫣儿劝也劝不动他,索性不搭理他了,扭头到了秦楚青这里来一起喝茶聊天。 如今天气有些热了,秦楚青就让人在水榭旁的八角亭里摆上蔬果和茶饮,边在里面乘凉,边看着旁边缝制婴儿的衣衫。 虽说如今衣裳铺子很多,婴孩的衣裳从铺子里可以买到,但陈妈妈十分坚决地要亲手缝制小孩子的衣裳。 “小少爷身子软皮肤嫩,自家做的话必然更为尽心。到时候小少爷也穿着舒服。”陈妈妈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小上衣,搭眼一瞧,便见到了远处笑着走来的凌嫣儿,就和秦楚青说了。 秦楚青就朝凌嫣儿招了招手。 美丽的女孩儿脸上还带着新嫁娘的羞涩和局促。但到了秦楚青的身边后,凌嫣儿就将那些个给尽数抛去,欢喜地将陈妈妈手中还未做完的小衣裳给拿了来。 “真是漂亮。陈妈妈手真是巧,居然能做出这样细致的东西来。”凌嫣儿细细端详着,又低头朝四处看了看,“咦?你这衣裳怎地只做了一件?” “做太多重复的不好看。不如一件一个花样子,那样小少爷穿起来,更漂亮。” 听了陈妈妈的回答,凌嫣儿问秦楚青:“你确定只是怀了一个么?”她比量了下秦楚青的肚子,仔细想了半晌,摇头叹道:“我怎么瞧都觉得肯定不止一个。我之前见过怀了双胎的,那才能有那么大的肚子。” 之前就有太太说起过这事儿。如今听了凌嫣儿这话,秦楚青自己也有些疑惑起来。考虑过后,打算晚一些再多寻几个大夫来给自己把脉,也好确定下腹中到底几个小家伙。莫要空欢喜了一场,也不能临到了生产的时候才知晓,然后手忙脚乱。 将此事搁下后,秦楚青就借着闲聊的时候和凌嫣儿说起府里头的一些人和事,也免得凌嫣儿遇到事情后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烟罗一脸喜色地跑了过来。还离得老远,甚至都来不及到秦楚青的身边,她便扬声说道:“太太、太太!好消息!小少爷回来啦!” 之前陈妈妈一口一个‘小少爷’,指的就是秦楚青腹中的胎儿。 如今听了烟罗这句‘小少爷’,秦楚青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奇道:“小少爷?” “是啊!”烟罗已经到了她的身侧,气喘吁吁地道:“伯爷知晓太太一直挂念着小少爷,今日小少爷刚到伯府,那边就派了人来告诉一声。” 听了她的话,秦楚青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烟罗说的不是自己怀着的这个,而是明远伯府的小少爷,秦正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 秦正阳这次回来,一路护送的人可当真不少。 有敬王府里王爷派去的一队人马,有柳将军下令护送义弟的兵士,还有护国公府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后半路杀出来的一拨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护着一辆马车,将秦小少爷安然无恙地交到了明远伯的手中。 秦立谦当时就被震住了,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宝贝似的被人一路抬到屋子里,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幸好秦正宁和楚新婷都在,帮忙招待了诸位,安排他们在京中暂住两日歇歇脚。 秦正阳也不是个省心的。 明远伯爷刚缓过劲儿来,想要和他一诉父子亲情,无奈做严父久了,一开口就是训斥的话语。待到他想起来儿子还有伤、不能这么凶应该温和婉转一点,正琢磨着该怎么缓缓语气才好时,那少爷道了句“多谢爹爹教诲”,转眼一咕噜爬起来,朝他磕了个头就往自个儿生母那里奔去了。 大儿子大儿媳在安顿护送之人。小儿子和姨娘两个抱头痛哭去了。 秦立谦相当寥落地逗了逗两个孙子,忽然悲从中来,十分想念和自己最贴心的乖巧女儿。于是乎,也不管旁人了,先派了人去敬王府知会敬王妃一声。 秦楚青本就相当挂念秦正阳,又担忧着弟弟的伤势,如今听闻他回来了,怎还能坐得住?当即吩咐人去备好车马,也顾不上准备送伯府众人的礼,直接就这么坐上车子朝着秦府奔去。 车子刚到门口,却是遇到了另外一队人。只瞧一眼车子,秦楚青便知了对方的来历。心下疑惑,正要遣了烟罗去问,对方已经自顾自撩起车帘来与她招呼:“阿青姐姐,你怎地来了?” 正是小郡主霍玉暖。 霍玉暖生怕秦楚青过去寻她,赶紧让人扶了下来车子,紧走几步过来搀住秦楚青。 她眉目间带着洋洋喜气,一看便知已经晓得了秦正阳归来的消息。 秦楚青低声问道:“王妃肯让你来看小六?” 霍玉暖晓得秦楚青还在担忧上一次她提到秦正阳后被宁王妃关了禁闭的事情,就也压低了声说道:“祖母关了我几日便解了禁令。今儿可是巧了。我本是去选一些首饰,路上看到了一堆人十分气派的模样,就遣了人去问了声。本没打听到,后来一位敬王府的军爷认出我派去的是宁王府的人,就将实情说了。” 知晓车上坐着的是秦正阳,霍玉暖哪还耐得住性子?定然要来伯府寻他了。只是,她生怕自己妆容衣衫都不够完美,便去临近的店铺又挑拣了些时新的衣衫和钗环换上,再细细上了妆。收拾停当后,审视自查了半晌,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往明远伯府赶来。可巧就正好遇上了刚刚赶来的秦楚青。 有秦楚青陪着,霍玉暖方才一直忐忑的心到底安稳了许多。明知秦正阳待她极好,她却总还在想,万一秦正阳不肯见她怎么办。 若真是那样的情况…… 那么,她心里头憋了许久一定要问他一问的话,怎么说出口? 秦楚青发觉霍玉暖指尖冰凉,全身都在微微战栗,忙轻轻揽住她的手臂,笑着吩咐门房的人几句。这便和她相携着往里行去。 两人到的时候,时候倒是不太巧。只因秦正阳下地时间过久,柳将军派来随行的大夫非要他回床上躺着去。秦正阳知晓若是照顾不好身子怕是这辈子都不能重上战场了,无奈之下,只能依照大夫所言行事。刚刚歇下,就听人来传,说是姑太太和小郡主来了。 秦楚青的到来让秦正阳十分欣喜。一坐起身来,听闻霍玉暖来了,秦正阳顿时慌了神。 ——他这副模样,哪能让霍玉暖看了去? 忙急慌慌让人给他穿衣裳,打算收拾齐整了再见人。 霍玉暖与秦楚青到了院子外头,却被告知请稍等片刻。 