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宠妻如命》 第1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宠妻如命》 作者:若磐 ============== ☆、第1章 花落 第一章:花落 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在房檐上,激昂壮烈,犹如兰陵出战的鼓点。 孟珠站在燕国公府三扇大门外的石阶上,左手撑一把十六骨油纸伞,右手撑在腰后,孤零零一个人,目送燕驰飞离去。 他的坐骑是一匹黑马,通体缎子一般,油光发亮,唯有四只马蹄洁白赛雪。 马上的人披一件玄色披风,身材健壮,肩膀宽厚,单看背影已倍觉踏实可靠。 空中乌云翻滚,沉沉如墨。 街边白墙延绵,望不到尽头。 视线所及,天地间尽是黑白两色,只有孟珠手中纸伞,绯红的扇面,像血水泼洒而成,鲜亮得妖艳诡异。 蓦地腹中一痛,孟珠低头看,怀孕六个月的肚子大如西瓜,肚皮上朦朦胧胧地印出一只小脚丫。 她轻轻抚摸,柔声问:“你也舍不得爹爹吗?” 再抬头,竟发现燕驰飞回转来。 孟珠激动地丢开伞,提起裙摆,小跑着迎上去。 石板路积了水,她深一脚浅一脚,鞋袜湿透,忽然脚底打滑,身体前倾,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地这样莽撞?” 燕驰飞的声音低沉淳厚,语气严厉,还带些怪责之意,听在孟珠耳中却是一曲悠扬胜天籁。 她抱住他脖子撒娇:“别去打仗好不好,你不在家,他们都欺负我,冤枉我,还打我……” 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孟珠心里委屈,想拉起燕驰飞的手,让他给自己擦眼泪,谁知一伸手,竟然摸了个空。 惊讶地睁开眼,哪里有什么乌云风雨,更没有什么夫君,她平躺着,只能看到床板上的雕花,四周静悄悄的,连烛心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爆裂声都清晰可闻。 抹一把脸,泪痕未干,原来不过是场梦。 孟珠习惯性地翻身向外,大夫说过,孕妇侧躺着睡对胎儿好。然而身子轻巧,全不似往常沉重笨拙。 手抚上小.腹,平坦一片。 孩子,已经没有了。 夜浓如墨,房内只在角落里留了一盏灯未熄,照出一道细细长长的人影,投射在低垂的床帐上。 孟珠顺着影子看过去,床尾侧旁的绣墩上坐着一个人,隔着一重纱,看不清面貌,只勉强从发式上分辨出是个男人。 她撑着床褥坐起来,犹疑地喊:“驰飞哥哥?” 那人似乎睡着了,听到声音一激灵醒过来,跟着迅速起身。 纱帐掀起,探进一张陌生的面孔。 孟珠怔楞一瞬,猛地抄起瓷枕,劈头盖脸打过去。 前晚也是半夜醒来,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睡在她床上,然后便被“捉.奸”在床,关进祠堂里审问。 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五六年,从来和睦的家人,忽然间全变成凶神恶煞,孟珠只有一张嘴,争不过他们人多,罪名一条条压下来。 “不要脸的贱.胚子!” “二弟尸骨未寒,你竟然就敢偷.人!” “只怕肚子里揣的也不是咱们燕家的种!” 燕老夫人,也就是燕驰飞的祖母,手持孟珠送的寿礼——蝙蝠根雕拐杖,恶狠狠地打在孟珠凸起的肚子上。 六个半月大的胎儿就这样掉了,是个已成型的男孩儿。 血从身体里涌出来,流了一床一地,孟珠几乎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想起这些,她又怕又恨,下手更不容情,打得那人只顾捂住头脸,嗷嗷哀叫求饶:“别打,别打,是朕!” “胡说八道!”孟珠想也不想,高声叱道,“皇上明明被瓦剌人捉了去,怎么可能在我房里!” 那人还在坚持:“朕是夏侯旸!” 停一停又补充道:“这里是皇宫!” 孟珠手上一滞,看清他穿的是明黄锦缎绣四团龙的袍子,再四下打量,房间十分阔大,摆设也眼生,确实不是她在燕国公府的卧房。 “我怎么会在这儿?”孟珠满心不解。 “是朕接你进来的。”夏侯旸见机抢过瓷枕,丢开老远,也不忘安慰她,“别怕,以后在朕的后宫里,朕会照顾你,保护你,再不让别人伤害你。” 孟珠脑子里一团浆糊,追问:“为什么?” 夏侯旸顶着满头包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那次赏花会上,我撞破了头,血流不止,你见了,便帮我裹伤,还一直安慰我。”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条旧帕子,大约年代实在久远,原本鲜亮的艾绿已褪成暗淡的鸭蛋青。 “这是当时你帮我裹伤用的手帕。”夏侯旸深情款款,“那时朕正落魄,总是被人嘲笑欺侮,只有你一个对朕好。” 孟珠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湿冷的掌中抽出,团着被子往床里退。 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点也不记得。 晋京是都城,勋贵之家云集,一年下来,女眷们出席的赏花会少说也有十几回,谁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次。 “我没有印象。”孟珠摇头。 夏侯旸面上狂热的笑容明显一僵:“就是那一年腊月,长公主府办的梅花宴,大家都知道是为了给当时的太子长子明王夏侯凌选妃。” 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印象。 “你心仪的人明明是我姐姐。”孟珠更加混乱,“你还曾托长公主向我娘示意,打算求娶。” 夏侯旸撇嘴,丝毫不掩饰厌恶的神情:“他们都说孟家大姑娘是晋京第一美人,心地善良,又才华横溢,我以为那是你。” 孟珠蹙眉,抬眼撇他一下,诘问:“那你还立她做皇后?” 亏她还以为姻缘坎坷的姐姐孟珍终于时来运到,有了好归宿。 孟珠自以为戳破了对方的谎话,听在夏侯旸耳中却理解成娇嗔怨怪,忙不迭解释起来:“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朕只想和你在一起,可毕竟不方便,朕不得不另想办法,给你改换身份。如今只等过段时日,燕家宣布你难产身亡,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燕国公夫人孟珠,咱们便能比翼□□,一生一世。” 原来是他! 是他害死了她的孩子! 孟珠只觉一阵阵恶心,连肚子都抽痛起来。 半年前起,瓦剌借故在边境滋事挑.衅,连续攻占晋国数座城池,烧.杀.抢.掠不断。 当时的皇帝,夏侯旸的四哥夏侯昕御驾亲征,不想在宣化遭遇敌军伏击,兵败如山倒,夏侯昕更被瓦剌俘虏。 孟珠的父亲孟云升和夫君燕驰飞亦在此一役中战死。 消息传进京城,自是引起朝野震惊,人心浮动。 夏侯昕的独子不过四岁稚龄,为免主少国疑,大臣们决定拥立监国的忠王夏侯旸为帝。 可这人…… 如今边关告急,国家危殆,他登基后做出的第一件“大”事,竟然是处心积虑地残害忠.良之后、霸占臣子妻室。 当真可恨又可笑! 夏侯旸当然看得出孟珠在生气,却不知到底为何,哄劝道:“别气别气,朕肯定不会碰她,朕只要你一个。要是你不愿意,朕就废了她,立你为后!” 孟珠啼笑皆非,忍不住“哈”了一声。 夏侯旸以为这是开心的意思,但见孟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终是拿不准,又看到她双手捂在肚子上,不由愤愤:“燕家那班蠢货,朕以爵位为酬,命他们把你送进宫来,可没让他们动你分毫,结果竟然搞得你元气大伤。朕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为你出气!” “那陛下可得说到做到。”孟珠应声。 谁是谁非根本不重要,在她眼中,他们是一丘之貉,全都是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得知燕驰飞身死后,能支持孟珠不崩溃的,就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却联起手来,剥夺了她唯一的希望。 怎能不恨? 她或许没有办法对付夏侯旸,却能借他的帝王之手对付燕家那些人。 夏侯旸为在心上人面前求表现,不出几日,便以贩私.盐的罪名将燕驰飞的庶兄燕鸿飞与其子燕天福问斩,在户部任职的燕家二叔燕竣也受连坐流放蛮荒之地。 燕家爵位被夺,私产被充公,御赐的大宅也不能再住,一众妇孺在城郊租了宅子,依靠典当度日。 孟珠小.产亏了身子,太医遵嘱需好生调养,夏侯旸不得近身,总算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她想不出办法脱困,迟早要沦为他的禁.脔。 因为心事重重,整个人总是恹恹的,连进食都有困难,吃什么吐什么,再好的药膳补汤也发挥不了作用。 夏侯旸劝不定,便命孟珍不时前来,寄望她们姐妹情深,说话容易,能让孟珠快些好转。 这日,孟珍如常遣退宫女,单独与孟珠谈话。 说来说去不过是让她看开些,别同夏侯旸作对。 孟珠面前摆一盅天麻人参炖鸡汤,专治妇人小.产后血虚头晕。 她没有食欲,舀了两匙便放下:“姐姐莫再说了。我知道寡妇再醮是常事,但本朝律例上也写明,不论再醮还是守贞,都要那寡妇同意,自愿才好。我如今是不愿的,我不想委身于他。” 第2节 不知是否因为动了气,头晕得厉害,整座宫殿都好像在旋转,孟珠想躺回床上,起身时腿软无力,哐当一声摔倒在桌上。 孟珍并没叫人进来,自己扶着孟珠上.床躺好,又用热水沾湿长巾,为她擦脸。 孟珠神智尚清醒,听到孟珍凑在她耳边,幽幽地说:“我与阿宝你自幼亲密无间,比旁人家同母所出的姐妹还要亲上三分。阿宝可知道姐姐最喜欢你什么?别人都说你娇纵任性,可在我眼中,你最是乖巧,从不同我争抢,所有的风头都让给我。就连如今,你手指都不必动一下,皇上便把整颗心捧到你跟前,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你竟轻易抛弃,这样乖的好妹妹,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阿宝是孟珠的乳名,寓意父母家人待她如珠如宝。因为排行最小,在娘家时确实人如其名,是全家的宠儿。 此时,这名字从孟珍口中叫出来,竟令人不寒而栗。 孟珠不大明白孟珍的意思,欲待追问,却张不开嘴,想坐起来,又觉全身乏力,别说动一动手指,就是连眼皮都掀不起来。 惊惶中,只听孟珍继续说下去:“皇后的位置是你不要,我才能安然无恙。若是你改变主意,恐怕我不光后位保不住,连命都要丢掉。我可不想等到有那一天。我没你幸运,我娘死得早,从懂事起一切事情都要靠自己打算,所以,虽然不忍心,万分舍不得阿宝你,我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孟珍说到此处停下来,嘤嘤地哭了一阵。 伴着哭声,那条温热的长巾沿着孟珠侧脸,一路滑到她颈上,在咽喉处蓦地一紧。 “为了让你去得安详些,鸡汤里加了软骨散,免得你挣扎起来弄伤自己。之后再伪装成吊颈自尽,也不至于触怒皇上,连累家里。姐姐想得周到吧?”孟珍语气里哪有半点哀伤,满满的全是得意,“反正阿宝对皇上无意,心心念念都是妹夫,我就送你一程,满足你的心愿,让你们一家三口早日在黄.泉路上团聚。” 话音停下时,孟珍猛地发力。 孟珠痛得眼泪直流,奈何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任人鱼肉。 呼吸不畅,很快便头脑发木,意识不清,再次陷入梦境。 黑山白水间,自己撑一把绯红色的纸伞,站在燕国公府大门前,目送夫君出征,乌骓马步履矫健,奔跑如飞,载着燕驰飞越去越远,只见那件玄色披风在风中翻飞,渐渐变宽变大,最终覆盖了整个世界。 ☆、第2章 生变 第二章:生变 “阿宝!阿宝!醒醒啊!” “她死了吗?” “别胡说!” “你们都让开点,别围这么近,让她透透气!” “大夫怎么还不来?” …… 耳边纷乱嘈杂,说话声此起彼伏,搅得人不得安宁。 孟珠双眼睁开一道缝,才动了一下,就觉全身疼痛,好像被重物碾过似的。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她肩膀:“别乱动,好好躺着,等大夫来看你。” 可她目下躺的地方并不舒服,冰冷坚硬,腰背后面还有什么东西硌着,小而尖锐,面积又广,似乎是碎石。 孟珠艰难地转动脖颈,最先看到的是嫂嫂蒋沁。 她穿窄袖胡服,双膝跪地,左臂伸出按着孟珠,右臂不自然地下垂,好像受了伤,而且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原本应绑在额间的大红抹额被推倒头顶,额头上汗珠细密,脸颊上染着污泥,还有数道长短不一的划痕正渗出血来。 这场景有些莫名的熟悉,却一时想不清楚。 “让一让!拜托让一让!让我过去!受伤的是我妹妹!” 围拢的人群让开一道缝,穿丁香色齐胸襦裙的孟珍跑近,她哭个不停,几乎要扑倒在孟珠身上,被蒋沁眼疾手快地拦住。 不知是否触到伤处,孟珠清楚地听到蒋沁“嘶”了一声。 孟珍还在落泪,臻首低垂,双髻上与襦裙同色的缎带垂在脸侧,微微晃动,不愧是晋京第一美人,连哭都姿态动人。 “阿宝不怕,姐姐在这里。”她呜呜咽咽地哄着孟珠。 柔弱的少女故作坚强,懂事的长姐体贴幼妹,无论哪一种都令人更生好感。 可对于刚被孟珍谋杀过一次的孟珠来说,全是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得益于孟珍还有周围女孩子们一模一样的穿着,孟珠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青莲女书院,那丁香色的衣裙是书院的制服。 时间么,应当是她十三岁那年秋末冬初,书院举行马球比赛时,孟珠的坐骑受惊,把她甩下马背,摔断了腿,蒋沁为了救她,手臂还脱了臼。 来不及惊奇,人群再次让开,白胡子大夫背着药箱走过来,询问、查看、包扎,马不停蹄。 终于清静下来时,孟珠已躺在回孟国公府的马车上,车厢里燃了熏炉,身下垫着狐裘,温暖安逸。 一路摇摇晃晃中,孟珠如是想:莫不是老天爷也觉得她上辈子太过倒霉,所以赏她翻盘重来的机会?那她可得好好打算一下。 不过,算盘没打完,人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舒适。据说到了家门口,怎么叫也不醒,就那样呼呼大睡着,被大哥孟珽抱了进去。 其时孟国公府的一家之主,孟珠、孟珍与孟珽三人的父亲孟云升正外放在湖南,家里缺了主心骨,又偏生出了大事,孟珠的母亲万氏难过得乱了方寸,只顾落泪,倒是她的祖母孟老夫人还算镇定,细心嘱咐孟珽亲自去书院查看一番。 孟珽回来后说:“鞍具完好,马儿身上也没有伤口,问过书友们,亦无人发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 孟珠倒不吃惊,前世也是这样,最后什么也查不出,只能不了了之。 万氏一手抹泪,一手点着孟珠的脑门儿:“真是太危险了!以后不许你骑马!我早就同你爹说过,姑娘家学琴棋书画就好,学什么骑马,又不可能带兵打仗,派不上用场又随时要人命,学来干什么!还有那个马球,以后也不许你再玩!” 休沐日里,蒋沁来探望孟珠时也说起这事。 她如今还不是孟家长嫂,孟蒋两家也尚未谈过婚事,自是对孟珠远比孟珽亲近,因而有些话她瞒了孟珽没说,在孟珠面前却直言不讳。 “我想你也记得,我们检查好,牵了马儿往马场途中,碰到过孟珍,且那时赶着集合,她还帮我们牵过马。” 呵,还真是和前世一模一样呢。 孟珠怕自己笑出来,咬住嘴唇不敢放。 蒋沁以为她不愿听,话锋一转:“我知道没凭没据,凭空猜测,别说你了,就是我自己也不信。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哥哥,毕竟他们俩同母,和你不是一个娘。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要是我怀疑错了,孟珍没什么,当然最好。但若万一有什么,你心里有个数儿,大小事上防备些,总不会吃亏,没有坏处。” 万氏是孟云升的继室,在孟珽和孟珍的生母难产而死一年后进门。 前世里,孟珠从不觉得因此便和兄姐有任何嫌隙。 那时蒋沁讲了这些话,孟珠还十分不高兴,觉得她在挑拨是非,两人吵了一架,之后疏远不少,就是蒋沁嫁给孟珽之后也没能恢复往日情谊。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好人心。 惊马的事,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孟珍做的。 不过,孟珍杀她时说过什么:“在我眼中,你最是乖巧,从不同我争抢,所有的风头都让给我。” 反过来说,也就是孟珍不喜欢孟珠抢她风头,比她出色。 姐妹两个年纪仅差两岁,难免经常被人拿来比较。 单论容貌,两人如芝兰玫瑰,各有千秋,不相伯仲。 前世孟珍之所以得到晋京第一美人的称号,更多不是依仗相貌本身,而是因为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偏偏孟珠娇气,缺乏毅力,在这些需要日积月累、勤学苦练的事情上,自是远不如孟珍。 但她也有一样是孟珍比不了的,那就是马术。 孟珠入选青莲学院马球队后,与蒋沁搭档得格外默契,平日训练时便总引来书友围观,声名也渐渐传开去。 这次说是比赛,实际是马球队在学年完结前的表演,观赛者不光有书院师生,还邀请了许多外人,皇室中人有之,勋贵官宦亦有之,正是大出风头的好时机。 如果孟珍因此不悦,暗地里动手脚害她受伤出丑,理论上是说得通的。 可惜,没有一点证据,正如蒋沁所说,凭空猜测,不会有人相信。 反正,孟珍杀了她,也可以算作助她脱离困境,间接帮她回到过去的功臣。 孟珠决定这次放孟珍一马,就当感谢好了。以后她也不打算主动跟孟珍过不去,但亦绝不会像前世一样,傻乎乎地做什么好姐妹。 日子还长得很,按照曾经发生过的事,没了她这个掏心掏肺的妹妹,孟珍很快就要吃个大苦头,管保不能再像前世那般风光。 至于真正的好姐妹,她可要好好对待。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 孟珠冲蒋沁微微笑,伸手到她手臂前,想碰又不敢,关心问:“你都好了吗?手还疼不疼?” 蒋沁性格直率,有些男孩子气的倔强坚强,对一点小伤并不放在心上:“早好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不信你看。” 她说着,抡圆了胳膊转动,却不知道碰到哪里,“嘶”一声捂住肩膀不敢再动。 孟珠比她着急:“你小心啊!这才三天!你别乱动!不是又脱臼了吧?” 孟珠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书院自然回不去,幸好已是十一月上旬,书院进腊月便开始放假,她耽误不了多少功课。 书院里与孟珠最要好的蒋沁和乔歆每到休沐日都来看她,到腊月里,还有更多书友不时前来,孟珠倒是不愁寂寞冷清。 伤筋动骨一百天,正月里各家各府的宴请,还有上元节花灯盛会,她也全都因而错过,未能参与。 二月十六,书院开学,孟珠已能行走如常,便按时返回报到。 不过,万氏三令五申,今年再不许她选马术课。 大夫也叮咛她的腿伤还需将养,仍有一段时间不宜剧烈运动。 孟珠唯有乖乖听话,对住课表千挑万拣,最后改选棋艺一门。 交完选课文书,天色仍尚早,明天才正式上课,今日无事,书院里学生们三五成群,或读书,或游戏,十分热闹。 蒋沁和乔歆体谅孟珠身体不似往常康健,一左一右挟.持她回斋舍休息。 为了解闷儿,乔歆还偷摘了藏书楼前的月季花,又准备了石臼和白矾,三人边聊天边染指甲。 她选中的是藕荷色,兴致勃勃地打算说服孟珠和蒋沁染一样的颜色。 “我才不要。”蒋沁一看便嫌弃,“紫的怎么看都像砸出来的瘀伤。” 孟珠则对另一种颜色有意见,那是类似西域葡萄酒的深红色,“好像得有一些年纪和风韵,举手投足雍容华贵才撑得起,我们年纪太小,不合适。” 她上辈子到死也没达标,更何况是现在。 篮子里剩下最平淡无奇的米分色花瓣,蒋沁觉得满意:“染得淡些,旁人也不觉得,只会以为指甲色泽好而已。” 孟珠也喜欢:“和制服颜色也算相配。” 乔歆有点不情愿,但两个伙伴意见相同,她希望与她们保持一致,也就不再多说,拿过石臼,把花瓣和白矾和在一起捣碎出汁。 指甲上覆盖满花汁,再用荷叶剪成条状包起来,至少两刻钟什么也不能碰,三人只能齐头一排躺在榻上说话。 “我们都打扮漂亮些。”乔歆羞涩宣布,“明天的律例课,是我表哥来教。” 第3节 “也是我表哥。”蒋沁起哄,“探花表哥。” 蒋沁是蒋国公的孙女,她的姑姑,也就是蒋国公的大女儿,嫁给了第一代燕国公燕靖。 而乔歆呢,则是燕靖妹妹的女儿。 所以,燕靖的孩子,与她们两个都是表亲。 至于来教书的探花表哥,孟珠也知道,那是燕靖的小儿子,燕驰飞一母同胞的弟弟燕骁飞。 当年晋国初建,因是以武得天下,勋贵们少不了要被那些百年世家嘲笑,明里暗里被嫌粗莽,连女眷们也受了不少气。 基业已奠定,男孩子们总要读书,天赋好的还可以走科举,改头换面只待时日。 女孩子们怎么办好? 开国皇帝因此创办了青莲书院,皇家与勋贵们的女儿们从生下来便被记了名,长到十三岁,统统都要送进书院,修习琴棋书画,熟读律例,练烹饪女红,还能选学舞蹈马术。 总之,一切都为了把她们培养成名副其实、秀外慧中的贵女。 到晋国第二任帝王,也就是现在的元衡帝继位,又颁布了一项新的举措:每次殿试的一甲三人,需轮流到青莲书院任教,每人负责时间为一个学年。 且不论贵女们能从他们那儿学到多少,但被全国遴选出来,学问最好的前三名教导过,说出去也当得起一句才女的赞誉。 燕骁飞是去年殿试钦点的探花,他那时只有十七岁,别说大晋开国以来,就是算上前朝,他也还是一甲中人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来到书院,规规矩矩,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过,因年轻、才高、英俊,只往那儿一站,已引得大批女学生芳心暗许,乔歆便是其中一个。 可惜,他只教了她们不到八个月。 这一年的十月里,燕骁飞横死街头,凶手却一直没能找到。 不知是否天妒英才,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希望今生她可以帮上忙,最好能让燕骁飞免遭杀身之祸,毕竟他是自己未来的小叔。 直到夜里入睡前一刻,孟珠还在脑海里不停演练,如何提醒,是提醒燕驰飞还是燕骁飞,如何接近他们,若是遭到质疑,她又要怎么说…… 孟珠想了许多种方案,信心满满,只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事情竟然起了变化,第二天来到讲堂,见到的人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第3章 受罚 第三章:受罚 青莲书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反男夫子授课之时,讲堂门窗皆需四敞大开,以三十步外能清楚看到室内情景为标准。 此举有三意,既是避嫌,也是监督与保护,更表示心怀坦荡、行为磊落,不惧怕任何人任何时间从旁窥伺。 不过,落到实处,仍有一事不能周全,那就是天气寒凉之时,这些从小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难免要坐在庄严的讲堂里身受冷风吹拂。 二月中旬,春寒仍陡峭,讲堂四角各燃起一个炭盆取暖,银霜炭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啵啵的闷响,恰到好处地淹没在女孩子们清脆的吟诵声中。 “凡欺隐田粮,脱漏版籍,一亩至五亩笞四十。每五亩,加一等罪止,杖一百。其田入官所,隐税粮依数征纳。” 地字班今天的功课是《大晋律·户律·田宅篇》。书上内容略嫌枯燥,但年轻的夫子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无疑是品质上佳的醒神至宝。 学生们合着节奏摇头晃脑,全身心投入,读得不亦乐乎,偏偏有一人特立独行。 孟珠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僵坐在书案后面,妙目圆睁,一瞬不瞬看着新夫子,眼珠瞪得都快掉下来。 那是燕驰飞? 她几乎不敢认。 燕家两兄弟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燕骁飞是书生款,文质彬彬,儒雅隽秀。 燕驰飞么,与他弟弟相比,个子高些,身材壮些,脱了衣服看,臂膀比她大腿还粗,脸上表情几乎没有,气质肃杀有些吓人! 毕竟是带兵的人,年纪轻轻就统领京营十七万大军,当然得兼具不怒自威的霸气与气吞山河的豪气,不然怎么可能震住那么多士兵。 而且,燕靖早逝,燕驰飞八岁就承袭燕国公爵位,成了燕家的主人,一家人的重担都由他一肩挑起,肯定压力很大,难怪会长成后来那种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么一想,燕驰飞好可怜,将来成亲了,要对他更好一点。 孟珠思绪翩飞,画过几个圈,拐过几道弯,终于回到起.点。 眼前这个燕驰飞,跟前世有些不一样。 因为穿着衣服,身材不好比较,但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凶巴巴,温和了许多。 可是,他怎么会去考科举,又跑来客串夫子? 到底为什么燕驰飞的事情会和前世差别这么大?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唯有一只呆若木鸡,面对大家而坐的燕驰飞怎会看不到。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孟珠好半晌,眼看着她先是瞪着他发愣,然后变成抿着嘴傻笑,笑完又蹙眉发愁,也不知神游去了几重天,和哪位神仙老爷商议大事。 啧啧,当真是视夫子如无物。 燕驰飞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手执戒尺在桌案间竖向的过道里来回走动。 蒋沁坐在孟珠左边,此时见情况不对,手里攥了一支狼毫笔,拿衣袖盖住掩人耳目,装作无意伸展手臂,实际上用毛笔尾端戳着孟珠提醒她。 孟珠还没反应过来,燕驰飞已走到近前,戒尺拍在她桌角,“啪啪”脆响。 孟珠立刻直挺挺地站起来。 做错了什么她心里有数,只不知道燕驰飞教学究竟是何风格,忐忑不安地扭着手指,明明低着头装乖,偏还要偷偷抬眼打量他。 离得这般近,只要迈上一小步,两人身子就能撞在一处。 明明是夫妻,却因为重生,变作相逢对面不相识,小小一步也成为不能跨越鸿沟,仿佛隔着迢迢银河万里长。 燕驰飞可不知道孟珠心里如何百转千回,他板着脸:“把刚才那段背一遍。”声音和孟珠记忆里的一样低沉好听。 孟珠当然背不出。 她前世做过一回学生,大晋律自是熟读过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燕驰飞教得是哪一段。 坐在她前面的乔歆偷偷竖起书本,染了蔻丹的手指在书页某行字右侧上下滑动。 距离有点远,字又太小,孟珠眯起眼,吃力地辨认。 不待她认清楚,燕驰飞已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把乔歆的书压倒。 “把手伸出来。”燕驰飞依旧板着脸,语气冷淡又严厉。 孟珠嘟着嘴,不情愿地伸出左手。 戒尺挥起来,她下意识地闭眼缩手往后躲,那一下自然落空。 睁眼时,正对上燕驰飞浓眉下鹰一般明亮锐利的眼睛。 孟珠有点怕,自动自觉再次伸出手。 这回不敢再躲,咬牙挨了十下打,手心一片红肿,不碰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燕驰飞已经开始教另一段。 孟珠没心思听。 燕驰飞竟然打她! 那时他出征不在家,她被人欺负,一心只盼着他回来,帮她出头,教训坏人。 结果,今日终于见了他,他却打了她。 她一心想再嫁给他,再生一次那个前世无缘的孩子,可是燕驰飞打了她! 夫子打学生,真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孟珠重生后第一次见燕驰飞,心理上一时转变不过来,直把这当成了夫君打娘子。 孟珠委屈极了,眼泪迅速上涌。 哭还没哭出来,就再次因为不专心被燕驰飞抓个正着,右手也被打肿了。 打完还另有惩罚:“没背出来的内容,罚抄五十遍,今晚二更前交给我,不然以后不许再上我的课。” 孟珠手掌红肿发亮,写字又慢又疼,蒋沁和乔歆都来帮忙。 三个人围坐书桌,头也不抬地抄写,生怕晚了一时半刻,孟珠就真的被燕驰飞驱逐。 “不上就不上,很稀罕么,探花有什么了不起,那么凶。”孟珠气头儿还没过,一边抄一边不忘抱怨。 乔歆点头,满脸崇拜:“是很了不起,我表哥是咱们大晋开国以来最年轻也最英俊的探花。” 蒋沁给孟珠支招:“二表哥平时虽然不算多亲和,但也从来不会故意为难女孩子,你一会儿过去了,只管认个错,说几句软话,保管不会有事。” 乔歆继续点头:“最好再装得可怜点儿,像我表哥这样英伟的男儿,总是比较怜香惜玉。” 说完,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要不然我陪你去吧,我比较了解我表哥,容易说话。” 蒋沁反对:“千万别,还是他们两个单独说比较方便,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徇私是当着人的,都是背地里的勾当。” 她只是打个比方,乔歆却不乐意:“我表哥才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做那些被叫做勾当的事情。” 乔歆左一句我表哥,右一句我表哥,毫不掩饰亲近之意,孟珠听得不大开心。 难道因为新科探花换了人,乔歆寄情的对象便也跟着改变了? 那她喜欢的到底是那个人呢,还是新科探花的名头? 不过,前世里乔歆也有自己的姻缘,她后来嫁给了和燕骁飞同科的一名进士,随夫君外放去了广东,不时有书信来往,据说两人十分恩爱。 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燕驰飞是她的夫君,前世是,今生还会是,喔,如果今生他不再打她,那才能够是。 想到此处,孟珠又记起一件事情来:“你们知道现在京营的统领是谁吗?” 蒋沁和乔歆惊讶得几乎丢了笔,用看表演算术的小猴儿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异口同声答: “我姑丈!” “我大舅!” 孟珠呆呆张着嘴:燕靖还活着? 又是一桩跟燕驰飞有关系,同时又跟前世大不同的事情。 有朋友齐心合力,五十份罚抄在晚饭后顺利完成。 孟珠整理好纸张,打算出门。 第4节 乔歆拦住她不让走:“这样去不行,得装扮一下。” 她啪嗒啪嗒地跑回自己房里,回来时带来一罐羊脂油,挖出小指肚大的一团,用瓷碟盛了,架在烛火上烤化。 又从孟珠妆台上翻出米分紫和樱桃红的口脂,分别挑着在孟珠手掌伤处涂涂画画,最后再覆一层化开的羊脂油。 弄好了一看,那伤还真显得严重了许多,如非凝神细看,也不上手触摸,大概也分不出真假。 蒋沁笑她:“你在燕国公府过得很凄惨,经常挨打么?” 不然怎么能够精通此道。 乔歆先是一脸得意:“有外祖母在,谁敢动我一根头发?”之后气势转弱,咬着后槽牙似的,含糊道,“以前在家里,娘她比较严厉。”最后又笑起来,“幸好如今隔着几千里,她鞭长莫及,哈哈哈。” 孟珠听得感慨,摸着乔歆头顶安慰:“你也算是苦尽甘来。” “真的。”乔歆点着头,忽然尖叫起来,“啊!你手!都抹我头上了!我还得重画!我还得洗头!” 临走前,乔歆拉着孟珠左看右看:“好像还是少点什么。” 她转身在孟珠妆台上扒拉,捡了盒胭脂出来,用手指肚沾了,轻轻在孟珠眼周点了一圈:“你本来就长得小,招人疼,这会儿让我表哥看看,他都把你打哭了,到时候就算嘴上不说,他心里也会内疚的。” 终于装扮妥当,乔歆最后欣赏一遍自己的杰作,才放孟珠抱着厚厚一叠罚抄,独自一人往燕驰飞的住处去。 ☆、第4章 磨墨 第四章:磨墨 来到燕驰飞独居的院落外,守门的长随卓喜问明孟珠来意,将她引至书房。 燕驰飞坐在正对门的书案前,左手持书,凝神细读,右手执笔,不时在书页上批注。 见孟珠进来,他放下书笔,接过她递来的抄书,一张张翻看。 笔迹自然不可能完全一样。 虽说乔蒋二人是仿照着孟珠的字迹书写,但就如临字帖一般,没有天长日久的练习,怎么可能写得如出一辙。 都说物以类聚,与孟珠交好的人自然也与她一般,不甚刻苦,自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 燕驰飞翻不过十来张,已看得明白,他并不点破,只笑问孟珠:“看来你手伤得厉害,字都写成好几种样子。” 孟珠心想:如果燕驰飞知道她找人代笔,一定会再罚她,今日在讲堂里打手板也就罢了,要是真的不让进课堂,自己一定会成为整个书院,不,是整个晋京城的笑话。 如此一来,再心虚也得硬撑:“是啊,我也不想写得这样凌乱,可是,我手心肿起,握笔都有困难,可是我勉力坚持,手疼得直哭也没敢懈怠。” 论起撒娇,孟珠是一把好手,天赋使然,后天习练不辍,信手拈来时,绝对称得上浑然天成。 燕驰飞见她眼圈微红,确实是哭过的样子,不免心软,面色稍霁。 但一低头,看到孟珠摊出来做辅证的一双手掌…… 真是胡闹! 难道以为当夫子的人,每日同书本笔墨打交道,没见过真正的瘀伤是什么样子么? 他尽量维持着脸色不变,淡淡地问她:“你,随身可带有手帕?” “有的。”孟珠点头答。 “可否借我一用?” 孟珠不疑有它,爽快地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条翡翠色的锦帕来,完全不记得出门时乔歆反复叮咛的:“手千万不能乱摸乱碰,会蹭掉。” 燕驰飞接过来,果不其然看到她鹅黄色的荷包上染了可疑的紫红,那一片痕迹油光锃亮,简直要倒影出烛火的影子来。 他深吸一口气,命令孟珠:“把手伸出来。” 孟珠迟疑地伸出右手。 同时苦恼地想:不是又要打她吧? “两只手都伸出来,手心向上。” 燕驰飞语气坚定,让孟珠一点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来。 她依言照做,胳膊伸直,手腕上翻,把两只手都戳过去。 只见燕驰飞轻飘飘抖开那块锦帕,在她手心上揩拭。 孟珠脸腾一下红了,期期艾艾地解释:“刚才,外面,我……”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燕驰飞什么也不问,只把手帕叠好,塞回给她,然后手往门外一指:“去外面,站两刻钟。” 孟珠不动,嗫嚅着:“外面冷。” 燕驰飞凌厉地眼神扫过来,孟珠立刻噤声,嘟起嘴,低着头,迈开碎步,不情不愿地往外挪。 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燕驰飞的声音再次响起:“到书架那边站着。” 孟珠马上小跑过去,生怕慢了他会再改主意,把她赶出去似的。 才刚站好,燕驰飞又发话了:“面朝书架,我是让你罚站,不是让你站在那儿监督我。” 孟珠“哦”了一声转过去。 她站得一点也不老实。 先是探头探脑地观察书架上都有什么书,后来大约是站得久了,之前受伤的右腿有些酸痛,她慢慢地把重心都换到左腿上。 不一会儿,左腿也累了,孟珠只好又把重心换回来。 燕驰飞坐在她背后,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回来已经十三年了,除了刚回来时恰好碰上父亲燕靖的生死关头,忙乱了些,一直都过得十分平静。 他说服了弟弟燕骁飞晚三年参加科举,自己取而代入,又几乎是完全依照燕骁飞当年的轨迹走,说不定十月时会遇到大劫。 虽然他不似燕骁飞当年那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信至少有九分把握能够胜过凶徒,顺带还能查探前世弟弟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但,事无万全,就像当初回来的时间,是他八岁时,父亲出事的前一天半夜。因为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布置准备,只能采取最粗暴的办法,在早上临出门时装作不小心把父亲撞下长阶摔断了腿,让父亲不能陪同皇上出游围猎。 父亲的命保住了,另一位武官却替代父亲,为了护驾,死在刺客剑下。 都说生死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但那究竟是说一个人的命运无论如何不能更改,还是指如果注定某天有人丧命,不是原来那人,就是得另一人补上? 燕驰飞想了许多年也参不透其中奥秘。 他身为兄长,自然不能明知弟弟有事还置之不理,也实在不想再害多一个无辜的人,所以即便知道以身替代是个蠢办法,也不得不为之。 也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些年燕驰飞虽然一直暗中关注孟珠,却从来没打算提前接近她。 要是到时候能够平安度过,再亲近她也不迟。 时间明明到了,燕驰飞却不出声,孟珠转头提醒他:“夫子,时间到了。” 燕驰飞回神,看到孟珠一脸期待的表情,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只说:“那你就回去吧。” 又忍不住叮咛她:“大晋律一共三十卷,对女子来说,日常处事有可能接触到最多的,就是户律这七卷。尤其是将来要嫁作冢妇的,届时需管理家仆,田庄,还有商铺,熟知律例,不光能够律人律己,拿正主意,还能避免事端,于家族和自己都大有益处,你要用心些,知道吗?” 孟珠嘴上乖巧应下,也认真听进了心里。 她嫁给燕驰飞,可不就是冢妇么,只是前世她虽是正头燕国公夫人,却没管过一天国公府的家,燕家有多少田庄她从来不知道,至于商铺,都是老大燕鸿飞的,大蒋氏生的两个儿子不能沾。 所以,学好这些,将来能派上多少用场还未知,但燕驰飞前世从来不对她解释什么,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孟珠感觉非常开心。 这个燕驰飞比前世的那个温柔体贴许多。 孟珠捧着热乎乎的脸蛋往外走,临到门口瞥见靠墙的炕桌上摆着棋盘,心中一动,出门就拐去了茶水房。 燕驰飞以为孟珠回去了,不想半刻钟后,她又进屋来,手里还端着个茶盘。 孟珠聘聘婷婷地走到桌前,放下茶盘,捧起山水纹青花瓷盖碗送至燕驰飞面前,“夫子请喝茶。” 燕驰飞不接:“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说吧,你想做什么?” 心思被戳破,孟珠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请夫子教我下棋,我听乔歆说,夫子师承号称‘天下第一棋’的济恒法师,棋艺超群,鲜少有人能胜过夫子。” 事迹都是真的,只不是听乔歆说的,好歹也是他前世的妻子,怎么可能一点也不了解自家夫君。 燕驰飞指尖轻敲桌面:“你先说说看,为什么想学下棋。” 行棋如布阵,需要冷静且周密严谨的思考。燕驰飞印象里,孟珠性子活泼好动,可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研习棋艺的姑娘。 孟珠把自己坠马受伤,今年不能修习马术,只能改选棋艺的事情讲了一遍:“别人都学了一年了,我一点基础都没有,到时候学起来一定很费力,所以想请夫子教导我。” 虽然不是什么大志向,但理由很充分,愿望很朴实,燕驰飞愿意满足她。 刚准备接过茶碗,就见孟珠抖着手把盖碗撂在桌上,然后双手分别抓住两只耳垂直跺脚。 原来是茶水太烫,瓷器导热,她捧久了手受不住。 燕驰飞只好自己拿起盖碗,掀了盖子,见是自己最喜欢的雀舌茶,便品啜起来。 拜师先敬茶,既然燕驰飞喝了茶,孟珠就明白他答应了。 她装模作样地看看窗外,外面黑蒙蒙的一片:“今天天色尚早,时间还很多,夫子,我们今天就开始学吧。” 孟珠越是心急,燕驰飞越要磨一磨她的性子:“你可知道,凡拜师学艺,第一年里师父什么都不会教,只让徒弟伺候自己起居,打理杂事,顺便考查人品性情。” 他说到一半停下来,不紧不慢地品茶,孟珠果然着急了:“一年以后,那我今年怎么办?” 燕驰飞放下盖碗,教训她:“一年时间在人的一生中不过是数十分之一,你若是连一年都坚持不住,还能学成什么?” 孟珠扁扁嘴,很快改口:“夫子尽管考查我,我能坚持住。” 她想跟燕驰飞学棋,一小半是为应付课业,一多半则是为了能多同他相处,如果燕驰飞改变主意,学不了棋不要紧,不能常常来找他,和他独处,那才真糟糕。 燕驰飞闻言,丢了个墨锭给她:“帮我磨墨。” 孟珠双手拢在一起,捧金子似的捧着那墨锭:“我真的要磨满一年吗?” 燕驰飞皱眉:“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不喊停,你就一直磨,磨到我满意为止。” ☆、第5章 小醋 第五章:小醋 到他满意是什么时候? 第5节 孟珠仍有疑惑,只鼓着腮,不敢再问。 燕驰飞已吩咐卓喜给她添了一张椅子在桌旁。 她便乖乖坐下来,往砚池里倒入少量清水,真的开始磨墨。 燕驰飞也不再多说什么,铺开一张澄心堂纸,用铜雕镇纸压住,埋头书写起来。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磨墨,各做各的事情,都不说话,房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角落里炭盆里的银霜炭燃烧时发出的细纹声响。 燕驰飞默默写完一页,抬头准备换纸时,看到孟珠将手肘撑在桌上,便用笔杆在砚台边上敲了一下:“把手臂提起来,前臂需与桌面保持平行,否则力道不均,墨色深浅会有差异,墨锭也会被磨成斜角。” 孟珠听话地悬起手臂,但被训了,脸上神情总归不那么好看。 前世做夫妻的时候他虽然是个冰块脸,却并不会事事都要揪着她训斥一番,孟珠一时习惯不来。 就像一个孩子,原本每天都能吃一颗糖,突然有一天糖没了不算,还被连续投喂苦药,不哇哇大哭才怪。反之,如果每天都喝一碗苦药,忽然有一天不用再喝药,还能吃一颗糖,那一定会甜到心里去。 燕驰飞虽不至于到见她面色就知她想些什么那般神通,却也看得出她不高兴,不由放柔声音:“人言磨墨墨磨人,磨穿铁砚始堪珍。你既然来拜我为师,我自当认真教你,从小处着手,培养你的耐心,这是为了你好。” 既是为她好,凶一点,她也不计较。 孟珠冲燕驰飞甜甜一笑,见他又铺开一张纸,问:“夫子,你在写些什么,你也有功课要做么?” “也算得是功课吧。”燕驰飞笑答,“我虽到书院来教你们,但翰林院的差事还在,需得两头兼顾。”说着才想起来嘱咐孟珠,“我每旬只在书院三日,届时自会叫你过来,我不在时你如常便好。” 孟珠听到每旬只能见三日,一时有些低落,但转念想,有的见总比没有好,又很快兴奋起来。 燕驰飞已重又低头,聚精会神地开始书写起来,只余光总是不时扫到身旁之人,见孟珠右臂虽然老老实实地悬在半空,左臂却支上桌,小手半握抵住下颌,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抿着嘴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他不去管她,只装作不知,但被那毫不掩饰的热情目光一直注视着,难免有些心跳加速。 伴着燃炭的哔啵声,两人都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在燕国公府做夫妻的时候,虽然孟珠从未进过他的书房,并没有试过这般□□添香夜读书的美事。 一更梆子声响起时,卓喜进屋来添炭,同时提起外面下起小雨来。 燕驰飞便要孟珠回去,让卓喜拿伞给她。 卓喜应声出去时,燕驰飞透过敞开的门间看到地面已湿,想起孟珠说自己腿伤并未全好,又担心地上湿滑,她一人回去不安全,决定亲自送她。 春雨细密微凉,无声洒落, 卓喜提了羊角灯笼在前引路,燕驰飞与孟珠同遮一伞跟在后面,两人肩并着肩,离得那样近。 孟珠记得,前世他出征那一天,也是这般,她在细雨里送他出门,两人同遮一把伞。她刚诊出有孕在身,燕驰飞怕她摔跤,一路紧紧牵着她,到了大门外,又不放心地叫人抬软轿来接她回去。 那时她还嫌他啰嗦,也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只万万想不到,那日一别,于前世,竟是永别。 此时想起,依然有些难过,孟珠不由自主地再向燕驰飞靠近些,两人姿势从并肩改为她手臂隔空叠在他手臂后面。 燕驰飞以为孟珠觉得冷,然而因此时身份的关系,并不方便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只能安慰她:“就快到了,记得回去后叫绿萝给你煮姜汤。” 斋舍已近在眼前了,孟珠满心惆怅路途太短,没有注意到燕驰飞脱口而出她丫鬟的名字。 此时此地,他根本不应当知道她带进书院来充作书童的丫鬟姓甚名谁。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燕驰飞回翰林院时留给孟珠一本棋谱,嘱咐她熟读,若有不懂之处只管记下来,待他回来再为她讲解。 不知是否因为送书人是燕驰飞的关系,从前觉得枯燥无味的东西,如今读来竟也津津有味。只不过,虽是一本入门的棋谱,内容对于孟珠来说也有些艰难。她爱惜燕驰飞的东西,不愿在他书上写画,另寻了纸张做笔记,还不忘让绿萝每晚将纸张缝起成册,免得不小心遗落了。 等到燕驰飞回来书院的那一天,孟珠早早跑去找他。 不料一迈进院门,便看到檐廊下坐着孟珍与夏侯芊,两人头碰头的,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 院内敞阔,并无遮挡,她们自然也看到了孟珠。 “你来找我表哥吗?有什么事?”夏侯芊是太子的女儿,她的母亲太子妃小蒋氏是蒋国公的小女儿,大蒋氏一母同胞的妹妹,这会儿在自家表哥的院子里,一开口便俨然半个主人。 孟珠对燕驰飞虽有些小心思,但她做的事情光明正大,世间事本来就是越遮掩隐瞒越容易叫人怀疑,她索性坦白答:“我有些功课不懂,特地前来请教夫子。” 孟珍开玩笑似的说:“阿宝如今真是长进了,比从前用功许多。” 重生后,孟珠因有心结,对孟珍自然不似从前亲近,在家中时每日不得不朝夕见面,回到书院后却是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这会儿也不大耐烦同她玩笑,只说:“燕夫子他很严格,上次我挨了他的板子,两手都肿了数日,如今仍有余悸,是以不得不用功。” 夏侯芊对这答案似乎很满意,收起之前凌人的气势,温和地告诉她:“表哥还没有回来,我们也在等他,你可要一起?” 夏侯芊和孟珍同岁,两人素来交好,对孟珍的妹妹自然也不会无端为难。 “不了,”孟珠摇头,“他不在我就回去了,阿沁还等着我打叶子牌呢。”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驰飞不知被什么事耽搁了,第二日早晨上课前才回来书院。 傍晚散学,孟珠照常去他那里磨墨,可她刚刚在椅子上坐好,墨锭还没摸着,就看见夏侯芊又来了。 夏侯芊看到她也稀奇:“你怎么又在这儿?” 孟珠还为答话,燕驰飞先开口道:“她是我的学生,过来请教功课再正常不过。倒是你,为何事而来?” 他对夏侯芊说话时,比平日对着孟珠她们还要冷淡严厉几分。 夏侯芊浑不在意,扬一扬手中纸卷:“徐山长布置了一篇策论,我改了几次总觉得不大满意,便想请表哥赐教一二。” 无论是以学生还是表妹的身份,请教功课,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燕驰飞当然不会拒绝。 他接过那篇文章,细细看过,又提笔在空隙处用小字批注,不时也向夏侯芊讲解几句。 孟珠被冷落在一旁,当然不会开心。同样是女孩子,她怎会看不明白夏侯芊的真意,只怕做学问是假,借机接触亲近才是真。 可燕驰飞好像丝毫不觉,半分也不曾敷衍,直到半个时辰后,夏侯芊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孟珠看着她背影,心里的火气全撒在墨锭上,简直恨不得把砚台磨出个洞来。 她掰着手指头算数:“阿沁,歆儿,郡主殿下。夫子,你的表妹好像特别多。” 话里醋意满满,燕驰飞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 虽然不解孟珠何时对自己生了情意,但因为另有计划,不愿在此时更进一步撩动她心思,他只装作不知,垂下眼帘,淡然道:“我有三个舅父,一个姨妈,两个姑母,算起来,表兄弟姐妹确实人数不少。” 孟珠气结。 谁要听他背家谱!燕驰飞的家谱她也很熟好不好! 真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她手上用力更大,燕驰飞实在看不过眼,提醒道:“轻些,再这样下去砚台都要漏了。” 孟珠在气头上,蛮横地说:“漏就漏,大不了我赔你一块墨砚好了。” 又不是赔不起,孟国公府虽是武将世家,但文房四宝并不缺,光是她娘万氏的嫁妆里,就有一整套四大名砚呢。 燕驰飞“啧”了一声,又训她:“有你这样和夫子说话的吗?” 孟珠更气,对她就凶神恶煞,训斥不断,对夏侯芊就和颜悦色,温柔耐心。 她闹起脾气来,故意和燕驰飞唱反调,手执墨锭高高抬起,猛地落下砸在砚台上。 只听“哗啦”一声,砚台当中断裂,浓黑的墨汁流了一桌。 ☆、第6章 警告 第六章:警告 事发突然,在场两人一时都有些呆滞。 孟珠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强悍的破坏力,既惊又愧。 眼见浓黑的墨汁四向奔流,迅速沾染了书稿,她几乎跳起来,欲帮忙收拾书桌。 不想燕驰飞将她拦住:“你别碰这些。” 转头却喊了卓喜进来收拾妥当。 “我不是故意捣乱。”孟珠疑心燕驰飞嫌弃了自己,再不准她过来找他,既想分辩,又唯恐说得不好,反变成没有担当,推卸责任,更惹人生厌,支支吾吾地,平日伶牙俐齿的小聪明全都不见,倒似被猫儿吞了舌头,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燕驰飞顾着书稿,此时也没心思哄她,只说:“今日你便早些回去好了。” 这是赶她走吗? 孟珠揪着衣带不肯动,忽然间灵机一动:“夫子,你不是说‘人言磨墨墨磨人,铁砚磨穿始堪珍’么,如今我真的把墨磨穿了,虽它不是铁打的……” 她本想说:虽它不是铁打的,也能说明这些时日的苦功没有白费。 但看到燕驰飞手扶额头,凌厉的眼风扫将过来,便自动收声没了下文。 结果么,燕驰飞没下禁令不许孟珠再来,还慷慨地请她饱餐一顿木板炒肉,并训之:“巧言令色鲜矣仁。你头脑灵活,为何不走正路?与其把聪明劲儿都用在犯错后花言巧语避开惩罚,倒不如行事前多思多想,少些出错。” 孟珠捧着肿得好似小肉包的手回到斋舍,眼泪汪汪地对蒋沁和乔歆哭诉:“你们表哥太凶了,我就是豁出去棋艺这科不能合格,也再不过去找他。” 抱怨归抱怨,翌日散学后她还是巴巴地寻了去,乖巧认错,并许诺一定会赔他一块上好的墨砚。 燕驰飞当然不会真的要她赔偿,这桩意外便就此揭过,两人间的约定依然照旧,不曾变化。 独有一事与从前不同,那便是夏侯芊总是来找燕驰飞请教功课。 燕驰飞每旬只在书院三日,她勤快时每旬来三次,疏懒时每旬也要来两次,有时独自前来,有时还拉上孟珍作伴,倒是煞有其事般,看不出任何不妥。 随着时间流逝,书院里渐渐传出流言,都说太子殿下看中燕驰飞文武全才,有意招其为婿。 此乃亲上加亲之举,又兼能够拉拢燕国公府的势力,合情又合理,自然有不少人信以为真。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乔歆便是其中一员,她信誓旦旦地表示此事绝不可能:“将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夏侯芊就是公主,历来尚公主者都不得朝廷重用,仕途等于无望。表哥是燕国公府世子,将来一府的前途都寄在他身上,断不会做这等表面攀龙附凤,实际自毁前程之举。” 孟珠觉得她说得很对,前世里燕驰飞少年登高位,虽不能说分毫也不受荫封爵位的影响,但晋京城里贵族子弟何止百十,偏他一个脱颖而出,那都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是燕驰飞从十来岁起就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血汗一点一滴换来的。 她就不信,重来一世,就算有些事不同了,同样的一个人,性情品格也不可能彻底改变。 说是说对燕驰飞有信心,为防万一,孟珠找他还是比从前更勤快了。 无独有偶,夏侯芊也是。 少女心思皆敏感,孟珠看得出夏侯芊行为背后隐藏的真意,夏侯芊自然也一样。 这日书院休沐,孟珠回到家中。 之前,她坠马不几日时,便传来消息,说父亲孟云升在驻地镇压流民时也受了伤。家中事多,孟老太太便动身往郊外的栖霞寺住了几个月,茹素念佛,为儿孙祈福,三日前刚刚回来。 孟珠自是要前去给祖母请安。 到福鑫堂时,孟珍已在此处,正坐在孟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话,样子别提多亲热。 孟老太太见孟珠与万氏进来,招呼孟珠坐到自己另一边,两个孙女都与祖母同榻坐,一左一右,看似不偏不倚。 第6节 孟珠却一直都知道,孟老夫人其实疼孟珍更多些。 前世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孟珍一落地就没了亲娘,连自己都觉得应当对姐姐更好些,自然不会去计较。 但如今面对孟老夫人时,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也不知那时自己死后,孟珍要如何同家人交代,是如夏侯旸所说的,生安白造自己死于难产,还是另寻理由? 万氏自不必说,丈夫未出七七,唯一的女儿又没了,肯定十分难过。 孟老夫人呢? 祖母若是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是会护短偏颇孟珍,还是为自己伤心呢? 孟老夫人见小孙女今日呆呆的,并不想往常那样主动撒娇粘人,便握了孟珠的手,关心她伤势恢复的如何,腿骨断了再续,遇阴雨天气可会觉得酸疼,又笑说:“刚才听你姐姐念叨,最近你在书院里也用起功来,经常去向夫子请教学问?” 孟珠最近每每在燕驰飞处,总能碰到夏侯芊,自是什么也瞒不住人,索性敞开来,详详细细地讲给祖母听,如何上课不专心被发现,去燕驰飞出领罚,如何得知他棋艺超群,向他请教,却被要求从打杂磨墨开始磨练耐性,当然也不忘抱怨燕驰飞是如何严厉。 她存心讨巧,讲得十分生动,孟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评论道:“燕世子做得对,合该有人好好治一治你这个小丫头。” 孟珠不依,摇晃着祖母手臂撒娇:“祖母怎么能向着他呢,我才是你的乖孙女,祖母反倒把我说得好像混世魔王,没人管得了似的。” 孟老夫人笑着推她:“你是乖,但是从小也不甚上进,好在你会投胎,是个女儿家,又是咱们这等人家,一世不愁,若是生成个男儿,或是换了普通人家,那可不是坏了事。”说着翻起她手掌,查看她手心,“不是说挨了板子,肿得老高?我看如今细白嫩滑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想来还是教训得不够。” 一番话说得孟珍和万氏都掩嘴笑。 孟珠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背转身不说话。 孟老夫人又问万氏:“我老了,记性不好,那燕世子今年多大了,可娶亲没?” 万氏还在笑:“他去年得皇上钦点探花时,才满二十岁,如今过了一年,正是二十一岁,据我所知还没说亲。” “那正好,干脆把阿宝许了给他,正好可以让他放开了管教,只管随便打就是。” 孟老夫人当然是说笑。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珍止了笑,垂下眼帘出神。孟珠却在想,前世明明是燕驰飞先提亲的,可不能真的让祖母这样把自己嫁出去,那也未免太过丢人。 陪孟老夫人说了一阵话,她便开始赶人:“如今春暖花开,你们两个小姑娘应当去玩,没的跟我这个老太婆闷在屋里做什么?要是想出门去郊外踏青,就让珽儿陪着,他今儿也休沐。” 孟珍最善解人意,开口帮哥哥推辞:“哥哥平时在御前当差,难得休息一日,肯定要多和同僚走动,人情做到足,将来于他升迁有益。我和阿宝就不麻烦他了。” 孟老太太并不赞同:“这两件事一点也不冲突,若他觉得同僚中当真有人家世品性出众,值得结交,索性邀约来给我们相看相看,正好挑两个出来给你们姐俩儿做夫婿,以婚姻结两家之好,这样的同盟岂不是更牢固。” 闺阁女儿听到这种话没有不害羞的,孟珍红了脸,嗔道:“祖母那许多日不在家中,我和妹妹好不想念,谁知道今日见了,祖母尽拿我们取笑,我们不要理你了。” 说完拉起孟珠,顺着孟老夫人先前的话告退离开。 出了垂花门,两人沿抄手游廊一路并肩同行。 孟珍问孟珠是否想出府游玩,见她摇头不语,虽有些诧异素来活泼的妹妹今日竟然转了性,但也不会勉强,只做不经意般提醒她:“祖母越来越风趣,妹妹年纪还小,千万别把玩笑话当真。” 孟珠故作不明,反问:“姐姐是说哪一句?祖母要帮我们相看吗?其实我们也差不多到了年纪,祖母虽不见得当真会相看哥哥的同袍,但这两年肯定要给我们挑选适合的人家。” 真是牛皮灯笼点不透,孟珠暗自叹气,挑明道:“咱们是亲姐妹,我便直说。相信你也看得出夏侯芊有意于燕夫子,我不过想劝你莫要与她争风。世间男子何其多,品貌才华皆出众的也不止他一人,你何必因此得罪了皇家人,万一连累了咱们家里,那可是因小失大。” 原本若不愿明着起争执,只管否认了对燕驰飞的心思就好,孟珠偏偏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这番话,真的是发自内心为我好?还是受了郡主所托来做说客?” ☆、第7章 遇险 第七章:遇险 孟珍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孟珠从小对她虽不至于言听计从,但两人相处向来十分亲厚,万不会这般在言语上与自己针锋相对。 夏侯芊虽未明白对此事说过什么,但孟珍与她结交,本就并非单纯的性情相投,而是另有目的。 此时被孟珠一句话戳破了心思,难免恼羞成怒,气得跳脚:“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如此任性,若是将来因此吃了亏,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完不再理她,径自带了丫鬟快步离开。 孟珠表面不说,但那番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明明她与燕驰飞前世就是夫妻,夏侯芊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横插一脚,如今要她退让,如何能甘心? 若不让,真的会让孟珍说的那样,为家里招来祸事吗? 她虽恨孟珍,却并不迁怒家中其他人,就算最坏的情况,连大哥孟珽与祖母都和孟珍沆瀣一气,但爹爹和娘对她的疼爱总是不假,她当然不能恩将仇报。 何况,倾巢之下无完卵,如果家里出了事,她自己又怎会分毫不受牵连。 孟珠认为,重活一次,自然应是发挥先知的优势,活得比前世更好,绝不是仅仅是为了报复仇人,其他全然不管不顾,甚至玉石俱焚的。 她心思向来浅显,有心事想不开,面上便少了笑容,总是闷闷不乐的,连一旬只见她三次的燕驰飞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出声询问。 燕驰飞的砚台早已换了新的,孟珠怕再闯祸,一点也不敢大意,连说话时都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口气:“如果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原本是属于夫子你的,可另有一个人也喜欢,他身份比你高,权力比你大,说不定一句话能杀死你全家,他想要这样东西,你会愿意让给他吗?” “什么东西能比性命重要?如果命都没了,要那东西又有何用?” 燕驰飞十分看得开,半点没有纠结。 孟珠依然不甘心,追问:“可我不愿意。如果,如果是个人呢?是夫子的心上人呢?” 燕驰飞猛地一惊:她有心上人了?何时的事?是何人?前世他可不知有这一节。 孟珠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燕驰飞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坦言道:“若是个人自然不同,那便要依从那位姑娘的想法,如果她选我,我便绝不会将她拱手相让,如果她选另一人,我也唯有祝福。” 孟珠“哦”了一声,半晌不再有动静,燕驰飞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却听孟珠轻声细气地问:“夫子,你的表妹那样多,你可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 书院中的流言,燕驰飞也听过。 他当然不信。 若是太子夫妇当真有意招他为婿,自会与他父母商议,甚至直接问他本人意思,哪有风声放出数月,当事人还半点不知的道理。 前言后语一联系,燕驰飞恍然大悟孟珠所谓的心上人究竟指谁,他正色答她:“从来也不曾作此考量。” 孟珠又是“哦”了一声,低头静静磨墨,再不言语。 以燕驰飞的能耐,只要他不愿,相信没人能逼他娶,就算皇家势大,他也一定有化解的办法。 孟珠得了定心丸,好像含了满口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可是,有人却渐渐沉不住气,动起手脚来。 这日散学,孟珠与蒋沁、乔歆一起回斋舍,半途遇到个青衣小婢,自称帮忙燕驰飞传话:“燕夫子说今日天朗气清,将教习之所设在风雾亭,请孟姑娘依时前往。” 并递上黑白棋子各一颗作为信物凭证。 书院里都是女学生,虽不忌讳请男子做夫子,那不过是相信他们名望高、学问大,能够自律,至于杂役之事,则由采买婢女担任,偶有好像卓喜这样随夫子进来的家仆,则活动受限,不能够独自离开该夫子所在的院落,所以燕驰飞使唤婢女传话十分正常。 乔蒋两人一人接过一颗棋子查看。 黑子黑而不透,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红亮光点,乔歆说:“这是表哥的棋子没错,他的棋子是皇上赏赐的,黑子是用产自缅甸的翳珀打磨而成,千金难得,造不得假。” 配套的白子则由产自罗刹国的白色香珀制成,蒋沁才拿上手,已闻到香气幽幽传来,便点头:“是没错,这味道比较特别,我不会认错。” 孟珠也知道燕驰飞有这样一套棋子,她从两个好友手中把棋子收回来,放在荷包里,口中念念有词:“那么名贵,别遗失了,待会儿要还给夫子。” 又掏一颗银花生出来,赏给那小宫女。 青莲书院依山而建,风雾亭则在山顶,也是整个书院的最高处。 孟珠回斋舍稍事梳洗,便动身前往风雾亭去。 书院下午散学在申时,孟珠平时都是在申时三刻到燕驰飞那里,今日要上山,她便早走了一刻钟,奈何路途遥远,出乎她意料,等到达山顶时比预计的晚了一刻钟。 亭中空荡荡,并无人在。 四下静悄悄,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孟珠拿不准燕驰飞是还没到,还是等不及已经走了。 她到处张望,见风雾亭背后虽另有一条路,却在不远处被书院的院墙截断,那里有个被木板封死的角门,墙外是个宽阔的平台,平台之下就是悬崖。 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燕驰飞如果来了又走,肯定会在半路和她照面。 孟珠定下心来,坐在亭子里等他。 谁知等到日暮西山,依然未见人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孟珠有些忐忑。 风雾亭虽然仍在院墙之内,但四下无人,和荒山野岭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害怕,不想等了。 又觉得燕驰飞不会骗自己,他迟迟不来,定是紧要事耽搁了,也许他现在正在路上,就算他真的来不了,也会再派个人来传话给自己的。 不如再等等? 可为什么现在还没人来? 会不会……被骗了? 孟珠咬唇,决定不再等下去,反正下山只有一条路,她不怕和燕驰飞错过。 沿着山路走不多远,天已经黑透了。 孟珠来时没想过会待到如此晚,自然不会记得带灯笼,这会儿乌漆麻黑的,连路也看不清。 山路人工开凿,铺以石阶,但石料坚硬,不易塑形,是以形状并不规则,虽笼统说来都是长方形,可长短高矮尽皆不同,天光大亮时行走起来都不易,何况夜晚没有照明时。 孟珠摸索着前行,越走速度越慢,忽地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磕得尾骨生疼。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疼也不能歇在这儿。 站起来,反正四下无人,也就没有顾忌,探手揉了揉摔疼的地方。 当抬头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余光瞥见路旁影影绰绰地树影里有个光点。 孟珠凝神细看时,却对上一片黑暗。 她也不甚在意,或许眼花了也不定。 这条路是盘山路,一边靠着高耸山壁,一边临着陡峭的山坡。 然而无论哪一边,都树木满布,夜风轻吹,树叶沙沙作响。 孟珠越走越害怕,不知不觉双手抱住肩膀。 远远有“嗷呜”一声传来,听起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嘶嗥。 她汗毛都立了起来。 明知看不清看不远,还是四下张望。 第7节 风吹树摇,露出一对黄绿色亮晶晶的小圆球。 孟珠一瞬不瞬地盯着看,只见两只黄绿色的小圆球一时亮一时灭,每次变化俱是齐刷刷的,竟然像是在眨眼。 伴着脚踩树叶的沙沙声,那对“眼”渐渐靠近,似乎随时会从山壁上树林间扑出来。 “山中有狼,夜间眼泛绿光,我们生了火,落单的独狼一时不敢靠近,但狼生性狡诈凶残,又能隐忍……” 幼时听父亲讲的打仗歇在野外时遇狼的故事蹿进脑海里,孟珠两腿发软,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嗷呜——”一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孟珠吓得哭出来,却也因此生出一股蛮力,竟能爬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跑不多远便觉得右边小腿隐隐作痛,身后依然不时传来“嗷呜”狼嚎,她哪里敢停下休息,生怕慢了一步就变成饿狼果腹的美食。 可那痛越来越重,渐渐感觉不支,孟珠仍咬牙坚持,不想脚下猛地踩空,身体跟着向旁歪倒,她跑得快,去.势自然也极快,连叫都来不及叫出声,整个人便滚进山坡那一边的树林里去。 路旁大树枝桠扑簌簌摇晃一阵,很快归于平静。 新月从云层后探出半个头,疏浅的光影映在山路上,带几分诗意。疏浅的光影映在山路上,带几分诗意。 一切都是那样安宁祥和,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一只枯柴似的手拨开树丛,一个瘦小的人影钻出来跳下山壁,站在山路上,那人手中拿着个丁字形的木架,寸许长的横杆两边各挂着一只两指围拢大小的水晶球,球里有淡黄色的米分末正在燃烧,火光幽幽,色呈黄绿。 探手遮在球上,便挡去了亮光,放开手时,复又亮起。 那人悠悠哉玩了一阵,忽地嘿嘿怪笑:“真是不禁吓,这钱也未免太好赚。” 声音嘶哑,竟是个男人。 ☆、第8章 搜救 第八章:英雄 书院斋舍。 眼看到了晚膳时候,孟珠还没回来。 蒋沁觉得有些奇怪。 平日里,孟珠从不会在燕驰飞那里用饭,要么早早去了,晚膳前便回来,要么就等用过晚膳才过去。 而且今日他们去山上,照常理来说,兴致再好,也不可能天黑了还留在那里用饭。 她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同乔歆一说,就得到响应:“你不说我不觉得,照你这样一说,是有些不妥。不如我们过去表哥那里问问看?” 两人匆匆忙忙用过饭,便往燕驰飞那里去。 谁知燕驰飞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里,却不见孟珠。 乔歆毕竟和燕驰飞同住一个屋檐下,自比蒋沁与他更熟悉,一点也不客气地问:“表哥,你把我们阿宝藏到哪里去了?” 燕驰飞一头雾水:“她今日没有来过。” 乔蒋两人面面相觑。 一个说:“不是你遣了婢女来叫她去风雾亭吗?” 另一个接:“还用两枚棋子做凭证,我们查看过,是你的那套琥珀棋子没错。” 然后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这是大家一起上当受骗了? 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三个诸葛亮吗?怎么她们三个合在一起连个下等婢子都不如? 燕驰飞霍地站起来,叫卓喜进来吩咐:“跟我一起上山去。” 蒋沁和乔歆也要跟着去,燕驰飞拦住她们:“咱们兵分两路,你们去把传话那人找出来,压她到这里等我回来。阿沁,你会功夫,这事你打头,记得别闹出大动静,能瞒住人就尽量瞒。” 两女齐齐应声。 燕驰飞带着卓喜一路往山顶去。 山里起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像蒙着纱似的,若隐若现。 虽有两盏羊角灯笼,又换了三指粗的大蜡烛,却也穿不透这恼人的纱,只照得到身前十来步远的地方。 燕驰飞耳力好,老远听到有脚步声从上面传来,他以为是孟珠,喊了一声却没人应。 直走那人走到灯笼的光影里,才看到她穿书院婢女统一的蟹壳青衣裙。 燕驰飞疑心她就是传话的人,但离得远,怕打草惊蛇,让她跑了躲进山里抓不到,装着没事人一样,只是问:“姑娘,天都黑了,你怎么一个人上山来?要不要灯笼,我们送你回去?” 那人并不应声,摇头表示拒绝,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拧转脖颈,将脸偏向一旁,只用小半个侧脸和大半个后脑勺对着燕驰飞,似乎不想让他看清容貌。 动作间,交领微微松动,偏巧让燕驰飞见到他咽喉处有明显凸起,那是喉结。 婢女哪里来的喉结。 这分明是个男人! 此时那人已到近前,燕驰飞干脆利落地出手擒住他。 谁知他竟也会三招两式,反身桥手欲挣脱。 燕驰飞下狠手卸了他臂膀,将人推得跪倒在石阶上。 那人“唉唉”呼痛,求饶不停。 燕驰飞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可见到山顶上的有个姑娘?你老实答话,我便放了你,若有一句虚言,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那人竹筒倒豆似的一股脑道:“小人只是个口技人,有人给了我钱,让我照着约定的时间,躲在这山里学狼叫吓唬一个小姑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大爷你要找的那个。” 口技人似乎怕燕驰飞不信,说完了话,学了两声狼嚎,嚎完又学起婴儿啼哭,最后转换成床铺吱呀、男人粗声喘.气伴着女子娇.吟,倒是惟肖惟妙,技艺不凡。 燕驰飞可没心思欣赏这些:“那姑娘去哪了?” “她吓跑了,顺着路下山去了。” “胡说八道,下山只这一条路,还能走岔了不成,我没见着人,定是你扯谎了。”燕驰飞根本不信,手下用多三分力,又一脚踩在他小腿上,脚掌用力往下碾。 口技人疼得哭出来:“我说的全是真的!我知道这书院里的女学生们都是勋贵家里出来的,我就是个杂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白请我一副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对她们干什么。这不就是听说吓唬吓唬人,以为小姑娘们之间斗气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才敢来。” 燕驰飞稍事沉吟,改口问:“是谁让你来的?” “是个男人……啊……” 听他说的含含糊糊,燕驰飞立刻再次施力碾他腿骨,呵斥:“好好说!” “我真不认识。”口技人哭腔道,“他来场子上找的我,说定了时间地点,给了我一件衣裳,叫我扮姑娘,还给我一个……” 燕驰飞不耐烦听这些细节,打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十岁上下,衣着样貌都普通,没什么特点,就是出手很大方,一次就给了我二十两,说事成后还有三十两。” 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燕驰飞不愿再纠缠下去,叫卓喜绑了他跟在后面,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风雾亭,一路也没发现什么。 反身往回,半途中听到卓喜“哎呦”一声喊。 然后是抱怨:“这石阶怎么缺了半截?” 还有:“你别跑!” 燕驰快步跑下来,见到卓喜摔到在地,口伎人正紧倒腾着腿往山下跑。 不过他手臂脱臼,又被绑着,动作不利落跑得很慢,燕驰飞脚程快,追上他,再打一顿,然后牵牛一样把人牵回来。 燕驰飞回来时,卓喜正在捡掉在地上的羊角灯,他一手扶在后腰上,一手使劲往下垂,偏不敢弯腰,整个人像别着劲儿,动作慢吞吞地,大概是摔倒时闪了腰。 幸而羊角灯防火,拾起来检查一番仍然完好,卓喜慢吞吞直起腰,半途忽然一顿,手指前方:“世子,你看那儿!” 燕驰飞看过去,山坡上一棵矮树根部挂着一只鹅黄色的荷包。 那棵树离山路不远,燕驰飞弯腰伸手将荷包捞回来细看,果然是孟珠经常佩戴的那只。 他眯眼朝山坡下看,雾气比之前大了些,往远处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你带他回去,把他交给徐山长,把事情跟徐山长说清楚,但别到处声张。”燕驰飞吩咐卓喜,“然后叫上罗海,一起过来接应我。” 罗海是燕驰飞的侍卫,一直住在山脚下随时待命。 说完,他便把羊角灯的提杆儿□□腰带里,准备下山坡去。 卓喜拦他:“世子,太危险了,不然我们一起下去,等叫了罗海再回来。” 燕驰飞一刻也不想等。 前世他等了八年才从瓦剌回来,可那时他的妻儿已经变成一堆白骨。 如果这一次,阻碍他的只是危险,又有什么可等的。 书院的地形他心里有数,那山坡虽然陡,却并非悬崖峭壁,树木也多,以他的身手走上一圈,至少有七成把握。 至于剩下那三成,就当为孟珠冒一次险,为她试一次不顾一切,好还了前世亏欠她的。 孟珠双手抓着一根细幼的树枝,吊在半山腰。 那是她像被树木们踢来传去的蹴鞠一般滚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救命依仗。 树下不远就是一截断崖,天黑雾大,她看不见下面还有多深多远。 孟珠的腰正卡在山石断开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不是刚才混乱中抓到了这棵树,她可能已经摔得米分身碎骨。 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上,指甲深深陷进木头里。 她试着把大腿往上抬,希望能在山坡上找到一个着力点爬上来。 然而那瘦弱的树枝似乎不堪重负,忽地往下一坠,发出“咔咔”声——它正在一点一点地断裂开来。 山中极静,细微的声响听在孟珠耳中就像阵阵惊雷,她再不敢动。 这真是比立刻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像钝刀子割肉,一片,又一片,明知自己活不成了,偏又不给你痛快,慢慢地折磨着,直到恐惧把人逼疯。 孟珠非常不甘心,难道老天爷让她重生,就是为了用更倒霉的方式再死一次么。 然而,这一切毕竟由不得她选择。 树枝终于彻底断开,孟珠跌下去,似乎不过一息功夫,便掉进水里面。 她根本不会水,手脚并用乱扑腾,运气好到不像话,竟然让她触到了岸。 第8节 孟珠趴在岸边扭头看,半边水潭笼罩在黑暗里,看不到对岸。 她在的这一边,水岸紧邻着断崖,很窄,约莫一尺多些。也幸亏窄,不然她刚刚或许就要砸在地上了。 孟珠双手撑地,借着水的浮力往上蹿,借势反身一屁股坐在岸上。不想,右脚踩地准备站起来时疼得紧,吃不住力,她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又跌回水里。 这回倒是没那么慌,仍旧扒着池壁浮上水面。 如果要上岸去并不难,换左脚先落地就行。 可是,之后呢? 孟珠原想着,上了岸,沿着岸边走走看,或许能找到路出去。 但现在右脚不给力,也不知是不是又摔断了腿。 一个晚上接连受挫,便是心性坚韧的人也未必不会灰心丧气,何况孟珠本来就是个娇气包。 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就那样半截趴在岸上,恹恹地有些发呆。 朦朦胧胧间,听到头顶有声音。 不会是那匹狼追了来吧? 孟珠猛地抬起头,警惕地往上看,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在喊:“孟珠——孟珠——” 她回应:“我在这儿!我在下面!” 然后黑暗里亮起一点光。 摇摇晃晃着,渐渐扩大,形成晕黄的光圈。 燕驰飞出现在那光圈里,他攀着一棵树,站在断壁边上往下看,然后换了一根树枝试试韧性,最后借力跃了下来。 孟珠一直仰着头看他。 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前世被诬陷“捉奸”的那个深夜,而无助,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期盼燕驰飞能来救自己。 那时他没有来,可这一次他来得那样及时,从天而降,踏云而至,成为救她于苦难的大英雄。 ☆、第9章 偏执 第九章:偏执 断壁足有三人高,燕驰飞却轻松从容,稳稳落地,仿佛不过是从床跳到脚踏上。 他把孟珠从水中捞出来,再顾不得什么避嫌,直接脱下大氅罩住她。 孟珠站立不稳,软绵绵地靠在燕驰飞怀里,迷迷糊糊地抱怨他:“驰飞哥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我以为又要死了。” 燕驰飞喝她:“别胡说。”又提醒,“以后你要记得,如果和你约定的事情有任何变化,我肯定会亲自告诉你。” 孟珠点头:“真的是有人骗我?为什么?” 燕驰飞也没有答案。 孟珠全身湿淋淋的,一直在发抖,燕驰飞把大氅裹紧些,背起她往前走:“这里太窄,我们往前找处适合的地方,让你把衣服烤干了再回去。” 孟珠伏在他背上,一点也不肯老实,小脸不停蹭来蹭去,轻声问:“驰飞哥哥,要是我真的变成瘸子,你会嫌弃我吗?” 燕驰飞又喝她:“别瞎想,还有,要叫夫子。” 不知是否语气太重,竟听孟珠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燕驰飞着急赶路,腾不出心思哄她,结果等他们离开水谭甚远,歇在一处干燥且避风的地方,燕驰飞捡了柴,生好火,孟珠还在抽噎。 燕驰飞只好逗她说话:“腿还疼吗?你自己可会看?如果要我帮你……” 他话还没说完,孟珠已经老实不客气地把腿伸了过去。 两人坐的不远也不近,她的脚腕正好搭在他膝盖上。 燕驰飞免不了又要训她:“有你这样的大姑娘吗?你知道什么是男女大防吗?” “刚才我全身湿透,你还抱了我,又背我走一路。”孟珠学着话本子里的酸腔,“奴奴已经是公子的人了。” 燕驰飞哭笑不得:“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叫做是我的人了?” “我哪里小了?”孟珠不自觉挺胸,气呼呼地抱怨道,“一会儿说人家大姑娘,一会儿又说人家小孩子,前言不搭后语,到底是怎么样?” 她裹着大氅,根本看不出身材是否玲珑,可燕驰飞却想起前世来,他们在热孝里成亲,守了三年孝,圆房时孟珠都已经十七岁了,真真正正的大姑娘,哪里都不小。 为了掩饰这不合时宜的绮思,他轻咳一声,开始为孟珠检查伤势。 他修长的手从膝盖向下,一下下按压她的腿骨,不时问:“这疼吗?” 孟珠一直摇头,按到脚腕时,忽然叫:“疼!” 一下把脚缩了回去。 燕驰飞又把她脚拽回来,道声“唐突”,便褪了她鞋袜查看。 脚腕关节处肿得包了个大馒头,青紫一片,因孟珠脚儿小巧,皮肤极白嫩,更显得伤势严重。 燕驰飞仔细检查过,告诉她:“骨头没事,也没脱臼,看来只是扭伤了,回去敷敷药,将养一阵就好了,不用担心。” 一抬头,孟珠正盯着他手,嘴里嘟囔:“男女授受不亲,公子却把奴奴的腿摸了一个遍!” 说到得意处,还忍不住摇晃了两下那只小白脚,自然免不了触动伤处,裂开嘴嘶嘶呼痛。 燕驰飞皱眉:“我是给你看诊,和大夫救死扶伤一个道理,你从小到达看过多少大夫,难道每个都要让人家负责一次不成。” 孟珠嘟嘴拧头,那意思摆明就是两个字:不管。 生死关头走一趟,她想得很清楚了,再不非得苛求步骤都和前世一样,反正他们最后要成亲,谁先迈出第一步又有什么关系,只是燕驰飞现在摆明很抗拒,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让一个男人愿意娶自己,这门学问哪里教? 燕驰飞没按原路返回,那断崖下来容易,上去却难,更何况还背多一个孟珠。 他沿着山脉的走向前行,只要方向没错,总能走回去。 两刻钟后,他看到了书院里另一个凉亭远香亭,这座亭子连着木制阶梯,沿阶梯走上去,便到了书院头门里,正巧跟匆匆往里赶的卓喜和罗海打了照面。 已过二更时分,书院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 他们当然不会声张,悄没声地去了燕驰飞的院子。 蒋沁和乔歆早把那骗人的婢女压了过来,这会儿正等得心急,眼看燕驰飞背了孟珠进来,细细打量。 孟珠虽然额头有点青紫,手也擦损了,又明显伤了腿脚,但精气神儿不错,应该没有大碍。她们总算放下心来。 孟珠由乔蒋两人陪着回了斋舍休息,燕驰飞则把婢女送去徐山长那里审问,然而什么有用都没能问出来,那婢女也不过是受了个自称是燕驰飞派来的女子所托。 徐山长假说自己房中丢了东西,把书院中的婢女集合起来让她指认,又带着她在天地玄黄四班上课时站在窗外挨个看学生们的样子,又在开饭时带她到斋舍观察学生们带来的女书童。 青衣婢认认真真地走上三转,也没能找出那个人来。 线索断在这里,进行不下去。 幸好还有那个口技人,他口中的不知名男人果然按约定来给他送银钱。 燕驰飞让罗海暗中监视,查探那人身份。 罗海一路跟踪,万万想不到,那男人竟进了孟国公府的后门。 他借故打听一番,原来那人竟是孟云升原配何氏的陪房。 按照晋国的风俗,女子陪嫁的钱财与奴仆,婆家无权支配。若女子过世,陪嫁则全部由亲生子女继承。 整个孟国公府里能支使何氏陪房做事的,只有孟珽和孟珍兄妹俩。 孟珍对此直认不讳,孟老夫人气得亲自请出家法来。 孟珍挨了打,却半点不服软,她跪在祖宗牌位前,眼泪也不落一滴,只咬定自己都是为了家里好:“我不想阿宝和容安郡主争风,我怕惹出祸事,连累家里。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我没想过她会跌到山下去。” “简直胡说八道!”孟老夫人越听越气,“快闭上你的嘴,阿宝还没许人家呢,你说她和旁人争男人,她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还嫁不嫁人了?” 孟珍梗着脖子分辩:“事有轻重缓急,她一个人的名声,哪里有咱们全家人的命重要。”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孟老夫人一一分析给她听,“咱们孟家,还有燕家和蒋家,都是开国功臣,那燕家又尤其得皇上重用,如果燕驰飞不想娶容安郡主,不管是太子还是皇上都不可能逼迫他点头,更不会因此他拒婚就记恨,祸延燕家将来的主母一族。” 孟珍琢磨一阵,长舒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祖母,我从小没了娘,那时我还是个只会哭的婴孩,什么也不能为娘做。如今我长大了,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祖母、父亲和哥哥。” 提起早逝的何氏,孟老太太心疼孙女,不由心软。然而听她言辞间竟有把孟珠和万氏排除在外的意思,叹气道:“你知道护着家里人,这是好事。所以你更要记得,住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一家人,阿宝和你还有珽儿一样,都是你父亲的骨血。还有你现在的母亲,她对你也很好,从小事事照顾周到,和她对阿宝没有分别。” “母亲对我是很好,可是和亲生总归不一样。”孟珍红了眼眶,“就好像这次的事情,如果是亲娘,我犯了错,她肯定会亲自教训我。人家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做母亲的教训子女都是为了子女好,她却不肯教训我。” 孟老夫人被她气得直笑:“你这孩子,平日里多灵醒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事上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你母亲是个性子柔和的人,她是从来不打骂你,可你又看过她打骂阿宝吗?难不成还非得逼着她拿上家法再把你揍一顿,你才开心?哪有人好似你这样非要讨打的!” 孟珍听到最后,也发觉了自己想法中的偏执之处,噗一声笑了出来。 孟老夫人罚她在祠堂里跪了半日。 到得晚间回房,孟珍的奶娘来帮她上药,衣裳褪下来,露出背上青紫斑驳的痕迹,一道道伤痕肿得老高。 奶娘心酸不已,把她奶.大的这个姑娘抱在怀里,哭道:“我可怜的姑娘,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老夫人又只和国公爷一条心。你年纪还小,就算做错了事,也可以慢慢教,何况你是为了家里好,怎么可以狠心把你打成这样。” ☆、第10章 赠礼 第十章:赠礼 无论犯了多大的错,总是能得到家人的谅解。 旁人却不会这样宽容。 孟珍设计让不相干的男人乔装改扮混入书院,等于试图破坏整个书院贵女的清誉,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连徐山长都不可能免责。 这事虽然压了下来,没有走漏风声,那口技人也被封口并赶出城去,但徐山长坚决不同意孟珍再留在书院,要将她除名。 孟珽得祖母授意与书院周旋,商定不公开真正的原因,只对外假称孟珍得了急症,回家休养,结果虽然没有不同,但好歹算为孟珍保留一份体面。 前世才名动晋城的第一美女孟珍如今中途被退学,连毕业都不能,无端端比其他贵女矮了一头。 这情况对孟珠来说十分意外,她总觉得孟珍不是这样笨一个人,那计划从一开始就不算周密,即便骗倒了她,也造不成真正的损失,还有许多可能被查出真相。孟珍吃了一个大亏,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想得到什么? 书院里百来个学生,少了一个根本没大影响,日子照常过下去,孟珍退学的事情也像水过无痕,很快便被大家遗忘了。 万氏感激燕驰飞那天对孟珠的救助,取了自己嫁妆里的一方老坑洮砚,让孟珠带到书院里送给他作为谢礼。 第9节 燕驰飞对比并未多推辞,只是在六月末孟珠生日时,回了一份礼给她。 书院七月时会放一个月的假,这日是孟珠放假最后一次去见燕驰飞。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整个都见不到他,孟珠难免有些依依不舍。 她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两个人多少会亲近些。 然而,并没有。 事与愿违,孟珠甚至隐隐感觉到燕驰飞待她比从前冷淡了。 难道他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所以刻意保持距离吗? 难道他就那样不愿意娶自己? 可前世里,明明是他主动来提亲的,提亲前他们可只见过一面。 孟珠一直觉得燕驰飞对自己一见钟情。 只不过,既然前世都一见钟情了,为什么今生见了这么多次,他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孟珠很苦恼。 她习惯性一边磨墨一边想心事出了神,连燕驰飞递来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匣都没有察觉。 燕驰飞看孟珠蹙眉嘟嘴,两眼放空,小脑袋歪着,还不时摇晃两下,就连他叫她不应,拿笔在她脸颊上点了一下都没有反应,就知道她又去找神仙议事了。 他倒转笔管,在孟珠手腕上连敲数下,才见她大梦初醒似的看过来。 “给你的。”燕驰飞一扬手中木匣。 孟珠好奇地接过来,抽开匣盖,见到红丝绒的衬底上摆着一枚田黄石印章。 家世摆在这里,孟珠自然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眼就看出那田黄石用料极好,色淡柔黄,红筋明显,顶端还雕了数朵簇成一团的腊梅。 “是我自己雕的。”燕驰飞解释,“送这个给你,一来贺你后日生辰,二来也是奖励你整个学期认真又耐心地给我磨墨。” 孟珠高兴得快要飘起来,他亲手雕的,雕腊梅,是觉得她向腊梅一样高洁吗? 原来他还是很欣赏自己的嘛。 孟珠越想越开心,兴致勃勃地把印章拿起来,看到印章底部刻了四个字:墨上黄花。 她不解其意,眨巴着眼看燕驰飞。 燕驰飞笑:“你不觉得很适合你么?不信你自己找个镜子照照看。” 孟珠从荷包里摸出小把镜,举起来一照,“啊”地一声捂住脸:“怎么会这样?” 燕驰飞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只说:“我眼看着你自己蹭上去的,又说自己不小了,做事竟然还这样迷糊。” 孟珠一点也没怀疑他,羞愧难当地掏了手帕出来擦脸。 直到打包回家那天,她还没想通,为什么自己会蹭出一道痕迹,而不是一片。 七月初五,东宫送来帖子。 后日乞巧节,容安郡主夏侯芊在绿柳居包了雅间,邀各家贵女同聚。 万氏看贴子上写的是孟氏姐妹,微微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去福鑫堂找孟老夫人商量。 她琢磨得是孟珍:“珍儿已在家里足待了两个多月,若是当真生病也罢,但明明人好好的,这样久了,怕要闷出病来。只不知母亲对此事有何安排?” 孟老夫人听了万氏的话,也有沉吟:“我最近也在想这事,假托生病,总也要有好的一天,倒不如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她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 万氏得了令,准备告退回房去回帖子。 不想孟老夫人留她:“且不忙,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万氏只得又坐下。 “珍儿反正也去不得书院了,倒不如趁早给她相看起来。”孟老夫人慢悠悠道,“她是老大,把她的婚事安排好,后面的两个妹妹才好跟上。” 这事万氏也不是没想过,只如今有些为难:“到腊月里与珍儿同年的女学生们就毕业了,好多有女儿的人家都等着那时候才议亲,只差几个月时间,少男方有人不肯等的。” “我也没说必须立刻办起来嘛,才急病退学了,又要议亲,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孟老夫人出了个主意,“先把人看好了,选几个人选,试探试探对方意思,慢慢商议着。还有珂儿与阿宝,也照这样来。干脆这次也让珂儿跟着姐妹们去玩一玩,近来天气暖,她身子情况也比平日好些。” 