霍玉暖心中焦急,扬声喊住了屋子里刚出来的一个丫鬟,问道:“正阳哥哥在做甚么?竟是不想见我了么?”她知晓秦正阳绝对不会不想见秦楚青,故而这句话中未将秦楚青算在内。 丫鬟向这边行了个礼,掩着口笑道:“少爷听说郡主来了,正着紧地穿衣裳呢。而且啊,还吩咐了一定要穿得齐整些,不能太马虎了。郡主请稍等片刻,马上就好。” 听到这个答案,霍玉暖愣住了。 想到自己过来之前的那一番好生装扮,霍玉暖刚才紧绷的唇角慢慢扬了起来。先前忐忑的心也安稳沉静了许多。 她觉得,或许,这事儿没自己想的那么难。 秦楚青看着身边女孩儿脸色阴了又晴,慢慢转为阳光明媚,不禁挑了挑眉,淡笑着看她。本想调侃两句,怕霍玉暖面皮薄撑不住,就也作罢。 屋里传来了秦正阳的叫声后,两人就一同往里行去。 因着心中事情太多,霍玉暖一言未发。秦楚青顾及她的心情,亦是一字未说。迈步入内的时候,霍玉暖特意迟了两步,将秦楚青先让了进去。 屋内的高大少年衣冠齐整,就连外衫都是一丝不苟地系的严实。 秦楚青看了着实有些犯愁,道:“捂得这样紧,不怕将伤口勒到?” 秦正阳脸红了红,讷讷回答:“其实没甚么大事了。先前伤得重,养了这些天已经没了大碍。不打紧的。” 秦楚青混迹军营多年,甚么样的伤需要养多久,她会不清楚?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秦正阳现今正疼得厉害,只不过硬撑着这样。 一想到这一点,秦楚青就有些心疼弟弟。有心想要不顾秦正阳的想法,和霍玉暖说一声让秦正阳躺下歇着说话,就朝侧边转去唤了声霍玉暖。 霍玉暖已经看到了秦正阳苍白的脸色,还有他坐下时候扶着桌沿慢慢躬身的动作,心疼不已。 她已经全然抛去了先前的小女儿心态,等屋子里伺候的人尽数退下后,不待秦楚青开口,已经微愠道:“你非要起来做甚么?好好歇着去!” 高大的少年嘿嘿笑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太合适吧。你看,我姐也就罢了,咱们那么久没见了,你又长那么大了,我若当着你的面那副模样……终究不太好。” 霍玉暖这才晓得秦正阳急着穿上衣裳是为了甚么。根本和她之前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她的脸色刷地下苍白如纸,身子晃了晃,跌坐到椅子上。深深缓了一口气,颤着声音问道;“正阳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话问得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 从小在常姨娘的教导下中规中矩的秦正阳哪里想到会被一个女孩子问这个?而且,还不是自家亲姐妹。 他求助地看着秦楚青,惊讶地发现自家姐姐正低头撇着茶末根本不看他。 秦正阳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出话来,硬着头皮答道:“呃,啊,对、对我家里人好的……” “我这样的算不算?” “你?”秦正阳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没将前面的问题和这句话给搭上边,“你不就是我家里人吗?” 这句话对霍玉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积攒了好些天的委屈本就堆成了一座高山,如今秦正阳简短几句话,就将这山又垒得高了些,将她几欲压垮。 霍玉暖到底撑不住了,跺脚说道:“我原先以为你只对我一个好,从来不曾想过旁人、也不曾看过旁人,是将我放在心上的。如今才知道,竟是我自己想错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了!亲事甚么的,由着母亲她们安排好了!” 她愤然转身离去,秦正阳一下子慌了神。猛地站起身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咝地倒抽一口凉气,跌坐回了椅子上。目光犹是黏着在外头那个渐行渐远的俏丽身影上,半晌挪不开视线。 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秦正阳问秦楚青:“姐,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看着自家憨傻弟弟那澄净的目光,秦楚青也有些犯难。 暖儿也是傻。她认识小六那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脑子不转弯的么?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多提点他一句又何妨? 至于小六…… 人家姑娘都表明心意了,怎地还这么直愣愣地想不通呢?这么多年的饭可真是白吃了! 秦楚青忍不住扶额叹息,真想一走了之。但又不愿看着两个孩子就这么错过,于是身为‘旁人’的她只能硬着头皮问秦正阳:“若让你娶暖儿为妻,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娶、娶暖儿?”秦正阳一下子怔住了,“她是郡主,我哪里配得上?” “那如果不管配不配得上、只扪心自问愿或不愿呢?” “啊?啊!那样啊……我、我想一想……” 憨傻的少年局促地搓着手,呆愣愣地看着桌面,许久后,脸上慢慢浮起红晕,“其实、其实我觉得吧,所有女的里,除了姐姐和姨娘外,最好的就是、是暖儿了……” ☆、第186章 秦楚青看他这模样,心中有了数。眼见秦正阳缓过劲儿后还欲再去追霍玉暖,探手一把拉住他,说道:“方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可还记得?” 刚才的问题? 秦正阳顿了顿,想到了那些‘娶不娶’的话语。慢慢转向秦楚青,浓眉渐渐拧起。 秦楚青说道:“你若下定了决心娶,那便去追。若是怕伤口疼追不上,我还能派了人去帮你将她拖住,让她在外面等着你。倘若你决心不够,那就不必跑这一趟了罢!” 语毕,秦楚青简短却又明确地将霍玉暖拒了旁人的亲事、只求嫁给秦正阳的事情说与他听。 