孟珂是孟珍的堂妹,只比孟珍小三个月。她爹孟云翔是孟云升的哥哥,只是不幸早年战死沙场,留下妻子韦氏与女儿孟珂一对孤儿寡母。 韦氏自从丈夫死了以后一心守寡,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茹素念佛,从不出门。孟珂又从小体弱多病,一年十二个月得有□□个月里大小病不断,连书院也去不得。 三个孙女里面,孟老夫人认为婚事上最为难的就是这个二孙女了,她叹口气说:“其实珍儿的事情好办,她原本在书院时成绩就出类拔萃,整个晋城都有名的,我们若露出议亲的意思来,那肯定是一家女百家求。阿宝呢,年纪还小,何况我也给她看好了个人。就是珂儿,这身子骨不大好,事关开枝散叶,承继香火,怕男家嫌弃。” 万氏其实最关心的是孟老夫人给孟珠看好了谁,不过她开口时还是先问了孟珂的事情:“或许可以看些门第低些,需要仰仗我们的?” 孟老夫人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有求于我们家,就不怕他对珂儿不好。”说着又笑问万氏,“你怎么不问问我给阿宝看好了谁?” 万氏倒也坦然:“母亲别取笑我了,我怎么可能不想问。” “那你猜猜看。”孟老夫人偏要闹她,“我也听听看你心中的乘龙快婿标准跟我像不像。” 孟珠是万氏亲生的,她的事情万氏自是最上心。孟珠放假回家这几日,没少在万氏跟前显摆燕驰飞送的印章。万氏见那印章用料好,雕刻得又精细,不免也上了心,此时把事情对孟老夫人一说,立刻得到婆母的赞同:“简直同我想得一样。他们在书院里相处过,对彼此的性情有了解,若互相肯点头,那便不愁将来相处不好,好过那些只相看时匆匆忙忙见一面,连话都说不上的。” 如此就算把三个女孩儿的事情都说定了,万氏临走还问需不需要留意那些将毕业的女孩子们,帮孟珽选个人。” 孟老夫人倒是不急:“他还能再等两年。” 万氏带着一身任务回房去的同时,还有个人急急火火地,一路跑到海棠苑去。 “姑娘!姑娘!”红荞没进门就先喊了起来。 孟珠正趴在榻上,翘着两只小脚儿晃悠个不停,手里还把玩着她宝贝的印章,闻声回头看,见她的丫鬟红荞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走水了吗?”绿萝一边嘴上打趣,一边好心地倒了杯水给她。 红荞喝口水,理顺了气儿,马上向孟珠传话:“我刚才去福鑫源找秀儿借花样子,听到老夫人在和夫人说姑娘的婚事,老夫人说她给姑娘看了个人选。” “啊?”孟珠吃惊,“谁呀?” 前世里她可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没听见,我就听见老夫人说了这句:‘阿宝呢,年纪还小,何况我也给她看好了个人。’”红荞模仿孟老太太的语气,“后来她就说到二姑娘身上去了,再然后我就被秀儿送出来了,李妈妈守在堂屋外面,我不敢多留。” 孟珠不免有些忐忑。 到底是谁得了祖母的青眼? 燕驰飞还没搞定,祖母又要棒打鸳鸯吗? 她只是想嫁给前世的丈夫,为什么就那么坎坷呢? 还好乞巧节马上就要到了,前世她和燕驰飞就是在初七那晚“一见钟情”的。 孟珠还没来得及开心,马上意识到,这一回的乞巧节是不可能和前世完全一样的。 事关孟珍。 那是孟珠等了好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给孟珍狠狠一击的时机。 ☆、第11章 漠视 第十一章:漠视 晋国幅员辽阔,因有一条晋江由西面昆仑山一直向东流入大海,几乎横向贯穿了整个国土而得名。晋京便建在晋江畔,晋江支流龙藏浦从晋城西边的江东门流入,向东南从武定们流出。 乞巧节这日晚间,各家各户未出嫁的姑娘都要到河边放河灯祈福许愿,据说谁的河灯沿河水漂流得最远最久,谁祈来的福佑便最多,许下的愿望也能最快实现。所以,大家都愿意往江东门附近来。 近城门口的河岸两边人山人海,数不清的河灯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飘荡在河面上,灿若繁星,仿佛银河从穹空降落凡间。 孟珠和蒋沁一起挤到渡头上,走过长堤,又步下石阶。 “这里位置最好了,离得河岸远,不会飘到岸边被卡住的可能性就少,这样才能飘得远。”蒋沁理由充足。 孟珠也很满意,她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摸出事先写好的许愿笺,余光瞥见蒋沁探头过来,立刻攥在手心里不让她看。 “让我帮你找位置,却不让我看你的愿望。”蒋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斜眼觑她,“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愿望?” “被看到就不灵验了。”孟珠拽她裙腰轻摇,“求你。” 蒋沁“哼”一声,扬起下巴转开脸。 孟珠怕她改变主意,立刻把纸笺展平放进河灯里,蹲下.身,单手轻推,让它飘走。 河灯做成莲花型,在水里缓缓而行,恰似玲珑的小船。 一艘大船逆流而上,远远就能看清船头高挂的灯笼上写着的“燕”字,灯笼的光晕里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到近处时方能认出那是燕驰飞。 孟珠的小小河灯顺流而下,迎着大船飘过去,眼看便要撞在一起,急得她高声喊:“别让船撞坏我的河灯!” 蒋沁也跟着喊,只不过她喊的是:“表哥,捞起那只河灯!” 蒋沁跟着家中父兄练过内家功夫,此时气聚丹田,声音当然比孟珠传得远。 燕驰飞听到了,又见孟珠在长堤上急得直跳脚,简直恨不得扑进河里似的,以为河灯出了什么问题,忙依言伸臂将之捞起。 细细打量后,却发现半点损坏也没有,那方樱色的许愿笺在他翻转河灯时跌在地上,燕驰飞弯腰拾起,见纸上写着一排娟秀的小字:嫁人要嫁燕驰飞。 船已靠岸,燕驰飞抬起头,正与孟珠目光相对,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蒙着水雾,撅着嘴,皱着鼻子,窘迫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燕驰飞轻咳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化解尴尬,就见孟珠猛地转身跑开了。 乔歆正从船上跳下来,见此情景,莫名其妙,看看对面的蒋沁,又扭头看看身后的燕驰飞,问:“怎么了?她跑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吗?” 蒋沁连忙拉着乔歆一起追上去:“快跟上她,这里人又多又杂,别让她落单。” 三人一路跑进绿柳居。 夏侯芊包下的天字号雅间在三楼,两面临水,风景独好。 她约来的姑娘们差不多到齐了,太子嫡女肯屈尊结交之人本就不多,满打满算也未超过十人。 孟珠坐在临窗的一桌前,和乔蒋两个,再加上孟珂,一起打叶子牌。 孟珠不时瞄一眼渡头,燕家的船还停在那儿,燕驰飞却已经不在船头了。她心不在焉,自然输多赢少,荷包里装的银花生、金瓜子被赢走了大半。 夏侯芊拉着孟珍坐在斜对角的罗汉榻上说话,她左手边坐着个梳双垂髻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年纪。 夏侯芊向孟珍介绍:“这位嘉柔县主,是我三王叔的女儿,明年也要进书院了,你以后就和我一样叫她蕙蕙好了。” 她口中的三王叔,是指元衡帝四弟的小儿子庄敬郡王,夏侯蕙便是庄敬郡王的独生女儿。 夏侯蕙冲孟珍甜甜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笑涡来:“我常听堂姐提起你的,说你是咱们晋京最美也最有才华的姑娘。” 第10节 夏侯蕙今天是跟着夏侯芊出来的,雅间里的女孩子们她谁也不认得,便一直黏在堂姐身边,夏侯芊说话也不避她,只管向孟珍道谢许愿:“你帮我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等将来适合的时候,我肯定也会帮你的。” “郡主言重了。”孟珍微微一笑,“我与郡主自□□好,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并非要求回报。” 夏侯芊点头:“我知道你对我好,就是这样我才更要帮你呢。”她说到此处稍稍压低声音,“我娘最近开始打算给哥哥选妃了。” 夏侯芊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她指的太子的庶长子明王夏侯凌。 孟珍微垂眼帘,状似不在意,其实听得很用心。 “她问我书院里可有哪个姑娘样貌人品都出众的,所以我更经常在大家面前提起你。过段时间可能还要会办一次赏花会,到时候要考较大家,也让哥哥过过眼,你就安心等着吧。” 孟珍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又带些羞涩:“明王殿下也不见得会看上我。” “有我在呢!”夏侯芊打包票,“你帮我,我帮你,朋友交来不就是这样的么。” 孟珍谢过夏侯芊,起身去看孟珂与孟珠。 夏侯蕙盯着她背影,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转,忽然问:“堂姐,孟珍姐姐要做我们嫂嫂么?” 夏侯芊捂住她嘴:“不许乱说知道吗?”又问,“你想不想要一个和咱们要好的人做嫂嫂?” 夏侯蕙被捂得喘不上起来,为了让她赶紧松手只好胡乱点头,心里却在嘀咕:难道嫂嫂不应该是以堂哥满意为标准么,为什么做妹妹的要暗地里把关操作。 孟珍来到桌前时,孟珠正捂着自己的荷包哀嚎:“我不给了!你们也太坏了!” “明明是你自己输多了就撒娇耍赖,牌品不好。”乔歆一边揶揄一边伸手去捏她脸颊。 孟珠连忙伸手捂脸,蒋沁趁机抢过荷包来,倒出最后四颗金瓜子,自己留两个,再给乔歆和孟珂一人一个,最后把空空如也的荷包还给孟珠:“愿赌就要服输。” 孟珂从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这样玩闹过,有些害羞地掩口轻笑,因为兴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 孟珍问她们要不要一起下去逛一逛:“我好久没出门了,看外面乞巧市那么热闹,便坐不住,你们谁同我去?” 上次孟珍挨过罚后,孟珠“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她,但那只限于表面,这时只说:“我都没有银两了,干看不能买,我才不去。” 孟珍听了笑:“有我和珂儿在,还能亏了你不成。” “那姐姐们借些花生瓜子来给我打牌吧,我要把输的都赢回来。” 孟珠不肯去,孟珂倒是很有兴致,她从没出过门,自然也没逛过专为这天设的乞巧市,便和孟珍一同下了楼,她们两人的丫鬟半夏和锦梅也连忙跟上。 乞巧市设在渡头与绿柳居中间的大街上,此时人潮如流,车马全不能通行。 半夏知道自己主子体弱,一路搀着孟珂走,孟珍走在孟珂另一边,尽量与她并肩。 集市里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的,有一次甚至将孟珍头戴的帷帽挤掉了去,锦梅更是被人潮挤开老远。 好在她们走得并不急,而是不时停下来逛逛看看,倒也不至于完全走散,不见人影。 乞巧市上卖的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米分,钗环首饰,零嘴点心,还有泥娃娃、油纸伞、绢布偶之类精巧的手工艺品。总之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孟珍陪着孟珂一摊摊逛过去,集市上的东西粗糙得很,她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孟珂倒是零零碎碎地买了许多,她完全没有自己购物的经历,又不懂市面上的事情,被人要了高价也不知道,幸亏半夏机灵又泼辣,从旁维护,让她少吃了许多亏。 正逛得起劲,忽然几声近似闷雷的响动远远传来,响声未尽,一条条绚烂的烟火已升上夜空,仿如银蛇划破苍穹,升至最高处时接二连三爆裂开来,化作七彩流星,当空璀璨。 不论逛街的,摆摊的,乘船的,全都仰起脖子,齐齐望天,看得入了迷。 烟花一波未尽便有新的一波接上,此起彼伏,久不停歇。 有些戴帷帽的姑娘家甚至不顾矜持,揭开垂纱,只为看得更清楚。 孟珍也将手握到垂纱边缘,然心中犹豫不决,直到余光瞥见孟珂也揭开帽纱,她便再不顾忌,也跟着如此做。 少了那一重隔纱的世界,当然格外清晰明朗,孟珍渐渐真正兴奋起来,完全投入在那火树银花的美景中。有人陆陆续续挤上来,隔在她与孟珂中间,她也未曾在意。 烟花越来越密,当至最高.潮时,耳中除了花火爆响什么也听不到,孟珍忽然觉得后颈一痛,跟着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绿柳居三楼,姑娘们全都围在窗前,那聚精会神的程度,只怕平日在书院上课时都不曾达到。 孟珠小臂横搭窗棂,下巴搁在手背上,好似在观看烟火,其实一双眼睛从没有一刻离开过孟珍。 孟珍今天穿了柳绿齐腰襦裙与鹅黄半臂,颜色偏素净,趁得她气色好,又不过分娇艳。 这也让她和乞巧市上一众打扮得格外隆重的姑娘们有明显区别,使得孟珠轻而易举便能从人群里认出她来。 孟珠眼睁睁地看着孟珍被两个看不清面目的高壮女人挟着越走越远,由始至终一声也没吭,直到孟珍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调转目光向上看,专注在烟花上。 正对雅间的河岸边,燕国公府的游船里,燕驰飞坐在二楼窗口,目光一直追随着孟珠。 ☆、第12章 混乱 第十二章:混乱 若按前世走向,孟珠明明应当和她两个姐姐一起下楼来逛乞巧市,之后孟珍被拐子打晕捉走,也是孟珠第一个发现不对追上去。 那么傻实诚的一个姑娘,根本不知道危险,差点连自己搭进去,幸好那时他从城外回来,正好出手救了她们。 这次,她却一直好端端的待在楼上。 燕驰飞轻轻摩挲手中那张许愿笺,为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世子,你看!”罗海出声提示。 燕驰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密密麻麻地人群里,孟珍正被两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挟在中间,她歪着头半靠在其中一人肩上,明显是晕了过去. 人们都被烟花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即使注意到了,恐怕除了与孟珍相熟的,也无人会觉得不妥——她们边走边给孟珍披上一件灰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就像在照顾生病的亲人似的。 他必须制止这件事。 前世里从孟珍被捉到他救下她们,时间不到两刻钟,那时事出匆忙,来不及掩饰,事后流言传得几乎人尽皆知,而且不堪的说法都直冲着孟珠而来。 燕驰飞不希望旧事重演,虽然孟珠今天不在场,可既然是谣言,就不能期望它按照事实真相走。 他再有本事,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彻底斩断。 “你跟上去,把人救回来。”燕驰飞吩咐罗海,“小心些,最好不要闹出动静来。” 罗海立刻从窗口跃出,轻巧落地,迅速钻进人群里追踪而去。 那两个女人力气很大,一边一个架着孟珍走得极快。 城门早已落锁了,她们自然是往相反的方向去。 乞巧市所在的这条街宽又长,但是因为沿河而建,顺着河流的走向,所以是条斜街,且斜的完全没有章法。 她们走的更是没有章法,一时在人群里左突右钻,一时猛地拐进街旁的巷子里,绕着商铺走上一圈,又转回街上来。 这附近都热闹得很,根本避不开人,罗海一直吊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尾随着。 其实如果再远一些,不时变换着距离,完全可以更安全。 但这两个拐子显然很有经验,极善于避免被追踪。罗海好几次差点跟丢了,只能亦步亦趋的追着走。 离城们越远,街上的人自然越少,罗海刚要追上去把孟珍救回来,那两个拐子忽然转弯拐进巷子里。 罗海再次加快脚步,不想刚到巷子口,一辆马车横着冲过来,差点撞上他。幸好他身手矫健,迅速避开。 但车夫勒缰绳勒得太急,马车收不住势,整个人从车上滚下来,好巧不巧的摔在罗海脚边。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摔碎了!” 车夫有四五十岁年纪,尖嘴猴腮,说话难听不算,还紧紧抱着罗海的小腿不放手,似乎怕他跑了没有人陪汤药费似的。 罗汉也不想争辩,抓了一把碎银丢给他。 钱财是小,把人跟丢了才要命。 谁知那车夫竟然还是不放手。 “有钱了不起吗?钱能买回人命吗?这里是都城,皇帝老爷住的地方,有王法管,轮不到你们这些富家二世祖草菅人命。” 他骂骂咧咧的,越说越不着调。 罗海功夫好,原本不愁挣不脱。但他不愿伤人,动作难免没有那么凌厉,还是稍微耽搁了一些时候。 等他追到巷子里,那两个拐子已经带着孟珍走得不见踪影。 罗海飞跑着,到了巷子的另一头。那是个米字路口,除了他走出来的这边另外还有五条路,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追。 烟花落尽时,孟珂发出感叹:“真是太美了,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好像所有的词句都没有它们那样华丽而灿烂,你说是不是呢,珍姐姐?” 没有人回应她。 孟珂转头看,身边哪里有孟珍的影子。 锦梅挤了过来:“二姑娘,你看到大姑娘了吗?” 孟珂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刚刚还在这里啊。” “刚才她是在,可后来怎么就不见了?”锦梅急得不行,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还是半夏脑子转得快:“会不会人太多,大姑娘回楼上去了?” 另两人都觉得这推测有道理,刚才那么吵杂,或许孟珍回去的时候打了招呼,她们没有听见。 三人回到绿柳居三楼,房间里正在上菜,夏侯芊坐在主位,正对门口,一见她们进来,招呼道:“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们了。” 说完发现少了一个人,又问:“孟珍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天字号虽是最大的雅间,却也一眼便能看尽了。明知没有,孟珂还是问:“她没在这里吗?” 锦梅仍不死心,连墙角的屏风后面都找过,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夏侯蕙年纪小,不大会看眼色,一点也不掩饰地问:“会不会被拍花子了?” 早几年时她总是不耐烦一出门身前身后便跟着好些人,她娘就老吓唬她:“你穿的衣裳料子好,首饰金贵,小脸儿又漂亮,样样都惹眼,不跟够人,肯定要给拍花子的拍了去,到时候卖你到穷乡僻壤,挨打干粗活没饭吃,还一辈子见不到爹娘。” 堂姐说孟珍是晋京最美的姑娘,那当然要比她惹眼得多。 孟珂一听这话,吓得呼吸都不能顺畅,捂着心口软软歪倒,半夏从小伺候她,早习惯了,叫了绿萝,两人半拖半架把孟珂弄到榻上躺好,再从荷包里翻出白瓷药瓶,倒粒药丸喂她吃下。 孟珠帮忙倒水递给孟珂送药。 大姑娘不见了,锦梅哭成了泪人儿,三姑娘年纪还小,看起来也拿不了什么主意。半夏只能自己开口央绿萝去把马车叫过来,一来赶紧送孟珂回家看大夫,二来也派人手出来找人。 夏侯蕙见自己闯了祸,心中不安想弥补,静悄悄一个人溜出雅间。姑娘们有的惊,有的怕,有的忙,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她。 东宫和庄敬郡王府都派了侍卫来,统共二十多人,除开两个守门的,其余都在三楼角落处的一个小雅间里。 第11节 夏侯蕙吧嗒吧嗒地跑过去,一把推开门,县主派头拿得十足,冲着众人高声吩咐:“孟国公家的大姑娘被拍花子的捉走了!你们快点发散多些人手帮忙找人!” 乞巧市还未散,人不减反增,绿萝到楼下一看便反身跑回来:“街上人太多了,马车肯定过不来,我们还是把二姑娘背过去吧!” 半夏力气算大的,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背着梦珂下了三层楼已经累得有些气喘腿软。 出了绿柳居大门一看,乞巧市摆出足有六七十丈远(200米左右),马车停在外围,之前她们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根本不觉得,现在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蒋沁一直陪着孟珠,这时出了个主意:“要不然坐船吧。”继而转向乔歆,“借你家的船用用。” 乔歆当然不会拒绝。 一群人转了方向穿过斜街来到河边。 燕驰飞一直坐在二楼窗口,眼看着她们出了绿柳居,停一停又往这边来。大概也猜出来这是打算要借船,便下楼迎出来。 蒋沁和乔歆走在最前头。 一个说:“表哥,孟珂生病了,我们用船送她回去。” 另一个说:“表哥,孟珍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拐子拐了去,怎么办才好?” “别着急。”燕驰飞安慰她们,“我已经让罗海去追了。” 一听这话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船刚离岸,就见罗海从长堤的人群里挤出来,施展轻身功夫,跃上甲板。 燕驰飞见他独自一人,便知不妙,罗海果然跪下请罪:“属下未能完成世子交代的事情,请世子责罚。” 锦梅才抹干泪,感谢燕驰飞的话也没来得及出口,这时绝望地跌坐在地上,不止为服侍了多年的孟珍,更是为自己。今日这事几乎可说全是她的责任,不管大姑娘找的回还是找不回,自己都逃不出被国公府发卖的结局,到时那般处境,只怕也不会比被拐子拐卖好得多少。 孟珂原本缓过劲儿来,这时眼瞧着便要昏过去, 孟珠和绿萝一人一边站在半夏身旁,忙帮扶着孟珂进了船舱。 燕驰飞审视的目光穿过窗格扫过来,孟珠如芒在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他是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 ☆、第13章 代价 第十三章:代价 燕驰飞是否发现她见到孟珍被人抓走却没出声? 若是,他会怎么想她? 一个冷漠自私,不把自家姐妹生死放在心上的恶毒女人? 孟珠低下头,默默祈祷燕驰飞什么都没发现。就算不能再次“一见钟情”,至少也不要让他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 如果燕驰飞真的有什么误解,她是否要告诉他真相,知道了孟珍前世的所作所为,燕驰飞应该会理解她。 只是,死后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会有人相信吗?还是会把她当成妖怪抓起来? 大船顺流而下,很快便到了燕国公府后门的渡头。 燕驰飞安排了马车送孟珠她回去。燕国公府和孟国公府只隔了两个街口,坐马车半盏茶功夫便到了。 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好端端的出门过节,结果一个丢了一个病了,孟老夫人听到消息急得整个人撅过去。 孟家平日看惯的那个林大夫,前脚从孟珂屋里出来,后脚就进了孟老夫人的福鑫堂。 他诊脉的时间格外长,过程里眉头越皱越紧,末了摇摇头,万分抱歉地说:“夫人,恐怕,你需另请高明了。” 万氏心里咯噔一下,林大夫医术高明,名下医馆是晋京城里生意最红火的一间,若有什么病他都治不好,岂不是……等于将要等死。她急道:“怎么可能?刚刚还好好的,不过是昏了过去,哪里有这么严重。” 林大夫体谅病人家属心情,并不把万氏话中失礼之处放在心上,耐心解释:“这不是普通的昏倒,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平时看着没什么大碍,但身体正气虚弱,再加上怒极攻心,风邪上脑,只怕是醒不来了。” 万氏双腿一软,砰地一声坐倒在鼓凳上。 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忽然祸事接二连三,女儿被拐走,婆婆眼看着要不行,都是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的亲人,她心里难受,本就不是多干练的一个人,这时更是没有了主意,只知乞求:“林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 林大夫摆手:“不是老夫不想救,实在是老夫没这个能耐。” 他打晋朝立国起就开始给孟国公府看诊了,二十多年的情谊,但凡还有半分办法,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万氏还要说什么,孟珠拉拉她袖子:“娘,我们请个太医来看看吧,据说宫里有个商太医最是精通脑疾。” 这是燕驰飞曾经告诉她的。 前世里,太子曾经意图弑父篡位。最后虽然事败,元衡帝却被激得病倒,当时也说是风邪上脑。后来便是这位商太医治好的。 有人帮忙出主意,万氏忙点头答应:“好,让珽儿去请,他在宫里当差,跟太医们说话一定方便许多。” 说完才想起来,孟珽已经带着国公府的护卫们去找孟珍了。 万氏只得改口:“让管家去把商太医请过来,要多少诊金都没关系,只要能把母亲治好。” 孟珽一路骑马赶到金吾卫衙门。 按说为孟珍名声着想,不应把事情闹大,最好是私下查探。 城门关着,那些拐子一定走不脱,还藏在城里面。只要挨家挨户地找,连游船画舫都不放过,一定能把妹妹找回来。 但是他不够人手,也没有这样的权力。若是耽搁了时间,等天亮时城门一开,拐子定会尽快把人转移走,到时候再想找可就难上加难。 孟珽向上官说明理由,请了令牌也调动来足够的人手。 金吾卫本就负责掌管宫中及都城日夜巡查警戒,大肆搜索不会惹人瞩目。而且,上官同意了帮她保守秘密,派出的侍卫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孟国公府的大姑娘,只知道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 孟珽极力低调,夏侯蕙那边可没有这样的顾忌。东宫规矩严格,侍卫们不听她指挥,但庄敬郡王府的人可对小主人唯命是从,派出了五个小队,见人就问,哪里还有什么秘密能够隐藏。 两边行事做法不同,结果却是一样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城门已经缓缓开启,孟珽烦躁不堪,却又完全无法可想,抽了腰间长剑在书上胡乱砍。 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在十三城门皆设岗哨,严加查询,也不可能保证阻止那些人把孟珍送出去。 不是孟珽想的悲观,而是他所在的那个职位,必然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的消息。 皇帝的身边,足够戒备森严。若是出行,前前后后足有几千护卫,但就是这般,上个月元衡帝前往栖霞山避暑的时候,还是被前朝乱党钻了空子,险些受伤,不得不寻了借口提前回宫。 孟珽当时随行护驾,亲身经历过,才真正知道危险。 城门把守得再严,不过添一个小队,十来人而已,管得了什么事。 父亲离家前往驻地时曾说:“如今家中只有你一个男儿,便要担负起全部责任来,祖母、母亲、伯母、还有妹妹们都要依仗你生活了。” 他那时拍心口保证过的,却没能真正做到。 卧房里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商太医正聚精会神地为孟老夫人施针灸。 他的金针收在蛇皮制成的套袋中,解开绳结,便能整个平展开来,里面每支针都有独自的卡扣。 药僮捧着它侍立在床边,另有两个丫鬟手执烛台,一个在床内,一个在床下,负责照亮,商太医要求两人角度必须拿捏好,每逢他下针时针下不能出现影子。 孟珠和万氏坐在对面矮榻上,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手臂互相挽着,似乎唯有通过这样亲密的姿势才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支撑下去。 这夜是前所未有的长,长得让人几乎以为天不会再亮。 然而再长的夜也终会过去,天边泛白时,商太医收了针。 他年纪不轻,已有五十来岁,须发皆白,身材枯瘦,忙碌整夜精神难免不济,眼睛下能看到淡淡黑青。 “若是天黑前能醒来,便可再继续施针,虽然有可能恢复不到和从前一样,但性命是保住了。但若明日天亮前还未醒……” 商太医没有说完,众人却已明白,那便是无药可救了。 与漫长的夜相比,白天的时间竟然那样短,仿佛红日刚刚东升,便滑过天空缓缓西沉。 万幸的是孟老夫人在天黑前醒了过来。 然而她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活动。万氏喂她喝药时,她就眼睁睁的看着坐在旁边的孟珠,一个劲儿流眼泪,嘴里呜呜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万氏和孟珠都跟着一起哭。 孟珠万分内疚。 前世里直到她出事时,孟老夫人还十分康健,除了一些老人家常见的小毛病,其余皆无大碍。 孟珠怎样也想不到,这件事竟如此严重地损伤了祖母的身体。 她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14章 对错 第十四章:对错 三天后,官兵在临县渡头抽查过往船只时,发现一艘商船内有夹层,暗藏了十余名妙龄少女,因而牵出一桩掳人贩卖的官司。 之后,少女们全部被送回自家,孟珍也在其中。 她平安归来,并没有吹散笼罩在孟公国府上空的阴霾,反而倒是更添了一桩难事。 晋国的民风其实十分开放,寡妇与和离女子再醮甚为平常。 但这种宽容并未惠及在室女。 在百姓眼中,婚前失贞和正常嫁人后身非完璧完全是两种概念。后者只是命苦、姻缘不顺,值得怜惜同情。前者却是女子德行有亏,轻则受人非议难觅姻缘,重者甚至可由宗族以私刑处置,不会有人过问。 孟珍被拐走多日后才寻回,虽然她身体上并没受到真正的伤害,但谁会信呢?又不可能去众人面前分辨。难不成站在大庭广众,由女子自己,或验身婆子,高呼:“我(她)身子还是干净的。” 此举能否取信旁人尚未可知,但更进一步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却是肯定的。 孟珍的名声已经毁了。原本好好的一个姑娘,又有才名在外,说亲根本没有丝毫难度,这会儿竟连出门都会受人指点,再想觅如意郎君,根本是做梦。若非想借国公府之势到不要面皮的程度,只怕闲汉鳏夫都未必愿意娶她。 孟珠的目的达到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七月的后半个月里,她一直与母亲一起,亲自为祖母侍疾。孟老夫人恢复得很慢,直到月底时,只能口齿不清地说几个单字,无非是好、不之类的,像婴儿一般勉强与人交流一些简单的意愿。 开学那天,孟珠回到书院,谁也没见,最先去了燕驰飞的院子。 夫子又不像学生需要报道,自是回来得较晚。燕驰飞跨进院子就看到孟珠坐在葡萄藤下发呆,半个月不见,她清减不少,神情也是恹恹的,见到他欲言又止,仍是满面愁容,也不像从前那样对着他总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第12节 燕驰飞以为孟珠是为了祖母生病的事,他详细询问了孟老夫人的情况,又安慰她:“你们当时请了商太医,这决断非常正确,有他在,假以时日,老夫人定会慢慢好起来。” 孟珠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知道商太医能医好祖母,却不代表她看到祖母如今受罪时不会内疚。孟珠安静良久,才开口问:“夫子,如果有件事,你以为做了自己会很开心,可是结果并没有,那是不是代表自己做错了?” 这话没头没脑,实在让人不好答,燕驰飞反问:“什么事?” 孟珠怕他猜出来,含糊地说:“你以为有些事应当那样做,可是,事后却连累了无辜的人,是不是代表这件事其实不该做?” “那也未必。”燕驰飞答,“有些事对与错的界限并非那么明显。打个比方给你听,就像士兵上战场杀敌,敌国的士兵们也有亲眷,若他们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家人必定伤心难过,甚至可能会失去生活的依仗,但难道因为这样就让任由他们侵犯我们的国土而不反抗?甚至要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束手投降?” 孟珠想也不想:“当然不行。” 燕驰飞笑:“这不就是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国家的同胞残忍,退让一次,舍出一城以求和,只会让同胞落在敌人手里,任人欺侮。所以有时候,杀伐未必不包含仁心,一味讲究表面的仁义,也未必是真正的仁人君子。” 他说到一半,见孟珠双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微觉好笑,便停下摸摸她头顶,改口问:“是不是说得太复杂,不明白?” 孟珠摇头,她只是觉得新鲜。前世他们是夫妻,同床共枕多年,做过最亲密的行为,燕驰飞却很少和她谈起他心中的想法,平日里交流的多是日常琐事,偶尔讲起晋京城了发生的大事,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道与人交往时应当注意什么。 可是,她的烦恼不是什么家国大义,而且敌人的祖母同时也是自己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孟珠想了又想,接续燕驰飞之前的举例问:“如果,有个士兵是瓦剌和大晋的混血儿,父亲是晋人,母亲是瓦剌人,他在战场上遇到了自己舅父家的表兄,杀了表兄外祖一家就失去唯一的男丁,生活陷入困境不算,还会……还会让外祖父母生病,那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燕驰飞诧异眼前这颗小珠子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是怎么七扭八拐想出如此刁钻的情景,笑着纠正她,“大晋征兵不收血统混杂之人,一来为了避免奸细混入,二来也算是为了保证军心稳定,避免你说的这种尴尬情况。” 孟珠红着脸“哦”一声。其实大晋律里也有兵律卷,只前世里她下一年初时就嫁了燕驰飞,为婆婆守孝在家,不曾再到书院读书,燕驰飞虽请了夫子来教她一些该学的,但对于兵律之类的内容,孟珠觉得实在与自己没有关系,兼且家中的夫子又不会像书院那般不时考试,她便学得十分惫懒,想不到这会儿竟然闹了笑话。 她仗着燕驰飞不知道她前世的事,愣是耍赖:“夫子,你还没讲到兵律,我不懂你也不能笑话我!” “好,我不笑你。”燕驰飞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拍拍她头顶,轻声说,“我知近来你家中事多,但你还是个小姑娘,有许多事不是你能力范围内可以办到的,所以不要想太多,凭白给自己增加压力,好么?” 话虽是这样说,可燕驰飞前世里当过主帅,今生里考了探花,头脑聪敏过人,直觉也是一等一的好。稍一联系近来的事情,便想到孟珠问的可能是孟老夫人生病之事。 莫非,那晚孟珍被人抓走时孟珠看到了? 可燕驰飞知道,孟珠单纯善良,也不是个善于记仇的人,她与孟珍是亲姐妹,断不会为了上次被孟珍捉弄的事情便狠心看她遭如此大难。 莫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燕驰飞想起河灯里的许愿笺,他曾疑惑孟珠为何好似突然对自己生了情意,但,如果那不是“突然”,而是夫妻多年的习惯成自然呢? 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死后重生了,如果她早就知道乞巧节那天会发生的事情,所以那晚没下楼保护自己,这是说得通的。可若是这样,她为什么对孟珍袖手旁观呢? 有那么一瞬间,燕驰飞几乎就要问出口,但孟珠拉着他的袖子得寸进尺:“夫子,我真的特别难过,你让我靠一下好不好?” 孟珠前世最后的遗憾,除了未落地便夭折的孩子,就是受了那么多委屈也不能依偎在他怀里诉苦,难得今天他这样耐心又体贴,温柔得她根本不想克制自己,只想更亲近一点。 如此一打岔,燕驰飞话便没说出口。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孟珠厚着脸皮,上前两步,自动自发靠了过去。她个子娇小,小脑袋正好靠在燕驰飞胸口,还一蹭一蹭地乞求安慰。 身体的记忆不受大脑控制,燕驰飞条件反射地伸出双臂便要搂她,然而他忽然醒起场合不对,时机更不对。再有两个月,就到了前世燕骁飞横死的时候,自己命运未卜,自不可能给她任何许诺,与问个清楚明白相比,倒不如继续装糊涂。反正若是自己死了,孟珠的命运也会与前世全不相同,到时自会有另一个男人成为她的夫君,一世照顾她保护她。 ☆、第15章 流言 第十五章:流言 休沐日时,孟珠回家,孟老夫人恢复情况大有进展,虽然还不能下床,却已可以清晰地讲完整的句子,她见到孟珠便夸:“多亏了珍姐儿细心照料。” 万氏后来告诉孟珠,自从她回书院后,孟珍也不像之前那般,整日闷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反而搬到了福鑫堂,不分早晚十二个时辰贴身照料孟老夫人,煎药、喂药、喂饭、擦身、换衣、按摩,事事亲力亲为,就连伺候孟老夫人大小二便都不假丫鬟仆妇之手。 “我原来虽然觉得珍姐儿不必如此,但商太医说既然对病人有利,便无需阻止,顺其自然就好。”万氏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后来也想,这样倒是不错,毕竟你祖母心里高兴,恢复得比之前快,珍姐儿也有个寄托,我一直怕她想不开。” 孟珠不关心孟珍想不想得开,只是见到祖母康复有望,由衷开心。 傍晚时分,孟珠去玉兰轩探望孟珂。 孟珂见她来,吩咐半夏从樟木箱里翻出一个纸鸢来。 “这是那日在乞巧市上买的。小贩说纸鸢可以承载人的心愿,放得越高,离神佛越近,许的愿望就越灵。我那时想,若是真的我便求老天爷让自己身体好一些,别再当个药罐子。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又病倒了。”孟珂一壁叹气,一壁把纸鸢递给孟珠,“没等我好起来,天又凉了,阿宝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旧病又发,只怕不到来年春暖花开,我都出不了门。所以,想请你帮忙,将纸鸢放走。” 孟珠低头看那纸鸢,常见的蝴蝶形状,工艺算不得多么精巧,涂色倒是分外鲜艳喜庆。 半夏又递上一个锦匣,孟珠接过打开,看到一沓角花笺,每张上面写一个心愿,分别是: “望祖母早日恢复健康,长命百岁。” “愿人心健忘,早日平息风波,令大姐姐可觅得好姻缘。” “愿二叔早日调配回京,一家团聚。” “愿我身体强健少许,可像一般女儿家出门读书交友,也可亲自许愿还愿。” 孟珂见孟珠一张张翻看,微微面红,解释道:“我的心愿太多了是吧,我都怕佛祖嫌我贪心啰嗦不予理睬。可近来家中事多,总觉得都需要菩萨保佑,转运改善。” “不会啊。”孟珠摇头,“我也有好多心愿想求菩萨,正好同二姐姐的一起。” 她将纸鸢和锦盒都带回书院,正巧翌日天高云淡,散学后便拉着蒋沁和乔歆一起去放纸鸢。 只不知是她们技艺不精,还是纸鸢真的承载太多心愿飞不高,竟然挂到了树梢上。 孟珠正失望时,就见蒋沁站在树下往上一跃,双手抓住较低的一根树枝,身子前后悠动,之后借力上翻,双腿腿窝处挂到更高的树枝上,上身再起手又抓住更高的,她动作轻巧灵活,看得孟珠目瞪口呆。 乔歆显然早就见过蒋沁这手绝活,半点不吃惊,兴奋地鼓掌加油,也不忘帮忙指路:“再左一点,左一点!” 蒋沁三两下攀上树梢,将纸鸢取下,又抱着树干哧溜溜滑下来,面不改色地将手往孟珠面前一摊:“给你。” 纸鸢终于高飞离去,孟珠也有了新的愿望。 她想起自己掉下山时挂在断崖旁的树枝上进退不得,又想起前世死前两番遭遇,若是能有蒋沁这般身手,哪里至于坐困愁城,最终送命,定然可以自救。 蒋沁听了孟珠的想法,觑着眼打量她:“小娘子骨骼看着倒也清奇,可惜年纪有点大,我跟着兄长扎马时刚四岁,你如今都十四了。” 若是这样便放弃,那也不是孟珠了。 “我也不指望学得像你那样好,只要遇到危险能自保就好。” “自保?你是说逃跑吗?”蒋沁忽然来了兴致,“练些轻身的功夫,跑得比旁人快些倒是可以,不过若是遇到草上飞、水上漂之类的大侠,还不是如麻鹰捉小鸡一般。依我看,学爬树倒是不错,万一下次再遇到野兽,比如狼这种不会爬树的,可以躲到树上,不会再为了逃跑踩空滚下山去。”说到最后根本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 孟珠气得直跺脚,跺完追着蒋沁要打,可蒋沁有功夫在身,真要跑,孟珠哪里追得上,两人在院子里绕了三大圈,最后蒋沁哧溜一下上了树,只剩孟珠在下面干瞪眼。 “你看,我说的哪里有错,我会爬树你不会,你就追不到我,我不是就很安全。” “我不想和你说了!”孟珠除了跺脚撒气别无它法,“我去找旁人教我!” 哼,燕驰飞的功夫比蒋沁好多了! 孟珠调头走,蒋沁却又在后面叫她:“开个玩笑嘛,你还真生气了?我只是测试一下你的身体反应灵不灵活,看看你是否可造之才。” “结果呢?”孟珠回转身,依然没好气地瞪她。 蒋沁从树上跃下来,拍拍手,晃到孟珠身前,一本正经道:“我说让你学爬树,可不是说着玩的。 无论外家还是内功,都需日积月累,就算从今日立刻开始,三年五载不过是打基础,到时候你都嫁人生娃娃了,哪里还有闲工夫练功,前头的时间也都白费了。爬树可不一样,你四肢天生协调,学爬树最多不过三五日,若真是遇到危险,你可以上树,躲在茂密的树冠里,坏人看不见,不就捉不到你吗?这也是脱险。遇事要灵活,逃跑也一样。有简单速成的,你先掌握了,再去练那些耗时漫长的多好,不然,你能保证三五年内不遇到危险?” 她说得振振有词,似乎非常有道理。 孟珠将信将疑,去给燕驰飞磨墨时找他求证。 燕驰飞听了,倒是对自家表妹的言论表示赞同:“她说的也没错,与其你自己苦练多日还难有所成,倒不如寻个武功高强的丫鬟近身保护。”自从那天想到若是十月时自己出了事,就再也不能照顾她,燕驰飞便萌生了这个念头,他甚至已经安排好了人选,只是没有适合的时机将人给她,这会儿正好借着话头往下说。 对于燕驰飞的话,孟珠还是比较信服,只是问:“那我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呢?” 燕驰飞假装不经意地说:“你认识罗海吧,他有个师妹叫如霜,正好师满下山找事做,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便引荐给你。” 孟珠当然不会同他客气,当即点头答应了。 只是,孟珠也没断了自己学些本事的想法,她身边的丫鬟个个一等一的忠心,可前世出事的那晚,还不是都被燕家人算计了,个个自顾不暇,哪里救得了她,所以有时还是得依靠自己。 她真的勤勤恳恳地跟着蒋沁学起爬树,虽然这办法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徒弟拗不过师傅,不听话,怎么可能往下学更多呢。 看孟珠马术学得好,就知道她身体协调能力确实优秀,只是散学之后练习两刻钟而已,已经成功爬上了上去。 那树约有两人高,枝桠旁伸,跃出墙头。 可惜,孟珠没有来得及体会胜利的喜悦,就抱着树干,站在大树第一个枝桠分叉的地方,哇哇大哭起来:“救命!阿沁!我害怕!我不会下去!” “来了来了!你别动!”蒋沁这会儿可没心思玩笑,立刻跃上树来救她,“你把手给我,我带你下去。” “我不敢松手!”孟珠哭着摇头,她从来也没站过这么高,当然不知道自己在高处会腿软头晕,还有不可抑制地颤抖…… 万分紧急的关头,墙外轻飘飘飘来一句话,立时让孟珠止了哭:“你听说了么,原来乞巧那天被拐子掳走的人,其实是孟家二姑娘。” 她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几个女学生正结伴沿着墙根儿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么会?这种事还有搞错的?” “据说因为二姑娘担心自己名节不保,便向官差报了她家大姐的名字。” “那孟珍岂不是冤死了?” “我不信,如果真不是孟珍,为什么孟家没人说出来呢?” “不说只是毁她一个人,说了两个姑娘都完了,孰轻孰重,再容易选不过。” “可孟珂不是身子不好,连书院都不能来,我要是孟家长辈,才不会舍孟珍保孟珂,这根本不合理,哪有舍金玉就铜铁的,完全不值当。” “有道理,不过如果孟珍没出事,为什么这么久也不回书院来,心中无愧,何必不敢见人。” “你竟然不知道?孟珍为人至孝,孟老夫人在病中,她留在家中为祖母侍疾,事事亲力亲为。” “或许她也希望能感动祖母,令家中长辈改变主意,愿意想办法纠正事实真相,解脱她的困境。” 她们渐渐走远,留下树上孟珠和蒋沁两个面面相觑,心中想法一致:这颠倒黑白的说法,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 ☆、第16章 洗白 第十六章:洗白 乔歆站得较远,听不到墙外说话的声音,只看到两个好友都像被法术定身似的一动不动,转头跑去找自家表哥救命。 孟珠是被燕驰飞打横抱着跃下树来的。 事后,作为表哥,同时也是夫子,燕驰飞狠狠地罚了三人,让她们负责他院落杂务和洒扫整月,免得太闲胡闹,爬树的事自然再不允许,原本讲好中秋放假时才送给孟珠的如霜,也提前就位,取代了绿萝的书童身份。 八月十五中秋节,书院有三日假期。回到家中后,孟珠收到了夏侯蕙送来的帖子,邀她八月十六那天到庄敬亲王府小聚。 “大姑娘也有的,而且老夫人也同意她去了。”红荞在孟珠身边喋喋不休,“姑娘,你说大姑娘出门会不会……不太好啊?” 第13节 想起之前在书院听到的谣言,孟珠总觉得这次聚会不那么简单,但她仍训斥红荞:“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在背后议论主家?” 红荞吐了吐舌头,忙给孟珠斟茶认错。 孟珠稍事休息,便带如霜去见万氏。虽然她自作主张添了丫鬟,但理由充足,万氏自也不会反对女儿身边有个功夫高强的女护卫,只同孟珠说:“既是有燕世子从中作保,想来人很可靠,你只管收好她的身契便是。” 转眼想起孟老夫人病倒前说的事情,又叮嘱孟珠:“你如今也大了,我也打算让你学着立起来,学学管家,以后该添什么人,又选中什么人,只管自己拿主意,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只从旁给你做建议,可再不会事无巨细替你操心。” 孟珠前脚离开,万氏便提笔给孟云升写了一封信,问他是否觉得燕驰飞是个合适的女婿人选。若丈夫也觉合意,她便打算与燕国公府那边通个气儿,行或不行,好得个准信,最好是能尽快把孟珠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也好有理由把姑娘看得牢牢的,免得像孟珍那样突发意外,毁了前程。 夏侯蕙邀请的自然不止孟珠孟珍两个人,八月十六那天,蒋沁早早到达庄敬郡王府,才在花厅里坐定,就看乔歆气呼呼地带着丫鬟进来,一见她就抱怨:“我真是倒霉,被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缠住了。” 原来燕驰飞曾请同科又同在翰林院的进士到国公府做客,其中有位叫做吴愈的偶然与乔歆碰面,打那之后便对她上了心,不时送些小物件传递心意,又会在她出门时假装巧遇搭话。 “真是烦透了,我同他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不兴私相授受这一套,他今儿竟然说要来求亲,气死我了!”乔歆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 “哈?”蒋沁呛了一口茶,“你真让他上门了?” 蒋沁很清楚,乔歆的娘燕秋把乔歆送到位于国都的娘家,就是希望乔歆能嫁得好人家,所谓好人家不外乎门第高、子弟有出息两件事,那吴愈虽说是进士,但名不见经传,蒋沁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可见门第这一条就不合格。 “当然不会,我假说家中已经给我看好了人家,只待及笄后成婚,打发了他回去。” 乔歆说的不尽不实,她当时同吴愈说的是:“家中安排我嫁给二表哥,除非表哥死了,不然别的男子不予考虑。” 当时她怒气上头,说话不经考虑。虽然平时在密友面前也未掩饰过对燕驰飞的思慕之心,但要直白说出想嫁谁,冷静时却也很难启齿,索性含糊带过。 蒋沁并没打算寻根究底,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说起别的话题。 同一时间,庄敬郡王府侧门前,孟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下。孟珠与孟珍同车而来,一路上几乎没有交谈。孟珍唇边一直噙着笑,丝毫也不掩饰志得意满的模样。直到马车停了,孟珠起身准备下车,孟珍却伸臂挡住她:“阿宝且别忙,我有句话想叮嘱你。” 孟珠坐回窄榻上,也不说话,只看着孟珍等她开口。 “其实我只是想同你说,我们是亲姐妹,在外做客的时候自当团结一致,千万别扯对方后腿。”孟珍说完这似是而非的话之后,便率先下了马车。 当宴席开始时,孟珠终于明白了孟珍的意思。 客人全部落座,菜也上齐后,夏侯蕙亲自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盏,双手捧着,敬与孟珍,只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夏侯芊在旁帮腔:“那日是蕙蕙莽撞了,没搞清事实便大呼小叫,累孟珍名声受损,今日设宴邀众家姐妹前来,便是专门请大家做个鉴证,向孟珍你致歉谢罪。” “郡主言重了。”孟珍颔首微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县主年纪虽小,却见义勇为,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姑娘。”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事便容易得多,众女纷纷围上来,抢着为她近来遭遇抱不平。 反倒是孟珍这个当事人十分淡然:“毕竟是自家姐妹,我不会计较的。”又说,“苍天有眼,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孟珠与孟珍还有夏侯家姐妹坐同一桌,此时在一旁看得火起,插嘴问:“大姐姐,那日听说你不见了,二姐姐急得病倒,街上车马不通,我们背她上燕国公府的船,才能顺利回家,难不成都是做梦?” 蒋沁自然是帮她的,拍桌道:“没错啊,燕国公世子,还有燕家的船夫车夫都能作证,那天丢了的是那一个,与大家在一起的是哪一个,一问便知。” 夏侯芊脸上青白交错,好不尴尬,孟珍倒是悠悠然道:“阿宝,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之前我不该开玩笑哄你上山,连累你滚下山坡受了伤,姐姐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重新向你赔不是,你就不要再挑唆朋友,故意和姐姐唱反调了,好不好?” 好一个宽宏大量,从不与妹妹们斤斤计较的姐姐! 孟珠想起孟珂许愿时都惦念着帮孟珍化灾解难,心中更感不忿,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左手边乔歆忽然拉住她:“别吵了,你们两个当众吵起来,丢脸的不是她一个,是整个孟国公府。” ☆、第17章 蛮缠 第十七章:蛮缠 晋京城中的勋贵家中人口都不简单,谁家都有大把的亲姐妹、嫡庶姐妹、堂姐妹。有的确实姐妹相亲,有的么,便是亲热起来也难辨真伪。不过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关起门来再怎么算计吵闹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若在外如此,旁人不会关心这家姐妹吵得是什么,又谁是谁非,只会记着某家姐妹失和,闹至人前。 孟珠心中不服气,但道理她都明白,暂时住了口。 蒋沁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孟珠听着,大眼骨碌碌转几转,原本扶在桌边的左手微向前伸,不经意间碰倒了雕花琉璃杯,杯中盛的葡萄美酒泼洒出来,沾湿了乔歆的襦裙,湖蓝的妆花缎面上立刻印出绯红的酒渍。 “哎呀,真是对不住。”孟珠连连道歉,“你带了备用的衣裳吗?没有的话我的可以借你。” 乔歆刚要说她有,却看到蒋沁向她飞眼色,改口道:“好啊,那麻烦你让丫鬟拿给我。” 夏侯蕙命丫鬟带乔歆去她的卧室换装,孟珠与蒋沁也一同陪着,反正她们三人素来交好,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夏侯蕙的丫鬟名叫莲子,年纪和主人差不多大,看起来也是一派天真模样,尽职尽责地在前面引路。 孟珠三个故意落后许多,交头接耳的商量事情,直到进了夏侯蕙卧房次间,如霜也取了孟珠的备用衣裙来,莲子便识趣地避了出去。 乔歆由自己的丫鬟百草陪着进屏风后面换衣服,孟珠则小声吩咐如霜:“你回家中去,叫红荞去玉兰轩要一条二姐姐用的帕子,绣玉兰花的那种。回来以后交给百草就行了。” 屏风内侧,乔歆也一样嘱咐着百草:“回头你接了帕子,就照我之前说的做,记住了吗?” 百草机灵地把台词背了一遍给主子听,乔歆满意地点点头。 三人回去宴席时,大家早已转了话题,她们也笑盈盈地加入,不再为重提旧事,好像之前的争执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温馨欢喜的气氛维持了约莫两刻钟,就见百草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锦匣,凑到乔歆身边:“姑娘,老夫人让同喜把这个送过来,说是上次孟家姑娘落在咱们家船上的,姑娘你一直念叨着要还给人家,又总是忘记,今儿既然是聚会见面,正好当面还了。” 她说话的声音拿捏得不大不小,既不会显得失礼,又能让在座的人都听得清楚。 “多亏外祖母帮我想着。”乔歆笑嘻嘻地,打开锦匣抽出一条天青色的手帕,隔着两个人递给孟珍。 孟珍刚伸手要接,又乔歆说:“珍姐姐,你帕子上的玉兰花绣得真漂亮。” 孟珍闻言,猛地把手往回一缩。 孟珠趁机把帕子拿在手里一抖,帕角绣着一朵玉兰花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大姐姐,咱们家中向来习惯,不是按照各自院落名称给咱们帕子上绣花吗?大姐姐是芙蕖,二姐姐是玉兰,我的是海棠。是谁这么不守规矩,竟然把二姐姐的花绣在大姐姐帕子上了?” 她歪着小脑袋,故作不解,偏又说得无比详细。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若主家真有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哪个绣娘也不敢如此粗心大意,张冠李戴。 蒋沁跟着起哄:“绣错了帕子不要紧,搞不清楚人可就麻烦大了!”转头冲着百草问,“真是孟家姑娘的吗?别是搞错了?” 百草一脸委屈:“怎么会错呢?那天孟家姑娘吓得旧病复发,她的丫鬟一边喊:‘二姑娘二姑娘’,一边不停在喂药,还用这帕子给孟姑娘擦嘴,帕子上的药渍还是我亲手洗掉的呢。” 孟珍已经明白过来,不管当日孟珂有没有落下这条手帕,目下却是孟珠连着两个伙伴故意给自己难堪。 她气得咬牙,但偏要撑下去,不然今日这场宴会一切全都白费,于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怒意,开口道:“你说得很对,那日是我的丫鬟一直在劝我:二姑娘定会没事。”一边说一边把帕子从孟珠手上拿了过来,揣进荷包里。 另几个当日在绿柳居的贵女们,虽然明知事情真假,但因之前开口替孟珍辩白的是夏侯芊,她们不愿得罪太子嫡女,此时便连声附和孟珍,没有人愿意说明真相。 至于那日不在场的,也是一般心思,还有脑筋活络地故意岔开话题,避免尴尬。 孟珠本来也不过是有样学样,既然孟珍敢指鹿为马,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怎样也想不到众人竟然根本无心辨明是非。 一顿饭吃得万分憋屈,孟珠赌气起来,不肯和孟珍同车回去,反上了蒋沁的马车。 不想到了家门口,孟珍却在那里等她。 “我都同你说过了,咱们是亲姐妹,自当团结一致,互相配合,有什么分歧私下解决便好,你为什 么不听话?”孟珍说话腔调是一贯的温和斯文,但语句中的质问指责毫不隐藏。 孟珠哼道:“配合?配合你颠倒是非吗?你为了洗白自己的名声,就往二姐姐身上泼脏水,你有什么资格说姐妹同心。” “二妹妹她反正常年卧病在床,连门都几乎不出,将来嫁人本也没什么指望,名声好不好对她又没影响。倒不如先紧着让我嫁了好人家,到时候也好为二妹妹筹谋,寻个不嫌弃又有才貌的夫婿。这样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得要两个人一起砸在家里嫁不出,到时候对阿宝又有什么好处?这笔帐要怎么算更着数,难道你算不清吗?” “我从来不知道一家姐妹之间是要用账本来算计的!亏得二姐姐人在病中还惦着为你许愿祈福,希望风波早日平息,大家能淡忘此事,好让你得个好出路……” 她话没说完,孟珍已截断:“你也说,想让我好,是二妹的愿望,所以现如今我已经没事了,岂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孟珠从来也没见过如此自私自利还能理直气壮的人,一时间卡了壳,想不出更多的话来骂她。 两位大小姐在门口吵起来,门房上早就去通知了主母,万氏本在孟老夫人屋里伺候着,这时带了丫鬟婆子赶过来,没听到前因后果,只先拉住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姐妹两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慢慢商量?非得在大门口吵架?也不怕你们祖母知道了惹气,影响病情。” “母亲教训得是。”孟珍屈膝一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教好妹妹,我会静思己过。目下容我我先行一步,去为祖母侍药。” “你别走!”孟珠追着她喊,“你有本事颠倒黑白,你有本事在娘面前说呐!” 孟珍根本不理她,加快脚步进了垂花门,再沿着抄手游廊一拐,便连背影也见不到了。 万氏一头雾水地拉住孟珠,问:“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娘!二姐姐都被她害惨了!”孟珠把前因后果叙说一遍。 万氏听得脸都白了:“这些日子她和容安郡主不时有书信来往,我只当她们同窗多年,情谊深厚,却不想竟是暗中计划这种事。” “可不是!娘,我们想个办法惩罚她,帮帮二姐姐好不好?” 孟珠满以为万氏会一口答应,不想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祖母生不得气,若闹出个好歹来,叫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一句话正戳中孟珠软肋。 庄敬郡王府门前,也站着一对产生分歧的姐妹。 夏侯蕙虽然照往常一样亲自送夏侯芊出门,只是明显闷闷不乐。 夏侯芊上了马车,又掀起帘子来说她:“我知道你觉得我逼你说谎话,所以不高兴。可是,你想想看,我娘没有嫡子,凌哥哥身为庶长,将来是要继承……总之,他的正妻于我们将来大有用处,与其选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当然还是受过我们许多恩惠,与我们一条心的更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再长几岁自然会明白。” 东宫的马车绝尘而去,夏侯蕙低着头走回正院,郡王妃白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经,旁人都不敢轻易打扰,夏侯蕙却不管那许多,径自走进去,揽着白氏的肩膀趴在她背上。 白氏跪在蒲团上,也不需回头便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柔声问:“怎么了?今日请了那么多小姑娘来府里陪你玩,竟然还要不高兴?” 夏侯蕙满心委屈,哇一声哭出来:“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娘,我害了人,怎么办?” ☆、第18章 遇袭 第十八章:遇袭 纸从来包不住火,孟珠和孟珍撕破了脸,人前也不肯再假装和睦,久而久之,孟老夫人也看出端倪。她是老主母,在府中自有心腹之人,无需逼问儿媳孙女儿,也能知道事由。 孟老夫人如今已能下床走动,虽然腿脚仍不如从前灵便,需要人扶或自己拄拐杖。她趁机提出打算出门,在十月老国公爷生忌时一家人前往栖霞寺做法事祈福。 临行前,书院里,孟珠对燕驰飞依依不舍,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反复叮咛:“天凉了,夫子要保重身体,切莫到处去,要等我回来。” 前世里身为嫂嫂,她记得燕骁飞的忌日正是后日,出事的地点则是临县。她不知道今生燕驰飞取代燕骁飞前世的职位身份,会不会对兄弟二人的命运造成影响。听说燕骁飞如今一门心思准备来年秋闱,许久连书院大门都不曾踏出一步,那只要燕驰飞也不离开晋京,想来两人便都不会有事。 燕驰飞好笑地摸摸她头顶:“你自己也要小心,有时候一时间的胜负算不得什么,无需因此耿耿于怀。” 这说的是孟珍之事。他听孟珠念叨过孟珍过分之处,但因知道前世轨迹,只觉得孟珍若是施尽手段要做明王妃,便由得她去,反正不要说明王,就是太子也未能继承大统,孟珍如今越是挖空心思,得手后,将来定然越要追悔莫及。 孟家离京的同一天,燕驰飞收到同在翰林院当编修的吴愈的邀约,到吴愈家乡栖霞镇品尝秋蟹。都说九月(农历)吃母,十月吃公,公蟹虽然没有母蟹那么多蟹黄,但个头更大,肉质也鲜美,两人坐在镇上最大的一间酒楼里,一壁享用美食,一壁品着甘醇暖胃的黄酒,不知不觉聊到打烊。 时间已近二更,城门已关,吴愈便邀燕驰飞回自己家中住上一晚。 付过酒菜钱,两人并肩走出酒楼。十月秋凉,夜里冷风一吹,吴愈酒劲上头,脚下不稳,踉跄几步,眼看要摔倒。燕驰飞抢上去扶住他:“这样就醉了?刚才不是说到了家中还要再喝?” 吴愈步履虚浮,笑容满面:“喝,当然要喝,我难得交到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朋友,旁的高门子弟虽然不说,但总归是嫌弃我这种寒门出身的,只有你真心当我是朋友。” 第14节 燕驰飞确实欣赏吴愈有几分才华,且他出身穷苦,但人聪明又上进,要知道饭都不吃饱的人还坚持读书考科举,其中阻力可比那些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大得多,那份毅力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不过,燕驰飞与吴愈交好最主要还是因为前世燕骁飞与吴愈关系亲密。此次尝蟹之约便是前世燕骁飞收到过的,那时燕骁飞兴冲冲出门应邀,却再也没能活着回家。 燕骁飞出事后,最后见过他的吴愈自然少不得被盘问。但吴愈说两人吃醉了酒,他回家倒头就睡,并不知道燕骁飞何时又因何事出过门,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街头被人斩杀。 二更时便要开始宵禁,此时外面已没什么人,两人沿着冷清的街道七拐八绕,燕驰飞不认识吴愈家住何处,吴愈偏又醉了酒,也不知是否还认得路,走了半天竟然又绕回远处。 酒楼老板正指挥着伙计锁门,看到他们两个去而复返,颇为奇怪,禁不住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多瞟了两眼。 二更的梆子声正好在此时响起,老板立刻把头缩了回去,砰一声重重地将窗户放下。 燕驰飞被这动静惊了一下,随后摇头轻笑,自己喝了两坛酒,到底反应还是有些迟钝,否则有人从窗内偷看他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吴愈酒劲似乎彻底发作起来,整个人靠着燕驰飞,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根本站不稳。 燕驰飞推他:“你家到底在哪儿?你指个方向,说个路标,我自己找也行。” 好在吴愈还没睡死,听见燕驰飞问话,睁了睁眼,抬起手往前一指:“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燕驰飞:…… 看来家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前面不远处,隔着两个巷口的地方,能看到客栈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燕驰飞决定带吴愈去投栈。 事情十分邪门,他在客栈门外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里面有人应。 “掌柜的!麻烦开开门。”燕驰飞大声喊,仍旧没人理,可二楼三楼的窗户里有灯光,客栈里明明有人在。 “你们两个哪儿来的?宵禁了为什么还在外面?”有个粗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驰飞回头看,原来是一队巡逻的官兵。他实话实说:“我是晋京来的,这位是我朋友,他是栖霞镇人,邀请我过来吃蟹,但如今他喝醉了酒,找不到家,我便想着带他投栈。” “镇上的人?”领头的旗长十分警惕,并不全然相信燕驰飞的话,他上前仔细看了看吴愈的样子,“原来是吴家那个中了进士的小子。” 栖霞镇不大,统共也不足百户人家,彼此间都认识。 旗长放松下来,挥挥手让他们走:“他家住在前面右转第四个巷子里,最深处那间就是了。赶紧回去吧,别在街上乱走。尤其是你。”他指着燕驰飞,“最近上面有令,严查前朝乱党。宵禁时候走在街上的生面孔,一旦发现可疑,是宁杀错,莫放过。要不是你跟吴小子是朋友,那你可就……”他没说完,只横着手掌在脖子上比了个“杀”的手势。 燕驰飞道过谢,扶着吴愈往前走。 难不成,前世燕骁飞就是因为宵禁时还在街上,所以被当做乱党误杀了?那他也实在死得太过冤枉,因幼子横死得了急病去世的母亲大蒋氏更加冤枉。 他满腔心事,不经意间猛地被吴愈一推,向右踉跄两步,站稳后一回头,就见吴愈正抡圆了腿脚往回跑,动作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半分酒醉的样子。 “杨大叔!救命!他不是我朋友!我不认识他!我喝醉了酒,半路上被这人抓住威胁我掩护他,他肯定是乱党!”吴愈一边跑一边喊。 官兵们本来已经走开,此时听见响动全跑回来,一旗十人,齐刷刷抽出佩刀,把燕驰飞团团围住。 ☆、第19章 卧梁 第十九章:卧梁 燕驰飞虽有一身好功夫,但赤手空拳之下,也没有绝对把握赢过十个带着武器的官兵。何况那些人之前已经讲得明白,上锋有令,严查乱党,宁枉勿纵,就算今日杀错了他,也不过是照章办事,根本不必担心有人追究。 他没轻易动手,只好声好气地解释:“众位大哥,这是个误会,他都说他喝醉了,你们怎么肯定他说的不是醉话呢?” 杨旗长反问:“他醉不醉不紧要,且看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燕驰飞笑言:“我姓燕,家住晋京青龙大街燕国公府,这里有印鉴为证。”伸手去袖中摸世子印鉴,不想却摸了个空,他脸色蓦地一沉,眼神锋利地扫向吴愈。 吴愈站在官差身后,右手攥握成拳,见状高声道:“他不是,燕国公府家的公子与我同在翰林院任职,我怎么会认不得人。” 对于官兵们来说,吴愈的话不能全信,燕驰飞的话则是全然不信。他们个个右手紧握刀柄,双眼几乎一瞬不瞬地盯着燕驰飞伸在袖子里的那只手,说是掏凭证,却半天不见动静,也不知是否暗藏了什么武器。 那些乱党他们领教过,胆子大,连皇帝都敢刺杀,根本就是亡命之徒。官兵们都是有家小的,谁也不愿豁出命去挣营生,这会儿不幸碰上了,他们脑子里想的全是“先下手为强,以多胜少”之类不讲究却很实用的办法。 一直隐身在巷子里,暗中跟随燕驰飞的罗海见势不妙,踢翻身边竹篓,又拔剑对墙砍刺,铮铮声响,听起来似足有人动武交手。 罗海本打算引那队官兵前来查探,好让燕驰飞趁机离开,而且分散了人数,两边各自动起手来赢面也大得多。想不到杨旗长十分谨慎,并不指挥属下离开,反而吹响脖子上垂挂的竹哨。 哨音尖锐急促,划破静谧的夜空。 燕驰飞前世带兵多年,深谙军队中传递消息的法门,杨旗长吹出的频率一短两长再两短一长,正是召唤弓箭手前来,不问情由,斩尽杀绝之意。 栖霞山一带不久前才发生过皇帝遇袭之事,守备至今甚为森严,弓箭手来得极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彻长街。 罗海见势不妙,也顾不得燕驰飞吩咐过不许他现身,直接扑出去对杨旗长一行人动起手来。燕驰飞趁机拔地而起,跃上路旁屋顶,衣纸长箭恰在此时破空而至,“哧”一声射入他后肩。 栖霞寺。 孟家法事连续三日,每晚子时结束时,由子孙后代一起跪叩九九八十一次为结束。 孟老夫人自从病后,已数月未曾如此晚睡,这会儿强打精神,一直撑着,眼见孙子孙女们叩完了头,仍不叫他们起来,当着一殿僧侣的面训话道:“你们是兄弟姐妹,血脉相连,互为依靠,唯有团结一心才是正道,能令祖先安息,求得佛祖保佑,家族日益兴旺。最忌有人为一己之私算计同胞,你们年纪虽小,但个个都读书学史,没亲眼见过至少也在书上看过,但凡那些世家大族,大多都是从内部争斗开始走向衰败。前车之鉴,引以为戒,若让我知道谁犯了这等毛病,决不轻饶,知道了吗?” 孟珠等四个齐声应是,孟老夫人这才放话准他们起身。 半夏第一个冲上来搀扶孟珂,其余三人向来康健,长跪叩头后虽然疲累,却也不至于需要旁人借力才能站起。只是孟珠不知怎地,将将站直正要走开,竟无端端地摔了一跤,孟珍就在她身旁,连忙来扶:“阿宝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祖母一番训诫太过振聋发聩,竟令你连寻常走路的力气都失却了?啧啧,手掌都被石砖擦损了,真是可怜。” 孟珠没好气地推开她:“姐姐总是让我对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的理解更深刻。” 她话音将落未落,就听孟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一声,伴着拐杖“笃笃”敲在地砖上的声音,似足警告。 两人立刻噤声不语。 孟老夫人经常来栖霞寺祈福还愿添香油,老方丈与她熟识,这时见孟家姑娘出了事故,也不待她们请求,便主动吩咐小沙弥取生肌膏给孟珠送去。 那生肌膏是老方丈亲制,药性极佳,据说不管多严重的伤口,薄薄涂上一层,立刻便能止血生肌。 不过寺庙里的生活平静无波,小和尚们平日里受的伤,最多不过是砍柴扎了刺,切菜跺了手,从来没有人伤势严重到需要动用生肌膏。小沙弥只知道上次方丈献过一盒给遇刺受伤的皇帝,如今只剩下一盒,他年纪小,眼界不宽,又宝贝师傅的东西,难免有些抱怨:“只是擦破皮,也值当用这种好东西,真是浪费,阿弥陀佛。”又说,“一年才制得两盒,这回全没了,阿弥陀佛。” 说还说,仍旧照足吩咐从方丈房里博古架的暗格里取了药盒。 小沙弥离开后,梁上跃下一个人来,他落地轻巧,身姿矫健,晕黄的烛火映在他刀凿般的轮廓上,更显得那双鹰一般的眼眸锐利冷冽。 燕驰飞来此也是为寻生肌膏。 他与罗海虽各自逃脱,却都受了伤。尤其是罗海,那些官兵出手毫不留情,他身上有两处伤口几近致命。 罗海前世为了护卫燕驰飞而死,那时他们身陷绝境,无计可施,今次燕驰飞定要救他,连自己的箭伤也来不及治,便连夜上山到栖霞寺来找生肌膏。 那些官兵还在大张旗鼓的搜查他们,燕驰飞不愿牵连别人,本想暗中将药带走,不料遍寻不至,这会儿眼瞧着小沙弥把药拿走了,便潜行跟了上去。 孟家安置在一个两进的小院里,女眷住后院,孟珽带着家丁护院们住前院,小沙弥送药只能送到前院门口,有个小厮接了药盒,到二门上求守门的婆子找丫鬟来取。 红荞来得很快,接了药回西厢去,待要推门,忽然觉得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她吓得几乎跳起来,转身四下查看,却什么也没有,连树枝都未曾晃动一下。东西厢连正房都还亮着灯,院子里还点着石灯笼,灯火通明,有什么也瞒不了人,红荞觉得自己定是眼花了,抚抚心口安安神,便进屋去。 孟珠的伤说轻却也不轻,大殿石砖粗粝,她整个手掌都磨破了,而且小臂外侧也有伤,伤口虽不深,却血糊糊一片甚是吓人。红荞帮她上完药,又用细棉布仔细地把手掌和小臂的伤处都裹了起来。 处理好伤口,粗使丫头也在梢间里备好洗澡水。 孟珠由红荞扶着,光洁如玉的小脚踩着红木鼓凳,没受伤的手攀着澡桶的边缘,稍稍用力一跃,轻巧地翻进了氤氲蒸腾的洗澡水中。 今日在大殿整日,寺庙里的香火气味沾了一身,十分呛鼻。这会儿便显得平日里用的兰花香胰子味道太清淡,孟珠便吩咐红荞:“去取桂花香的来。” 红荞放下丝瓜络,转身出去时还不忘叮嘱孟珠:“姑娘把手举高些,伤口千万别沾水。” 孟珠嘴里应着,懒洋洋地在澡桶边缘靠好,被热气熏蒸得舒服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又把右臂再往头顶举了举,带得右边腰线往上都露在水面外。 “吧嗒”,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水面。 孟珠闭目养神,并未发现异常。 待她打着哈欠睁开眼,那小小的血珠已经融进洗澡水中,无影无踪。 “吧嗒”,又是一滴血珠落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孟珠脸颊上。 湿乎乎,热烘烘,还有点黏腻。 孟珠伸指一摸,见到指尖染红,是血。 什么东西?难不成房梁上有死老鼠? 她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抬头往上看…… ☆、第20章 路过 第二十章:路过 燕驰飞一动不动地伏在房梁上,脸上蒙着布巾,绛紫色暗纹的袍子下摆撕去半幅,胡乱地裹在他右边肩膊处,一支断箭从层层布结中探出头来,倔强不屈地挺立着。 他本只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生肌膏拿走,哪里想得到竟然闯进了孟珠的卧房,还偏偏躲在她的浴室里,更要观赏她活色生香地出浴…… 大约是孟珠如今年纪还小的关系,那毫无遮蔽展露出来的身体似乎与他曾经熟悉的有些不同。然而因为不知有人窥伺,所以不知害羞,举止神态自然俏皮,又与前世两人同房时截然不同。 燕驰飞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他自幼习武,耳力本就强于常人,这时目不能视物,其余感官便更灵敏几分。水声荡漾,孟珠低声与丫鬟说话时尾音拖长略带撒娇的口吻,都像纤纤素手一般,轻轻撩动他心中的某根弦。 “吧嗒”,水珠滴落的声音传入耳中,燕驰飞蓦地睁开眼,他的伤口里有异物,不能愈合,之前用扯了衣摆强行扎住止血,时间久了,这会儿怕是已经浸透不再管用。 “吧嗒”,这次他眼睁睁看着血珠从肩头滴落,正落在孟珠脸颊上。 孟珠眉心微蹙,伸手在脸上一抹,指尖染红,她吃惊地抬起头。 在那一瞬间,燕驰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做出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拉下蒙脸的布巾…… 两人目光隔空相对,孟珠“呀”一声从水中站起,右臂还高高举着,口中结结巴巴地喊他:“驰……驰……驰飞哥哥?”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视觉冲击太强悍,燕驰飞不由自主地扭脸避开。 孟珠这才反应过来,又“啊”一声蹲下去,躲在水里,双手交叉抱肩,完全忘记伤口还需避水。 燕驰飞从房梁上跃下,侧身站在桶边,头仍偏着尽量不看她,却又忍不住提醒:“你的手,不是说不能碰水?”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他在这里多久了? 孟珠小脸红扑扑的,又往下蹲了蹲,整个下巴都浸在水里面,只露出红菱小嘴和圆溜溜的大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咳,我有事,经过。” 路过? 孟珠抬头看看房梁,又低头看看燕驰飞,怎么才能路过到房梁上?难不成是来找她的?孟珠心里喜滋滋的,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燕驰飞肩头那支断箭。 “驰飞哥哥,你受伤了?”她想起刚才滴在自己脸上的鲜血,再去看燕驰飞时,才发现他从右肩到肘下衣袖上全氲湿了,只是衣料颜色深,不留心几乎看不出来,胸前衣襟上也有——都是血。 “不是说让你不要到处走,好好待在京里等我回去。”孟珠再开口时已带着哭腔,又是生气他不听话,又是心疼他留了那么多血。 燕驰飞原本没把孟珠走前的话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小姑娘依赖他产生的离愁别绪,这会儿听她旧话重提,心里一动,想再追问,未及开口,就听到脚步声响。 第15节 “姑娘,我找了半天,桂花那块我们没带来,你看这款蔷薇香的行不行?”红荞边说边走进来,未到跟前先看到澡桶旁多了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想也不想就颤声喊,“淫……” “认识的!”孟珠连忙制止她,若是招来旁人,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咦,为什么要说清呢?她后知后觉的想,是燕驰飞自己跑到她房里来的,若被家里人发现,不是正好可以成婚。不过,若然让旁人以为燕驰飞是半夜里钻大姑娘闺房偷香窃玉的下流之人,孟珠还是有些舍不得。 红荞那一喊虽被孟珠打断,却还是惊动了睡在耳房里,仅一墙之隔的如霜。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见到像一道会拐弯的闪电似的从梢间半支的窗下蹿进来。 “世子?”如霜当然认得燕驰飞,但夜半时分,他出现在孟珠澡房里,还被她撞破,如霜真是比两个当事人还尬尴,偏又忍不住想:原来如此,难怪自己会被燕驰飞送给孟珠当护卫。 燕驰飞刚要解释,外间敲门声忽然响起。 “阿宝,你睡了吗?” 是孟珍。 屋子里灯火煌煌,说睡也没人信,孟珠忙让红荞去应门。 如霜挪过屏风,挡在燕驰飞面前,扶孟珠从澡桶里出来穿衣。 外间传来红荞恭敬的声音:“大姑娘,三姑娘正在沐浴,不如您先回房去,稍后姑娘沐浴完再请您过来。” 孟珍笑道:“一来一去的,也太麻烦,不如我进去等她,反正我同母亲换了房间,今晚准备和阿宝一起睡,也好说一说心事。” 她说着便要跨步进门,红荞心里有鬼,伸手拦她:“大姑娘……” 话还没说出口,院门口忽然骚动起来,两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一队官兵闯进来,个个身披铠甲,腰悬佩刀。 孟珽走在官兵前面带路,这会儿见到她们两个在房门口打机锋,沉声呵斥:“都进房去,别阻着官差办事。” 转头又向带头的旗长解释:“后院里住的都是我家中女眷,院外有国公府护院把守,若是有乱党小贼闯入,一定早已被捕。” 杨旗长见院中十分安静,东厢已熄灯,西厢门前两个小姑娘轻松谈笑,确实也不像有乱党潜入的模样。不过,他们分明见到那两名乱党往山里去,封了山路却遍寻不到,栖霞寺是最后一个未曾搜索的地方,定然每处都不能放过。 “那些贼人非常狡猾,或许偷藏起来,不曾惊动旁人也说不定。”他拱手一揖,“孟世子,在下有公务在身,不得不为,若是惊扰了你家女眷,还望包涵。” 言罢也不再耽搁,抬脚便进入西厢,一间间搜查过,毫无斩获。待到进了梢间,只见一道纱屏挡在门口,屏上映着后面一个大澡桶,澡桶旁两个姑娘,一个站在鼓凳上,也不知是要进去还是正出来,另一个急匆匆绕过屏风,上前阻拦:“我家姑娘正在沐浴,不便见客,请各位官爷到外面去。” 孟珽跟进来,见此情景,也说:“舍妹年幼,不懂事,还请各位出门暂待,待她收拾妥当,再请进来搜查。” “是大哥吗?”屏风后面传来孟珠声音,“我听到官差要搜屋已经立刻准备了,可是人家今天在大殿上摔伤了,行动不方便,动作才会慢。”说到后面,听起来竟像要哭出来似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杨旗长视线从屏风两侧往里看,寺院房舍布置简陋,一眼便望到尽,除了靠窗有个木制衣架,整间房里只有这屏风与只看得到影子的洗澡桶,那乱党若是藏在澡桶里,这娇滴滴的孟家姑娘哪有不能知道的?他本就认得孟珽,知道他们是高门大户,本也不愿太过得罪,此时正好借机下台阶:“这房间藏不得人,不必再搜一遍。” 说完又仰头向房梁巡视一番,确定当真无人,便带队退出西厢,准备去搜正屋。 孟珍适才进了西厢,便没打算出去,一直坐在外间榻上,红荞在旁陪她。 “你去服侍阿宝吧,别让那个才来的小丫头抢了先。”孟珍好心提醒她。 红荞摇摇头:“没关系的,我陪大姑娘。”边说边拎起提梁茶壶给孟珍倒茶,只是手微微有些发抖。 孟珍轻笑着安慰她:“怕什么呢,不是没事了么。就算真搜出乱党来,跟咱们也没关系。” 不想这话一出,红荞手抖得更厉害,茶水都倒在了杯子外面。 正巧这时梢间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声,孟珍纳罕,不是已经洗完了在收拾,怎么忽然动静这样大。再看红荞脸都白了,心知有异,看来这丫头根本不是陪着自己,而是在防着自己。 可孟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这样防备旁人呢? “我肚子有点饿,你去前院给我找些吃的来。”孟珍没事人一样说。 红荞当然不肯走,拉开榻桌的小抽屉:“这里有栗子糕。” “我从来不吃栗子糕,你不知道么?”孟珍拉下脸来,沉声说。 “姐姐既然饿了,你就去弄点热的宵夜来,半夜三更吃凉糕,肚子会不舒服的。”孟珠一个人从梢间走出来,乌黑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 孟珍站起来迎过去:“你的丫鬟未免太不尽责,连头发都不知道给你烘干吗?你看,肩膀衣裳都打湿了。我要进去说说她。” 孟珠不动声色地拦住她:“她在里面收拾……” 话还没说完,孟珍猛地在她右手伤口上大力一捏,孟珠疼得捧住手掌喊疼,孟珍趁机闯进梢间去。 ☆、第21章 推她 第二十一章:推她 梢间里看起来无比正常,屏风还是摆在原来那个位置,青纱上映出澡桶的形状。 折腾了这么久,热水早凉下来,蒸腾的热气也没了,不再暖融融的,反倒因为湿气大,而感觉有些冷。 如霜抱着一团衣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到孟珍屈膝一福:“大姑娘安好,我拿三姑娘换洗的衣裳出去,失陪了。” 她面上神色自如,说话声音不卑不亢,也看不出任何不对劲。 要不是有一股若隐若无的血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孟珍几乎要以为之前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乱想。 “慢着,我有话问你。”她喝住正要起身往外走的如霜,“这屋子里什么味道?你们闻不见吗?还是一个两个都欺负阿宝年纪小,做起事来便这般马虎敷衍?” 如霜稳稳当当地维持着那个屈膝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回答:“大姑娘鼻子真灵,三姑娘今天受了伤,适才洗澡时遇到官兵搜屋,一时着急不慎沾了水,所以又严重了些,刚才我在帮三姑娘清理伤口,所以梢间里才会有药味,稍后我会开窗通风。” 孟珍并不大信如霜的话,药味她也闻到了,但比起那股子血腥味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孟珠受的不过是小伤,断没有大量出血的可能。 “嗯,你去忙。”孟珍冷着脸说。 待到如霜起身欲走时,孟珍突然迈步向里:“不过开个窗而已,我便帮你们一把……” 话未说完,如霜已扑上来,孟珍只觉后颈一痛,软绵绵便向前摔倒。 “哐当”,四折纱屏被孟珍带倒,澡桶再无遮蔽,露出那一桶早已被血染红的水来。 “什么声音?”窗外传来杨旗长的声音。 他们本已搜完了正房和东厢,正欲离开,走到院子当中,忽然听到西厢梢间传来的动静,不由生疑。 孟珠硬着头皮走出来,见母亲扶着祖母站在回廊下,便靠过去,故意装得忸怩不安道:“梢间地滑,大姐姐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倒了屏风。” “可受伤了?”万氏忙问。 孟珠摇头:“无碍的。” 习武的人耳力都好,杨旗长听出孟珠便是之前沐浴中的那位姑娘,便道:“既然姑娘已收拾妥当,我们仍是要仔细搜一搜那间屋子。” 这时若不同意,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徒然惹人怀疑而已。在晋国,官兵名义上最高统帅皇帝,如果碰上官兵办差,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都无权阻拦,何况只有国公爵位的孟家。 梢间内能清楚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燕驰飞从澡桶后面站起来,他肩上伤口中断箭已拔去,也用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好,他环顾四周,整个梢间除了面向回廊的一扇小小透气支窗外,若要出入便只能由次间通往外间大门。 情况紧急,如霜顾不得处理孟珍,拉着燕驰飞快步往外走:“只怕要委屈世子在箱子里躲一躲。”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摸出袖中暗藏的匕首塞给燕驰飞,“知道断刃世子不合用,但这时有件武器总好过没有。” 又问:“世子为何不索性现身?反正有我家姑娘、夫人、世子都可为你证明身份。” 燕驰飞轻轻摇头。 晋国建国不过二十余年,民间不时仍有人高举前朝大旗,自诩正义之军,煽动大批侠士、百姓随同讨伐皇室,祸乱不断,又搅得民心不归,所以前朝乱党一事极为敏感,任何人一旦被牵扯进去,都是有嘴说不清,再难脱身。 澡桶旁,趴在地上的孟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头晕目眩,视物仍有些朦胧,却能看出前面越走越远的是两个人四只脚,其中一人紫袍下摆露出黑色皂靴,脚长且阔,分明是个男子。 孟珍晕倒后记忆暂时空白,根本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本能地大喊:“救命!有贼!” 官兵听闻,疾步冲进室内,正与燕驰飞撞个正着。 燕驰飞反应极快,一手拉起颈间布巾蒙住脸,一手持匕首作势横在如霜咽喉,粗声粗气威胁道:“都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杨旗长等人之前和燕驰飞交过手,见他衣着身形便知是要找的人,只不知被他挟持的女子是何人,询问地看向孟珽。 “只是个丫鬟而已……” 孟珽话未说完,孟珠已抢道:“不许伤我的丫鬟!” 可惜目下对外时孟珽才是一家之主,杨旗长根本不把孟珠的话当做一回事,他轻轻比个手势,官兵们便一涌而上。 燕驰飞根本不会真伤如霜,此时急忙把她往旁边一推,与官兵们交起手来,那柄匕首用着实在不称手,对方人又多,难免处于下风,险象环生。 孟珠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干着急,不知不觉便越走越靠近战场。 孟珍揉着脖子走出来,侧站在孟珠身边,左手拉住她:“刀剑无眼,小心伤到你。” 孟珍一贯表面扮好心,背后多算计,说这话时,右手却伸向孟珠背后,欲往前推她一把。不料手还没碰到孟珠,她就猛地扑了出去。 事发突然,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到孟珠尖叫着往前扑,脚步踉跄似乎是意外摔倒。官兵们知道她是孟家姑娘,下意识便撤刀,避免伤她,严密的包围圈因此露出空隙来,孟珠正好从那道缝隙处摔到燕驰飞身前,慌慌张张地抱住扯住他衣摆才免去以脸着地之苦。 “啊——” “别伤她!” “不许伤她!” 万氏、孟老夫人和孟珽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国公府家姑娘的命当然比丫鬟金贵得多,但乱党不能不抓,杨旗长犹豫不过一瞬间,孟珠已攀着燕驰飞手臂站起来,只不过在旁人眼中看来,倒似燕驰飞这个乱党粗暴地将她扯起。 “抓着我,我家人不会让他们伤我!”孟珠低声说。 燕驰飞觉得太过冒险,不肯动作。 孟珠索性捉着他的手将匕首比到自己颈前,过程里一边尖叫一边哭得稀里哗啦:“救命,娘,我害怕!哥哥……呜……”所以,没有人怀疑孟珠是主动的,都以为是燕驰飞趁乱挟持了她。 万氏被她哭得心乱,眼泪也跟着落下来,孟老夫人拐杖笃笃敲着地,孟珽上前几步,尝试与燕驰飞交涉:“你放了她,万事好商量,我可以帮你向各位大人求情。” 燕驰飞根本不理他,当机立断,趁官兵们还在犹豫,不敢硬来的时候,抱着孟珠跳上房檐,夺路而逃。 院中一众人皆是心惊肉跳,唯有孟珍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掌发呆:自己明明没有碰到孟珠,怎么她就扑出去了呢? 拐杖戳地“笃笃”疾响,孟珍回神,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耳中蜂鸣不断。 “混账!那是你亲妹妹,平日争闹斗气也就罢了,生死关头你把她往匪徒身边推?!”孟老夫人怒气冲冲地骂道。 ☆、第22章 取暖 第二十二章:取暖 孟珍一落地便没了亲娘。 继母万氏入门时,她只有一岁多一点。万氏待她向来很好,吃穿用度与孟珠没有任何差别。孟珍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她与孟珠做衣裳打首饰都是一式两件,两人总打扮得一模一样,好像双生子似的,万氏一手牵着一个,带她们在家中聊天玩耍,给祖母请安,或是出门做客。那是孟珍记忆里最开心的日子。 当孟珍渐渐知事,奶娘总是念叨她在万氏跟前必须乖巧懂事,不能任性顽皮。道理孟珍都明白,奶娘是为了她好,于是孟珍很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她很努力的读书习字,勤练书画,也从不违逆长辈的意思。这些孟珠都没有做,她时常撒娇偷懒,又爱闹小脾气。可是,在万氏那里,孟珍没有因为她的“好”而得到更多的爱,孟珠也没有因为她的“坏”而有所损失。