秦正阳哪里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问出这样一番话来?呆立当场,讷讷不得言。 秦楚青也是无奈。 她没料到秦正阳一回来,就要直接面对霍玉暖的心意。这般状况下,若是不解释清楚,怕是更加麻烦。 于是又道:“暖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脾性如何,你我俱都知晓。我不忍她受到伤害。若你不肯,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就让这事儿在这一刻了解。你这次若是过去了,就是认了这事,不准再反悔。” 她将话说得很明白。秦正阳就算再傻,听了这些话后稍一思量也能明白秦楚青的意思。 第219节 他本还不知秦楚青为何突然问起那些,如今晓得了,心神剧震。 一来,为了霍玉暖对他的一片心意而感动。 二来,他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纯苯。女孩儿待他那样掏心掏肺,他竟是没有发现? 秦正阳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扶着门框,痴痴地看着霍玉暖离去的方向。片刻后,重重点了下头,道:“我去追她。” 说着,竟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挪动脚步小跑起来。 他跑的姿势略带有点别扭,秦楚青知晓他是伤未完全康复所致,看得心疼,忙唤来烟罗让她设法拖住霍玉暖。又遣了人去抬轿子,务必将秦正阳好生送到霍玉暖面前。 不多时,负责去找轿子的烟月行了回来,一脸为难地对秦楚青说:“小少爷不肯坐轿,非要自己走过去和小郡主说话。奴婢劝不住。” 秦正阳性子一向执拗。当初习武,便是一根筋到底地坚持下去,最终成功走了武路,踏入军营。现今他这般行事,显然是顷刻间想通后准备拿行动来向霍玉暖自己的决心。 秦楚青喟叹着摇了摇头。 她虽心疼弟弟,但这事儿毕竟是秦正阳和霍玉暖之间的事情,需得秦正阳自己拿主意才好。若是决心不够,反倒不如不走这条艰难路。 秦楚青想了想,让烟月也去了那边,又嘱咐她,务必和烟罗一道看紧了,将秦正阳和霍玉暖的事情暂且瞒下来,莫要让府里人发现。 ——这事儿如果能成,固然是好事,但若无法成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等了许久,手中的茶盏都换了两次,秦楚青方才见到了归来的弟弟。 秦正阳脸色苍白,双眼却晶晶亮得十分有神。 看到秦楚青后,他捂着胸口正准备猛跑几步,刚一动作就牵动伤处。倒抽一口凉气,他只能缓下步子,慢慢朝着姐姐行去。 秦楚青看他神色,便知两人应当是已经商议过。便有几句话不得不叮嘱秦正阳。 “宁王府不是寻常人家。倘若你想娶暖儿,需得拿出决心与信心。若王妃她们不肯,你无论如何也没法得偿心愿。” “嗯。我明白。我会努力让他们相信我的。” 秦正阳边应着声,边歪靠到榻上歇着——如今只有姐姐在,他倒是无需太过拘谨了。 “不。你不明白。”秦楚青轻声道:“他们若是一直不肯松口答应,又看暖儿年纪到了,做主给她订了亲,你当如何?暖儿又当如何?” 秦正阳猛地坐起身来,“可是他们怎么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秦正阳慢慢跌坐回锦被上,眼中神采慢慢消逝,“姐,你之前还让我争取的。” “是要争取。只是怎么争取才能一击即中,需得细细思量。” 秦楚青又将之前的想法过了一遍,觉得把握很大,这便说道:“你出身不如旁人,权势不如旁人,所以你需得拿出些比旁人没有的优势来才行。” 秦正阳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是听懂了,但是又好像姐姐甚么都没说清楚。于是歪了歪头,茫然地看着她。 秦楚青勾唇轻笑,“既然你有决心有诚意,那就拿出最大的决心、最大的诚意来。她们寻不到比你更好的,自然就要选你。”她转眸望向秦正阳,眼中带了几分狡黠,“法子我可以帮你出。只是不知你能不能做得到。” …… 几日后,宁王府里刚刚从早晨的忙碌中慢慢转为平静,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正是秦楚青和秦正阳姐弟俩。 宁王妃很是喜欢秦楚青,自然十分欢迎她的到来。但是秦正阳…… 一想到明远伯府的这个臭小子将自家孙女儿的魂给勾了去,宁王妃就气不打一处来。倘若他不是秦楚青的弟弟,宁王妃甚至想直接吩咐了家丁将人赶出府去,再不得进入宁王府的大门。 但是一看到秦正阳那犹带着伤痛的模样,苍白的脸色,有些虚浮的步伐,宁王妃就又心软了。 她想到了当年秦正阳为了护着霍玉暖而被燕王余孽重伤的模样。她还记得,这孩子将暖儿抱过来时那坚定而又倔强的眼神。 认真说来……暖儿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在那之后,两家走得很近。少年在没有从军之前,也来王府玩过不少次。 之前看不到霍玉鸣的时候,只想着他的不好。如今见了他,宁王妃才想起,这个孩子是多么的真诚和实在。 暗暗叹息着,宁王妃决定好好听听这少年如今特意前来一番到底是有何说辞。 秦正阳和秦楚青进屋的时候,还不知晓自己刚刚因了姐姐和当年的往事而‘逃过一劫’,不用立刻被赶出府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下见了宁王府的诸人之后应该怎么应对。 他有自知之明,晓得王府众人是看不上他的。因此进门的时候,颇为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而惹了王妃不快。 谁知行礼过后,宁王妃竟是让他坐了。在他落座后,又详细问了问他在营中的生活。好似之前甚么也没发生过,秦正阳不过是她的一个晚辈一般。 秦正阳心里头就隐隐地有些不安起来。想要立刻上前表明心迹,侧脸一看,秦楚青正对他微微摇头。可见,并不同意他在这个时候冲动行事。 秦正阳并非冲动的性子。只要知道自己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他就能按捺下来,静静去等。如今,就听着宁王妃和秦楚青在旁边寒暄。