孟珍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八、九岁大的时候,孟珍开始与其他勋贵府中同龄的女孩子走动交往。从她们口中,孟珍知道有些做嫡母的人,表面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女一碗水端平,心里其实对她们十分不耐烦,甚至有些心狠的,还会在庶女的婚事上使绊子。 第16节 孟珍想起自己的疑惑,会不会万氏待她也只是表面文章? 猜疑就像杂草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日益茁壮。 孟珍过得比从前更加努力与谨慎,她无师自通,学会了曲意讨好,也一日比一日依赖旁人的夸奖,从其他勋贵府上的夫人、小姐,到书院中的夫子与同学。时间久了,一传十,十传百,晋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孟家大姑娘才貌兼备。 只要她足够优秀,就不怕任何人在婚事上做手脚。不管万氏待她是真是假,总不可能让平凡无奇的孟珠嫁得比才名在外的她还要好,整个晋京的人都在看着呢,但凡还要点脸面的都不敢这样做。 为了争取更加主动权,孟珍甚至刻意结交夏侯芊,得到对方的认可,甚至愿意帮她铺路成为明王妃。 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在乞巧那天付诸东流。孟珍不甘心,她想扭转局面,幸而夏侯芊没有放弃她,这成了她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孟珍已不去想自己是对还是错,又是否对不起谁,她只想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那么多年来的努力。 对于孟珠,孟珍又羡慕又嫉妒。孟珠凭什么那样顺遂?凭什么指责她自私自利?她不过是没尝过落到绝境的滋味。孟珍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想戳转孟珠正义的面具,想让孟珠尝一尝被人劫持,名声不保的苦。看看那时,孟珠还能保有多少所谓的善良。鬼使神差的,孟珍伸出了手。 她确实那样想过,也准备行动,只是她根本没有碰到孟珠。 祖母误会了,孟珍当然要解释。但是祖母根本不听,让她跪在檐廊下,不许任何人求情。 也不会有人来为她求情,大哥带人去寻找孟珠,万氏这时恨死了她,没有咒骂殴打已是克制,哪里还会管她。 “明天天一亮,就送你去西山碧云庵长住,静思己过,没得我允许,不许回家。”孟老夫人说完这句话,便由婆子扶着进屋去。 孟珍看着那扇木门在她眼前合拢,仿佛孟老夫人的心门也关了起来,向来最偏疼她的祖母也对她彻底失望了。 她想起小时候万氏讲来哄她睡觉的故事。 放羊的孩子谎称“狼来了”,第一天第二天大家都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来救他,结果发现上当受骗。第三天狼真的来了,他拼命呼救,却没有理他,最后落得被狼吃掉的结局。 孟珍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孩子一样,之前骗孟珠上山害她受伤,后来为了解救自己污蔑孟珂,前两次祖母都原谅了她,可这一次,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祖母却不再肯相信她。 夜风吹来,冷得孟珍微微发抖,她抱紧自己,彷徨无措,为什么做了那么多事,仍然不能避免自己最害怕的结果,甚至现实还比她从前能想到的更为残忍。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么? 住在碧云庵永远不能回家? 孟珍仍旧觉得不甘心。 孟珠跟着燕驰飞走进山腰处一间荒废的龙王庙。大殿里供着四海龙王与雷公电母,泥胎塑像上结着蜘蛛网,彩漆也脱落大半,看起来着实破败不堪。 她环视一周,纳罕问:“这哪儿有藏人的地方?” 燕驰飞没答话,他已经走到塑像背面。孟珠赶紧追过去,眼看着他从下往上撩起西海龙王的衣摆,褪色的绸缎掀起,露出一个空洞,原来他把罗海藏在龙王中空的内腹。 那盒生肌膏,早在孟珍硬闯梢间时,孟珠便偷偷拿了放在袖袋中。这时当然赶紧掏出来递给燕驰飞。他接过,道声谢,半跪在洞口,解了罗海的衣裳为他上药。 罗海不亏是经历过严苛训练的护卫,伤势虽然颇严重,却一直保持清醒,此时甚至还能与燕驰飞交谈:“之前那些人来过,草草搜查一遍便走了,根本没有发现龙王腹内另有玄机。” 孟珠举着燕驰飞的火折子,蹲在洞口帮忙照亮,因为怕火光招来官差,还需伸长了手探进洞里去。 听到罗海的话,她不由赞叹:“夫子太神通广大啦,竟然能找到这处藏人的所在。” 燕驰飞被逗笑:“原本只是想在这里歇歇脚,没想到坐在地上往后一靠,就倒进洞里来。” 简直巧合到不可思议。 “说明老天爷帮好人啊。”孟珠丝毫不觉得这有损燕驰飞的光辉形象。 上完药,包扎好伤口,燕驰飞拍拍罗海肩膀以示安慰:“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觉,天亮我们再做打算。” 说完,收起火折,放下龙王衣摆遮住洞口。 孟珠在旁拉拉燕驰飞衣袖:“那我们睡哪里?”说着打了个哈欠。 “我之前检查过,这些泥胎塑像虽都是中空,但并非个个都开了洞,多半还是因为破损造成,所以只有电母侧面与这里情形相似,你可以睡在那里。” 他把孟珠带到斜对龙王像的电母塑像旁,揭开裙摆露出洞口,示意她钻进去。 孟珠听话的爬进去,盘腿坐下后问:“那你呢?” 燕驰飞说:“我守夜。” 然后,放下了裙摆。 才转身要走,就听见孟珠在后面叫他。燕驰飞回头看,孟珠掀了裙摆探出头,可怜兮兮地说:“我怕黑,你进来陪我好不好?” 他依言钻进去,与她面对面坐下。电母塑像比龙王小两圈,腹内空间也小,这时装了两个人,几乎已被填满,拘束得很,彼此呼吸可闻,略显尴尬。 燕驰飞清了清嗓,开口道:“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栖霞镇,你到布庄上去买一件合我穿的衣服,我换过衣服便可光明正大的送你回寺里去。到时候只说我半路上从匪徒手中救下你,应是与你名声无碍。若是担心旁人风言风语我们共处一夜,我可以上门提亲。” 他要来提亲,那本是孟珠希望的,可这理由,为什么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孟珠淡淡“喔”了一声。 燕驰飞听出她情绪不高,试探问:“你可是觉得这个方法不好?或是不愿嫁我?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别的什么办法?不娶她的办法吗? 孟珠着急了,反正电母肚子里黑乎乎的,谁也看不见谁,她厚着脸皮申明:“我要嫁的。”说着小屁股一挪一挪地蹭到燕驰飞身旁,又给自己找补,“我冷。” 燕驰飞解下外袍披在孟珠身上,动作间手触到她披散的长发:“怎么头发还是湿的,快点擦干,当心着凉生病。”他身上只有那块蒙脸的布巾还算合适,便从颈上摘下帮她擦拭。 他动作温柔,孟珠靠在他手臂上,很快便在温馨的气氛中睡熟了。 半夜里,孟珠觉得自己一直在发抖,不情不愿地醒过来,才发现抖得不是自己,而是身后充当靠枕的燕驰飞。 “驰飞哥哥,你怎么了?” 她唤了几声,都不见他回答,便伸手到他怀中掏出火折点亮。那一点幽幽地火光照出燕驰飞苍白的面色,还能看到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仿佛一直紧咬着牙关。 孟珠摸火折时已觉得燕驰飞体温偏低,这时再看到他的模样,便明白是在发冷。 她吹熄火折,张开双臂去抱他。前世孟珠冬天怕冷时,经常缩在燕驰飞怀中取暖。这时便想将两人身份调换,让他在她怀中汲取温暖。 奈何燕驰飞太过健壮,孟珠搂着他胸.口、肩.膀时,手臂都不能合抱。最后索性抱住他脖子,又因为他个子高,造成她不能坐稳在地,总是不上不下的吊着,干脆跨坐到他腿上。 燕驰飞一直很安静,由着孟珠摆弄,她终于调整好位置,他也在她怀中渐渐恢复温度,甚至比他都暖热起来。 孟珠放下心来,与他交颈而眠。谁知就在快要睡着时,燕驰飞忽然说话了:“阿宝?是你吗?” 他一边问,一边在孟珠颈间嗅闻,然后也无需她回答,便肯定道:“真的是你。我竟然又见到你了。” 说着,扳过孟珠的小脑袋,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第23章 惊喜 第二十三章:惊喜 神像内漆黑一片,双目不能视物,自然对得不是那样精准,燕驰飞嘴唇碰在孟珠鼻尖上。他力气大,幸好嘴唇本身柔软,孟珠倒也不觉得怎么疼,只是吓了一跳,低低“啊”了一声,那尾音还没落下,便尽数被燕驰飞覆下的唇舌吞食。 对接成功,燕驰飞干脆利落地攻城略地,孟珠溃不成军,节节败退,脑中迷迷糊糊地想:什么叫做又见到她了?他们今晚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虽是隔着两重衣物,孟珠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燕驰飞身体像个火炉,热得有些不正常。她抬手摸上他额头,果然触手滚烫,先发冷再发热,原来竟是生病了。 “驰飞哥哥,你生病了,要好好睡,别闹我。”孟珠试图这样说,可惜口唇全被燕驰飞含住,发出来的声音不过是“唔唔啊啊”,怎么听怎么像是无力的呻.吟。 她又试图推开他。 可是男女天生力气便有差别,燕驰飞又常年习武,简直算得上力大无穷,这时紧紧箍住孟珠不肯放,她又怎么可能挣扎得开。 也不知究竟亲了多久,直到孟珠感觉自己马上快要窒息时,燕驰飞放开她娇嫩的唇瓣。孟珠只觉唇上又麻又痛,却顾不上也不能顾,连忙口鼻共用,大口地呼吸起来。 燕驰飞并没有停下来,他转而向下,攻击她脖颈,左手仍铁条似的搂在孟珠腰间,右手却钻进两人中间,不老实地游来游去。 “阿宝怎么连这里都瘦了?”手掌经过某处时,他咕哝道,“我不是说过你如今不同往日,必须好好吃饭……” 什么瘦?这是嫌弃她么?还比从前,难不成从前他碰过? 今生第一次和未来夫君亲热,就被嫌弃身形不够好,对女子来说真是最大的耻辱! 她回去后就要立刻行动起来,等成亲时一定要让燕驰飞见识她其实胸有丘壑! 孟珠脑子里像炸开的锅,沸腾不息,只想着往后如何弥补今次遗憾,根本不曾留心他奇怪的话语其实另有含义。 西海龙王像里,罗海无奈地睁大双眼盯着高处某一点,半晌后,他扯下一片袍摆,一撕两半,分别揉搓成团塞入耳中。 燕驰飞活动了一场,发出汗来,很快亲着孟珠馥白鲜嫩的颈子睡熟了。这回他睡得十分舒适,醒来时,先发觉怀中揉着软绵绵的一团。睁开眼一看,自己和孟珠交颈相缠,姿势极度暧.昧。 此时天已大亮,明亮的阳光照进大殿,电母像的衣裙布料不遮光,肚子里便也跟着亮起来,燕驰飞清楚地看到两人身上衣衫都有些凌乱,尚在睡梦中孟珠双唇微微红肿,扯开的领口处还露出脖子上斑斑红痕,她皮肤白皙,更显得那红触目惊心。 他昨夜做过什么? 燕驰飞晃了晃沉沉发疼的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动作大了,扰得孟珠也跟着醒过来。 “驰飞哥哥,你醒啦?”孟珠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问他,“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你夜里发烧了呢。”说着探手摸一摸他额头,发现温度已降下来,便放了心,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 燕驰飞可完全不放心,他迟疑地问:“我昨夜,对你……” 孟珠眨眨眼,忽然清醒过来,虽然她不介意,可毕竟两人还没成亲,昨晚那样真是不合适,必须以行动表示出来,不能让燕驰飞误会她脸皮厚不知羞。 她“呀”一声拢住领口往后撤,动作太猛,差点撞到神像内壁,幸亏燕驰飞眼疾手快帮她挡了一下。又因为不确定脸究竟能不能红起来,索性把小脑袋垂得低低的,细声细气地说:“你那时烧得迷糊了,我不怪你的。不过,以后你可不能这样,有些事还是成亲以后再做比较好。” 那到底是什么事?燕驰飞头更疼了,他改变问法:“你……我弄疼你了?”前世圆房时,孟珠因为疼哭得稀里哗啦,看他的眼神都像看仇人似的,燕驰飞印象非常深刻,要说起来,她现在比那时还要小几岁呢,若真是,恐怕不能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 不想孟珠大力地点头,燕驰飞心跟着狂跳,耳中却听她抱怨道:“你的力气也太大了,我的腰都快被你掐断了!” 栖霞寺。 孟珍在檐廊底下跪了一整夜,双腿早就疼到麻木,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倒下。 因为孟老夫人吩咐过,没有人敢管她。半夜时,奶娘怕她受凉生病送来斗篷,也被看守的李妈妈赶了回去。 “大姐姐。”孟珂从东厢走过来,站在孟珍身旁轻声说,“一会儿祖母起来了,我帮你求情。” 事情闹得那样大,谁也瞒不了,只是昨晚韦氏不准孟珂出来,她自己也知道祖母在气头上时去劝,只能火上浇油。这一夜她都没睡好,一直盼着天快些亮,让孟珍少受些苦。 孟珍让她背黑锅的事情,孟珂自己不知道,所以她真心诚意,毫不做作。孟珍听着,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二姑娘,老夫人吩咐过,谁也不许求情。山上清晨湿气重,您身子弱,还是快点回房去吧。” 孟珂到底是主子,李妈妈说话时温和了许多,好声好气地劝着。 孟珂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跟祖母说,大姐姐不能去碧云庵。” 到底堂姐妹一场,孟珂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大殿法事将要开始时,孟老夫人才打开房门走出来。孟珂立刻迎上去,刚要开口,孟老夫人便摆手阻止:“什么都不必说,我心意已决。” 孟珂抿了抿嘴,她平时性情最是柔和,这会儿却一点也不肯听话,坚持道:“祖母,大姐姐不能去碧云庵。长住尼姑庵的只有三种人,一是出家人,二是为守贞等原因带发修行的寡妇,第三种则是因为犯了大过被家族抛弃的女子。大姐姐一不剃度,二未成婚,只要消息传扬开,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属于第三种。如果之前被拐子拐带过,只是无辜受累,尚能希冀事过境迁,有明理的人不计较。那么去了碧云庵,被家族遗弃,便是己身大错,是一辈子都不能洗褪的印记。就算将来您改变心意,肯接大姐姐回来,也不会有人家肯娶她了。” 孟老夫人沉着脸,孟珂说完了,她也不予置评,只低头问孟珍:“你妹妹这般为你着想,这份情你受得起吗?你觉得自己配吗?” 第17节 孟珍咬唇不说话,只不过又是一个像孟珠那样故作善良的家伙,她不稀罕。 孟老夫人这才冲孟珂道:“好孩子,你说得都对,不过你姐姐自己都不领情,还是算了。”又问,“你用过早饭了吗?扶祖母去大殿可好?你二婶婶昨日服了安神的药,怕是起不来,不能陪我了。” 说是搀扶,其实孟老夫人一路拽着孟珂走,孟珂一步三回头地想再求情,全被打了回头。 垂花门前,有小厮来报,马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孟珍无论如何不肯走,没有人敢对她用强,最后还是报到了身在大殿的孟老夫人处。 “她不能走,你们不能找人抬着她走吗?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能有多沉,再不济三五个大汗总能搬得动吧。”孟老夫人年轻时随着丈夫一路打天下,后来虽然养尊处优起来,心底还保留着少时吃苦养成的狠劲儿。 李妈妈听懂老夫人话里意思是真的不打算对大姑娘心软,回去后二话不说,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着孟珍拖上马车,如此便被送去了碧云庵。 西厢里,万氏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并未睡着。 昨夜孟珠出事时,她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自己跑着要去追,是孟老夫人让孟珽打晕了她,送回屋里,又让人准备了安神的汤药,若是万氏醒来再哭闹,便喂她喝下。 不过,万氏并未喝药。如霜见她伤心欲绝的模样,透漏了只言片语,让万氏知道那人是为求药而来,孟珠本身知情并提供了帮助,因此无需担心会受到伤害。 可是,万氏并没有因此而好过,女儿的性命不需担心,旁的事呢?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十四岁,都选好了适合的人家,只待说亲,这时莫名其妙地和陌生男子相处一夜,还能不能顺利的出嫁? 这样想着,不由得怨恨起孟珍来,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姑娘,心思那样恶毒,为了自己的名声诬蔑堂妹不算,竟然还要害同父的妹妹。 万氏出身书香世家,自幼秉承庭训,凡事严于利己,宽厚待人,早养成遇事先反省自己的习惯。因而又开始回想这些年是否有待孟珍不周到,让她生了嫌隙,才会伺机报复。然而她并没有,从当年知道自己要做继室开始,万氏便打定主意要像对待亲生的孩子一般对待前头人的子女。她知道自己运气其实不错,孟珽和孟珍自幼懂事上进,不曾与孟珠发生过大的冲突,并未让她有过为难之处。 但俗话说得好,冰封千里非一日之寒,能让孟珍在不知对方身份时对孟珠出手,那恨不得至孟珠于死地的狠心,足以说明积怨绝不止一日。到底事由从何而来,万氏总是想不通透。 不过,万氏倒是想明白了一桩事情,孟珍已经动手害过她的女儿之后,万氏是再不可能把她当做亲生的孩子一般看待,就算勉强维持面子情万氏也不愿。所以,不管院子里闹成什么样,万氏一概装作不知,分毫不打算理会。 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多久,眼看着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猛烈刺眼,万氏开始有些撑不住,眼皮打架,昏昏欲睡。就在将睡未睡的时候,外间忽然响起脚步声,她贴身的丫鬟进来通报:“夫人,姑娘回来了。” 万氏一下子便坐起身。 她衣服未解,此时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快步走出去,眼见孟珠坐在正房当中的交椅上,两只小腿一晃一晃地半点没有仪态,面上神色轻松,笑眯眯地同对面的男子说话。 那人背对万氏而坐,看不到脸,万氏起初以为是孟珽,并不以为意。当孟珠站起身迎向她的时候,那人也跟着转过头,竟然是燕国公府的世子燕驰飞,她一早看好的女婿人选。 女儿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万氏脑子发懵,一时不知这究竟是惊还是喜? ☆、第24章 外向 第二十四章:外向 万氏整夜未睡,眼下泛出淡淡黑青。孟珠一走近就发现了,她进门时已从如霜那里听说万氏昨晚的情形,正暗自恼恨自己一时冲动只顾着燕驰飞,完全忘记自己身处险境时母亲会担心,因而十分内疚地搂住万氏,既是撒娇又是致歉:“娘,都是我不好,让你担惊受怕了。” 万氏这会儿恨不得狠狠打孟珠一顿屁股,但到底顾忌有外人在场,见燕驰飞起身向自己行礼,便先压抑住怒气,问他道:“燕世子如何会同小女一起?” 燕驰飞微微一笑,将早已想好的台词说出:“说来也巧,昨日我受友人邀约至栖霞镇品蟹,傍晚时听说栖霞山目下红枫当季,山上层林尽染,日出时霞光映着红叶,犹如一片红海连天接地,是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致。于是深夜登山,赶日出前到达山顶赏枫亭,不想半途中遇到有贼匪挟持孟姑娘,便将她救下。原本应是立即送她回来,只可惜与那贼人交手时,我的护卫受了重伤,有性命之忧,不得已先送他下山去医治,这才耽搁到现在。” 既是谎话,总不会毫无破绽,只是燕驰飞前世幼年丧父,早早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磨练得他比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言谈举止间总叫人感觉分外踏实可靠。 万氏因而不曾有半点怀疑,只觉得随着燕驰飞的一番话,自己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缓缓地落回原位,她轻抚心口,口中连连致谢:“真是多亏了燕世子,说起来这已是你第二次救阿宝于危难中,若不是有你在,这丫头只怕早就……今日身在寺庙,我没有准备,待回京后必然要亲自登门重谢。” 又问,“那位侍卫伤势如何了?” 燕驰飞微微一笑:“他目下情况已稳定,孟伯母不必挂心。”然后客气道,“我与孟珠相识一场,见她有难,能帮则帮,伯母也无需放在心上。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待到伯母你们回晋京后,我再择日登门拜访。” 他说得含蓄,万氏听不明白,自己带女儿上门致谢救命之恩理所应当,恩人拒绝是施恩不望报,品格高尚,但身为恩人反过来要登她孟家的门,又是为了什么? 眼见燕驰飞要走,孟珠开口道:“娘,驰飞哥哥的侍卫受了伤,不能骑马,我们借他们一辆马车好不好?” 其实山下的村镇里都可以雇到马车,但是孟国公府的马车带有身份印记,能够避免沿途关卡搜查,保证燕驰飞与罗海顺利回到晋京,不再半途另生枝节。 万氏略微有些为难:“咱们来时总共三辆车,一辆今早送了你大姐姐去……”她到底为人宽厚,心中仍想为孟珍在外留些面子,说到此处话音微顿,改口道,“送你大姐姐回家。另一辆是下人们乘的,不合适。” 孟珠也不关心孟珍为何忽然回家去,只摇着万氏手臂道:“那不是还有一辆吗?娘,驰飞哥哥救了我的命,你不能连马车都舍不得借人家。” 这哪里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一大家子人都在这里,有老人又有常年病弱的侄女,谁也说不好会不会突然发生什么状况,总得留下一辆车备用吧。 燕驰飞听了万氏的解释,主动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另想办法。” 孟珠却不肯依:“晋京离栖霞山不过三十里地,马儿跑得快些半日便能打一个来回,现在天色这么早,天黑前肯定能回来了。什么事也不会耽搁,就算真有万一,让婆子管事坐了他们那辆车去镇上请大夫就好了嘛。娘,你就答应借嘛,刚刚还说要重谢人家呢,转头却连马车都不肯借……” 万氏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得点头道:“好好好,都依你。” 结果不光马车借了出去,连车夫也一并借出。母女两个带着下人送燕驰飞到山门外,眼见燕驰飞登上车去,孟珠还在依依不舍,追在后面殷殷叮咛道:“驰飞哥哥,我们说好了,回头在京城见。” 她眼神里满是兴奋期待,衬得那宝石般黑亮的眸子仿佛会发光似的。燕驰飞好笑地应道:“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快回去吧。” 马车走得远了,万氏才想起适才被孟珠岔过去的疑问,便问站在身边的女儿:“燕世子他为什么特意提到要来我们家拜访?” 孟珠到底还是有些羞怯,凑在母亲耳边嘀咕几句。 万氏先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继而大喜:“你说真的?燕世子他自己提出来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拿这种事来骗娘么?”孟珠气得跺跺脚。燕驰飞主动求娶有那么难以相信么?他是非常出色,可她也不算很糟糕啊!比如……她想举例自己优秀的地方,不料卡了壳,下意识地挺挺胸,又想起燕驰飞昨晚嫌弃的话语,默默地耷拉下耳朵。 万氏完全未曾注意到女儿纠结的情况,骤然而来的好消息让她放下心中最后大石,整个人放松下来,立刻哈欠连天,决定好好回房补上一觉。 燕驰飞回到燕国公府时已过戌时,他稍作洗漱便往父母居住的院落乐安居去。 燕国公燕靖与夫人大蒋氏刚用过晚膳,正在院中散步消食。 自从那年燕靖不慎摔断腿骨后,随着年纪渐长,每逢阴雨天气旧伤处便隐隐作痛。前些日子秋雨沥沥,一直不停,如今不过晴了两天,傍晚时又见乌云渐密,眼看便要再来一场雨。大蒋氏心疼丈夫,柔声劝他:“你不是说这几日觉得旧患处酸疼难耐,不如不要走了,还是回房去歇着。” 燕靖笑嘻嘻地拉住妻子的手:“有夫人扶持,别说家中平地,就是刀山油锅我也去得。” 檐廊下站着丫鬟,大蒋氏有些拘束:“别胡闹,有人看着呢。”说着手上挣了两下,没挣开,便由他握着。 “夫人要是想与我独处,咱们便回房。”燕靖仍是笑呵呵地,“反正天色还早,我与夫人有许多事可以做。” 他已有五十开外,但因习武,身体仍然健硕结实,头发乌黑不见一丝杂白,面上皮肤紧绷,不见分毫松弛褶皱,精神更是矍铄,若不是一双眼睛透出沧桑,硬说他三十余岁也有人信。大蒋氏比他年轻许多,今年不过三十有九,高门贵妇自是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两人虽是老夫少妻,站在一起却半点不觉突兀,反而格外匹配。 “一把年纪还这样不正经。”大蒋氏轻声啐他。 “夫人此言差矣!”燕靖夸张地感叹,“对着外面的女子这样说,才叫不正经。对着自己夫人,那是恩爱。我如今正值壮年,夫人又年轻貌美,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给他们兄弟添个弟弟妹妹,你看我娘,不也是四十多了还老蚌……咳咳咳……”他说到一半,看燕驰飞大步走进来,成串的话语硬生生吞回肚中,难免呛到咳嗽起来。 大蒋氏连忙帮着他掩饰:“马上就到冬月了,院子里冷,别冻着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然后才假装刚看到儿子,招呼道,“驰飞回来啦。” 燕驰飞与大蒋氏一左一右地扶着燕靖回到房中榻上坐下。 燕靖嘴上一直抱怨:“我又不是走不动,你们扶什么?”其实心中乐得开花,他这一世,功名有成,夫妻恩爱,儿子孝顺能干,简直没有一件事不满意。 丫鬟给三人上了茶又退下。 燕驰飞坐在榻旁鼓凳上,开门见山地告诉父母:“我看中一位姑娘,打算请母亲托媒说合。” 燕靖答话比大蒋氏快:“谁家的姑娘?多大年纪了?你在哪儿认识的?想请谁做媒?打算什么时候娶人过门?” 不能怪他八卦,实在是燕驰飞自小格外独立,任何事都能自己处理打算,从来不曾依靠他这个父亲,眼下终于有件事求上门来,有了给他施展父爱的机会,燕靖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表现得当然分外热情。 “孟国公府三姑娘孟珠,媒人的事情请娘看着办。” 燕驰飞只捡紧要的问题答,燕靖当然不过瘾,还想再说什么,大蒋氏伸手轻拍他膝盖制止住。 燕靖一脸不甘心地朝妻子投去幽怨的目光,大蒋氏只当看不见,一本正经地回答儿子:“我知道了,你放心,娘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她了解燕驰飞的性格,他说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直奔主题,那些东拉西扯说家常的情况从不曾出现在他身上,顺着他来大家都自在,也能避免尴尬。 燕驰飞听了这话,果然便起身告辞,不再多留。 他回到书房,侍卫杨轩已等在屋内,见到他立刻禀报:“去栖霞镇寻人的侍卫回报,吴愈不在家中,镇上也遍寻不见。他在京中的居所也不见人。” 燕驰飞今日回到晋京后先去了翰林院,在那里也未见到吴愈,同僚说他连假都未告。 “多加些人手,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捉人时断手断脚都没关系,只要绑回来还能说话就行。”燕驰飞面色阴沉,说出来的话也不自觉地发狠。 杨轩领命离开。 燕驰飞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为了前世枉死的弟弟燕骁飞和母亲大蒋氏,他一定要捉住吴愈问个清楚,到底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非要莫名其妙地诬陷他是乱党? ☆、第25章 良配 第二十五章:良配 大蒋氏是个利落人,听过燕驰飞的话后就开始盘算,要请那一家的夫人出面做媒最为妥当。 燕靖听她把人选挨个过上一遍,禁不住道:“其实这事急不得,要想事成最快也得腊月。” 大蒋氏纳罕:“哪里用得上这么久?如今还没到冬月,托个人走一趟最多不过三五日功夫,成与不成就是一句话的事,之后合八字也不过三天,哪里用得上个多月?”说道一半反应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燕靖嘿嘿一乐:“孟云升的调令出来了,升任兵部左侍郎,腊月十五前进京领职补缺。” 还没说亲呢,未来亲家公先升官了,这是好兆头。大蒋氏心里高兴,也明白过来在明知道孟云升马上要回京的情况下,正式上门提亲肯定要安排在对方到家之后。不过那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前面的步骤依然可以先走起来。 翌日一早,大蒋氏去金裕阁给婆婆请安时,便把燕驰飞要向孟珠求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燕老夫人今年高寿六十七,满头银白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皮肤黝黑,面庞消瘦,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很深,两道刀刻似的法令纹斜过嘴角。 她安静地听完,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孟国公家的小女儿?那是个世家贵女啊。” 大蒋氏不大明白婆婆想表达什么,于是装傻不出声。 只听燕老夫人又继续说:“高门贵女,自幼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讲究个弱柳扶风,其实不就是风一吹就倒,纸糊的一样,半点不实用,恐怕不是良配。我不是说你,你是跟着你爹娘闯过天下的,眼界能力不输男子,把咱们府里把持得跟个铁桶似的,阿靖每次提到都竖起大拇指夸个不停。” “娘快别笑话我了。”大蒋氏嗔道,“那不过是老爷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真不真,大家心里都各自有杆秤。 燕老夫人抱着佛手,盘腿坐在榻上,口中兀自喋喋不休,“我们是穷苦人家出身,给子孙选媳妇还是看重对方是否吃苦耐劳。你看你许姐姐,还有鸿飞他媳妇,出身都不高,但都是一举得男的能干人,是咱们燕家的功臣。那孟家的事儿我听说过,孟国公的原配是难产死的,她女儿能不能生啊,别回头不能给咱们家开枝散叶不算,还死在屋子里,白惹晦气。” 大蒋氏忙解释:“孟三姑娘是继室所出。” 燕老夫人挑眉:“哦,就是那个十几年也没生出儿子来的继室啊?也不知这会不会遗传呢。” 大蒋氏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燕家的爵位是燕靖自己在外闯荡挣来的。当时战火纷乱,他与家人分开十多年,互相都以为对方早不在人世,直到后来燕国公声名传开,燕靖的父亲燕有贵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来打探,才终于团聚。 那时候燕驰飞已满周岁,能走会说,大蒋氏燕国公府主母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上下仆役莫不对她唯命是从,根本没有第二个女人插得进手的地方,就算是国公爷的亲生母亲也一样。 燕老夫人偏偏也是个自己当家做主惯了的。当初燕有贵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燕老夫人把家里大小事操持得万分妥帖,让丈夫能够放心在外面钻营。燕有贵也有良心,发达后对糟糠妻只比从前更好,几十年下来,燕老夫人早养成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强势性格。不想升格成国公府老夫人,府里大小事却半点也做不了主,说挺好听是体谅老人,让她不操心不操劳,其实还不是被当做古董花瓶一样的摆设。 燕老夫人心里不舒服。久而久之,便养成凡事嘴上争胜过瘾的习惯,她在市井里出生长大,撒泼斗嘴没少耳濡目染,年少艰苦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少不得身体力行,如今上了年纪,宝刀仍未老,几句话气得人七窍生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会儿看大蒋氏吃瘪暗自偷笑,倒也知道适可而止,改口说:“不过我也明白,驰飞将来是要继承府里爵位的,娶个出身高门的妻子,对他有助益。至于儿子么,反正只要是他的种,不管哪个女人生的都一样,是这个道理吧。” 第18节 大蒋氏其实一点也没有征询燕老夫人同意的打算,不过是出于礼貌向长辈知会一声而已。偏偏婆婆喋喋不休,越说越不成话,大蒋氏不愿继续歪缠,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告辞出来。 她原本只请与自家和孟家皆交好的中军都督府佥事夫人走上一趟,这时改了主意,回房后立刻命人备车回了娘家,找自己母亲蒋国公夫人出面。 当年燕靖同大蒋氏父亲蒋染、孟珠祖父孟忍是先皇手下三元猛将,助大晋开国、功勋赫赫的三大统帅。论身份三家门当户对不在话下,又曾经在战时守望相助,虽天下大定后并非走动得十分勤快,但那份早刻在骨子里的信任与交情却不是旁的人家可比。再加上蒋国公夫人辈分与先皇相同,由她做媒人其实有些太过隆重。按说一般若两家人事先未曾有足够默契,为避免尴尬,皆不会如此选人。但大蒋氏叫燕老夫人左一句贵女如何如何右一句生不出儿子如何如何激得炸了毛,顾不得那许多,一门心思只想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锦上添花。让一心想吃葡萄吃不到,便反过来嫌葡萄酸的婆婆好好看看什么叫高门、什么叫贵女、什么才是良配! 蒋国公夫人当然向着自家闺女,当天下午便递了帖子到孟国公府,说是打算登门探访老姐妹,收到回帖后第二天就上了门。 孟老夫人和万氏对燕驰飞简直不能再满意,当即一口答应下来,又找护国寺的高僧卜算八字,得了个“天作之合”的说法。双方商定了只等腊月里孟云升回京后便正式登门求亲。 这边一切顺利得不得了,不想孟珠那里却出了个阻滞。 过了一个休沐日后,孟珠回到书院,她沿着抄手游廊往自己房间走,半途中看到乔歆迎面走来。 不必说,自然是喜笑颜开地快步迎上去,谁知孟珠招呼还未曾出口,就见乔歆冷着脸,朝她大大翻了个白眼,之后就地拐弯,像绕开一块挡路大石似的绕过她,走了开去。 留下孟珠呆立原地,望着乔歆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第26章 归人 第二十六章:归人 一连好几天,乔歆都对孟珠不理不睬。 孟珠想了许多办法去哄回她,全部不奏效。 最后还是蒋沁堵在门口,不许乔歆出去,应逼着她与孟珠摊牌说清楚。 “我才不要和她说话!”乔歆双手叉腰,一开口就气呼呼地,“还说是朋友呢,明知道我对表哥……她竟然和我抢!”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坐到桌旁鼓凳上,双手改为握拳举在胸前:“非要抢就抢喽,我又不会和她计较,为什么暗地里瞒着人,等到两家长辈开始议亲,我才从外婆那里听说。”她控诉,“是她没有把我当朋友!” “她也没事先同我说呀。”蒋沁听得直挠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生气!难道生气还得你批准么!”女人不讲理起来杀伤力太大,连无辜的蒋沁都被误伤。 孟珠站在檐廊下,背靠廊柱,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画着圈圈。她觉得乔歆生气的重点应该还是她和燕驰飞要定亲了,若不是对此不满,也不会在乎从谁口中得到消息这种事,至少上辈子乔歆没有。 可是,明明她和燕驰飞前世就是夫妻,如今不过是再续良缘,乔歆才是移情别恋的那个……然而这样的理由若说出来,只怕乔歆生气不算,还会把她当疯子吧? “我没有暗地里做什么事,我去向燕夫子学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的。”孟珠迟迟疑疑地开口解释,“至于会议亲也是有原因的。”她把被乱党劫持,半路遇燕驰飞相救,两人不得已相处整夜的说辞拿出来,“夫子是为了我的闺誉才决定提亲的。” “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竟然半个字都没提过?”乔歆还在埋怨她的“隐瞒”,不过看起来倒是不那么愤怒了,“表哥他果然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外表玉树临风,头脑聪明睿智,做人还有责任感。”她夸够了撇撇嘴,似仍不甘又充满无奈,“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娶你,总比娶旁的不知道谁好。” “说的也是!这就是和好了!”蒋沁连忙趁热打铁,一手拉住一个,“其实你和二表哥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许多年,若是有缘成夫妻,怎么也轮不到阿宝。” 大实话没有人喜欢听,蒋沁说到一半便发现乔歆怒容又现,双目圆睁瞪视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整个冬月平淡无事。 随着学年即将结束,燕驰飞客串夫子的任期也已满。他开始着手打包收拾东西,准备从书院搬出去。 孟珠对他依依不舍,有事没事总是钻到燕驰飞院落去,他整理打点,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人小脚步轻,无声无息的,好几次燕驰飞没注意到,转身或是后退时差点一脚踩到她。 说她总不听,最后燕驰飞只好牵着孟珠衣带,把人拉到书案后,安排她坐到他平日坐的那张圈椅上:“坐在这里,全屋一览无遗,我在哪儿你都看得到,好不好?” 孟珠乖顺地点头,口中却问:“那你要是不在房里呢?” 燕驰飞无声地摸摸孟珠头顶,顺手把她的衣带一左一右系在圈椅扶手上,返身继续忙自己的事去。 “驰飞哥哥,你可不可以在书院多留一年?”燕驰飞沉默寡言,孟珠早已习惯,反正他不说,她就自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燕驰飞正挑拣着书架上的书,闻言回头:“我们定亲后,我还留在书院教你,身份上似乎不大合适。” 就知道他不肯的,来书院教书是皇帝硬性指派,于仕途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耽误熬资历,听说还有人为这个宁愿藏锋不得三甲之名。 孟珠曲起食指,沿桌沿一路敲过去,却敲不散心中忐忑不安。许是前世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过大,她总觉得一旦不同燕驰飞在一处,便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可是这种担忧无法诉诸于口,只能装作撒娇一般抱怨:“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常见面?你怎么教我下棋呢?我磨了一整年的墨,你也该考查得差不多了吧。” 燕驰飞轻声夸奖她:“说起上来,你的耐心与坚持确实出乎我意料。”当然也不忘满足小未婚妻的要求,“如果你还想学棋艺,我们可以定下时间,你到我家中,或是我到你家中。” 说完回头看,见孟珠低垂着小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又说:“若是赶在天气好时,也可以到郊外寻雅致之所。” 反正他们名分已定,不怕旁人闲话,且教习棋艺乃是雅事,尽可以光明正大。 孟珠霍地抬起头,那不就是约会对方,她捧住红扑扑的小脸蛋,心中扑通扑通乱跳。虽然上辈子是夫妻,除了回娘家,或是家中祭拜扫墓,两人便没有一同出门过,更别提游山玩水,赏花下棋。想不到不做武将的燕驰飞竟是这般有情趣。 燕驰飞看出她高兴,便下定论:“那就如此说定了,到时候你可以让如霜送信给我。” 还可以鸿雁传情,真好。孟珠大力点头,下巴恨不得戳到心口里。 孟云升到家那日正好是腊月初八。对于孟老夫人、万氏和孟珽,不过是三年未见,再想念也不会如何。孟珠却记起前世得知父亲与丈夫战死沙场时的情景,眼见如今父亲生龙活虎,还年轻了不少,心中感慨万千,禁不住落下泪来。 孟珠扁着嘴呜呜哭泣,心疼得孟云升旁的什么也顾不得,大步往她这边来:“阿宝这是太想爹爹了么?” 孟云升离家时孟珠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如今已长得亭亭玉立,把姑娘抱在怀里稀罕也不合适,他只能伸着手一时摸摸头顶、一时按按肩膀,口中不停哄:“别哭了,爹爹给你带了好些好东西,你和姐姐一起去挑。” 孟云升转头找了一圈,发现来迎接他的家人里并没有孟珍,十分奇怪,问:“珍儿呢?之前写信问我给她带澄泥砚,怎地现在又不见人影?” 孟珠闻言哭声一顿,众人也是一片静默。 孟老夫人手中拐杖戳了戳地,说:“大冷天的,别在院子里多待,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一行人到福鑫堂中坐下,才由孟老夫人开口,把孟珍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孟云升。 孟云升原本满面笑容渐渐敛去不见,一对浓眉越皱越紧,听完后把孟珠招到身边坐下,柔声说:“可让我的阿宝受了大委屈,难怪刚才哭得那般可怜。”只恨女儿长得太快,不再好亲近,遂勾起手指刮她鼻尖,“不过你也因此得了个好夫婿,就别和姐姐计较了,好不好?” 孟老夫人不悦道:“这不是阿宝计较不计较的事情,是我看她实在屡教不改,才决定狠罚,你若是不满便同我说,不要为难孩子。” 孟云升抬头正色道:“母亲的决定我不敢有意见。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珍儿犯错,与我脱不了关系。是我常年在外,疏忽了对孩子们的教导。如今我既然已回京,倒不如将孩子接回来,以后由我亲自教导,让她走回正途。” 其实论感情,成亲不到五年便亡故的原配,当然比不上十几年相依为伴的万氏,但在孟云升心里,孩子们都是一样的。若非得比较,长子孟珽从开蒙起就搬在前院,由他言传身教,幺女孟珠父母双全,从小娇生惯养毫无缺憾,反观孟珍既没有亲母在身边又少得父亲教导,平日不觉,目下一回想,到真真像个小可怜儿。 孟云升看着眼前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再想象一下女儿独自一人在庵堂里,伶仃孤寂,哪有不心软的道理。遂向母亲求情:“她已在庵堂住了月余,想来也反省过自己的错处,眼看快要过年……” 孟老夫人不待他说完便连连摆手:“不行,不趁她如今年纪小,扳正过来,将来哪里还管得了。你疼孩子,你心软,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就不心疼么。从前我们待她太宽容,这次一定要让她明白,做错了事不是一定能够被原谅。” 眼看母亲反应激烈,再无商讨余地,孟云升只得作罢。 孟珽本想顺着父亲话茬帮妹妹求情,这是也不好开口,原以为过段时间祖母便会心软,现在看来是自己太乐观了。 及至回到正院卧房,万氏服侍孟云升梳洗更衣时,轻声提醒他:“母亲其实很为珍姐儿着想,送她去庵堂的事情一直隐瞒着,只是怕耽误了孩子将来。” 孟云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些年辛苦你了。”说着拉住她手,将人揽在怀中。 新年将至,正是归期,孟家阖家团聚的时候,燕国公府也迎来了一位娇客。 ☆、第27章 城18 第二十七章:夺珠 燕秋的到来让大家都十分意外。 燕老夫人更是一开口便训她:“无端端的,你跑这么远做什么?眼看快过年了,身为儿媳、妻子、母亲,你不在家中操持,千里迢迢的到娘家来躲懒,真是不像话!” “哎呦,娘,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乔家仆妇成群的,事情自然有人操持,我就是留下也不过是动动一张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旭儿和欩儿都十分挂记外婆,我这才带着欩儿来看你。”说着拉过一旁身穿锦袍的少年。 乔欩是燕秋的二儿子,今年十七岁,少年身量未足,略显瘦弱,但生得唇红齿白,模样甚好。待他斯文地向外祖母见过礼,燕家其他人也先后来到金玉楼相见,因为人多,又都是长辈,难免打趣或者夸赞几句,闹得乔欩几次红了面孔。 乔歆身为妹妹和女儿,竟是最后一个才来的,她蹦蹦跳跳地进来,见到二哥又惊又喜,连声问:“二哥要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好让我仔细准备欢迎你,尽一番地主之谊。” “地主什么地主!”燕秋一开口便训她,口吻与自个儿老娘燕老夫人一模一样,“你爹娘在泉州,你怎么反倒成了京城的地主,真是不像话。” 燕老夫人不乐意,驳斥她:“是你自己把孩子扔在京城不带回去的,现在人家跟我这个外婆亲,把京城当了自己家,你又来眼红不乐意?” 当着众人的面,燕秋并不与母亲斗嘴,只笑呵呵地转开话题,命人把她带来的礼物箱子都搬进堂屋来,亲自分发礼物。 燕秋身上穿着一件由二十几色上好锦缎拼成的水田衣,头上戴整套金玉头面,走动起来头簪流苏上的玉石铮铮相击,布料里用的金丝线在阳光照耀泛起闪光,当真是通身珠光宝气,富贵荣华。她带给大家的礼物,也和她自己一样——怎么贵重怎么来。 而且家中老小,一个不拉。女眷们一人一件水田衣,再配一件首饰,钗环皆是金造,上面镶着的不是宝石就是玉石。男儿们得的是墨砚与垂坠了珠宝的剑穗。燕老太太得的是一套纯金头面,上面镶的祖母绿最大的有如鸽卵,最小的也有拇指肚大。 总之从老到少,无一落空。就连仆妇们,也每人得了个鼓囊囊的荷包,用手掂上一掂,至少十两重,抵得大多数人两年多的月钱。 “这份是给冬儿的。”燕秋打开一个小红木箱,里面也有水田衣与首饰匣子,还有茶叶罐与墨砚,“我想着妹夫不习武,就没备剑穗,换成了给亲家老爷的安溪铁观音。”她说完,觉得众人都看过了,又把箱盖合起来,“她怎么不来,我提前捎过信给她。” 有个奶声奶气、充满怨念的声音说:“小姑夫要考状元,闭门不出,小姑姑也被关起来了!” 燕竣四岁大的儿子燕鹏飞带着从大姑母那里得来的比自己脸盘儿还大的金锁片,被坠得抬不起头,他娘楚氏本来在后面伸手帮他扶着脖子,这会正好改成一巴掌拍在他后颈:“别胡说。”然后,抬起头来向燕秋解释,“二姑爷明年要参加秋闱,冬妹妹便留在家中照顾夫君,鹏飞向来和小姑姑亲厚,大半年没见过面,心里正不高兴呢。”又低头哄儿子,“你不是喜欢和姑姑玩吗?大姑姑是小姑姑的姐姐,也是你的姑姑……” 话还没说完呢,燕鹏飞就顶嘴:“可是她看起来那么老!比外婆还老!怎么可能是姐姐,明明像是娘!” 楚氏尴尬得不行,一把捂住儿子没有遮拦的嘴巴。一屋子人憋着想笑又不敢。燕秋一壁挑着眉打量燕鹏飞,一壁踱步过来,面上看着并不如何着恼,反而笑呵呵地对他说:“你还挺聪明嘛,人小小一个,想不到连我比你小姑姑大许多都看得出,你知不知道,你祖母生你大伯时十五岁,生我时二十三岁,生你爹和你小姑姑时四十五岁。” 燕鹏飞掰着手指头算数,发现十根手指竟然不够用,连她娘的一并用上,最后得出结论:“那祖母生小姑姑时岂不是外婆现在还要老???”小家伙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整个鸡蛋,满脸不可置信。 一屋子人憋笑憋得更辛苦,大蒋氏几乎忍不住,轻咳几声掩饰。 燕老太太再不高兴也不能跟个小娃娃计较,只能又训燕秋:“没事你跟孩子讲这些干什么?嫌你娘的老脸丢得不够多是吧?” 当初她生下燕秋后十几年都没再怀过孕,本以为这辈子一儿一女便到头了,不想后来燕有贵做生意发了家,燕老太太养尊处优几年,竟然又再有孕,还一次生了两个。 燕秋笑:“这哪里是丢脸,生龙凤胎是多难得的事情,明明是福气大得旁人不能及。” 众人忙跟着附和恭维起来。 燕秋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期间燕老太太多次明着赶人,都被当做耳旁风。她出手阔绰,帮她跑腿办事赏钱总比从别的主子那里得的多,因而甚得仆妇们喜欢,就算被亲娘嫌弃,日子仍然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到了上元节,晋江两岸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燕家出动了自己的画舫去观灯。 燕驰飞与孟珠的婚事已按部就班定下来,大蒋氏便邀上未来儿媳与自家一同去。 燕国公府依水而建,有自己的码头,孟珠便提前坐马车到燕家,与众人一起登船出发。她到后先去乐安居拜见未来婆婆,又由大蒋氏带着去金玉楼给燕老太太请安。 “祖母她上了年纪,老人家难免有时候脾气不好,若是说话不中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要是实在不高兴,出来后再同我说。”大蒋氏待孟珠很亲热,含蓄地提醒她燕老太太不是太好相处。 燕老太太是什么样的,孟珠当然知道。重生一年多,孟珠偶尔仍会发恶梦,梦到前世燕老太太一拐杖打掉自己孩子的事情,这时想到要再去见她,难免有些心悸难安。但大蒋氏一路挽着孟珠手臂,从语言到肢体动作都明确表示出来会和她站在同一边,那种无形的支持给了她力量,让她感觉不再那么恐惧。毕竟,如果要嫁给燕驰飞,燕家的每一个人她都必须面对,不能逃避。 过年喜庆,孟珠穿了桃米分绣花褙子与鹅黄襦裙,虽说过年便算十五岁,但到底没到生日,不曾办及笄礼,是以仍旧梳着双髻,髻上盘着珠链,颗颗南珠都有指肚大小,色泽柔润,一看便知价值不凡。 燕老太太盘腿坐在榻上,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好半晌才开口道:“模样倒是生得标致,就是太瘦了,往后可得多补补,养好身子,才能给燕家开枝散叶。” 孟珠面上虚心受教,心里却在嘀咕,上辈子可不见燕老太太多在意她的肚子。 燕秋一边帮母亲添茶,一边玩笑道:“娘,这样说该吓坏小姑娘了,反正你也不愁曾孙,天福不是都十八了,咱们燕家不愁后继无人。” 燕老夫人冷哼一声:“人家勋贵之家,有规有矩,只有你小大嫂生的才能继承你大哥的爵位,天福跟他爹鸿飞一样,有本事也好,没本事也罢,只能接受你爹的铺子做商贾。” 这是摆明不给大蒋氏面子,孟珠很想为第一次见面的婆婆争辩几句,但自己将来生不生得出儿子,这时哪里说得清,正犹豫措辞,就听大蒋氏说:“母亲,眼见天候晚了,该登船出发了,我这就带阿宝过去。” 她直到出门后脸上神色仍是不变,看不出来有任何恼意,只是轻声对孟珠解释:“家中事情略有些复杂,将来有机会了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今日先别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尽情去玩吧,我叮嘱过驰飞了,让他好好照顾你,喜欢哪盏灯笼,想吃什么东西,只管问他要,别怕羞。” 第19节 孟珠本来一点不知羞,但让大蒋氏这样一说,反而脸红起来,小声说:“驰飞哥哥一直对我很好。” 大蒋氏听了笑起来,逗她说:“那时当然的,他对你不好,你要还肯嫁给她,岂不是傻了,我可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说话间两人来到后门,燕驰飞、乔歆、蒋沁、乔欩还有楚氏带着燕鹏飞,都已等在码头上。 燕驰飞今日穿着宝蓝长袍,头戴墨玉冠,两种颜色都格外衬他,更显得人隽逸出众。对于孟珠来说,燕驰飞怎样都好看,只是碍着在众人面前,不好与他亲近,反倒像陌生人似的行了福礼。 乔歆在旁“噗嗤”一声笑:“珠嫂嫂,你这礼行的,到底是来见夫君还是见夫子?” “咳。”燕驰飞制止她,“别说那么多,快上船吧,不然要晚了。” “哼,表哥你有了娘子就凶我们这些当妹妹的。”乔歆撅着嘴抱怨,之后故意唱反调,非要给孟珠和乔欩引见完,才肯上船。 三个女孩子本来就要好,在船上也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乍听像聚了一群小麻雀。燕驰飞一直在同一层远远陪着她们,大蒋氏和楚氏带着小鹏飞在二楼船舱里坐定,乔欩却不知为何一个人躲去船尾。 还是乔歆发现二哥不在,跑去拉人,谁知乔欩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二哥,都是自家人,你干嘛要像个大姑娘似的害羞?”乔歆不明所以,见到乔欩双颊发红,故意打趣。 谁知乔欩一听这话,原本只是微红的面孔忽地变得通红。 乔歆眨眨眼:“你真的是害羞啊?”她在心里把船上的人过了一遍,害羞的对象肯定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燕驰飞,至于大蒋氏、楚氏和燕鹏飞则更无可能,“阿沁你从小就见过了,熟得很。啊!你……孟珠!” 她惊叫,又连忙捂住嘴。 二哥对孟珠一见钟情!二哥对他们未来的表嫂一见钟情! 乔歆心不在焉地回到船头。若是孟珠真的和燕驰飞成亲了,她和二哥都会伤心难过。若是,二哥娶孟珠,自己嫁表哥,岂不是皆大欢喜? 半路上遇到怀王府的画舫,燕驰飞比怀王夏侯昕小一岁,从小入选太学给他做伴读,二人十分相熟,便被邀请过船一叙。 孟珠看到怀王船上二层窗边有个打扮贵气逼人的女子露出脸来,便问:“那人是谁?” 乔歆兀自想着心事没听到,蒋沁回答她:“是怀王妃。” 孟珠惊讶地脱口而出:“那燕冬姑姑呢?” “冬姑姑嫁的是国子监祭酒丁家的二公子呀。”蒋沁奇怪道,“难道你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丁家家风非常严格,你千万不要在外面说,快快告诉我,我会帮你保密。” 燕冬明明应当嫁给怀王做王妃,后来怀王登基为帝,便被册封为后。 为什么今生却嫁了旁人? 为什么一遇上燕驰飞,事情便总与前世不一样? 蒋沁见她愣愣不说话,笑问:“你可是口渴?难不成没有好茶好酒便不肯讲?为了表示小女子打听消息的诚意,自当亲自奉了桂花蜜来。” 说完也不支使丫鬟,自己跑上楼去端酒。 两艘画舫齐头并进,因为船上分别挂着燕国公府和坏王府的标识灯笼,过往船只尽皆避让,无人敢与争抢。 唯有一艘三层的画舫,忽地从河湾处拐出,速度极快,直冲燕家的大船而来,船夫待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听“砰”一声巨响,两船狠狠撞在一起。 二楼上,燕鹏飞从椅上跌到地板,又惊又痛,哇哇大哭。 楼梯上,蒋沁端着托盘下楼,猝不及防,整个人滚下楼梯,酒壶跌碎,清冽的桂花蜜酿泼洒了她一头一脸。 船头处,孟珠伸手乱抓,只抓了空,半点依仗也没有,连喊也来不及便栽进冰冷的河水中。 “来人啊!救人啊!”乔歆抱着灯笼支架大声喊,“二哥!二哥!孟珠落水啦!你快来!” 只听“扑通”“扑通”两声分别从船尾和怀王那艘船旁传来,乔欩和燕驰飞先后下水救人。 河湾拐角处,靠岸停驻一艘小小不起眼的乌篷船,一个青年男子揭开遮脸的斗笠,纵身一跃,姿态优雅地扎进河水之中。 (捉虫) ☆、第28章 城18 第二十八章:许诺 河水冰冷刺骨,乔欩一入水便感到寒气游丝一般将他缠绕,又渐渐钻进四肢百骸去。他生长在靠海的福建泉州,自幼熟识水性,此时只觉无法在水中待下去,手脚划动浮出水面,扒在船舷换气。 “表少爷,我拉你上来。”船夫探出一只手接他。 大蒋氏一脸担忧地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欩儿,快上来,天这样冷,你受不住的。别担心,你二表哥已经去救人了,他皮糙肉厚,扛得住,一定能把他媳妇救回来。” 说完,又喊船夫赶快调头去接应燕驰飞。 乔欩听了那番话大受刺激,他今天首次对一个姑娘动心,却立刻得知她是自己未来的表嫂。论婚事他迟到一步,论救人难不成也比不上么?乔欩咬咬牙,松开攀扶船舷的手,一个猛子再次扎进水里去。 孟珠完全不会水,半点自救的可能都没有,除了拼命扑腾手脚,让自己不要沉得太快根本再无别的办法。可这一次,她的运气没有跌落水潭时那样好,龙藏浦水流湍急,像一双无形却力气极大的手臂,推着她往前漂,转眼便离开燕家的画舫老远。 不知谁家的大船开过来,船底掀起的浪头打过来,孟珠毫无防备,连连呛水,很快便沉下水面。 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手臂将她往上拖。 孟珠神智还清醒,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迫不及待地攀抱住对方。可是她缺乏溺水被救者应有的常识,如此动作限制了对方动作,结果是不但没被救起,反而两人一起往下沉。 那人显然发现事情不妙,挣动着试图摆脱她的搂抱。孟珠生怕被抛弃,于是越抱越紧。 等孟珠也反应过来不对劲时,却是有些迟了。 河两岸花灯满布,照得整条龙藏浦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孟珠第一次沉下去时,仰头尚能看到头顶的光晕,这时上下左右尽是黑蒙蒙一片。她后悔不已,也自责不已。这人若不是好心相救,也不至于被自己这个大笨蛋连累送命,可惜看不到他的模样,不知道他是谁,到了地府想道声谢都不行。 那人反应倒是很快,孟珠刚一松开手臂,便反手改为箍住她腰间,踩着水重新将她往上带。孟珠靠在他胸前,只觉那人身材精瘦,全不似燕驰飞那般肌肉结实,令人感觉踏实可靠。 这个念头将将闪过,便有另一人划水而来。头顶的光晕重新出现,只是比先前暗了许多,依稀照出来人身穿宝蓝色的袍子,是燕驰飞呢! 孟珠朝他伸出手。 燕驰飞游得很快,不过眨眼间功夫,已来到近前。 孟珠腰间那只手臂蓦地一紧,竟拖着她闪开,往旁边游去。 孟珠急坏了,伸手去试图掰开那只坏手! 两人较起劲来,动作一耽搁,燕驰飞便赶了过来。孟珠吃了适才的教训,张开手臂搂住燕驰飞的腰。 生死关头,燕驰飞当然不会只顾跟对方“抢”人,而是第一时间带两人一起浮出水面。 可是那人完全不肯配合,在燕驰飞仰着头,忙于划动手脚向上游时,他竟然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插|进燕驰飞胸口。 寒天冷水,身体早冻得麻木不觉痛,燕驰飞只是感觉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插|入身体,他低头查看…… 孟珠发觉燕驰飞身体一僵,不知发生何事,抬头看,只见一柄匕首齐根没入燕驰飞胸肺,露在身体外面的手柄上还握着一只枯瘦惨白的手。 那手猛地往回一抽,便将匕首整个抽出来。 一缕血水从燕驰飞胸前汩汩冒出,渐渐晕开…… 除了那一片红,孟珠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是她救命恩人的人,转眼间便对燕驰飞痛下杀手,她只是本能地抱着燕驰飞不放手。 然而那位救命的杀手并不打算让孟珠如意,竟然企图将她和燕驰飞分开。 孟珠拼命将双手绞在一起不肯松。 燕驰飞受了伤,水流又那样急,若她放开手,也不知他会漂到哪里去,更不知找回来时还有没有命在…… 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和他分开。上辈子他们分开两地,最后各自死了,这辈子好不容易又要成婚了,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孟珠不停挣扎,因为手占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腿脚,胡乱蹬踹之下,也不知踢中了哪里,孟珠看到一串密集的气泡从身后漂过来,铁条似的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开了…… 河窄船多,燕家的画舫好容易调头驶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那一个米分红一个宝蓝的身影,被湍急不息的河水疾速冲走,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 孟珠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那可真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滋味。 她试了几次,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浩瀚无边的穹空,一轮皎洁的圆月当中高悬,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只听得到风声,还有水声。 起初孟珠的头脑一片空白,在水声的刺激下才忽然记起发生的事情。 她猛地坐起来,看到自己人在河滩上,身前是水流减缓的龙藏浦,身后是大山,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燕驰飞的踪影。 “驰飞哥哥,你在哪儿?”孟珠大声喊,同时手脚并用爬起来。 她想要动身去寻找燕驰飞,却连究竟应该沿河往回走,还是往下走,都不知道。 “驰飞哥哥,你到底在哪儿?你听见了就应一声,哪怕是哼一声也好啊!”再喊时已带了哭音,自己终究还是又一次把他弄丢了吗?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孟珠伸手擦干,用力吸了吸鼻子,决定沿河向下走。 她一点不顾身上的疼痛,右脚一拐一拐地走出百来丈,终于看到了河滩石堆中露出宝蓝色的袍角。 “驰飞哥哥!”孟珠像离弦箭似的扑过去。 燕驰飞没有反应,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胸前衣襟上染着一大片血渍。 她吓得完全不敢去碰他,甚至连哭泣都一抽一抽的哭不痛快。 “别哭了。”好半晌之后,孟珠听到燕驰飞沙哑的声音。她抹干泪看,他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疑心自己产生了幻觉! 如此一想,更是悲从中来,又开始落泪。 “我说别哭了!”沙哑的声音伴着一声叹息,“我死不了,别害怕。” “真的?”孟珠当然不想他死,可是心口是致命的位置。 “我没骗你。我的心生得比旁人偏了两寸,那人下刀位置极准,但是对于我来说并没伤到要害。”前世里,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在那场败仗里捡回一条命。 孟珠破涕为笑,人也跟着振作起来:“驰飞哥哥,我帮你包扎伤口。” 燕驰飞“嗯”一声,告诉她:“我怀里有伤药,你先给我上药吧。”自从上次在栖霞镇出了事,他便开始随身携带伤药,想不到今日竟然当真派上用场。 孟珠依照他说的,给他上了药,只是两人身上衣裳都还湿着,不适合做包扎用,燕驰飞便敞怀晾着。饶是他身子向来强健,大冬天敞胸露怀的也冷得够呛。 燕驰飞转动脖颈四下看,河边一排杨树,荒郊野外,无人打扫,树下枯叶仍在。 “去那边抱些枯叶过来,生火。” 孟珠听话行动,燕驰飞看着她走开的背景,注意到她脚下一拐一拐的,显然受了伤。可是这会儿不让她去也不行,因为他全身脱力,站不起来。 孟珠很快抱了树叶回来,按照燕驰飞教的堆成堆,拿火折子点着了火,又献宝似的说:“驰飞哥哥,你饿吗?我看到树下有蘑菇,我们煮蘑菇汤喝吧。” “嗯,是个好主意。”燕驰飞静默几息,才说,“问题是,你有锅吗?” 他说前半句时,孟珠得意洋洋,像被吹满气的彩球,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彩球被针戳了一下,漏气瘪掉萎顿在地。 燕驰飞看她反应,忍住笑,一本正经说:“其实,我们可以把蘑菇串成串,然后烤着吃。” 孟珠抬起头来,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 第20节 她一拐一拐的又跑了一趟,回来后把蘑菇用细枝把蘑菇串了,架在火上烤。 燕驰问孟珠:“你的脚怎么了?” “不知道在哪儿撞到了吧?”孟珠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能走说明骨头没事,不要紧的。” 这燕驰飞也知道,不然刚才也不会让她走来走去。 “过来,我看看。” 孟珠不大明白他要看什么,虽然挪着屁股坐到他身边,却迟迟没有动作。 燕驰飞皱眉说:“把鞋袜脱了。” 其实他早就看过她的脚了,可是孟珠还是有些害羞,自己脱和他强制脱,感觉完全不同。 米分色的绣鞋与白色的罗袜被剥下来,露出孟珠白生生、嫩滑滑的小脚来。燕驰飞偏头看,脚腕高高肿着,有淤青,又指挥孟珠把脚凑在他手边,摸后确实不觉骨头有事,倒是放下心来,让孟珠自己上了药。 蘑菇的香味渐渐散发出来,两个人的肚子差不多同时叽里咕噜地响起来。孟珠举着蘑菇串,自己吃一颗,喂燕驰飞吃一颗,很快便将二十几只蘑菇吃光。 吃饱后,衣服也烤干了,燕驰飞让孟珠撕开他内袍的袍摆,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这时他渐渐恢复了力气,便试着站起来走动几步,当然不像没受伤时那样轻松自如,但总算能离开河边,去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 孟珠之前是绝境求生,无人能依靠,自然勇往直前,现在看着燕驰飞真的没有性命之忧,心里一松懈,身体也跟着娇气起来,一拐一拐地拖着右脚,只觉疼痛钻心,越走越慢。 燕驰飞好几次停下等她,最后看她走得实在费劲,干脆将人打横一抱。 “驰飞哥哥,放下我!”孟珠惊叫,“你还有伤呢,小心伤口,快放下我!” 眼见燕驰飞不听她的,孟珠自己挣扎起来。 燕驰飞到底有伤在身,不比平时,孟珠竟然真的从他怀中挣扎下来,只是落地的方式有点惨烈——小屁|股直接拍在地上。 孟珠噙着泪珠儿,想喊疼又因位置尴尬不好意思喊。 燕驰飞却很直接;“摔到哪了?让我看看?”见她捂着屁|股,便伸手去摸,真摸上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两人同时一僵。 孟珠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扯着他衣襟把头脸埋进他怀里去。 燕驰飞没有松开手,硬着头皮、轻轻地揉了揉,然后问:“咳,还疼吗?” 孟珠头顶顶着他心口,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其实还是很疼的,只是如果点头,岂不是代表她很想继续被他揉…… “那就起来。”燕驰飞说,“我背着你走。” 孟珠担心他伤口,仍旧有些犹豫。 燕驰飞豪气道:“真不用担心,既然死不了,那就没事。”说着半蹲下来,还不忘逗她,“快点,我可不想娶个瘸腿的媳妇。” 晋京东南是山,龙藏浦出了武定门便顺着山脚流淌,渐渐趋缓。此时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山脚河滩处。燕驰飞背着孟珠沿河往晋京的方向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找到一个小山洞歇脚。 他沿途捡了些树枝,这时在洞口重新升起火堆,既能取暖又防野兽。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条件简陋,两人只能席地而坐,背靠山壁准备睡觉。 燕驰飞不敢熟睡,只是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孟珠扯他衣袖,才睁开眼,就听见她说:“驰飞哥哥,我想靠着你睡,我冷,上次你半夜发烧发冷,我就抱着你帮你取暖来者。”其实不只她冷,燕驰飞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也冷,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可以互相取暖。不过想法很美好,开口却很难,孟珠说完时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石榴。 燕驰飞倒是很慷慨,张开双臂欢迎她。 孟珠红着脸庞挪近些,靠在他肩头,手臂横过他窄腰,燕驰飞的手臂也在她腰间收拢。 孟珠靠着他半睡不睡,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件事来:“驰飞哥哥,你说水里那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杀你?” 燕驰飞反问:“当时情况混乱,他又一直沉在水里,我没看清他的模样,你看见了吗?” “我也没看到。”孟珠摇头,这下可糟了,将来要寻仇都不知道找谁! 燕驰飞沉吟片刻,开口安慰她:“或许是拐子,见你生得趣致可爱,便想趁着当时混乱将你掳走,又以为我是和他抢食的,才会痛下杀手。”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孟珠感叹:“晋京的治安也太差了!”还不到半年里,她家三个姑娘就有两个遇到拐子。 燕驰飞好笑地揉揉她发顶:“快睡吧,明早我们起来赶路。”说着抱她调整了姿势,好让孟珠睡得更舒服些。 两人姿态亲密,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孟珠本已很困,这时却渐渐清醒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停,她羞窘地掩住心口,好像那样便能让它减缓速度似的。 “驰飞哥哥,”孟珠额头轻蹭燕驰飞肩膀,为了掩饰尴尬开口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亲呀?” “不急的,你还太小。”燕驰飞淡淡地说,上辈子他们在大蒋氏热孝里早早成了亲,这辈子他想让孟珠过完在书院中的日子,就像其他女孩子那般,毕业后再嫁人。 孟珠不知他心意,她很急!为什么总嫌弃她,她到底哪里小?她不服气地挺胸:“我还会长的!” 柔软弹棉撞上燕驰飞前胸坚硬如铁,他先是吓了一跳,差点被口水呛到,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她误会了。 “好,快点长,我等着呢。”燕驰飞揉揉她头顶,轻声哄着。 他当然知道她还会再长。前世他们圆房时,她都十七岁了,大概有这么大,燕驰飞手指弯起成碗状,在半空比了个大小,这样一想,其实还是很期待的。 孟珠看到他奇怪的举动,好奇问:“驰飞哥哥,你在干嘛呢?” “活动一下手指,看看有没有暗伤。”燕驰飞答得一本正经。 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实在太舒适,不多久两人都沉沉睡去。半夜里,燕驰飞越睡越觉得热,怀里好像抱着个滚烫的小火炉,他心知不对劲,睁开眼摸摸孟珠的额头,触手烫得吓人,她在发高烧。 回想这一晚,又是惊又是吓,冰冷的河水里滚过,又全身湿透的坐在风大的岸边,也难怪她受不住生病。 燕驰飞不敢多耽搁,背起孟珠出了山洞,沿着河岸一直往回走。他并不清楚两人之前被河水送出多远,但就算赶不及回晋京,沿途总也会有村镇人家,有大夫便看大夫,没大夫在村民家里讨上一碗治伤寒的土药,也好过干熬不是。 偏偏一路走过去都荒凉得很,眼看着走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到一户人家,连个废弃的屋子都没有。 燕驰飞受了伤,体力也不似平日那样充沛,走得远了,渐渐有些力气不支,胸前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裂开来,只是强撑着。 沿河转过一个弯,远远看到有火光。 待走得近些,才看清是一大群人举着火把与他反向走。 再近些,已有人认出他来:“是世子!”声音又惊又喜,“大家快来,找到人了!” 人群呼啦啦地围拢过来,全是熟面孔,原来是燕家和孟家派出来寻找他们两个的人,孟珽、燕鸿飞和燕骁飞也都在其中。 “大哥,你怎样了?”燕骁飞跑得最快,冲过来差点收不住脚与燕驰飞撞在一处。 孟珽也快步过来,看到孟珠伏在燕驰飞背上,双眼闭着,人声吵杂也没有丝毫反应,心往下沉,问:“阿宝她怎么了?” “她受寒了,发热。”燕驰飞不是那等一味逞强的蛮人,心知自己如今情况并不美妙,便将孟珠放下来交给孟珽,“快带她去找大夫。” 交代完后,大约是担子终于卸下,心里骤然松弛,整个人都跟着发软,两眼一黑,便倒在燕骁飞身上,晕了过去。 燕国公府,琳琅小筑。 天刚蒙蒙亮。 西厢的一扇窗缓缓地掀开一道缝,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从缝中露出来,左右转动,四下查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扇窗缓缓地合上。 乔歆站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没发出半点声音。她踮着脚尖,迅速地穿过院子。 守门的婆子搬了条凳坐在垂花门外,身上裹着棉袄,睡得正香。 乔歆掏出事先配好的钥匙,可惜还没□□锁眼,就听到身后有道不紧不慢,还带着些许讽刺的声音响起:“这一大早,太阳都还没起床,你就要出门劳作了?我家的懒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勤奋?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乔歆无奈转身,看到她娘燕秋站在正房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持棍,脸上明明带着笑,却让她感觉不寒而栗。 “娘,早。”乔歆硬着头皮说,“阿宝生病了,我约了阿沁去探望她。” 燕秋哪里会信,一点不留余地戳穿她:“哦,没听说过有人登门做客选主人家都没起床的时候的。难不成我把你送进青莲书院里,你就学会了这个?” 乔歆急了:“我真的是约了嘛!” 只是时间当然不会这么早! “谁叫你一直关着我,不让我出门!”乔歆怒冲冲地抱怨,原先她都随燕老夫人住在金玉楼,燕秋回来了,为了让她们母女多聚聚,燕老夫人便让她搬到琳琅小筑来,不想母女感情没什么进展,只是方便了燕秋管教女儿。 燕秋也有一肚子的火:“让你出门?再让你和我对着干?你当你娘我傻的?” “我什么都没做过!”乔歆矢口否认,“你不要冤枉我!” “没做过?”燕秋挑眉冷笑,“那天在船上,你的好朋友阿宝落水之后,你干了什么?你以为你娘我不在船上,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整个月真金白银的往外撒,买的就是大家嘴里面的消息,你还真当我是散财童子么?” 乔歆看着燕秋手里的棍子晃了几晃,心里发憷,不敢撒谎:“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喊人来救她。” “你喊谁不好喊,偏要喊你二哥?她未婚夫在,船上又有仆役,你叫你二哥救人是什么意思?”知女莫若母,乔歆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住燕秋。 乔歆还在嘴犟:“那不是表哥他在怀王船上,我怕来不及。” 其实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孟珠落水下意识地便喊了二哥。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恐惧。 女子落水后衣衫尽湿,若被男子救助,在水中免不了肢体接触甚至搂抱,若是衣衫单薄,说不定还会被看去身形,到时只能嫁给恩人以全贞洁。 乔歆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自己竟然是个会算计朋友的人,连日来只是一遍遍地自我开解,心中不断对自己强调当时并非有意为之。 燕秋才不管乔歆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只管自己想要的结果:“反正我话说在这儿,我对你二哥的婚事有安排,不许你从中捣鬼!你自己的婚事也是,我是要让你嫁高门,但绝对不是嫁在燕国公府里,知道了吗?” 乔家是泉州富商,燕秋当年出嫁时甚是满意,她自己又有福气,不到一年便生下长子乔旭,接过乔家中馈,彻底站稳了脚跟。 可是不久后,父亲燕有贵竟然找到了失散多年,早已为不在人世的大哥燕靖。燕靖当了燕国公,有爵位在身,一家人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便显得乔家商人的身份不够看。燕秋自己不可能和离再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长子要继承家业,婚事由祖父母做主,轮不到她这个做母亲的插手,二儿子那边也管得严,她只能借口让女儿陪伴寡居的外祖母,一早把乔歆送到晋京入读青莲书院,就是为了让她多与勋贵女儿们接触,将来也方便嫁个高门。 这次她带着乔欩来,一为女儿将要及笄,打算亲自给乔歆看看夫婿人选,二来借着让乔欩向两位表哥取经,好为参加三年后的秋闱做准备的理由,打算把二儿子也留在晋京,到底考不考得上进士在其次,觅一名贵女做儿媳才是重点。 若是按照乔歆的想法做,得罪了大哥夫妇俩,等于同时得罪燕国公府和蒋国公府不算,只怕在孟国公府那边也捞不着好,结亲成不成不知道,结仇怕是一定的。那岂不是船没靠岸先把桨扔了,她爹爹丈夫都是生意人,从小耳濡目染,当然明白赔本生意不能做的道理。 乔歆并不了解母亲心中的盘算,只不耐烦她管头管脚,又嫌她唠叨啰嗦,随口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什么都不做,现在可以让我出去了吧?” 说完也不管燕秋答应不答应,自己开了锁便往外走。 燕秋站在她后面,自然看不到她手里有钥匙,只是看到自家女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撬开了拳头大的铜锁,不由大怒,喝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下流本事!” 说着,抡起棍子冲上来便要揍人。 乔歆怎么可能站在那里等她打,当即撒腿逃跑。 母女俩一个逃,一个追,一路跑进金玉楼去。 燕老夫人上了年纪,觉少起得早,这时已洗漱过,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乔歆直接进房,扑进她怀里:“外婆救命,娘要打死我了!” 话音刚落,燕秋也冲了进来。 燕老夫人见燕秋手上拿着棍子,立刻对乔歆的话信多三分,把她护在身后,不悦地呵斥燕秋:“这是干什么?一大早就对孩子喊打喊骂的?” 燕秋还在气头上,冲口说:“娘,你别管!我今天一定得好好教训她!” “什么叫我别管?”论嘴皮子功夫,整个燕国公府里燕老夫人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当初你把孩子当这儿时怎么说的?还不是千求万求让我好好照应着?怎么转头又叫我不管?那我以后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啊?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说话要言简意赅,一句话一变,旁人都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谁还肯听你的?” 几句话堵得燕秋没了脾气。 燕老夫人趁胜追击:“一个小姑娘家,能犯什么大不了的错,你尽可慢慢教好好说,干嘛非得打她骂她。你小大嫂有个规律,说是家里丫头许打不许骂,打也不能打脸,不然女孩子家没了脸面,失了羞耻心,反而要变坏,据说这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宫女们都是这样呢,我们歆儿难道还不比那些伺候人的金贵?” 第21节 “娘,我都是用你从前管教我时的方法在管她。”燕秋听着不服气,她女儿当然比宫女丫头金贵,但她自己也不是贱命,怎么她亲娘还一时一样呢! “哦,是吗?”时间太久,燕老夫人其实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年轻时,燕有贵常年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拉扯一家大小,当然不可能像贵妇那样悠闲有耐心,气上心头时打骂孩子撒气也很正常。 这会儿可不是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候,为了堵住大女儿的嘴,燕老太太故意说:“啧,这不是眼看你长大后脾气不讨喜,对你妹妹我就不这样教了,你看她现在不就温柔娴淑,大方得体,要不然怎么能嫁到国子监祭酒家里去呢。你不是也想歆儿嫁得好么,人家高门贵族都要你妹妹那样的媳妇,所以绝对不能打。” 燕秋不知道她娘到底是怎么教导她妹妹的,毕竟燕冬出生时,她都已经嫁人了。不过燕老夫人有句话正好说中她心事,于是附和说:“娘,我也都是为了她嫁人的事,这不是想着趁我在京里,带她多走动走动,看看人家,所以才忙着立规矩,一时着急起来失了分寸。” 燕老夫人点头:“这倒是个正经事,回头我也跟你两个嫂子说说,让她们帮忙提几个人选。” 乔歆惊奇地看着外婆和母亲两个以不可思议地速度达成一致,连忙开口自救:“我还不想嫁。” 燕老夫人说:“婚事都是提早看的,等你想嫁的时候再动手就晚了。你看看那个孟珠,除了胎投得好些,哪哪都不如你,不是也定下亲事了么。” “可是,阿沁也还没说亲呢。”乔歆弱弱地反驳。 “啧。”燕老夫人咂咂嘴,不以为然道,“她哪儿一样呢,人家的亲姑姑是太子妃,若是运气好的,说不定将来能入主东宫呢,就算运气不好嘛,冲着有这样的背靠,来巴结求亲的也不会少,哪里愁嫁。”说着话锋一转,“就这样说定了,往后你舅妈她们出去走动时,都让带上你,多让那些高门贵妇看看你,说不定就有人家相中你,不用我们费事呢。” 燕驰飞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他休养三日,自觉恢复得不错,便打算今日出门去探望孟珠。 那日他们落水后,怀王的侍卫立刻上了那艘肇事的画舫,可惜船上除了船夫外再无旁人。 那画舫属于一名专事船只租赁的商人所有,上元节时游船河看花灯的人多,却并非个个人家中都有自己的船,租船的生意比往日红火几倍,那商人也记不清到底是谁租了那条船。只是事先收足足金,然后安排船夫开船到约定的地点接人。 侍卫们让捉到的船夫与商人对证,没想到那船夫根本不是船行里派出的,真正的船夫不知去向,假船夫倒也没需多少拷问便招了供,他本是城外的一个乞丐,有人给他重金要他办事。对方究竟是何人,他根本毫不知情。而且那人与他见面时一直戴着斗笠,只堪堪露出半个下巴,便是想根据他的口述画出肖像也不可能。 至于刺伤燕驰飞的那人,因为燕家船到时,燕驰飞和孟珠已被冲走,直到半夜找到人时才知道燕驰飞受了伤,当然也就没人注意过当时河里还有其他人在。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燕驰飞见到万氏时,如实将得到的消息相告,听得她唏嘘不已:“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万氏对燕驰飞这个女婿不能更满意,自然也愿意为他制造些与孟珠相处的机会,便将人带去海棠苑中,留下燕驰飞于孟珠独处。 可惜,孟珠还在发烧,一日里大多时候浑浑噩噩地睡着。燕驰飞在孟珠床边坐了一个时辰,她一直没有醒来,最后两人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 孟云升从衙门回来后听说燕驰飞进了女儿卧房,大感不满:“未婚夫妻便不是夫妻,怎么能如此不加防备呢?” 万氏说:“让他们多相处相处,增进感情,将来成婚后不是能过得更好?” 孟云升酸溜溜说:“不是在郊外相处了整夜,还嫌相处得不够多么?” 越看女婿越顺眼的丈母娘万氏完全不能理解丈夫身为岳父怎么看女婿怎么不顺眼的那颗心,瞪他一眼,说:“人家那是救了你女儿的命,怎么还嫌三嫌四的。” 说完吹了灯,赌气背对他睡。 海棠苑,孟珠卧房中,早已吹熄的灯此时被点亮,燕驰飞一身黑衣站在桌旁。 孟珠还在睡着,为了发汗身上盖着三层棉被,小脸热得红扑扑的。 燕驰飞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等身上寒气散尽了,才走到床边。 他本来已睡下,不想做了个噩梦,梦到前世自己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故土,以为能与妻儿相聚,得到的却是他们早已离世的消息。 醒来后怎样都不能放心,一定要过来亲自看看孟珠好好的才行。 这时看过了,是否该离开? 他坐在床边,犹自有些不舍,孟珠恰在此时睁开眼,半梦半醒地看到他,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晚啊,好困,快点睡吧。” 然后,无比自然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方,还不忘体贴的掀开被子。 燕驰飞坐在那儿没动。 孟珠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撅嘴抱怨:“怎么还不上来,这样我好冷的!” 燕驰飞终于爬上床来,在她身旁躺下。 孟珠满意地钻进他怀里,小脑袋一直亲昵地蹭他胸口,不时说:“好奇怪啊,驰飞哥哥,你今天怎么不暖了?” “那是因为你今天太热了。”燕驰飞给她盖好被子,轻轻亲了亲她额头,“快点睡吧。” 孟珠很快安静下来,燕驰飞一直醒着,听到她呼吸渐渐变得沉稳绵长,低头在她发顶轻吻,口中许诺:“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你过得比前世好。” 说完,他便搂紧孟珠,阖眼打瞌睡,睡在他怀中的那人却缓缓睁开双眼。 ☆、第29章 城18 第二十九章:约会 这辈子?上辈子? 他在说什么? 孟珠本来真的睡着了,不过燕驰飞一说话,她就醒了。 她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地,好半晌才琢磨过来,难道燕驰飞也是重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碰到同类的孟珠很开心,应声说:“你要带我出去玩,我们说好的。”说完,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燕驰飞被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孟珠轻轻打着鼾,睡得正香。 原来是说梦话! 他还以为她听见了他刚才的话。 是,答应你了,答应了一定做到。 燕驰飞在心里回应她。 有燕驰飞抱着,孟珠睡得舒服,出了满身汗,第二天早上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红荞和绿萝一个帮她擦身一个给她喂粥。 孟珠三天几乎没吃过东西,这会儿一碗清粥哪能管饱,强烈要求吃别的。 “乖乖,别急,煮了一锅呢,都是给你的。”知道饿,那就是真好了,万氏高兴坏了。 “不要喝粥,我想吃肉。”孟珠拉着万氏衣袖撒娇,“娘我嘴里苦苦的全是药味,让我吃点香的吧。” 万氏不肯答应:“你几天基本没吃过东西,还是吃点清淡的养养胃,肉食不好克化。” 孟珠抱着原本背靠的引枕在床上打滚:“想吃好吃的,人家快要饿死了,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和病魔作斗争,说不定一会儿又烧起来了再也退不了。” “别胡说八道!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万氏气得一手捂住孟珠的嘴,一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她哪里真的舍得打这块心头肉,只不过装腔作势吓唬吓唬而已。孟珠半点不疼,当然吃不到教训,笑嘻嘻地滚到床里去,嘴里还在嚷嚷:“不管不管,我就要吃,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才是泼出去的水,我这会儿还没嫁呢,娘就舍不得给我吃肉了……” 能够装小孩子向娘亲耍赖撒娇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重生回来后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可从大方向上看,其实一切顺利,孟珍被送走了,未来的小叔和婆婆都活得好好的。 还有,燕驰飞竟然也是重生的! 孟珠把脸埋在引枕里嘿嘿傻笑,她之前还在担心不知道将来怎么去提醒他关于那场战争的事情,现在不用她说,他自己也肯定会想好办法应对。 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忽然被卸下,那份轻松令孟珠格外飘飘然。就像终于穿过黑暗见到光明,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会变得分外美好。 其实较真说起来,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少了上辈子两人一同经历过的种种回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孟珠觉得燕驰飞的感想一定会与自己类似,鉴于自己知道他重生的秘密后这般开心,她决定自己的秘密要留到新婚夜,再最特别的时候给他最特别的新婚礼物。 至于现在么,先向燕驰飞讨一点利息,让他履行承诺,带她出去游玩一番。 孟珠让绿萝拿来纸笔,在炕桌上写信给燕驰飞,写好后用火漆封了,命如霜送出。 几日后,孟珠收到了回复,那是由蒋沁发出的邀约,请她到蒋家在汤泉山的温泉庄子去做客。 同时送到孟国公府的,还有丹阳长公主府的请柬,指名邀请孟珍和孟珠两位姑娘到长公主府上赴宴共赏盛开的腊梅。 若说前一份邀请让孟珠喜悦兴奋,后面这一份带给她的便只有害怕与恐惧。 按照当初夏侯旸所说,他与她相遇便是在这次赏花宴上。 这次明面上是赏花聚会,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太子妃小蒋氏亲自相看众家闺女,给庶长子明王夏侯凌挑选王妃。当时孟珠已与燕驰飞定下婚期,虽然被指名邀约,但就算皇家也不可能明抢臣子的妻子,她自己更是抱着给姐姐孟珍做陪的心态而去。席间孟珍果然表现出色,得到小蒋氏肯定,成为未来明王妃的人选。当时孟珠只觉得姐姐名副其实,如今想来,或许与她和夏侯芊素来亲密也不无关系。 至于夏侯旸,孟珠记得并不那样清楚,不过是入席前去解手的路上见到他被几个刁钻的丫鬟骗上树摘果子,不小心跌下来摔伤了头,于是助他裹伤。她只是一时好心,根本不曾在意过对方是谁,就算如今想来也记不起当日那人究竟是何模样,哪里知道竟然惹来一场祸事。 说起来,后来太子出事,明王亦受牵连被贬为庶人,孟珍当时还未过门,这桩婚事也不了了之,只是后来有传言说孟珍克夫,又因为到底是曾入选皇家儿媳妇的人,大多人家出于避忌也好,怕被刑克也好,总之无人肯在与她议亲。 如今想来,那样一场花团锦簇的盛宴,倒成了孟家姑娘厄运的开端。 孟珠不愿回这帖子,故意把她压在一堆书信最下面,假装自己尚未曾见到。 不料午睡后李妈妈过来询问:“三姑娘可看到长公主府的送来的帖子?老夫人让我过来看看,姑娘这边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的,姑娘身子尚未大好,要说什么问什么都由我传话,免得姑娘跑来跑去累着,不利恢复。” 这般紧迫盯人,真是想逃避都不行。 孟珠装傻:“什么帖子?病了好几天,攒了一堆的书信,到现在还没看完。”说着动手翻炕桌上信函,“原来在这里。” 再假装看过一遍后,歪头问李妈妈:“祖母希望我怎么回复呢?” 李妈妈是孟老夫人的陪嫁,甚得重用,此时也不与孟珠兜圈:“老夫人的意思是她不会让大姑娘回来赴宴,所以想让三姑娘应下邀约,毕竟两位姑娘都不去的话,未免太不给长公主面子。” 孟珠不情不愿地“喔”一声。 李妈妈也是打小看到她大的,当然瞧得出她的情绪,又好声好气地哄劝:“长公主好热闹,肯定邀约了许多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姑娘去了肯定不愁遇到平日要好的玩伴,说不定还能结交新朋友,不是很好。” 孟珠咧嘴朝李妈妈办个笑脸,当着她的面把回帖写好,让人送了出去。 很快到了与蒋沁相约的日子,因为孟珠大病初愈,家中长辈没一个真正放心,便派孟珽亲自护送她出门。 蒋沁那边也有人护送,人选正是她的好表哥,孟珠的亲亲夫君燕驰飞。只不同的是蒋沁穿着胡服,与燕驰飞各骑一匹马,孟珠却被她娘用厚棉袄和狐裘斗篷裹成球,团团地塞在马车里。 半途上两拨人马相遇,孟珠看着蒋沁英姿飒爽的模样好不艳羡,一个劲儿求着哥哥让自己也骑骑马。 “外面冷得很。”孟珽少年老成,此时自是谨记着自己的责任不会通融,“何况你也没带骑装。” “我带了我带了。”孟珠连忙摇头又点头,让丫鬟在行礼里多塞几套衣裳一点都不难,只是有万氏看着没办法把她的马儿一同带出来。 燕驰飞看见孟珠一直把头伸在外面,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驱马过来说她,开头第一句话与孟珽一模一样:“外面冷得很。别一直把头露在外面,快点回去坐好。” “驰飞哥哥。”孟珠娇娇喊他,尾音拖得长又长,听得孟珽直咧嘴,“我想骑马。” “不行!”燕驰飞一口回绝,“你病才好,回头喝了风当心又病了。” 她没有那么娇弱好不好! 孟珠双手扒窗框,眨巴着眼睛求他们:“就一会儿,一会会儿。” 可是两个人都板着脸,好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她窗外,就是没人肯点头。 蒋沁也凑过来帮腔:“就让她骑一会儿吧,她整年都没碰过马了,昔日马球队名声响当当的一枝花,如今宝刀未老,人先退役,一时肯定接受不来,偶尔也让她欢喜欢喜才好,不然郁闷久了要生病,心病可比身病难医得多。” 第22节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说动了他们,答应到庄子上后让孟珠骑马一刻钟。 孟珠兴奋得在马车上就换了骑装。 等到了目的地,马儿被牵过来后,孟珠立刻撒欢跳上马背,像开弓箭似的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孟珠不止一年没有骑过马。前世自从嫁给燕驰飞后,当姑娘时的许多事情都不得不放弃。毕竟是做人妻子的,就算年纪比许多未嫁的姑娘还小,大家也都要求她应当贤淑稳重,听得久了,自己也不自觉的这般要求起自己来。 像现在这般,能够无拘无束地策马奔驰的日子,遥远得就像梦里才发生过的事情。 一刻钟从来没有那么短,孟珠根本不曾满足,孟珽在后面喊她不肯停,燕驰飞策马赶上来抓住她缰绳,强行控制住了她的马,孟珠这才肯乖乖停下来。 蒋沁还想帮她,提议说:“不如我们去打猎,晚上烤野味吃,庄子上的人养了蜜蜂,用新鲜蜂蜜涂在野味上,烤出来特别香,三里外都能闻到流口水。” 孟珠刚要点头,就听燕驰飞说:“表妹要是想去,就让下人陪着去一趟,早些回来便是。不过孟珠不能去。” 孟珽也说:“快中午了,她是时候喝药了,我送她回庄子去。” 大哥好傻,孟珠腹诽,驰飞哥哥的意思是他要陪我! 她歪了歪头,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大哥你陪阿沁去打猎吧,家里的下人再能干也不会有大哥本领高强,能护得阿沁周全的。” 孟珽皱眉,去打猎当然比照看自家妹妹有意思,但这是他的责任不能不做。 蒋沁看他竟然犹豫,和孟珠一样暗自腹诽他不识趣,连忙说:“阿宝说得对!而且自己打猎有什么好玩,有个金吾卫一起就完全不同了!孟大哥,咱们走吧,阿宝就交给我表哥了,你放心,那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肯定护得密不透风,不会出半点事情。” 话说到这份上,孟珽要是还听不懂,将来的仕途就该堪忧了。他向燕驰飞拱手说一句“拜托”,便策马与蒋沁一同往林子里去。 蒋沁骑得是匹宝马,陪上她精湛的骑术,说是风驰电掣一般也不为过。 孟珽起初并未想到她有如此本领,未施出全力,谁知眨眼间竟被她甩开老远。等他追上去时,蒋沁已猎到一只野狐。 “蒋姑娘不愧是将门虎女,骑术精湛,箭法亦精妙,让我这个金吾卫今天大开眼界,不服不行。”孟珽诚心夸赞。 蒋沁微微一笑,说:“一只狐就大开眼界,孟大哥真是小瞧我,不如今日咱们比试一场,以一个时辰为限,看谁猎到的猎物多,如何?” 孟珽见她说得志得意满的模样,更觉有趣,点头同意,又问:“既是比试,自当有彩头,赢如何,输又如何?” 蒋沁转动眼珠想了想:“输了便欠对方一个人情,将来赢的人如果有需要,便要不遗余力相帮。” 两人说罢,击掌为盟。 树林中,孟珽与蒋沁骑马打猎,豪情万丈。 树林外,孟珠已被燕驰飞抱在他马上,侧身坐在他身前。燕驰飞抖开宽大的黑裘皮斗篷把娇小的孟珠裹在怀里,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孟珠整个人暖融融的,马儿缓缓行走,规律地颠簸着,就像婴儿的摇篮,她秀秀气气地打着哈欠,抱着燕驰飞开始打盹。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惬意该多好,睡着前,孟珠这样想。 孟珽与蒋沁的比试,以孟珽小胜作为结束。傍晚时,两人带着猎物回到庄子,他们都是狩猎的好手,猎到的有野狐、野兔、山鸡,甚至还有山猪。 四人饱餐一顿,各自安歇。 孟珠和蒋沁同宿一屋,屋内引了温泉入池,就算寒冬也可以尽情浸泡温泉,两个姑娘泡在池中,热热闹闹地聊个不停。 “孟大哥箭法真妙!最难得的还是他当机立断,当时那只山猪躲在暗处,我没有发觉,险些便被偷袭,是他一箭破空,正中要害,救了我的命。”蒋沁滔滔不绝地夸奖着,说到口渴,探手取过池畔矮几上备的鲜果汁,啜上几口,又继续,“我输得心服口服。” 孟珠笑着安静听。这样下去,不用等两家长辈开始议亲,大哥和蒋沁说不定就能互相生出好感,到时候真成了亲,肯定比上辈子过得恩爱幸福。 燕驰飞不像小姑娘们爱玩爱享受,他只是像平日那般简单的洗漱一番,便准备上床就寝。 院中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响,他警惕地侧耳听,脚步来到房门外便停下,杨轩的声音传进来:“世子,吴愈捉到了。” ☆、第30章 城18 第三十章:作弊 吴愈不过是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弱得风一吹就能倒,哪里经得住拷问,刑都不必用便招了供。 原来他想求娶乔歆,偏生听说心上人已与表哥燕驰飞定亲,除非表哥死了,不然绝不考虑其他人选。 燕驰飞越听脸色越难看。 乔歆小时候被燕秋管教得太严,到晋京住在燕家后燕老太太又太宠溺,从严而无度到宠而无方,结果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说话做事经常任性而为。 此时一想便知,她当时随口扯谎,只是为了拒绝吴愈找借口。 小姑娘家使性子的气话,一般男人都不会当做一回事。谁知吴愈是个书呆子,人情世故不通不算,竟然还胆大妄为到敢谋算人命的地步。 吴愈喜欢乔歆燕驰飞一直都知道,前世燕骁飞死了之后,吴愈便上门提过亲的,只不过乔歆不愿嫁。 一想起前世自己的弟弟和母亲都是因此而死,燕驰飞就恨得咬牙切齿,夺过杨轩手中行刑用的藤鞭,狠狠地抽打吴愈,直打得他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把他处理了。”燕驰飞停了手,冷着脸吩咐。 所谓处理,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一个人永远消失,说白了就是死。 山庄里没有长辈管束,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孟珠和蒋沁两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早饭和午饭并做一顿吃。 吃饱喝足,出得房门,见到燕驰飞与孟珽在演武场上比试剑法,蒋沁技痒,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 孟珠于武术上一窍不通,只能在一旁看。 虽然离了家,但是身边的丫鬟被万氏耳提面命过,仍旧给她穿了双层棉衣裙,外罩夹丝绵衬里的白狐裘斗篷。 孟珠坐在演武场一角的石鼓凳上,观音兜遮住了小半张脸,再加上那一身装扮,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妙龄少女,倒像是立着一个毛茸茸的大饭团。 午后阳光最充足,不一会儿就晒得孟珠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举手摘掉观音兜搁在腿上,又去解斗篷上的金钮子。 不知道哪里飞过来一截树枝,“啪”一声打在手背上,疼得她跳起来雪雪呼疼。 “天那么冷,你脱什么衣服?”燕驰飞慢悠悠地走过来,训她的话却是不留情,“好好坐着没有一刻钟就开始调皮,当自己还是小孩子么。” 孟珠觉得脚底下软软的,低头一看,原是踩到了观音兜,雪白没有半根杂毛的狐裘上印着两个脚印,她吐着舌头蹲下去捡,同时注意到那树枝断口齐整,分明是利器砍断的,再看看燕驰飞手中倒提的长剑,顿时明白过来:“驰飞哥哥,是你打我!”她撅着嘴举起手掌,“你太坏了,你都把我的手打红了!而且又疼!你要给我揉揉。” 她完全忽略自己的错误,一点不客气地向他撒娇。 燕驰飞走近,果然看到她手背上有一道红印。其实没有多大,连他一根手指长都不够,只是她手小,那样的长度已足够横贯整个手背,乍一看好像伤得挺重似的。 “谁叫你不知道爱惜自己,下次再这样还要打你。”燕驰飞嘴上说得凶,手下却很温柔的轻揉她的伤处。 “可是我热,我都出汗了。”孟珠拉着他手去摸她额头。 触手确实微潮,燕驰飞说:“出汗后见风,更容易着凉,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照顾自己。” 孟珠抓住了他的话柄:“前几日你还说我小呢,怎么忽然我又长大了?” 燕驰飞不想和她斗嘴,而且这话题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从前曾经讨论过且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出了汗,就回房去,好不好?”他轻声哄她,又拿过观音兜重新给她戴好。 孟珠吃软不吃硬,立刻乖乖点头:“我手疼,走不动,你背我好吗?” 她本来想说抱的,可是光天化日主动求抱,实在太难为情,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燕驰飞倒是没迟疑,干脆利落地转身半蹲:“上来吧。” 孟珠欢呼着抱住他脖子跳上去。 孟珽实在看不下去了,提着剑便要冲过去,蒋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孟大哥,你现在过去干什么?” 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阻止自家小妹被男人占便宜! “太不像话了,又摸手,又摸脸,还搂搂抱抱。”孟珽越说越愤慨,“亏我一直以为燕世子是正人君子。” “哈?”蒋沁眨巴眨巴眼,不可思议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感情好不是很正常吗?” “你也说是未婚,未婚便不是夫妻。”孟珽说出来的话和他老子一模一样,“太不像话了!”说完还要往前冲。 蒋沁死死拉住他:“孟大哥,我真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竟然这样古板,连我爹爹都比你开通许多。” 孟珽诧异:“难不成你被男人摸手摸脚你爹不在意?” “当然不是了!”蒋沁说,“我爹他只是偶尔会问问我:‘沁沁,你有心上人了吗?如果有,可不许藏着掖着,一定得赶快告诉爹爹,到时候爹爹让你三个哥哥考较他功夫,再请你两个表哥试试他的文才,最后让他们五个一起带他上温泉庄子,三次考核都通过了,才能有资格当我宝贝的心上人,你可绝对不能因为害羞不敢告诉爹,就让自己吃亏,知道吗?’” 蒋沁惟肖惟妙地模仿着她爹蒋询之的语气,孟珽与蒋询之也算熟悉,越听越觉得像,越像越觉得好笑。不过有一处他没听明白,追问道:“上温泉庄子是考什么?难不成考水性么?可你的夫君不是武将便是文臣,又不采珠,水性有什么重要?” 蒋沁“噗嗤”一声笑出来。 孟珽怎么这么可爱呢,一个大男人比自己还天真无邪。 她敛了笑意,尽量让自己严肃些,含蓄地解释起来:“上温泉庄子自然是泡温泉,大家一起泡温泉,就可以看看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隐疾,比如皮肤病或是哪里生瘤之类,有碍观瞻的。” 孟珽听得连连点头:“伯父考虑得很周道!燕兄文才出众全国皆知,武功刚刚也比试过了,今晚我便邀他一起泡温泉去。” 孟珽沉浸在履行一个好兄长责任的畅想之中,他身旁的蒋沁却有些傻眼:好像一不小心给自家表哥挖了个坑…… 四人在庄子上又留了一天,直到第三日午后才启程返回。 傍晚时进了城,孟珠仍旧不愿散伙,提议找个地方大家一起用晚膳。于她本身无碍的事,燕驰飞自然全都依着她,带三人往城南的陶然居去。陶然居与绿柳居一样,是晋京最出名的饭庄之一,同样临河而建,风景怡人,不同处是绿柳居主打苏浙菜肴,陶然居却是以河鲜火锅闻名。 孟珠本还想使人去接乔歆过来,不过燕驰飞反对:“她这些日子被大姑母看得紧,勤加习练琴棋书画,等闲不得出门,这等吃喝玩乐的事,定是不会允许。” 孟珠听了,暗暗咂舌,只得作罢。 四人走进雅间,外罩的披风一解下来,孟珠就看着蒋沁笑起来。 蒋沁今日穿的仍是胡服,样式上融合了男装的剪裁,用玉革带做了束腰。此时玉革带上一左一右各缀着一个荷包,只是左侧那个黛青色无花纹的挂在了玉石之上,眼看着摇摇欲坠。 孟珠伸出手取下荷包帮蒋沁重新挂好,嘴里不忘笑话她:“你有什么宝贝舍不得离身?竟然挂了两个荷包这样多。” 蒋沁一头雾水,说:“没有啊,谁会戴两个荷包那样傻?” 说着低头一看,竟然真有两个。 她指指右边松柏绿绣金莲花图案的荷包,说:“这是出门时我自己佩上的。”又把孟珠才挂好的那只取下来,“这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身上?”孟珠不信,拿过来打开荷包查看,“看看里面有什么就知道了,说不定是你犯迷糊也不定。” “刚才在外面栓马的时候,有人撞了我一下之后急匆匆地跑开了,说不定是那人遗落的。”蒋沁回忆着,看到孟珠动作,忙说,“别开呀,那是别人的东西。” 可惜说晚了,孟珠已将荷包里的物件取出来,那不过是一张折叠成三指合并大小的一张宣纸。 孟珠很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说着把荷包倒过来倒了倒,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她不甘心地把纸张展开,看到上面写着一首咏梅诗。 那诗写得极好,字字珠玑,可比李杜。 孟珠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蒋沁却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 她俩说话的时候,燕驰飞和孟珽已点好了菜,这时听到诗句,一同赞叹起来。 “这样好的诗,写诗的人一定很看重,如今丢了岂不可惜。不如将它放在掌柜那里,若诗人回来寻找便能取回。”蒋沁建议说。 第23节 “我看就不必。”燕驰飞摇头,“如此好诗,作诗的人定然记在心中,遗失了只要重新写一份,多半不会回头来找。” 这话也有道理,别说是好诗,就是孟珠和蒋沁在书院里交功课的诗作,虽然平平无奇,但写时绞尽脑汁,自然记忆深刻,就是现在随便抽一首叫她们背诵,也能够立刻朗朗上口。 正好此时铜锅里的水滚了,四人便忙着动手将菜品下锅,诗作的事情再顾不得提。 东宫。 华灯初上。 太子妃小蒋氏抱着白猫端坐榻上,她容貌与大蒋氏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从身形到脸庞都比姐姐小一圈,失却英气,更添娇柔。 “后日便是你姑妈府上的赏花宴了,这次我们广邀晋京城中的适龄贵女,就是希望能帮你选一位容貌、才学、品德皆出众的王妃。” 她说话的对象是坐在右下首圈椅上,头戴九襊冠的明王夏侯凌。 “所以我想让你也来看看。宴会设在梅花林内的望云阁,那里当初建造时为了赏花方便,四面镶得全是西洋玻璃,你从对面水阁里看过来,正好可以看到其中情景。你觉得如何?” 夏侯凌一双手拢在鸦青大衫的袖口中,闻言稍稍垂下眼眸,说:“母亲,姑娘家的聚会,我在暗中窥视,似乎于礼不合。” “你说的对。”小蒋氏微微蹙眉,“我只想着让你能选个样样都满意的,心太急,一时没有考虑周全。” 夏侯凌微微欠身,恭敬道:“母亲向来事事为我考量,待我极好,我心中感激不尽,相信母亲选中的一定就是王妃的最佳人选。” “既是母子,如此说就见外了。”小蒋氏说,“我便先选出几个人选来,再想办法安排你们会面,由你亲自挑选。” “我相信母亲选中的一定会是最合我心意的姑娘。”夏侯凌再次强调。 小蒋氏笑笑,说:“好了,知道你面皮薄,我便不为难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夏侯凌依言告退离宫。 眼看着他退出殿门,小蒋氏放开手中猫儿,侧身靠在引枕上,对一直侍立在旁的杜嬷嬷抱怨起来:“不是亲生的真的不行,隔着一层肚皮,无论怎样都亲热不起来,想说些家常都像殿试考查似的半点不敢随意。” 她重重叹口气,又续道,“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早早把他抱到身边养。若是从婴孩时便跟着我,想来如今情况总会好些。可惜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心气儿又高。这世上要是有后悔药,我可真得狠狠地喝上几大碗。” 小蒋氏嫁给太子的时候将将十五岁,不到一年便诞下一个男孩儿,可不知是否母亲太年轻,孩子胎里带病,养到半岁就没了。 杜嬷嬷是小蒋氏奶娘的女儿,从小在她身边伺候,主仆同心,当时就建议过让小蒋氏把太子的庶长子夏侯凌认在名下。 只是小蒋氏一直不情愿,后来她生下夏侯芊,女孩儿十分健康,也平安长大,小蒋氏满以为之后再生也会如此顺利,不想后面的两个男孩还是都夭折了。 这样折腾一番,便耽误了大把时间,等小蒋氏琢磨过来,打算栽培夏侯凌时,他已经十岁了。皇家的孩子开蒙早,知事也早,十岁顶得旁人家十四五岁的模样,不管小蒋氏如何拢络,两人之间总是有着淡淡的隔膜。偏生太子其他的庶子母亲都有一定身份,将来太子登基,他们自有外租家扶持,并不见得需要小蒋氏。也只有夏侯凌,母亲是个身份低微的洒扫宫人,又早早亡故了,无人护持,才能显得出小蒋氏青睐的重要。 “娘娘别灰心。”杜嬷嬷劝她,“咱们真心真意对他好,他哪里有不知道的。您觉得他不够亲热,那不过是因为他是男儿,就算当年那几个小皇孙养大了,到如今像明王殿下这般十七八岁的年纪,也不可能总是粘着母亲,没事便与您手拉手、臂挽臂的话家常,更不可能像郡主殿下那样都及笄了,还动不动就钻在您怀里撒娇撒痴。真要是这般,您肯定该嫌他生个男儿身,却半点没有男儿汉的气魄,又该急着板正他的毛病,让他赶快与您疏远些。” 小蒋氏琢磨着杜嬷嬷形容的场景,面上浮起笑容来:“你怎么总是那样会说话呢,每次有什么烦心事,让你一说都能立刻雨过天青。” 正说着,小宫女捧了托盘送药来,杜嬷嬷亲自试过药,双手捧了奉上:“娘娘,后悔药来了,快点喝吧。” 小蒋氏这回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情一好,连这日日喝的苦药仿佛都易入口许多。 她说是说不再寄望亲生儿子,把全部心血放在夏侯凌身上,但其实终究还是未曾真正死心。自己不过三十二岁,是不算年轻,但若运气够好,还是能够再生养的,所以调养身子,更易受孕的汤药从来没有间断过,只盼有朝一日诚心能够感动上天,送她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娃娃。 饮过药后,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夏侯芊人在东宫时,向来都与母亲一同用膳,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来时手上拿着两张帖子,见了小蒋氏便递过来,说:“这是我两个朋友的回帖,娘帮忙转交给姑妈吧。” 小蒋氏接过看,奇怪道:“我记得孟家大姑娘之前回过贴,说是不在京中,不便参加,怎地又忽然改了主意?” 孟珍被送去庵堂的事情,在晋京中并未流传,夏侯芊也不是非常清楚其中□□。但她很清楚这次宴会的真正目的,听说孟珍不能来,便十分着急,派人去孟珍母亲留下的陪嫁铺子里打听,才知道孟珍人在碧云庵,又派人送去信笺,这才算与孟珍联系上。 孟珍当然不会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只含糊地表示因为一时与妹妹生了龌龊,惹恼了祖母,心感愧疚,便自请前往庵堂住上一段时日,既能为家人祈福,又可以静思几过。 夏侯芊一日两封信,又允诺会亲自派快马驾车去接,终于说动孟珍肯来参加。 这时她自然忙着给孟珍说好话:“这不是我许久未见她,思念得很,才专程写信去请她回来一趟。”东宫马车调动都要小蒋氏虽然不会一一过问,但总会知道,夏侯芊当然没打算瞒她,“去年孟家事多,她自请去庵堂为家人祈福,本是不愿意回来的,我答应派马车去接,保证当日来回,不耽误她早晚二课,她才肯同意。” “倒是个诚心诚意为家人的好孩子。”小蒋氏夸奖道。 既是要给庶子选妃,当然不可能真的到宴会当日才开始相看。京中各家适龄贵女的情况,小蒋氏早就心中有数,其中自然也有她早就中意的人选。 夏侯凌生母身份不高,为了补这个缺憾,小蒋氏打算给他选个门第好、出身高的姑娘。 晋国开国不久,边境各国尚未臣服,前朝遗臣又不停作乱,这种情况之下,皇家不可避免的倚重武将。所以,小蒋氏认为最好的选择便是三位国公家的女孩子。燕家没有适龄的姑娘没办法。孟家的孟珍,还有蒋家的蒋沁,这两个人一直都是小蒋氏犹豫不定的人选。 她想选一个与自己一条心的儿媳妇,那么亲侄女蒋沁当然是最佳选择。可是蒋沁性子有些男孩儿气,好舞刀弄枪,缺少女儿家的温柔小意,小蒋氏担心夏侯凌不喜欢。她想通过选妃的事情笼络他,如果最后定下来的人完全不合他意,不也是弄巧成拙么。所以以才貌双全闻名的孟珍在这方面似乎更胜一筹。 之前听说孟珍不来,小蒋氏还略略有些遗憾,这时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深究原因,她转而问起另一封回帖:“这个乔歆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没有邀请她。” 乔歆是燕国公燕靖的外甥女,若勉强算起来,也可说是燕国公府唯一一个适龄的女孩子,可是她父亲与祖父都是商人,乔家根基远在福建,对夏侯凌的未来根本没有任何帮助。若纯粹只为与燕国公府的关系,姐夫的外甥女,又怎么比得上亲姐姐与自己之间紧密呢,所以乔歆从一开始就被小蒋氏摒除人选之外,甚至连邀请她来都懒得费事。 夏侯芊当然有自己的打算,只这时不愿说与母亲听,于是含糊道:“她也是我在书院里结识的,人还不错,又与咱们有亲。最近她娘为了她的婚事四处走动,听说了长公主府赏花宴的事情,七拐八弯托上托的想求请帖,我就……” “你这顺水人情倒是做得大方。”小蒋氏戳戳她额头,“但你也应该清楚,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知道啊。”夏侯芊笑,“正妃绝对不可能,不过她长得漂亮,很招人喜欢,说不定大哥看上了,选她做侧妃呢。” 夏侯芊与小蒋氏想法有些类似,都希望夏侯凌未来的王妃能够与自己一条心。可与夏侯芊一条心的人当然不可能是蒋沁,她们两个虽说是嫡嫡亲的表姐妹,却不知为何从小不对付,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当时夏侯芊不能肯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把孟珍劝来,又不愿让蒋沁安安稳稳当王妃,听说乔歆的事情后,便把心思动到了她身上。反正乔歆身份低,不能做王妃,但若通过自己的人情选上了侧妃,随着将来夏侯凌前途不可限量,侧妃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乔歆哪能不感激自己,若遇什么事当然便会帮自己说话。 小蒋氏虽然人在东宫里,很少出去走动,但晋京勋贵家中的事情很少有瞒得住她的,听了女儿的话后明显不大高兴,说:“其实身份还在其次,主要是她们家的做法实在是……我是说她娘家,乔家。旁的事情因为太远我不知则罢,只她娘到京城之后的种种表现,单说穿着吧,说是日日换不同的水田衣,你也知道的,一块布料裁下来一片后便算毁了,水田衣要做的像个样子,一件至少得用掉二三十块布料,她们那样的人家,肯定也是非上好料子不用的。如果只是奢侈也算了,关键是浪费。前朝到了后来,贪官污吏横行,皇家高门生活奢靡,那些个夫人嫔妃便最爱穿水田衣来彰显自己身份不凡,甚至成了攀比的风气,到后来发展到一件衣裳用掉上百块布料都被认为不算多。那时你曾祖父尚在太原为官,他素来克己勤俭,对此等事情自然看不过眼,曾命家中女眷绝不许穿着水田衣。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咱们家身份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但他是开国皇帝,当年的家训,如今往小说是皇家祖训,往大说算是晋国国训都不为过。那个燕秋不外乎是想表现自己家中富裕,虽是商人世家,但穿衣吃饭样样不输官宦,这份心气儿很正常,可惜发力太过,将来要落人话柄,让你哥哥结这么一门亲,就算是侧妃,是妾室,也不利他。” 夏侯芊倒也不在这事上与小蒋氏争辩,反正如今孟珍会来,乔歆那边选不选的上,她也不大关心。 孟珠虽然无心参与明王妃的选拔,但到底是出门做客,仍旧盛装打扮了准备赴宴。 临出门前,李妈妈到海棠苑传话:“老夫人请二姑娘过去说说话。” 前世里并没有这一遭,想来当时有孟珍一起,如今只她单独赴宴,祖母不甚放心。 果然如孟珠所料,到了福鑫堂,孟老太太拉着她殷殷叮咛到长公主府后要注意的各种事情:“京里都传开了,这次赏花宴太子妃要从中挑选儿媳妇,你已定下婚事,不必同她们掺和。但今日去,到底还是代表着咱们府里,所以说话做事都要先想后动,小心谨慎,记住了吗?” 孟珠很听教:“祖母请放心,我记住了,遇事若是没有把握,不知道该不该说,该不该做,那便不说不做。” 孟老夫人满意点头:“很好,咱们不为出风头,无需与人争锋,正好可以不说不错,避免那多说多错的误区。” 孟珠穿了湖蓝色的齐胸襦裙,孟老夫人便命李妈妈去她的首饰匣子里找来一对水滴状的蓝宝石耳坠,亲自给孟珠换上,又说:“自己出门怕不怕?正好你父亲和哥哥也差不多时候该去衙门了,让他们先送你过去,好给你壮壮胆。” 于是,孟珠像远嫁的女儿一般被父兄一路送到长公主府上,下了马车,孟云升和孟珽也叮嘱了她一番才离去。 之后自有下人为她引路来到望云阁。 丹阳长公主身为主人,自然坐在最上首一桌。左右两首桌分别坐着小蒋氏与庄敬郡王妃白氏,夏侯芊与夏侯蕙则各自坐在自家母亲下一桌。再往下便是真正各家贵女,闺阁少女本身无品无阶,全部按照各人家中父亲或是祖父的品阶排序,蒋沁挨着夏侯蕙,孟珠挨着蒋沁,对面则是乔歆,再往后是永宁侯与仰承侯家的孙女,之后依次向下,让人一眼看去便清楚明白。 只是蒋沁对面那桌不知安排了何人,一直空着,直到宴席即将开始,才见身着碧色月华锦襦裙的孟珍姗姗来到。 她并未忙于入座,而是先径直走到与自己座位平齐的位置,向上座几位施礼:“孟珍来迟了,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殿下海涵。” 丹阳长公主穿着大红色的留仙裙,发髻簪一支凤头钗,凤口中垂下三络南珠串,随着她说话微微颤动:“孟姑娘远道而来,多有不便,若论起来,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够周到。今日请大家来,只为开心,还是快快落座,不要多礼拘束。” 孟珍闻言,又福了一福才肯入座。坐稳后,看着斜对面捧着琉璃盏发呆的孟珠笑道:“妹妹,好久不见,你一切都好?” 孟珠对着她笑不出来,却又不好当众与她翻脸,只淡淡应说:“谢谢姐姐关心。” 真是太奇怪了。 回想早晨家中各人表现,分明都不知道孟珍会出席宴会,难不成她是私自来的? 谁给她送的请帖?又是谁派了马车去接她? 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孟珠很快便想到了,再看孟珍正侧过脸与夏侯芊谈笑,几乎已可以肯定下来。 不惜违背祖母的命令偷偷从碧云庵跑出来,孟珍可真是对明王妃的位置志在必得呢。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太子一系将来的结果,那可真是今日选上的最倒霉,选不上才是福气。 如此一想,孟珠便释然了,明明阴差阳错地避开一个大坑,偏偏自己不知道,还跑回来硬往坑里跳,这谁能拦得住,那就随她去吧。 长公主府的这片梅林与一般的腊梅不同,树上开出的梅花花心为黄色,名为素心腊梅,是十分稀有的品种。其香气也比普通腊梅更清冽悠远。 望云阁四面镶着西洋玻璃,向外看时景色毫无遮挡,赏花饮宴的同时,还有淡淡香气萦绕鼻尖。 今日来的姑娘们都知道这不是一次单纯的宴席,自然也有有心人迫不及待寻求表现,提议大家赏花作诗咏腊梅。 丹阳长公主是先皇最小的女儿,从小千娇百宠长大,最是好热闹。可惜嫁人不到三年驸马便没了,她一直未曾再嫁,但也并非过着一般寡妇那样清苦刻板的日子,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载歌载舞,游玩享乐。 做诗虽是雅事,于丹阳长公主眼中却略嫌无趣,她拐个弯说:“只是作诗未免缺乏新意,大家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事与平时不同起来?” 可是作诗又能有什么新意呢? 在座的姑娘们都在书院读书,有些好风雅的也组过诗社,平日里诗社活动,也不过就是定一个主题,大家各自作诗,再互相品评比较。 或许因为是常规事,便不知不觉被束缚了思维,大家虽然议论纷纷,却一时间没有人真正想得出办法。 孟珍一直没有说话,只捧着美酒轻啜,又不时品尝盘中佳肴,那淡然的姿态几乎都要让孟珠以为自己猜错了她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陆续有几人提出建议,但是都被长公主否定了。 孟珍这才放下酒盏与牙筷,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能不够趣味丛生,但或许有不同一般赛诗的意义。” 这话一出口,就吊足了胃口,众人都转头看孟珍,目不转睛地等她说下去。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为了给亡母祈福,在碧云庵住了三个月。庵中主持师太最是心善,经常接济因为河南雪灾而被迫离乡别井,流落到晋京一带的灾民,只是庵堂到底财物有限,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我们可以把赛诗和筹善款结合起来,每个人做的诗都匿名贴出来,然后大家分头阅读,给自己认为最好的投票,一票代表十两银,最后投得的款项都捐给碧云庵施粥之用。” 孟珍停了停,眼睛忽然一亮,又补充说:“得票最多的头三甲,要再捐出和自己那首诗所丑的的善款一般多的银钱来。” 小蒋氏最先笑起来:“你这孩子,出的主意怎么这么有意思,若是赢的人还要再多出一份钱,只怕大家都不肯好好作诗了。” 虽然太子妃才是今日真正的“主人”,孟珍却并不顺着她说话:“我不这样认为。今日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幼衣食无忧,不会把钱财看得过重,而且救济灾民是善事,可以积福。如果真的有人为了几两银子便要隐藏才华,只能说她就算有惊世之才也没有可以匹配的德行,就算不为人知,也半点不需可惜。” 她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席上各人无不点头称是,长公主也赞同:“最后一共筹得多少钱,我再捐出双倍。” 如此一来,再无异议。 公主府的侍女们纷纷上前收去酒菜,在桌上铺开纸笔,请大家作诗。 因为贴出选拔时需要匿名,便要求大家将署名写在最左侧靠纸边的位置,方便折叠隐匿。 诗做好后,就张贴在望云阁四面墙上,每首诗下置一只无盖的红木匣,各人选中哪首诗便将写了自己名字的角花笺放进去代表一票,当然也可以投不止一票,多多益善。 孟珠一首一首看过去,她倒不因为这主意是孟珍出的就故意唱反调,反而出手很慷慨,看不到一半已投出九票去。 只是…… 她在一首诗前站定,不可置信地读了一遍又读一遍,这明明是…… 蒋沁一直与她同路,这时率先开口:“这不是那日在陶然居捡到的那首诗吗?” ☆、第31章 城18 第三十一章:树敌 第24节 经她一说,孟珠猛地想起自己究竟为何会觉得这首诗很熟悉——这是孟珍前世在赛诗时夺魁的那首诗。 若只是孟珍为了在宴会上出风头而事先写好,倒也并不如何出奇。晋京的贵女们玩乐的法子无非那几样,没到聚会时都要轮番来上一遍,猜到今天会作诗再正常不过。而且丹阳长公主府上这片梅林亦十分出名,押题猜中作咏梅诗其实也算不得有什么运气。 奇就奇在,孟珍一直待在郊外的庵堂里,她写好的诗作怎么会出现在城里,在另一个人的荷包里呢? 此时回想起来,那荷包黛青色无花纹,明显是男用的款式,且主人应当是个不大讲究穿戴打扮的男子。 那么这人的身份就不会高。 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别说勋贵家中,就是品阶较低的官宦人家,在穿衣打扮上都绝不会马虎将就,哪怕是事事粗糙的低阶武官,也会有妻眷仆妇帮忙打理。 孟珠越想越觉得不对。 孟珍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从前世到今生一心都想当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与旁的不相干的男子私相授受,就算私相授受也不会选则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她一直怔怔地想心事,不曾出声,蒋沁便以为自己记错了,歪着头又将那诗读过一遍,肯定道:“没错!就是前天捡到的那首诗。” “今日作的诗,你前日怎么会捡到?”一个尚带稚气,娇娇软软的声音问。 孟珠和蒋沁同时回头,见到夏侯蕙站在她两人身后,正一脸兴味炅然地盯着蒋沁看。 “难不成像书中所讲的那般,你遇到灵幻之事,可以穿梭过去未来?” 夏侯蕙刚满十二岁,还没发育抽条儿,个子小小的,比孟珠她们矮了将近一个头。 蒋沁好笑地伸手揉揉她头顶,说:“没有那么有趣,只是那日在陶然居用饭时捡到一个荷包,荷包里就放着这首诗。” 夏侯蕙不信:“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蒋沁反问。 那首诗实在写得精妙,她很喜欢,便一直带在身上,希望借此沾染些灵气,也好让自己的功课略略进步些。 这时正好从随身荷包中取了出来,展示给夏侯蕙看。 夏侯蕙捧着那张褶皱的宣纸,一句一句墙上张贴的诗作比对,果然一字不差。 非要找差别的话,也就是字迹不同而已。墙上现成所成的那首诗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手迹,而蒋沁掏出来的那张宣纸上字迹朴拙豪迈,明显是男子书写。夏侯蕙年纪虽小,到底也是皇家女儿,自幼请了傅母悉心教导诗书礼仪,习字颇有心得,扫一眼已看得分明。 只是实在叫人觉得难以相信,她讷讷地问:“这怎么会?难不成是有人请枪手,作弊?” 可惜,蒋沁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 孟珠咬着唇瓣,一直沉默不语。 这个猜测倒是说得通。如果孟珍找去买诗作,当时携带这首诗的人,不是孟珍亲娘陪嫁的仆役,便是落魄却有才华的书生,符合那荷包主人身份低微的情况。 要不要揭穿她呢? 孟珍丢脸,孟珠当然会开心。 可是今日出门时应承过祖母,在外做客时自己代表的是整个孟国公府,要谨言慎行,若不知应不应当说,应不应当做,便不说不做。何况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众让孟珍出丑,旁人说起来都是孟家姑娘如何,连带她与孟珂都要深受其害。 再退一步,就算孟珍真的依靠作弊一时风头无两,甚至当选明王妃又如何呢?眼前看似她得利,其实放眼将来,太子一系的结局就摆在那里。就算燕驰飞是重生回来的,改变了许多事,孟珠也不觉得他会去襄助太子,毕竟那是谋逆大罪,燕驰飞与太子除了因为小蒋氏有一重亲戚关系,并无更多交情。皇子之间因涉及利益太大,关系向来十分微妙,派别也从来分明。燕驰飞幼年时被选为怀王伴读后,就已决定他今后要不然彻底与皇子们划清界线,若要接近,便只能接近怀王一人。 孟珠低头玩弄衣带,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不过,她不做,不代表旁人不会做。 夏侯蕙人小心思浅,无意中知道一个大秘密,难免有些神不守舍。她匆匆阅完诗,却不肯回自己的座位,一直挤在郡王妃白氏身边蹭她肩膀。 谁的孩子谁了解,白氏知道女儿这是有心事的表现,问她:“怎么了?看完一圈,觉得姐姐们的文采都太好,你害羞了?” 夏侯蕙抬头,瓮声瓮气地说:“娘,我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上次不是教过你,以后不要受旁人影响,自己心里要拿定主意,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认为错的事情就不要做。” “谁惹我们蕙蕙不高兴了?过来这里告诉姑祖母,姑祖母为你出气。”丹阳长公主自己未曾生养,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会格外喜欢亲近小孩子,夏侯蕙是她看着长大的,从来乖巧讨喜,性子又直率没心机,最是对她脾气,因而也得了更多关注。 夏侯蕙一蹦一跳地上去,丹阳长公主伸手搂过她。夏侯蕙便趴在她耳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哦?有人竟然这样大胆!”这是长公主府,在场众人丹阳无论身份辈分都是最高的,自然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事情,当场拉下脸来发脾气,“竟然公然作弊,也实在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小蒋氏一直并未离座,看到丹阳突然发怒,便追问原因,听闻后也是既惊又怒:“真是不像话!”又冲夏侯蕙招招手,“到伯母这里来。” 夏侯蕙软绵绵地依过去,小蒋氏搂着她小小一个,心先化了一半,声音不自觉放轻,问:“你可还记得那首诗,一会儿是否能给我们指出来?” 夏侯蕙点头。 女孩子们这时才陆续回座,并无人听到她们适才的对话,席上气氛仍是一派欢喜无波。 侍女们在一旁统计好票数,将得票最高的三首诗用朱砂笔标记上名次,送了上来。 夏侯蕙指着写了“一”字的那首,说:“就是这个。” 丹阳长公主伸手把事先叠起写着名字的折边捋平,看一眼,不动声色地递给小蒋氏。小蒋氏接过一看,那里用簪花小楷写着“孟珍”二字,下面还印着一方篆体红印。 “你想怎么做?”丹阳问。 到底是小蒋氏选儿媳,丹阳再气氛,也还是要照顾她的想法。 “做人当有风骨,圆滑手腕与虚伪作假是两回事,我认为应当问个明白。”小蒋氏答。 丹阳轻抬手臂,席间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的诗作都很好,父皇当年创立女书院的用心没有白费。”丹阳开口先和善的夸奖大家,“今天我们筹到的善款也统计出来了,一共是……” 立在阶下的侍女立刻报上一个数字。 “一共是三千二百五十两,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会再出双倍,正好凑齐一万两送去碧云庵。你们每个该出多少银两,这边也统计好了,宴席结束后自然会有婢女出面向你们讨要,若有人敢赖账,可别怪我心黑手狠,把人留在这里不放回家去。” 筹得那样大一笔善款,大家都欢欣鼓舞,此时听丹阳说话有趣,禁不住纷纷笑出来,还有大胆的附和打趣:“听说长公主府里有三阁五轩十八景,若真让我长住下来,那才好呢。” 丹阳故作严肃地瞪眼:“谁说要让你们高床软枕,吃喝享乐的?若是留下来,便是要做我的侍女,每日寅时起,子时睡,做足八个时辰不得歇。” 谁都知道她是说笑话,笑声更大了,好几个人连声说:“能与长公主作伴,那也是好福气呢。”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我们说正经的。”丹阳见大家嘻嘻哈哈地,笑声几乎盖过了说话声,便再次抬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三甲么,已经选出来了,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有件事,在公布名次前先要问个清楚明白。”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好奇,当场作诗评比,又有哪里不够公平? “孟珍,这首诗可是你作的?” 丹阳命侍女将诗作送过去,孟珍接过看,左上角有个红朱砂笔标记的“一”字,她心中欢喜,面上自然跟着现出得意来:“正是我作的。” 丹阳挑眉一笑,又问:“当真是你作的?为何有人说前日曾在别处见过这首诗?”她玩闹时半点不摆公主架子,轻易能与大家打成一片,此时忽然板起面孔,气势竟然咄咄逼人,好像使出威压的大神,迫得望云阁内几十个姑娘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珠霍地站起来:“这是诬蔑!”又问,“是谁说的?为什么空口白话,造谣生事?”一脸愤慨不平,仿佛受了极大的冤枉委屈,半点不似作伪。 丹阳却像没看见似的,只说:“蒋姑娘,麻烦你把那首诗作拿出来给大家鉴证一番。” 蒋沁被点了名,自然没得躲,何况她也不想躲,即便事不关己,只站在孟珠朋友的立场上,她也早看孟珍所作所为不顺眼,适才不知道那首诗的作者是谁,不然早就揭穿她了。此时,当然毫不迟疑,从荷包里取出那张纸,请侍女递上。 两张纸叠在一起,于席间传了一圈。两首诗除了字迹不同,却是一模一样。众人面色神情各异,有的吃惊不已,有的怀疑不信,也有人幸灾乐祸。 孟珍站在桌前,瑟瑟发抖,泪盈于睫,咬着唇楚楚可怜地问:“蒋沁,你为什么要造假冤枉我?” “我没有!”蒋沁将如何又在何处得到那首诗的过程讲述一遍,“当日在场的除了我与孟珠,还有燕世子和孟世子两位,皆可做证。” 孟珍听闻,脸色变得煞白。 那首诗确实不是她自己做的。知道长公主府赏花宴其实是太子妃为了给明王选王妃才举办的之后,她为了脱颖而出,便出重金向晋京一个文采斐然偏又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买了一首咏梅诗。这事她指派亲生母亲的一位陪嫁仆役去办的,那人身契捏在自己手中,当然不可能出卖自己。只是他不知底里,若不慎将手稿遗失,怕是不会当做一回事费力寻找,只会再要求那位秀才重写一份而已。 这些孟珍当然不会承认,她也不能等人前来作证。蒋沁、孟珠和燕驰飞也就罢了,孟珽可是她的亲哥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只会说假话包庇她,而不会说假话来陷害她。 “这诗真的是我自己作的。”孟珍咬死了不松口,“只不过,不是今日新作的而已。是了,蒋姑娘与我妹妹交好,经常到我家中拜访,或许曾经见过这首诗的底稿,誊写了一份也不定。” 她急着辩白,一时不慎,没有注意到话里面有个极大的破绽。 蒋沁心思机敏,一下子便捉住了重点:“且不说那并非是我的字迹。何况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能事先猜到你今日会在用这首诗参赛?自然不可能提前伪造证据。若是今日看到你题诗后才伪造的,望云阁里几十个人,我又一直没离开过,如何才能誊写一份而不被人发觉?在座这么多人,有谁见过我除了与大家一同作诗时还动过笔?” 谁也不是傻子,两人谁说的更合情合理,大家心中自有判断。 丹阳最见不得人两面三刀,不悦地眯起凤眼,开口时语气亦非常严厉:“孟姑娘,之前你建议为流民筹善款,本是一件好事。至于这诗作,虽从来没有什么律法规定,赛诗时必须得用新作。可即兴而作,当场评比,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都是现场发挥,时间有限,只有你,用之前也不知构思了多久的旧作来充数,这已经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而是你打从心里轻视这场比试,轻视所有和你比试的人,轻视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你这首诗筹得的善款最多,且远超第二名,可我认为你不配夺冠。” 她说罢,命侍女将孟珍的诗作取回,亲自拿在手中撕碎,又说:“一个轻视我的人,我不欢迎她出现在我家中。来人,送孟姑娘出去。” “长公主,我不是。”孟珍还想求情,“我对这次宴会极为重视,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丹阳看也不看她一眼:“我们该欣赏歌舞了,快点将这碍眼的人撵出去,别让她影响气氛。” 孟珍不肯走,丹阳的侍女便强行拖她出去。 孟珍隐瞒家人,偷偷前来长公主赴宴,便是打算定要表现一番,在夏侯芊的帮助下,得到未来明王妃的位置,也好借机令祖母收回之前的决定,将她接回家中。 只是这一切,现在全都毁了。她真是大出风头,却不是为才华出众,而是成了蔑视皇家的恶女。 应该怪谁呢? 孟珍的视线最后落在与蒋沁挨坐的孟珠身上,一定是她!这个异母的妹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了,再不像小时候那般事事听话,反而总是与自己作对,摆明就是要看她的笑话,要让她身败名裂。果然,事情就像自己从前担心的那样,继母比不得生母,异母姐妹也不是姐妹。孟珍不甘心,她一定要报复! 十几名身材丰满的舞娘欢快有序地走进来,正好在门口与被拖走的孟珍擦身而过。 她们装扮一致,皆是赤足,手腕脚腕上分别套着十几只金钏儿。乌黑长发编结为一条大辫,头纱从脑后垂至脚腕,两条不过三寸来宽的金丝绯红纱带交叉斜过胸前,只堪堪遮住两处高耸,同色同质的纱裙从脐下起,裁剪极为贴身,毫不掩饰地勾勒出从腰胯到大腿的美妙线条。 一众贵女哪里见过这样冶艳性感的装扮,都害羞得偏过头,不敢直视。 丹阳见状,笑说:“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是从波斯请来的舞娘,如此装扮是她们那里的习俗。” 随着她话音落下,快节奏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笛音伴着鼓点响起。 舞娘们随之婆娑起舞。 那舞姿也是姑娘们从来没有看过的。 她们踏着节拍,全身灵活的像一条蛇,自幼扭动。手脚上的金钏儿,腰间垂挂的金铃,全部随着舞步,和着节拍繁响,仿佛与人融为一体。 舞步随着音乐不停变换,时而如潺潺小溪,轻缓慢移,时而旋风过境,狂摆急转。像是有魔力一般,带着强烈的诱惑力,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目光。 姑娘们渐渐抛却羞涩,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舞蹈中,直到乐声停下许久,才恍若梦醒,纷纷鼓掌喝彩。 这时候,夏侯芊提议说:“舞娘乐师自然技艺不凡,但观赏他人表演,哪有亲自参与其中有趣。在座的各位都精通音乐舞蹈,不如每人出一个节目,自娱亦娱人,大家觉得如何?” 这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让贵女们表现才艺。 虽然不明说,姑娘们也都知道这是今天真正给她们表现的机会。有心争取明王妃位置的当然纷纷自告奋勇,一个接一个的拿出看家本领,希望能够脱颖而出、大放异彩。当然,最重要的是博得太子妃的青睐。 接连几场表演下来,各家贵女们可谓各有千秋,难分高低。 夏侯芊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对面蒋沁身上。 蒋沁在书院里最出色的一项功课便是马术,其余皆是平平。换句话说,也就是什么都拿不出手。就算没有孟珍,与其他家的姑娘比才艺,她也很难胜出。 孟珍是夏侯芊物色许久,又花费不少心力结交的人,却被蒋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搞砸了,怎么可能半点不记恨。 夏侯芊有心叫蒋沁难堪,面上却不显露,只不经意般说:“蒋沁,轮到你了。” 第25节 在屋子里面,她总不能表演骑术,剩下能比过旁人的,恐怕只剩武功,说不定最后只能舞剑。 国公府出身,论起尊贵比旁人家只高不低,又在书院学习两年之久,竟然只会舞刀弄枪,真是粗鲁又无才华,事后她再大力宣扬一番,只怕蒋沁不止贻笑大方,还要沦为全国上下的笑柄。 经过,母亲肯定也就不会再把她当做适合的人选,自己也就不必担心有个总是与自己作对的未来嫂嫂了。 出乎夏侯芊的意料,蒋沁没有半点慌张窘迫,反而气定神闲站起身,说:“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准备的节目一个人不能完成,需要几个朋友帮手。” 夏侯芊更觉轻蔑,居然连自己表现一项才艺都不能,比她想得还要不堪。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分毫不曾察觉,在场众人已经被蒋沁一句话吊起了胃口,皆在好奇她打算表演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第32章 城30 第三十二章:狭路 丹阳长公主问:“为何将房内变暗?为何要几个人一起表演?之前大家都是单独表演,你不怕和朋友们一起,被盖过风头,喧宾夺主么?” 第一个问题蒋沁略过未答,只说:“这个节目的表演者不分主次,需要大家团结一致,至诚合作,每个人都是主角,缺了谁也不行。” “好。”丹阳觉得这个孩子说话做事很有意思,不由对她多出几分好感,关照说,“你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告诉侍女们,让她们配合你。” 蒋沁福身说:“多谢长公主,我和几个朋友需要先去换身衣服,麻烦侍女姐姐为我们引路,之后还需要向您借几样东西。” 丹阳公主点头同意,吩咐一位名叫阿釉的侍女带她们去换装。 蒋沁招招手,包括孟珠和乔歆在内的五个女孩子陆续站起来,一起行礼暂退。 “娘,你猜她们要表演什么?”夏侯蕙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与人交流起来。 白氏还未开口,对面的夏侯芊抢先说:“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小蒋氏瞪了夏侯芊一眼警告她,又转头冲夏侯蕙微笑:“需要换装,会不会是跳舞?”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中,下人们前后走动,在四面玻璃墙上挂起黑色遮光的围帘。 又有人抬来一面约有一人半高的纯白丝绢屏风,竖在距门口将将五六步远的地方。 “若是跳舞,这可不够宽敞呢?” “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议论纷纷中,蒋沁等人换好衣裳回来了。她们此时的装束格外奇怪,上身穿黑缎对襟窄袖小袄,腰系红带,下身竟然不穿裙,而是裤,且裤脚用红带子绑起扎在脚腕上。 大晋女子的穿衣风俗是上襦下裙,只有在卧房内就寝是才会单穿中裤。 所以她们一走进来,已有人掩口轻笑:“弄黑了屋子,又换了寝衣,难不成是表演睡觉?” 蒋沁六人听而不闻,只分别示意侍女熄灭比屏风位置靠后的烛火,并将大门关起。 屏风后面立刻变得黑洞洞一片,蒋沁她们依序走进去,从坐席这边看过去,便好似屏风后没有人一般。 众人一下子静下来,都瞪圆了眼睛要看个究竟。 乐师在屏风左侧坐下,手落乐起,是古曲《汉宫秋月》。 大门忽然打开,室外正烈的阳光满泻入内,闪亮亮地照在绢屏上,映出寥寥几道构图简洁却成画的影子来。 似是天边一片云,半遮半掩露出一弯新月。 初时众人都被吸引住,然而这幅“画”半晌静止不动,又有人开始嗤笑:“几人搭配摆个形状,也算跳舞么?” 话音才落,音乐忽然从舒缓变为激昂,那片云亦随之浮动起来,从斜上下冲撞破月亮。 那一下动作极快,如长剑破空,观者甚至有人跟着惊呼起来。 呼声还未止歇,乐声已渐渐放缓,先前被冲散的影子重又聚在一起,形成一朵五瓣花。 一道烟雾袅袅升起,花儿逐渐幻化成三脚圆肚的香炉。随琴声铮铮,香炉又变形成为垂首抚琴的女子,她坐的方向与屏风旁伴奏的乐师一致,动作也与他相合,仿佛就是他的影子投射在绢布上一般。 众人渐渐看出些趣味,都专心观赏,再无人出声议论。 少顷,几人再次变动身形,组成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穿透立着身姿窈窕的女子,还能看出手中抱着梨形琵琶。 原来是在表演昭君出塞的故事。 影子舞胜在巧思,只要舞者齐心配合便可表现得异常精彩,对舞步节奏要求非常低,本是蒋沁与孟珠她们几个为了应付书院舞蹈课考核想出来的。 这会儿在宴会上表演,倒也让大家看了个新鲜,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舞终了,六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并肩站成一排给长公主行礼。 “你们几个,心思倒是十分灵活。”丹阳笑着夸奖她们,“我看今日就属你们这个影子舞最生动有趣。” 又吩咐阿釉,“之前我不是得了一匣波斯宝石么,去取来分赏给她们。” 阿釉很快取来一个檀木匣,里面的宝石个个大如鹅卵,红黄蓝绿,色彩纷呈,美丽至极,也名贵至极。 在场众人无不羡慕。 蒋沁等几人谢礼后,再次退出望云阁,由阿釉领着往专为客人们准备的房间去将衣裳换回。 孟珠一直暗中观察比较。 今日至此为止,除了孟珍不但没因诗作出色而赢得太子妃青睐,反惹恼了丹阳长公主被赶出去,其余所有事情都与前世完全相同,就连赛诗后大家表演的顺序都一模一样。 虽然夏侯芊要求蒋沁表演时态度似乎有些细微差别,但结果却没有不同。 前世就是在她们跳完舞后,去换衣服的半途中遇到了夏侯旸。 她今日遇事格外谨慎,不单为早上答应过祖母,更是因暗藏心事,希望能够不动声色地避开他。 如果没有记错,夏侯旸今年应该已满二十岁。晋国于皇子封王一事上并没有特定的年龄限制,一切以皇帝的意思为规矩。譬如,明王夏侯凌因为是长子生的长孙,才满月就被封了亲王。又比如,最得元衡帝喜爱的怀王夏侯昕,据说因为封王后便要开府出宫,今上舍不得他,硬拖到怀王十八岁要成亲时才不得不加封,这已是至今为止封王年纪最大的例子。 可夏侯旸身为皇子,不但没有至今获封王爵,而且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在皇宫住过一日。若说得残忍些,他甚至不是元衡帝公开承认过的孩子。 此事与夏侯旸生母江氏的身份有关。 江氏是曾与元衡帝争夺皇位失败的简王的婢女。 当年简王曾在封地起兵谋反,刚登基的元衡帝御驾亲征,前往镇压。简王战败伏诛后,王府的女眷全部按制度充入宫中为奴,江氏是就是其中一个。 至于江氏在何时,又如何与元衡帝邂逅并被临幸,孟珠并不知情。事实上,前世这个时候,包括她在内的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世上还存在着以为名叫夏侯旸的皇子。他从出生后就与江氏一起,被安置在紧邻宫墙的一座宅院中。 元衡帝临终前才公开他们母子的身份。 因为夏侯旸误认孟珍为孟珠,托长公主做媒说亲,孟家人才无意间窥得了这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虽说无心争夺明王妃的位置,但渴望受到肯定与夸赞是人的天性,几个女孩子这时都很兴奋,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评论别家贵女的才艺,一时又谈起公主府的风景。大家沿着回廊热热闹闹地前行,唯有孟珠跟在最后,一直默不作声。 她们穿过两个月洞门,走过一片尚未开花的牡丹田,眼见前面出现一个岔路,左转将过石桥,而直行向前则穿过月洞门进入一个小院。 就是这儿! 孟珠留心听,果然听到院内传来声响。 “往右往右!”有个清脆好听的女声一直喊,“再往右一点,马上就够到了!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再往上一点!” 然后是“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随之而来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之前那个清脆的女声惊叫起来,只是十分短促,似乎被捂住了嘴,接着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跑远。 因隔着一道墙,这些声响并不明显,除了孟珠之外,旁的几个人顾着说话并未听见。 “阿釉姐姐,”孟珠忽然开口问引路的侍女,“从这边桥上过去是不是莲池?听说长公主府上的莲池里栽有一种罕见的紫莲,就算严寒冬日都盛开不败,可否带我们前去一开眼界?” 其实为了让客人多欣赏公主府内的风景,开舞前去换衣服的时候阿釉带她们走的是另一条路,而此时前方的两条岔路也都可以通到给客人们准备的院落。 孟珠前世来过,自然记得方位,当时阿釉带她们从月洞门这边入,又从莲池那边回。就是在月洞门所在的这片围墙后面,遇到了从树上摔下来的夏侯旸。今生为了避开他,不再生出那莫名其妙的孽缘来,她才有此要求。 “当然没问题。”阿釉笑盈盈地答。 少女好奇心都强,听说可以观赏珍稀莲花,自然没有人反对,一众人兴高采烈地转弯往莲池去了。 眼见那月洞门越来越远,又转弯一次后再看不到,孟珠轻轻长出一口气,卸下心头大石,整个人轻松下来,自然恢复平时活泼的性子,开开心心地融入大家,玩闹起来。 去时匆匆,返时悠悠,换好衣裳回望云阁时,大家仍选择从莲池那边经过。 只是这次莲池畔不止她们一行人。 碎石小路上站着两个扎双丫髻的侍女,穿绿裙的正在抱怨:“怎么这么慢?再不上来咱们就走吧。” 另一个穿黄裙的则劝:“再等等嘛。唉,他怎么不见了?” 声音清脆好听,正是之前在墙后说话的女声。 孟珠蓦地一惊,骤然停步,落在众人后面。 池水哗哗作响,一个人从孟珠身旁的水面处钻出来,因她们走的石子路紧挨池畔,那人趴岸时甚至一掌拍在孟珠脚面上。 那人头顶荷叶,额上创口仍在流血,年轻英俊的面孔苍白削瘦,正是孟珠避之不及,偏狭路相逢的夏侯旸。 ☆、第33章 城30 第三十三章:共寝 事出突然,孟珠吓坏了,一脚踢开他的手,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往后退。 走在前面的几人闻声回头,蒋沁和乔歆更跑过来安抚她。 “别怕别怕,一个闲人而已。”蒋沁搂住孟珠肩膀,发现她瑟瑟发抖,边轻拍她心口边哄劝。 乔歆脾气比较急躁,站在池边双手叉腰,已教训起夏侯旸来:“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连孟国公家的姑娘都敢冒犯!信不信……”说了一半卡住壳,因为脑子没有嘴巴快,一时想不出适合的恐吓之词,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才接下去,“信不信你家主子赏你板子!” 这是把夏侯旸当成长公主府的下人了。 实在也怪不得乔歆看低他,任谁大冬天的在冰冷的池水里滚过一圈,那姿态形容都好看不到哪里去。夏侯旸穿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衣袍,因为自身处境尴尬,所以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够彰显身份地位的配饰。头上顶着荷叶,一手捧着紫莲花,额头伤口渗出的鲜血混着水珠,沿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来,一道道浅红的痕迹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没有半点精气神,怎么看都不像世家公子。 更何况哪个高门大族的公子会无缘无故跳进水里去摘花? 别说那紫莲何其珍贵,哪怕只是一般普通的莲花,也是用来观赏的。一个人但凡读过些书,去过两三次勋贵们的聚会,就能明白这种雅趣,别说少爷小姐本人,就是伺候少爷小姐们的丫鬟小厮都不会犯这种错误,也只有那些个大字不识粗鄙不文的下仆才会辣手摧花。 乔歆不知底里,说话无所顾忌。孟珠担心她惹恼夏侯旸,埋下祸根,出言劝阻:“我没事,就是刚才他突然窜出来给吓了一跳,水底下看不到岸上,想来他也不是故意的。” 说到一半忽然发觉话头儿不对。 夏侯旸前世里怎么说的来着,他受伤了没人管,只有她好心送他帕子裹伤,他就认定她心地善良,种下情根。 既然要躲这人躲不开,那为了不再旧事重演,至少可以表现得一点都不善良,彻底斩断他可能对自己生出好感得可能! 第26节 孟珠想到此处,毫不犹豫地改口:“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跟他浪费什么口舌,你看他脏都脏死了,好恶心,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她说话时小下巴昂得高高的,眼睛上翻,好像连多看夏侯旸这个“下人”一眼都会脏了眼睛似的,说完又模仿乔歆从前和她闹别扭时的样子,“哼”一声把小脑袋瓜一扭,转身就走。 阿釉是丹阳长公主的近身侍婢,也是在场众人里除了孟珠外唯一一个知道夏侯旸真正身份的人。此时见到夏侯旸狼狈不堪的模样,自然不可能不管,可是若让孟珠她们自己回去望云阁,又是待客失礼。 一根蜡烛两头烧,哪里可能顾得周全。阿釉追上孟珠拦住她:“孟姑娘,请稍等片刻,那位公子是长公主的一位客人,待我稍作安排,让人带他去换衣治伤。” 大家选择再次从池畔经过,本是为了多看一次紫莲,这时能在此处稍作停留,当然没有不愿意的,唯有孟珠心里着急,生怕耽搁下去会生变化。可阿釉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她也不可能不让人家去,更不可能不要阿釉带路,自己在长公主府里乱闯,那简直是丝毫不知礼数,传出去的话孟珠下半辈子都不用想再去任何一家勋贵家里做客了,和嫌弃一个污糟邋遢的下人根本差天别地的两回事。 说话间夏侯旸已经爬上岸来,他莫名其妙挨了骂,又明晃晃半点不遮掩地被嫌弃,居然半点没有生气,面上神情反而欢欣鼓舞,捧着那株紫莲到蓝绿两名侍女跟前,讨好般说:“两位姐姐,紫莲摘来了,现在可以带我去厨房拿牛乳香芋糕给我娘吃了吧?” 阿釉听到这话,加快脚步走过来,低声斥责两名侍女:“阿乐,阿忧,怎么回事?这位公子是客人,想吃糕点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道理让人家摘花来给你们换?” 阿乐阿忧不过是三等仆婢,身份比阿釉低了两阶,就算平日不归她管辖,被训斥了也只能垂首听教,不能反驳。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气,待阿釉说完,性子较为泼辣的阿乐便自言自语似的说:“也不知哪里来的穷酸客,自己吃不算,竟然还要带着走,当咱们公主府是善堂么?”话里意思明面贬损夏侯旸,其实是在为自己辩解。 阿釉能在长公主跟前出头露脸,得到重用,当然也不是个善茬,立刻半点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一块香芋糕能值几个钱?就算拉走一车又算得什么?你既然这般锱铢必较的为公主府账房打算盘,怎地又指使他去祸害千金都难买的紫莲花?” 阿乐听得脸上青白交错,好不难堪。阿釉却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继续说:“本是想让你将功补过,但你既然根本不知错,这里的事情自然不敢再用你,自己去管家妈妈那里领板子吧。” 又说:“你可记得故意损毁公主府财物要怎么罚?” 公主府里规矩严格,如果领了差事却失职,根本不必等主子发落,大丫鬟和管家妈妈们便有权先惩罚犯错的人,什么错受什么罚,一条条明细白纸黑字列下来订成册,从来依例执行,不准徇情。 其中一条,便是若定为故意损毁公主府财物则按价值处罚,每十两银换一板子,这可不是燕驰飞打孟珠时的小手板,而是公堂上行刑时打在屁股上的大板子,体弱点的几十板就能把小命丢了。按阿釉的说法,紫莲价值千金,一千两银子才能换得一金,真的照价折算打下来,阿乐哪里还能指望有活路。 她这才真的知道怕了,抹着眼泪哀求说:“阿釉姐姐,我知道错了,你饶过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阿忧也跟着帮忙求情。 阿釉这会儿没有帮手,只能先用着她们两个,刚才不过是故作声势吓唬人而已,于是说:“那好吧,我先记下来,最后到底罚不罚,且看你的表现。”吩咐两人立刻带夏侯旸去梳洗换装,之后必须好生招待他。 又附在夏侯旸耳边轻声说:“殿下,真是对不住,我这边有事走不开,且先让这两个丫头伺候您,待我把几位姑娘送到望云阁,会立刻派人到您那儿去,若是谁再敢对您无礼,您只管像对自己的仆人那般惩罚即可,万大事有长公主给您做主,别担心。” 夏侯旸已是成年男子,身材瘦高。阿釉虽也有二十来岁年纪,但到底是个姑娘家,个头儿娇小。她明明踮着脚,却也要夏侯旸低首相就才能够到他耳畔。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大姐姐哄小孩子一般。 孟珠站得远,自己听不到这些悄悄话,只是看到夏侯旸听着阿釉的话,脸上浮出笑容,笑时凤眼微挑,目光竟然落在她的身上。 孟珠不禁打了个寒颤。 因遇到了夏侯旸,孟珠心里一直不安宁。 晚上回家后,换装洗面时,甚至还在铜盆的清水倒影里看到夏侯旸那张阴气森森的笑脸。 她“啊”一声跳到床上,连声喊绿萝拿纸笔过来。 红荞以为她心血来潮要练字,劝道:“晚上写字伤眼,而且姑娘累了整日,还是早点歇下吧。” “我就写几个字。”孟珠平时软娇娇的,固执起来却半点不听人说。 绿萝在炕桌上铺好纸笔,又拿水注往砚台里倒了少量清水,开始磨墨。 孟珠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两行字。红荞给她数着呢,一共是十一个字。 孟珠写完了,把纸对折两次,又叫绿萝取了信封过来塞进去封好,再命如霜去送信。 如霜飞檐走壁地从孟国公府出去又进了燕国公府,不过一刻钟多些的功夫,信已顺顺当当地送到燕驰飞手里。 他拆开信封,平展信纸,只见那上面写着:驰飞哥哥,想你过来哄我睡。 燕驰飞面无表情地将信折起,对如霜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她我会尽快办好。” 孟珠是个实诚的姑娘,听到口信后认定燕驰飞说的是尽快过来,于是假装早早就寝,等丫鬟们都退出去各自安歇了,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只穿着贴身小衣,坐在屏风外的八仙桌前痴痴等待。 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来,耳听二更的梆子都响过了,依然只有她一个人独坐对红烛。 孟珠渐渐开始犯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心思也开始摇摆起来,一会儿觉得燕驰飞说不定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又觉得他答应了就肯定会来,喝过一杯冷茶提神后,又开始怀疑他根本是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耍弄她。 正气鼓鼓地在脑中演练下次见到燕驰飞时要如何教训他,对面的窗棂忽然被什么东西敲响了。 “驰飞哥哥。”孟珠立刻眉开眼笑,站起来走过去打开窗。 大家都睡了,海棠苑里只院子四角点了石灯笼,不甚明亮,但也足够看清楚窗外檐廊底下并没有人在。 “驰飞哥哥?”孟珠试探着又喊一声,可惜只有夜风摇动火光回应她。 她委屈地撅起嘴来,满心失落地放下窗扇。转身时却看到桌前站了个人,身材高大健壮,可不正是燕驰飞。 “驰飞哥哥!”孟珠喊他,一模一样的四个字,转眼间被她换了三种完全不同的强调说出来,一边喊一边欢快地扑过去,半点不矜持地扑进他怀里。 她跑得快,冲力大,燕驰飞却像脚下生了钉子一般扎在地上,稳稳当当接住她,整个人晃也没晃一下。 孟珠在他胸前亲昵地蹭了蹭,才抬起头来,咯咯笑说:“还是驰飞哥哥力气大。”又问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燕驰飞盯着她裸在半袖之外,扒在他窄腰之上,白嫩嫩、纤纤长的臂膀,开口就是训话:“怎么穿的这么少?又生病了怎么办?半点不知道爱惜自己。” “因为有驰飞哥哥你爱惜我呀!”孟珠理所当然说,“我在长公主府做客一整天,好累啊,走都走不动了,驰飞哥哥抱我回床上好不好?” 走不动? 刚才是谁跑的好像一阵风? 想归想,燕驰飞知道孟珠爱撒娇,也不去戳穿她,依言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锦被堆在床里,他弯腰一抻一抖便盖住了她。 孟珠却不肯老实躺好,手臂撑在床褥上,支起半个身子。燕驰飞伸手在她臂弯处一带,便把人放倒了。然后在床畔坐下,问:“说吧,想我怎么哄?” 孟珠很想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他温暖的怀抱比什么都好用。可是上次病得迷迷糊糊时做起来无比自然的事情,清醒时却会觉得不好意思。就像那封信,本来她想写的是“来陪我睡觉”,临到落笔觉得太有歧义,太不矜持,才改了一个字。 所以她只是说:“你唱首歌谣给我听。” 燕驰飞沉默半晌,才说:“我不会唱。” 孟珠只是随口说,并没想他一定要唱,何况弹琴唱曲儿这种事,和燕驰飞根本不相衬。 她眨眨眼,改口说:“那你讲个故事给我听。” 燕驰飞仍然静默着,低头又抬头,最后说:“也不会。” 孟珠气呼呼地坐起来:“驰飞哥哥你故意欺负我!谁小时候都听过娘亲讲故事,你重复一个就好了嘛!” 大蒋氏讲过故事哄他睡觉吗? 燕驰飞实在记不得。 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燕靖用的全是兵营里那套训练士兵的严苛方式来教育他。温情脉脉地由娘亲坐在床边讲故事哄睡觉,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曾经讲过,恐怕也是他尚在襁褓中时的事情了,又怎么可能会记得。 孟珠看燕驰飞一直没说话,怕他不高兴,也怕他觉得自己太凶,换了温柔的腔调:“驰飞哥哥,你别害羞嘛,现在好好练习,将来哄我们的孩子时就能用上啦。” 边说边枕着他大腿躺下去。 鉴于自家亲爹的教育方式,燕驰飞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床头给孩子讲故事。不过,说到孩子,倒勾起他前世的回忆来,那时孟珠有孕,两人都很期待孩子早日出生,只可惜他很快便不得不出征去,再回来时却是沧海桑田,燕国公府没有了,妻子和孩子也已过世。这辈子,他预知后事,自然不会在落到这般境地,那么,他和孟珠什么时候会迎来第一个孩子,又一共能生几个孩子呢? 这样一想,不由十分期待,手掌不自觉伸出,覆在孟珠小腹上。 孟珠一直仰头看着他,眼见他的表情从尴尬板肃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便猜到这话题勾动了他的心事。 “驰飞哥哥,你喜欢孩子吗?” 见燕驰飞点头,孟珠侧转身体,双臂顺势搂在他腰间:“我也喜欢,不如我们早点成亲,这样就可以很快有孩子了。” 夏侯旸现在这个状态,当然不可能明抢旁人的妻子,可成亲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孟珠也没少听说过谁家订了亲又出意外,最后婚事不成的故事。 可燕驰飞觉得,眼前这颗小珠子根本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他摸摸她脸颊,问:“成了亲就得留在家里,帮娘打理家事,慢慢接过中馈,再不能去书院上课,也少了许多能和朋友们游玩的时间,你真的准备好了?” 孟珠一听,还真的犹豫起来。上辈子他们赶在大蒋氏热孝里成的亲,时间就是今年三月,所以后来她都没有再去过书院了,这不能不算一个遗憾。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当然还是能弥补起来好,可她也想赶快嫁给燕驰飞,不知道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心里犹豫,动作可半点不犹豫,扮作很惊讶一般坐起来,说:“嫁人就一定不能去书院了吗?” 燕驰飞看她鼓着腮,知道她心里不高兴,揉揉她的脑瓜顶,柔声答:“倒是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不过也确实没有出嫁女还回书院读书的先例。” 瞥眼间见到孟珠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靠他更近些,心中好笑想逗她,于是话锋一转吓唬她:“别动来动去的,不是说要睡觉么,这样折腾瞌睡虫都被你赶走了,还能不能睡了?” “哦,不会不会,我很困。”孟珠答得非常顺溜,小身子一歪倒在燕驰飞怀里,双手干脆地攀在他脖颈上,闭上眼说,“驰飞哥哥要是能拍我几下就好了,我马上就能睡着。” 话音才落,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睁眼看,自己整个人被燕驰飞压倒在床上。 “驰飞哥哥!你要干什么?”孟珠语气里充满迷惑,还伸着小手去推他,只是手上软绵绵地根本没用半分力气,“你好重,要压死我了!” 燕驰飞双肘撑床,身子与孟珠紧密相贴,两人面孔分开不足一尺远。 孟珠见燕驰飞一直勾着嘴角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小脸儿渐渐涨得通红。 “驰飞哥哥,你不能乱来。”她如此说着,却重新闭起双眼,小下巴微仰着,满心期待他下一步动作。 ☆、第34章 城30 第三十四章:请托 孟珠期待中的亲吻并没有落下。 燕驰飞竟然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便翻身躺到一旁。 “你怎么可以这样?”孟珠失望地抱怨。 “不是你说要被我压死了?还一直推我?我只是顺应你的要求。” 燕驰飞心情好,一直逗她玩。 孟珠却不察觉,只是满心悔恨,自己干嘛那么多嘴又多手呢? 她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 “其实真的很晚了,”燕驰飞说,“你刚才不是说累了一天,很想睡吗?还不快过来。”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唱歌,讲故事,全是幌子,她不就是想见他,想让他抱抱她么,这点要求燕驰飞当然愿意满足。 大概是从小日子过得□□逸,孟珠有时反应真的要比旁人慢三分,她眨眼眼,不明所以地问:“过哪儿?” 傻乎乎的样子格外逗人,燕驰飞索性一把将人揉到怀里来,“你不就是想要这样哄着睡吗?” 心有灵犀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戳穿她? 孟珠羞窘得不敢抬头,不过双臂半点不放松,牢牢怀住燕驰飞,枕着他坟起的胸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终于安心地进入梦乡。 三日后,小蒋氏再次前往丹阳长公主府。她带了丰厚的礼物,作为答谢丹阳举办这次宴会的谢礼。 “一早说过,不用这样客气。办次宴会又不费什么力气,还能让这冷清清的公主府里热闹一番。” 第27节 丹阳斜倚在榻上,石榴红的留仙裙,长坠曳地,看起来格外慵懒,她和小蒋氏论辈分虽然差着一辈,但是年纪相仿,且自幼相识,交情向来不错,因而单独相处时,不管是仪态还是说话都十分随意。 “真想感谢我的话,倒不如告诉我,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做儿媳,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更好。” 丹阳寡居多年,长日无聊,大半时候都是靠着玩乐或听近身的侍婢们讲述各家各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打发时间。 小蒋氏知道丹阳的喜好,故意吊她的胃口。她先品了一口茶,又试了几块点心,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其实原本我最看好的,是孟国公家的大姑娘孟珍。你也一定听说过她的名头,又是才华出众又是容貌无双的,还说什么性情好,简直人见人爱一般。万没想到那天见过真人,竟是大失所望。” “你是嫌弃她耍的心机,使手段吗?”丹阳问。 小蒋是幽幽叹口气说:“如果只是有些心机手段,那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同你说话我半点也不必藏,而且你自己也应该很明白,做皇家人没有半点心机手段,单纯得像一张白纸,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是吃大亏就能了事的。随时随地,连命都能给丢了去。我为凌儿选妻子,当然希望对方能够真真正正当他的贤内助,能辅佐他走的更长远,可不是要给他拖后腿,甚至还要分心在琐事上教导王妃的。 至于那个孟珍,她有心争这位子,事先做几手准备,甚至作弊,我其实都能够容忍。只是后来事情拆穿时她那番做派,为了洗清自己,便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吃相难看。 她这人心术不正,做起事来手段又卑劣,若是成了王府的主母,还能指望家有宁日吗? 我如今拉拢凌儿还来不及,真心诚意要给他选个好妻子,若是送了这等人过去,岂不是让他将来恨死我吗?” 说到后来连连摆手摇头,表达敬谢不敏的意思。 丹阳听得直笑:“这个真是,上回有个说书的给我讲,说民间当媒婆的,别看都是表面花团锦簇的吉祥活儿,赚的又多,但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这话怎么说?”小蒋氏问。 “因为洞房花烛那晚,夫妻两个掀了盖头,若是看对了眼儿,恩爱得蜜里调油,谁也不会记着媒婆的好。可若是相看两厌,觉得对方货不对板,那就全都是媒婆的错。上门吵闹都不算什么,还有那不讲理的,硬是要讨回媒人红包,还有更过分的,雇了闲汉躲在人家窗户根底下往屋子里面扔石子儿捣乱。” 讲到后来两人一起笑起来。 笑够了,丹阳又问:“咱们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到底看中了谁?” 小蒋氏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的,还想让你帮我参详参详看这人行不行。” 丹阳这回不再追着问了,只是品着茶等小蒋氏自己说。 “我看来看去,那么多人里,最合意的还是我娘家的那个侄女,阿沁。” “是她呀,我觉得他挺好的。”丹阳对蒋沁她们跳的影子舞印象特别深刻,这时只说,“小姑娘嘛,年纪阅历摆在那儿,想要多深沉的心机手段,我看一时是没有的。不过她有些想法挺有趣儿,呐,就是说起那支舞时提到的,要齐心协力,讲究配合,不为一人之利而争锋。能懂得这一点,并真正做到,嫁人以后做个贤内助,想是没什么问题。” 小蒋氏一听就笑,说:“你说到的这一点,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这世上但凡能坐到高位的人,很少有仅靠一己之力单打独斗拼上去的,绝大多数都是抱团前进。 皇子们更是如此,他们拉拢能辅助自己的人,而那些人则寄望自己辅佐的人成功后给自己权势和地位。 这虽然与跳舞完全是两回事,但彼此配合、共同获利的道理却很相似。 “那你是要把这事情定下来了吗?”丹阳又问。 小蒋氏摇摇头:“她还小,最快也得等及笄了再说。我只是想着,找些机会让她和凌儿多接触。看看两个孩子能不能接受彼此。” 虽然夏侯凌口口声声说一切都由小蒋氏做主,但她也有自己的目的,自然是不肯莽撞地当那被人往屋子里丢石子的媒婆。 “这倒是。”丹阳点头,“不过衣我看,她性子不错,凌儿也是个宽厚的孩子,两人相处起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最好,我也希望一切顺利,不然我可没有足够的礼物来请你再办一次宴会了。” 丹阳觑小蒋氏一眼:“我才不信你们东宫那样穷。”又说,“既然从你这儿听了一桩事儿,按老规矩礼尚往来,我也要讲一个给你听。” 这是她们俩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聚会,都是你说一个秘密,我说一个秘密,然后大家共同拥有两个秘密。不过也只限两人之间知道,不能够说出去。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别的伙伴加入过,她们都会用子虚乌有的事情考验对方,只是很少有人嘴巴足够严,最后留下来的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 “是什么事儿?”小蒋氏笑眯眯的问。 丹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位,”她比个手势,“小南宫那位。” 小南宫是夏侯旸和他的母亲江氏居住的地方。 身为元衡帝的妹妹和长媳,她们二人自然都知道夏侯旸的存在。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那母子俩向来老老实实的待在小南宫里,从来不曾惹出是非,如今能有什么事儿呢? 小蒋氏愈发好奇起来。 只听丹阳说:“宴会那天我把他请了来,安排在原本给凌儿准备的水阁里。这不是想着他今年也有二十岁了,虽然皇兄表面上一直瞒着,但你也知道,他有时还要过去小南宫那边留宿呢。所以我就想着也卖这孩子一个情面,让他看看这些姑娘里面,有没有合他心意,想娶回去当妻子的。结果那天宴会结束之后,他果然跑来跟我说看中了一个姑娘。” “是谁?”小蒋氏问,被夏侯旸看中也不知道是那姑娘的福气还是晦气。 “这姑娘和你未来的儿媳妇,还是好朋友呢。”丹阳说,“就是孟家的三姑娘孟珠。” 宴会那天,孟珠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不过她最近在晋城里风头也正盛。这都是因为她与燕国公府的世子燕驰飞订了亲。 小蒋氏立刻说:“可是孟三姑娘已经有未婚夫了。” “可不是嘛,我也是这样跟他说的。可这孩子有点儿认死理儿,让他再选别人,他还不乐意,甚至说要求皇兄赐婚。要是之前没定亲也就罢了,这既然婚事已定下,就是摆在明面的皇子王爷也没有硬拆散了人家婚事,强娶回来的道理,便是皇帝本人这样做,都还被戳脊梁骨呢。所以我就跟他说这事儿肯定不成的。不过我看这孩子性格有点执拗,未必听进去我说的话,走的时候老大不乐意。” 小蒋氏接话说:“他从小关在小南宫里,没有玩伴,又极少出来见人,是不是平时孤僻惯了,为人处事也有些死板,缺乏圆滑变通?” 丹阳点点头:“看着是有点那个意思。” 小蒋氏和丹阳这对“老”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不亦乐乎。 同一个时间里,她的女儿夏侯芊却和乔歆两个人坐在绿柳居的雅间里,尴尬地四目相对,不发一言。 乔歆今天来的时候老大不情愿。 之前,她娘四处托请,想把她送到公主府的宴会上去,后来出面帮忙的人就是夏侯芊。 乔歆一直觉得,既然这是她娘想达成的愿望,事成后出来还愿答谢自然也应该是她娘,可是夏侯芊偏偏指名请了她过来。 夏侯芊是太子的女儿,身份尊贵,许多人巴结都来不及。 可是乔歆就不愿意和她来往。因为夏侯芊和蒋沁关系不好,也因为,夏侯芊和孟珠的姐姐孟珍关系太好。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这是大家平时交往的基本原则。 所以在乔歆的想法里,和夏侯芊交往,等于背叛朋友。 但是欠了人家的人情,就算不是自己想欠的,也还是欠了,不能不还,所以再不愿还是得来。 夏侯芊看出乔歆的不自在,主动开口手:“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有些误解,不过今日我也不急着为自己辩白。约你到这里,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太子的女儿有事情搞不定已经够稀奇,竟然还要再拜托她这个小小的商户女来帮忙。 乔歆如此想着,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那么动听:“郡主殿下身份尊贵,要是连你都搞不定的事情,我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夏侯芊听出她的推诿之意,却只是笑笑,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的好朋友蒋沁,可能就快要当我的嫂子了。” 所以呢? 乔歆半点也不信夏侯芊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宣布这个消息。她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夏侯芊自己说。 “你们是好朋友,所以相信你也知道我从前和她相处的不太好。大家是表姐妹的时候无所谓,可是如果以后我们要做姑嫂的话,这样就不大好。” 这点乔歆倒是很理解。她自己也有哥哥,当然明白身为小姑子不愿意有个事事同自己不对付的嫂子,毕竟女孩子出嫁后都要靠娘家撑腰,要是嫂子看自己不顺眼,事事使绊子,天长日久的,难免不会受到影响。这也是抛开自己对燕驰飞的那点小心思不提,乔歆能够觉得孟珠当自己表嫂其实是件好事的原因。 夏侯芊是个人精,观察乔歆神色就能猜到她心思,因而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两个人有了共通点,接下来要谈什么事都容易许多。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夏侯芊说出自己的目的。 这种事怎么帮? 乔歆问:“如果你想和她修补感情,为什么不直接找她?为什么要先找我呢?” 夏侯芊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原来一点小矛盾,日积月累就变得很严重,我怕我直接约她,她不肯来。所以想找你做个中间人,以后你们有聚会的话,请你告诉我,我过去找你们,这样大家见到面,才好说话。”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乔歆找不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便答应下来。反正到时候她会提前问蒋沁,若是蒋沁不愿意,她就不告诉夏侯芊。 她当然不会把这番想法说出来,只是在临走时提醒夏侯芊:“书院马上开学了,你已经毕业,我们却还要上课,恐怕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功夫能办聚会,你若是全依靠我,恐怕会耽误事情,也要自己多做打算。” 夏侯芊谢过她的好意,又说:“我也可以自己办些活动,到时候邀请你们来,连孟珠也一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乔歆想了想,从前夏侯芊办宴会的时候蒋沁也会出席,可见两人只是私下关系不好,并不至于在公开场合也要闹起来。于是,点了点头:“等你安排好,我们再联系吧。” 出乎乔歆的意料,夏侯芊说的那样恳切又急迫,害她心头一直悬着大石,结果,足足等了一个月也不见夏侯芊那边有任何动静。 而蒋沁明显对于自己要做未来明王妃的事情毫不知情,亦没有任何人公开宣布这个结果。 或许夏侯芊先前搞错了也不定。 这样一想,乔歆便释然了。 不过她并没有忘记这件事,直到上巳节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逼得她将整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 ☆、第35章 城30 第三十五章:不救 三月三日上巳节,是举家出游、水边饮宴、郊外踏青的日子。 身为燕国公府未来的嫡长媳,孟珠收到了来自未来婆母大蒋氏的请帖,邀请她与燕家人一同出游。 她拿不定主意自己当去不当去,便带了请帖到福鑫堂请示祖母。 “我看你去吧。”孟老夫人说,“咱们家虽然也要去郊外,不过你没有玩伴。你看,珍姐儿还在庵堂里,珂姐儿向来体弱也不能去,你大哥又是个男孩子,和你玩不到一处去,让你跟着我们这些老太太、大婶婆年纪的,岂不是闷也闷坏了。他们燕家年轻的孩子多,你那个好友乔歆也在,肯定有趣得多,还能趁机多与燕世子接触。” 孟珠当然希望多些机会见燕驰飞,可姑娘家脸皮薄,当面被祖母说穿心思,哪有不害羞的,小脸涨红一个劲儿的摇着孟老夫人衣袖说:“我才不想和他多接触。