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朝着霍玉暖院子的方向看一眼,心里十分紧张。 好似有足够打一套拳的时间那么久之后,秦正阳好不容易听到宁王妃提到霍玉暖。 “暖儿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让她来陪阿青说说话。” 听宁王妃这般说,秦正阳心里头猛地一沉,忙去看秦楚青。 秦楚青十分专心地对宁王妃微笑,并未朝他这般看过来。 秦正阳见她并未阻止他,心中不由一喜。左右四顾,看到仆从们不知何时已经尽皆退了出去,忙起身,走到屋子正中,对着宁王妃噗通跪下了。 他这一下跪的十分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膝盖和地面相击的一刹那,秦楚青甚至觉得地面都微微颤了下。指尖一晃,手中的茶盏差点落到了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正阳。 虽然帮忙出了主意,但她没说过要跪下说话。秦正阳这般,竟是他自己的主意。 秦正阳低垂着头看着身前地面,没有见到秦楚青的表情。自打站起身开始往前迈步的时候,他满心满脑地想的就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了。旁的,都不能影响他。 “王妃,我会对暖儿好的。很好很好、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做到更好。只盼您能应了这事。”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脑。但,宁王妃听懂了。 之前霍玉暖为了这事儿不知道闹了多少回,早已让她将这个深深刻入脑海。如今秦正阳不过是换了个说法,求的事情,依然如故。 宁王妃看着少年局促不安的模样,听着他有些发紧的嗓子,神色一点点转冷,“你既是晓得这些事情。那么,我的决定你应当是知道的。该是怎么做,你也应该心里有数了罢!”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宁王妃见秦正阳丝毫都不挪动,晓得他这是铁了心,就也恼了,叱道:“求娶暖儿的是甚么样的人家,你应当也是听说了罢?既是如此,你怎地还有胆量来说这句话!” “因为晚辈有强于他们之处!” 秦正阳字字铿锵地说着,待到宁王妃冷哼一声问起他来,方才缓缓说出心里已经想了无数次的那些字句。 “我若是心愿得偿,必然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她过一辈子。绝不纳妾。”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啦!~还有二三章的样子吧~186 187|11.| 霍容与来接秦楚青的时候,秦楚青的面上惊愕难掩。 安排了侍卫护送秦正阳回府,霍容与和秦楚青两人同坐一辆车后,霍容与看秦楚青额上有着细密的汗珠,便亲自拿了帕子来给她拭去。又靠在车壁上,揽了她在怀里依偎着。待到她稍稍舒服些气息平顺了,方才问起先前初初见她时为何那般震惊。 秦楚青肚中的小家伙已经长得颇大,再这样坐着到底有些不够舒坦。索性逃出霍容与的怀抱,自顾自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又摸了个靠枕来枕着。 霍容与往自家妻子头下看了一眼,脸色沉了沉,固执地扶了她枕着他的腿躺好。又不悦地把靠枕抽走,随手丢在一旁。 飞起的物体撞在了车壁上,发出闷闷的砰地一声。 秦楚青觉得好笑,忍不住靠着他睨了他一眼。 霍容与抚着她鬓边的发,解释道:“那个太高,不适合。” 秦楚青明知他是恼了她不挨着他却选择一个靠枕,扬起个笑容,也不揭穿他,只是将他先前的问话答了。 “我倒是没想到,小六竟是为了娶暖儿,能做到这一步。”秦楚青想到之前秦正阳对着宁王妃的那一跪,心里头浮起了万千滋味。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旁的时候不会轻易如此。刚才他毫不犹豫地那般做了,可见他的决心之大。 当时宁王妃也很是动容。不过,在那片刻的怔忡之后,宁王妃还是没有立刻答应秦正阳。但她到底是松口了。 “你有这决心,很好。只是我们宁王府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看你往后的表现罢!” 这就是给了秦正阳机会了。 秦正阳刚欢喜地点了点头,后来想起一事,又有些紧张,“那、那你们在我成功之前,别将暖儿先许给别人啊!” 他这话一出口,就连亲姐秦楚青都忍受不住了,别过脸去扶额叹息。 ——宁王府做了保证,便是有了这个意思。这小子在外头闯了这么多年,怎还是一根筋的模样? 宁王妃见了秦正阳这般反应,反倒大笑,“好、好,我就依了你。不过,只得两年。再拖的话,我们暖儿可是等不起。”她在妈妈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秦正阳点了点头,“性子不错,只是不懂变通。往后机灵着些。” 秦正阳忙大声答应下来。 宁王妃含笑再次朝他颔首示意后,就缓步出了屋子。 秦正阳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得到这个机会实属不易,当即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待到宁王妃的身影消失后,他甚么也不知道了,只晓得搓着手在那边傻笑。若不是秦楚青看不过去遣了人将他拖出来,那傻小子怕是会在那边乐上几个时辰都不知道挪动地方。 霍容与来的时候,正巧是秦楚青又震惊又无奈地瞧着秦正阳的时候。 听闻宁王府松了口,霍容与沉吟片刻,道:“暖儿如今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也不着急出嫁。既是答应了正阳给他两年时间,他若好好表现,此事必然能成。” “正是如此。”秦楚青也很看好这件事,“小六是个踏实肯干的性子,努力一番,应当无碍。”说罢,她到底有些不放心,侧头伸手推了推身边男子,“哎,那可是你小舅子。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帮衬着些,别让他被人坑了去。” 这就是怕秦正阳性子憨傻着了旁人的道了。 霍容与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低低地笑:“他在军中我在京城,尚且无人敢为难他。如今他同在京中,试问还有谁敢动他?” 他这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炫耀自己本事大、影响力足。 秦楚青虽赞同他说的是实话,也不禁被他这自信满满的语气给逼急了,嗤地声睇了他一眼。 不过敬王爷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无甚可介意的。加之佳人在怀心情甚好,无论她作甚么模样,他都觉得好看。敬王妃这般做派,只是让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秦楚青如今身子愈发重了,今日折腾这样一回,早已疲累。和霍容与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回了府里后被霍容与一路抱回屋子搁到床上,她也只是微微地眯了下眼动了动身子,然后继续酣睡。 霍容与捧了书册坐在屋中一角看书。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秦楚青猛地一惊,忽地醒来。心中有些惊惧,闭眼缓了半晌,这才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她睁眼环顾四周,瞧见窗边男子挺拔的身影后,心下踏实了许多。轻唤他一声,正欲说话,却听他说道:“我准备明日开始推去所有事务专心陪你。” 第220节 秦楚青一听这话,忙问:“怎的?可是朝中出了甚么事?” 因着霍容与在军中和朝中的威望都极高,霍玉殊后来索性让他在吏部和都察院任职。凭着敬王爷杀伐决断的作风,朝中这几年已逐渐呈现一股清明的新气象。 如今渐渐步入正轨,怎地突然就冒出了这样的话来? 听出秦楚青话中有着难解的疑惑,霍容与便知她是想岔了。将手中书册搁到一旁,疾步走到她的床边,按住她示意她不必起身。又从旁边桌上倒了杯温水,这便坐到床边扶了她半坐起来。 待到她接过水杯慢慢喝着水了,霍容与方才解释道:“并非因着朝中有变故,而是想多陪一陪你。” 他慢慢捋着秦楚青额上的发,轻叹道:“朝中事务太过忙碌。即便府中有急事去叫我,若是手中有事情没处理完毕,也无法将那些尽数丢弃即刻赶回家中。” “可是……” “没有甚么可是。” 接过秦楚青手中空了的杯子,搁到床边的矮几上,霍容与扶了她慢慢起身,为她披上外裳,轻声道:“我想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着你。我想,亲自等候在外面,看着孩子出生。” 他的声音低沉却柔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温暖,让秦楚青忐忑了许久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她没料到,他竟是注意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这些天,秦楚青总是有些焦虑。担忧生产那日会不会顺利,担忧生产过后她和孩子会不会都健康平安。 虽说她已经依着大夫的嘱咐,多多活动,多吃蔬果。但,心里总是存着那么一丝的紧张,让她睡不踏实,吃不安稳。 她也说不清自己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当年上战场前,她都未曾惧怕过。怎地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如此? 生怕霍容与发现后会忧心,秦楚青未曾向他说起过这些。她自问在他面前掩饰得极好,哪知他竟是已经发现了? 而且,还要为了照顾她,抛下事务…… 霍容与瞧出了她的疑惑,揽着他轻笑道:“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去?你的事情,哪一件我不是放在首位?放心罢,”他紧了紧交握的手,“朝中能臣众多,不会差了我一个去。” “陛下会不会答应?” “不知。他若答应让我在家一段时日,我便事情过后重回朝中。若他不答应……”霍容与想了想,道:“那我不如告老还乡、从此远离朝政?”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秦楚青听了他这话,当真是哭笑不得。 霍容与轻叹一声,到底说了实话:“阿青,那时你‘走’了后,我便时时刻刻后悔,为何不留你在身边,好好陪着你。如今你我虽然已是夫妻,但这样危险又重要的时候,我若不能守在你身边,怕是要再悔上一世。” 秦楚青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缘由。心里闷闷的,又有些欢喜。执着他的手,轻声应了。 霍容与一在家待着,秦楚青算是彻底地闲了下来。 有账册需要过目? 敬王爷会看,找他就行。 有纠纷要处理? 敬王爷会办,找他就行。 有大宗买卖需要和东家相谈? 敬王爷擅长此道,找他就行。 平日里所有需要秦楚青做决定的事情,霍容与全部都能接手处理。偶有几处人际关系他不晓得的,问过陈妈妈后就也能够了解。一来二去的,居然所有事情都不用秦楚青操心,他就着手处理妥当。 秦楚青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靠着大树好乘凉’的感觉。如今的她,当真是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连个眼神都不需要,每日里只是吃吃喝喝散步聊天就可以度过一天。 如今一段时日下来,秦楚青直接……闲得要抓狂了。 她头一回知道,原来,没事做也是一件极其让人苦恼的事情。 