祖母,我要陪着你。” “陪着我干什么?”孟老夫人笑,“难不成还能让我这个老太婆陪你过一辈子?我还能活多少年,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不许胡说!祖母你肯定长命百岁,能看到我给你生小外孙,还能看到小外孙再生小外孙。” 孟老夫人啐道:“那不是成了老妖精!”又正色道,“哪个有福的姑娘也不会跟着娘家人过一辈子,你以后要相处几十年的人是你的夫君,还有你婆家的人,所以我才愿意让你和他们一同去,早些了解了婆家各人性情,再让我和你娘给你说道说道,将来嫁过去之后应对得宜,便不容易和婆婆、妯娌们生嫌隙。这都是为了你自己好。” 孟老夫人说的道理孟珠能明白,可她不觉得成亲前几次共同出游便能将各人了解透彻。 前世她早早嫁到燕家,和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五年,自以为一大家人十分和睦,却在出事后才发现自己从前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如今重来一世,孟珠当然不会再傻乎乎地看谁都是好人,只不过前世死前已通过夏侯旸的手报了仇,这辈子什么都还没发生,她便没再想过去对付他们,但若半点不存怨恨却是不可能的。 孟珠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回应孟老夫人说:“上元节的时候女眷们我都见过了。燕国公夫人很和气,看起来还算好相处。二夫人斯斯文文的,而且又不是我婆婆,想来也生不出什么纠葛。就是燕老夫人她……” “她为难你了?”孟老夫人问。 “那倒没有。”孟珠回忆那天的事情,“她只是不太给燕国公夫人面子,就算当着我也不。” 孟老夫人摇摇头:“那是她们婆媳两个之间的事儿,你将来千万别搀和。你婆婆大小是个利落大气的,确实不难相处。至于他们家那个老夫人,到底也是长辈,是燕世子正经的嫡亲祖母,你就算心里有什么看法,面上也得保持恭谨。” “燕老夫人她不喜欢燕夫人吗?”孟珠追问,前世她嫁过去时大蒋氏已经往生,因而并不清楚这一节。 孟老夫人这次却没答她话,面色微有不豫,沉默半晌,期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碗酥酪,才又开口说:“那等嚼舌根的事做出来实在难看,不过今天为了我的宝贝孙女,我老太婆也得破戒一次。” 第28节 难不成燕家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孟珠愈发好奇,黑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只听孟老夫人说:“燕老夫人确实是不喜欢你婆婆,这和你婆婆人好还是不好半点没有关系,错就错在她不是燕老夫人自己挑的合意的儿媳妇。燕世子有个年纪相差很多的庶出大哥,这事儿你知道吧?” 见孟珠点头,孟老夫人又续道:“燕老夫人当年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就是那个大孙子的娘,听说是铁匠人家出身,倒是符合燕家当时的身份。我也没有瞧不起小户人家的意思,说起上来,我虽没接触过,但就从前听来的事情,那女子本人品行似乎也还不错,就是命不大好,据说成亲没两天,那燕国公就因为得罪了人,为了保命不得不离乡别井,后来为了讨生活就投在当时还是郡守的□□皇帝麾下。 他当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投了军也只是个最末等的小兵,就是那种操练时他最苦,干活时他最累,打起来仗来被迫冲在最前面,死也最先死的末等兵。不过这孩子人机灵,会说话,会办事儿,又特别能打,几年下来还真给他混出了个样子来,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又随着他老人家揭竿而起。 那时有几派势力逐鹿中原,仗一打十几年,到了天下初定之时,论功行赏,燕靖和你祖父还有蒋国公便成了三个最大的功臣,个个都封了一等国公。日子安定下来,燕靖就派人去家乡接父母妻子,谁知道人没接来,只得了个老家县城在战火中被焚毁的消息。燕靖哪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又派人四处寻找,直过了一年多仍然没有找到。 这事儿往好了说,是天大地大不易找。往坏了说,那么多年,到处都在打仗,能活下来全家无损的,都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攒下的福分。燕靖自己是军人出身,又怎么会不明白,后来终于渐渐把这事放下不再找。 那一年他正好三十岁,福气好点的都能做祖父了,偏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咱们这些人哪个看着不替他心酸,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找机会让他相看姑娘们,希望燕国公府能早日有个女主人。 最后燕靖娶了蒋国公的大女儿,两大国公府联婚,自然事事轰动,皇后娘娘亲自保的媒,成亲那天帝后还亲自驾临燕国公府喝喜酒。 婚后两人也是出名的恩爱,不到一年燕世子便出生,燕靖没了旁的亲人,自然把儿子看得眼珠子一样,孩子没出满月就给他请了封。 谁知道又过了一年多,他的父亲燕有贵竟然找上门来,原来他们一家人十年前为避祸逃到了南洋去,燕有贵还在那里做生意发了财,后来听说这边战事平定,新朝建立,便拖家带口的搬回故土。他们本来也一早以为燕靖在战乱中送了命,没想到后来听说,新封的国公与自己儿子同名,所以才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找对了人。 可是这又引出一桩麻烦来。那就是燕靖当年的妻子,他母亲自给他选的那位楚氏还活在人世,而且在燕靖离家没有多久后就发现怀有身孕,后来生了个儿子,就是燕世子那位大哥燕鸿飞。 燕老夫人是个强悍的脾性,自然要为给自己生了长孙,又在跟前服侍了十多年的儿媳妇争个公道。于是拿出原配还在世时,就算有媒有聘娶回来也只能是妾室的说辞。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帝后二人的脸么?而且蒋国公那边,也不肯吃这个闷亏,让自己的女儿当人家的妾,便提出要和离。大蒋氏也是个硬脾气,还要带着儿子一起走,毕竟当时她正正当当的嫁人生子,可没想过要抢人家的夫君,霸着燕国公府的爵位。 那燕靖又不肯让她走。他们那时成婚才两年,正是夫妻情浓的时候。至于他对楚氏,我毕竟不是燕家的人,知道不那么清楚,可有些事能从常理推断,他离家的时候才十五岁,你爹跟你哥哥在那个年纪啊,对他们的刀剑可比对女孩子感兴趣得多。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自己亲生爹娘,失散十几年,那音容笑貌都未必还记得清,何况是成亲没两天的妻子。再聚首,其实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当时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眼瞅着要上公堂让京兆尹断案了。还是楚氏站出来息事宁人,说自己出身低微,没见过世面,当不起国公府主母这么大的责任,自请为妾。最后两边商定,燕家家财地位一分为二,燕靖自己挣来的功名只荫及大蒋氏生的孩子,燕有贵整盘生意则由楚氏生的燕鸿飞继承,大蒋氏的孩子不能沾手,而燕鸿飞和他的后代都只能经商,不许入朝为官,就算做相安无事,各不冲突。” 孟珠听到后面,也不知道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或许是前世她嫁过去时大蒋氏早不在了,所以祖母从来没告诉过自己这些旧事,若是自己能一早知道,或许事情会有所不同。 不,不对。孟珠摇头,她如今是由果推因,才会好像先知一般明白有些人对这个约定并不服气,逮到机会便想反悔翻盘。 她是不是应该早些把事情告诉燕驰飞,让他防备起来?毕竟他前世去世得早,不曾知道家中后来的变故。 孟老夫人看孟珠不出声,又怕她想歪了,说:“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对燕家的事情心里有个底儿。说起来,这事情其实不分谁对谁错,只是阴差阳错而已。你也不必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就对谁有了不好的看法,将来嫁过去,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切勿失了礼数,知道吗? 孟珠点点头,答应下来。 上巳节那天,燕家人到得非常齐整,连一直闭门不出,在家照顾相公读书的燕冬也回了娘家。 燕鹏飞许久未曾与小姑姑碰面,兴奋地拉着她,又是去草丛里捉蛐蛐儿,又是去草坪上放风筝。 孟珠坐在水边远远看着,眼前的燕冬与她记忆中的非常不一样。前世燕冬十六岁时就嫁给怀王当王妃,这时已生过一个女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儿子,身材丰腴,衣饰华贵,王妃气势尽显。这辈子燕冬嫁到国子监祭酒家,文人世家,讲究风雅朴素,不像那般奢侈,所以她的打扮也很简单,发髻上只戴了白玉钗和小朵珠花,身穿青碧色的齐腰襦裙,因为天还有些凉,外罩了褙子。又因为没有生育过,身材就和未嫁的小姑娘一样纤细苗条。 燕家选的郊游之地在城东灵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临水摆着两桌酒席,男女分坐,但并未用屏风间隔,彼此说话可闻,间或也隔桌交谈几句。 孟珠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公公,那个人生充满传奇与意外的燕国公燕靖,他看起来比孟珠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和大蒋氏有一种说不出的相配。 而楚氏,或许前世没有比较的对象,孟珠从来不觉得,如今大蒋氏和燕靖都在,两人又都是风华正茂的模样,便衬得楚氏格外显老。她鬓边已有杂白,笑时脸上皱纹明显,若说是大蒋氏母亲一辈的都不夸张。 孟珠并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她只是在想,这样的楚氏,对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没有任何不满吗?换成孟珠自己,活寡受了十几年,独自一人抚养儿子长,侍奉公婆,能心甘情愿自贬做妾吗? 对那个约定最不甘心,最想得到燕国公府爵位,所以最后设计了她的人是谁?楚氏?燕鸿飞?还是燕老夫人?又或者是他们根本沆瀣一气? 孟珠已经不想把自己重生的事情留到新婚时再说,她想尽快把这些事告诉燕驰飞,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机会,两个人单独待一会儿。 “外婆,你看那边,山上杏花开了,我去给你摘一支来,好不好?”坐在孟珠左手边的乔歆忽然指着远处大声说。 燕老夫人摆手:“别折腾了,荒山野岭的,我也不稀罕花花草草。” “哎呀,外婆,今天出来就是为了踏青,怎么可以不爬山,不止我要爬,你也要爬呢!” 乔歆说着去拉燕老夫人站起来,又跑回来拽起孟珠:“阿宝你也一起去。” 燕鹏飞刚收了风筝,听见乔歆说话,大声附和:“我也要去。”说着第一个沿着山路往山上冲。 燕冬连忙跟上去。 乔歆见状,不甘落后,提着裙摆小跑起来,跑不几步又停下,回头冲孟珠喊:“阿宝帮我扶着外婆,我去摘第一支杏花给你们。” 她其实暗藏了一点心思在其中。 外孙女与外婆有时比母女间还要贴心,乔歆自然知道燕老夫人对孟珠不怎么满意。可她觉得,外婆只是因为素来与大舅母有些不妥当,才迁怒和大舅母出身相似的孟珠。所以只要让孟珠和燕老夫人多接触,一定能扭转错误的印象。 外婆那么喜欢自己,自己那么喜欢孟珠,自然外婆也应该会喜欢孟珠的。 乔歆的出发点很好,可是她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燕老夫人对她的喜爱,完全是因为她是她的外孙女,那是以亲缘为纽带形成的,和她本人的性格喜好其实没有任何关系,自然也不可能惠及孟珠。 被乔歆远远抛在后面的孟珠和燕老夫人各怀心思,一个搀扶得不尽心竭力,一个则无休无止地挑剔:“你走得那么快做什么?不想管我这个老太婆就别答应啊。” 孟珠放慢脚步,燕老夫人依旧不满意:“怎么走的这么慢?年纪轻轻地连我这个老太婆都不如么?” 真是怎样做都错,永远也不会对! 孟珠气得松开燕老夫人手臂,站在原地直跺脚。 燕老夫人一个人蹭蹭往前走,半点也不因为拄着拐杖而影响速度。 走出十来步后,忽地停住回转身,再次大声数落孟珠:“真是娇生惯养,一句都说不得!就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 话没说完,突然膝盖一弯,整个人摔倒在地,山路斜坡陡峭,这一摔自然收不住势往下滚。 路旁就是山涧,溪水潺潺,风景独好,但这时却变成潜藏的危险。 孟珠本能地伸出手去拉燕老夫人,谁知竟然碰到她的拐杖,前世被一拐杖打掉孩子的情景不经意浮现在眼前,孟珠不自觉地抽手后退欲躲开抽打。 燕老夫人从她身边滚过去,山路由弯,下滚的人可不会自动拐弯,只听“扑通”一声,燕老夫人载进了山涧中,溅起层层水花。 ☆、第36章 城36 第三十六章:撒泼 乔歆人高腿长,当然比燕鹏飞这颗一丁点大的小豆苗跑得快。她最先来到花开满枝头的杏树下,在疏淡的幽香包围中,仔细选了一枝盛开得最完满的折下来,兴冲冲地扬手回头显摆给后面的人看,不料正好看到孟珠猛地一抽手,然后自己的外婆燕老夫人就摔下了山涧。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声呼救:“外婆落水了!来人啊!快来救人!” 那枝杏花开得再美也半分比不得外祖母重要,转眼间便被丢在地上,乔歆抬脚往回跑的时候,不经意还踩上一脚,真应了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 燕冬和燕鹏飞走得没她远,这时听到喊声也转头往回,三人差不多同时来到燕老夫人落水的地方,可惜一个年纪太小,两个不会水性,谁也救不了人,只能站在山边焦急地看着燕老夫人在溪流里挣扎。 宴席上的人离得远,来得慢,第一个赶到的是燕鸿飞,他二话不说解了氅衣,“噗通”一声跃进溪水里,将载沉载浮的燕老夫人救了起来。 燕老夫人不识水性,喝了一肚子的水,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燕鸿飞小心翼翼地探探祖母鼻息,发觉呼吸仍在,暗地松一口气。他屈起膝盖,把燕老夫人摆趴在自己腿上,将她的头部朝下,双手使劲按压她后背,好让她将呛入胸肺和胃部的水都吐出来。 燕家其余人陆陆续续赶到,一家子十来口人围成一圈,个个神情凝重,目不转睛。 乔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最后落在孟珠身上,她咬唇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质问:“阿宝,你为什么要推我外婆?” 孟珠先前躲时跌坐在地上,因为自己抽手没能扶住燕老夫人而害她落水,本也心情起伏不知所措,还是燕驰飞赶到后才把她扶起来。 这时忽然听得乔歆问话,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我没有!”孟珠辩解,“我没有推她,我本来是要扶她的。” 前世恩怨前世已有报应,这一世她最多不过防着燕老夫人等人,并没想过要主动出击,更何况是害人家性命的事情。 燕驰飞闻言皱眉,说:“不要胡说,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推祖母。” 他语气严厉,责怪乔歆胡言乱语欺负孟珠之意毫不掩藏。 若是旁人这般也就罢了,偏是她思慕又不可能结为连理的燕驰飞。乔歆便咽不下这委屈,倔强地争辩:“我明明看到了!阿宝你的手本来在外婆身上,分开后她就跌下去了,这不是推是什么?若是真想扶她又怎么会扶不住?何况外婆平时虽然有风湿痛,但不是阴雨天气也不会发作,走动无碍,若是无人推,又怎么会自己摔倒跌下山涧去?” 乔歆的话虽然有她的道理,但在场的却没人真的相信。 毕竟孟珠是燕驰飞未过门的妻子,若说她存心害燕老夫人落水,只能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愿与燕家结亲,而是要结仇,可她小小一个,站在燕驰飞身边,两手轮流绞着他的袖口,摆明对这未婚夫非常依赖,根本看不出半点不想嫁的意思。 燕冬眼见这样吵下去,场面肯定难以收拾,息事宁人说:“山路崎岖,说不定阿娘她被什么绊了脚。” 大蒋氏自然帮着自己的儿媳妇,说:“阿宝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力气能有多大,母亲又比一般女人强壮些,身子重,阿宝扶不住也不稀奇。” 乔歆见没有人帮自己说话,不气也气起来,哭腔说:“你们怎么这样?外婆出事了,你们还帮着她,你们有没有良心?”说着转头怒视燕秋,“娘,你倒是说话啊!” “我没看见,可不能瞎说。”燕秋是市井里长大的,向来油滑得很,何况她是真的没看见,“推没推,等你外婆醒了问清楚才能作准,不好随便冤枉人。” 说了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燕靖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头疼心烦,呵斥道:“现在吵这个有什么用!当然是救人要紧!鸿飞,你祖母怎么样了?” 燕老夫人肚里的水已吐出大半,只是人仍是昏昏沉沉的不见醒。 燕鸿飞说:“祖母性命应该无碍,就是呛了水,一直醒不来,而且天气还冷,她上了年纪身子到底弱些,只怕要受寒。” 山上无风,树丛却沙沙作响。 燕鹏飞才四岁,尚不解事,并不十分明白祖母落水的严重性,控制不住好奇发作,转头张望。 大人们乱作一团,无意中忽视了这个才到大腿高的小家伙,他也没吭声,自己一溜烟地钻进树丛里。 半晌后,忽然大叫:“小姑姑快来看!我抓住了一个细作!” 众人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只见他牵着一名男子的衣摆将人拖出来,那人个子很高,却有些瘦弱,面孔英俊而苍白,正是夏侯旸。 他手上拿着一个木制弹弓,一边被燕鹏飞拖着走一边嚷:“你个臭小孩,说了我不是细作,快放开我!” “哼!我知道你看我年纪小就骗我!不是细作,干嘛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燕鹏飞反应很快,义正言辞地戳穿他的“谎言”。 孟珠一点也不想看到夏侯旸,悄悄挪动脚步后退,不动声色地往燕驰飞身后躲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燕靖抢着上前几步,一把抱起顽皮地侄儿,冲夏侯旸微微欠身,说:“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曾经被元衡帝授意到小南宫教夏侯旸功夫,自然知道对方的身份。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臭丫头!”夏侯旸猛地伸出手朝孟珠一指。 吓得她几乎整个人都藏到燕驰飞背后。 “前些时候在丹阳姑姑那里我见过她,她竟然敢骂我,还嫌弃我脏。这等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暗地里跟着她,寻找机会,报一箭之仇!”夏侯旸说话时张狂无礼,尽显纨绔做派,和那日在长公主府时被丫鬟们欺负受伤也不动怒的好脾气模样全然不同,“本来今天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弹丸都瞄准了她,以我的本领一定能正中她腿窝,让她掉进溪水出大丑。谁知道那个老太婆跑过来搅局,自己撞在我的弹丸上,结果跌进水里去。” “这还不算,那个死老太婆还吓跑了我的小蛇!”他一边说一边暴躁地挥舞手中的木制弹弓,“刚刚她跌倒的时候一拐杖打在我的小青上,害得它逃跑了,我在草丛里找了半天都没见到踪影。”又转向孟珠,嘿嘿怪笑说,“一条蛇就吓得你站都站不住,哈哈哈,胆小鬼!” 燕家的人适才听到燕靖称呼夏侯旸为殿下,自然能想到他是皇子,是以他虽然蛮横无理,又自认是害燕老夫人溺水的罪魁祸首,大家也只是暗地里生气,并不敢当面为难他。 大蒋氏不帮婆婆出头,却没忘记帮孟珠洗清嫌疑,立刻伶俐地接话说:“所以,这位殿下的意思是,适才我婆婆跌到时惊起一条青蛇,吓到了孟姑娘,所以她才没能及时扶住我婆婆?” “就是这样没错!简直蠢得要死!哼!”夏侯旸万般嫌弃地白了孟珠一眼,又冲燕靖嚷嚷起来,“燕师父,你们得帮我把小青找回来。” 孟珠前世就见识过夏侯旸喜怒无常的样子,这时倒也说不上多惊讶,只是她刚刚根本没有见过什么蛇,夏侯旸为什么要说谎帮自己? 一条蛇而已,燕靖并不十分重视,随手指派了几个家丁陪夏侯旸去找,又吩咐仆婢们准备马车送燕老夫人回家。 燕家众人自然也没有了继续郊游的兴致,收拾一番,陆续登上马车打道回府,真可谓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第29节 回到家中,请的大夫也到了,给燕老夫人诊过脉,说她底子好,人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开了些安神压惊的汤药。 燕老夫人喝过药,一觉睡到下午,起来时已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得半点看不出先前出过意外,也没有分毫受寒生病的征兆。 大家听说老夫人醒了,纷纷前来探视,一大家子齐聚在金玉楼时,燕老夫人竟然冲着燕靖吩咐说:“那个孟三,她不能做我们家的孙媳妇,你去,去把婚给我退了!” 燕驰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祖母,我不同意。” 大蒋氏从来都和儿子一条心,也说:“是啊,无缘无故的退婚,对人家姑娘的名誉影响可大呢,搞不好毁人一生,万不能草率。” 她不说还好,一说燕老夫人更生气,指着大蒋氏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老太婆的命都没了你不管,反倒操心害我的人名誉如何!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嘴上不说,表面恭敬,其实没少盼我死!你们这些高门贵女不就是这个德性嘛,一群表面知礼、肚里龌.龊的下流玩意儿!那个孟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因她和你是一模一样的!今天我话还就摆在这儿了,我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这婚就是得给我退了!想那个小贱.人进门,除非老娘我死了!让她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捉了个虫) ☆、第37章 城36 第三十七章: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等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一屋子人彼此交换眼神,谁也不知怎么开口好。 大蒋氏与燕老夫人多年来本就有积怨,这时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脸上不好看,连礼数也不管了,转身便要往外走。 燕老夫人偏生叫住她:“你给我站住!话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儿?婚事是你跟人定下的,现在要退婚了也得是你给我来办好。” “母亲,这婚退不得。”燕靖站出来制止她,“咱们跟孟家从议亲开始一步一步都是照规矩来的,整个晋京城的人都看着呢,如今无端端的要闹退亲,咱们不占理,岂不是让全城的人都看笑话,以后咱们家还用见人吗?到时候咱们家和孟家几十年的老交情也彻底完了!” 燕老夫人听不得人逆她意,拍着大腿装哭:“我养的这叫什么儿子!我这个当娘的性命还没他的面子重要。”又说,“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我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别说出门见人,就是夜半鬼敲门我也不害怕。我看不敢见人的应该是他们孟家,看看他们教出来的歹毒丫头。我是个长辈,不过念叨了她几句话,她就记恨上了,要报复我害我!就跟你这个女人一样一样的!”她指着大蒋氏,“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这些高门出身的都是这样,长辈说你几句你就拉脸子尥蹶子,蒋国公府的教养和孟国公府的真是一样好!” 燕靖当然维护妻子:“娘,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说话这般不好听,谁听了会开心?” 就像喝醉酒的人从来觉得自己最清醒一样,蛮不讲理的人也向来认为自己最有道理,燕老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刚要再说话,就听见乔歆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外婆,你说她害你,她怎样害的?她可是推你了?” 推当然是没推的,当时她腿窝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一痛,往前扑到,孟珠本来是要扶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半途撤开了手,结果她就滚到水里去。 燕老夫人眼珠子骨碌碌转几转,扶没扶好,和推人落水,性质完全不一样,前者顶多酸没尽力救人,后者却是存心害人,哪个更严重傻子也看得出。燕老夫人怨恨孟珠今日的表现,立定心思不想让她进门,为了达到目的索性顺着乔歆的话说:“嗯,推了!就是她推我,我才掉进去的!” “娘,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是孟三姑娘推你的吗?”燕冬担心母亲,一直没有回去,这时听到母亲的说法与夏侯旸明显不同,便开口问起。 越是说谎的人,越不喜欢被质疑,燕老夫人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真的,难不成你娘我还会骗人不成?” “可是,在山上时我们捉到……遇到一位皇子殿下,他说,是他用弹弓打中了你的腿窝,所以你才会摔跤。”燕冬把夏侯旸说的从头到尾重复一遍,最后又说,“刚才我和姐姐帮你擦身时,确实看到你右腿窝那里有一块淤青的痕迹。” 燕老夫人气得拐杖笃笃戳地,骂她:“你这个不孝女!竟然帮着外人质疑我!就算我是被弹丸打倒的,她就不能再推一把了吗?而且什么青蛇,我根本没看见有蛇,我看说谎的是那个皇子殿下吧!” 燕秋在一旁讨好母亲,说:“不管推没推,反正她八字和阿娘反冲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一个乱子。” 关键时刻还是大女儿跟自己贴心,燕老夫人立刻附和:“没错,就冲这个也不能让她进门,去退婚!” 燕驰飞见不得她们这般混闹,正色道:“之前议亲的时候,明明跟家里的人都对过八字,没有相冲之说。” “事情会变化,那时候不冲,不代表永远都不冲。”燕秋又说。 “那今日冲完了,以后也就不冲了嘛。”燕骁飞今日没和大家一同去,没看见事情经过,但此时见祖母有些欺人太甚,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顶撞。 燕老夫人气得跳起来,挨个数落他们:“你们一个两个,我的好儿子,我的好闺女,还有我的好孙子,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跟着阿贵一起去!” 正闹得欢,燕鸿飞端了燕老夫人的汤药来,见到祖母捶胸顿足的,也不问究竟发生什么事,立刻护着祖母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看看把祖母气成什么样了,祖母年纪大了,别再把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还是我的鸿飞心疼我。”燕老夫人抓着燕鸿飞的手,一边抹根本不存在眼泪一边说,“你不在的时候,他们……他们……”正说着,忽然捂着胸口抽气,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大家乱成一团,燕鸿飞、楚氏和燕秋一起把燕老夫人抬到榻上躺好,燕冬张罗着给她请大夫。 燕靖趁机拉了燕驰飞出房门,父子两个来到檐廊下,离得屋子远远的,低声说:“要不然,你先去孟家走一趟。” “父亲难道认为祖母真的有道理?”燕驰飞回话的腔调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前世他是燕国公府的一家之主,因为少年老成,不苟言笑,便是燕老夫人也怕他几分,从来不敢对着他指手画脚,是以今日之事燕驰飞实在是不能习惯。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她说的。那孟三姑娘看着挺聪明的,还能不知道若是她推你祖母落水,你们两个的婚事就得告吹。唉,不对啊,”燕靖说着说着打趣起来,“难不成她真不想嫁你?你不是说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吗?难不成其实是我的好儿子表错情?” 燕驰飞根本不理父亲的调笑,孟珠整个人透明的一般,半点心事藏不住,素来又黏他黏得紧,哪里有半分不想嫁的意思,可那些事不方便对父亲讲太多,只说:“既然父亲相信不关她事,为什么还要我去孟家退婚?” “谁说让你去退婚了。我只是想让你去跟孟姑娘打个招呼,你祖母脾气一犯起来,九头牛也拉不住,若是孟姑娘愿意委屈一下,过来道个歉……”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大蒋氏打断:“人家姑娘半点错没犯,凭什么要受委屈,凭什么要道歉,你自己的母亲自己搞不定,就欺负人家家的女儿,还是不是男人,早知道当年我就不应该接着跟你过,应该抱着驰飞回娘家去!” 她今日受的气赶上平时一年的份量,再心胸宽广的人也难免郁闷,正巧出门来时听到燕靖说的那些不合她心意的话,便把气一股脑都撒在丈夫身上。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也不管燕靖是何反应,扭头便走。 “谁说我不是男人了!我这不是做两手准备嘛,鸡蛋不能摆在一个篮子里,还不逗是你说的。”眼看大蒋氏越走越远,燕靖赶紧追了上去,“夫人,夫人!等等我!” 跑到垂花门前又回头嘱咐燕驰飞:“你得去啊,不想退婚就去给人家姑娘安安心,你祖母可难缠了,咱们不答应,保不齐她出什么幺蛾子闹到人家家里去,或者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当年在老家她就是这个样子,你娘没见过不知道,你爹我从小看到大。” 傍晚时,燕驰飞依照父亲的话到孟国公府走了一趟。 一般人做客,都是早上或者下午,天快黑了还上门的不是自家人就是有急事,偏燕驰飞两样都不是。万氏觉得奇怪,但听说是来找孟珠,便不想拦,只是有点担心地问:“今个儿去踏青可是出了什么事?阿宝她一回来就自己关在屋子里,看起来不大开心。” 燕驰飞向她解释,说只是自己的祖母落水了,孟珠受了些惊吓,这会儿家中祖母没事了,他便过来探望孟珠。 这理由有没有半点不合理。 孟珠人在次间,坐在靠窗的榻里,倚着窗棱看好像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一直在发呆,连燕驰飞和万氏穿过院子走进屋都不知道。 万氏是个极通情理的母亲,不光放燕驰飞进屋去,还使走了丫鬟,自己也退了出来,留小两口单独相处。 燕驰飞走到榻旁坐下,故作轻松地问孟珠:“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连我来了都看不见?” “驰飞哥哥,你怎么来了?”孟珠这才注意到他,一边说话一边挪着身子过来,靠在他怀里。 他把家中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当然尽量说得不那么严重,说罢安慰孟珠:“你别担心,我不松口,她总不能替我把婚退了,本是不想你担心,但是又怕祖母她闹起来,你心里没底……” 说到一半看孟珠整个人脸色煞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珠哇一声哭出来:“驰飞哥哥,我真的没有推她。” “我知道,我知道。”燕驰飞连忙轻抚她背脊安慰道。 可是孟珠好像没听见一般,只自顾自的说:“我当时真的要扶她的,可是一碰到她的拐杖,我眼前就显出她一拐杖打掉我们的孩子时的画面,不由自主便要躲开不被打,我不想的。” 燕驰飞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那儿,不说不动,也不知道去哄孟珠,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问:“你说孩子?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第38章 城36 第三十八章:坦白 燕驰飞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那儿,不说不动,也不知道去哄孟珠,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问:“你说孩子?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就是我们的孩子,天佑啊!” 孟珠仰头看他,脸上满是不解,疑惑地问:“你不记得他了吗?你临出征前还同我说,如果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就叫做天佑,如果是个女儿,就叫做阿柠。他是个男孩呢。” 燕驰飞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响得好像擂鼓一般,这一回他听得不能更明白。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孟珠也是和他一样,是重生的? 事情委实太离奇,燕驰飞不得不再次向孟珠确认:“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曾经嫁过给我,怀了孩子,后来孩子和你都死了,而你在死后回到了现在?” 孟珠点头说:“嗯,对呀,就和你一样。我死了之后回到的是十三岁那年秋天,就是曾经和你讲过的,我参加马球赛坠马摔断腿那次。只是不知道,你死了之后回到的是什么时候?” “等等。”燕驰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也是?” 燕驰飞一直认为自己重生回来后伪装的很好,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是重活一世的异类。但孟珠竟然知道,到底是她太聪明,还是他的破绽太多? “是你自己说的。”孟珠抬手往寝间一指,“那天在我床上,你自己说,你要让我这辈子过的比上辈子好,所以我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燕驰飞放下心来,旋即又想起孟珠刚才说过的事情,追问她:“你说,祖母用拐杖打我们的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你出征不在家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孟珠说的可怜兮兮,“尤其是天佑,他实在太可怜了,都没有机会活着落地。你知道吗?那时候他已经六个月了,就在我肚子里,有这么大。” 她一边说一边挺起小肚子,双手抱交握围成圈,在空中比划着。 “那个时候他虽然还没出世,却已经会动了,他特别调皮,时不常就会伸手伸脚踹我一下。如果我没有穿衣服的话,还能看到肚皮上印着出他小手小脚的形状来。 因为你一直不在我们身边,我就每天都把这些事情记在纸上,再按月装订成册,这样等你打完仗回来,我可以能详详细细地读给你听,你就不怕会错过天佑成长的过程了。” 孟珠回忆着当时的事情,眼中光华闪过,满满地全是一个母亲期待孩子降生时的喜悦。 “有一天晚上我觉得特别累,写着写着,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床上,而且身边还睡着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 孟珠说到这里停下来,用力往燕驰飞怀里钻,两人紧紧贴着,燕驰飞能够明显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驰飞哥哥,我真的,真的不认识他。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你相信我吗?”孟珠这样问,哭腔的话音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委屈与彷徨。 燕驰飞不大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追问:“他怎么会在你床上。” “我不知道!”孟珠哭叫着,有些竭斯底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他们把我抓到祠堂里,说我不守妇道,还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我一直解释一直解释,他们都不听,很凶很凶的骂我,骂得可难听了。你祖母,她举着拐杖狠狠地打下来,正好打在我的肚子上,我疼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想躲开但是她追着我打,后来我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天佑就这样没有了。”孟珠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 燕驰飞满心疑惑。为什么她说的与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前世他回到家中时,祖母告诉他,他的死讯传到家中后,孟珠十分难过,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两大圈,身体孱弱,精神不济,结果等到孩子足月的生产的时候,便遭遇难产,母子二人一尸两命。她还带燕驰飞去看过孟珠母子俩的坟。 燕驰飞有些迟疑地问:“所以,你是小产之后死的?” 孟珠先是点头,之后又很快摇头:“不是的,我那个时候没有死。” 然后忽然想起来之前还有一件事没有得到燕驰飞的确认,不管不顾地转开话题,连声问他:“驰飞哥哥,你还没说你相不相信我呢?” 燕驰飞安抚她说:“我信的,当然信,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陷害了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很多人一起。”孟珠试着把思绪整理一遍,然后才说,“驰飞哥哥,那个时候你战死沙场,那你知道皇上,就是现在的怀王殿下,他被瓦剌俘虏这件事吗?” 燕驰飞不置可否,只说:“怀王被瓦剌俘虏后,发生了什么事?” 孟珠说:“那之后,夏侯旸,就是咱们今天在山上看到的那个人,他登基当了皇上。是他用燕国公府的爵位做交易,买通了那些人,让他们想办法,把我送到皇宫里面去。但他那时说的很笼统,并没有告诉我当时想得到爵位的人是谁。噢,他还说,他并没有让他们伤害天佑。” 孟珠那时候,整个人都心如死灰,在皇宫里又诸多不便,真是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办法去查证这些事,只能听到过什么现在便照葫芦画瓢一般重复给燕驰飞听。 “我不知道他说的有多少真多少假,那个时候他把我关在一座宫殿里,我哪儿都去不了,谁也见不着。可是或许,他没有骗我吧,因为当我提出要求的时候他真的帮我报仇了。” “怎么报复的?”燕驰飞追问。 “他用贩卖私盐的罪名把大哥二叔他们都抓起来问了罪。” 燕驰飞恍然大悟,原来他回到晋京后,见到燕家后来落魄得连爵位都失去了,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宫里去?”燕驰飞又问,对夏侯旸这个人的出现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孟珠低头说:“他自己说,在这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见过我,就是之前正月里那次的赏花宴,还对我……所以他当了皇帝之后就想方设法把我弄到他身边去。” “可是他今天对你……” 第30节 “因为,我知道那天的事情,所以防备着旧事重演,想了好多办法希望这辈子不要再遇见他,没想到最后还是碰见了。于是,我就对他特别坏。他今天不是也说,他是来报复我的。” 孟珠生怕燕驰飞误会什么似的,忙不迭地解释着。 燕驰飞的并未太过纠结这一节,又问:“那后来呢?你既然进了宫,他又重视你,你又是怎么会死?” “是大姐姐。”孟珠说,“我到底是你的妻子,夏侯旸不可能名正言顺地纳我进宫。他封了大姐姐做皇后,可是大姐姐她认为,我会抢走她的一切,就亲自动手杀了我。” 孟珠说到这里时,并未像先前那样,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叫,但是这不代表她心里不难过。相反的,越是亲近的人,造成的伤害往往越大,前世里孟珍是孟珠最亲近的人之一,所以她对孟珠做过的事情,绝对比燕家人做的更让孟珠感到痛苦。就像拿着一把刀,轻缓的一道道划下去,那感觉,当然不像大力戳下去时那般撕心裂肺的猛烈,而是一种迟钝而绵密的痛,永不停歇。每当孟珠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感受到的并不是滔天的恨意,而是一种怨愤,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两个人都那么亲密,为什么一转眼,在利益面前,便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去年的乞巧节时才会有那么多事情和上辈子不一样?” 燕驰飞问的含糊,孟珠答得则有些嗫嚅:“嗯,我……我是故意不提醒她的,而且当时我在楼上看到大姐姐她被拐子抓走了,也没有喊人救她。驰飞哥哥,你会觉得我很坏吗?” “不,你一点都不坏,坏的人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没有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燕驰飞紧紧地搂住她。 孟珠善解人意地宽解他:“那怎么能怪你呢?你也不想的呀。若是你有办法也不会愿意战死沙场,连尸骨都不能还乡这样凄惨。” 燕驰飞苦笑,他那时候,并没有死。孟珠知道了真相,还会这样一点都不怪他吗? 孟珠不知道他想什么,自己继续往下说:“你看,一定是老天爷都觉得我们两个人太凄惨了,所以才给我们机会重新活一次。对了,驰飞哥哥,我重生以后很快就遇到了你,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可是我还不知道你重生在哪一年,后来你都做过什么事呢,你快点给我讲讲嘛。” “我回到的是八岁的时候,正好是我爹出事的前一天。当时时间实在太紧急,我人又太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简单粗暴地把他推下楼梯去,他因此摔断了一条腿,第二天不能陪着皇上出行,于是避过当年致命的一劫。就是伤了腿骨后,又上了年纪,遇到天气不好时,便会觉得酸痛,因而总是说我累得他如此。” 燕驰飞尽捡着有趣的说,孟珠听得笑起来:“难怪这辈子和上辈子全不一样,爹他至今都还活的好好的。原来都是驰飞哥哥你的大功劳。那后来,你去考科举,还进书院当夫子,就是为了改变三弟和娘命运的办法,对吗?” “是的。”燕驰飞说,“你应该记得吧,栖霞寺那晚,正是骁飞前世去世的日子。” “我当然记得,所以那时候我才一直提醒你,不要到处去,就是因为怕你出事。要是我早知道,你和我一样是重生的,就不会担心你了,因为你什么都知道,肯定也都有办法应对,驰飞哥哥从来就是最棒的。”孟珠夸奖完燕驰飞后,又追问当时的细节,“所以上辈子,三弟是被官兵误认做乱党,才会横死街头的?” 燕驰飞答:“嗯,你看我功夫那么好,又带着罗海同去,还不是被他们追杀得到处躲藏。骁飞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人家随便砍一刀,他都躲不开,结果可想而知。” 孟珠听得义愤填膺:“这实在太冤枉了,官兵为什么不问清楚就胡乱杀人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燕驰飞把那日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同她讲述了一遍。 孟珠先是听得心惊动魄,又怕惊动了外面的丫鬟,小手捂着嘴不敢叫出声来,后来听说吴愈所做一切都是因为乔歆的一句话,不可置信地说:“这……这应该不能怪阿歆吧?” 燕驰飞脸色有些严肃,说:“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事情是因她而起,前世里母亲和骁飞还因此而送了命。若说我心里半点埋怨都没有,那绝对不可能。但今生我把事情查出来后,并没有在家中说出来,已经是念在表兄妹一场的情分。可惜,她从来也不知道反省自己,今日在山上,又胡说冤枉你。” 孟珠为好友辩解说:“或许她只是看错了,当时他离我们很远,也许因为角度的关系看错了,并不是存心冤枉我的。” 见今天迟飞面色仍然不豫,于是逗他说:“反正,不管别人是什么样的,驰飞哥哥你永远都是最厉害的人。你看,你重生之后,阿爹,阿娘,还有三弟,他们的命运全都不一样了。不过,你不要因此就以为自己可以轻松下来,你接下来还有很重很重的任务,那就是,改变我的命运,让我过得比上辈子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食言。” 孟珠本以为燕驰飞听了这话,怎么也会放下心事来哄她,说几句亲热的话语,可是万万想不到,燕驰飞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孟珠那般近乎盲目的信任,燕驰飞觉得自己当不起。 上辈子,害得她那样苦的是他的家人。知道这件事之后,燕驰飞心情非常沉重。 这与原本以为她是难产死的时候,全然不同。 那时他虽然很难过,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瓦剌滞留,为什么不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回来,或许那样,还能来得及见孟珠最后一面,不,或许能赶在她生产之前,那么她就不会死。如果一定要把这些心思归结成某种情绪,那么,应该说是七分后悔三分遗憾。 可是,今天知道真相后他满心都是愧疚。如果不是嫁给他,孟珠或许根本不至于受这些罪。 前世里,燕驰飞一直认为自己把燕国公府的家当得非常好,一家人和睦安乐。却根本不知道,有人暗藏着要与他争夺爵位的心思,都是他的疏忽大意害了孟珠。 他闭着眼睛,缓慢又艰难地问:“你……想没想过不再和我在一起?既然受了那么多罪,为什么还非要再嫁给我?就没想过,去过另外一种生活吗?” “谁非要再嫁给你了。”孟珠红着脸反驳他。 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觉得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再嫁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再生一次天佑,还可以生多一个阿柠。正阳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为什么换另外一种生活?那些不好的事情,上辈子都发生过了,我知道,自然会想办法避开。早些时候,我还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让你避开那场战事,后来知道你是重生的,我就知道以后再不用担心了。” 说到后来那盲目的信任又冒出头来。 被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依赖,本是极其满足男人虚荣心的事情。但对此时的燕驰飞来说,却好像压在心头的大石一般沉重。 孟珠见他不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委屈地说:“驰飞哥哥,你不想娶我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今天彼此坦白了,接下来难道不是应该更恩爱、更开心的过日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说到过与上辈子不同的生活上面来? “你不要我,也不要天佑了吗?”孟珠捉住燕驰飞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那里现在平平的,但上辈子,同样的地方曾经孕育过他们共同的孩子。 “我只是想,或许你可以不被前世的事情束缚住,也许还会有更好的男人等着你,给你全然不同的生活。” “没有更好的!你就是最好的!”孟珠万分委屈,表情看起来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汩汩地往外冒,“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你,不能不娶我!” 说着扑上去搂燕驰飞的脖子,因为用力过猛,把他整个人扑倒在榻上,孟珠灵机一动,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阿宝,别这样,听话,别闹!”燕驰飞试图喝止她,但是根本不管用,只能抓着她的手坐起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我没说不娶你,我只是问一问你的想法。” “问也不行,我会难过的,你说要让我比上辈子过的好,那怎么能让我难过呢?” 燕驰飞无话可说,他只是不确定,嫁给他,真的是孟珠最好的选择吗?然而,见她这样坚决,他忽然明白过来,若她愿意,那么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去强加在她身上。既然她要嫁给他,那么他便会不顾一切,娶她,并让她幸福。 燕国公府,金玉楼。 燕老夫人盘腿坐在榻上吃点心,她先前不过是装晕,打算以此要挟大家答应他的要求。后来听说燕驰飞动身去了孟国公府,便以为自己得逞了。这会儿心里喜滋滋的,连吃惯了的点心,都觉得比平时好吃上三分。 “二爷还没回来吗?”她问站在身旁伺候婆子。 那婆子立刻回话:“已经叫小厮在二门上等,二爷一回来,立刻请到这边来见您。” 话音才落,就听见院子里面脚步声响,帘栊挑起,燕驰飞走了进来。 “祖母这么晚了怎么还派人在外面等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当然是急事。”燕老夫人说,“我这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回来,要问你退婚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您误会了,我去孟国公家,并不是要谈退婚的事情。事实上我是去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燕家绝对不会退婚。我会娶孟珠,而且除了她,旁的人我谁也不会娶。” 期望太大,失望自然也大,燕老夫人气得不轻,拍着炕桌说:“就算她要害死我,你也要娶吗?” “是!”燕驰飞毫不迟疑地说,语气更是两辈子从未有过的强硬,“祖母之前不是说,如果孟珠要进门,得从您尸体上踏过去么,那么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不正好得偿所愿!” “你,你,好你个混球儿!”燕老夫人气得手直发抖,可她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眼见燕驰飞发了狠,她的气焰便收敛起来,话也不敢说得太过,只恨恨地低声咒骂。 燕驰飞从来都知道祖母脾性不好,但身为男子,总不能和女人计较,可若这人同时还是曾经杀死过他孩子的凶手,燕驰飞自问也不可能还顾及对长辈的尊重以及对女人的宽容。 于是,也不管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再次强调:“我的主意已定,绝对不会更改,祖母也无需再费什么心机,免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说完转身走了。 不算年轻时穷苦的时候,自从燕有贵发家以后,燕老夫人今日还是头一遭吃亏,当染不甘心,虽然不敢当面跟燕驰飞硬抗,但半夜里竟然折腾起来。 乐安居里,燕靖和大蒋氏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敲得急促,外间守夜的丫鬟去开了门,不大会儿急匆匆回来禀报:“老爷,夫人,不好了,金玉楼那边儿来人,说老夫人正收拾行礼,说要一个人回乡下去。” ☆、第39章 城36 第三十九章:陷阱 “回乡?”燕靖本来已经坐了起来,甚至连鞋子都穿到了脚上,听了这话,立刻甩脱布鞋,两脚重重抛回床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她要是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我不拦着啊。” 大蒋氏侧躺在燕靖旁边,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推他说:“那娘要走了,你还能连看都不看上一眼去?” 燕靖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不看有什么关系?你看啊,咱们家里从人到东西什么都不缺。收拾行李有婆子丫头,搬搬抬抬有小厮家丁,备车车赶路有马夫车夫,要是觉得路上不安宁需要人保护还有护院。我什么用都没有,去了也白去,还给大家添乱。所以,我还是好好睡觉吧,” 守夜的丫鬟大蒋氏的近身,心当然向着自己的主子,听见燕靖这般说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声音穿过帘子传进来,燕靖听见了,呵呵笑说:“看吧,连翠儿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道理是道理,只不过是歪理罢了。 大蒋氏也不和他争论这些,只是说:“那你就这样让娘走吗真的不去拦着她?” 燕靖不以为然:“你以为我不拦她就真的走了?当年打仗的时候安平县整个毁得一干二净,到现在也没重建,他要回乡,也得真能回的去。” “那说不定她要回泉州呢。”大蒋氏提醒他。 当年燕家南阳回来的时候便是在靠海的泉州安了家,直到与燕靖相认团聚后,才举家搬到晋京来。 “去泉州不是挺好的么。”燕靖懒洋洋地说,“那边宅子还留着呢,据说比咱们国公府的宅子还大还敞阔,而且也有商铺在。娘要真去了,既不缺地方住也不会缺钱用。嗯,还有天气好,既暖又潮湿,远远比晋京更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生活。多好啊,干嘛要拦她。” “是是是,你说的都有道理。”大蒋氏无奈,“可是这三更半夜的,她要是就这么出了门,那得多难看,以后咱们家可真就成笑柄了。” 说实话,如果燕老夫人真的离开国公府,大蒋氏高兴还来不及,但问题是不能是这么个走法。她痛痛快快闹一通,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让他们留在这儿被人笑话,凭什么! “哎呀,我的好夫人,你就放心睡吧。”燕靖伸手把大蒋氏一搂,“你真是急糊涂了,她想走就能走吗?现在什么钟点了,城门都不开,街上有宵禁,她能走到哪去?撑死出到二门上坐进马车里。人家车夫也有一家老小,命宝贵着呢,哪里会肯陪她冲到街上去等金吾卫抓。” 有句话说的好,知子莫若母。燕靖小的时候他娘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从我肚子里面爬出来的,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知母同样莫若子,燕靖再明白不过,他老娘要是真想走,根本不用闹出这么大动静。只要吩咐人备马车就行,这样闹法就是存心让大家不安生,让大家心里过意不去,出来阻拦她,然后好借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当没这回事,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 “睡吧睡吧。”燕靖轻轻拍着大蒋氏,就像拍个小孩子似的,哄着她说,“等天亮以后,街上能走人了,城门也开了,咱们再去看她也来得及。” “老爷,那我该怎么回话?”翠儿在帘子外面问。 “就说我们今天出去累着了,喝了安神汤药睡得太死,叫不醒,等醒了以后再说。”燕靖一边说一边打起哈欠来。 因为有燕老夫人那样横行霸道的娘,燕靖少年时的性子被养得其实有些混不吝,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婚的第二天就为了帮朋友出头而闯下大祸,不得不潜逃。不过,燕靖骨子里同样也遗传了他爹燕有贵的精明和滑头。在外面吃过几天苦头之后,这些特性便显现出来,再加上确实有一身好功夫,进了军营更是一路高升。十几年的仗打下来,早就学会了天塌下来当被盖,就是敌人的大刀戳到胸口了,他都不带眨眼的,何况只是老娘要回乡。 他真的一觉睡到天亮,优哉游哉地吃过早饭,这才和大蒋氏手签手地动身去看燕老夫人。 金玉楼正房里,从堂屋到寝间全都是一派乱糟糟的模样。各式箱子横七竖八的摆放一地,全部大敞着箱盖,里面收纳的东西也同样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衣衫未叠,散乱地挂在箱子边沿上,有的运气好些垂在箱子里,有的运气差些直接软趴趴贴在地面。十几个首饰匣子就那么大敞大开的丢在地上,还有一些小摆设小物件根本不曾收纳,零零乱乱地堆在外面。 燕靖迈腿进屋的时候一脚踩着了一个糕点盘子,只听哗啦一声,点心渣子沾了一脚不算,还把盘子踩碎了,好险没扎到脚。 堂堂的国公爷脾气倒是很好,并不生气,也没揪着下人打骂,只是笑呵呵的冲着燕老夫人说:“娘,你这阵仗够大的,是打算去常住吗?” 燕老夫人本以为儿子过来后,肯定要劝自己别走,谁知道他一开口话头就不对劲,于是气上加气,干脆地给燕驰飞告状:“你生的好儿子啊,你知道他昨天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赶紧死了,他好如愿以偿迎娶姓孟的那个女人进门。哼,他是未来的国公爷,府里将来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这个老太婆现在就碍了他的眼,以后还能有地方待?与其到时候被人赶走,还不如我自己有点眼色,现在主动走。”说完了还不忘大声强调,“你们都别拦着我!” 燕靖还是笑呵呵的,说:“你啊,我没打算拦你,真的。你年纪大了,我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保证绝对不拦你。”一边说话一边抬起两只手臂,在胸前快速的摆动手掌,以表示自己的心意坚决,绝不反悔。 燕老夫人给他气了个倒仰。 燕鸿飞从昨天夜里就和他娘楚氏一起陪着燕老夫人,这时开口帮腔说:“爹,祖母年纪大身体不好,这样一个人离开家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身体哪儿不好了? 初春的时节,天气仍带着几分寒意,她掉进河里都一点儿也没着凉生病,整个人生龙活虎的,折腾了一天又一宿,这家里头能比得上他的恐怕都没几个。 燕靖如是想。 可惜这话不能说。 他只能如此说:“鸿飞,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说的很对,不能让你祖母一个人去,要不,你送她一趟?” 燕靖对大儿子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毕竟父子天性,血缘就像纽带一样,紧紧的牵连着他们,真是想斩也斩不断。可他到底没有看着燕鸿飞出生长大,甚至一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第一次出现在燕靖面前,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个头和自己一般高,没有失散多年的思念,自然也体会不到经千辛万苦重逢时的喜悦,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突兀怪异的感觉。之后的二十年里,两个人都试图重新建立起父子之间的亲密感,可是总是有一层隔膜,无论如何也去不掉。虽然淡淡的,并不明显,但因为有燕驰飞和燕骁飞兄弟两个在一旁做对比,燕靖便是想装作不知也不行。 “鸿飞怎么能离开呢?”燕老夫人立刻反对,“他要是走了,那商铺生意的事情谁来管?不行不行,我看还是让她陪我去吧。”她说着往大蒋氏那边一指。 第31节 大蒋氏和燕靖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奈地说:“可是,咱们府里也有好多事情需要我来处理呢。” “不就是些琐碎无聊的家务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吧,你不在家,你楚姐姐也能管好,说不定还比你管得更好呢。” 楚氏连忙说:“不行不行,这么一大家子的事儿我可管不来。” “有什么管不来的。”燕老夫人不悦道,“从前你跟着我,一路从安平到南洋再到泉州,所有的事儿都是我手把手教你的,你行不行我还能不知道吗?再说了,真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这不是还有你相公在呢,你可以请教他,让他好好教你,将来你也好能给你蒋妹妹分忧,让她多些时间歇一歇。” “娘,家务事我可不懂,自从国公府开府一来我就没管过这些事儿。”燕靖说。 “这样啊。”燕老夫人想了想,指着大蒋氏说,“那好吧,就让你留下来,阿楚你跟我走,还有阿靖,反正留在这儿也管不了府里的事儿,你也跟我一起走。” 这下大家全明白过来,燕老夫人成心要拆散了燕靖和大蒋氏,打算把他和楚氏送作堆。 真是存心给人添堵,大蒋氏撇撇嘴,向燕老夫人福上一福,开口说:“母亲,你收拾东西我也帮不上忙,我就先去忙其他的事儿了,让他们跟你一起去门的,留下来陪你好了,顺便还能商议一下行程事宜。” 出去的时候狠狠瞪了燕靖一眼。 燕靖看着大蒋氏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挠了挠头。 楚氏和燕鸿飞不同,她和燕靖之间没有血缘这个天然的纽带做联系。 话说燕靖和楚氏成婚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在他们住的那个小县城里,也有早熟的孩子男孩子在那个年纪已知道向心仪的姑娘家献殷勤、表达情意。可是燕靖在这方面,是个晚熟的。那会儿他一门心思跟着武馆里的师傅学功夫,他能毫不费力地分辨得出,每一把刀、每一把剑、每一根棍的区别,可是女孩子对他来说,其实都差不多,顶多能区分一下谁脾气太臭、模样太臭——还都是听兄弟们聊天时说的。 那个小县城里,大家都没什么钱,日子虽然清苦,却也一成不变,大家成婚都早,十五岁的时候,燕靖的小兄弟们,九成已经成了亲。所以燕老夫人给他相中了铁匠家的姑娘,他也没想过反对。 洞房花烛的时候,燕靖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的把事办完就睡着了,连新娘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跑出门去,像往常一样和兄弟们喝酒练武。结果有个兄弟哭诉,说跟自己定情的姑娘被县令的小儿子抢了去做妾。 燕靖是个讲义气的,当天夜里就翻墙进了县衙后院,准备替兄弟出气,谁知道县令那儿子一点不经打,不过三拳两脚就断了气儿。这回祸闯大了,燕靖不想死,更不想连累家人,于是干脆一走了之。 在外闯荡的时候,他是一直记着自己家里有妻子的,不过这种记得,就像一个萝卜一个坑,知道那个位置上有这么特定的一个人,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连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又怎么可能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当年蒋国公府和燕老夫人两边相持不下的时候,是燕靖私下要求楚氏站出来破局。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楚氏,可是既然已经对不起了,也就不在乎再多对不起一次。或许这样做真的特别混账,但事有轻重,人的感情也是一样。当年以为全家人都死了的时候,他娶了大蒋氏为妻,于是整个世界上,他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所有能释放出来的感情,都是释放在大蒋氏身上。所以,他半点也不愿意伤害大蒋氏。 楚氏非常明白燕靖的心意,她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那时候说过的话。 “我非常感激你这些年来对我父母的照顾,也感激你,给我生下一个像鸿飞这样聪明懂事的儿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可以用其他的任何事情来补偿你,包括金银财帛,也可以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逸度日。但是,我绝对不可能再把你放在正妻的位置上,或许你会怨恨我,但我宁愿被你怨,也不愿意让她来恨我。” 楚氏倒是不用怕的失去燕靖,这十几年下来她早就习惯了没有丈夫的日子,就算一辈子这样下去,她也不在乎。 她唯一害怕的,是燕家不肯再留下她。 楚氏娘家的爹娘弟弟们,都在战火里死光了,全家只剩她一个人,若是,在燕家待不下去了,她连可以投靠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要如何讨生活。所以,楚氏答应了燕靖的条件。 这时楚氏自然乐得大方,帮燕靖劝说燕老夫人:“娘,相公他有官职在身,哪能就这样走了呢,还是我和鸿飞陪你去吧,反正铺子里面的事情有掌柜们看着,出不了大错,正好沿途也可以巡视一下各地的分铺。” 要说燕老夫人还能听进去谁的话,第一个绝对是宝贝大孙燕鸿飞,第二个就是懂事的好儿媳楚氏。 所以即便初时她仍然有些不乐意,但楚氏又劝过几回之后,燕老夫人便答应下来。 只不过,这一回,完全出乎燕靖的意料,第二天一大早,燕老夫人还真的带着楚氏和燕鸿飞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了。 燕老夫人前脚离开国公府出了城,小南宫里夏侯旸后脚便得了信儿。 “她真走了?”夏侯旸有点不信,“你有没有向燕家的下人打听是为了什么事?” 替夏侯旸在燕国公府外面盯梢儿的太监叫小顺子,他听了夏侯旸的问话,得意洋洋地回禀说:“殿下别急,我在后门跟他们家里进进出出的婆子们打听了半天。那些婆子上了年纪,嘴碎话多,好讲是非。她们都说是因为出游的时候老夫人吃了燕世子未婚妻的亏,所以反对起燕世子的婚事,可是燕世子十分忤逆,不但不听话,还和老夫人吵了起来。老夫人一气之下,就让燕家大公子陪着她一道儿回老家去了。” 夏侯旸听着,心里越来越高兴,脸上表情绷不住笑起来,那嘴巴几乎裂到耳根子后面去。 他回来的有点晚,那时已经是正月,孟珠和燕驰飞已经定了亲。他断然不可能看着他们两人顺顺利利地成亲,于是设计了上元节时的那一出,令孟珠落水他自己去救,到时候孟珠不想嫁给他也不行。只是可惜没能成功。 上巳节那天他到山上去,当然也不是为了报复孟珠。 他本是想故伎重施,没想到躲在树丛里时听到燕老夫人没完没了地数落孟珠。那是他心爱的姑娘,将来要做他的皇后,那个死老太婆凭什么教训她。夏侯一生气,手上的弹弓射出时便改了目标,至于后来,肯现身帮孟珠解围,也纯粹是见不得她被别人冤枉受委屈。 事后回到小南宫,他还有些懊悔一时冲动,错过了自己的大事,没想到反而歪打正着。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看来也是时候再做点什么了。 “快去给我备马车。”夏侯旸吩咐小顺子,我要去丹阳姑姑府上。 东宫。 夏侯芊身着一袭淡青色的齐胸襦裙,手臂间抱着几枝桃花,欢快地走进小蒋氏住的宫院里,春日明媚的阳光倾洒下来,映衬得她比桃花还要娇艳。 “殿下,娘娘正在里面和长公主殿下说话呢。”守门的嬷嬷告诉她,话语中似乎有些阻拦的意思。 夏侯芊十分不满,真是没有眼力见儿,母亲有什么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你瞧见这些花儿没有,这是我专门摘来送给娘的,桃花最娇,若是不立刻送到里面插瓶,很快就要枯萎了。你现在不让我进去,等一会儿花谢了,惹娘不开心,你负得起责任吗?” 她喝退了那个嬷嬷,自顾自的走进去,刚走到次间的门外就听见屋里面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吧?你还真要管这件事啊!”这是她娘,太子妃小蒋氏。 “哪里算是管呢,不过是请孟夫人过来传个话而已。”这回说话的是丹阳长公主。 小蒋氏感叹说:“说起来小南宫那位还真是够痴心的。” 丹阳长公主全不赞同:“这算什么痴心?巴巴的等着人家婚事出变数,然后急不可待地往上扑。真正痴心的人,可是宁肯自己痛苦一世也要让心上人幸福快乐的。 小南宫?他们在说她那个没排进序齿的叔叔夏侯旸吗? 可是那又关孟公国夫人什么事? 夏侯芊把这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在脑子里转了一转,很快便下明白过来——夏侯旸看上了孟珠,而且还打算请小姑奶奶出面,牵线搭桥当媒人。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夏侯芊再顾不得送母亲花,脚不沾地跑出来,急匆匆回到了自己房里,一口气,写了四封帖子两封信。 燕老夫人等人离开后,燕国公府一切如常,似乎在家中少几个人,也丝毫不影响大家的日常。 唯有乔歆一个人例外。 燕秋一直没有回泉州的打算,总是想办法让乔歆去参加那些勋贵人家的聚会,并试图让她出头露脸。因此,平时便格外严格的督促她习练各项才艺。 没了向来护短的外婆罩着,乔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难得的休沐日,一旬才一天,可是他依旧不能出门游玩,甚至根本不能休息,被他娘关在屋子里弹琴。 谁能来救救她? 或许佛祖听到了她诚心诚意的请求,及时送来了夏侯芊的一封信,解救了她。 来信附在一张邀请乔歆下个休沐日,也就是三月二十日未时到绿柳居聚会的帖子后面。 信上的内容主要是夏侯芊向她提及举办这次聚会的目的:一来是因为之前同她说过的,希望能通过乔歆的帮助,得意同蒋沁缓和关系。二来则是她的堂妹夏侯惠已经进了书院读书,夏侯芊特地将她也邀请来,希望让她和乔歆、蒋沁、还有孟珠三个人熟识些,请她们以后在书院里能够多照顾她一些。 同一个时间里,人在孟国公府的孟珠也收到了来自东宫的帖子。 她靠在引枕上打开看,上面工整地写着: 三月二十,申时,绿柳居相聚。 ☆、第40章 城36 第四十章:约定 身为一名主母,万氏每天需要处理的不止是琐碎的家务事,还包括孟国公府与其他勋贵官宦府上的人情往来。十几年平均算下来,她每个月需要经手的请贴和礼单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技能娴熟自然不在话下,也对其中可能遇到的各种状况见怪不见,可说任何时候都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收到丹阳长公主邀她过府的帖子那忐忑。 长公主好热闹,府上总是频繁地以各种名目举办宴会。邀约的对象,则大多都是年轻未嫁的小姑娘。其中的缘由不难明白,年轻的女孩子们活泼俏皮,充满朝气,寡居又怕冷清的长公主当然喜欢多和她们相处。至于像万氏这样早已嫁人生子、有了些年纪的妇人,又与长公主并无特别的交情,自然从来不在她邀约赴宴的人选范围内。 可今日,长公主不光邀她过府一叙,还清楚写明了是单独邀约,并无其他客人,请她务必前来,莫要失约。 万氏得了婆婆的首肯,依约前往。 两人见面后,长公主开门见山说:“今日请孟夫人过来,是想为我们家中的一位后辈向你的女儿孟珠求亲。” 万氏心里一阵狂跳,果然是被她猜中了么,正月里那次赏花宴,人人都传说是太子妃给明王选妃,虽然传言不能尽信,但今次收到长公主帖子后,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件事来——难道孟珠被太子妃看中了? 一般人家若到此时定然欣喜若狂,万氏却不,她一点也不想让孟珠嫁到复杂又多争端的皇家去。从女儿落地那天开始,她和孟云升就给孩子规划好了未来,最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若是不行,哪怕低嫁都无所谓。女婿有出息有本事当然好,就算没有,反正有孟国公府这个靠山在,小两口怎么也不可能吃苦受罪,总之最重要的是孟家能够护得住孟珠,保她一世平安喜乐。 于是,万氏只是礼貌的笑笑,照实直说:“长公主殿下,孟珠她已许了人家,只怕定是要辜负对方的美意了。” “这一层我听说过。”丹阳长公主一身绯红宫装,端坐在紫檀镶螺钿的罗汉榻上,“我还听说最近她的婚事有点阻滞。说句为你们着想的话,若是对方家中长辈不喜,她嫁过去难免要受磋磨。我家中这位后辈就不同了,他母亲出身低,素来为人谦恭,断不会在孟珠面前拿婆母的架子,成婚后自然不用会受气,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万氏听到后面,觉得这话不大对劲儿。 明王生母确实出身低,只是东宫的洒扫宫人而已。但她早早亡故了,又何来会不会摆婆母架子一说。 何况就算她如今还活着,也不过是个名号好听些的妾室,虽则太子的妾室总是比一般人家的高贵些,但东宫的女主人是太子妃,这点和平常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太子所有的子嗣名义上都是太子妃的孩子,嫁过去的女儿家首先要侍奉的婆母便是国公府出身的小蒋氏,那么长公主适才说的话便全不能成立。 万氏迷惑不解,索性开口问起:“殿下,敢问一声,您是受哪位殿下所托?” “这事儿说来可就话长了。”丹阳长公主从夏侯旸的身世讲起,把来龙去脉全向万氏解释过后,又殷殷劝说,“我知道孟家是重承诺的人家,所以他第一次托我时,我直接便拒绝了。但这会儿看,两个孩子未免完全没有缘分。当然,我没有要求你们做任何事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儿还有个好人选,若先前那桩婚事真的不行了,就考虑我们看看。而且,话说回来,你们也千万莫因为他如今的处境就小瞧了他去,到底是龙子凤孙,谁知道他将来的前程究竟如何,对不对?”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断然拒绝势必要得罪人,但万氏也绝对不敢轻易吐口应承下来,只一再谢过那位皇子殿下厚爱,又表示事关重大,自己得回去和婆婆、相公商量。 幸而丹阳本来也不过是卖夏侯旸人情才愿意替他传话,没有非要把事情办成的决心,并不十分勉强万氏,遂转开话题,说起衣裳首饰一类女人间最平常的话题。 万氏回家后把此事分别告诉丈夫和婆婆,三人倒是意见一致,并没有打算改弦易撤,让孟珠另择佳婿。 燕老夫人的事情他们都听闻过,虽不能说一点不为孟珠担心,但归根究底,燕国公府的爵位是燕靖自己挣来的,并非从父辈承继,两种情况表面看起来无甚差别,但内里微妙。说明白些,燕老夫人能有今日尊贵的身份,被人称一句“夫人”,全靠沾儿子的光,燕家最硬气的当然是燕靖,燕老夫人在家中的影响力远不如儿子儿媳,是以只要燕靖和大蒋氏看好孟珠,燕驰飞又对她中意,未来便不需发愁。 商定之后,便由万氏写了帖子,定下再次拜访长公主的日子,婉言谢绝了夏侯旸的美意。 小女儿桃花不断,大女儿却枯坐庵堂空耗年华,孟云升难免心中不忍,趁机向孟老夫人提出是否可将孟珍接回来,也好为她相看婚事。 孟老夫子自从之前大病后,腿脚不便,精神也较从前不济,这时半倚在引枕上,由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用小木槌敲击双腿经脉,活血舒缓。 她叹着气说:“你以为我真的狠心不管她?当初把她送走,我特意吩咐过不能张扬,就是为了将来不影响给她说亲事。可是,你看看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让她反省自己的错误,她却一门心思胡乱钻营,私自跑出庵堂去长公主府上参加宴会,还因为赛诗作弊被赶出来,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晋京,无人不知。平心而论,谁家选媳妇不讲究德言容功,她倒好,品德有失,满嘴谎言,一次把前两样都丢干丢净,哪有好人家会要她?” 孟老夫人嘴上说得严厉,其实心中也痛惜不已。 因为孟珍生母早亡,孟老夫人对她一直事事关心,花费在她身上心血比当年抚养两个儿子只多不少,更是另外三个孙辈远不能比的。原看着她一日日长大,出落的聘婷美丽,又品学兼优、才华出众,自然无比欣慰。 其实以孟珍之前的名声、容貌与才学,一旦孟国公府透露出要为她相看亲事的消息,必定能够一家有女百家求,最后寻到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且与她匹配的乘龙快婿。 偏这孩子像中了邪一般,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急于求成,心思不正,还倔得十匹马都拉不回来,最后自己把自己毁到这般境地。 “我原只是想关她一阵子,等她想明白了,就把人接回来。现在这样,她回来也只是受人耻笑而已,倒不如就待在那儿,回头再择一门远离晋京,不了解情况的人家,远嫁了事。”孟老夫人说出自己的决定。 孟云升试图再次求情:“母亲,若当真要将她远嫁,那或许一辈子都难再见面,更应在出嫁前将她早早接回家中来,好生教导一番,免得她将来越走越偏。” 孟老夫人闭目凝思,室内静默得只能听见木槌敲击在腿上的闷响,时间久得孟云升以为她一定不会答应了,谁知她却开口说:“也罢,就听你一次,过了清明之后便将人接回来好了。” 傍晚是书院学生们最轻松自在的时候,一天功课结束,可以尽情休息玩乐,如今天气渐暖,姑娘们自然也不会总是躲在室内,三三两两的在斋舍前的广场上进行各种游戏。 乔歆找了一大圈,最后才在屋子里找到蒋沁,她趴在窄榻上,双腿翘起,支起的双臂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册,正看得聚精会神。 第32节 “你可收到容安郡主的帖子了?你会去的吧?”乔歆问。 蒋沁心不在焉地抛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乔歆不解,又因为受了夏侯芊的托付,难免有些心急,索性把事情全都告诉她,“她写了一封信给我,说她约我们,主要是为了同你修好,还说……” 话还没说完,就听蒋沁嘟囔道:“无聊!” 乔歆瞪大了眼睛:“唉,我可是为了你好!”伸手抽掉蒋沁前面的书,一看却是个侠客劫富济贫的话本子,“你就只顾看闲书,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了吗?” “就是去见她很无聊,所以不想去。”蒋沁跪坐起来,双手平放膝头,唇角微翘,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认真很专心的同你说话?可以把书还给我吗?” 乔歆把书拍在她胸前:“你都要做明王妃了,难道你家里都不让你修习些有用的?” 蒋沁侧躺回去,说:“你这是被你娘折磨得太过凄惨,所以看不惯我悠闲么?”停了停才反应过来,又问她,“谁说我要当明王妃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怎么会不知道?”乔歆奇怪地问。 “那你怎么会知道?”蒋沁学着她的语气反问。 “是夏侯芊告诉我的。”乔歆一点也不瞒她,“她说因为你将来会成为她的嫂嫂,所以才想找机会和你修好,还希望我能帮助她。” 蒋沁撇嘴:“打算的挺好,不过我是不会像小姑姑那样嫁到皇家去的,太累太拘束。”她笑嘻嘻扬扬手中的书册,“我要做侠客,劫富济贫!” 听她言之凿凿,如果没有最后那句,乔歆绝对信个十足十,毕竟赏花宴过去已经快两个月了,若是东宫那边真的选定蒋沁当明王妃,以太子妃和蒋家的关系,她怎么会半点不知情。 可是如果不是真的,夏侯芊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乔歆想不明白,正郁闷着,就见孟珠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劫富济贫?你就是大家口中的富,快快把钱财都交出来,周济我们这些贫民百姓。”孟珠在屋外时听到蒋沁那句话,一进来便爬到榻上去咯吱她。 蒋沁力气比孟珠大,没两下功夫便把她压制住,装腔作势地在她颈边一嗅,学着话本子里登徒子调戏小娇娘的语气,说:“阿宝,你怎么这么香,驰飞哥哥我等不及要娶你过门了。” 孟珠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地推开她,坐到一旁不说话。 乔歆凑过去问她:“阿宝,那下个休沐日你去吗?” 经过上巳节那天的事情后,她们之间本来有点小别扭,但是在书院里朝夕相处,很容易有机会把话摊开说,乔歆也接受了自己因为站得远,再加上角度不对,看错了孟珠行动的这种说法。两人很快恢复到和过去一样亲密无间。 “你们都去吗?”孟珠反问。 她对夏侯蕙没有明显的喜恶,可是夏侯芊曾经与孟珍那样亲密,孟珠本能对她有戒心,如果只她一人肯定不去,但因为有乔歆和蒋沁,她也愿意适当调整自己和朋友们保持同步。 蒋沁立刻答:“那天我们家要去温泉庄子。” 乔歆却说:“我去的,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燕秋这些日子管她极严,等闲的邀约根本不准去,多亏夏侯芊身份尊贵,燕秋才同意让她出门,她是一定要去的,不然只能被关在家里练琴练字一整天,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孟珠当然知道她的境况,是以根本不需明说也猜到她的心思,于是答应下来。 可惜没过几日,如霜送了燕驰飞的信进来,说是约她下个休沐日碰面,孟珠当即改变主意,决定去赴燕驰飞的约会。 “哼,重色轻友。”乔歆听后如是说。 不管她们两个去不去,她反正肯定要去,待到三月二十日那天,按照约定好的时辰出了门,到了绿柳居,夏侯芊和夏侯蕙已经在约好的天字号雅间里等着。 因为夏侯芊拜托的事情没办成,乔歆其实有些抱歉,便主动向她解释起蒋沁和孟珠不能来的原因。 夏侯芊笑意盈盈地听过后,温言说:“一个阖家出游,一个约会情郎,都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介怀,她们不来,我们三个聚会一样可以很开心。” 三人点了几样招牌菜,聊着书院里种种事情,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餐饭。 因为今日是夏侯芊做东,吃饱喝足后,乔歆自然少不了要感谢她几句。 夏侯芊说:“谢字便免了,咱们以后要多来往,何必这般客气。你说今天玩得开心,我就有个好提议,不如以后每逢书院休沐时,大家都聚上一聚,轮流做东,下回换你,在下次换孟珠或蒋沁。蕙蕙么,她年纪还小,咱们不能欺负她,所以暂时还只需跟着咱们吃好玩好,旁的不需管。至于我么,不管每次做东的人是谁,都由我做发起人,给大家派帖子,你说可好?” 如果每次休沐日都和夏侯芊聚会,那岂不是每次都能逃避阿娘的酷刑,乔歆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三人各自登上马车返归。 乔歆看天色仍早,不想回家,便吩咐车夫绕路去商铺集中的地带游逛。 夏侯芊也没有立刻回去东宫,她坐的马车在街上兜了个圈,在申时前后又回到绿柳居。 夏侯旸坐在与天字号雅间门口相对的地字号雅间里,夏侯芊推门而入。 两人之间从未见过,互相打量片刻,夏侯芊主动施礼,称呼他:“五皇叔。” 她是太子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异常。夏侯旸却只是个未被公开承认过的皇子,平时甚少与皇家中人接触,身份也暧昧不明,就连小南宫里伺候他们母子的,都只含糊地称呼他为殿下,从来不敢擅自冠上序齿排行。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侯旸警惕地问:“你约我来究竟想做什么?” 夏侯芊并不立刻答话,只无比自然地微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皇叔不请我坐吗?” 不过是个小姑娘,夏侯旸虽有戒备,却并不会刻意为难,打了个手势让她入座。 夏侯芊挑了他正对面的位子坐下,不慌不忙地说:“其实,我今日本约了几位好友在这里聚会,其中便包括皇叔心仪的孟三姑娘。” 如果夏侯旸这时问“你怎么知道”这种话,无疑等于承认自己对孟珠有意,所以他并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夏侯芊,等她继续说下去。 夏侯芊见他的反应比自己想得有趣得多,更添兴致,索性不卖关子,直接说:“我是听丹阳姑奶奶说的。所以,便想借机帮皇叔你一个忙。” 夏侯旸表现的并不急迫,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半晌后才问:“你若和她是好友,不会不知道她已与燕国公世子定亲的事吧?” “当然知道。”夏侯芊点头,“而且我还知道燕家的长辈最近对她有不满,婚事未必一定能成。我觉得这是皇叔你的好机会。不晓得皇叔知道不知道,孟三姑娘与燕世子之前曾经在书院朝夕相对,日久难免生情。所以我认为皇叔缺少的只是与她相处的机会。正好我与孟三姑娘等人约好,每旬的休沐日都会聚会,皇叔如果也来,便有机会多与孟三姑娘接触。皇叔生得这般一表人才,介时多多表现,定能讨得她的欢心,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夏侯旸可不相信真的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他与夏侯芊说是有血缘的亲属,可其实素未谋面,半点感情也无,她这样主动提供帮助实在有违常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直接问。 夏侯芊微微低头,似乎有些害羞之意:“因为,如果皇叔与孟三姑娘共谐连理,那么燕世子必然得重新挑选妻子人选,所以,与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我与皇叔各有所求,若是彼此配合,才能皆大欢喜。” 原来是利益交换。 夏侯旸虽然自负,认为就算没有旁人帮助也能得到孟珠,但既然夏侯芊主动要求与他做同盟,两人共同进退,利益共享,可以事半功倍,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夏侯旸心中欢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还是维持着那个冷冷淡淡的模样,只说:“嗯,那就麻烦你通知我每次聚会的时间与地点。今天皇叔我请你吃一顿好的,聊表谢意。” 说罢让小顺子招呼小二上来点菜。 二十几样招牌菜摆得慢慢一桌 夏侯芊刚饱餐过,仍然很撑,哪里吃得下,可为了不让夏侯旸怀疑,只能硬着头皮每样吃上一两口,事后肚子几乎涨破。 孟珠满怀期待地去到燕驰飞指定的陶然居,可等来的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只是他的长随。 “世子让我给三姑娘传个信,他在宫里有要事,一直走不开,今日不能来赴约,让我替他亲自送三姑娘回去。” 其实燕驰飞也不想爽约,可他实在身不由已。 近来瓦剌人在边境上不断犯事,朝中对于开战与否争论不休。元衡帝与上朝时与各位大臣讨论不算,下朝后还轮番请不同的人分别到书房去听取意见,甚至要求做出相应的谋划。 今天轮到的便是燕靖与燕驰飞父子两个。 他们从早朝后一直待在御书房,直到一更梆子响过后,元衡帝才肯放人。 宫门已落锁,燕靖还请了皇帝亲笔手谕才能顺利出宫回家。 父子两个同车回到燕国公府门前,燕靖当先下车,燕驰飞却不肯下来,挑着帘子说:“爹你先回去,我想起还有事情需要出去一趟。”便吩咐车夫调转车头驶出了门前大街。 孟珠今日愿望落空,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晚饭也吃得食不知味,数着米粒用了小半碗饭,一桌菜几乎没有动过。 眼下她正窝在窗边的窄榻上,红荞和绿萝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碗,想办法哄她再用些东西。 如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回禀说:“姑娘,世子在侧门外的巷子里等你。” 孟珠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地,便往外跑。 绿萝在后面追她:“姑娘,夜里风凉,加件斗篷再出去。” 孟珠起先根本不理,可跑到垂花门前时,她忽然停了步子。 他约了她,自己却失约,害她一大天都不开心,现在他一招呼,她又立刻扑过去见他,凭什么呀! 孟珠撅着嘴走回来,由着绿萝给她穿好斗篷,又慢悠悠地走出去。如果说先前的速度像全速奔跑的兔子,现在就变成了一只懒洋洋的大乌龟。 见还是要见的,只是想让燕驰飞也尝一尝等待的滋味。 可是出了侧门,到了巷子里,哪里有人在呢? 仗着有如霜跟着,孟珠胆子也肥大几分,在黑乎乎地巷子里来回走动查看,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又骗她? 孟珠气得站在原地顿脚,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她身旁驶过,车门帘内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拖进车厢里。 ☆、第41章 城36 第四十一章:合谋 孟珠吓坏了,尖叫着推打着那只手的主人。 “别怕,是我。”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身体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驰飞哥哥,你干嘛这样吓唬人!”孟珠不满地撅嘴嘟囔。 “教你一个乖。”燕驰飞笑着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说,“以后在外面要有些警惕心,如果有马车从你旁边经过你就躲远些。不是怕你被马踢伤或是被车撞伤,而是有些拐子行为嚣张,他们用马车车厢阻隔视线,然后把目标抓到车上来。别说是三更半夜小巷子里,就是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屡试不爽,许多人家深受其害。但除了大家自己保持警惕心,一直也没有其他任何有效的办法可以防止这些事情的发生。知道了吗?” 不知道是否因为之前当了一年夫子的关系,燕驰飞对孟珠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说教的口吻。 孟珠也习惯了乖乖听他的话,所以十分顺服的答应下来。 梆子声远远的从大街上传过来,燕驰飞在心中默数着,已经是一更四刻了,他对孟珠说:“我顶多陪你三刻钟就得走,否则宵禁之前赶不到家,就得被人拉去府衙挨鞭子了。” 才三刻钟这么短?原本说好的可是一整个下午还有晚饭呢! 孟珠当然不甘心,她这会儿整个人坐在燕驰飞怀里,双臂攀着他的肩膀,娇声娇气地说:“驰飞哥哥,要不然你别回去了,留在这里睡吧。” 反正燕驰飞功夫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一点儿也不担心会被孟家的护院发现。 而且他宿在她房里也不是头一回了。从前两人尚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都不介意这般亲密,何况如今坦诚过秘密,大家都清楚对方就是自己上辈子嫁娶过的那个人,自然更没有什么需要避忌的。 “舍不得我?”燕驰飞轻声问。 孟珠忙不迭点头,小嘴里像撒了蜜糖:“可想可想你了,想你多陪陪我。” “嫌时间少?那能怪谁呢?刚才我到的时候明明将将过了一更二刻,原本我们可以待在一块二整整四刻钟,偏偏有人磨磨蹭蹭的,生生耗掉了两刻钟才走出来。”燕驰飞一边说一边伸手轻刮孟珠的鼻尖逗弄她。 孟珠心虚的低下头,然而她很快发现不对。 第33节 “明明是你先失约的,怎么能够恶人先告状呢?”她嗡声嗡气地说,“要是你下午就来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好几个时辰。所以说到底还是都怪你。” “好好好,怪我就怪我。”燕驰飞学着他爹哄他娘时候的强调,“那你想怎么罚我呢?” 孟珠想也不想便说:“当然是罚你今天晚上陪我睡,一直睡到天亮前才可以走,不然以后不理你。” “那可不行,我明天一大早还得进宫去面圣,继续商议今天的事情。”燕驰飞说。 既然是正事,孟珠再不高兴也不能反对。 “我明天要回书院呢?下次回来又是十天后了,到那时候你也忙完了吧,我们那时再约?” “这可说不好。”燕驰飞不敢打保票,“瓦剌在边境闹事,弄的大家都不得安宁,皇上正在考虑是否出兵。”他向孟珠解释。 “要打仗了吗?”孟珠问。 前世这一仗是打了的,当时主帅是怀王,燕驰飞任他的副将,仗一打一年多,之后晋军大胜而归。 怀王就是元衡帝最喜爱的儿子,又因为这场战事立下了战功。被许多人称赞说,有乃父当年之风。 太子也是因此开始你父亲和弟弟有了嫌隙,一步一步走到后来谋反逼宫的地步。 所以孟珠好奇的是燕驰飞打算怎么做,又要做到哪一步。她问:“驰飞哥哥这次是主战还是议和?” “能不打仗当然是最好不打的。”燕驰飞说。 一般人都以为,上惯了战场的武将,性情暴躁,蛮横,动不动便要用拳头高剑来解决事情。但其实他们并不像旁人想象中那般好战,反而因为看多了战争造成的生灵涂炭而远比一般人更为悲悯。 “父亲也主张先和对方谈判,搞清楚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他们是游牧民族,如果遇上年成不好很可能连生存必须的食物都成问题,所以如果只是求财或者物资,可以想办法进行一些交易。希望他们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便不会再借机闹事,边境附近两国的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免遭战争之苦。这样做肯定比直接开战来得更好。” 前世燕靖去世的早,燕驰飞八岁便没了父亲,自然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与他共事,甚至于一起讨论这些事情。 今天一整天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前世想象中那个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父亲,和这一世在家中对孩子温和,对妻子……甚至可以说有些惧内的父亲,两种形象终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燕驰飞因此有些激动,难免控制不住自己,对孟珠说了许多他前世里根本不会对孟珠说的话。 不过兴奋过后,冷静下来,燕驰飞也明白过来,这场战事八成是不能避免的。前世在他的极力主张之下,两国也曾经谈判,但是瓦剌人贪得无厌,除了要求金银粮食布帛之外,甚至还要求晋国让出三座城池,最后两边不欢而散,战争的号角终于还是响起。 孟珠只是个生活在家宅之中的小女子,听了燕驰飞说的这些事情,发愁的重点自然也与他不同。 “那如果将来开战的话,这次会是派谁领兵出征呢?驰飞哥哥你现在只是翰林院的编修,应该不会再让你去了吧?” 燕驰飞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顶,说:“这事肯定是和前世不同的。当时陛下在我和外公之间二择其一,最后因为想让怀上殿下的战功而选择了我。这一世的话,八成是要在父亲和外公之间选择了,不过以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和经验,都绝对不可能给怀王当副手,所以就算陛下依旧要派殿下出战,他恐怕也得屈居于他们之下了。等战事完毕,论功行赏殿下能立下的功劳也就没有前世那么大,或许,也能因此避免将来太子那件事。” 说到底那边也是他的小姨和姨丈,如果可能,燕驰飞还是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最好。 孟珠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如果太子不出事,那他就会登基做皇帝,怀王殿下就只能当王爷,不会再继位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啊,驰飞哥哥,所以这一世燕冬姑姑嫁给旁人,没有再嫁给怀王,这是和你有关系,对吗?” 有关当然是有关,但并不是因为怀王可能不能登基当皇帝,燕冬嫁给他做不了皇后。事实上,燕驰飞根本不希望燕冬当皇后。 孟珠前世死的早,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已是皇帝的怀王被瓦剌俘虏,身为皇后的燕冬无计可施,除了日夜为夫君祈祷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燕驰飞和怀王八年后回到故土时,燕冬整个人已经形容枯槁,哭瞎了一只眼,甚至还因为冬日雪夜里在祭天坛前长跪祈福,冻伤而瘸了一条腿。 因为年纪相差只一岁,燕冬辈分上是燕驰飞的姑姑,感情上来说却像是姐妹,这一世,他宁肯她过得平淡无奇,也不想她再有那般苦命的可能。 “我只能利用先知的优势,尽量把事情向好的方向引导改变。可是,皇家的事情,我再尽力而为也不敢保证绝对可以顺心如意,所以便避免了怀王殿下和小姑姑相识的机会。至于她现在的婚事我并没有做过手脚,而是他与丁二公子有缘相识两情相悦之后定下的,我觉得这样其实很好。寻常百姓家,虽然在不会像有前世身份尊贵,但平淡平安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梆子声再次响起,才发觉已经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驰飞哥哥,我不想让你走。”孟珠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燕驰飞轻声哄她:“听话,松手,你不舍得我走,难不成就舍得我挨鞭子么?” 孟珠凑近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便躬身前行,准备下车。 燕驰飞眯着眼轻抚脸颊,忽然伸臂将孟珠揽回来。 孟珠晕头转向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觉他炙热的唇迅速覆上她的…… 马车里没点灯,只有车外挂着的灯笼的火光隐隐约约穿透车帘,照着亲密无间的一双人影。 东宫。 夏侯芊形单影只地坐在书案前,她正在写帖子。 因为今日并未能够将计划执行起来,所以请帖仍是与上次一样,地点仍定在绿柳居,给乔歆和蒋沁的写的是未时、天字雅间,给孟珠和夏侯旸的却是申时、地字雅间。 然而,写好后,稍一思量,夏侯芊便改变了主意。 她认为自己之前太过急于求成。 或许,人都容易以己度人,存心算计旁人的人,看谁都容易认为对方多思多虑。 夏侯芊也是一样,她觉得孟珠和蒋沁今次不来她发起的聚会,表面上是两人确实有事,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她们对自己心存芥蒂,生了防备。 所以,想要一次成功,那是不可能的。 事情应该慢慢来。 夏侯芊把那四张帖子统统撕掉。 然后,重新提起笔来,斟酌词句,写了一封信给丹阳长公主,问她可否让自己邀约几个朋友到长公主府赏牡丹。 翌日收到丹阳回信表示同意后,夏侯芊才再次写下邀约的帖子。不过,这次她只写了三张,分别给孟珠、乔歆和蒋沁,没有夏侯旸的份,也没有在时间地点上搞鬼。 三张帖子一同送到书院,乔歆见事情与之前和夏侯芊约定的虽然稍有不同,但也并未猜疑。毕竟长公主府内奇花异卉多,花园花开四季不败,在晋京中也算人尽皆知,而且如果每次聚会都是上酒楼吃饭,似乎也没什么好玩的。如此一想,夏侯芊就算临时改变主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 她磨着蒋沁和孟珠一起写了回帖,都表示愿意赴约。到了休沐日时,三人一同依约前往。 以夏侯芊的身份,自然从来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但自幼生长在东宫,不时进宫面见皇后,还要与其他皇亲家的女眷们走动,也练得一身好本事。只要她想,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人与她相处得如沐春风。 夏侯蕙虽然年纪较几人小,但性情直率,也算颇得孟珠三人喜欢。 于是,五人共同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愉快时光。 傍晚临别时,夏侯芊当着孟珠和蒋沁又说起那轮流做东聚会的提议来。 乔歆为了逃避在家中练习才艺,自是非常愿意,最好一直轮回不要停。但孟珠和蒋沁却不同,她们只想三人各自做东一次,还上夏侯芊今次请客的人情便算完事,之后还是照从前一样不要太多往来,只是这话当面不好说,便也没又提出异议。 “那便如此说定了,那十日后再聚,阿歆做东,她定好时间地点后我派帖子给你们。” 清明过后,孟珍终于从住了近半年的碧云庵返回家中。 与当初送走时的“轰轰烈烈”不同,她回来的可算是悄无声息。 一辆没有悬挂孟国公府标识的普通马车载孟珍一路到孟家后门。从家人到仆妇,没有一个人来迎接她。只有同她一起待在庵堂的近身丫鬟拎着包袱,陪她默默地走进xx院中,就好像她们不是离家日久方归,而只不过是今日出府逛了一次街而已。 孟云升说是说要亲自教导孟珍,可他毕竟有官职在身,十日才得一日休沐,还少不了需要与同僚应酬,根本不得空闲。最后征得了孟老夫人同意,从宫里给孟珍请来两个嬷嬷教规矩。 对于孟珍来说,学习任何东西都从来不是难事。她很快赢得了两位嬷嬷的一致赞扬,也因此稍微缓和了一些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冷待。 自从上次长公主府的事情过后,孟珍知道自己很难再有可能如愿成为明王妃,于是前路对她来说便变得极为模糊不清。若是从前,她还有把握祖母不会看她受委屈、嫁得不好。可如今,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孟老夫人和万氏都待她极冷淡,孟云升和孟珽又待她比从前严厉许多。 真是不知道,他们会为她安排什么样的未来。 孟珍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她试着与夏侯芊联络,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这日,她的丫鬟锦春一大早去门房回来,虽然没有带回孟珍需要的回信,却带回来一个有用的消息。 “你说,郡主她之前给阿宝送过帖子?”孟珍眯起眼睛,再次和锦春确认。 “是啊,林伯说就是大约半个月前,是和长公主府给夫人的帖子同一天送来的,因为不是日常往来多的,都是头一回,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原来是这样。 长公主请万氏去能做什么? 难不成孟珠被太子妃相中了,需要长公主从中说合? 孟珍不知道那日她被赶离宴席后的事情,只能凭空揣度。而两桩事合在一起,简直互为佐证,等于坐实了她的猜测。 难怪夏侯芊不回自己的信,因为她忙着跟有可能成为她未来嫂子的人打交道。那么自己这个和孟珠有罅隙的,当然会被舍弃。 “你出去一趟,去把白五家的叫来,我有事吩咐她。”孟珍说。 血缘至亲的家人放弃了她,曾经的朋友也放弃了她,可她不能放弃自己,她一定要想办法。 三日后。 夏侯芊亲赴晋京城中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明月楼买首饰。 东宫当然从来不缺珠翠饰品,但她还是喜欢亲自出来挑选。 掌柜的并不知道夏侯芊真正的身份,但她每次来出手都极大方,是个难得的豪客,所以每次都是亲自将人迎进雅间,尽心竭力地招待。 夏侯芊选了十几样东西,有给自己的,也有送母亲父亲的,甚至还有小物件送予孟珠等人。 临走下楼时,遇到孟珍从门外走进来。 不想见的人偏偏出现在面前,夏侯芊恨不得立刻躲开去,偏楼梯直对着门口,又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完全无法避开。 “真是巧。”孟珍笑着主动与她打招呼,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 “是啊,你最近好吗?”夏侯芊淡淡地问,“我看着你倒是容光焕发,不曾有什么不妥之处。” 孟珍可不像夏侯芊那样能够装出一派和气的样子,她如今越发急躁起来,一开口便说:“听说,进来你与我三妹妹经常聚会,不知道下次是否能让我也加入?”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弯绕,但质问的意味十分明显。 夏侯芊只觉得孟珍有些莫名其妙,是她自己在宴会时丢了丑,事到如今凭什么跑过来同自己找别扭。 “是啊。”夏侯芊心里有气,便也不想婉转,直言承认说,“你不在晋京,我自然要交些其他的朋友,总不能一个人枯坐在东宫里,像朵蘑菇一样发呆发霉吧。” 说完了这话,也不想再与孟珍多耽搁,便找借口说:“正好今日我约了人,时间快到了。” 说罢,抬脚欲走。 孟珍却不打算放夏侯芊走,拦住她说:“我只是好奇想知道我那个妹妹到底是如何入了娘娘的眼。” 这是什么话? 夏侯芊稍一迟疑,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孟珍久不在城中,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正好可以给她利用起来。 夏侯芊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对孟珍说:“即是这样,不如你随我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两人一起返回楼上的雅间。 夏侯芊存了利用之心,说的话当然不尽不实。 “唉,其实你以为我当真喜欢孟珠和她那些奇怪的朋友们吗?根本就不是,只是眼瞅着……你也明白当初为什么我特别帮你,还不都是因为想要个贴心的嫂嫂。如今,我也是不得不与她们先打好关系,这其中的厉害,相信你是能明白的。” 第34节 她字字句句都顺着孟珍之前话中的意思,偏什么实在的也没说出来,若是非认为她撒谎,也并不成立,但偏又将孟珍往误会的方向上引导得更深更远。 孟珍先入为主,见夏侯芊说的都与自己猜测相符,也没有分毫怀疑。 “我听说长公主请了我娘去,这事儿已经定下来了吗?那孟珠她先前的婚事怎么办?” “这你不知道吧。”夏侯芊神秘兮兮地说,“听说燕家的老夫人并不喜欢她,闹着要退亲。如今又有了旁的选择,你们家很又可能会答应下来。” 这话和先前的依然是一个套路。 “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嫂嫂,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哪里是别人能比的。” “可是我如今……”孟珍话说一半,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能示弱,改口说,“还能有机会吗?” 夏侯芊见她上了勾,克制不住微笑:“那时那么多人里,我娘就相中了一个,如果她不行,那肯定还要再重新挑选的,到时候你也可以再有机会,我也还可以帮你,把之前的事情解释清楚。” 孟珍有些疑惑:“怎么能让她不行,难不成你还真希望她嫁给燕世子?” “听说燕老夫人态度十分坚决,前景不太乐观。”夏侯芊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我最近之所以忙着和她聚会,其实也是为了想办法撮合她和……”她附身凑在孟珍耳边,低声把夏侯旸的事情说了一遍。 “郡主的法子是不错,可惜就是见效太慢。”孟珍说,“我来帮你想个办法,等到下次聚会的时候,就能让她与雨夏侯旸的事情定下来!” 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弃子,自然急着表现自己。 夏侯芊见孟珍说得那般笃定,不由好奇问:“到底是什么办法?” 孟珍答:“很简单,只需一味药。” ☆、第42章 城36 第四十二章:中招 “是什么药?”夏侯芊追问。 孟珍见她确实感兴趣,先前焦急不安的心态有所缓解,开始卖关子来。 “这药嘛,其实有很多种,端看郡主殿下需要什么,我才能给你建议。”又说,“我娘的陪嫁铺子里有一间药材店,那掌柜娘子精通药理,只要郡主能说的出,她必定能按着要求调配得当。不如郡主这就跟我走一趟?好好同她聊上一聊?” 这里提到的娘当然不是指万氏,而是孟珍的亲生母亲。 夏侯芊有些犹豫,她虽然心思多,爱算计,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贵族少女,仍旧有自己的矜持之处。 心机手段,虽然说不上多么光明正大,但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深宫禁庭,这种事有时候却是一个人能否生存下来的根本,因而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下药,便明显是为了谋算害人,沦于下流龌龊。 更何况联系孟珍先前说的想要达成的目的,更显得这药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玩意儿。 “我不用那种不正经的东西。”夏侯芊红着脸说。 孟珍看她这般模样,掩口轻笑,眉梢眼角都透出得意来:“郡主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故作惊讶地说,“不过就是一味药而已,哪里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分别呢。”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夏侯芊被抢白,再开口语气便有些冲。 “郡主想达到什么目的,那药就是做什么用的。”孟珍不紧不慢地答,又将皮球抛回给夏侯芊。 “我不过是想促成一桩好姻缘罢了,又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夏侯芊说。 存没存坏心思,嘴上说的可不算。 孟珍了解夏侯芊,所以看得很清楚。什么想帮自己再争取一次机会,这些根本都是假话。 孟珠如果当真做了明王妃,对夏侯芊究竟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目下根本难定论。 但是如果孟珠嫁不成燕驰飞,对于夏侯芊来说,可是有大大的好处。也就是说夏侯芊还能有机会嫁给燕驰飞。她想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她自己,与孟珍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对孟珍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她们的出发点不一样,想要达到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总之要把孟珠和夏侯旸送做堆。 同样的话有不同的说法,可以高尚也可以低俗,既然夏侯芊要装好人,孟珍也不介意陪她玩。 “可不就是要帮她们促成一桩好姻缘吗?只不过不是小火慢炖,而是一蹴而就。我也只是想,让他们两个一同晕在屋子里,之后找人来观赏一番,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成亲了。” 孟珍眼帘微垂,用宫里嬷嬷教的淑女典范表情,说出这番话来。 从前他们两人过从甚密,孟珍虽然偶尔也会出谋献策,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对夏侯芊言听计从,所以夏侯芊从来也没有看过孟珍这般张狂的模样,不由得微微有些感到害怕,出于本能便想与她保持距离。 “这叫什么话!”她轻斥道,“我不想听你混说了,我与人约定的时间到了,我这就走了。” 说罢起身离开。 这一回孟珍并没有阻拦夏侯芊,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离去。 三日后,一只红木锦盒连同一封信一起送到了东宫。信封上的字迹夏侯芊十分熟悉,是出自于孟珍的手笔。 信中写道:“木盒中装的是一种香,作用是安神助眠,只不过效力比平时所用的要强上数倍。” 夏侯芊打开锦盒看,一只中指长的胖肚甜白瓷瓶懒洋洋地横躺在大红锦缎上。她“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像丢烫手山芋一般把整个盒子塞进了衣箱里。 可到了与孟珠等人聚会的那日,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瓷瓶取出,交予近身伺候的宫女画屏。 她们今日约定的地方在只招待官宦人家的春晖楼。 此处整栋楼建成回字型。 小口天井处每日皆有不同的表演,从顶级戏班到京都鼓书,从杂耍献艺到西域歌舞,热闹非凡。 大口二层是雅间,按照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共设四间,对天井处的窗扇可以拆卸,如果客人愿意观赏演出,便拆下,若客人只想安静用饭或谈话,将窗扇装回便和一般酒楼的雅间无甚区别。 因为今日是乔歆做东,夏侯芊便以她的名义定下正北间,小姑娘好热闹,窗扇肯定全部拆下,可以看到正西和正东两间窗扇都合拢,不知其中是否有客,对面正南间则是国子监祭酒丁家包下,给丁家的小女儿庆贺生辰。 燕丁两家是姻亲,乔歆既见着了,免不了过去寒暄一番。她到得最早,回来后又小坐片刻,夏侯芊和夏侯蕙才姗姗来迟。 “阿沁今日又与家人出游,所以不能来了。”乔歆说。 夏侯芊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娘小蒋氏总是想办法安排蒋沁和夏侯凌见面的机会,这次出游和上次温泉庄子皆是为此。 夏侯芊找上乔歆原本是为了设计蒋沁,可是因为今日的计划,此时竟然分毫不觉得郁闷,反而有种隐秘的兴奋,也不知是否被孟珍传染了疯狂。 “那孟珠呢?”她问,尽量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说准时到,可是这都过了一刻钟了。”乔歆抱怨说。 夏侯芊低头掩饰心中得意,孟珠当然不会知道自己迟了,她收到的帖子与乔歆不同,时间晚上一个时辰,地点则是正东间。 “我们不如点些小菜点心,一边吃一边等。” 这一等又等掉了两刻钟,仍未见人。 茶水换过三遍,点心也吃干吃净,乔歆开始有些不耐烦:“她怎么回事,莫不是不来了?” “按理说,她临时有事不来,应当会使人送信儿来。既然并没有人来通知我们,恐怕她是半路有事耽搁了。”夏侯芊善解人意地说,“我也饿了,不然让他们上菜吧。” 菜品是定座时点好的,材料都准备妥当,一招呼立刻下锅,一盏茶的功夫便全都送上桌来。 三人吃完后,夏侯芊见一个时辰已过了大半,估摸着过不多时,孟珠和夏侯旸便要分别前来,于是故意调开乔歆。 “我吃的太撑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附近好多家商铺,我们可以边逛边等。” 乔歆当然也想走动走动,可她做东,朋友还没到,先开席已有些失礼,不过是仗着与孟珠熟识,知她不会计较而已。如今又要先行离开,自然更是不妥。 夏侯芊见她犹豫,说:“我会让画屏等在这里,若孟珠到了,便让她去寻我们就是了。” 乔歆这才同意下来。 夏侯芊又招呼夏侯蕙:“蕙蕙,走,我们去逛铺子。” 夏侯蕙趴在窗台上,看杂耍正看得起劲,说什么也不肯走,夏侯芊只好由得她留下。 她们走后,画屏寻了个借口离开正北间,进入正东间,按照夏侯芊的吩咐将那一小瓶香全部倒入熏炉内,然后合起门退出来,守在二层的走廊上。 孟珠比收到帖子上写的时间早到约莫一盏茶,才到二层就见画屏迎上来行礼:“孟三姑娘,我是容安郡主的近身侍婢画屏,郡主派我先一步到这里等候诸位,孟三姑娘请这边走。”说完便引着孟珠进了正东间。 那香淡而无味,孟珠进入后不曾察觉,见乔歆和夏侯芊都不在,想是自己来早了,便坐到靠墙的罗汉榻上等候。 画屏怕自己中招,根本不敢在屋内多待,给孟珠倒了一杯茶,便借口去走廊上迎接其他人而退了出去。其实夏侯芊说过,只待孟珠进了正东间,画屏就可以离开了,不然留不但没有用,反而会让人捉到把柄。夏侯芊自会另外想办法,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引丁家的人到正东间去。 可惜画屏心里有鬼,走得匆忙,并未将房门关严,堪堪留下一道缝隙来。 整点的时候杂耍班子结束了表演,换上了戏班子唱贵妃醉酒。夏侯蕙听了两句就不耐烦起来。找了一圈不见画屏便决定自己离开。 经过正东间的时候正好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情形:有个身穿玉色锦袍的男子背对门口站着,看不清面目,而他身前的罗汉榻上,躺着一个少女,小巧的面孔从他身侧露出来,夏侯蕙认得,那正是孟珠。 饶是她仍旧年幼,也直到这事非常不妥。 可那男子身材高大,夏侯蕙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敢轻举妄动,又因为去年乞巧节时吃过教训,也不敢声张,静悄悄的跑下楼去,打算找跟车的护卫上来就人。因为害怕发出声音惊动人,她下楼的时候蹑手蹑脚走的很慢,可是一出门就飞跑起来。 春晖园门前的大街上车来人往,一辆马车疾驶过来,夏侯蕙看到车上有燕国公府的标志,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拦车。此举非常危险,幸好那赶车的车夫技术高超,及时勒住了马,未曾伤到她,但是扬起时离鼻尖不过一寸的马蹄还是把夏侯蕙吓得跌坐到在地。 闹了这样一出,车夫心中当然有气,但夏侯蕙衣饰华贵,那车夫久在国公府做事,自然懂得辨别,这冒失的小姑娘出身肯定非富即贵,因而并不敢真正向她发火撒气,只说:“怎么会事儿?这是飞跑的马车,你不知道躲也就罢了,竟然还冲上来!还要不要命了!幸亏没撞上你,要不然还了得!” 他毕竟是个粗人,虽然尽力克制自己,可说话声还是很大。 夏侯蕙揉着屁股站起来,她摔的可疼了,自觉屁股可能已经摔成了碎片。 “我是来找人的。”她解释自己的动机。 可是那车夫说:“寻人去找巡捕,你拦我的车干什么?” 夏侯蕙揉着眼睛说:“我要找的就是你车上的人。” 话音落下,只见车帘一挑,露出一个年轻男子隽秀的脸孔来。 夏侯蕙只觉得他比自己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名男子都要好看,微微羞红了脸颊,连说话都不像平常那样率直,而是打起了磕巴:“你……你……你是谁?” 那年轻的男子正是燕国公府的三公子燕骁飞,他听了这话啼笑皆非:“你不知道我是谁还拦我的车?还说要找车上的人?你当真不是胡闹捣乱吗?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这么不懂事?” “我……我是夏侯蕙,柔嘉郡主。”她完全不觉得燕骁飞是在凶自己,因而顺着他的话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燕骁飞万万也想不到,自己一时嘴快,竟然骂了个郡主。 可郡主不都应该端庄大气,仪态万方吗?怎么会在大街上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拦别人的马车?说话还结结巴巴? 不过皇家的事儿燕骁飞多少也知情,柔嘉郡主的闺名他是没听说过,但论年纪差不多就是这样十二三岁的一个小姑娘。 真是说她是真的,偏偏一点都不像。 说它是假的吧,又还有那么一丁点儿靠谱。 “原来是郡主,真是失敬。” 燕骁飞想了想便决定先将她当做真的来对待,如此一来,就算最后知道被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比先将她当成骗子,得罪了之后再发现是真的郡主要好的多。 “在下燕骁飞,不知道郡主拦下我的车,究竟意欲何为呢?” 第35节 “啊!对了!” 夏侯蕙刚才吓得三魂七魄都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这会儿被燕骁飞一问,猛的想起来:“我是来找你救人的!” “救谁?”燕骁飞问。 “救孟珠!你的嫂嫂!”夏侯蕙想起刚才的情形,急得不行,“你快跟我来。” 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回跑,跑了两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看,燕骁飞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打量她。 “哎呀,你快点来呀!晚了就该来不及了!”夏侯蕙跑回马车旁,伸出手来直接抓住燕骁飞手腕,把人往下拖。 燕骁飞可不是前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辈子,燕驰飞为了保护他,让他从小和自己一起习练武艺,所以兄弟两个一般文武双全。 若燕骁飞不想动,夏侯蕙是绝对拉不动他的。不过,他觉得这么一个小姑娘,就算是骗子,也害不了他什么,顺势便下了马车,和她一起进了春晖园,登上二楼,往正东间去。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夏侯蕙一迭声说,“有个男人,好像把孟珠姐姐弄晕了。我……我怕打不过他,不敢进去才出来找人,你快点去救她。” 两人推门进去,见到穿玉色袍子的男子单膝跪地,竟然也晕倒在了榻边。 燕骁飞对这不认识的男人究竟是醒是晕根本不在意,他只看到孟珠躺在榻上,昏睡不醒。夏侯蕙果然没有骗人。 说起来燕骁飞与自己这个未来的嫂嫂,还没有真正碰过面。但很久以前他就在二哥燕驰飞的书房里看过孟珠的画像,所以今日见到真人一眼便能认得出。 “这人是谁?”他冲上去气势汹汹地揪着那男人的衣领,把他翻过来,然后对上一张从来未曾见过的英俊消瘦的面孔。 夏侯蕙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算了,管他是谁呢。反正一个男人把一个姑娘家弄晕了搬到屋子里头来肯定没存好心。 燕骁飞把觊觎自己未来嫂嫂的登徒子揍得鼻青脸肿。然后抱起孟珠,对夏侯蕙说:“你下楼去,让我的车夫把车赶到后门,不然当街当巷的,这样不好看。”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脚底下发软,晃悠两下,勉强撑住。 “这屋里太不对劲儿了,咱们赶紧出去。”他催着夏侯蕙,两人一同离开。 画屏在笔墨铺子里面找到了正在挑选毛笔的夏侯芊和乔歆,她按照之前约定好的说法开口说:“刚刚孟家的小厮来传话,说孟三姑娘家中有要事不会来了,请郡主和乔姑娘别等她了。” “既是这样,那我们今日逛完街便各自回家吧。”夏侯芊说。 乔歆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两人其实逛得差不多,于是就此分手,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 乔歆坐定后,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手把镜,一照便发现自己掉了一只耳环。 她今日出来时戴的翡翠耳环,是早前向外祖母借的。后来燕老夫人离家离的匆忙,乔歆没来得及还给她,若是就这样弄丢了,等外婆回来可没法交代。只好下车沿路一直找回春晖园去。 乔歆还算好运,最后在正北间的桌下找到了那只耳环。这回她可不敢再戴,把另一只耳环摘下来,两只一起用帕子包好,塞进荷包里,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谁知经过正东间的时候,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屋里地上躺着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别不是死了人吧! 乔歆推门进去查看,却忽然后颈一痛,整个人晕了过去。 燕驰飞傍晚时从翰林院回到家中,刚走进书房院子里,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燕骁飞翘着二郎腿,坐在檐廊底下。 “二哥你回来啦!”他一见燕驰飞就喜笑颜开地招呼着。 “你今天怎么不待在自己房里好好读书?跑到我这来做什么?”燕驰飞上辈子习惯了,长兄如父那般待他,这辈子也总改不过来,“离秋闱没有几天了,不要松懈。” “哎呀,我知道。”燕骁飞最不耐烦听这些,“二哥你都得了一个探花了,我便是不如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你从小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书比我读的好得多,又怎么可能考得不如我?” 燕驰飞不光对待燕骁飞的态度像一个父亲,就连对他的看法也像足了一个认为儿子事事优秀杰出的父亲。燕骁飞前世得了探花,这辈子延迟了三年再考,成绩当然只能更好。 “咱们别说这些了。”燕骁飞打断他,“我在这等你,是因为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燕驰飞问,“难不成你今天一天都没有看书,就在折腾这些没用的吗?”三句话不出又拐回原路去。 燕骁飞听得挠头:“我的好二哥,你要是进去看了,保准不说我干的事没用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推着燕驰飞往房里走,“而且我还能保证,你看过之后,会认为如果我没做这件事才是罪不可恕。” 书房内间设有窄榻,供读书疲累时休息使用。燕驰飞看到孟珠睡上面,说不出有多么吃惊。 “阿宝,阿宝。”他快步过去,叫她两声,发现怎么叫都不醒,便回头问燕骁飞,“这是怎么回事?”想起燕骁飞先前说的“礼物”,又觉得这一定都是他搞的鬼,“是你把她弄晕的?你把她弄晕了带来这里?还能再胡闹一点吗?” “二哥,冤枉啊!”燕骁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是我救了二嫂,你可不能不识好人心,反过来骂我。” 燕驰飞听得额上青筋直冒。 若是夏侯蕙没有看到孟珠,若是燕骁飞没有从那条街上经过…… 那么孟珠会遭遇什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却克制不住愤怒,叫来罗海,吩咐他去春晖园看看那人还在不在?顺便打听一下对方的身份,再给对方一些教训。 孟珠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晕过去之前,睁开眼看到燕驰飞和燕骁飞在自己榻前一站一坐,不由有些奇怪,问:“驰飞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明明约的是阿歆。” 燕驰飞和燕郊飞对视一眼,齐声反问:“你今天约的是乔歆?” “对呀。”孟珠点头,掰着手指数给他们听,“我和阿歆,还有夏侯芊、夏侯蕙和阿沁,一起轮流做东聚会,今天正好轮到阿歆。她是连你们也请了吗?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孟珠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换了地方,只觉得脑袋格外沉重,而且头皮下一跳一跳地疼得不行,忍不住伸出小拳头捶打。 院子里忽然喧闹起来,燕骁飞刚要走出去查看,就见乔歆披头散发地跑进来。 “二表哥,三表哥,救救我!”她哭着说,“我不要……不要给那个人做妾室。” ☆、第43章 城36 第四十三章:桃花 且说乔歆之前在春晖园的正东间里被人一棍子敲在后颈上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吵杂不休的争执声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罗汉榻上,和曾有两面之缘的夏侯旸相拥而卧。 而榻前房内七七八八的站了好些人,从国子监祭酒丁大人夫妇,到小姨燕冬和姨夫丁二公子,其他有些还是丁家人,有些乔歆则根本不曾见过。 她能够做出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推开夏侯旸,退到墙边抬头望着燕冬无声地求救。 可是燕冬此时也无能为力。 适才他们在正南间里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尖叫声,丁夫人立刻派人出去查看。 片刻后,出去的婆子回来时面上神情极为古怪。 丁家是百年的清流世家,讲究坦荡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便是仆妇们回禀事情也不允许附耳私语,要当众大声说出来。 于是丁家所有的人,包括那今日过生辰的,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全都知道了乔歆和一个男人在正东间私会。 燕冬到底是做人小姨的,心疼这外甥女,便想帮她遮掩补救。 可她公公丁大人向来古板,发现儿媳的企图后,亲自追过来阻止。 “我一直都说,每个人自己都要知规矩懂轻重,若是犯了错,必要自己承担后果,负起责任,万不能指望自家长辈庇护,否则只能是一世纨绔,永远不能长进。” 丁大人性子有点急,一边说一边追着燕冬小夫妻两个进了正东间,看到的情形远比他先前想的还要不堪。 说是私会,他便以为是孤男寡女卿卿我我,对坐执手,谈风花雪月。谁知看到的竟然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真是污了他清明的双眼。 “不成体统!不知廉耻!” 丁大人吼了两声,竟然气得哮喘发作起来,赶进来的丁夫人忙取出塞了草药的香囊给他嗅闻,这才止住了病情。 一番扰攘,甚至惊动了在正西间里的太子太傅余大人和几个朋友,其中竟然还有青莲书院的徐山长在内。 接获燕冬报信儿的燕秋匆匆从家中赶来,见到如此情景,又急又气,劈头盖脸冲着乔歆一顿骂:“不是说到春晖园见容安郡主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燕秋幼时在市井中生活过一段时日,应变起来十分机敏,表面上骂女儿,其实却抛出一个大包袱,有事没事先把太子的女儿扯进来,谁知道将来这一笔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乔歆在这一点上当然不如她娘,她不明白燕秋的用意。 但因为那段问话中带着引导之意,乔歆自然而然地哭诉起来:“娘,我真的是同郡主她们出来聚会的,我们在正北间用过膳,还出去逛了几间铺子,各家掌柜都可以作证的。后来我们分手准备各自回家时,我发现自己丢了一只耳环便回来找。” 她说到此处,连忙从荷包里翻出了用帕子包着的那对耳环,“就是这对耳环,我找到之后本来立刻便要下楼离开,经过正东间时,见到有一个人躺在地上,我以为他死了,就进来查看。谁知道,才进门,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乔歆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可是偏偏让人听着不信服。 徐山长认得乔歆是自己书院中的学生,自然不会只看热闹,对真相格外关心,最先开口问她:“你说你以为屋里有个死人,于是自己走进来查看,难道你不害怕?不怕杀人的歹徒还在这里?便是寻常男子也未必能够这般胆大从容,何况你不过是书院三年班的学生,是个今年将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这可真是好奇心害死人! 乔歆当时不过是觉得此处专门招待富贵人家,又是公开场合,所以并没有如何小心谨慎,此时回想起来简直不能更后悔。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说谎。”她只能反复如此强调,可越说得多,越是连自己都发现这话有多苍白无力。 旁的人都不认识夏侯旸,但燕冬和燕秋在上巳节那天见过他,知道他是一位身份有些神秘的皇子殿下。 她们当然愿意相信乔歆无辜,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其实升起了同样的心思,莫不是这位皇子殿下见色起意,设计了她? 夏侯旸恰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看看自己躺的位置,再看看坐在墙边的乔歆,还有身边围的这一大堆人,稍一思索便大致明白过来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种什么状况。 可是,孟珠呢? 夏侯旸疑惑地左看右看,却找不到自己的女神。 明明他觉得头脑昏沉想睡时正站在这张榻前,而孟珠就睡在自己现在躺的这个位置。 那么多年下来,他早习惯了不张扬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开口并不刻意强调自己是谁,只是慢悠悠地叙述:“我怀疑这间屋子里有人动过手脚,我进来的时候本来好端端的,但在屋子里呆了一阵后,就开始觉得头晕犯困,四肢无力,后来便不可自控地睡了过去。” “是了!一定是有人想要害你!”燕秋机灵地附和夏侯旸说,“我的女儿一定也是被那人陷害的。” 若要证明他们两个人说的是实话,肯定要先查证。 燕冬走到条案前打开熏炉。 画屏倒进来的香早已燃尽,此时只余一炉香灰。 文人最好风雅。燕秋的相公丁二公子于制香之道颇有研究,燕冬与他相处日久,耳濡目染自然也略通一二,此时一闻便知其中内容。 然而她毕竟与乔歆有亲戚关系,为避嫌还是将熏炉交给徐山长辨认。 “这里曾燃过强效的助眠香。”徐山长也是个中高手。 燕秋一听,立时发作起来:“是哪个下流胚子这样欺侮我的女儿?”又叫了掌柜上来当众问他是什么人定下了这间房。 掌柜长年与这些官宦富贵人家打交道,态度自然十二万分恭谨,半点让人挑不出错,动作却是不紧不慢,翻开记录预定的簿子,朗声念道:“四月初七,燕国公府乔姑娘定四月初十用正东正北两间,定金银十两。” 这等于坐实了乔歆是主谋。 第36节 “你……你胡说!”乔歆指着掌柜,厉声说,因为太过激动手都颤抖起来,“我根本没有定正东间,我们只定了正北间用来聚会!” 她扑过去劈手抢过掌柜手上的簿子想要看个究竟,然而白纸黑字写的分明,与掌柜先前念的一字不差。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她一直待在书院里,所以地点商定好之后是由夏侯芊派人来定的雅间。 时间正好便是初七。 是夏侯芊在害自己吗?可是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她们无冤无仇,而且自己还一直在帮她。 乔歆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可是夏侯旸却自以为想明白了一件事。 “美人儿,上次在山上咱们见过一面后你便对我念念不忘,是吗?”他懒洋洋地笑起来,“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其实只要你使人来同我说一声,我自然会找人上门提亲,光明正大的娶你过门。可是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事到如今,我便是想娶你做正室,家中的长辈也不会答应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个男人,一定会对你负责任,三日内我必定派轿子上燕国公府去接你,只是要委屈你,做我的妾室。但你也无须担心,反正我尚未娶妻,家中并无主母磋磨,你尽可以活得随心所欲。” 夏候遥嘴上说的好听,心中所想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不知道乔歆与孟珠是好友,只记得那天在山上指证孟珠推燕老夫人的便是乔歆。而今天夏侯芊为他安排好的,可以与孟珠相处的好机会,也是被乔歆阴谋破坏。他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孟珠,怎么可能不报复。 反正小南宫里地方大的很,就只有自己和阿娘两个人住,空屋空院不知有多少,等把乔歆接进去随便一丢,到时候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根本不会有外人知道。 围观众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毕竟对于乔歆来说,不管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她主谋,身为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已经没了,夏侯旸若是犯浑不肯负责,那乔歆这辈子也别想再嫁人了。 乔歆整个傻了眼,她虽然没有她娘那么大的想头,一定要嫁入高门,但至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给人做妾呀!她再怎样也是正经人家出身,乔家在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 燕秋比他还要难过,她这段日子四处寻找门路,又严格督促女儿,并非像外面不知情的人以为得那般纯粹为了攀附权贵,只不过是存心要在乔歆的婚事上争一口气,更多的还是为了乔歆将来能过上好日子。 母女两个于是抱头痛哭。 乔歆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孟珠只觉满心都是迷惑:“你说我们约在午时、春晖园正北间?这不对啊,我收到的帖子明明写的是未时、正东间。我按时去的,不对,还提前了一会儿呢,夏侯芊的丫鬟画屏当时守在楼梯口,将我迎到正东间去,还告诉我你们都没到……” “她说谎!”乔歆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画屏明明在过了未时后到笔墨铺子找我和夏侯芊,还对我们说你派人送信说今天不来了。” 两个人眼神一对,都明白过来这事是夏侯芊在捣鬼。 “这么说,那位郡主娘娘,我们的另一位好表妹,今天的目标是二嫂嫂你啊。”燕骁飞也明白过来,“这就对了,所以我上楼去的时候你晕在哪里,若不是我将人带走了,到时候被丁家、余大人和徐山长撞见与男人私会的就是你,那你就算不被夏侯旸带回去做妾,也不可能再嫁给我二哥了。”说到最后笑起来,“二哥,平日里你不苟言笑,我还以为姑娘们都怕你,没想到你桃花很旺,还很凶残呢。” 燕驰飞瞪他一眼,并不说话。 孟珠觉得事情仍有不对之处,只是她头疼欲裂,难以仔细思考,实在忍不住,又举起小拳头狠狠地捶打脑袋。 “这是做什么?”燕驰飞见到,连忙拽住她手,“干嘛自己打自己?” “头好疼。”孟珠说,不知道为什么被燕驰飞一问就觉得好委屈,语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没听说头疼用打的便能好。”燕驰飞嘴上呵斥她,行动上却很温柔体贴,将孟珠拉过来背靠自己坐好,举起双手在她头上穴位处按摩起来。 屋里另两个人,一个是他亲弟弟,根本无需避讳,至于乔歆么,燕驰飞却是故意要与孟珠亲热给她看。 被人围观,孟珠先时很害羞,小脸红得像熟透的林檎果,小脑袋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埋进自己心口里。不过燕驰飞的按摩非常有效,头疼很快得到缓解,孟珠脑筋转动起来分析着今日的事情,便把羞涩不安抛在一旁。 “如果夏侯芊要害的人是我,那我被骁飞带走了,这事儿就应该算完了,为什么她还要让人打晕阿歆呢?”孟珠难得条理清晰,“这也太不合理了。毕竟阿歆没有任何事情影响到她的利益,但如果阿歆和夏侯旸在一起了,那让我和夏侯旸在一起的计划肯定要泡汤,我还是可以嫁给驰飞哥哥,这样做法对夏侯芊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凭白给她自己增加了障碍。” 燕骁飞和燕驰飞两个都觉得她说的对,可是乔歆并不关心事情的究竟,她只想赶紧将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 “二表哥,你快帮帮我吧,去告诉太子妃娘娘夏侯芊做的事情,那样我就不用给夏侯旸做妾了。” 燕驰飞双手一直保持着稳定的频率为孟珠按摩,口中淡淡地说:“就算让娘娘惩治了她,也不等于在你这里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今日的事情,有那么多人看到,不去小南宫,你以为你还能嫁给谁么?”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未免有些冷酷,但前世今生乔歆在吴愈那件事情上的影响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或许他这样不够宽宏大量,可对于有份害死自己母亲和弟弟的人,又为什么要宽容?如今还要在加上孟珠的这一笔。虽然他相信对于夏侯芊的计谋乔歆并不知情,但无心犯错仍是错,所带来的伤害并不因为无心而减轻半分。更何况,若不是她自己懒惰贪心,又怎么会被夏侯芊利用,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应当受到教训。 “我可以和娘回泉州去,我可以在那里嫁人,那里不会有人知道京城的事情。”乔歆说到最后几乎崩溃,跪坐在地上,哭求着,“我什么都没有和他做过,我醒来时衣裳还整齐着,我还是可以好好嫁人的。” 这话让燕骁飞听着不大自在,他轻咳一声,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你也得明白,如今不是咱们家要把你送去小南宫,而是那位殿下自己要来接你,所以除非能让他改变主意。” 他们家国公府的名号听着威风凛凛,但到底大不过皇家去,皇子来要人,又是合情合理的情况,难不成还能不给? “一定有办法的。”乔歆先是嗫嚅,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没有信心,但她突然记起一事,像浮沉与大海中的人抓到一块木板,给绝望中的她带来希望。 她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闪出光芒,一字一顿地说:“大舅不是他的师傅么,他会听大舅的话的,实在不行还能让大舅去求皇上。” 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给皇子当文夫子、武师傅皆是一桩微妙的事情,表面上学生确实要尊师重道,但因为学生的身份异于常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像民间当夫子、师傅时那般教训得学生事事听话,毕恭毕敬。 至于求皇上,难不成还嫌这事不够给燕国公府丢脸么! 燕驰飞沉着面孔不说话,燕骁飞还在给乔歆出主意:“既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父亲呢?” 当然去过。 从春晖园回来,燕秋就拉着乔歆去了燕靖的书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大哥帮忙想办法。乔歆见大舅听过来龙去脉后,一直犹豫不决,不肯答应,便退出来找燕驰飞,希望能让二表哥帮忙劝说。 可现在看燕驰飞神情,猜也猜到他不愿帮忙。 乔歆虽然难过,但并不怪燕驰飞,毕竟她差点连累了孟珠。 不过,她还是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二表哥和三表哥可以陪我一起去找大舅吗?” 燕骁飞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 燕驰飞却说:“让骁飞陪你去就行了,我要送孟珠回去。” “我不要你送。”孟珠当然不忍心看乔歆沦落到那般境地,“你去帮阿歆。” “父亲向来极有主见,若是肯应承自然会应承,若他不肯,必定有足够的道理,那么便是全家出动也劝不动的。”燕驰飞说,“倒是你,三天两头出事,今天若不亲眼看着你走进家门,实在不能让人放心。还有那个如霜是怎么回事?不是叫她保护你吗?怎么半点用处没有?我听罗海说,他们师门规矩很严,出师后走镖或是做护卫,若是不能完成主顾的任务,师门会认为他们丢脸,将人带回去断了筋脉废出师门。”说到后来却是存心吓唬孟珠。 孟珠果然上当,立刻维护起如霜来:“不可以!她做的很好,是我和朋友聚会的时候不习惯带丫鬟才没让她跟,你看阿歆也没带人去,不然何至于……” 话没说完已被燕驰飞打横抱起来往屋外走去。 她“啊”一声惊叫,之后便把整张脸死死地埋在他肩膀上,宁肯憋得呼吸不畅,也不愿让燕家的任何一个主子下人见到被燕驰飞抱着的人是她,不然将来嫁进来时她还有脸见人吗? 孟国公府,芙蕖院。 锦春匆匆忙忙地跑进次间里,孟珍一见她便问:“三妹妹回来了?” “是。”锦春答。 然后呢? 孟珍在等下文,锦春却不说话了,她等了片刻,忍不住问:“她怎么回来的?没事发生吗?” “是未来三姑爷送三姑娘回来的。” 锦春是去年拐子事件后买回来顶替被发卖掉的锦梅的,并非从小伺候孟珍,对她的心意自也不十分了解,答话总不是孟珍想听的。 孟珍也不愿对她说太多,只吩咐:“那你去福鑫堂一趟,问李妈妈要几个新鲜的花样子,就说我想绣手帕。” 虽然她不大明白为什么会是燕驰飞送孟珠回来,但只要孟珠出了事,福鑫堂那边肯定会有动静,锦春过去一趟自然会听到。 可惜,孟珍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直到二更睡下时,家中仍然平静如常。 怎么可能呢? 孟珍难以安寝,她明明让白五家的雇人躲在春晖园盯梢,就是怕万一夏侯芊不愿用那药,或是有疏漏,事情进行得不顺利。那人后来还告诉白五家的,他敲晕了那姑娘,抬上榻和屋子里昏睡不醒的男人抱在一起,又等到旁的雅间里有人出来进了正东间发现他们,才悄悄退走。 总不能出了这样的丑事,那些客人还愿意帮孟珠遮掩吧。 直到三日后,听闻夏侯旸用一顶米分红的小轿将乔歆接走,孟珍的疑惑才解开来。 真是一群蠢货! 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能搞出纰漏! 她气得掀翻了八仙桌,整套汝窑的茶具摔得米分碎,锦春不知大姑娘发得哪门子邪火,不敢吭声,战战兢兢地收拾完便躲了出去。 海棠苑里,孟珠也是闷闷不乐。 她揉捏着燕驰飞送来的信函,那上面说:燕靖真的去求过元衡帝,但元衡帝不知是否为了弥补自己一直未被公开承认的孩子,所以不但没有答应,还亲自派了轿子接乔歆到小南宫。 其实,乔歆如今说是做妾,但夏侯旸日后会被封王,到时以燕国公府的背景,为乔歆争个侧妃还是不难的。 但孟珠对夏侯旸印象太糟,自然认为嫁给他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她偏偏也无能为力,什么都帮不到乔歆。 孟珠并不知道夏侯旸曾向自己求亲的事情,她想起夏侯旸醒来后对乔歆说的那些非常轻佻的话语,这是否说明,这一世,自己再不会被夏侯旸惦记了呢? ☆、第44章 城44 第四十四章:知足 小南宫。 乔歆身穿米分红色的喜服坐在床畔,头上的喜帕阻挡了视线,只能看到自己并拢的双膝与踩在脚踏上的双脚。 屋里静悄悄的。 没有喜娘,没有宾客,不像小姨成亲时新房里热闹得好像开了锅。 因为她不是嫁进来,只是被抬进来。 一字之差,却有如天地之别。 乔歆坐着等了许久。 到底过了多少时候她不清楚。 不过,她在傍晚时分上的轿,算起来现在怎么也有戌时了。 肚子叽里咕噜一阵叫,乔歆开始不耐烦。 “有人在吗?”她试着喊了一声。 许久无人应答。 她自己掀了盖头打量四周。 房间很大,比燕国公府的任何一间屋子都要敞阔。烛火通明,照得整个屋子如同白昼,没有一个暗角。 只是除了她,再没有旁人,连伺候的丫鬟或是仆妇都不见踪影。 乔歆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见到外面天已全黑,檐廊上的灯笼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两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鬟正靠离门口十来步在围栏上低声说话。 “我叫人,你们没听见么?”乔歆问,她出生在富贵人家,丫鬟仆妇十几人伺候着长大,一开口不必拿腔拿调,自然而然带出主子的做派。 两个小丫鬟根本不买账,其中高个子尖脸盘的,撇她一眼,又继续说笑,另一个矮个子圆脸盘倒是理她了,只不过站在原地没有动,懒洋洋地抛过来一句:“姨娘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这不合规矩,这样子等殿下来了我们怎么交代?” 那一声“姨娘”叫得乔歆心塞,她皱眉斥道:“该依什么规矩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们,没听说过哪家的规矩主子问话时丫鬟不答不算,还站得老远连动都不带动一下。还不快点过来听我吩咐办事。” 第37节 尖脸的丫鬟“扑哧”一声笑,刻薄地说:“你算哪门子主子,不过是个姨娘,和我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只不过我们出卖劳力,你出卖身子,别以为能陪殿下睡觉就高人一等,暗门子里的娼妓也陪男人睡觉呢,大伙儿还不是都说她们是贱蹄子。” 乔歆哪里听过这种话,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圆脸的丫鬟拉着尖脸的袖子,说:“石榴,别乱说,听说乔姨娘和燕国公府还沾亲带故呢。” 石榴半点不肯收敛,反而越发猖狂起来:“啧啧啧,殿下念书的时候不是有过这么一句么,出淤泥而不染,咱们这位姨娘竟然反过来,出身高贵自甘低贱求做妾。玛瑙,你可记住了……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乔歆冲上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石榴说话不好听,脾气也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哪里肯吃下这个亏,一把抓在乔歆发髻上,精心梳起的元宝髻登时散了半边。 乔歆从小到大只吃过夏侯旸这件事一次亏,更不是个擅长忍气吞声的,几日来积攒下的坏情绪全在这时爆发出来,扬起手掌继续往石榴脸上招呼,口中不停嚷:“我今天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别……别打了。”玛瑙想拉开她们,哪知两个人偏都倔上了,谁也不肯撒手,她力气有限,怎样也拉扯不开。 玛瑙实在没办法,跑出去找人来帮忙,不大会儿功夫,两个高壮的婆子便进来拉开了乔歆和石榴。 跟在她们后面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此时一边摇头一边冲乔歆说:“乔姨娘这是做什么?大好的日子不在屋里等殿下来,却跑出来跟两个丫头吵闹,真是不成体统。” 石榴捂着红肿的面孔凑过去:“钱嬷嬷,我好心劝她,就和你说的一样,她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打我。”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乔歆看得出钱嬷嬷是个管事的,再不去管石榴如何,只说:“钱嬷嬷是吧,这两个丫鬟是服侍我的吗?我想我不可能继续用她们了,麻烦钱嬷嬷另领几个人来让我挑一挑。” “姨娘恐怕没搞清楚咱们家里的情况。”钱嬷嬷眯着眼说,“咱们这儿人都是宫里派来的,别说姨娘您,就是夫人和殿下也不能自己做主,所以安排了谁给您使唤,除非她们死了,或是您死了,不然永远不可能改变。姨娘还是赶紧进屋去好好的等着殿下吧。”说完一挥手,那两个婆子便上前架起乔歆,把她拖回屋子,扔在床上。 门从外面关起来,又只剩下乔歆一个人。 她等了一整晚也没等到夏侯旸。 这当然没有什么大不了,事实上乔歆希望夏侯旸最好永远也不要来。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格外郁闷,因为妾没有资格从娘家带人进来伺候,钱妈妈又不肯给她换人,如今又尚未见到夏侯旸或者他的母亲,所以只能继续用石榴和玛瑙这两个没有规矩的丫鬟。 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时,石榴打来的水不是冷了便是热了。 乔歆让她换过两次之后,石榴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换,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不就是洗把脸嘛,用得着那么讲究吗?” 乔歆见不得她这副嘴脸,哐啷一下掀翻了铜盆。 声音惊动了守在屋外的玛瑙。 她进来看了一眼,把石榴推出去,自己走到乔歆跟前说:“姨娘有什么事儿吩咐我好了。” 玛瑙昨天的态度比石榴好一些,乔歆想着既然人不能换,她也可以自己□□,拉一个打一个倒是个好办法,于是对玛瑙说话时便温和许多。 幸而玛瑙也算是个懂事的,伺候着她洗完脸,梳头上妆的手艺也令乔歆满意。 可到用饭的时候又出了岔子。 早饭还过得去,一碗米粥,一碟金银馒头和一碟蒸饺。到午饭时就只有一碗米饭和一碟素炒油菜。 乔歆一辈子就是去寺庙里吃斋的时候也不曾吃过如此简陋的一餐饭,当然要问。 玛瑙笑吟吟地答:“姨娘不知道吧,咱家里情况并不是那么好。夫人没有封号,不可能从宫里头的领月例。殿下没进玉牒玉蝶,自然也没有皇子的食邑。家里开销都靠着陛下偶尔来时打赏下来的东西撑着。可是陛下有时一两个月一来,有时三五个月一来,还有的时候甚至一年半载都不见得来一次。所以开销上从来都是能省则省,吃饭这种事能饱就行了,总不能再学着宫里面一顿饭十几二十个菜那样奢侈浪费。” 说的倒是挺有道理,但乔歆根本不信,再怎么样也是皇帝的女人和儿子,难不成过得还不如一般百姓家么? 可是不信又如何? 她根本走不出这个院子,每次想出去转悠一圈,走到门口便被看门的婆子拦了回来。除了玛瑙和石榴再见不到旁人,连问都没处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乔歆发现自己完全和外界断了联系。 乔歆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很明白为妾者就算不能外出交际应酬,与家人朋友通信还是可以的。 她进了小南宫十来天,竟然一封信都没收过。 人的情绪总是波浪一样时高时低,她有时难免自怨自艾,是不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所以被大家抛弃了? 可是,就算大舅一家不理她,就算孟珠和蒋沁与她绝交,阿娘也不会对她不闻不问。 她日日询问玛瑙是否有信来,玛瑙每次都说:“没收过,若有自然会交给姨娘的。” 结果有一天乔歆起的早,没有叫人伺候,自己随意梳洗了下,走到院子里,竟然看到玛瑙在角落里烧东西,她一件件丢进铜盆里的,暗黄色长方形,不正是信封么。 乔歆抢上去踢翻了铜盆,可信件大半都烧成了灰,只剩下只言片语,根本凑不成完整的意思。 但是那些字迹她认得,有阿娘的,有孟珠的,还有蒋沁的,她们没有忘了她。 “为什么你要私自烧我的信?”乔歆质问。 玛瑙面不改色,只说:“姨娘别为难我,我都是听吩咐做事。” “谁吩咐你的?”乔歆追问,“夏侯旸?钱嬷嬷?还是谁?” 玛瑙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乔歆抱着那一沓碎片回到屋内,尝试把信拼起来,想看她们到底给她写了什么,可惜折腾了一天,收效甚微。 她赌气起来不肯吃饭。 没有人劝她。 玛瑙只按时用红木托盘把饭菜端进来,半个时辰后端着托盘再收走。 乔歆饿了两顿,到晚上有些禁不住,不得不吃了,结果却没人再送饭菜来。 她找到在檐廊下和石榴翻花绳的玛瑙,问她为何偷懒。 玛瑙歪着头,无辜地说:“姨娘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我原样送回厨房时被钱嬷嬷看到了,她说姨娘既然不需要吃饭,咱们便不准备姨娘的饭菜了,反正咱们家里向来节俭,不兴做好了不吃、全部倒掉的浪费之举。” 乔歆气得跑回屋里,甩上门,扑在床上大哭。 有这些天过的日子作对比,从前被阿娘严格督促习琴练字的生活是多么幸福无忧。她却不知足,为了逃避那些事情而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当真是其蠢无比。 ☆、第45章 城44 燕驰飞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里,玄色暗纹的袍子下摆撕去半幅,胡乱地裹在他右边肩膊处,一支断箭从层层布结中探出头来,倔强不屈地挺立着。 缎面不防水,从右肩到肘下的衣袖上全氲湿了,衣料颜色深,不留心几乎看不出来,胸前衣襟上也有——都是血。 燕驰飞现下还清醒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再坚持多久。 伤口有异物,不能愈合,血就止不住,人的血都是有数的,流得差不多了,人也就没救了。 然而,他不可能在此处拔箭疗伤。 事发突然,他身上没有伤药。 而且身前不到五丈远的山路上,一队队巡山的士兵来回走动,山已经封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他——只能躲。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燕驰飞稍稍抬头,透过荒草的缝隙往外看。 有个身上插着旗的士兵快马从山上下来,看样子是个探子,他在一个大个子跟前勒马停步,“哥,往上的玉泉庵是承郡王的家庙,能搜吗?” 燕驰飞侧耳听,他三岁习武,耳力极好,几丈远的距离难不倒他。 那探子声音稚嫩,显是年纪不大,请示上官的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燕驰飞心底好笑,果然听那大个子喷道:“承郡王?他算什么狗屁东西?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异姓王,要不是他老子从龙有功,家里兄弟又死干净了只剩他一个,这软脚虾也捞不到爵位!有什么不能搜的!” 探子唯唯诺诺地应是,又道:“再往上还有青云庵,是东海徐家的家庙,徐家是怀王的岳家,咱们搜的起吗?” 大个子眯缝着绿豆眼,拽着他兄弟的领子把人扯下马,当胸踹了一脚,恨铁不成钢地啐道:“奶奶个球!蠢不死你!咱们兄弟领的是皇命,除了金銮殿,还有哪儿不能搜的!”又压低了声音,“要真在王妃的家庙里搜出来,说明这事儿跟怀王脱不了干系,那京里的局势就该乱了,从来乱世里面出豪杰,你看当今圣上就知道了!咱们要想挣功名,天下太平怎么能行,就得让它乱,越乱越好!” 他振臂一呼,喊了几个名字,“没点到的留下,点到的带上你们的人,咱们去青云庵,先搜那儿,重点搜,挖地三尺的搜!” 一群人呼啦啦地向山上开拔,带起一片烟尘飞扬。 小小的千户倒挺有雄心壮志,可惜立心不良,早晚要走到沟里去。 燕驰飞轻蔑地冷笑,调转目光向远看。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满天的云霞瞬息万变,映着远山早已尽染,如同红色海洋一般的枫林。 他知道自己可以到哪儿暂避了,到时候把伤口处理好,就可以想办法下山进京去。 只等天色再黑一些,他就可以行动了。 * 玉泉庵,西小院。 孟珠盘腿坐在榻上,看着炕桌上的晚饭——一碗面配四道“菜”。 乍一听挺像回事,可仔细一看…… 面是清汤的,没有卤,汤里可怜巴巴地飘着几朵葱花。 四道“菜”分别是:腐乳两块,糖桂花一小碟,虎皮花生一小碟,还有一个清炒油菜。 总算有道真是菜,只是那油菜叶子摆明不新鲜,菜叶子发黄打蔫,还有细细小小的虫洞…… 孟珠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疑问,心情不好,再看到这么一顿敷衍的晚饭,胃口全失,撂下筷子,把碗一推,扬声叫她的丫鬟:“白苏!” 白苏正在院子里的水井前打水,听到喊声连忙丢了水桶,急匆匆往屋里跑。 “姑娘,怎么了?”她一进门就问,看到那桌被嫌弃的晚饭顿时明白过来,解释起,“姑娘别生气,不是厨房怠慢咱们。” 白苏神秘兮兮地凑在孟珠耳边,“姑娘还不知道呢吧,青云山被封起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反正出入不能,负责采买的惠清过了中午还没回来,厨房那边出去打听,说是要抓跟前朝勾结的反贼,找不到就不解禁。” 青云山算不上一座大山,沿着宽敞的山路散步似的从山脚走到山顶也不超过一个时辰,玉泉庵在半山腰,用的时间更少,所以向来习惯每天到山脚的镇子上去采买新鲜的蔬菜,庵堂里米面有存余,菜却是没有的。 “掌门师太让到山顶那家去借,谁知道她们就给了小半筐破油菜,”白苏斜着眼睛,万分鄙视道,“还说是王妃母族的家庙呢,真是小气。” 孟珠越听越火大,问她:“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我不问你就不说了?要是什么都等我想在前头,还要你干嘛?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丫鬟?” 白苏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发脾气,一时吓住了,讷讷地接不上话来。 “算了,这些你吃吧,去给我弄碟白糖糕来。” 孟珠挥挥手,赶白苏出去。 “厨房没有白糖糕吧……”白苏小声提醒道。 “没有就做。”孟珠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白苏“哦”了一声,往外走时还一直回头看孟珠,姑娘怎么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呢。 孟珠手肘撑在炕桌上,双手捧着脸。 第38节 以前为什么不觉得白苏服侍得不好呢?因为从小一直住在庵堂里习惯了才不觉得?后来当了几年国公夫人,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脾气,都养刁了,所以再回头就什么都忍受不了了? 问题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孟珠努力地回忆着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总是想不清楚,只有些零碎的、并不连贯的片段。 西边胡虏作乱,燕驰飞即将领兵出战,临出发的前一天,她却诊出了喜脉。 孟珠嫁给燕驰飞时并不情愿,可那人蛮横得紧,总是不听她的理由,仗着自己燕国公的身份,硬是把她娶回家。 孩子都有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别别扭扭一辈子,要么想办法过得好。 孟珠一夜没睡,终于选择了后者,等燕驰飞大胜而归,她要好好的和他过日子。 她看到自己坐在桌前,右手执笔给燕驰飞写信,左手抚着隆起的小腹,笑得格外开心。 怎么今天醒来,竟然回到了十三岁。 屋里有些闷,孟珠伸手推开窗,咸鸭蛋黄般金灿灿的落日已被满山红枫挡住了一半。 白苏回来的时候,晚课的钟声正好响起。 “姑娘,厨房没有糯米,只有白面,我做了一笼糖三角。” 孟珠顾不上教训她,抓了个热乎乎的糖三角,急乎乎地吃完了,便跑出去做晚课。 到了大殿里,她才知道自己那桌饭已经是庵堂里最好的。 小师太们大多只得了一碗白米粥和半块腐乳。 晚课结束之后,有个小师太饿晕了,倒下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砸在孟珠背上。 孟珠正在下台阶,就势便往下载,幸好她前面也有人,三个姑娘叠罗汉似的摔在一堆,前面那个最惨,门牙都磕掉了,饿晕了的那个就只是晕了,旁的一点事儿没有,孟珠额角上磕破了皮,流了一点血。 “搜山的官兵已经进来咱们庵堂了,”慧心捧着药匣子过来时,顺便奉送最新消息,“刚才我经过大殿时看到师父正在跟他们交涉,那些人看着就凶神恶煞,全都带着刀。” “快点搜完赶紧走吧。”白苏这会儿可没兴趣听八卦,全副心神都放在给孟珠处理伤口上。 刚才姑娘进门时,额角上全是血,差点没把她吓哭了。 好好的大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万一破相了该怎么办! 白苏霸道地要求慧心把药匣子留下,以方便孟珠随时使用,反正整个庵堂都是我们姑娘家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姑娘,厨房没有糯米,只有白面,我做了一笼糖三角。” 孟珠顾不上教训她,抓了个热乎乎的糖三角,急乎乎地吃完了,便跑出去做晚课。 到了大殿里,她才知道自己那桌饭已经是庵堂里最好的。 小师太们大多只得了一碗白米粥和半块腐乳。 晚课结束之后,有个小师太饿晕了,倒下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砸在孟珠背上。 孟珠正在下台阶,就势便往下载,幸好她前面也有人,三个姑娘叠罗汉似的摔在一堆,前面那个最惨,门牙都磕掉了,饿晕了的那个就只是晕了,旁的一点事儿没有,孟珠额角上磕破了皮,流了一点血。 “搜山的官兵已经进来咱们庵堂了,”慧心捧着药匣子过来时,顺便奉送最新消息,“刚才我经过大殿时看到师父正在跟他们交涉,那些人看着就凶神恶煞,全都带着刀。” “快点搜完赶紧走吧。”白苏这会儿可没兴趣听八卦,全副心神都放在给孟珠处理伤口上。 刚才姑娘进门时,额角上全是血,差点没把她吓哭了。 好好的大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万一破相了该怎么办! 白苏霸道地要求慧心把药匣子留下,以方便孟珠随时使用,反正整个庵堂都是我们姑娘家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燕驰飞稍稍抬头,透过荒草的缝隙往外看。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燕驰飞稍稍抬头,透过荒草的缝隙往外看。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燕驰飞稍稍抬头,透过荒草的缝隙往外看。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第46章 城44 第四十六章:乌龙 “无缘无故的,人家干嘛喜欢你?大宅门里弯弯绕可多了,你可别哪天莫名其妙地成了她哪个儿子孙子的妻妾。” 这话杨蔓君不爱听,她撅起嘴来强调:“我还不都是为了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倪之谦问话时语气中满是不信之意,似乎有心激怒杨蔓君一般。 杨蔓君骄傲地扬起纤秀的下巴,说:“我能做的可多了!你秋闱高中之后,最迟过了元宵便要上京赶春闱。我先一步到晋京,可以为你寻找一处合宜的房舍,既僻静又离考场不太远,而且租金还合理不贵,然后可以查探房舍附近哪里酒菜便宜好吃,再顺便打听京里哪间书店收话本书稿,给写稿人的费用还最高。” 倪之谦听得唇角翘成了个菱角,却只是说:“你又知我秋闱定能高中?还知道我春闱也能中?又一定能授官留在京里?” 少女的眼中自家情郎当然是无所不能,所以杨蔓君答得理所当然:“你当然会高中了,爹爹向来赞你灵慧少有人能及,他在府学里十年了,教过的学生那么多,定然不会看错人。” 倪之谦存心逗弄她,又说:“我若是在京中当了官,自然有俸禄,又怎么还会继续写话本子讨生活。” 杨蔓君不无惋惜地说:“不写了吗?可是你的故事写的那么好,我还想笑叹生的名号可以在晋京广为人知呢!” 倪之谦唇角翘得更高:“怎么能不写呢,等我的名号打开之后,你还要用这些年卖绣品攒的钱开间书店,拿我的书来做招牌呢。” “你知道就好啦。”杨蔓君见他记得两人的约定,喜滋滋地说。 又见倪之谦只顾埋头写书稿,便问他:“你不需要温习备考吗?听说许多人这时候都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呢。” “嗯,那你去找个锥子给我。”倪之谦吊儿郎当的说。 杨蔓君嗔道:“哎呀,之谦哥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跟你说正经的,你那个什么祖姑母未见得是安好心,你不要跟她去。先别说考不考的中还不一定,就算到时候真的要到京城里去参加春闱,也不用非得租个宅子,可以住到湖广会馆去,那里还有膳食提供,也无需自己操劳。” 杨蔓君立刻反对说:“那怎么行,会馆人又多又杂,怎么可能安心念书。” 倪之谦笑说:“过去几十上百年里成千上万的考生都是这样住过来的,有什么不行?不信你问你爹去。” 那怎么同,千千万万人里只有他一个最特别。 杨蔓君还想说服他:“我想去也不光是为了租房子,祖姑母的二孙子前年中了探花,说不定到时候你可以与他结交,借鉴经验。这不是很好吗?” 若不是倪之谦向来自尊自立,杨蔓君还想让他去燕家借住呢,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倪之谦见她心心念念都是为了自己,到底也不好太过扫兴,只说:“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咱们现在安排得十全十美,到时候没看考中,便全是白瞎。” 杨蔓君一听这话可不依:“怎么会考不中,你一定考的中,不许你乱说。反正我不管,只要你秋天榜上有名,我就要跟祖姑母进京去。” 其实,对于倪之谦来说,是否中举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和杨蔓君一起勾勒出的未来图景已足够温馨喜乐。 他本是秭归县人士,家中数代积累下来的许多田地,是当地有名的地主。 奈何父母早亡,家产被亲叔叔全部霸占。当时倪之谦不过十一岁,已通过了童子试,但刻薄的婶婶不愿意为他交束修,逼他辍学去米庄里当学徒赚钱,当做叔婶代养妹妹倪之语的生活费用。 即便倪之谦每月按时支付一笔银钱,婶婶仍是日益苛待之语,甚至连生病时都不愿意给她请医生,最后,一场小小风寒生生熬死了刚满八岁的之语。 倪之谦用当月的学徒月钱安葬了倪之语,之后一把火烧光了倪家祠堂、大宅和田地,漏夜离开秭归县,混在流民里流浪到荆州来。 然而想在家乡之外的地方讨生活并不那么容易,他没有户籍、没有保人,谁也不肯请他做工,连包吃住不给月钱还要伺候店主一家老小的学徒都轮不到他。 倪之谦很快落魄成了小乞儿。 杨安心善,在街上遇到年幼的乞儿总要给他们几个铜板或是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 那些孤苦的孩子们每次皆连声感谢,偏倪之谦另类,竟同他说:“大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能否用十个铜板换一次你帮我介绍一份工?” 杨安觉得这个孩子有意思,把他带进府学里当杂役。后来发现倪之谦不仅知书识墨,还曾通过童子试,便举荐他当了附学生,也就是没有学籍的插班生。 倪之谦心里感激,向来和杨安一家走得近,多年下来,与杨蔓君也算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两人如今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倪之谦觉得自己家无恒产、两袖清风,就这样向心爱的姑娘提亲未免太寒碜,便想着搏上一次,参加乡试,若考到功名,也好有个相对稳定的未来。 他不过是打算一试,并非志在必得,但杨蔓君听后却特别上心,事事都比他本人还要在意。 倪之谦想哄她高兴,也比先前认真起来,之后一直闭门读书。 很快到了八月初九,倪之谦提了杨蔓君亲手为他准备的长耳考篮入贡院,一连三场,考得十分顺利。 待到桂榜放榜时,倪之谦竟然高中榜首。 杨蔓君听得这个消息时,人正在院子里晒被子,高兴得跳起来撞翻了支架,三床大被全部要重新拆开清洗。 同一日,晋京也放了榜,燕骁飞同样高中榜首,燕冬的夫婿丁远山则为第十三名。 一种年轻人自约在一同吃酒席庆贺,燕冬夫妇两个并燕骁飞、乔欩最先到,之后是孟珽带着孟珠,还有蒋家兄弟与蒋沁,全员到齐,唯有燕驰飞迟迟未到。 “近来边关战事吃紧,圣上经常招燕国公与世子父子两人进御书房商议对策,怕是今日又因此耽搁了。”孟珽在宫中当差,消息也比旁人灵通,主动替未来妹夫开脱。 在座之人沾亲带故,全是官宦人家长大的,燕驰飞忙于忠君正事而迟了,谁也不会同他计较,于是品茶聊天,耐心等候。 约莫三盏茶功夫过后,只听雅间外楼梯上传来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门砰一声被推开,燕驰飞的长随卓喜跑进来,哭丧着脸,说:“不好了,世子被人榜下捉婿了,快去救人!” 孟珠跳起来,第一个问:“是谁干的?” 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竟然敢抢她的驰飞哥哥? 燕骁飞忍不住哈哈大笑,拍着坐在身侧丁远山肩膀,说:“我跟你才是新鲜出炉的举人,他们竟然不抢我们,却抢大哥这个三年前的老探花,反应也未免太迟钝。” 燕冬隔着丁远山给幸灾乐祸的侄子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轻声斥责他:“那是你哥哥,你不担心也就罢了,竟然还笑成这样,当心我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打你这个举人老爷的屁股板子!” “就是因为他是二哥,我才笑啊。”燕骁飞一点不怕燕冬这个小姑姑,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不是我说,被那猴急的人家榜下捉婿的,大多是文弱的真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才抵挡不了一众家丁的簇拥。大哥功夫那样好,怎么也会中招?卓喜,你是不是看错了?” 世子被捉走了,卓喜本是心急如焚,可三公子的反应弄得他哭笑不得,只得一边抹汗掩饰尴尬,一边说:“三爷,就算我眼花认错人,也不过整件事情搞不清楚。世子从翰林院出来往这边来,途径贡院,便想着去看一眼榜单,谁知有人举着他的画像上来问,世子刚承认自己姓燕,立刻冒出来二十几个身穿黑鳞护甲的护卫,他们人多,世子哪里打得过,就这样被抬走了。” 孟珽听出不满来:“那是你主子,你就这样看着他给人抬走,都不管?” 卓喜这回可真快哭出来了,说:“孟世子,小的不是不想管,而是小的不懂武功,没那个本事管,他们个个带着兵刃,真刀真枪的和世子过招,世子都搞不定,我更不行。可是我跟着他们后面,追上去看了,他们把世子捉到了庄敬郡王府上。” 孟珠听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庄敬郡王府,那不是夏侯蕙家吗? 这闹得到底是哪一出? 第39节 ☆、第47章 城44 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在房檐上,激昂壮烈,犹如兰陵出战的鼓声。 孟珠的心也跟着急跳了大半夜,根本不曾入眠。 身旁的燕驰飞悄没声儿地坐了起来。 孟珠赶紧闭起眼来装睡。 燕驰飞给她掖了掖被角,之后摸黑下地。 孟珠听着他脚步声往屏风后面去了,脚步声停后,便是悉悉索索地穿衣声。 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叫燕驰飞一声,他却已经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他问道,声音里透漏出些许不悦之意。 孟珠听得出来,回答时舌头不免有些打结,“我……睡不着……想送送你。” 燕驰飞侧耳听雨声,房内安静了几息,然后响起冷淡的一句:“不用。” 雨太大,天气又冷,燕驰飞怕孟珠着凉,也怕她不慎滑倒。 昨天大夫才诊出孟珠有喜,他出征在即,皇命难违,不能陪伴在初次怀孕的妻子身边,已是有所亏欠,也只能尽力替她想得周全来弥补。 孟珠闷闷地应了一声“哦”,若是从前,她大概会直接躺倒不再搭理燕驰飞。 她嫁给他本就千不甘万不愿,成亲半年来两人过得更是磕磕绊绊,没少口角。 可如今她怀了孩子,心态自然发生变化,一夜没睡,想得都是以后要如何好好和他过日子,这会儿自然不会因为一句半句冷语退缩。 “驰飞哥哥,”孟珠娇娇地唤他一声,“你怎么不点灯呢?” 大雨的夜里,无星亦无月,唯有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穿透菱花窗格照进来,带给房内微弱的一点亮。 “乌漆麻黑的,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 燕驰飞十四岁时便进了军营,常年领兵实战,适应各种恶劣环境的速度远非常人可比,在黑暗中也可以视物如常。 可惜,孟珠并不知道。 “我穿上衣服就走了,不需要点灯。”燕驰飞叹口气,他动作快得很,又不受光线影响,何必特意点灯吵醒她呢。 孟珠一听他说要走便有些着急,掀了被子跳下床来,“我叫如意煨了羊肉汤,你吃些再走。如意——啊!” 因为趿拉着绣花鞋,不留神左脚踩了右脚的鞋后跟,脚下一绊,眼看便要扑倒。 幸好燕驰飞眼疾手快扶住了,“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大了声音,像教训大头兵似的轰炸道,“知道自己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一点不知道小心!” 孟珠眨巴着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想要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如意已经挑起帘栊从外间进来了。 燕驰飞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丛里,玄色暗纹的袍子下摆撕去半幅,胡乱地裹在他右边肩膊处,一支断箭从层层布结中探出头来,倔强不屈地挺立着。 缎面不防水,从右肩到肘下的衣袖上全氲湿了,衣料颜色深,不留心几乎看不出来,胸前衣襟上也有——都是血。 燕驰飞现下还清醒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再坚持多久。 伤口有异物,不能愈合,血就止不住,人的血都是有数的,流得差不多了,人也就没救了。 然而,他不可能在此处拔箭疗伤。 事发突然,他身上没有伤药。 而且身前不到五丈远的山路上,一队队巡山的士兵来回走动,山已经封了,他们的目标就是他——只能躲。 马蹄疾响,由远而近。 燕驰飞稍稍抬头,透过荒草的缝隙往外看。 有个身上插着旗的士兵快马从山上下来,看样子是个探子,他在一个大个子跟前勒马停步,“哥,往上的玉泉庵是承郡王的家庙,能搜吗?” 