憋了好些天后,就在她终于忍受不住将要爆发之时,这一日的晌午,她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 原本好好地躺在床上午休,小腹处突然一抽一抽地难受,有些疼。过了一阵子,好些了。又过了会儿,再次难受起来。 秦楚青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扬声唤了人来。 188|11.| 听说秦楚青那边已经发作了,素来冷静自持的敬王爷全身猛地一僵。一瞬间诸多情绪纷涌而来,让他呆立在原地,无法挪动半分。 太过担忧,太过紧张。握拳定神,迈步上前。问清三名稳婆皆已过去,霍容与微微颔首后,坚定地朝着秦楚青生产的屋子行去。 旁人看他好似与平常一般淡然,只他自己清楚,心里头到底紧张到了甚么地步。 在院中石桌旁坐好,侧眸凝视。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他再也按捺不住。大跨着步子走到屋门前,挥开试图阻拦的几名丫鬟,开始用力推门。 陈妈妈听到动静,将门打开一条缝,见是霍容与,顿时惊呆。忙道:“王爷在外头等等罢!看样子,可得熬上一些时候。” “我进去陪着。”霍容与不容置疑地说着,就要往里走。 陈妈妈赶紧拦,“可使不得。里面血腥气太重,您……” “我如何?难道本王还会怕甚么血腥气不成!让开!” 霍容与眉目间怒意渐显。 这里面受苦流血的是他挚爱的妻,他怎能看着她这样独自在那边挨着苦痛! 陈妈妈急得满头大汗,想拦又不好拦。 恰在此时,有位稳婆行了过来,将霍容与拦在了当场。 “王爷,并非我们不让您进去,而是今日情况特殊。若您在屋里,我们想要照顾王妃,可就不够方便了。 ” 这话算是说得比较婉转,但意思很明显——王爷很碍事,王爷请让开。 霍容与双眉紧拧正欲再言,忽地里面传出秦楚青一声呻.吟。 陈妈妈和稳婆再也顾不上他,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借着已经打开的一点门缝,霍容与看到稳婆过去握着秦楚青的手说着甚么。旁边另外两名稳婆正有条不紊地将先前准备好的生产用品一一摆放整齐。陈妈妈则从旁边端了一碗参汤过来,扶了秦楚青来喝。 而秦楚青…… 霍容与看着面色苍白的她,再看看忙碌却不慌乱的四人,暗叹口气,明白自己过去当真是帮不上忙反倒会碍事。于是只能将屋门合拢,长叹一声转过身去。 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吩咐守着的烟柳烟罗她们:“仔细伺候着。” 丫鬟们忙躬身应是。 霍容与虽不进屋,却也不离开。在院子里寻了大树下的石凳坐下,饮了几口茶,觉得苦涩难当。伸手推到一旁,让人取了棋来搁到石桌上,自己与自己对弈。 不多时,莫玄飞身而至,悄声与他说,有贵客到了。 霍容与只稍稍点了下头示意可让对方入内,手中不停。 匆匆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少年急躁的声音伴随而来:“阿青怎么样了?有多久了?” 霍容与抬眼朝拿那处看去,又调回视线,轻轻落下一子,“还好。” “还好?”霍玉殊立在一旁抱臂冷哼,“敬王爷当真有闲情逸致!她在里面受苦,你竟是还能下得进去棋!” 霍容与压根不理睬他。静静琢磨了片刻,再落了一子方才说道:“自乱阵脚乃是兵家大忌。多年过去,你竟是忘了?” 半晌没听到霍玉殊开口。 霍容与察觉不对,往那边看去,才发现霍玉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捂胸口,正大口喘息着。 霍容与忙将他按到对面坐下。 一连串的跑步声来到这边。 林公公怀里抱着个尺多长的紫檀木长匣子,气喘吁吁地跑到石桌旁,看到霍玉殊这模样,吓得魂都要没了,“陛下您这是何苦呢?天大的事儿也不能骑马来啊!您又不是不知道自个儿的身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霍玉殊挥挥手止了他下面的话,“你将你的事情做妥当了便好。有水么?清水。”后面那句,却是转而对霍容与所说。 恰好有先前丫鬟们捧了来的茶水搁置在旁。霍容与先前一口未饮,便倒了一杯给霍玉殊。 紫衣少年慢慢啜饮了许久,待到温热的水滑入肚腹,这才好受了些。摩挲着杯沿,低垂着眼眸,轻声问道:“你知道阿青怀的是双胎罢?你知道双胎婴孩必然会提前出世,故而特意提前将事务推去,就是怕不知何时她发作了你无法在她身边罢?” 霍容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转而撩了衣袍坐回自己之前的位置。 霍玉殊勾了勾唇角,“万俟大夫把脉时已经怀疑她是双胎,我威逼之下,问了出来。你恐她不安,又怕诊断错误让她空欢喜,故而未曾提前告知。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阿青已经知晓了呢?” “她前些日子已经知晓。”霍容与将棋子归拢到盒子里,“所以我才未再挑明。” ——他说要留下来陪她的时候,离先前的预产之日还有接近一百天。她既是未曾说过疑惑的话语,自然是明白他为何作这样的安排。 她知他因何不说。他也知她为甚不来挑明。两人既是如此默契,又何须多此一举? 听了霍容与的话,再看霍容与平静淡然的模样,先前还咄咄逼人的霍玉殊忽地颓然一笑,扶额倚靠到旁边树上,半晌没有言语。 轻微的哗啦声在耳边响起。然后搁在膝上的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圆形物。 霍玉殊透过指尖缝隙扫了一眼,才发现是装了棋子的圆盒。 “下棋。”霍容与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霍玉殊先落子。 霍玉殊晃晃手中盒子,从中取出一个,随意搁下。 你来我往,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看到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十分忙碌,却未听到有任何令人欣喜的消息传出。 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两人渐渐有些压不住性子了。 