燕驰飞侧耳听,他三岁习武,耳力极好,几丈远的距离难不倒他。 那探子声音稚嫩,显是年纪不大,请示上官的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燕驰飞心底好笑,果然听那大个子喷道:“承郡王?他算什么狗屁东西?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异姓王,要不是他老子从龙有功,家里兄弟又死干净了只剩他一个,这软脚虾也捞不到爵位!有什么不能搜的!” 探子唯唯诺诺地应是,又道:“再往上还有青云庵,是东海徐家的家庙,徐家是怀王的岳家,咱们搜的起吗?” 大个子眯缝着绿豆眼,拽着他兄弟的领子把人扯下马,当胸踹了一脚,恨铁不成钢地啐道:“奶奶个球!蠢不死你!咱们兄弟领的是皇命,除了金銮殿,还有哪儿不能搜的!”又压低了声音,“要真在王妃的家庙里搜出来,说明这事儿跟怀王脱不了干系,那京里的局势就该乱了,从来乱世里面出豪杰,你看当今圣上就知道了!咱们要想挣功名,天下太平怎么能行,就得让它乱,越乱越好!” 他振臂一呼,喊了几个名字,“没点到的留下,点到的带上你们的人,咱们去青云庵,先搜那儿,重点搜,挖地三尺的搜!” 一群人呼啦啦地向山上开拔,带起一片烟尘飞扬。 小小的千户倒挺有雄心壮志,可惜立心不良,早晚要走到沟里去。 燕驰飞轻蔑地冷笑,调转目光向远看。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满天的云霞瞬息万变,映着远山早已尽染,如同红色海洋一般的枫林。 他知道自己可以到哪儿暂避了,到时候把伤口处理好,就可以想办法下山进京去。 只等天色再黑一些,他就可以行动了。 * 玉泉庵,西小院。 孟珠盘腿坐在榻上,看着炕桌上的晚饭——一碗面配四道“菜”。 乍一听挺像回事,可仔细一看…… 面是清汤的,没有卤,汤里可怜巴巴地飘着几朵葱花。 四道“菜”分别是:腐乳两块,糖桂花一小碟,虎皮花生一小碟,还有一个清炒油菜。 总算有道真是菜,只是那油菜叶子摆明不新鲜,菜叶子发黄打蔫,还有细细小小的虫洞…… 孟珠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疑问,心情不好,再看到这么一顿敷衍的晚饭,胃口全失,撂下筷子,把碗一推,扬声叫她的丫鬟:“白苏!” 白苏正在院子里的水井前打水,听到喊声连忙丢了水桶,急匆匆往屋里跑。 “姑娘,怎么了?”她一进门就问,看到那桌被嫌弃的晚饭顿时明白过来,解释起,“姑娘别生气,不是厨房怠慢咱们。” 白苏神秘兮兮地凑在孟珠耳边,“姑娘还不知道呢吧,青云山被封起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反正出入不能,负责采买的惠清过了中午还没回来,厨房那边出去打听,说是要抓跟前朝勾结的反贼,找不到就不解禁。” 青云山算不上一座大山,沿着宽敞的山路散步似的从山脚走到山顶也不超过一个时辰,玉泉庵在半山腰,用的时间更少,所以向来习惯每天到山脚的镇子上去采买新鲜的蔬菜,庵堂里米面有存余,菜却是没有的。 “掌门师太让到山顶那家去借,谁知道她们就给了小半筐破油菜,”白苏斜着眼睛,万分鄙视道,“还说是王妃母族的家庙呢,真是小气。” 孟珠越听越火大,问她:“既然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我不问你就不说了?要是什么都等我想在前头,还要你干嘛?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丫鬟?” 白苏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发脾气,一时吓住了,讷讷地接不上话来。 “算了,这些你吃吧,去给我弄碟白糖糕来。” 孟珠挥挥手,赶白苏出去。 “厨房没有白糖糕吧……”白苏小声提醒道。 “没有就做。”孟珠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白苏“哦”了一声,往外走时还一直回头看孟珠,姑娘怎么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呢。 孟珠手肘撑在炕桌上,双手捧着脸。 以前为什么不觉得白苏服侍得不好呢?因为从小一直住在庵堂里习惯了才不觉得?后来当了几年国公夫人,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脾气,都养刁了,所以再回头就什么都忍受不了了? 问题是,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孟珠努力地回忆着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总是想不清楚,只有些零碎的、并不连贯的片段。 西边胡虏作乱,燕驰飞即将领兵出战,临出发的前一天,她却诊出了喜脉。 孟珠嫁给燕驰飞时并不情愿,可那人蛮横得紧,总是不听她的理由,仗着自己燕国公的身份,硬是把她娶回家。 孩子都有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别别扭扭一辈子,要么想办法过得好。 孟珠一夜没睡,终于选择了后者,等燕驰飞大胜而归,她要好好的和他过日子。 她看到自己坐在桌前,右手执笔给燕驰飞写信,左手抚着隆起的小腹,笑得格外开心。 怎么今天醒来,竟然回到了十三岁。 屋里有些闷,孟珠伸手推开窗,咸鸭蛋黄般金灿灿的落日已被满山红枫挡住了一半。 白苏回来的时候,晚课的钟声正好响起。 “姑娘,厨房没有糯米,只有白面,我做了一笼糖三角。” 孟珠顾不上教训她,抓了个热乎乎的糖三角,急乎乎地吃完了,便跑出去做晚课。 到了大殿里,她才知道自己那桌饭已经是庵堂里最好的。 小师太们大多只得了一碗白米粥和半块腐乳。 ☆、第1章 .15 “真的想好了吗?”燕驰飞轻抚着孟珠的脸颊问,“成亲之后就要呆在家里,不能去书院了,你真的决定了?” 孟珠当然想读到从书院毕业,毕竟那是她上辈子没机会完成的事情,之前他们也已经商量好了。可是谁知道两人竟然轮番出意外,每次又都那样惊险,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这辈子就要与对方失之交臂了。 上辈子明明一直平平安安的,从来没有这样多事。 孟珠搂紧燕驰飞,烦躁地踢着脚说:“我不管,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就要立刻嫁给你,不然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儿,今天是个误会,下次你要是真的被人抢走当女婿,那我怎么办?” 燕驰飞当然希望早些娶她过门。 犹记得当初身陷瓦剌时,支持他无论如何要撑下去的,便是回归故里后能与妻儿团聚的那份期盼。 但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带着夏侯昕(怀王)回到晋京时,需要面对的除了早已风云变化的朝堂,还有妻儿早已离世的噩耗。 国公府的爵位失去了,可以重新拿回来。他的妻儿不在了,却永远也不可能复生。 燕驰飞没有听燕老夫人的劝续弦,一个人守着清冷寂寞的国公府缅怀孟珠、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长久闷闷不乐的心情会影响身体健康,原本铁打的男子汉竟然这样一日日垮下去。协助夏侯昕从夏侯旸手中夺回皇位后,不足三月,燕驰飞便离开了人世。 重生后,偶尔独处时,那种空虚悲凉的心境还会不经意地出现,至今仍未改变。若是孟珠回到他们曾经一同居住过的长风堂里,大抵便会不一样了。 燕驰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孟珠见他迟迟不说话,误以为他不愿意,撅着嘴摇晃他肩膀,娇声说:“驰飞哥哥,你不想早点娶我过门吗?成亲后你每天都能抱着我睡喔。” 多好啊,她就不信他不想。 第40节 谁知燕驰飞轻笑说:“我看是你比较想被我抱着睡,不然为什么总是让如霜送信叫我过去。” 孟珠张口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真是太丢脸了! 作为一名女子,她从来没觉得主动对燕驰飞表明心迹有任何不妥,毕竟他是她的夫君。 可现在他竟然明晃晃地拒绝她…… 孟珠委屈地眼圈都红了,赌气从燕驰飞身上挣扎下来,背对他坐到一旁侧座上。 她情绪来得太快,燕驰飞一时不明所以,探手过来在她腰间轻戳,问:“怎么了?” 有点痒…… 孟珠扭着腰往前挪,躲开那只突袭自己的大手。 不过,自己生闷气从来不是孟珠的风格,她嘟嘟囔囔地说:“你今天肯定对庄敬郡王家的姑娘动心了,对不对?所以你要反悔了,你不要娶我,你要娶她了!我也不是没人要的,我可以去嫁夏侯旸,然后帮他当皇帝!哼!” 原来是吃醋闹脾气。 燕驰飞直接伸臂在孟珠腿弯下一抄,将她整个人抱回来。 “我问你,庄敬郡王家有几个女儿,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这些你可知道?” “不就是夏侯蕙吗?”孟珠掰着手指数,“她虽然没我漂亮,但是比我年轻,比我天真,家世也比我好,所以你不要我了!”一边说一边蹬腿表示抗议。 燕驰飞狠狠地在她脸颊上一拧:“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心智不坚、趋炎附势之辈?” 孟珠“啊”一声,双手捧住脸,只听燕驰飞继续说:“还年轻?年轻也要限度好不好?听说太子殿下有位侧妃刚生产不足一月,整个晋京比这位小郡主再年轻的女子恐怕也不多,你觉得我也能看到她就心动?” 孟珠还在嘴硬:“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燕驰飞看孟珠鼓着脸颊气呼呼的模样,觉得特别可爱,逗弄之心大盛,双手轮番在她腰上揉捏,口中学着她不讲理地说:“哪边是左?哪边是右?哪个又是他?夏侯旸是吧?你看中他比我年轻,比我前程远大?我告诉你,有我在,他这辈子必定当不了皇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家生儿子吧。” 孟珠怕痒,不由自主地笑个不停,偏燕驰飞手上不停,最后笑得她眼泪都流下来,胡乱地求饶:“救命!饶了我吧!驰飞哥哥,求求你!”忽然听到他话尾,又不满地问,“为什么一定是生儿子?生女儿就不行吗?” 燕驰飞停下来,不再攻击孟珠可怜的细腰,却握住她双腕将手臂拉过头顶,整个人推倒在坐榻上,然后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生男生女都得做同一件事,这个应该不用我再教你吧?” 孟家的车夫摇头晃脑地赶着马车,华灯初上的时刻,大多数人都归家用饭,街上少了嘈杂,稍稍留心便能听到车厢里的动静,先是急促地争执,然后变成自家三姑娘歇斯底里的娇笑声,最后忽然静下来,就好像两个人忽然消失不见,半点动静都不再发出来。 回到燕国公府后,燕驰飞脚不沾地的往乐安居去,当面向父母禀明了希望早日成亲,迎孟珠过门的心意。 大蒋氏立刻使人拿黄历来,一边翻一边说:“现下已是九月初,这两个月都没有好日子。十一月二十七,十二月初十,次年二月十八,这三个是最近的好日子,你看次年好不好?成亲嘛,匆匆忙忙的,显得不慎重。” 燕驰飞点头:“娘说得有道理。我看十一月二十七就很好,我们现在只差下聘,现在刚九月初,还有小三个月,肯定来得及。” 燕靖坐在一旁茶都喷了出来,接过翠儿递来的布巾,擦干净嘴角、衣襟,忍不住问:“儿子,你到底在急什么?之前不是还说等孟姑娘从书院毕业了再说。” 支起的窗扇下探出燕驰飞的笑脸来:“爹,你还不知道吧,二哥今天被庄敬郡王榜下捉婿了。我看急得不是他,是我未来的二嫂。” 燕驰飞不乐意让人这样编排孟珠,就是亲弟弟也不行,凌厉的眼风扫过去,不咸不淡地说:“我看全晋京就你最不急,不过也对,庄敬郡王家的小郡主才将将十三岁,现在你就娶人家过门未免太禽兽。” 燕骁飞挠头说:“二哥,你搞错了吧,人家看中的是你,可不关我的事。” 燕驰飞笑起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认错人了吗?” “是啊。”燕骁飞不防有诈,顺口答应着。 “那你知道他们原本的目标是谁吗?”燕驰飞问。 “这我当然不知道。”燕骁飞摇头说,“不过听卓喜说他们还带着画像,这样竟然还能认错,实在太蠢。” “对,他们是照着画像比对的。”燕驰飞笑得更得意,“五官与我几乎一样,小郡主又口口声声喊着燕三公子,你觉得除了你还能谁?” 燕靖刚喝下翠儿重新沏的茶,听闻此话,“噗”一声再次尽数喷出来。 燕骁飞惊得弹起来,头顶“砰”一声撞在窗棱上。 “不是吧?那个小家伙?我就见过她一次!”他揉着头顶强调,然而很快意识到这种事与见过几面根本没有干系,脸上的表情都裂开了,轻咳着转移话题,“今天放了榜,我应该戒骄戒躁,继续努力,为来年春闱做准备!我现在就收拾行装,回书院去。” 说罢转身离开,自此躲在书院里,是否专心苦读无人知道,总之许久未曾归家。 大蒋氏第二日便下帖子约了万氏来商议婚期,万氏与她一样,都是慈母,自然愿意顺着儿女的心愿,所以两家便决定将成亲的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七。 婚期正式敲定的翌日,燕老夫人归来了。 不管当初因由是什么,国公府里辈分最高的人离家五个月,大家礼貌上总是要去到金玉楼去请安一回。 燕老夫人坐在久违的罗汉榻上,听众人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听到乔歆的事情时,忍不住“呸”一声骂起夏侯旸来:“癞□□竟然敢吃天鹅肉!”又举着拐杖在孟秋身上招呼了两下,依旧愤愤不平,说,“你这个蠢货,我离开才几天?你赔我外孙女来!” 燕秋本也委屈,这一来眼泪便止不住,大蒋氏好心递了手帕过去,她却不接,反趁机要求:“娘,我想去探望歆儿,大哥总说没有办法,娘,你帮我想想办法。” 大蒋氏撇撇嘴。燕老夫人能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要让燕靖出头。 可那是皇帝外室住的地方,哪里是谁想就能进去的。 大蒋氏便替丈夫解释了一遍。 燕老夫人倒也不傻,坐在家里可以光明正大的骂夏侯旸,出了门她可不想让燕靖得罪皇帝,于是劝燕秋:“那是你亲大哥,要是有办法他能不帮你吗?你耐心些,等将来有机会时再说,那边再怎样也要念着咱们家的地位,轻易不会害歆儿性命。” 老娘也靠不住,燕秋只能忍气吞声抹眼泪。 燕靖接着说了燕驰飞婚期已定。 本以为燕老夫人定要再闹一场,不想她只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那你们就辛苦些操办去吧,我老太婆不懂勋贵家的规矩,头脑力气也都不济,就不搀和,只坐享其成,等着抱曾孙了。” 说完,拉着一直跟在身边的杨蔓君向大家介绍:“这是蔓君,我娘家侄子杨安的嫡长女,为了帮弟弟在晋京找个好书院,所以跟了我过来。驰飞啊,你可是上一科的探花郎,这书院、考试一类的事,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你可得用心帮帮你蔓君表妹,知道了吗?” ☆、第48章 .1.15 第四十九章:烦人 燕老夫人的要求合情合理,并无明显不妥之处,然而燕驰飞心思敏捷,已迅速找到最佳答复方式:“骁飞读的便是晋京最好的东山书院,文栋表弟直接入读就好。若他以后长住晋京,我和骁飞自然会愿意适当指导表弟功课。” 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学问的事还是将来直接同杨文栋谈最好,此时与杨蔓君谈得再多也没有用。 本以为如此便可以打发了杨蔓君,谁知事与愿违,第二天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杨蔓君拎着食盒站在长风堂门口等他。 守门的护卫没有主人的允许不敢放这新来的表姑娘进去。杨蔓君明白事理也不和他们争执,这时看到燕驰飞走过来,便迎上前欢快地同他打招呼。 “驰飞表哥,你回来啦。我专程做了九黄饼给你。”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九黄饼的饼皮用上等白面掺芝麻屑饴糖,夹油起酥,馅心用玫瑰花、香元、瓜条、桃仁、红绿丝等果料掺和,匀火烘烤至金黄色,食之香甜可口,是荆州的一道名点。 “表妹有心了。”燕驰飞客气地说,“不过,我不吃甜食。糕点之类,表妹还是送给别人吧,免得浪费。” 杨蔓君有些惋惜:“这样啊,那表哥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做给你。” “不必这样客气。”燕驰飞依然婉拒,“表妹是来我们家中做客的,怎么可以总是让你做厨子们应该做的事情。” “这有什么关系。”杨蔓君笑着说,“其实我是有求于驰飞表哥,所以,才想到要投你所好。” 燕驰飞也笑了:“表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直说,不必如此。” 杨蔓君歪头想了想,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啦。其实我就是想问驰飞表哥一些关于科举的事情。” “如果你是为了文东表弟的话,我上次已经说过了,等他真来到了进京,我们只会当面指导他。你只管放心,我们兄弟不会藏私。不在这时同你说得过于详细,一来因为表弟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二来面对面说总比经人转述来的直接,少生歧义,效率最大。” “我当然知道表哥你都是为了文栋好。”杨蔓君语气里有些讨好的意味,“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 她话说到一半,抱着食盒前后左右的张望一番,然后问:“驰飞表哥,我们可以进去说吗?” 燕驰飞微微有些不悦。 杨安与燕老夫人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血缘关系本就已淡薄,再到他与杨蔓君这一代,说是说表兄妹,一表可不止三千里,男女之间该有的避忌还是应当遵守。 更何况,说燕驰飞是小人之心也好,多疑多虑也罢,他总觉得燕老夫人这回把杨蔓君带回来,可不是只为了成人之美,帮助杨家的。此时杨蔓君专程跑来套近乎,就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测似的,自然愈加心生防备。 杨蔓君见他迟迟不说话,多少明白这其实等于无声的拒绝,可她不死心,往燕驰飞身边凑近两步,细声细气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拜托你了,驰飞表哥,我怕在这儿说被人听见传到祖姑母耳朵里,她会生气,到时候,她该赶我走了,可是我要一直留在晋京,至少要等到春闱结束了才能走。” 这是什么情况? 燕驰飞被她神秘兮兮的模样逗得发笑。 原来这个小丫头不光知道燕老夫人带她回来用心不纯,还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完成她自己的目的。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驰飞忽然也来了兴趣,想看看杨蔓君到底想要说什么。于是,将她请进了长风堂。 杨蔓君坐下后倒显出有些忸怩,捧着茶水啜了半晌才说:“我有一位朋友,今年参加了乡试,而且成为了荆州的榜首,不知道是否可以请表哥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一位可以参加科举的朋友,那么性别也就不言而喻了。 燕驰飞心想,能够让杨蔓君如此上心,专程来求他,两人关系可见一般,祖母那边就算有什么打算,他也无需再担心了。 “你想我怎么帮助他?”他问。 “他现在还在荆州,所以面对面的说,暂时肯定不行。”杨蔓君犹豫着,“要不然麻烦表哥你写封信给他,信上讲一些表哥参加春闱时的经验?其实除了表哥你和他之外,我也不认识旁的考生,所以也不懂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只是想着自己平时学东西,不管是算账也好还是刺绣也好,都是请了有经验的人来教自己,这样学起来,总比自己一个人摸索的时候要快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燕驰飞并不吝啬帮人,“你将地址写与我,我会与他通信的。还有骁飞,我的弟弟,你还没见过的三表哥,他是今年晋京的榜首,也将于明年参加春闱。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我也可以让他与你那位朋友通信,他在东山书院读书,身边自然不乏博学之师与众多同科考生,相信也可以为你那位朋友提供不少有用的消息。” “真的可以吗?那可太好了!”杨蔓君几乎不敢置信,自己这样轻易地达成了目标,得到的还远比自己期望的更多,除了不听致谢也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她心中的喜悦。 “驰飞表哥,到底喜欢吃些什么?我都做给你吃。还有骁飞表哥他又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做了请人送到书院去给他。他读书辛苦,多吃些好吃的应该可以补养身体。” “真的不用了。”燕驰飞说。 杨蔓君反对道:“不行!你们帮我的大忙,我怎么可以不感谢你们呢。” 燕驰飞索性直说说:“这其实也不是纯粹帮忙,他们两人现在是同科,将来或许还要一起在朝为官,早些相识,多些交往,将来可以守望相助,对彼此都有益,更何况,对方还是我们未来的表妹夫。” “哎呀,什么叫妹夫啊?哪里有这个人?”杨蔓君红着脸装糊涂,“反正谢谢两位表哥了,以后但凡能用到我的你们尽管说。” 她郑重的福身行礼,然后离开。第二天晚些时候又给燕驰飞送去两道荆州名菜,以鱼糜蒸制而成的花糕与包鸡丝、火腿、香菇的三丝春卷。 燕老夫人那边很快得到消息,知道傍晚的时候杨蔓君做了吃食送去燕驰飞的院子,还停留了小两刻钟才离开。 当天晚上她便提出来,秋高气爽,应该安排合家出游、登高爬山,甚至主动提出遥孟珠一同来。 因为有上巳节发生的事情在先,大蒋氏留有心眼儿,说:“咱们一家人出去,她还没过门呢,当然不能算,就不叫她了。” 燕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反对:“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婚期都定下了,不出今年就要过门了,还不算一家人?你这个婆婆呦,真是不会做人,当心传到人家姑娘的耳朵里,冷了人家的心。”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初要死要活非要跟人家姑娘退亲的是谁,目的没达到,恼羞成怒离家出走的又是谁?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转了性? 大蒋氏心里嘀咕着。 不过,再一想,又什么好怕的?反正大家都都看着呢,也不怕燕老夫人动什么手脚。 燕老夫人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又说:“把你娘家的那个侄女也叫上吧,蔓君刚到晋京,也没个认识人,她们几个差不多年纪,交个朋友平时也好作伴解闷。” 第41节 大蒋氏立刻就应下了,这可好,蒋沁和燕驰飞,正好一左一右给孟珠当护法。 真到出游那一日,大家上了山,燕老夫人又心血来潮说要野炊。 “仆役们在家里天天烧饭,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也变不出什么新花样,我看不如咱们家里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一展身手,一来他们玩得开心而来,咱们也可以尝个新鲜不是。” 乔歆不在,燕冬没来,够得上年轻姑娘四个字的,也就是孟珠蒋沁和杨蔓君三人。 可惜,孟珠和蒋沁,一个娇气娇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活泼好动,会舞刀弄枪却从没握过锅铲。 唯有杨蔓君厨艺上是一把好手,众目睽睽之下麻利地生火、切菜、煮饭,很快做出八菜一汤来,分别用食案送给每人。 色香味美,大家吃得赞不绝口。 燕老夫人笑模笑样地看大家夸完,状似不经意似的顺口说起来:“咱们蔓君手艺真是好,是吧,驰飞?你比我们早有口福,厨上大娘说了,蔓君日日亲手做荆州名菜送到你院子里去,你来评评看,到底蔓君今日做的好吃,还是给你开小灶的那些好吃?” 孟珠听了这话,举筷的手僵在半途,只觉刚才还酥脆可口、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的竹节鳝鱼,忽然间竟变得索然无味、干涩坚硬,吃在口中如同嚼蜡。 大蒋氏看着委屈得嘴都撅起来的未来儿媳,心想:就说哪儿有不对吧,原来老太太在这儿等着呢,挑拨离间,乱点鸳鸯,这可真是够烦人的! ☆、第49章 .48.1.15 第五十章:发现 杨蔓君并不傻,事实上丧母之后,掌管家事多年的经历让她比同龄的女孩子阅历更多,对人情世故也更了解的透彻。 燕杨两家沾亲带故,燕老夫人一来对他那样热情,她当然不会反感,但也不等于什么都信了燕老夫人的。若不是自己心中另有目的,也不会真的跟燕老夫人到晋京来。 特别是经由倪之谦提醒后,她更是小心留意着燕老夫人的心思打算。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杨蔓君没想攀附人家的富贵,也不愿被这富贵迷了眼,惑了心,改了命。她想的只是等倪之谦春闱高中后两人成亲,就从燕家搬出去,届时若倪之谦留在晋京做官便将弟弟接来读书,若是被外放至不如荆州繁华之地,那便让弟弟留在爹爹身边。 只燕驰飞那日说的,燕家兄弟愿与倪之谦多交往,将来也好守望相助,杨蔓君当然求之不得。虽然官场上的事她不懂,但就算市井里寻一份稳定的长工,都还需铺保呢,可见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在哪里都做不成事。她也不奢望燕氏兄弟能给倪之谦提供多么强有力的帮助,只盼有着这么一对出身显赫的兄弟做朋友,旁人能给上倪之谦三分薄面,少让他受些挫折、欺负。 所以对于杨蔓君来说,不管是燕老夫人还是燕家兄弟,她都不愿意得罪,还愿意主动讨好,毕竟燕老夫人夫人是她现在的依仗,而燕氏兄弟是倪之谦将来的希望。 她本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两边的立场会不同。原以为燕老夫人的目的就算再如何不好,最多也不过是想拿远房侄女的婚事与旁的富贵人家攀些交情,不然怎么一到荆州就先想着提给她寻个好夫婿呢。但刚才燕老夫人那番话一说,杨蔓君也明白过来,恐怕不是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可孟珠是燕驰飞的未婚妻,杨蔓君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被燕老夫人一句话弄得对方对自己有心结,但若开口帮孟珠说话,又怕得罪了燕老夫人,一时间犹豫着措辞,未曾出声。 反倒是看热闹的燕骁飞先开了口:“不光二哥知道,我也知道,蔓君表妹的手艺真是好,我现在日日惦着吃蔓君表妹的菜,竟然吃不下书院里饭堂的东西了。” “哟,自从蔓君来了以后,你们两个这才第一次见呢。你上哪儿吃过人家的手艺去?”燕老夫人问,满心觉得三孙子根本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 燕骁飞似乎半点不觉得祖母不满,只说:“当然是表妹做好了送到书院来的。表妹不光厨艺好心地也好,知道我在书院里寂寞冷清,生活艰苦,时不时派人送饭来给我,以示安慰。” 杨蔓君连忙顺着他的话说:“我这不是寄望这两个表哥能在读书的事情上多帮帮我弟弟嘛,所以当然要对你们好一些。” 如此一来,事情便算说清楚了。 可是孟珠的心情却没有回复。 眼下杨蔓君没有旁的心思,可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她长得讨人喜欢,又会做好吃的,还一直住在燕家,根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燕老夫人存心拉郎配。 孟珠觉得自己真是前途坎坷,闷闷不乐的回到家里,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也不愿意找燕驰飞来,早早睡下,逃避烦忧。 她闹着别扭,燕驰飞当然看得出来,只是当时人多,不方便说话,到了夜里也不用孟珠召唤,自动自觉地翻墙来找她。 本以为孟珠肯定烦恼不堪,说不定还要苦着脸哭鼻子,哪知道入了香闺,看到的竟然是美人春睡图。 他好笑地摸了摸孟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 也不知是否手下力气大了,梦中的孟珠状似不满的吧唧了一下嘴,小手一横把他的手挥开,然而人半点没醒,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还轻轻扯起了小呼噜。 燕驰飞掀开被子躺到她旁边,从后面把人搂住。 孟珠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又翻了回来,在燕驰飞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 怀里抱了个火炉自然与平时不同,睡到半夜,孟珠便被热醒了,她迷迷糊糊的先是以为自己抱了个汤婆子,然后来发现那汤婆子竟然会动,胸膛一起一伏的好像在呼吸。 孟珠吓了一跳,呀一声弹坐起来,这下动静有点大,连在次间值夜的绿萝都被吵醒。 绿萝立刻披了衣裳下榻,进来查看。 外间桌上留着一盏小灯,并不很亮,不过是留点光,以防孟珠起夜时看不到路绊脚而已。绿萝进屋时就着那点幽幽的火光,透过绣花鸟的四扇折屏,隐隐约约看到床上被铺翻滚不休。 “姑娘?你发恶梦了?”她快步走过去。 孟珠侧躺着,全身裹在被子里,只一张通红的小脸露在外面,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似乎是回应又好像不是,绿萝并没有听清楚。 “姑娘的脸怎么这么红?”绿萝看孟珠脸色不对,伸手一摸,呀一声叫了出来,“怎么这么烫?别是白日出去玩累得生病了?姑娘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孟珠一板一眼地回她:“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热。” “热就别裹得这样严。”绿萝说着就要去掀开被子。 谁知孟珠两只小手死死扒着被头:“不要!我就要盖着!我喜欢盖被子!” 绿萝“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家姑娘马上都要嫁人了,性情居然还像个小孩子。 “好好好,我不动。”她随口哄着,又问,“要不要换一床薄点的被子?” 孟珠这回没说话,只是格外郑重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要吗?”绿萝有些坚持,“我刚才看到姑娘你热得整个人在被子里像条毛虫似的扭来扭去,还是换了舒服些。” “不行!”孟珠急切地说。 绿萝面露诧异,孟珠发现了,连忙说:“我……我那不是热的,我是做梦和阿沁练功夫,所以身上出了些汗,怕立刻换了被子受凉。” “那我帮姑娘擦身。”绿萝说着挽起袖子往浴间走。 “我不擦!”孟珠发起脾气来,“你出去!” 绿萝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这样蛮不讲理,她更不明白自己今日到底哪儿做得不对,竟惹出孟珠这么大的火气来,一时站在房间当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孟珠吼完那一声,自己也觉得不妥当,又娇声娇气地找补:“我很困,不想折腾,让我好好睡嘛,今天累了一天呢!” 绿萝只好应声离开。 孟珠双手一直牢牢抓着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绿萝的背影,直到外间房门关起,她立刻忽呼地一下掀开被子,扑过去问平躺在枕下的燕驰飞:“驰飞哥哥,你闷着了吗?” 问完了才想起来,应当是要生他气的,又气哼哼地转身躺下背对他。 她情绪转换太快,燕驰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又从背后搂过去。 孟珠竟然扭着身体从他怀里挣出来,之后还十分明显地往床外侧挪了挪。 燕驰飞皱眉,跟上去再搂。 孟珠撅嘴,继续挣出来往外挪。 几次之后…… 只听“哐啷”“哎呀”两声连响,孟珠整个人滚下了床铺。 绿萝惊得从榻上蹦下来,脚不沾地的推开门跑进来:“姑娘,你怎么……啊——” 她话还没问完,先看到孟珠床上坐着个正揉着额头的大男人,立刻尖叫起来。 ☆、51|50.49.48.1.15 第五十一章:护主 隔着纱屏,绿萝看不清楚榻上男人相貌,在她心中此事就是色.欲熏心的采.花大盗打算夜半欺负孟珠,是以惊吓过后,护主的心思很快涌现,使足了全力,扯开了嗓门,用平生所能达到的最大声音高声喊:“来人!救命!” “不要叫!”孟珠尖声阻止,因为心急声音比绿萝只高不低。 绿萝虽不解其意,还是依言住口,却还觉得不能坐以待毙,顺手抄起八仙桌旁的红木鼓凳,胆战心惊又一往无前地冲进里间。 榻上的“采.花贼”大马金刀、毫不躲避地正坐着,绿萝一进去便和对方打了照面。 “燕夫子?” 绿萝不可置信地喊,手中已高举起的鼓凳自然不能再打下去,偏那一挥把小姑娘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又不是练家子,怎么可能收放自如,脱手时不得已改了方向,那圆肚的鼓凳便冲着她本要保护的孟珠飞去。 幸而燕驰飞眼疾手快,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捞,再轻轻放下,没伤到任,也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先前绿萝虽只唤了一声救命,时间短促,但音量高昂,睡在海棠苑的其他丫鬟婆子或许听不到,但足以惊醒歇在西厢角房的如霜。 鼓凳将将落地,绿萝大气还没来得及出,就见一个青白色的身影破窗而入。 如霜跟着孟珠已一年多,因种种原因,自问一直没有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每回孟珠带她出门时大多平安无事,不带她时却总是连连遇险。这虽然不能算作她无能、不尽责,但作为一名女护卫到底面上无光,早就急着有所表现,体现价值。刚才听到从孟珠房中传来呼救声,如霜连外裳都没披,直接便闯了进来。 她们这些拜师学艺的姑娘家,若是想凭借一身本领讨饭吃,十有□□都是给富贵人家女眷的贴身护卫,平日里扮作一般丫鬟跟着主子进进出出,自然不可能像行镖或给男子做护卫的□□大刀明晃晃不离手,自小勤练的必不可少暗器功夫,睡觉时衣裳可脱,袖中的柳叶镖却不可离身。 这时人还未落地,三支薄如蝉翼的柳叶镖便从袖中飞出,分打床上男子三处大穴。 她出手又快又狠,饶是燕驰飞功夫高强,反应迅捷,都只是将将避开前两支,第三支镖虽没伤到他人,却把他袍摆钉在了床板上。 夜探香闺被发现已够不好看,燕驰飞断然再不肯留下连衣裳都被佳人护卫打得撕裂开来的历史,索性当做没有这件事,连尝试动手扯拽都不曾,仍稳稳当当,不急不躁地坐着。 如霜一击未中,再欲出手时已看清燕驰飞面目,她从前没少帮孟珠送信儿,见燕驰飞出现在孟珠床上自不像绿萝那般惊诧,但她心虚。 说到底,如霜虽是孟珠的护卫,但她真正的主子是燕驰飞,适才一出简直应了一段戏文: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世子。” 此时多说无益,如霜称呼一声,便垂首侍立一旁等着发落。 可,应该谁来发落? 这是孟珠的卧房,她们两个是孟珠的丫鬟,发号施令的当然应该是孟珠。 不过…… 燕驰飞垂眸看看孟珠,她还跪坐在脚踏上,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大概因为私会情郎被捉个正着,又羞又窘,双臂扒在床沿,小脑袋整个埋进臂弯里,根本不肯把脸露出来见人。如果现在地上开个洞,她估计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躲起来,想让她开口说话挽回场面,真是不能指望。 看来还是得他亲自来。 问题是该说什么? 你们都出去,我还要跟你们主子温存一会儿? 虽然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但就这样说出来,未免太嚣张。 燕驰飞再扫一眼孟珠。 第42节 她先前在睡觉,身上只穿了最贴身的衣物。鹅黄绣锦鲤的肚..兜紧裹着少女玲珑的身段,露出白藕似的两截手臂,葱白的薄绸亵.裤只到膝上三寸,因为她现在的姿势裤边又向上卷了寸许,整条纤长的腿儿几乎都裸在外面。 燕驰飞扯过锦被铺开罩在孟珠身上,然后双臂穿过她腋下围拢,用力一提,便将她提到床上,整个人歪歪倒倒地坐在他怀里。 “夜里寒凉,你就眼看着你主子穿这么少坐在地上?不知道动手给她加件衣裳?”他语气严厉地对绿萝说,“还不快去把地龙生起来?真要看着你主子生病不可?” 此时不过九月中旬,刚入秋,天气正是一年中最凉爽宜人的时候,就算是久病的老人或是体弱的婴孩房中也最多添炭盆而已,绿萝若真是半夜三更跑去找账房要炭烧火生地龙,只怕能将整个孟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全惊动起来。 燕驰飞不过是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绿萝和如霜离开而已。 如霜立刻驯顺地迈步走出房间。 绿萝却不肯走。 出现在孟珠房里的不是来路不明的采.花贼,而是未来姑爷,当然是幸事一桩。 但没成亲就应该遵循没成亲的礼法,半夜三进摸进姑娘房里,就算是未来姑爷,如此举动仍不合宜。 绿萝是孟国公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被选出来当做孟珠一生的左膀右臂般培养。一位国公府的姑娘该如何,一位勋贵家的媳妇该如何,当知道的事情,她只比孟珠学的更多,绝不会少。毕竟将来孟珠出嫁后,不可能随时得到娘家女性长辈的指教,依靠的全是陪嫁的丫鬟婆子,尤其是身为大丫鬟的绿萝和红荞两个,每日与孟珠寸步不离,她们的言行思想很容易对孟珠造成影响。这与彼此间主仆身份的差距无关,而是类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与“枕边风”异曲同工。再有主见有主意,见天听身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说话,天长日久下来也难保分毫不为所动。 不光是孟家如此,但凡有点见识,懂得道理的勋贵人家,对女儿身边的下人要求皆分外严格,有的甚至还从宫里请来老嬷嬷亲自□□。 所以,忠心听话自然是绿萝平日行事的第一守则,但关键时候护主、主子犯了错不纵容而要勇敢谏言也是她向来深植于脑海中的信条。 这时候的孟珠——她虽然一直不肯露脸见人,但耳朵不会因为脸藏起来就失去功效,身体的感觉也在,燕驰飞先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才打发两个丫鬟,而如霜走了、绿萝还在,她全都一清二楚。 燕驰飞此举表示得很明白,他们两个很亲密,不光要私会,私会时被发现也不打算分开,至少暂时不打算,还要继续在一起。 姑娘家总归脸皮薄,就算心里想着他是前世的夫婿,什么事没有做过,现在夜里见一见,盖着一床棉被说说话,简直不能再纯洁,但被人撞破又怎么可能半点不尴尬。 于是,在燕驰飞说话、绿萝犹豫的时候,孟珠小手拉着锦被把自己由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且因为心里不自在、羞窘又委屈,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 绿萝就见那一团樱米分色的锦被让自家姑娘一拽一拽地拢成一朵倒立的喇叭花状,原是花萼的位置中空,露出孟珠脑瓜顶儿,然后整朵喇叭花开始一抖一抖的,还伴随着呜呜咽咽的哭声。 绿萝的第一个想法是:姑娘哭了,姑娘也不愿意这样。 绿萝足够聪明机灵,当然明白未来姑爷得罪不得。所谓“出嫁从夫”、“以夫为天”,成亲后连孟珠一生的幸与不幸都捏在燕驰飞手上,何况她这么一个小丫鬟。 但孟家的嬷嬷、主母,还有她自己的娘,会教她将来到了燕家去,要如何帮姑娘立威,如何帮姑娘拢络好姑爷,却不可能教她在婚前见到未来姑爷跑到姑娘床上时应该如何既不得罪又能拢络地赶走他。 事实上,根本也没有任何一个丫鬟会学这样一课。 绿萝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 孟珠先时哭得很小声,但因为燕驰飞和绿萝无声地对持着,没有人哄她,委屈随时间无限放大,最后便放声大哭起来。 绿萝再顾不得想自己会如何,立刻往前迈步。 “姑娘……” 话才开个头,叫燕驰飞锐利的眼神一瞪,心里害怕,话噎了回去,脚下也停了步。 她紧张地扭着手指,抿了抿嘴,虽然没再走动,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世子,请你放过我家姑娘。” 燕驰飞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听话,相反,他搂着孟珠地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绿萝当然看到了,于是又说:“世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都明白世子待姑娘的心意,但……但如今尚未成亲,世子太过热情,硬是逼迫我家姑娘做她不愿意的事情,这是不对的。你看她哭成这样,多伤心难过。世子,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世子节制一下,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因为害怕,又因为话里的意思令她难堪,所以绿萝说得又快又急,声音还微微发抖,好多词句发音便不大清楚。 燕驰飞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折腾了半天,绿萝还是把他当成了半夜闯进女子闺房,准备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区别只是被夜袭的对象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已。 ☆、52|50.49.48.1.15 第五十二章:坏人 “我不放又如何?”燕驰飞挑眉问。值得您收藏 绿萝立场与如霜不一样,不听他的话很正常。虽然她的误会把燕驰飞想得有些不堪,但做法其实没有半点不对,燕驰飞也想看看绿萝还能做到做到如何地步。 绿萝闻言瞬间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她要给孟珠陪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从婚期定下后,她娘也开始不时把她叫回家去,耳提面命地教导她将来如何伺候小夫妻两个。这些时日,男女之事她听了一肚子。其中有一句是:三姑爷才二十出头,年轻男子血热,精力旺盛,若他总是索欢,三姑娘不愿意,切记在她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劝她忍一忍,不好总在这事儿上逆男人的意。男人与女人不同,你不同他欢好,他可以去寻旁人,届时妾室、通房,甚至是外室,弄来一大堆,闹心事层出不穷,那才是真麻烦。 绿萝虽不懂那事儿对男子到底为何那般重要,但因为有开头的几句,原想未来姑爷大概是一时冲动,想岔了。这还算情有可原,把人全走就没事了。 可他刚才说什么? 她没有听错吧? 他说不放又如何? 他可是堂堂的探花郎,燕国公府的世子,还曾经做过一年女子书院的夫子,公认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品行端方,结果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绿萝当然不敢把这话直接骂出来,但再开口时到底少了先前的客气尊重。 “世子怎么可以如此不守礼法?”说完了自觉气势不足,如果燕驰飞再回一句“不守又如何”,她岂不是自掘陷阱,索性将后面的话全改成陈述句,“世子本是天下学子的榜样,书院女学生们的师长,国家未来的栋梁,今日犯下此等恶行,将来可还有面目面对众人,再听那些赞扬的话时难道就不觉得心虚吗?” 燕驰飞低头闷笑。 这个丫鬟胆子挺大啊。 他敛起笑容,肃板着面孔抬头,沉声说:“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样骂我?” 反正最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再往下绿萝也没什么不敢说了:“我原是不敢的,可为了我家姑娘的清誉,也只能……只能顾不得那么多了!” “保护她的清誉很简单,你现在转身走出去,当什么也没看见过,以后也不许同任何人提起便是。” “装作没发生过,难道就等于真的没发生过么?”绿萝犯了倔,“世子,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不亏是做过伴读书童的,肚子里墨水都比一般人多几两,气急了骂人,成语还一串串往外蹦。 孟珠蒙在被子里,听着话音不对,哭声顿住,小手把被子扒下来,露出闷得米分扑扑的小脸蛋来,一双黑亮的大眼迷惑地看看绿萝,又看看燕驰飞,最后问:“绿萝,你在说什么?驰飞哥哥做了什么坏事?” 绿萝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姑娘,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他半夜闯进姑娘房里,意图不轨。” 孟珠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没有,他没有。” 她嗓音本就天生娇滴滴,如今又因为年纪的关系,还带着些微软软的童音,帮人辩白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绿萝当然不信:“姑娘,你别怕,有我在呢,我们可以……”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就算有她,好像除了骂几句,也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个武功高强的如霜吃里扒外,已经背叛了主子,就算她敢打,也不可能打得过燕世子。 燕驰飞适时抓住机会,问:“你可以如何?骂不走,打不过,你打算去叫帮手?让整个孟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今夜我进了孟珠的房里?你觉得这样她的清誉就能保住了?难道你不怕人多嘴杂,最后这事传得整个晋京都知道?” 绿萝被他这番强词夺理问得哑口无言,气得眼睛都红了。 孟珠却不干了:“驰飞你别欺负她,她又没做错事,她都是为了我好。”转而再向绿萝说,“你出去吧,别担心,是我叫驰飞哥哥来的。” 虽然从前做过不少次,但当着绿萝的面说出来,孟珠还是很害羞,一边说一边又躲回被筒里。 绿萝现在最想做的是把孟珠从被子里拖出来,好好问上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做这么大胆的事情,然后还要劝谏一番,让她知道错大了。 可碍于燕驰飞在场,她又觉得孟珠还是躲在被子里吃亏比较少,于是站在原地顿脚,说:“姑娘,我不能走,三更半夜,我不能留你和世子独处,姑娘还是请世子快些离开吧。” 燕驰飞说:“我来找你家姑娘是有正事商议,你且避一避,稍后说完话,我自会离开。” “嗯,我们只是说话,你别想歪了。”孟珠催着,“快出去吧,不然耽搁久了,天亮了,驰飞哥哥走时该被护院看到了。”因为隔着被子,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绿萝只好不情不愿地出门去,好在值夜的窄榻靠着门边,她留心听,虽然听不请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但也能听见两人确实一直低声说话,又觉得自己大抵是误会了,将来应当找个机会向未来姑爷赔不是。 燕驰飞见绿萝离开,先动手拔下床板上的三枚柳叶镖丢在地上,然后才将孟珠从被子里剥出来,刮着她的鼻梁说:“你看看你,害我被当成了偷香窃玉之人,以后我在你的丫鬟面前还能有威严吗?” 孟珠撇撇嘴,与他犟道:“关我什么事?今天又不是我叫你过来的,是你自己跑来的。” “那是谁整个下午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我不放心才想着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回去了。”孟珠扯着被子躺下去,打着哈欠说,“人家想睡觉了。” 这么不粘人,一看就还在赌气,燕驰飞当然不可能走。 不过,他其实也不大会哄人。 前世里他们从议亲到成亲都没经历过任何波折,成亲后又聚少离多,相处得相敬如宾,连吵嘴都没有过,他有时还觉得孟珠可能有点怕他,不然怎么能从来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巧柔顺得不像个妻子,更像个宠物猫儿。 所以,燕驰飞对于这种事没有经验。 他只能躺到孟珠身侧,直接了当地问:“你到底在气什么?” 孟珠平躺着,自然看得到燕驰飞的动作,发现他意图拉她的被子盖,竟然利落地往床里滚了一圈儿,被子于是整个儿裹在身上,没有燕驰飞的份儿。 燕驰飞好笑地看她把自己包成一条菜青虫似的,手肘轻轻一撑,便挪过去贴住她。 孟珠睡的是拔步床,此时背靠床里立板,面朝燕驰飞,可谓腹背受敌,被紧紧夹在当中,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与燕驰飞对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她算是体验了一回。 “我没生气。”孟珠斩钉截铁地说。 燕驰飞信她才怪:“没生气干嘛小气得连被子都不给我盖?就不怕我着凉生病?” 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脸对着脸,鼻尖相抵。燕驰飞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抚在孟珠脸上,她脸上的红晕瞬间变得更浓郁淳厚。 孟珠一颗心砰砰乱跳,闭起眼睛掩饰,不肯再说话。 她刚哭过,莹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长而卷曲的睫毛上也有晶亮的小水滴,再加上嘟起的小嘴,看着娇滴滴的可怜又可爱,如果不想趁机□□一番,肯定不是男人。 燕驰飞微微扬起下巴,吻在孟珠脸颊,舌尖一卷舔去了她的泪珠,他尽量保持温柔轻慢的频率,一点点往上,最后吻在孟珠的睫毛上。 孟珠双手卷在被筒里,完全不能动,当然也不可能推拒挣扎,只能在嘴上逞威风:“走开,别碰我。” 大多数时候,男人肯听女人的话是他愿意哄女人高兴,并非真的毫无主见,对女人言听计从。 燕驰飞稍稍拉开距离打量孟珠,见她表情就知还在赌气,赌气时候说的话都不能听,这是常识。 他再次凑过去,嘴唇从孟珠左眼滑过鼻梁,蹭到右脸,吻过颤巍巍的睫毛,最后落在眼皮上轻吮。 孟珠紧张地整个人都僵硬了,嘴里胡乱说着:“你才不会生病呢,你打仗的时候追踪敌人,寒冬腊月埋伏在冰层下,一待就是好几天,然后照样生龙活虎,连喷嚏都没打过一个。” “哦?你从哪儿听来的?”燕驰飞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个,当然不全对,他又不是鱼,藏在冰层底下好几天,早就憋死了,那是一条半结冰的河,北地地势以平原为主,不易藏匿身形,所以才选了河中,借枯萎的芦苇丛来遮掩。 孟珠一下又不出声了。 前世他们成亲后,因为要守孝,不能圆房,燕驰飞每晚便宿在书房,导致过了半年多两人还不大熟悉,后来燕驰飞就去打仗了,一去一年多,每次写信来都是在给大家保平安的信中顺便提到她几句,于是她虽然代表大家执笔回信,写得也都是家中各人琐事,根本没有小夫妻应有的甜甜蜜蜜诉衷肠。可她不可能不想多了解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便想着法儿,七拐八绕地结交了燕驰飞麾下几名将领的夫人,渐渐交往得十分亲热,每次听她们谈起丈夫心中提到与燕驰飞相关的事情,心里都激动万分,恨不得哭着喊着求人家讲多些,偏为了不丢面子,还得装作自己早就知道,不当一回事。天知道那么内外不如一的状态有多让人难受,明明心里骄傲得都要跳起来了,还得保持淡定,说出来的话还要谦虚,她的夫君那么棒,她一点都不想谦虚好么! 不过,要把这话说与燕驰飞听,孟珠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燕驰飞也不如何在意,嘴唇沿着弹软的面颊滑下来,一口噙住孟珠紧闭的小嘴,又磨又蹭,用足了耐心,终于敲开了门,更进一步地纠缠。 孟珠的脑袋很快便不管用了,整个人软绵绵,晕乎乎,好像漂浮在云端里,等她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燕驰飞从被子里剥了出来,他的手指正拽住她脖颈后面的肚..兜系带,动作熟练地一抽。 ☆、53|52.51.1.15 第43节 第五十三章:跟踪 “呀,不行。” 孟珠慌忙去拦,不想因为她的动作,那薄薄一片不大堪用的布料反滑落得更快了。 燕驰飞也回过神来,他本来没有当真要欺负孟珠的意思,只是亲着亲着就情不自禁起来。曾经她全部都属于过他,想怎么碰就怎么碰,想碰哪里就碰哪里,一时忘记今时不同往日,下手才会没了节制。 他扯过被子把孟珠重新包起来。 “你睡吧,我也该走了。”燕驰飞轻吻了她额头,便起身准备离开。 孟珠却拽着他袍角不放行:“驰飞哥哥陪我睡,你不在我睡不着。” 这纯粹是撒娇行为,他们两个虽然偶有夜半相会,但孟珠一个月满打满算在家也就六个晚上,就算他全都来了,在书院那二十几天,难不成她便不睡觉么? 燕驰飞也不戳穿她,翘着唇角躺回来,展臂一搂,将孟珠抱在怀里,大手在她后背轻拍。 孟珠很快睡着了。 燕驰飞离开时,忽然记起,自己本打算向孟珠解释关于杨蔓君的事情,谁知闹了一场又一场,最后竟然将来意完全忘记。 婚期一日□□近,燕孟两家热火朝天的准备着相关事宜。孟珠这个准新娘子每日里除了照常去书院上课之外,就是准备一些绣活儿等过门后送给婆家各人,因为其他事情帮不上忙,又因为将要出嫁没人再对她的功课上心,孟珠反倒比从前空闲了许多。 这日休沐在家,万氏嫌弃女儿跟前跟后的妨碍自己,赶她出门去逛铺子。 婚期越近,孟珠越没有了先前一心期待出嫁的心情,反而越来越舍不得家里。 “我不去,难得能留在家里,娘,你数数看我还剩下几天能在家,一只手都数的完了。” 万氏在心里算了算,还真是。不过她让孟珠出门去也不是无的放矢:“但你至少得去逛一次,给自己添些头面,虽然这些家里都会准备,可平时你不都更喜欢自己去挑选么。再说了,等将来嫁过去,你肯定得帮你婆婆打理中馈,说不定再不得闲自己上铺子里拣选东西了。” 孟珠便被说服了。 并不是多么珍惜出嫁前最后逛街买东西的悠闲时光,她相信就算过了门,只要理由正当,燕驰飞和婆婆大蒋氏也不可能不讲道理的把她关起来不让出门。 说动孟珠的是关于中馈的事情。前世大蒋氏过身与孟珠过门之间有不到两个月的短暂时间差,那段时间燕国公府的中馈由二房燕竣的妻子许氏暂时接手打理。孟珠成亲后,身为燕国公夫人,于情于理许氏都要将中馈交回给她。当时她与燕驰飞赶在热孝里成亲,十分仓促,孟珠在家中并未有足够时间得到母亲的教导,燕家又是个大家庭,府中事情多且杂,头一天交接,就把孟珠听得头昏脑涨,只想甩手不理。她到底还懂得道理,知道那本是她应承担的责任,不能逃避,一直咬牙坚持。 坚持到第三天,月事来袭,身体不适,心情起伏也大,原本愿意尝试克服的难关也跟着变成仿佛永远不能逾越的大山。与燕驰飞一同用晚膳时,孟珠便问是否可以将接掌中馈的事情缓一缓。于是,这一缓的期限无限延长,到夏侯旸那件事发生前,孟珠一直也没主动再提过打理中馈的事情。 重生之后,孟珠也曾想过,最后孤立无援、任人鱼肉的遭遇,夏侯旸的私心与燕老夫人等人的贪心固然是根本原因,但自己也不是半点没错。她错在明明有国公夫人的身份,却没能在府中树立威信,而把中馈交在旁人手上,便是造成这个结果直接原因。 这辈子再嫁进燕家后,孟珠不想再犯同一个错误。她当然不会和婆婆大蒋氏抢,但用心学习、从旁帮忙,身为嫡长媳的责任一定要抗起来。不必说,将来如果出门游玩逛街与打理家事有冲突,她肯定会选择后者。所以,还是趁着现在赶紧去玩个痛快。 孟珠派人给蒋沁送了帖子,约她一同去明月楼。两大国公府的姑娘齐齐光临,掌柜当然亲迎她们上雅间,听说孟珠正在备嫁,更是将镇店之宝统统拿出来供她挑选,各色内衬丝绒的首饰匣子层层叠叠堆得像座小山高。 蒋沁本就不像一般姑娘家对胭脂首饰那样感兴趣,又是作陪的,主要负责在孟珠拿不定主意时提供意见就好,坐不一会儿便站起来,走到窗前活动身体。 孟珠埋头在琳琅满目的饰品中,忽然听到蒋沁“咦”了一声:“你看,那是不是杨蔓君?” 孟珠起身走过去,顺着蒋沁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杨蔓君走在街上,她手肘上挂着个藤篮,篮子上盖着蓝布,看不出装了什么,这些都很正常,不正常的地方是她身边一左一右有两个男子并肩而行,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另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 “那两个人你见过吗?”蒋沁又问。 孟珠摇头。 蒋沁说:“我也没见过。姑父家里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仆役穿的也是绫罗呢,不会穿这种普通百姓的布衣。” “而且她出门也不用小厮长随陪,明明安排了丫鬟照顾的。”孟珠随口说。 登山那天有个梳双髻的小丫鬟一直跟着杨蔓君,名字记不清了,但她前世见过,应该是燕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想到此处,孟珠忽然明白过来蒋沁的意思。 自从去年乞巧节孟珍遇拐子后,晋京的贵女们对这种事都格外小心,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都打算跟上去看个究竟,若是歹人,至少能帮杨蔓君一把。 蒋沁本就一身武功,孟珠还带着如霜,三人一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尾随杨蔓君和那两个男人走出店铺林立的大街,七拐八拐地绕过几条巷子,最后停在一座宅院外。 巷子很深,但人家不多,正是晌午过后,静悄悄的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们这是把她骗进去关起来吗?”孟珠吩咐如霜,“你快进去查看。”想起上元节时那个对燕驰飞动刀子的穷凶极恶的“拐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又推着蒋沁,“你陪她一起。” 全然没想到她们两个都进院子了,就之下她一个人在外面,同样十分危险。 如霜说:“我一个人去就行,麻烦蒋姑娘在这里照看我家姑娘。”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只手指头长短的纸筒,交在蒋沁手中,“这是报讯的烟花,如果外面有人为难你们,就用它通知我。” 说完,干脆利落地跃上房顶,潜入进去。 蒋沁和孟珠贴墙站着,尽量保持安静,但让两个好姐妹待在一起完全不说话,那真是没有任何可能。 “你家这个丫鬟有点本事么,她刚才那一下,轻功好得不输给我。”蒋沁趴在孟珠耳边悄声说。 孟珠骄傲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是驰飞哥哥找来的。” 蒋沁故意怪腔怪调地“哦”一声,摇头晃脑地打趣说:“马上要有夫君的人真是不一样,太让人嫉妒。” 孟珠学着她的腔调回应:“你嫉妒我做什么?未来的明王妃殿下,你如今前途不可限量,一个小小女护卫算什么,将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有上千人的仪仗队伍,只属于你一个人,我才真是嫉妒得快要哭了。” “那我和你换。”蒋沁说。 孟珠立刻条件反射地摇头说:“不换。” 蒋沁“嘁”声说:“跟你换又不换,可见说嫉妒全是假的。” 孟珠眼珠子一转,很快会意过来,难道蒋沁根本不愿意做明王妃? 太子妃不是安排东宫与蒋国公府一同出游,旨在让蒋沁和夏侯凌多相处,但蒋沁从来没主动对孟珠说过她对夏侯凌的看法。孟珠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见蒋沁少提,问过几次,她说的也不甚详细,便不多问。只是,原以为蒋沁是害羞或没拿定主意,如今看来倒像是根本不情愿。 “阿沁,你不想嫁给明王吗?”孟珠问。 蒋沁撇了撇嘴:“想才有鬼咧。” “为什么?”孟珠又问。 在一般人眼里,明王便是太子殿下未来的继承人,嫁他做王妃,只要不短命早晚能当上皇后。 “谁要嫁到皇家去,一点自由都没有。”蒋沁抱怨道,“看小姑姑就知道了,我才不想走她的老路。” “那你家里人呢?他们怎么想?” “爹爹说,如今小姑姑没明确提,我们也不好自作多情地去回绝,不过每次小姑姑邀约都让娘想办法帮我挡了,三四次才应下一次,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可能有空闲同你出来。” 那可真好。 孟珠先前还有些遗憾这辈子蒋沁不能再做自己嫂嫂,没想竟然还有希望。 不过,看到蒋沁闷闷不乐的模样,孟珠决定把话题引到她感兴趣的事情上。 “你知道吗?如霜的袖子是个百宝囊。”她指指蒋沁拿在手上悠来悠去的烟花筒,“不光有这个,上次我还见到她从袖子里射飞镖呢,叮叮叮三声连响全部都钉在床……呃……墙上。你猜她还会有什么宝贝?” 孟珠扶着心口长呼一口气,一激动差点说漏嘴。 蒋沁抓重点的能力完全出人意料,立刻问:“你什么时候看她射飞镖的?你遇到危险了?怎么不告诉我?” 孟珠呆呆地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谎话来:“夏天,院子里蚊蝇多,如霜帮我打蚊子。” 打蚊子用飞镖? 听起来倒是听神奇,但和杀鸡用牛刀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大材小用。 蒋沁半信半疑,歪着头打量孟珠,掂量话里的真实程度。 孟珠本就心虚,索性岔开话题,把蒋沁的注意力都引到那支烟花筒上去:“阿沁,你会用吗?” “这有什么难的,不是说遇事时燃放上天,她就能看到吗?”蒋沁无所谓地说。 “但是我没看到点火用的引信。”孟珠问,“所以该怎么点燃它?” 蒋沁把烟花筒举到眼前一看,发现确实如孟珠所说那般,她微微皱眉,很快发现它上下不一样粗细,再细看,原来同样花纹包裹着的是两节套在一起的纸筒。 “我觉得应该是打开这里,然后露出引信,以防误燃。”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实践,将上半截较粗的纸筒拔了下来。 只听“哧”一声响,金红色的火光之蹿上天,瞬间盛开成一朵巨大的蘑菇。 ☆、54|1.22 第五十四章:支开 如霜趴在房顶上,眼看着那两名男子带着杨蔓君在院中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 “姑娘觉得还合意吗?”三人走回院子里时,年轻的男人问起。 杨蔓君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好像……” “姑娘别嫌小。”年长的那个打断她,“两进院是不大,但五脏俱全,前面住仆妇,后面住主人,东西厢还能做书房会客之类的,一间都不空闲,一点儿都不浪费。” “不是,我是觉得有些大。”杨蔓君解释道,“我哥哥一个人住,寻个清静的地方读书而已,不用两进院那么大,只要一进院的就好。” 如霜听明白了,原来那两个人是中人,在带着杨蔓君看房子。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眼下没人住,看着空旷显大,等真住进来地方肯定不够用。你想啊,令兄在正房起居,东厢留作书房,西厢就算姑娘你或家中其他人来时暂住,这一进院已经安排满了,还有厨房、杂务房、仆役房没地方呢。姑娘,咱们哪可能一个下人都不用呢,令兄是读书人,君子么,都远庖厨,肯定得雇个厨娘,”年长那人从事这行多年,早练出一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人读书时还讲究个专心致志,最好少受打扰,那么请个小厮兼门房也必不可少,而且一人两用,月钱只一份,合算。” 杨蔓君何尝不知道这番道理。倪之谦虽然家中本来富足,但如今离乡别井,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靠自己双手挣来。在荆州用写书的稿酬租赁一进小院,生活上也不过将将收支平衡,偶尔小有余钱。晋京是国都,什么都比旁的地方贵,两进院他肯定租不起。 不过她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市井上做生意的人那些门道儿,多少也知道些。譬如这总是先展示比对方原本要求的更好些的,就是本着一般客人说出来的心里底价并非所能付出的极限,若是商品真合心意,多支出一两成不是全无希望。 可这招对于杨蔓君来说不灵,一进院已是倪之谦如今租得起的极限了,他虽说也薄有一些积蓄,但到晋京来赶考,那是最后背水一战,肯定不能再写书稿赚钱,连路上和等放榜一起算上,至少两个多月坐吃山空,更得事事打算得精细些。 “我会煮饭给哥哥的。”杨蔓君说,“我还是想多看几间再做决定。” 如霜听了一阵,认为那两名男子没有可疑,与其担心杨蔓君被拐走,倒不如担心她会不会被人骗财,开始环视院中情形,准备伺机离开去向孟珠回报。 “其他的房子当然有,不过可没有这处这么好,姑娘,刚才你也见了,这条巷子多环境清幽……” 年长的中人仍未死心,还在挥舞着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说服杨蔓君,正说着,忽然听到一听闷响传来,一道金红色的火光从墙外直蹿上天,在空中绽放成一朵圆嘟嘟的蘑菇图样。 “呵,姑娘,你快看,这巷子里的居民生活富足,不时买来烟花燃放,住在这儿的话不用等到逢年过节,经常能有烟花看。” 如霜也见到了,她立刻翻到房顶另一边,几下腾挪跃出院墙。 巷子里除了蒋沁和孟珠并无旁人。 如霜疑惑地问:“姑娘,出了什么事?” 孟珠咬着下唇,低头不说话。 蒋沁双手藏在身后,笑嘻嘻地说:“刚才有拐子,一见那烟花全跑了,呵呵。” 没事就好。 如霜也不怀疑,低声向两人说明里面的情况。 第44节 一听杨蔓君是出来租房子的,孟珠和蒋沁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般新贵家中如从外地来了亲戚定是会安排在家中招待的,尤其燕老夫人那么明显地拉郎配,那日她们可都看在眼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猜个不停,倒不如当面问个清楚,可堵在门口让人家知道被跟踪了总不好。 她们移步到巷子外。 待杨蔓君出来时,陪着他的那两个中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陈述那两进院的优点。 孟珠和蒋沁追上去,扮作偶遇。 “蔓君表妹打算租房子,搬出来住?” 因为听到了中人说的话,蒋沁便拉了杨蔓君到一旁直言相询。 杨蔓君笑笑:“是啊。一直住在祖姑母家中,好像太打扰了。” 她与孟珠和蒋沁今日才第二次见,为心上人找房子跑前跑后这种事,当然不好意思告诉她们。反正如果倪之谦考中了,他们两个成亲后,她也要搬出来的,虽然不尽不实,倒也不算撒谎。 “可你不是到燕家做客的吗?”孟珠不解问。 杨蔓君答:“或许将来弟弟会来晋京读书也不定,到时就要长住了。” 孟珠更觉得奇怪:“那只有你们两人,一个姑娘家,一个小孩子,这样住在外面多不安全。” 蒋沁却偷偷扯了扯她袖子,孟珠纳闷地扭头看,却听蒋沁说:“难得蔓君表妹像男儿一般有自强自立的决心,不过,晋京里做中人的,十个里面十一个奸诈狡猾,和他们打交道你定要吃亏,我三哥认识许多人,在这件事上定能帮上你忙,大家是亲戚,也不收你佣金,你看怎样?” 杨蔓君有些犹豫,她当然知道那些人未必靠得住,可也不愿意占蒋家兄妹的便宜:“如果蒋三哥真的帮我找到适合的房子,佣金肯定还是要给的。” 蒋沁连连摆手:“你们两姐弟能住多大房子?租金都没几个钱,佣金更不用提,说不定还不够我三哥去绿柳居吃顿饭呢,他才不在乎这些。” 这是大实话,杨蔓君也懂的,燕家、蒋家和孟家,全与她家中不同,多几两少几两对她来说天大的事,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如此一想,也没什么好再顾虑的,杨蔓君道:“那我先谢过了。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说罢,走到街对面打发那两人回去。 孟珠满心不解,问蒋沁:“你干嘛呀?为什么要帮她找房子?都说住在外面不安全了?” 蒋沁闻言,双手捏着孟珠的脸颊使劲揉搓:“我真是太喜爱你了。”她笑说,“再没有人比我们阿宝更善良更可爱。” 孟珠被她捏得生疼,眼泪汪汪地扭头躲。 蒋沁索性抱住她肩膀,在她耳边说:“你忘了我姑父他娘想干什么了?让杨蔓君住在燕国公府,那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你和二表哥就快成亲了,但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发生好多事,当然是让她尽快搬走才对你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样说是没错啦。”孟珠说,“可是,只是为了这样就不管她的安危,真的好吗?而且,她又没有对驰飞哥哥怎么样。” “你忘了乔歆吗?这种事又不是非得郎有情妹有意才行。”蒋沁脸上闪过片刻阴沉,很快又怪笑起来,“不过,我三哥就不一样了。他反正还没定亲,也没有心上人,模样也不差,功夫又比我好上一点点。小表妹孤身在外、举目无亲,蒋表哥时时处处帮忙解决困难,如果小表妹动心了,你的威胁就没有了,我三哥也有好收获。” 第五十五章:出征 这个建议听起来倒是不错,如果成功了,等于成就一桩好姻缘,如果不成,也没有人会有损失。 孟珠稍稍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下来。 她刚点了头,杨蔓君就从对面跑了回来,兴冲冲地说:“沁表妹,不知道蒋三哥今日方便吗?” 蒋沁乐得趁热打铁,立刻带她回家去找蒋沛男人的好。 有蒋沛帮忙,不过三五日已帮杨蔓君找到适合的院落,签租契,交定金,一应事情,全部办妥。 只是,蒋沛与杨蔓君并未发展出一段情缘,而杨蔓君也迟迟未曾搬出燕国公府。 蒋沁性子有些急,几次想找杨蔓君问个清楚,都被孟珠拉住:“再等等好不好?或许她本来就另有安排呢,我们不要这样干涉人家,倒好像不是在帮忙,反而是赶人离开似的。” 又拖了一个月,蒋沁和孟珠依然没等到杨蔓君搬家,却等来了晋国要与瓦剌开战的消息。 果然如燕驰飞先前预料的那般,元衡帝钦点了燕靖当这次出征的主帅,并未他安排了两名副将,一位是怀王夏侯昕,另一位则是燕驰飞。 最初时元衡帝未打算让燕驰飞出战,毕竟他如今在众人眼中走得是文官路线,可身为前世出战过的人,燕驰飞预先知道即将发生的战役与敌人所有的策略,所以他以老父身有旧疾,为人子应近身尽孝的理由主动向元衡帝请求随同燕靖出征,并得到了应允。 本来这样做法非但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还应得到赞颂。 不过,此时是十一月初三,原本再过二十余天,就是燕驰飞和孟珠成亲的日子,现如今晋军半月内便要拔营出战,如此一来,婚期肯定要受影响。 鉴于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燕驰飞认为最好还是等到他出征回来后再行婚礼,也就是将婚期往后拖延最好。 孟家对此全无异议。打仗的事情根本说不准,快了一年半载,慢了三年五载,若是不幸,说不定人永远回不来。孟珠年纪还小,等得起,就算年纪大了,孟家也不会想急匆匆把女儿嫁过去,然后没几天便以新娘子的身份独自面对婆家所有人,甚至还有可能一辈子独守空纬。 身为当事人的孟珠对婚期无权发表意见,只能听从安排。但这场战争前世燕驰飞就参与过,结果是大获全胜,这辈子他又早着先机,孟珠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忧的,只一心想着在燕驰飞离开前帮他准备些用得上的东西。 这日入了夜,孟珠已睡下,屋里静悄悄的,忽然听到窗框上发出“啪”一声响,像是石子击打木头的声音。 她本快睡着了,这样一下便被惊醒,迷迷糊糊地自然搞不清楚状况,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翻身向内,打算继续寻找周公。 “啪”。 又是一声。 真讨厌。 孟珠扯起被子蒙住头。 “啪”。 不屈不挠的第三声。 孟珠疑惑地扯下被子,探头张望,可是窗扇上除了透出月光外,并没有人影。 她坐起身,趿拉着软底绣鞋走过去。 十一月又称冬月,既然入了冬,那天气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寒冷。孟珠拉开窗,一股冷气便猛地灌进来,直把她吹个透心凉。 “阿嚏!” 孟珠一点也不秀气地打了个喷嚏。 燕驰飞一身黑衣,从窗边转到窗口处,一看她只穿着睡觉时贴身的小衣就先沉了脸,说:“怎么也不知道添件衣服就跑来开窗穿越之饲养教主指南。” 自从上次夜会被发现,孟珠再不好意思找他过来,有事商量也是派如霜传口信,或是约在外面见面。今日燕驰飞没事先知会便自己跑了来,她又惊喜,又紧张,没空计较他凶巴巴的口吻,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催促他:“你快进来,快进来。” 燕驰飞笑了笑,迈步要往房门口走。 孟珠吓得瞪大了眼睛,想喊住他又怕声音太大被人听见,干脆半个身子探出去,抱住燕驰飞一条臂膀:“不能走那边,今天红荞在次间守夜,会被她看到。” 不能走门,那就得爬窗了。 燕驰飞身手利落,入口何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你先进去,别冻着了。”他指挥着孟珠。 第45节 房里有地龙,就算冬天的寝衣也不过是半袖的丝帛小衫,她再探大半个身子出来,完全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冷风里,一句话的功夫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就给冻得通红,看得燕驰飞心疼不已。 孟珠很听话,立刻缩回屋子里,不过还是站在窗前。 “去床上等着我。”燕驰飞皱眉道。 这话听起来好暧昧。 孟珠捧着羞红的脸蛋,乖乖地走到床前,钻了被窝。 刚躺好,燕驰飞也已经进了屋,关好窗后,却不立刻过来,站在炭盆前烤去一身凉气,才慢悠悠地晃到床边。 孟珠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小脑袋在外面,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啊”一声跳起来,光着脚一溜烟地跑到窄榻前。 那速度快得燕驰飞都没能拦住她。 孟珠正弯着腰在针线篓里翻找,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我要找东西。”她抗议。 燕驰飞根本不理她,把人抱到床边一丢,孟珠就脸朝下趴在了被褥上。 “啪”一声。 这回不再是石子敲窗,而是燕驰飞照着她挺翘的小屁股上招呼了一巴掌。 “你干嘛呀?”孟珠尖叫时都记得不能大声。 燕驰飞连打了她三下,手下半点没留情。等他终于停了手,孟珠疼得眼泪汪汪的,跪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小屁股,对燕驰飞怒目而视,无声地控诉他的暴行。 “这是打你不知道爱惜自己,开窗不添衣服不算,还光着脚乱跑,生病了怎么办?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燕驰飞先是拿出夫子强调来训她,说到最后不自觉变得温柔,“而且我也会担心会着急的。” 一句好话就让孟珠破涕为笑,扑过来依偎在他怀里,蹭着他胸膛撒娇说:“驰飞哥哥,我是去找要给你的东西,一着急就忘了。” 燕驰飞勾了勾唇角,心里高兴得很,偏要装出淡然的语调,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拿。” “我要针线篓。”这回轮到孟珠指挥燕驰飞了,“还要毛笔和墨,”她使唤得毫不客气,“再搬个炕桌来。” 燕驰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东西都找齐了,一起送到床上摆好。 孟珠从针线篓里翻出描画样子的纸铺开,指着燕驰飞右手说:“把手放上来,五指张开,手心朝下皇后之妹。” 燕驰飞依言照做。 孟珠提笔在纸上描出他的手型,标好右字,又说:“换另一只。”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燕驰飞问。 “你出门,别的事情我暂时帮不上,所以就想给你做副手套。”孟珠说,“北方边境那么冷,又结冰又下雪的,有了手套你就不怕冻手了。” 她主动对他好,燕驰飞当然不会说不,然而心里高兴,到底忍不住打趣她:“没几天功夫了,你真的做得完?” 孟珠“哼”一声:“你看不起人,早知道不给你做了!” “那可不行。”燕驰飞坐到她身边,将人一搂,附耳低声说,“你不知道,北边的风就像刀子一样,不光吹得人冷,还能把皮肤吹出裂口,就算伤口复原后,也不像原先那般光滑,会变得特别粗糙。”他手指滑过孟珠的脸颊,“像你皮肤这样滑嫩,与这样的皮肤一接触,肯定会被磨红甚至划破。你不给我做手套,等我回来咱们成亲了,吃苦受罪的是你自己。” 孟珠呆呆地问:“你的手变粗了,我为什么会受罪?” 说完了忽然反应过来,这下不光小脸红得像颗石榴,连脖子耳朵都跟着涨红了。 她“哧溜”一下躲回被子里,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还不忘控诉:“驰飞哥哥,你变坏了,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燕驰飞笑笑,问:“那你喜欢现在这样,还是以前那样?” 孟珠眨巴着眼睛,很用心地比较,最后说:“两样都喜欢,两样都是驰飞哥哥。不过,现在这样比较亲切,我喜欢你来找我,喜欢你多跟我说话。” 燕驰飞其实并没有刻意改变什么。 前世他八岁承爵,被迫早早承担起整个燕国公府兴亡的重担,当然难得轻松。尤其对着娇滴滴小孩子一样的孟珠,他总觉得好些事,说与她听,也不能帮上忙,只不过是让她多烦忧,多担心而已。而身为夫君,自然应该给予家中娇妻最安稳无忧的生活。如此一来,便索性很少同她说起外面的事情。 可,这辈子,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燕靖与大蒋氏日常相处,发现父亲什么事情都告诉母亲,从不隐瞒,而母亲也并不会因此焦虑不安,反而因为清楚夫君的大小事情,在各个府邸人情往来方面能配合得更好。 十几年下来,潜移默化地,燕驰飞不知不觉地被改变,与孟珠相处时也与前世不同了。 “那我再同你说一件事,听过之后不许生气,好不好?”燕驰飞语气里有着少见的愧疚之意。 孟珠听出来了,问他:“什么事呀?你先说,我才知道生不生气。” 燕驰飞双目直视她,徐徐地说:“这次,皇上本来没打算让我去,是我觉得自己清楚前世战役的情况,主动请缨的。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又导致我们婚前延后,你会生气吗?” 孟珠果然撅起嘴来,闷声不响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说话。 “别生气好不好?”燕驰飞说,“等我回来,你想罚我做什么都行。” 好半晌,孟珠才瓮声瓮气地说:“我是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你主动要求去打仗。而是,因为驰飞哥哥觉得我讲道理。你了解这场战争的种种细节,又不方便把实情告诉别人,这些我都能理解,可是你却认为我不能,驰飞哥哥都不相信我,我很难过。” 第五十六章:婚俗 燕驰飞想不到孟珠竟然有如此反应,一时倒是怔住,不过当真论起机辩来,孟珠又怎么可能是他对手。 “谁说我觉得你不讲理了?”燕驰飞在她身侧坐下,慢悠悠地靠在床头板上,说话的语调也像动作一样慢悠悠地,“我就是觉得我的阿宝特别讲理,所以才敢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否则的话,我不说出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对不对?” 话音才落,就看到孟珠点了点头。 这也未免太容易被说服了。 燕驰飞着实没有什么成就感。 第46节 不过,人哄好了就好。 殊不知,孟珠哪里是被那番话说动了,她根本只是听到“我的阿宝”四个字,觉得这样的称呼格外亲昵,瞬间忘记自己在为什么事生气,满心满眼只剩下甜蜜的粉红色光晕,等到燕驰飞问“对不对”时,顺便点了个头而已。 “驰飞哥哥,”孟珠红着脸转过来,一把抱住燕驰飞窄腰,“你再叫我几声,好不好?” “阿宝?”燕驰飞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不是这个。”孟珠摇头,提示说,“刚才那句话里,四个字的。” 燕驰飞稍稍回想了一下,笑着说:“我的阿宝?” 孟珠满意地连连点头。 于是,燕驰飞又重复若干次。 其实他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同,但见孟珠笑得圆溜溜的大眼眯成一道缝儿,不由暗自感叹,从前听说有些男子身无长物、一文不名,都能凭借舌灿莲花的功力骗得高门大户家的女儿死心塌地、非君不嫁,他向来当做胡编乱造,现下看孟珠的劲头,甜言蜜语对女子的杀伤力还真是不可估量钱荼无量[重生]。 或许,将来他也可以多说些让孟珠喜欢听的话?燕驰飞从来都瞧不起花言巧语的男子,但如果花言巧语能哄得自己的媳妇开心,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依偎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我走了以后,书院也快放假了,天气冷,外面人心难测,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我不在,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没有人救你,知道吗?”燕驰飞摸着孟珠的小脑袋,不放心地叮咛。 孟珠立刻反驳:“你安排如霜来不就是为了保护我吗,你那时还说如果和你在一起不带她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你不在就一定要带好她。” 燕驰飞眯眼,怎么可能让孟珠觉得旁人能跟他相比,就算对方是个女人也不行! 他不按照孟珠提问的节奏走,只说:“如霜只是防止你有意外发生时束手无策、孤立无援。还有,她做得最多的不是在我们之间传讯吗?更多的是当做桥梁。论起功夫,当然比不了我,对你的保护也不可能有我周到。” 孟珠不设防,轻易便被他的节奏带走,然后说:“那驰飞哥哥安排一个功夫比你好的护卫给我吧。” 别说如霜与燕驰飞身手究竟谁高谁低尚待定论,就算如霜真的比不得燕驰飞,他也不会愿意让孟珠觉得有人能胜过他。 当然,这种心思燕驰飞自己也不甚明了,只是听了孟珠的话心里闷闷地有些别扭,于是故意岔开话题:“有些事跟功夫高低没关系,万一你运气不好,碰到像上辈子夏侯旸那样处心积虑的怎么办?” “你都会说是上辈子的事了。”孟珠满不在乎地说,“这辈子他又没有看上我,而且他都被皇上关起来,不许出小南宫了,就算看上我也掀不起风浪。” 自从四月乔歆与夏侯旸那件丑事发生后,元衡帝自认为是平日疏忽了这个儿子的管教,才导致他行差踏错,所以命令夏侯旸禁足,还请了翰林院的大学士每日去给他讲学。 “谁知道会关他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陛下一高兴就放他出来了。”燕驰飞故意说得很严重,“而且天下那么大,没有夏侯旸,说不定还有冬侯旸、西侯旸,你小心谨慎总不会错。” 孟珠忽然聪明起来,斜着眼睛觑他:“驰飞哥哥,你故意吓唬我对不对?其实你不想我出门,怕我认识旁的男子,是不是?驰飞哥哥,你在吃干醋!” 本以为燕驰飞定要否认,谁知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来:“总之我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让我们错过,不能成婚。” 两人分别重生后,又经历了许多坎坷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只差临门一脚,燕驰飞当然希望一切顺顺利利,好生弥补前世的遗憾,最怕因为一时不慎而造成不可挽回结局。 孟珠当然能明白他这番心思,也不再为了好玩而唱反调,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嘛,我保证好好地待在家里,哦,除了家里和书院哪儿也不去,平平安安地等你回来。”又忍不住问,“驰飞哥哥,你这次要去多久?你知道前世的情况,是不是可以轻易打胜仗,很快就能回来。” 打仗的事情哪里说得准,燕驰飞怕话说得太满,到时候出了变化,反叫孟珠失望,只说:“应当能比前世快,或许一年便能回转。” “一年那么久!”孟珠一听就急了,紧紧地抱住他,“驰飞哥哥,我现在后悔了,我不想讲道理了,我不想让你去了,我舍不得你。” 燕驰飞摩挲着她发顶柔声哄:“乖,上辈子去了一年半呢,你也没闹别扭啊。” 怎么能这样比,上辈子这时候他们俩的情谊可没有现在深厚,孟珠闷闷地说:“上辈子这个时候我们都还没圆房阿伊猎奇秘籍。” 燕驰飞请咳一声,故意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要和我圆房?” 孟珠歪着小脑袋,仰脸看着他,半晌不语。 燕驰飞又说:“如果你真的想,我倒是不介意的提前些。” 本以为孟珠定要脸红说“不要”,不想她竟然点头,十分痛快地说:“好吧。” 这下轮到燕驰飞傻眼:“咳,你说真的?” 孟珠手指一下一下地在褥子上画圈圈,支支吾吾地说:“如果你真的想,我听你的。” 反正上辈子他们是夫妻,该做的都做过了,这辈子提早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不过这番话要她亲口说出来,那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真的要在今天么? 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么晚了,好像也不能再叫红荞准备洗澡水呢。 孟珠越想越害羞,身体缓缓滑进被窝里,小手扯过被头蒙住脸。 燕驰飞大手一捞,把她挖了出来。 两个人安静地对视着,房间里只听到炭盆里银丝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好一阵,燕驰飞才迟疑地开口:“我觉得……还是等到成亲后吧。” “喔。”孟珠还是重复先前那句话,“我听你的。” 只是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隐隐约约有些失望呢? 十一月十三,与上辈子同样的日子,京营大军开拔,奔赴北方边境,与瓦剌开战。 那日温度骤降,天空中微微飘洒细雪,饶是军队御寒衣物充足,战士将领们又有铠甲在身,也难敌冬日严寒。 唯有燕驰飞,戴着孟珠亲手缝制的羊皮内加绒手套,心中绵绵暖意似乎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全身,不但不觉得冷,反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让本来对科举出身的燕国公世子抱有偏见的部分将士,不由得改变了看法。 很快到了新年,燕靖与燕驰飞父子两人皆不在家,燕国公府过年时便显得冷清许多。 元宵还没过,便传来了坏消息,燕冬夫婿的曾祖父过世,于是丁老爷和丁家两位公子都需丁忧离京,亦既是说,马上要来到的二月春闱,丁二公子不能参加了。 第47节 燕冬随婆家众人一同启程返回家乡安阳,月余后写信回娘家报平安,提及离京途中遇到流民抢劫,丁二公子不慎跌落河中,身染风寒,一直未愈。 燕老夫人担心小女婿,命燕鸿飞借生意之便,搜罗各种药材送去。 二月书院开学,孟珠和蒋沁惊讶地发现杨蔓君竟然也成了学生中的一员,并且与她们同年。 只是她们并不知道,这事并非杨蔓君意愿,实在自从倪之谦来到晋京后,杨蔓君惦记情郎,日日都要找理由出去,燕老夫人嫌她心野,想给她收收心,再加上燕驰飞离开了,杨蔓君暂时没了用处,便让二儿子燕竣想办法把她送进书院来接受贵女们的教育。 蒋沁还惦记着杨蔓君并未搬离燕家的事情,在书院里朝夕相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听三哥说,蔓君表妹与那家房主约定于正月入住,怎地却迟迟不见动静,这样岂不是白交租金。” 杨蔓君本就有些心虚,又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先前说得不完全是真话,只能含糊地应付说:“因为……我没有足够的银钱,所以便把房子让给了我爹的一位学生,他将参加春闱,正好在正月初到了晋京天之娇女。” 蒋沁和孟珠的生活中是不存在“不够银两”这种事的,所以杨蔓君一说,她们立刻觉得是自己疏忽了可能存在的问题,冤枉了对方。 “蔓君表妹如果手头不方便……”孟珠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实在是从来没遇到过如此情况,连想帮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帮。 蒋沁还比她灵醒些,问起杨蔓君是否需要借钱。 