霍玉殊首先发了脾气。 他将刚刚捡起的一子丢到盒子里,“罢了!甚么都不晓得,实在是撑不下去。我进去瞧瞧!”说着当真就要朝那边行去。 一直在旁躬身立着的林公公大骇,赶紧小跑着跟了过来。却不敢拦,只能不住地劝:“陛下,这可使不得。您哪能进去?这地方可不能进呐!” 霍玉殊因着焦躁不安,满心的火气无处去发,对着林公公就是一顿训斥。 砰地一声震响。 霍玉殊猛然一滞,扭头看过来。就见敬王爷脸色铁青双目含霜地望着他。 不待霍玉殊再开口,霍容与已经一拂衣袖站了起来,高声喝道:“来人!送客!” 竟是要将霍玉殊当场赶出去。 霍玉殊哪料到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去?登时怒极,挑衅地朝着霍容与紧走了几步冷笑着看他。 两人间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一触即发之际,屋内突然传来了婴孩的一声啼哭。紧接着,就是陈妈妈和稳婆乐极的喊声:“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第221节 霍容与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好似在这一刹那都被抽光,满心里只剩下了狂喜。激烈的情绪下,他反倒没了应对,彻底呆住。 霍玉殊颓然地坐到石凳上,探手推了他一把,“你去看看罢。” 这句话刚刚落下,门缓缓打开。陈妈妈抱着个被子包裹的小家伙走了出来。 霍容与急急行了过去,忙问道:“阿青如何?” 晓得秦楚青安然无恙后,他方才松了口气。接过那个包裹着的小家伙,继续紧张地朝屋内床榻的方向望去。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霍容与的心也一点慢慢地提了上来。此刻心中的这万般滋味当真难以表述,只觉得上阵杀敌时也没那么无措过。 直到又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霍容与方才彻底安下心来。搂紧了怀里的孩子,焦急地看着门口。 许久之后,终于,稳婆将孩子抱了出来。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又是一位少爷!”小小的一团,窝在被子里,乖巧而又可爱。 霍容与喟叹一声,将孩子交到陈妈妈怀里,急急地朝着屋子里冲去。旁人怎么拦也拦不住他。 近到榻边,他才发现,秦楚青已经睡着了。唇色惨白,额上全是汗珠。 负责给她擦拭的稳婆小声说道:“王妃太过疲累,需得休息一下。” 霍容与看着秦楚青虚弱的模样,心痛不已。探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悄悄退出了屋子。 谁知刚到外面,他便发现,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正由乳母抱着围在了霍玉殊的旁边。 霍容与眉心蹙起,行至小家伙们旁边。正欲开口,就见林公公在霍玉殊的示意下打开了怀里的长匣,从中捧出明黄绢布,极其郑重小心地交到霍玉殊手中。 霍玉殊轻笑着瞥了眼霍容与,掂掂手中之物,对小家伙们说道:“朕特意备了一份大礼送给敬王府。你们,欢喜不欢喜?” 189|11.| 若是旁人说‘大礼’,敬王府之人或许还不会放在心上。 可此话由霍玉殊说出,且还是拿着圣旨说出…… 这就由不得众人不在意了。 廊下几个丫鬟低着头互相使了使眼色,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仿佛除了自己脚前的三寸地外再无旁的可看。其余在院子里候着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亦是不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霍容与本缓步前行,此时听闻,脚步骤然加快。不待霍玉殊将手中之物展开,他已经探手过去一把按住。 少年天子挑眉冷眼看着霍容与搁在明黄绢布上的手,嗤道:“敬王爷这是何意?竟是想抗旨不遵不成!” “皇上还未下旨,何来‘抗旨’一说?”霍容与唇边那抹淡淡笑容极其清冷,“陛下莫要逼人太甚。” 这话带着凌冽寒意,居然是在威胁当今圣上。 霍玉殊和霍容与斗了那么多年,他动了几分真格怎会分辨不出?如今这样丝毫颜面也不给,显然是打算鱼死网破也不退缩了。 两人僵持半晌,终究是霍玉殊勾唇轻笑着打破了宁静。 苍白瘦长的五指将霍容与的手用力推开。霍玉殊后退半步,用绢帛拂了拂衣袖,就近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冷眼挑衅霍容与:“怎么?敬王爷怕我想要害你孩儿不成?” 霍容与眸中冷光扫过他带笑的唇畔,并不答他,也不曾否认。 霍玉殊哈哈大笑。片刻后,笑容骤然收敛。 他猛地起身怒目而视,低吼道:“如果单单是你的孩子,我……但这也是阿青的孩子,我绝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任何事情!” 霍容与并不接他的话,只望了望他手中那抹明黄色。眼神虽淡,其中包含的警惕之意丝毫不减。 霍玉殊被他这副模样激得十分恼火,当即就要继续驳斥。谁知旁边传来了个弱弱的妇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妃身子虚弱,还在休息。” 这话明显是在提醒他们,莫要吵到了秦楚青。 敢对着皇上这样说的人,天底下就没几个。 霍玉殊转眼看了看,这妇人端庄和蔼,态度恭敬,十分眼熟——正是秦楚青身边的陈妈妈。 见是秦楚青的人,霍玉殊身上的怒气缓了许多,晓得这是个真的在为秦楚青考虑的仆妇,并非仗势胡为之人。刚要将心里的火气压下,思及霍容与对他的提防,霍玉殊心中的恼意又冒了出来。 “宣旨!”他语气森然地说完,挥手就将绢布丢朝林公公丢去。 明黄色在空中划过一半,白色袍袖一闪,绢布竟是被霍容与劈手夺下。 霍玉殊气得脸色铁青。 林公公生怕霍玉殊出岔子,往怀里探去,准备掏出身上藏的物什叫来在敬王府周遭潜着的死士。谁知却被霍玉殊摇头止了。 “不必。” “陛下,虽说前些日子敬王爷顾及您的身子,但是……” 霍玉殊自嘲地笑笑,“无需如此。王爷并不会真对我如何。”他用余光斜睨霍容与,“他不过是非得亲眼看着自家儿子没有大碍才肯罢休。”语毕,咬牙切齿地哼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想到之前霍容与的种种作为,霍玉殊眸光一闪,现出几分狡黠。当即撩了衣袍在石凳上坐下,对林公公道:“宣旨罢!” 林公公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圣旨不在他手里,圣旨内容他也不知道。 宣什么旨?拿什么宣旨!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斗胆多问一两句,好在这个时候霍玉殊自己将话接上了。 林公公刚刚松了口气摆出适时的笑来,下一刻听到了霍玉殊的话后,那笑就彻底地僵在了脸上,怎么也无法挪动了。 “……就说,从今往后,阿青的小儿子就是太子了。” 小儿子?敬王妃?太子? 莫说林公公了,这满院子的人听了后,都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只是她们偏偏还不能如此。不然的话,便是自己承认了在‘偷听’皇帝陛下说话。于是只能心里头震惊得无法自已,还要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 林公公倒抽一口凉气,根本不敢去看霍容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新添的一片落叶,嗓子眼儿抖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王之子霍……”林公公扭头去看霍玉殊。 霍玉殊颔首道:“就暂且‘次子’罢。往后定下名字后再添。” 林公公梗着脖子说道:“……敬王次子,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立为太子……”看一眼霍玉殊,霍玉殊又点了头,“……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可怜林公公宣旨多年,头一次遇到了这般奇异的,简直跟玩儿命似的胆战心惊。就连那一回陛下和敬王爷明着暗着抢媳妇儿的时候,都没这么骇人。 几句话说完,林公公脊背上已经全部是汗,全身都要瘫软了。 霍容与却是依然看着手中的圣旨,眉间紧拧,半晌没有说话。 霍玉殊心愿已了,再在这里待着也是徒惹伤感,便打算离去。刚走几步,又被霍容与叫住。 “你这是何意?”霍容与声音带着寒意,十指紧握,几欲将那布料损毁捏烂。 “我无妻无子,王位继承者自然要在宗亲后代中择选。敬王府喜得双生子,长子承袭王爵,次子继承王位,正合适。” 霍玉殊垂下眼帘,停歇片刻,又道:“其实你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将属于你们的还给你们罢了。”他缓缓抬起头,半眯着眼看着天边,“我只是这里的过客。你们才是真正属于这里的。不是么?” 年轻的帝王缓步离去,背景寥落而又萧索。 霍容与握着圣旨的手慢慢放松。低眸看了看,暗暗叹息。将它交给莫天后,霍容与吩咐乳母们好生照料两个孩子。他则去到屋里,看望秦楚青。 秦楚青本在酣睡,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慢慢睁开了眼。神色茫然。 霍容与不想搅了她的休息,并未提起那些事情。听秦楚青说要看看孩子,就命人将双生儿抱了来。 秦楚青望着小家伙们安静的睡颜,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霍容与将她的被角掖好后,就坐到了一旁,握了她的手,让她继续睡。 秦楚青身子疲累,有他在身侧,更觉心安,睡得深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晌午。 稍稍擦拭过身子后换上清爽干净的衣裳,秦楚青收拾停当,由霍容与抱着回了自己的卧房。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晓得霍玉殊昨日来此做了怎样的一件事情。 ——看霍玉殊的意思,分明是根本没打算打扰敬王府的生活,没有硬要将孩子接去宫里,也没有说要孩子过继给他。而是甚么也不强求,单纯地将太子之位给了小家伙。 当真是完完全全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赠送’。 即便如此,秦楚青对此依然很是气恼。 比起做时时刻刻要为众生考虑的天子,她宁愿自己的儿子是个普通人,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享受着安安静静的日子。 霍玉殊看似‘送’得大方,何曾考虑过她的想法? 她本就身子虚弱,这一火气上涌,便有些头脑发晕。 霍容与赶紧将她搂在怀里,细细地为她抚背顺气,“他也有他的顾虑。” “他的顾虑?”秦楚青犹有些思维不顺畅,疑惑地问道。 “嗯。”霍容与知晓她要缓过来需得再修养些时日,但这个时候不与她讲明白,怕是会影响到她的恢复,故而说道:“他只信任你我,自然会这般选择。” ——这江山交到谁的手里,霍玉殊都不放心。唯有对着太.祖和镇国大将军,他没有丝毫顾忌。 秦楚青还欲再言,霍容与在她耳边低笑道:“怎么?你竟是怕了么?” “怕甚么!”秦楚青不服气地驳道:“我有何可惧怕的!” “正是如此。既是不怕,坦然接受岂不更好?”霍容与拂去她额边碎发,在那里落下一个轻吻。 “我们细心教导好孩子们,往后无论遇到甚么,一家人相携着共同面对。到最后,总能开创一个安定顺遂的繁华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本文完结了!多谢大家的一路支持!么么哒~ 阿迷的专栏求戳求收藏~~【开新文早知道哟~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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