杨蔓君见她们两人实在少见的善心,再说话时便诚挚许多,“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我今日不够钱便问你们借,又没办法赚回来,岂不是越欠越多,永远也还不上。我平时有做绣活送到布庄去寄卖,虽然赚得少,但总能攒出来的。” 她志气高,孟珠和蒋沁都很欣赏,三人渐渐相熟起来。 整个二月里,最受关注的便是春闱。 待到三月初殿试放榜,燕骁飞被钦点了三鼎甲之首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一职。 有人说燕家一门三父子,没有半个平庸,皆是芝兰玉树,人才出众。 也有人说,燕骁飞并非真材实料,皇上此举是为了安抚远在边关作战的燕靖与燕驰飞父子,给燕国公府再添一桩荣誉。 议论这些的,全是外人。 孟珠和蒋沁等人,关心的重点却在燕骁飞当了状元竟然未敢游街,也不知是否生怕重蹈秋闱时的覆辙,再被庄敬郡王榜下捉婿。此事早已成了他们几家年轻人之间的笑谈,就连远在安阳的燕冬都特地写信来问。 至于倪之谦,则是三甲第二十二名,也入了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杨蔓君欣喜异常,连原本不大愿意到书院读书的事情都变成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晋京最好的理由。 她们热热闹闹地读书嬉闹时,孟国公府的芙蕖院里,孟珍一直冷冷清清地过着日子。 自从那次设计孟珠不成反害了乔歆后,孟珍便没再动过歪脑筋,一来她怕万一被家人发现,不知道会不会又被送去哪里,二来她发现了被太子妃相中的人并非孟珠,而是蒋国公家的孙女蒋沁。 嫉妒当然还是嫉妒,可她够不着人家,便是嫉妒得发狂又能如何? 燕老夫人虽然仍对孟珍不假辞色,却督促着孟云升夫妻两个给她定下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孟云升从前的下属,如今驻守在蜀地,官职不高,只是个从五品的镇抚,但胜在人品可靠,因为是普通人家出身,得到孟国公府青睐欢喜还来不及,自也不会计较孟珍曾经有过不好的名声。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事情再起变化,婚期便定得急,四月里才商定亲事,八月就要成婚。 晋京有个习俗,远嫁的女儿在婚礼前,需由姐妹与闺中密友陪伴一同出行数日,代表即便离乡别井也不忘旧日闺中情谊。 当初乔歆的事情虽然没有查到夏侯芊头上,但她与孟珍各自心中有鬼,十分默契地互相不再来往,连书信都不曾互通。 而当年在书院的朋友,早在孟珍于长公主府出丑后便与她疏远了。 是以,若寻闺中密友,孟珍如今是一个没有的。 唯有孟珠,因是孟珍的亲姐妹,注定逃不掉此事。 第五十七章:乱民 尽管孟珍回到家中一年多来都循规蹈矩,未再生事,孟珠依然对她充满戒心,说什么也不愿与她单独两人外出。 万氏其实也并不放心。 事情一直僵持着,孟珍知道不能放任这样下去,而也是又不能请父亲出面命令孟珠,毕竟如果孟珠不愿意的话,等到出发那日可以装病或者找其他任何理由不去。 七月,书院放假的第一天,孟珠在家中花园里被孟珍堵了个正着。 “为什么不愿去?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到如今还在记恨我吗?为何这样小心眼?” 真是贼喊捉贼,她做错的事竟然不许人怪吗? 面对孟珍的质问,孟珠当然没有好气儿:“我就是小心眼又怎么样?小心眼总好过傻乎乎地自投罗网被你害。” 孟珍面色一变:“妹妹这样说未免太过分。” 孟珠不吃这一套,继续耍横:“过分又怎么样?反正我不和你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出嫁前与姐妹和手帕交,相聚出游,这是自古有之的风俗,如今在晋京,同游的人数和身份地位更是代表着新嫁娘夫家和娘家的影响力与脸面。你记恨我要我丢脸就罢了,但是你忍心让咱们孟国公府也跟着一起丢脸吗?” 孟珍说得泫然欲泣。 “你也说同游的人数和身份地位都很重要,你如今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就算我肯同你去又有什么用,你照样还是要被笑话的。”孟珠认为事情的关键根本不是她去或不去,而是孟珍从前所作所为失了人心,才造成今日局面。 “如果我能够叫来朋友,你就愿意去?”孟珍追问。 孟珠抿嘴不答。 孟珍又说:“其实你真的不必怕我啊,你身边有个很厉害的丫鬟,哪里害得到你,若你还是不放心,还可以让你的朋友也一起来,比如蒋国公家的蒋沁,她也是个会功夫的人,到时候你们寸步不离的,我还能害得着你吗?” 听起来竟然该死的有道理,可是孟珠不愿听,只是跺了跺脚,哼声说:“谁知道你约来的是什么朋友?到时候再说吧!” 孟珠不信晋京中还有贵女愿意与孟珍来往。 不想数日后,夏侯芊竟然写信来,主动询问孟珍出嫁前的聚会安排在何时何处,并表示念着与孟珍在书院时多年的情谊,一直等着参加,而且堂妹夏侯蕙也提起过,盼望着给孟珍送嫁。 两位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人能抵上寻常十几人,事情总算能有些体面。 第48节 孟珠只能叫上蒋沁和杨蔓君一同参加,地点选在孟家位于城南栗山的避暑庄子。 栗山并非名山,风景也算不得多么秀美,但山中有温泉,孟家的庄子又建在山顶,以“坐于廊下即可观日出”闻名。 出发那日,赶巧遇到燕老夫人身体微恙,杨蔓君不好意思在此时候外出游玩,临时改变主意,结果专程绕路去接她的蒋沁便比旁人行程落后了整个时辰。 马车行到山脚时,已近黄昏时分,蒋沁从前来过,知道栗山山路狭窄崎岖,白天都甚为难行,入夜后照明不足,随时都有失足跌入山崖的危险,于是催促车夫扬鞭快行钱荼无量[重生]。 好在栗山偏僻,附近没有居民,所以沿途清静无人,一路畅行无阻。 谁知行到半山,转过一个山坳,竟从山石后面钻出十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 蒋国公府的马车上自是挂着标识,他们一见便涌了过来,围住马车不肯散去。 “我们是123言情水患的灾民,迫不得已流落至此,求贵人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123言情从西至东,横跨整个晋国国境,沿途水患难治,每年夏秋两季总有城镇因水灾受难,百姓流离失所。 车夫人不坏,只是此时心心念念赶在天黑前将小主子平安无事送到孟家庄上,自然不耐烦与一班流民浪费时间。 他举鞭欲赶人,却被蒋沁制止了。 车上备着好几个点心匣子,里面盛着蒋家大厨精心制作的糕点,这些东西对蒋沁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解馋的零嘴,她便吩咐丫鬟白芷全拿出来周济他们。 不想那些人拿了食物并不离开,反而有人振臂高呼:“大家快来,这里有吃的!” 山石后面,草丛后面,迅速又涌出来大批流民,将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蒋沁挑了车帘草草看一眼,几乎有成百人那么多,最奇怪的是全是男人,没有老弱妇孺。 她和白芷两个商量了一下,干脆掏出荷包里的碎银子给他们。 “我家主人心善,你们拿了银子就散了吧,自去买吃食,别拦着我们了。”车夫一边散银子一边说。 可他们都忘记了,与每个城镇一样,流民中有循规蹈矩只求饱腹的百姓,自然也少不了贪得无厌的恶棍,有人喊:“有吃的,有银子,大家想不想要女人,刚才递银子出来的女人声音又娇又软,说不定是哪位大官家中女眷,他们吞了朝廷治水的银两,导致江岸决堤,害我们无家可归,不如今日用他们的妻女来抵债!” 人群里立刻有人呼应,闹哄哄地往前挤。车夫这时挥鞭再不留情,更不停催马前行,不管不顾是否会伤人,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便被拉下马车,推在地上一顿捶打,晕了过去。 蒋沁身负武功,平时出门少有护卫随行,今日车上更是只有她与白芷两个姑娘家。那些人口出污言时,蒋沁已从座下摸出宝剑,见有人攀上马车,伸手欲掀车帘,当机立断一剑刺去,斩下那人手掌。 只听那人哀呼着跌下车去。 流民们不防车上的小娘子如此凶悍,有的人便有些退缩。 蒋沁趁机坐到车外,拉起缰绳,驱马前行,可才冲出包围,那马儿竟不知如何受了惊,再不肯听指挥,发足狂奔,直冲山崖而去。 “白芷!跳车!” 蒋沁大喊一声,蜷身便往下跳,事出紧急,她才跃起,马儿已踏空跌下。白芷慢蒋沁一步,掀起车帘就见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深谷,可怜她连呼救都来不及,便跟着车一起坠下山崖。 蒋沁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抬头时只来得及看到车尾在崖边一闪,她立刻爬起来冲过去,可山谷下有云雾遮蔽,什么都见不到。 饶是将门虎女,到底素来养尊处优,未曾见识过人世残酷,从小一同长大的近身侍女一眨眼见便没了性命,蒋沁大受刺激,双腿一软跪坐在山崖边带着金手指末世修仙。 流民们可没因出了人命就打算放过她,反而叫嚣着要为同乡报仇,再次冲上来。 蒋沁抹一把泪,提剑边战边退,可她一个人,哪里抵得过百来人,到底渐渐不支,退到山壁边时脚下一绊,跌坐在地,瞬间便被三个大汉欺上身来。 忽然听得长箭破空,围住她的三人同时中箭摔倒。 蒋沁面前视野无遮无挡,正看到孟珽高坐马上,一张弓上搭着三支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转眼间又射杀了三名离她最近的流民。 孟珽右边,燕骁飞一壁挥剑击挡试图靠近他们的人潮,一壁高声呼喊:“金吾卫大将军在此,奉命捉拿京郊乱民,尔等与之无关者,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 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两人身后只跟着几名燕、孟两家的护卫,但流民们没有见识,自然分不出其中差别,竟然当真一*退下山去。 原来今日元衡帝收到的折子里有一本内容是说今年水灾的灾民沿江而下,渐渐在晋京郊外汇集成势力,开始闹事。 燕骁飞在宫中听说此事,立刻联想到去孟家庄子上的几位姑娘,他那时还不知道杨蔓君没来,扳着指头一数,六个姑娘里,蒋沁、杨蔓君、夏侯芊都是他的表妹,孟珠又是未来嫂嫂,除了孟珍和夏侯蕙与他无关,四个都是他必须保护的对象,于是果断告假出来,打算亲自过来带她们回去。 出宫路上遇到换班的孟珽,将此事一说,孟珽也护妹心切,两人一拍即合,各自回家带上护卫,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皇上不是每年都会拨发赈灾银两给受灾的村镇,怎地会有这许多人宁肯离开家乡做乱民?”蒋沁骑在燕家护卫让出的马匹上,问出心中疑惑。 “谁知道那些银两都多少用到救济灾民,重建村镇上。”燕骁飞冷哼道,“治水也是一样,堤坝年年修筑,耗费巨大,偏还年年决堤,不知多少银两被贪官吞了去。” “既然这样,陛下不查么?”蒋沁又问。 燕骁飞这回却不说话了,查当然是查的,若不是元衡帝最近专提了此事出来,他其中一项功课便是整理对比近二十年水患相关资料,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那封折子的事情,但涉及到政事,又不好到处讲,就算对方是表妹和亲家兄长也一样。 话题一断,蒋沁便又想起落崖的白芷,之前她只身一人,全副精神都用在自救上,现在有了依靠,放松下来,伤心之情不可抑制地泛滥开,忍不住轻声啜泣。 孟珽见不得姑娘家掉眼泪,开口劝说:“蒋姑娘,勿要伤心,我已让护卫下山去找,不论白芷姑娘是生是死,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燕骁飞听得连连摇头,这话说出来能劝人才有鬼。 不过从半山腰的山崖处掉下去,九成九是活不成了,也不必给蒋沁太大希望。 “表妹别难过,回头找到白芷的尸身,咱们厚葬了就是,也算不枉你们主仆一场的情谊。” 孟珽皱眉,劝人不难过是这样劝的吗?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上,两个半熟少年互相看不惯对方劝人的方式,争抢着开口,却每句话都直戳蒋沁心肝脾肺肾,不但没哄劝好,反弄得她掉了一路金豆子…… 好在骑马脚程快,天将将黑下,他们便到了山顶,遥遥看到孟家庄子的围墙。 三人驱马近前,却见墙头人影闪动,一声洪亮的“放箭”命令响起,十数支长箭随即破空而来。 第49节 ☆、58|57.56.55.1.22 第五十八章:惹祸 三人驱马近前,却见墙头人影闪动,一声洪亮的“放箭”命令想起,十数支长箭随机破空而来。 幸而他们都身负武功,腾挪闪避,躲进一旁草丛里,离开庄子外墙上挂的灯笼的照明范围。 过程中,孟珽为了护蒋沁而被一支箭擦伤手臂。 夏日炎热,衣衫单薄,黑色的血水立刻涌了出来。 蒋沁惊叫:“箭伤有毒!” 燕骁飞从草丛里滚起来,新科状元一辈也未曾这样狼狈过,又听到蒋沁说的话,更是怒从心起:“搞什么鬼,你家庄子的护卫用得着见人来就放箭么,皇宫都没有这样恐怖,而且他们不认识你么?” 孟珽虚弱地说:“庄子上只有聊聊几名护卫,这不是。” “难不成连庄子都被流民占了去?”蒋沁问得心惊胆战,“那阿宝她们……” 燕骁飞摆手说:“他们号令果断,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不可能时临时勾搭在一起的百姓。”他说到此处一顿,恍然大悟,“九成是东宫的护卫。” 燕骁飞站起来,走开十数步,改躲在一棵大树后,扬声冲外墙那边喊:“我们是蒋国公府的人,按约定护送我家姑娘前来,尔等这是何种待客之道?” 那边过了好一阵才有人回应:“莫要冒认!蒋姑娘应乘坐有蒋国公府标识的马车。” 燕骁飞便答:“路遇流民闹事,马车已跌落山崖。” 那边又问:“你说是蒋国公府的人,可有信物?” 蒋沁出来游玩,当然不会特地带什么信物,最后还是孟珽拿了自己金吾卫的腰牌,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与品阶。 燕骁飞掂量着问:“我也只是猜,不百分百肯定,孟兄,腰牌这样交出去你不怕出什么事?” 孟珽只说:“我妹妹们和两位郡主如今生死不明,顾忌不了那么多。” 蒋沁着急孟珽的伤势,老大不耐烦地催着燕骁飞:“你快去,腰牌嘛,没有可以再造,最多也不过受处罚,眼下着急地是赶紧进去给孟大哥疗伤。” 燕骁飞不再多说,从树后将腰牌远远扔了出去。 庄子大门开启,有人跑出来捡了回去。 又等了片刻,就见到孟珠带着如霜跑了出来,前后左右还各跟着一个穿护甲的侍卫。 “到底是大哥还是阿沁?你们在哪儿?” 天已全黑,视野不好,她见不到人,着急地到处找。 燕骁飞从大树后面现身:“二嫂,是我。” 蒋沁则坐在草丛里大喊:“阿宝,孟大哥受伤了,他们箭上有毒,快救人。” 孟珠立刻挥手吩咐那些侍卫:“快去帮忙。” 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孟珽抬进去解了毒,众人把各自因果一说。 原来,下午时那群流民曾经包围了孟家庄,试图强行占领,幸亏夏侯芊出来的时候带足了侍卫,用淬毒的箭逼退了对方,所以适才见到不明身份的人靠近,以为又是一波袭击,才会毫不留情地放箭杀伤。 蒋沁越听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又实在说不上来,只是问:“三表哥不是说奏疏上说流民向着晋京方向靠近么,为什么他们要上山来?” 孟珍嗤笑一声:“他们又没去过晋京,怎么知道哪条路是对的,走错了也不出奇。” 倒是有些道理。 蒋沁不再追根究底。 孟珽则说:“且不管他们如何,我看郊外确实不能再待下去,明日一早咱们便回城去。” 孟珍不大情愿地反对。 孟珽拿出兄长的架子训斥她:“事有轻重缓急,进城后寻一处安全的所在,你们几个姑娘再聚就是,总不能为了聚会连命都不要。” 更严厉的话他没有说:依照蒋沁路上讲的,若哪个姑娘落在那群人手里,只怕下场比死还要更可怕。 山脚下一处避风坳里,通红的火焰映着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陶三哥,事情闹成这样,你难道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吗?” “就是!如今事情没办成,银钱收不到,却死了那么多人!” “不是说带着大家赚钱吗?为什么会出事?” 众人把一个高壮黝黑的汉子围在当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着。 这群人全是临时纠集在一起的,陶三只是号召者,并非首领,威信不够,出了事没人肯再听他的。 他抹一把汗,精光毕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我和大家一样为财而来,既然今日事情不成,明日我们便再捞一笔大的!” 翌日,天蒙蒙亮时,孟珠一行人已上车赶路。 东宫的马车出城素来不挂标识,但因为身份的关系,夏侯芊乘坐的车辆势必要行在孟家马车前面。与她同车的除了夏侯蕙,还有因马车损毁无车可乘的蒋沁。 孟珠带着如霜,和孟珍与锦春同车。 燕骁飞和孟珽骑着马跟车,东宫与燕孟两家的护卫则护在外围。 下山路途一切顺利。 栗山占地极广,即便到山下,沿途道路仍有一侧紧邻山壁。不过地势比山中平缓,大路通天,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行到半途,忽遇乱石接连坠落,事出突然,骑马的护卫们大半直接被砸晕过去,孟珽也没能幸免。 东宫的车夫也是侍卫出身,立刻策马狂奔,孟家驾车的只是个普通车夫,反应慢了一拍,待到刚要发力时,一颗巨石从天而降,将将砸在马前,阻断了前路。 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蹄,勉强止住步伐,免遭变成马肉饼的厄运,但到底受了惊,调头往回疯跑起来。 原本他们通过时,路上并无人,这时却不知从何处钻出大批男子,横在路中,车夫控制不住马儿,眼看着它从人身上践踏过去,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那马儿经了这一遭更显疯癫,横冲直撞,马车一阵颠簸,好几次孟珠差点撞上窗棂,幸而如霜一直帮她挡着。锦春最先被甩出车外,孟珠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到那些堵路的男子追上来,将她抓住…… 然后就是“轰”一声响,孟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车厢狠狠地震了一下,天旋地转中,她感觉被如霜从后面推了一把,然后就不可自控地跌到了半人高的草丛里。 这一下摔得她头晕目眩,全身骨头好像断裂开似的,一点使不上力,好半天爬不起来。 迷蒙中看到自家马车车轮朝上,掀翻在不远处,车帘微动,孟珍从里面爬出来。她显然受了伤,走路时一拐一拐的。 “大姐姐……”孟珠叫了一声。 孟珍闻声驻足,走过来拨开草丛。 远远地有喧闹声传来,她回头看,见那群男人已往这边追了过来,便一矮身钻在草丛里,迅速地走开了。 孟珠不敢再出声,想动又动不了,她只能伏得低低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耳听得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车上有个女的,晕了!”有个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 “蠢货,你看她穿戴,和刚才那个一样是奴婢,根本不值钱!”另一个略尖的声音说,“说了干票大的,当然是抓国公府家的小主子,弄个奴婢半点不管用。” “没错!得像昨天跑了的那个小娘子那样,珠光宝气,绫罗绸缎。” “那不是没有么!” “肯定是跑了!” “这么一会儿跑不远,咱们赶紧追。” “不一定跑了吧,说不定藏在哪儿了。” “说的是,富家女都娇贵,根本跑不动。” “四处搜一搜。” 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孟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含着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爬到一棵大树后,手脚并用,上三步退一步地爬上树去,那些人离开马车开始搜索草丛时,她将将躲进茂密的树冠里。 他们搜了一阵,一无所获,便往前追去。 孟珠趴在一株树枝上,因为害怕他们去而复返,不敢下树,也不会下树,只能双臂牢牢地环抱着那株树枝,哆哆嗦嗦地等待,等待有人来救她。 究竟等了多久? 孟珠说不清,只知道自己全身都僵硬了,泪珠一直含在眼中,不敢让它落下。 朦胧中听到奔雷一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低头看,官道上有士兵策马而来,人数众多,队伍长得见不到尽头。 几乎是转眼间,他们便来到近前,墨绿底镶红边的晋字旗迎风飘扬。 为首的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孟珠头脑已混乱,一时想不起,而那人身后斜侧,白马上坐着的,是身穿黑色铠甲、头戴红缨盔的燕驰飞。 盼什么来什么? 这根本不可能。 大抵是发梦吧。 孟珠喃喃喊一声:“驰飞哥哥,救救我。” 燕驰飞竟然好似真的听到般仰头看过来。 然而孟珠藏得极好,他什么也看不到,只笑着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如果不是做梦,怎么可能离得几丈远还能听到她的低语? 孟珠如是想。 她的力气已然用尽,再攀不住那树枝,身子一斜,跌了下来。 “什么情况?”为首的燕靖大笑着说,“知道咱们打了胜仗,老天爷赶在陛下前面赏赐大姑娘来了?” 说完了才发现那从天而降的姑娘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家未来的儿媳…… ☆、59|1.3 第五十九章:报应 乱石从天而降时,众人仓皇躲避,待逃到安全地带后,夏侯芊与蒋沁等人才发现孟家的马车并未跟上来。 燕骁飞自是主张回去寻找。 第50节 因为孟珽和燕骁飞带来的护卫本就不多,昨日大半派去寻找白芷的下落,今日遇袭后所剩无几,燕骁飞便提出向夏侯芊借几名东宫侍卫。 “骁飞表哥仗义热心,见朋友有难愿挺身而出,我十分赞赏。但我带出来的东宫侍卫所剩无几,还需担负保护蕙蕙与阿沁的责任,人手根本不足,我不能因为自己不怕死就将堂妹与表妹置于险境。” 夏侯芊话虽说得得体,但归根究底的意思反正是不借。 被她拿来做筏子的蒋沁暗自撇嘴,高声喊:“三表哥,我不用人保护,我陪你去。” 说着便要下车。 燕骁飞皱眉说:“你回去,你连马都没有,郡主殿下若借了马儿给你便少了一名能够随车的侍卫,也等同于置她堂妹于险境。” 夏侯芊被燕骁飞抢白一顿,倒也不生气,只说:“我知三表哥听了那话一定不喜,但我不能为了讨好你而没有原则。” 自私自利也算原则么? 燕骁飞当然不愿与女子多争执,但他年轻气盛,心中不满,面上便能见到颜色,开口时话语也有些冷硬:“既是如此,便不耽误郡主回城,我且自去寻找便是。” 说罢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三表哥!”蒋沁叫住他,“你一个人,万一遇到什么事连援手都没有,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燕骁飞不愿她涉险,说:“阿沁你随东宫马车进城,之后去燕国公府和孟国公府报信,请他们派人来帮忙,到时人手充足,总比我们两人一马来得好。” 蒋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犹豫一下便应承下来。 先前逃出去得并不太远,燕骁飞骑马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看到横在大路上的巨石,石下还压着几名护卫的尸首。 他纵马离开主路,从半人高的草丛中绕过去。 孟珽趴在巨石后不远处。 燕骁飞下马查看他伤势,除了头部受创在流血外,其余地方并无明显伤势,只是人昏迷着,怎么都喊不醒。 燕骁飞掏出伤药给孟珽草草裹了伤,然后把人放上马背。 他查看了一圈,本想看看有没有能醒过来的护卫,好添几个帮手,不想发现他们身上大多有刀剑伤口,全伤在要害,随身佩戴的武器也都不见踪影。 还有,死去的马匹和人的数量对不上。 看来那些人不光顺走了武器,连马儿也牵了去。 身后草丛里传来响动,燕骁飞猛地回头看,半人高的荒草已被拨开,孟珍猫着腰钻出来。 “燕三哥,见到你就好了。”孟珍捂着脸轻声啜泣。 燕骁飞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孟珍手掌滑下来,指了指那块巨石,说:“套车的马受惊,车厢撞上山壁翻倒,我头撞在窗棂上晕了过去,醒来以后车上就只剩我一个,三妹妹那个丫鬟功夫很好,肯定已经把三妹妹救走了。” 她本已止了泪,说到这里又泣不成声:“我当时好绝望,以为自己一定会被那些人捉走。” 燕骁飞听得直皱眉。他并不知道孟珍曾经做过什么事,自然不会怀疑她说谎。只是想荒郊野地里没什么地方可以久藏,最好的去处就是往晋京的方向走,尽快进城,可他一路走来并未遇到孟珠,那么未来嫂嫂和她的丫鬟会到哪里去? 孟珍见燕骁飞沉吟不语,也猜到他想找孟珠,正酝酿要如何说服他带着自己先走,余光忽然瞥见大路转弯处走出那群流民来。 “燕三哥!”孟珍惊叫,“你看。” 燕骁飞大吃一惊,可他一个人不可能在保全孟珍和孟珽兄妹两的同时还能对抗几十人,他迅速做出判断:“上马!” 孟珍立刻爬上马背,燕骁飞也跟着跃上去,策马绕过巨石,往进城的方向狂奔。 那群人也看到他们,吆喝着奔跑起来追赶。 马上超重驮载着三个人,脚程自然比正常慢了许多,饶是燕骁飞骑术精湛,一时也难以拉开距离。 幸而不久后便遇到东宫的马车。 燕骁飞将孟珍和孟珽都丢进马车里。 夏侯芊按制乘坐三匹马车,燕骁飞命车夫加快速度逃走,他与侍卫们边则一路策马奔驰,一路回头放箭。 不想后面有抢了马匹和武器的流民追赶上来,他们手中也有箭矢,人数又多,燕骁飞等人的优势瞬间全无,索性收起武器,专心逃命。 孟珍是最后上车的人,所以坐得最靠近车门,她微微挑起车门小窗上垂下的帘栊,观察那群穷凶极恶的人。 她并没有安排今天的事情,难道是真的流民? 不对,真正的流民男女老幼俱全,不会只有男子。 孟珍又害怕又焦急,开始后悔之前的安排。她已明白今生与明王妃的位置绝对无缘了,可仍是不服气。她得不到的,也不想让旁人得到,她不好过,也不想让蒋沁顺遂,但这绝不包括让亲身犯险。 道路不平,车夫先前头上被乱石砸破,急速颠簸下不由自主地头晕呕吐,缰绳松脱,马儿失控。燕骁飞干脆弃了自己的马,跃上车辕,取代了车夫赶车。 在他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过程中,右侧车轮碾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半边车身因为疾驰的惯性离地又狠狠地落下,车厢里众人被颠得东倒西歪,孟珍甚至直接前扑撞开车门摔出去。 与孟珍对坐的蒋沁扑过去拉住她手臂。 “救我!”孟珍喊,“别放开我!” 可是哪有那样容易,她下坠的势头凶猛,拽得蒋沁上半身都探出了车外,夏侯芊见状扶着车壁向里挪动,夏侯蕙却勇敢地扑过去抱住了蒋沁的双腿。 几支长箭破空而来,有的射偏落在地上,有的射进车壁里,还有一支擦过蒋沁的手臂钉在车轮上。 车轮转动,直接将羽箭压折,并没影响前进的速度,但难免又是一阵颠簸。 孟珍怕极了,只是反复尖声喊:“救我啊!” 燕骁飞闻声回头,挑开窗帘撇了一眼,心知只靠蒋沁恐怕很难将孟珍拉回马车里,便对坐得最靠近他的夏侯芊说:“你会控马吧?从窗户上过来,替我驾一阵马车,我好把你朋友救回来。” 谁知夏侯芊像吓傻了一样团起身体,根本不理他。 夏侯蕙怯生生地回头说:“我会,可是我不能动,不然她们该掉下去了。” 燕骁飞于是把那个车夫丢进来替她。 夏侯蕙很快从后窗户爬出来坐在燕骁飞身旁,接过缰绳时两人难免手指相触,她立刻涨红了脸颊。 “你乖乖的,驾车驾得好回去后我请你吃好吃的,就我们两个人。”燕骁飞半开玩笑半认真,他知道夏侯蕙对自己的小心思,随口拿来当诱饵让她更用心尽力。 蒋沁清楚燕骁飞对夏侯蕙无意,因而看不得他哄骗小姑娘,不耐烦地喊道:“三表哥,你别磨蹭了!我坚持不住——啊!他们追上来了!” 骑马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陶三,他手里举着大刀砍下。 燕骁飞从窗口跃进来,团身一滚,在车门边半蹲起身时正好被迎面溅了一脸鲜血。 蒋沁同样被殷红的血喷溅了一头一脸,手里抓着半截断肢全身发抖,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他们两个人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些追赶他们的人全都停了下来,团团围住趴在地上、断了一只胳膊的孟珍。 夏侯芊抱着头发出凄厉的尖叫。 只有夏侯蕙什么也不知道,一双小手死死握住缰绳,全神贯注地赶车前进。 第六十章:义气 孟珽醒来时,头脑一片空白帅气十七弟,乖乖卧等爱。 角落里点着一盏灯,借着幽幽的烛光,可以看清楚自己躺在马车车厢的侧榻上。 为什么会在这儿? 孟珽撑着手肘坐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引起剧烈的头痛,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身为男儿自幼受到的教导不允许他呼痛,只是双臂抱头,咬着牙默默地承受。 蒋沁捧着一只粉彩茶壶登上车。她臂上的伤口已包扎过,白布上渗出点点血迹来。掀起车帘见到孟珽蜷在地上,慌乱地把茶壶撂下,连声问:“孟大哥,你怎么了?” 孟珽撑过那一阵痛,苍白着脸抬起头看她。 记忆一下子全回来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大家都平安吧?”他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晚还不进城去?” 车窗上的帘栊是纱制的,虽然看出去模糊不清,却也能够分辨白天黑夜。 蒋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她跪坐在地上,低头敛目,执起茶壶又放下,膝行几步到榻旁,拉开座位下面的抽屉,找出一只配套的茶杯,重新捡起茶壶倒了水进去。 “孟大哥,你先喝杯茶吧。” 孟珽昏睡了整日,滴水未进,确实觉得口渴,便接了茶盏过来,轻吹几口,仰头饮尽了。 蒋沁见状,就着他的手又倒满一杯。 这回孟珽却不喝了,捧着那杯茶重又追问先前的问题。 “我们逃脱了那群人,本来是要进城的。”蒋沁支支吾吾、避重就轻地说,“可是临到十里亭附近时,才发现根本不能通行。原来昨天半夜时有大批流民冲击城门,被京营的人尽数剿灭了,但因为担心还有余党未清,所以城门不开,并以京郊十里内外为界,划开三片区域分别搜查,除执行任务外任何人等不许通行。幸亏姑丈掌管京营多年,如今他虽然带兵在外作战,但把守关卡的将领认得三表哥,所以将我们安置在关卡外的空地上,不远处就有军队守卫,不必再担心遭遇袭击。” “那就好。”孟珽没有发现话里的漏洞,见她手上包着白布,关心地问,“你受伤了?严重吗?” 第51节 蒋沁迟疑地摇头,说:“我没事,不过军医说你头部受到撞击,最好多休息,不宜走动。” 孟珽又问:“还有旁人受伤吗?孟珠和孟珍如何了?她们在外面?我去看看她们。” 说完再次试着起身,幸好头痛并未发作,顺利地下了车。 马车停在小树林边上,车前几步远的地方生有篝火,旁边背对他坐着两个姑娘,分别是夏侯芊和夏侯蕙。 再远一点,能看到四匹马儿分散着踱步、吃草。 孟珽不见自家的两个妹妹,有些疑惑,正欲回头再问,就见到燕骁飞提着两只雉鸡从小树林里钻了出来,走到篝火旁,说:“军中派饭都按照人头算,虽然赵将军客气说要包饭,但我们吃了肯定有人没得吃,所以等会儿这两只鸡送过去让他们帮忙收拾了烤来吃,就算我们的晚饭了。” 话虽如此说,燕骁飞脸上并没有打到猎物的兴高采烈,反而垂头丧气,明显心不在焉,甚至都没有发现车后站着一个人。 “会不会太少了?”夏侯芊有些嫌弃地说。 夏侯蕙却对烤野味很有兴趣,公然与堂姐唱反调:“不少了,咱们只有五个人,燕三哥和孟大哥吃一只,咱们三个女孩子吃一只,足够了妃常倾城之悍妃当道。” 怎么会只有三个女孩子? 孟珽当然不会觉得是小郡主不会算数,着急起来,抢上去劈头恶狠狠地问:“孟珍和孟珠呢?” 两个女孩子今日饱受惊吓,此时格外敏感,被突然冒出来的孟珽吓得直发抖,夏侯芊更是尖叫着哭起来:“我们想救孟珍的,真的相救的,是蒋沁没有拉住她。” 孟珽一下子明白过来,蒋沁口中顺利脱险的“我们”并不包括他的两个妹妹。 他二话不说,转头便走。 燕骁飞见势不妙,连忙丢下雉鸡冲过来拦住他:“孟兄,你先前一直昏迷不醒,什么都不清楚,这样贸然去找,事倍功半……” 他本想说,现在军队正在搜寻,所以他们才歇在这里等消息,不想说到一半就被孟珽打断。 “那就麻烦燕兄告诉我,我的两个妹妹分别是在哪儿丢的?孟珍掉下了马车,孟珠呢,她又是什么时候,如何不见的?” 燕骁飞想起先前孟珍说过的话,便复述起来:“孟珍姑娘说,我未来嫂嫂被丫鬟如霜救走了。” 孟珽也知道如霜,问题是如果平安无事,难道不应该往城里来,照说天黑前也该到了,本能会和在一起的。到这时仍然不见踪影,显然并未顺利脱身。 他虽然听了夏侯芊的话,有些怨怪他们并未救下孟珍,但又明白谁也没有那个义务必须以身犯险救她,心中憋着一口气,只说:“麻烦燕兄借我一匹马。” 蒋沁下车慢了一步,只听到最后那句话,连忙问:“孟大哥,你要去哪儿?军医说你不宜多走动,更别说骑马颠簸了。” 孟珽说:“还用问?当然是去找她们!我不能怪旁人不尽心救她们,但那是我的妹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明知她们身陷险境而不理。”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推开蒋沁。 蒋沁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正撞在石头上,包扎的白布上瞬间红了一大片。 夏侯蕙看不下去,大声冲着孟珽喊:“你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当时孟珍姐姐掉下去,是蒋沁姐姐第一个扑出去拉住她的,她自己都差点被带下马车去,你不感谢她就算了,竟然还要推她,坏人!” 孟珽闻声停步,回头说:“既是错怪了蒋姑娘,那便对不住了。”然而话音里仍旧咬牙启齿的,并无半分诚意。 蒋沁听了夏侯蕙的话才明白孟珽认为孟珍掉下去是自己的错,她受了冤枉,倔劲上来,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再次追上去拦住孟珽,气呼呼地辩驳说:“反正我从来与孟珍不对盘,你要认为我没有尽力救她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昨天你救了我的命,今日我便还给你好了!” 说完抢到孟珽前面上了马,绝尘而去。 事情转着得太突然,快到根本没有人来得及阻拦她。 还是孟珽第一个反应过来,另牵了一匹马追上去。 看他们就这么走了,夏侯蕙小嘴张得几乎能塞下鸡蛋,下意识扯着燕骁飞衣袖问:“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又遇到那些人?” 夏侯蕙之前坐在前面赶车,并没有直接见到孟珍被砍断手臂的惨况,可蒋沁手臂上的箭伤,还有她和燕骁飞衣服上喷溅的血迹却叫这个从小没遇过危险的小郡主印象格外深刻。 “我去问赵将军借几个人,然后一起去追他们双生扣。”燕骁飞牵了自己的马来,“就当我带队参加搜查好了。” “三表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和蕙蕙怎么办?”夏侯芊突然问。 燕骁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孟珍出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想办法帮忙,只有夏侯芊一个什么也不做,结果孟珽问起时,偏又是她乱说话害得孟珽与蒋沁先后离开。 “马还给你留了一匹,车也在,等关卡放行后郡主殿下自然能坐车进城。此处又有大批官兵把守,安全也无需担心。赵将军自然会给你们送水送饭。”燕骁飞没好气地说,“这些事我在或不在都没人敢怠慢郡主你的。” 他耽搁这几句话的功夫,夏侯蕙已经扑过来扯住了他的缰绳:“可是你会有危险的。”说完忽然甩手挥开缰绳,好像上面有钉子似的,连声呼痛。 燕骁飞抓住她手掌翻过来,只见白嫩的掌心上血肉模糊的,几乎没有一处好皮,好些地方已经结痂,但此时又有鲜血流出,显然是刚才用力拉扯缰绳时再次磨蹭到所至。 “这是怎么弄的?” 若不是还有理智,燕骁飞几乎要以为夏侯芊趁自己不在时虐待了她。 夏侯蕙低着头,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说:“之前赶车时磨的,以前骑马时都戴手套,今天没有准备。” 燕骁飞皱眉:“之前怎么不说?” 他有点生气,气这个小家伙傻乎乎地完全不知道爱惜自己,所以语气就不怎么好。 夏侯蕙脑袋垂得更低了:“今天都好多事了,我不想再添麻烦。” “现在我本来可以立刻去找他们了,还得留下给你上药,不是更添乱嘛!”燕骁飞嘴上凶她,人却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伤药来准备给她裹伤。 “不用,我没事!就是刚才碰到了才疼的。”夏侯蕙被他说得几乎要哭出来,愧疚得一个劲儿往后躲。 燕骁飞强硬地把夏侯蕙扯回来,咬掉瓷瓶上的木塞,把药粉倒在她掌心,之前给蒋沁裹伤的白麻布还有剩,正好全给她用上了,两只小手包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远看活像两只白馒头。 “我跟你说啊,别拦着我,做人就一辈子,时间短得很,宁肯跟讲义气的朋友同生死,也不跟卑鄙小人多废话,懂吗?” 燕骁飞觉得夏侯蕙傻乎乎地挺有意思,就顺口多说了几句,说完见她仰着头看自己,一脸虔诚地大力点头,于是又问:“所以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跟她,”说着向夏侯芊那边扬了扬下巴,“一起留?” 第52节 夏侯蕙半点没迟疑地答:“跟你一起!” 他是她的心上人呢,刀山火海也一起去,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同甘苦、共患难、情深无悔”。 “好嘞!”燕骁飞直接把夏侯蕙举上马背,因印象里她就是个小不点儿,动手时没有避忌,抱得位置有点高,触到软绵绵的突起,燕三公子忽然有点懵…… 几十里外的营帐里,孟珠缓缓睁开双眼,因平躺着,最先入眼的是花纹交错的帐篷内顶。 她霍地坐起来,身上盖得毯子滑落,露出只穿着海棠红肚兜的上半身。 孟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足足愣了好几息的功夫,把种种可能的情况过了一遍,最后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是被坏人侮辱了,“哇”一声哭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陪我 孟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怎么就这样倒霉呢?上辈子是,这辈子还是,肯定又要和驰飞哥哥无缘了,这回甚至连嫁都还没嫁成呢! 越想越伤心,团着毯子哭不够尽兴,趴下来垂着床踢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哭得太投入,根本没发现有人掀开帘子走进帐篷。 “怎么一醒就哭成这样?”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孟珠嚎着扭头看,门口站着的男子,身材壮硕,面容英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是又是燕驰飞又是谁呢!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孟珠立刻跳下床,光着脚丫扑过去:“驰飞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扑到近前忽然记起自己的遭遇,又觉得再没资格依偎在他怀里,猛地止步不前,站在燕驰飞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继续抽泣。 燕驰飞本已张开双臂就等着朝思暮想的人入怀,不想她诡异地停在半途,哀怨的看着自己,越哭越凶猛。 什么情况? 才走了八个月,孟珠就和他生疏了? 又不是没记性的小孩子! 还有那句话,什么叫做“是来救她的吗”? 明明早就救了放在身边,她都睡了一整天了! 燕驰飞一时想不清差错在哪里,瞥眼见到孟珠光着脚丫站在地上,临时搭建的营帐,当然不可能铺地砖,直接便是黄土地,夏日虽不至于冻脚,但到底凉,而且也脏[银魂]爸爸去哪儿。 他上前两步,伸手一捞,把孟珠打横抱起来,放回榻上,又去一旁架子上取了布巾来给她擦脚。那对小脚丫,还没有他手掌长,皮肤白嫩如玉雕,指甲粉润,光泽似珍珠,叫人看得忍不住便想握在手里把玩。 燕驰飞不光想,也真的这般做了。 孟珠先时傻愣愣地坐着由燕驰飞动作,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挣扎下地,这回倒是记得穿鞋了,一边满屋子转着找衣裳,一边催促说:“驰飞哥哥,别耽误时间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手里没有滑嫩嫩的小脚玩,燕驰飞有点失落,心不在焉地问:“你想去哪儿?” 孟珠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压根没看到自己的衣裙,心里急得不行,自言自语地抱怨:“衣服呢,衣服呢,没有衣服我怎么出去。” “你又是爬树,又是跌到土地上,那身衣裳脏得不像话,我叫人扔了,再去附近的镇子重新给你买。”燕驰飞说。 孟珠急得直跳脚:“怎么能扔呢!现在走不了了!那些人可凶了!怎么办……”说到一半忽然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问,“你看到我从树上掉下来?” 燕驰飞笑得可开心:“是啊!本以为立了战功,所以得到老天爷的赏赐,没想到走近一看,从天而降的是我自己的媳妇,你到底是有多想我,嗯?竟然这样别出心裁地迎接我回来。” “那……那……我的衣服是你脱的?”孟珠没理会他话中的打趣,讷讷地追问。 燕驰飞点了点头。 “呜……”孟珠再次呜咽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伤心,而是喜极而泣,“真是太好了!” 被他脱衣服,能让她高兴得直哭? 燕驰飞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这件事实并不让他反感,反有些禁不住的沾沾自喜。 “咳,”他轻咳一声,克制着脸上的笑容不要太张扬,对孟珠说,“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孟珠抹着眼泪走回来,靠着燕驰飞坐好,问他:“驰飞哥哥,这是哪儿?如霜呢?” “这儿是军营,我的营帐。”燕驰飞答,“我们在你掉下来不远处看到孟国公府的马车,如霜受了伤,晕在马车里,到现在还没醒。你们今天发生什么事?马车为什么会冲下大路,翻了车?” “我们遇到作乱的流民,那些人好可怕。昨天他们试图冲到我家在栗山庄子里去,后来又在半路拦截阿沁,两件事都没做成,所以今天早上趁我们返城的时候,在半路上从山上往下丢石头,后来……”孟珠越说声音越小,不能怪她吓破了胆,她两世为人哪里见过这个,乱石阵这种事对她来说只是戏文里存在的故事。 燕驰飞却听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流民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原本军队计划今晚在晋京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扎营,等待元衡帝御驾亲迎战胜之军,结果捡到孟珠不久就收到快信,说昨夜有流民冲击城门,所以城内戒严,三日内城门不开,让大军改在城外五十里的地方扎营,并派出部分人手配合京营清扫流民余党。 流民的组成无非是无家可归的百姓,其中自然有惹安分守己,也有试图趁乱捞一笔的投机者,而且随着流浪的日子越久,生活越困苦,为生存所逼,前者被后者鼓动,甚至直接转变成后者的比例也就越大。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所以流民虽然未必有什么真正的组织计划,大多数还根本不会功夫,闹起事来却格外凶猛江南之南。 然而他们向来所求的,无非是银钱和粮食,这都是可以保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东西。所以在村镇闹事,沿途拦劫路人,胆大包天地去冲击京城的城门,都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燕驰飞觉得奇怪的地方是:他们为什么要去孟家的庄子呢? 流民成群结队,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人多势众正是他们闹事时的依仗,所以经常都是走到哪里闹到哪里,不会刻意捡选人少偏僻的地方。而且他们最终的目的是生存下去,不是一辈子做抢匪,去的地方大多也是繁华、相对更容易讨生活的城镇。 按照晋国的情况,越往东,越是靠近大海的平地越是富足,而山越高、人越少,像孟家那庄子在山顶上,附近连零散的居民都没有,更别提村镇。而大路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地标,标识着沿途较大城镇的距离,如今晋国境内没有战乱,官兵也不会胡乱抓人,流民只要沿着大路走,总能找到一处可以安身立命、或者抢掠的地方,为什么要往山上去? “你绝不觉得那些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燕驰飞想不通,于是问曾与他们照面的孟珠。 第53节 孟珠从前连流民都没有见过,只知道每逢雪灾、旱灾、水灾,京郊都有官方搭棚施粥,在她的想法里,那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所以她说:“他们特别凶狠,比戏里演得山匪还恐怖。驰飞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们不是灾民吗?” 燕驰飞无奈地摸摸她头顶,安慰说:“或许是发生什么事,被逼的。” 孟珠又问:“你们只找到我和如霜吗?因为大姐姐要出嫁,所以我们出来玩,同行的还有阿沁、夏侯蕙和夏侯芊两位郡主,骁飞和大哥也都在,你们都没见到吗?” 燕驰飞摇头,他们带着孟珠和如霜前行不远,便看到有巨石挡路,附近大批死尸,如今想来便是出事时遇难的孟家和东宫的护卫,只是那几个人却没见到。 “那他们应该是平安逃脱了吧?”孟珠问。 或许吧。 燕驰飞没答,有一半机会逃脱了,另还有一半机会……毕竟,至今也没听说找到那班流民的消息。 侍卫送了晚饭进来,燕驰飞正陪着孟珠吃饭,忽听帐外有人急匆匆地走近,然后门帘掀起,燕靖洪亮的声音传来:“赵平安派人送信来,说骁飞带着三位姑娘在他们那里,那个臭小子搞什么鬼?这是拐带三个大姑娘私奔被发现么?” 事出突然,孟珠被吓了一跳,一只肉丸嚼都没嚼就滑进喉咙里,噎得她上不来气,拼命挥着小拳头拍自己。 燕靖不明所以,说:“孟姑娘也觉得这小子太不像话?” 燕驰飞看孟珠憋得脸都红起来,觉得不对劲,连忙倒了茶喂她,又拍着背帮她顺气。 孟珠好不容易把那捣乱的肉丸整个咽下去,喘着气追问:“爹爹,只有骁飞和三个姑娘吗?还有没有别人?” 孟珠情急之下一时口误,听在燕靖耳里意义可不同。 还没过门呢,就叫爹爹? 真是热情! 虽然不合规矩,不过燕靖本来也不是死板讲规矩的人,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未来儿媳不拘小节,是个好姑娘,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咧咧说:“据说马车上还有你大哥,不过头上受了伤,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臭小子做坏事时被你大哥发现了,所以才被打伤。” 能这样在儿媳妇面前不遗余力地“摸黑”自己儿子的公爹,天底下恐怕也难找第二个废材变身狂小姐。 燕驰飞把燕骁飞和孟珽是与孟珠等人一路的告诉了父亲。 燕靖听了,说:“那不对啊,还差一个姑娘呢?” 是啊,差得是谁呢? 孟珠直觉那人或许是孟珍,毕竟巨石从天而降后,两辆马车被分隔开,东宫马车上的三个女孩子应当在一起,而孟家车上,她和如霜现在都被燕驰飞他们救了,只有孟珍当时独自离开,落了单。 她把猜测跟燕家父子两人说了。 燕靖听得摇头:“照你这么说,当时你大哥跟在你家马车旁,若是东宫马车上的人平安逃走了,怎么可能又和他在一起?” 蒋沁和夏侯芊都是燕家的表亲,燕靖不可能靠着孟珠的猜测就放心,最后还是决定派人去十里亭关卡那里问个明白。 孟珠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既担心大哥的伤势,又怕士兵带回来的消息不是她想听到的。 孟珍若是丢了,那纯粹是自作自受,谁让她当时抛下她和如霜自己走了呢,不然也可以一起被燕驰飞救走。 至于其他的女孩子,孟珠却不希望她们出事,尤其是与她最要好的蒋沁。 吃完饭,燕驰飞安排夜里睡觉的事情,他打算把帐篷留给孟珠,自己去父亲帐篷里挤一挤。 孟珠开始没表示反对,乖乖地躺下来,燕驰飞给她盖好毯子,摸摸她头顶,柔声说:“好好睡吧,外面有人守卫,爹的帐篷就在斜前面,有事大声叫我就能听见。” 说完起身准备走,却发现衣袍被拽住走不了。 燕驰飞回头,见到孟珠两只手死死攥着他袍摆,可怜兮兮地说:“驰飞哥哥,你别走,留下来陪我,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知道她今日受了惊吓,可这是军营,外面有守卫,若今晚两人睡在一个帐篷里,到底对她不好。 “我在这里等你睡着,然后再走?”燕驰飞坐在榻边,与孟珠商量。 孟珠还是没说什么,乖乖地闭上眼睛,只是双手仍攥着他的袍摆不撒手。 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燕驰飞听着孟珠的呼吸渐渐平顺绵长起来,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等孟珠睡熟了,轻轻将衣摆从孟珠手里抽出来,谁知道才站起来,就听到孟珠叫他:“驰飞哥哥!” 燕驰飞回头看,小姑娘已眨巴着眼睛坐起来,他只好坐回去,扶着她躺下。 如是反复了三次,燕驰飞终于投降,决定今晚不走,就在帐篷里陪她,只是仍需要去向父亲交代一下。 燕靖还没睡,见儿子走进来,笑眯眯地放下手中兵书,说:“咱们父子也多年未曾同榻……” 话还没说完,就听燕驰飞说:“父亲,孟珠她受了惊吓,每每入睡便被噩梦惊醒,她的丫鬟还没醒来,军中又没有其他女子可以照顾她,所以,我想今晚留在那边陪她。” 不能父子吹灯同睡,燕靖当然有些失望,但到底不好跟个小姑娘吃醋,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未来儿媳,只能哼哼地答应了。 燕驰飞出去后,燕靖吹熄了蜡烛,准备就寝。 “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不像话了,还坐噩梦呢,以为你爹我老糊涂,连自己儿子哪天不在家里睡都不知道么,她的噩梦就那么多?哼来自星星的男神!”燕靖念叨归念叨,脸上却带着笑容。 换成他,在香香软软的媳妇和臭男人之间,也更愿意选择前者,人之常情。 唉,说起来,真有点想抱媳妇了! 燕靖翻了个身,刚要睡着,就听到外面远远地传来马蹄声,他一骨碌爬起来。 难道是去问消息的回来了? 快步走出帐篷,见到的却不是去十里亭探问消息的士兵,而是先前派出去帮忙围剿流民的其中一队回来大营。 等等,那队人最后,有三匹马上的人穿得不是盔甲。 大营里为了保证安全,每隔丈许远至少设两盏灯,灯火通明,视物毫无障碍,燕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的小儿子燕骁飞,他身前还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第54节 刚才说什么来着,现在的年轻人,果然越来越不像话,一男一女竟然也敢共骑! 所以这会是自己未来的小儿媳么? 燕靖腹诽时,燕骁飞也看到他,远远地喊了一声“爹”,催马近前。 原来燕骁飞与夏侯蕙离开十里亭营地后,很快追上了蒋沁和孟珽,为了安全起见,四人并未再次分开,而是一同沿路往回,边走边寻找,后来遇到刚刚那队士兵,领头的将领认识燕骁飞,两人一聊,才知道孟珠已在燕靖营中,索性便一同过来。 孟珽与燕靖自然见过,蒋沁又是外甥女,不可能不认识,但燕骁飞马上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 燕靖这么想,也就问了出来。 “嘉柔郡主。”燕骁飞介绍说。 燕靖恍然大悟:“就是榜下捉你捉错驰飞那位?你不是躲人家都躲到书院里去不回家么?怎么现在连马都一起骑了?” 他在军中几十年,一副大嗓门想收也收不住,夏侯蕙听得面红耳赤。 燕骁飞尴尬极了,他本来觉得夏侯蕙就是个小孩子,决定带她走时根本没想男女之防的事情。抱她上马时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才醒悟过来她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少女了。但当时再反悔把人留下太丢脸,实在太没面子,只好硬着头皮把她带出来。 好在夏侯蕙年纪小,面皮薄,性情也很柔顺,并没就这两件事说什么。燕骁飞本还想就这样糊弄过去,这时却被父亲当众说破,真是叫人下不来台! “是因为我受了伤,”夏侯蕙喊起来,声音里还带着软软的童音,“我手上受伤了,不能自己骑马,燕三哥才会带我的,不要怪他。” 看她这么维护燕骁飞,燕靖觉得很满意,笑着说:“是,郡主,微臣遵命。” 除了燕骁飞外,另三人身上都有伤,奔波了几十里路,自然需要重新清洗上药。 夏侯蕙和蒋沁自然被安排歇在孟珠的帐篷里,燕驰飞在孟珠依依不舍的眼光里离开去与燕骁飞和孟珽同睡另一个临时腾出来的帐篷。 孟珍与那批流民的下落一直没有找到。 三日后,戒严撤去,元衡帝御驾亲迎大军战胜归营。 同一天,孟家收到一封匿名书信,信中要求他们酬十万两银钱,用来交换孟珍。 第六十二章:棒喝 孟家筹足了钱,全按照要求兑换成银票,按时送到信上指定的地方。 然而他们并不是任人宰割的蠢人,自然少不了留下眼线,待到有人来取钱时,尾随至藏身地点,将那班人一网打尽。 孟珍断了一臂,伤势严重。那些人当然不可能尽心为她医治,只草草包扎止血,就为了留她一条命,逼问出家住何方,好送信勒索。 孟家将孟珍救出时,她的伤口已经溃烂,整个人污糟邋遢,奄奄一息。又不知还受过什么折磨,神智也不大清醒,竟是连人也不认得。如此境况下,先前那桩婚事自是再不能成。 经过审问,陶三那班人果然并非真正的流民。 围剿后,他们只余三十多人活命,这些人的口供十分一致,都说陶三得京中贵人家仆许诺重金,要他们上栗山冲击孟家山庄,之后在半山抓走马车上挂有“蒋国公”字样马车上的女子,事成后许以白银万两为酬。 但问起那所谓的“贵人”究竟是谁,陶三等人又一无所知,只交出一份手绘地图来,说是那人与陶三谈交易时交予,上面标绘前往孟家山庄的路线,以及半山腰适合躲藏并拦劫上山马车之处。 孟珍吃了大亏,孟家对此事当然格外关注,孟珽几乎每日都去打听调查进展。这日听说地图之事,当即要求看上一看,主审官知道孟珍的遭遇,自然不会拒绝关怀妹妹的兄长的要求,便命师爷将地图呈上。 大约是怕宣纸易损,那幅地图绘在绢帛之上,山川道路简单几笔勾勒,却十分形象,显然绘者于画技上极有造诣,旁边标注着路线的说明以簪花小楷写就,字迹娟秀,似出于女子之手。 孟珽初看时心神大震,愣愣地盯着那字迹看了半晌,末了竟一言不发走了去,连道谢都忘记。 他回到孟国公府,径直去了芙蕖院。 孟珍经由太医调养,神智已恢复如常,只是整个人性情大变,整日只是坐在窗边榻上闷不出声。 孟珽进门便让丫鬟都退了出去,然后隔着榻桌坐在妹妹对面。 孟珍头靠着窗棱,眼神一直落在窗外某处,好似根本不知道有人来似的。 孟珽双手握拳,旋即放开,反复几次,才轻声说:“今日我又去了何大人处,那班匪徒已交代了,他们是受人指使,已重金为酬,专冲着蒋家姑娘去的,只是后来事情起了变化,未能如约将人掳走,眼看酬金无望,又折损了兄弟,所以匪首才决定铤而走险,拦路捉一个高门大户的姑娘进行勒索凶悍皇子妃。他们大多是市井之徒,本不知道国公府的马车标识为何,是那雇用之人教了他们知道。” 说到此处,有些不知如何接续,便停下来,打量孟珍。她神情一如先前,分毫没有变化。 孟珽暗自咬牙,艰难地继续下去:“匪首陶三交出一幅地图来,说是雇用者给予的,上面标注了行动路线与地点。我看过那幅图,上面的字迹……珍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蒋家的姑娘与你有什么不能解开的冤仇?” 他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不懂孟珍为什么要害人,不懂她有事为什么不告诉父兄,更不知她眼下这样如同自作自受一样遭了大挫折,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太多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到底不忍心说得太尖锐,只问了最平常的一句。 孟珍仍维持着先前的神情,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就是看不惯她。凭什么我要下嫁到荒山野地去,下嫁给一个一无是处、官阶又低的人,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明王妃的位子。论容貌才学,她哪里比得上我?不过是仰仗着太子妃娘娘是她姑母,家中又无旁的姐妹争风,亲爹亲娘尽力拉拔。只有让她失去当明王妃的资格,我才能再有机会。我知道哥哥你觉得我过分了,可是我没有亲娘,爹爹不管我,继母和妹妹一心只盼我倒霉,我当然要尽力出人头地,那才能不叫九泉之下的娘亲失望。” 换在从前,孟珍是绝对不肯承认这些心思,但如今……她轻抚着断肢的地方,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没资格当明王妃,她一个残疾之人,也不会再有可能。没看连那一无是处、地位低下的人都不肯娶她了吗?孟珍难免有些破罐破摔的心理,说起话来也就不再顾忌什么,索性统统告诉了兄长。 孟珽听得眉头深锁,看向孟珍的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他有太多话想说,有责怪的,也有劝解的,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孟珍被送去庵堂时,孟珽虽也觉得她当时确实做了错事,但并未太过当做一回事,谁一生不犯错,一时想歪做错,以后改了便是。可她一错再错,死不悔改,实在太令人失望。 “你大概对娘没有印象了。”他再开口时,话音轻飘飘的,“我其实记得的也不多,但是娘临终前,曾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好好照顾妹妹,她不要求我们兄妹如何能干出息,只希望我们一生平安。所以,你当不成明王妃,没有未来母仪天下的可能,她断然不会失望,反而是如今这样,娘她才会真正伤心难过。” 孟珍转头看他,讽刺地问:“哥哥是不是打算说,造成今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全都是我自己的错?” 孟珽见她根本没有半点悔意,静默半晌,只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做到娘嘱托的事,是我没照顾好你。” 说完,便踉跄着离开了。 到底是何人主谋,最终也没能查出结果。只能将陶三等人收押,待秋后问斩。 孟珍伤势大好后,孟珽极力主张将她送去庵堂终老,因一意孤行,被父亲不谅解,闹到父子几乎反目的地步。 事后,孟珽自请离京,去蜀地剿匪。 临行前,他在绿柳居设宴单独邀请蒋沁。 蒋沁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己独获青眼,还是依约前往。 第55节 其时离他们一同遇险时不过二十余日,孟珽却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面色灰败颓然,与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蒋沁心知他多半是因为孟珍受伤的事情而难过,心中多有不忍。 她心存善良,虽然向来讨厌孟珍,却不会在性命攸关的时候袖手旁观,由得孟珍去死。今日对孟珽也是一样,虽然认为他那个妹妹未必多么值得人怜惜,但见到孟珽的样子,仍忍不住出口劝慰倾城幽梦。 “孟大哥,我知你关心妹妹,但事到如今,她至少平安活下来,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你也当多爱惜自己些,不然如何能去到蜀地顺利剿匪呢。” 孟珽心中有愧,听得这番话,一时感慨万千,酌了一杯酒尽数饮下,才开口说:“蒋姑娘有心了,你的好意我会记住。今日邀你出来,原因有二。其一是为了致谢,谢你当日不顾自身安危救助我的妹妹。其二则是为了致歉,当日我不知好歹,错怪于你,还有……” 他是武官家出身,自幼讲究的是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言语机巧被视为投机,因为向来算不得多么善于言辞,每每遇到艰难话题,便容易卡壳。 这时稍作犹豫,正琢磨如何往下说,就被蒋沁抢了话去:“孟大哥不要这样客气,当时孟珠和孟珍两个都下落不明,你为人兄长,格外担忧,心急如焚,就算口不择言,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计较的。”她有意开解孟珽,趁机把话说得更轻松些,“何况都过了快一个月了,我要是还一直记在心上,也未免太过小气,岂不是早晚要气死了自己。” 她一无所知,偏又大度宽容,倒叫孟珽更觉得愧疚:“话虽如此说,你不与我计较是你心胸宽阔,不代表我便能够理所当然,还是应当说一声抱歉的。更何况,当日的事还是因我妹妹而起。” 这里的妹妹当然是指孟珍,蒋沁误以为孟珽的意思是众人为了孟珍出嫁前的聚会前往山庄才会遇到危险,当即笑说:“是意外嘛,谁也不想的,孟大哥别太在意了。” 孟珽摆手说:“此事并非意外,是……是我教妹无方,孟珍她嫉妒你会成为未来的明王妃,所以刻意设计,引来那班匪徒,意图将你掳走。” 蒋沁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讷讷地问:“所以孟大哥你才一力主张将孟珍送去庵堂?” 见孟珽点头,她又问:“所以你才自请往蜀地剿匪?” 见孟珽再次点头,蒋沁终于扮不下去温婉的解语花,露出平日坦率直言的模样来,猛地一拍桌子,说:“孟大哥,你可太傻了!” 孟珽与蒋沁见面次数有限,说过的话更少,其实并不如何了解她的个性,一时惊得呆住。 只听蒋沁继续说下去:“孟珍今年都十八岁了,她做事自有主张,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事先你又根本不知情,为什么要在出事后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还有,就算你是长兄,认为妹妹做错事,自己难辞其咎,也应该是尽力弥补,而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就自我流放,还专拣最凶险的地方去,根本不考虑家中祖母与双亲的担忧。” 这却是从孟珠那里听来的,孟家人虽不知孟珽为何在处理孟珍与自请剿匪两件事的反常究竟为何,但蜀地山匪凶恶狡诈异常,晋军剿匪多年未有成果,反折损了许多将领与士兵,身为家人怎么可能半点不担心,孟老夫人甚至因此还生了一场病。 “你这样做法,只顾自己心情,不管家人如何,与孟珍自私自利时又有什么差别!”蒋沁说到后面,也发现自己太过逾距了,可话都说出来了,要叫她收回去也是万万办不到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而且你是家中独子,若有个好歹,孟家后继无人,你……反正,我本来以为孟大哥是个孝顺长辈、疼爱妹妹的好人,没想到……真是太令人失望了!这顿饭我吃不下去,告辞了!” 说罢,真的起身离去。 孟珽虽被蒋沁当头棒喝一般想得明白过来,但圣旨已出,又不可能更改,终于还是不得不启程前往蜀地。 不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孟珍被匪徒假扮流民掳走并断臂、婚事不成的事情渐渐在晋京流传开来,官宦勋贵家中大多感叹事事无常,一时间格外积极地为家中适龄的姑娘操办婚事,趁着这股成婚热潮,孟珠也终于如愿出嫁了。 第六十三章:新婚 都说即将出嫁的姑娘舍不得家,可是孟珠半点也没有这样的感想。 上辈子倒是有些舍不得来着,不过那会儿不是同燕驰飞只见过一次,并不相熟么。 这辈子自从重生回来,她心心念念地都是再次嫁给燕驰飞为妻,如今冤枉达成了,哪有不欢喜反而还要不乐意的道理呢! 有句话说的好:有其女必有其母! 身为亲娘,万氏也没有半点舍不得闺女出嫁的意思。 燕驰飞这样品质的女婿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容易等到尘埃落定,可以把闺女送出门的这一天,谁哭哭啼啼舍不得谁是傻子! 不过,真到临出嫁的当天,看到一辈子也没有自动帝爵起过床的懒闺女,竟然破天荒的不用人叫自个儿早早爬了起来,眼巴巴地等着梳头上妆,万氏心里头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 “一会儿天亮起来时咱们可得好好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万氏点着孟珠的脑门子,表达着心中酸溜溜的不满,“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多年哪件正经事你这么积极过,可见一点儿都没舍不得亲爹亲娘,迫不及待地要扑到别人家里去了。” 孟珠身上只穿着白色绫罗的寝衣,笑嘻嘻地搂着她娘脖子一个劲儿的蹭,口中嚷嚷起来:“哪能呢!我最舍不得娘了,我不嫁了,不嫁了!”还伴有踢腿动作,以表示自己强烈且坚定的决心。 “胡说八道!”万氏哪能真让她不嫁人,一巴掌拍在床褥上胡乱踢蹬的小白腿上,“马上要为人妻子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虽然驰飞不嫌弃,但你也要懂事些,稳重些,知道吗?” 什么叫做“驰飞不嫌弃”? 孟珠撅着嘴,不服气地反驳:“我哪里不好,要让人嫌弃了?”说完又装做伤心抹泪,“我是娘亲生的吗?如今还没嫁呢,娘就看谁都比我好了,往后受了委屈回娘家肯定都没有人给我撑腰了,呜呜呜。” 万氏好气又好笑:“你没有小姑子,婆婆是个爽利的,除了那家老太太不大好相与,还有谁能给你受了委屈去。” 所以她看好这门婚事,不光是女婿难得,还有家中事情没什么糟心事儿穿越之腹黑公主闯江湖。至于燕国公那一辈曾有的分歧,早二十年前就处理好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若大蒋氏所出的儿子无能,或许可能有变化,但燕驰飞燕骁飞一个赛着一个能干,显然就算有一天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也不可能叫爵位旁落了。所以自家姑娘最正经的一件事是早点生个大胖儿子当继承人,这才真的是万事抵定,再无后顾之忧。 万氏这样想着,嘴上当然也照直说给孟珠听:“昨晚上给你的那本画册可要好好看,每天晚上都和驰飞练习,早点生个儿子,知道吗?” 每天? 孟珠想不到自家娘亲如此奔放,红着脸蛋儿嘟囔道:“干嘛每天啊,娘昨天不是还说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会疼,难道还叫我每天都疼一遍么?” 其实她上辈子嫁过一次,于男女之事上并非全然无知,有此一言纯粹是害羞忸怩。 万氏见喜娘等人还没到,赶紧咬着孟珠耳朵叮咛起来:“第一天疼,后面没事了。你呀,这事儿上可不好娇气,得依着姑爷知道吗?” “娘现在就疼他多过我了么?”孟珠顾左右而言他。 万氏啧一声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疼谁还能越过你去了?对姑爷再好也是为了你,没有你,他是谁啊,你娘我可不认得。” 孟珠听得咯咯直笑。 万氏吓得连忙阻止:“一会儿喜娘们来了可不兴这样,装你也得装出离开娘家的不舍来,不然没得叫人笑话不算,回头满京城都得传你想嫁人想疯了,多难听。” 于是梳妆打扮时,孟珠一直死盯着铜镜,把两道眉毛连嘴角一起时刻往下垂,累得脸上几乎要抽筋,幸而红盖头很快盖了下来,再没人看得到她表情,也无需装得那样辛苦。 婚礼一应细节略过不提。 待掀了盖头,各位在新房里围观的女客往后院的席上用膳,燕驰飞也往前院去宴客。 孟珠坐在红木雕花描金漆的大床上,晃荡着小脚四处打量房内,一应事物摆设,皆与前世记忆中一样,并无改变,连这张崭新的婚床,也还是前世她陪嫁的那张。因此,她没有一般新嫁娘的紧张不安与畏怯,一颗心满满地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姑娘,头上金冠重,咱们摘了吧。”绿萝凑到近前说。 第56节 红荞也跟上来:“姑娘,热水备好了,咱们去梳洗吧。” 话音才落,就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捧了毛巾和香胰等物近来。 孟珠出嫁,除了丰厚的陪嫁,自然也少不了陪嫁的仆役,这两个小丫鬟分别叫做白苏与紫苏,算是万氏添了给孟珠备用的。皆因红荞绿萝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所以合计着到了燕家后就由孟珠给她们寻适合的人,最好是燕家的家生子,这样就算嫁了仍能够在孟珠跟前伺候,毕竟从娘家带来的最是心腹,将来也好助孟珠一臂之力。不过嫁了人,总是要生孩子,那么至少有一两年光景不能在孟珠跟前,所以白苏紫苏两个便是用来到时候顶替红绿两个差事的。 用上两三年□□好两个小的,红荞绿萝再出嫁,又过两三年她们回来,到时候两个小丫鬟也可以寻了人嫁,路线与两个姐姐一样。如此循环,孟珠跟前既不断了人,又能多了两个得力的。 且说回眼前,孟珠累了一天,全身没力,红荞绿萝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往浴间去。 洞房花烛,整个屋子自然点得都是红烛,不过东边靠墙的条案上那一对半臂长的龙凤喜烛却比旁的都要粗且长。 孟珠经过此处时,忽然心念一动,竟是不肯走了,四个丫鬟轮番劝也不听,只吩咐搬了椅子来给她坐诸葛倾城。 燕驰飞在前头敬了一轮酒回到新房,就看到自己的新娘子还穿着喜服,四平八稳地坐在玫瑰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龙凤喜烛看。 这是什么新花样? 再看红荞和绿萝看到他就跟看到大救星一般的眼神,燕驰飞笑着挥手让她们都退了出去,轻手手脚地走到孟珠身后,问:“这是看什么呢?” 孟珠一本正经地答:“不能灭呀。洞房花烛夜点着的龙凤喜烛必须一夜不灭,到天明前顺利燃尽了,咱们才能一世和顺,白头到老。” 燕驰飞倒是也听过这说法。 不过,好好的一间屋子,刮风吹不着,下雨淋不着,只要不吹,蜡烛轻易也不会灭吧?用得着这么眼巴巴地跟士兵站岗似的放哨么? 孟珠显然和燕驰飞想法不一样,就算同他说话时也一瞬不瞬地盯着龙凤烛看,仿佛那是放在人堆里的财宝,少看一眼就要叫人抢了去似的。 说完话,大约是觉得口渴,反手在身侧的小几上摸索盖碗,燕驰飞好心地伸手把盖碗推到她手边。 孟珠便端起碗呷了一口茶润润,之后依然梗着脖子,摸索着把盖碗放回去。 “咳,你打算,看一晚上?”燕驰飞试探着问。 “驰飞哥哥一起看。”孟珠理所当然地要求着,“你还记得上辈子这对蜡烛烧完了吗?” 燕驰飞还真不记得! 那时因为是在热孝里成亲的,又不能行房,早早便睡了,哪里知道这对蜡烛如何。这辈子没有孝在身,他想过正常的洞房花烛,就算看,也要看一晚他的小娘子,谁稀罕一对破蜡烛! 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孟珠又开口了:“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我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没烧完,不然怎么会有后来那些事。”她说得有点难过,“驰飞哥哥,这辈子我们要顺顺利利的,对不对?” 燕驰飞听着那软软的声音,心也跟着软下来。成亲头一天的一个小要求而已,别说看一晚上蜡烛,就是把蜡油滴到他身上也得答应。 “椅子上硬,”燕驰飞说,“咱们去床上躺着看。” 说着打横把孟珠抱了起来。 谁知孟珠不肯依,鼓着腮帮子,蹬着腿儿说:“坐这儿近,看得清楚。” 好吧,燕驰飞没辙,抱着孟珠打了个转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把她放在自己腿上,搂着抱着,偶尔也光明正大的摸一摸,就如此这般地看了一整晚蜡烛。 燕世子宠妻无度,彻底牺牲了自己洞房花烛也的大好福利,却没能成就独一无二的英名,反而引出来一场误会。 翌日一早,大蒋氏心腹的婆子陈妈妈按照俗例来检查新婚小夫妻的床褥,谁知不但没有看到点点红梅,那床被褥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跟没睡过人似的。 把个陈妈妈稀奇的,面上不动声色,脚底却比平时快了不知几倍,回到乐安居咬着大蒋氏的耳朵把情况一说,听得大蒋氏直接变了脸色:“不会吧?总不能是驰飞他不懂?” 大蒋氏身为女子,当然不可能直接引导儿子知道房中事,而早早给儿子房里放通房在晋京的勋贵人家里其实也并不流行,她便觉得既然儿子没有要求,那么就清清白白地等着儿子与儿媳一生一世一双人人也不错。至于那种事儿,不是天生的么,难道自家儿子二十好几了,还没开窍? 第六十四章:大雾 儿子娶了媳妇,燕靖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起来打了一套拳,又耍过一套枪法,估摸着大蒋氏差不多该起了,神清气爽地回房去抱媳妇。 进了屋,丫鬟们正在摆早饭,大蒋氏坐在八仙桌前眉头微蹙,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小丫头给她捶背。 燕靖以为大蒋氏是操持儿子的婚礼累着了,挥退了丫鬟,自己站在媳妇身后亲自给她捶。他的手劲儿哪是丫鬟们能比的呢,捶得大蒋氏觉着自己肩骨都要断了,抓着燕靖手臂扯到一旁鼓凳上坐了:“别闹了,你快点吃,吃完了去金玉楼那边儿,驰飞要带着阿宝给大家敬茶呢。” 被媳妇嫌弃了,换成心灵脆弱的肯定得抑郁一阵,不过燕靖血里来、刀里去的几十年,一身神经不是一般强悍,心情自然半点不受影响,坐下就抓起一个雪白的大馒头就着腐乳大嚼大咽。 燕国公少时家贫,后来又在军营里十几年,生活习惯非常简朴,对吃穿并不如何讲究,早饭最爱馒头配腐乳,午饭和晚饭最爱馒头配打卤面。如果什么时候能配上一碗晶莹油亮的红烧大肥肉,那已经等于过年加菜,简直此生再无他求。 身为人家妻子,大蒋氏当然不忍心看自家夫婿这般“吃苦”,让丫鬟盛了鱼片粥给燕靖:“你也喝点稀饭,别噎着。” “稀饭占地儿不抗饿。”从前打江山时,军队里苦,经常有了上顿没下顿,所以燕靖养成习惯,对食物的评价不分好吃不好吃,而是抗饿不抗饿。 大蒋氏亲手夹了松花蛋、翡翠虾饺、龙眼包子等精致有营养的在碟子里,推到他面前,“那吃点旁的。” 这些倒是可以有,燕靖终于想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龙眼包子,一口吞下。包子太小没砸吧出味儿来,于是换一只虾饺。大倒是比包子大了一丁点儿,不过还是不够他塞牙缝,没有吃拳头大的馒头那样过瘾,不过媳妇亲手夹的,就是□□也得吃干净! 燕靖食欲大好,大蒋氏却食不下咽,犹豫半晌,眼神示意侍膳的丫鬟们退出去,只留下夫妻两人,这才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回洞房花烛时候的事吗?” 大蒋氏真心只是想问问自家夫君男儿都是如何启蒙那件事的。 可是燕靖却以为媳妇喝起陈年老醋来,惊得连牙筷都抛掉了,一脸赤诚地表忠心说:“媳妇,我那时候被兄弟们灌醉了,什么都不记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要不是后来见着鸿飞,我都不知道那天圆了房!” 有时候人着急起来,容易口不择言,燕靖说到后来发现这话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媳妇更堵心,连忙改口:“不不不,反正不管见到没见到,我对那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第一次是媳妇你的。” 大蒋氏听了前面那句话愁得不行,燕靖当年在家乡娶亲时才十四五岁,喝醉了都能办成事儿生一个儿子出来,燕驰飞今年可都二十三了,昨晚回房时步伐稳健,显然没喝醉,如果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可能圆不了房呢? 不是说男人那事儿不能憋着,会不会燕靖实践得早,燕驰飞太晚,所以憋坏了? 这可不得了一世荣华! 想到这儿正好听见燕靖后面那串话,大蒋氏便问他:“那中间十多年,你都在军营里,是否真的不曾……你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吗?” 虽然是自家夫君,但平时也没讨论过这样深奥的话题,一时间难免说得有些羞涩,话语含糊。 第57节 于是,燕靖又理解错了,以为大蒋氏在审问他军营里那些年是否有风流韵事,连忙指天发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军营里除了有母鸡和母猪可以煮菜吃,连马都不用母的,更别说女人了!” 大蒋氏皱了皱眉,她没问女人啊,不过看燕靖紧张的样子,她还是很满意的,更耐心的解释起来:“我不是问你有没有女人,我是说你长时间不那什么,是否觉得身体上有什么问题?” 燕靖完全听不懂,满脑子都是什么什么和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想不明白,只哭丧着脸看大蒋氏,问她:“我这几天犯什么错误了?媳妇,给个明白吧!” 大蒋氏“啧”声道:“哎呀,我不是问你!”她凑在燕靖耳边,把怀疑儿子“不行”的事情低声说了一遍。 “不能吧!”燕靖一听就觉得不可能,“驰飞每天都龙精虎猛的。而且哪能憋坏呢,越憋越狠,咱们新婚的时候你知道的!” 大蒋氏回忆了一番当年,然而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转,反而更担心,犹犹豫豫地问:“那……会不会,他不懂?” 燕靖正喝茶压惊呢,听了这话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 “他都二十三了!”他连声强调。 “那你说,除了不行和不懂,还有什么理由新婚夜不圆房?”大蒋氏又问,“你当年是怎么懂得那些事的?” 他在安平的时候有一群从小一起打架撒欢的兄弟,无话不谈,自从头一个娶上媳妇之后,大家就都懂了。 燕驰飞倒是不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不过他从小给怀王当伴读,在上书房长大,身边不是王孙就是勋贵公子,燕靖还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讨论如此“猥琐”的话题。 难不成因此造成某种教育的缺失? 看看身边大蒋氏愁得没精打采的,身为人家夫君的燕靖拍胸脯再三保证一切包在自己身上。 长风堂里,正在吃早餐的燕驰飞不知道为何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驰飞哥哥,你昨晚冻着了吗?” 谁的夫婿谁心疼,孟珠立刻起身去寻衣衫来给他。 “没事。”燕驰飞当然也心疼自家媳妇,拉住孟珠轻声说,“只是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 用过早饭,两人手牵着手往金玉楼去。 一对新人给长辈敬茶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唯有燕老夫人板着一张脸教训孟珠:“我不像你们贵族出身的那么多讲究,从来都直话直说,做人妻子最大的本分就是早日给夫家开枝散叶,后继香灯。”说着使了个颜色,就见侍立在她身旁的婆子转身进了内室,再走出来时身后跟着四个丫鬟,每个丫鬟手里都捧着一个剔红托盘,里面装着各色药材,“我看你身形单薄,恐怕难以有孕,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专用来补血气、养身体,” 长辈关心小辈身体,送药材帮助调养是关心,但张口就说人家“难以有孕”,实在无礼至极,且意头不好,一时间屋里各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过了那么久,燕老夫人对孟珠的偏见已烟消云散,没想到根本不是谪仙王爷神秘妻。 燕驰飞当然见不得孟珠受委屈,上前一步说:“谢祖母关心,不过阿宝年纪还小,生育之事不急在一时。” “年纪小还嫁人?”燕老夫人不满,“年纪小,不能生,就别嫁*害男家啊!咱们可不是普通人家,你爹头顶上的爵位还等着人承继呢!” 燕靖想起先去和大蒋氏忧虑的事情,也帮着儿子儿媳说话:“母亲,驰飞的意思只是说别刚成亲就说个嘛,那太医看诊也要有孕一个月后才能诊出喜脉来。” 燕老夫人哼道:“我一个老太太,整日里足不出户的,不说孙儿还能说什么?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老燕家!”说到此处想起孟珠一直没开腔,却让儿子和孙子都替她说话,跟自己对着干,更觉得此女可恨,恶狠狠地盯着她说,“孟国公府的姑娘还有没有规矩?长辈赠礼居然连一声谢都没有。” 孟珠可没忘记,前世就是燕老夫人一拐杖打没了自己的孩子,这会儿她偏成了一心盼望孙子的老祖母,心中只觉讽刺,虽知自己不好任性,但要道谢实在难以开口。 气氛一时僵持住,杨蔓君眼珠一转,连忙倒了一杯茶奉给燕老夫人,口中打趣着说:“姑祖母,我看二表嫂是被这一堆堆的苦药吓着了,才会没了反应。虽您是好意我们都知道,可换了谁以后要天天喝苦如黄连般的汤药,就算铁骨铮铮的男儿那都是满脸辛酸泪,何况是二表嫂一个女儿家呢。” 孟珠知道杨蔓君在帮自己,投去感激的目光。 燕老夫人向来对杨蔓君格外亲热,这时听了她的话,板着的面孔松弛下来,笑着说:“我从来都说,男子挣前程家业,女子看家管事,所以给儿孙娶妻,对方到底是什么出身根本不重要,关键是得像咱们蔓君这样知冷知热、体贴懂事,也好生养!” 燕老夫人所谓的出身论从前没少在大蒋氏面前发表,根本是老生常谈,燕家众人早都听得耳朵起茧子,没人当做一回事。 可最后那一句,倒叫不少人直接喷茶。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连嫁都没嫁,怎么看出好生养?就是真能看出来,也不好当众说啊。 杨蔓君臊得满脸通红,嗔道:“哎呀,姑祖母,您就别拿我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燕老夫人说,“蔓君一脸福相,肯定是个旺夫益子的,祖姑母说过会给你找一门好婚事,你就等着吧。” 一边说一对眼睛来回在孟珠和杨蔓君身上巡睃,连因上了年纪而憋下去的嘴都勾成了月牙儿,也不知究竟在乐些什么。 离开金玉楼,燕驰飞原打算带着孟珠回房去补眠,顺便还能补一补真正的洞房花烛。不想父亲燕靖凑过来,说让他一起去书房,有要事相商。 燕驰飞只好舍了还没拆吞入腹的媳妇,跟着老爹去了书房。 “这本书从你弟弟书房拿来的,你……也好好看一看。”燕靖从桌上拿起一本蓝皮书来,郑重地交在儿子手里。 燕驰飞撇一眼封皮上书的黑漆漆的三个隶书大字:道德经。 新婚第一天,父亲送了他一本道德经。 前世成婚时父母已双亡,燕驰飞活了两辈子头一回感受到来自父母的新婚关怀,可是,为什么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六十五章:吃掉 带着满心疑惑,燕驰飞翻开了书页。 亏得他两世为人,练就一身非比寻常的镇静功夫,这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抬头看向父亲。 相比之下,燕靖可尴尬透顶,他向来自认本心坚定,并不像其他勋贵那般爱跟风,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的国公爷生涯让自己到底与年少时不同了。 曾经不管是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还是坐在热闹喧嚷的酒肆里,都能与兄弟们畅谈的话题,如今面对亲生儿子竟会觉得难以开口,只一个劲儿强调着捏造的书籍来源:“这书,是你弟弟书房里拿来的。” “父亲的意思是骁飞不务正业,在书房里藏了这等……书,所以想要我教训他吗?”燕驰飞顺着燕靖的话推测,觉得唯有这番解释才能说通父亲先前说的“重要”究竟是为何。 男子的成长过程燕驰飞经历过两次,自然懂得到了一定年纪就算主观没意图,身体也逼着你不得不想某些事。其实燕骁飞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也到了该成家立室的年纪。所以燕驰飞不觉得弟弟看这种书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处。不过自家除了那桩陈年往事留下的后遗之症,父亲向来治家严格,也不允儿子们乱来,在弟弟书房中发现避火图册后一时愤怒,倒也完全能够理解。 所以他索性顺着这般推测,故意旁敲侧击,一边打消父亲怒意,一边给弟弟开脱:“真是太不应该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既是看了这书,又何必遮遮掩掩,父亲放心,我定会好好与他说一说。” 燕靖愕然地发现自己先前因为尴尬而故意强调的话语,让事情完全奔向了错误的方向。 第58节 看着眼前淡定得像在谈论天气一样的儿子,燕靖深深地感觉到他或许并非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更或许还极通,不然怎能看了那画册后半点不窘迫,甚至连脸红都没有。 不过,想起大蒋氏忧愁的样子,向来对妻子爱重且信服的燕靖立刻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或许燕驰飞就是太不通了,所以才会看了那画册后面不改色,因为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如此一想,燕靖也急了,豁出去一张老脸,把前因后果与燕驰飞细细讲了一遍。 燕驰飞铁青着一张脸回到长风堂时,孟珠刚换好轻松的衣裙,坐在榻桌旁吃水果酥酪。 夏末秋初的时候,正式各色水果丰收的好时节,今日她在酥酪里放了蜜桃与甜瓜,满满盛了一大海碗,碗下还用半凹的瓷碟装了碎冰块,浓浓的奶香伴着鲜甜的水果,吃下时还有冰爽的口感,最是消暑解馋野兽肩上的精灵。 可惜冰块寒凉,从前在家中时,万氏看得紧,向来不许孟珠多吃。如今嫁了出来,再无人管,当然要抓紧机会好好大快朵颐一番。 不过,食物再好,也比不得自家夫君紧要,是以看到燕驰飞疾步走进院子时,孟珠立刻捧了那海碗站起来去迎接他。 燕驰飞走得飞快,孟珠才走到侧间门口,他已进来。 “驰飞哥哥,外面热不热,我这里有冰镇……”孟珠话才开了个头,就叫燕驰飞打横抱了起来。 她不知内情,又早习惯了燕驰飞整日里严肃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并不觉得如何,只以为他在同自己玩闹,笑嘻嘻地一手抱碗,一手抓着衣袖去擦燕驰飞额头的汗珠,还不忘惬意地晃荡着两只脚:“驰飞哥哥,你出了好多汗啊,我喂你吃冰镇水果酥酪,凉快一下。” 说真当真舀起一勺酥酪来,送到燕驰飞嘴边。 燕驰飞稍稍低头,张口吃掉,脚下速度丝毫不减,不过眨眼间功夫便来到内室床边,将孟珠连人带碗横摆在床。 孟珠丝毫不觉危险逼近,笑得格外开心,当燕驰飞整个人压下来的时候,她还不忘双手把碗捧过头顶,生怕打翻,浪费了好吃的。 燕驰飞眯了眯眼,伸手把碗抢过来,随手往床里一放,便要解孟珠衣裳。 这下孟珠再傻也知道燕驰飞想做什么了! 她一骨碌滚到床里去,捏着衣襟,忸怩地说:“驰飞哥哥,还没到中午呢,天光大亮,不好这样,等晚上……” 燕驰飞圆瞪两眼打断道:“等不及了!” 不过等了一晚上而已,父母就当他不能人道,还找了避火图来叫他学。若是再等下去,岂不是整个燕国公府甚至整个晋京都会知道? 这个莫名其妙的锅燕驰飞不想背! 上辈子于男女之道有过实践的孟珠却会错了意。夫君热情如火,身为妻子她很开心,但……白日宣淫什么的实在太令人羞涩。 孟珠灵机一动,就手抄起那只海碗,又舀了一勺酥酪,讨好地笑说:“驰飞哥哥,吃点凉的,降降火气。” 这回她不敢凑到燕驰飞身边去,一边膝行后退,一边探着上半身,手臂伸得直直得,尽量把匙更送得远些再远些。 燕驰飞很不满,从前没成亲时她面对他时总是缠绵得不行,从来没半点避忌,如今成了亲,反而扭捏起来,那可不行! 他冷着脸不接受孟珠的讨好,直接一手上一手下,分别抢下匙更和海碗,往床下一抛,就朝孟珠扑了过去。 孟珠先前为了与他拉开距离一直往床里蹭,此时全成了作茧自缚,根本连躲都没有地方躲,直接被压在了床内侧的隔板上。 这张大床是孟珠的陪嫁,红木隔板上雕着缠枝牡丹,工艺极尽精巧,□□与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纹路分明,观赏时让人不由赞叹巧夺天工,但穿着单薄的夏衫严严实实地靠上去,触感可是十分不美妙。 才成亲第二天,做什么如此粗暴地欺负她?孟珠委屈坏了,大力推着燕驰飞,口中不停呼痛。 眼瞅着她红了眼圈,双眼也蒙了一层水汽,燕驰飞心知不妙,连忙松开手。 孟珠更是得寸进尺,哭着说:“腰都撞断了,后背全蹭破了北京,无法告别的城。!” 燕驰飞出手并非不分轻重,可孟珠娇气他向来都知道,于是褪了她外衫查看后背,见只有几道凹进去的红印子,并无破皮伤处,悄悄松了一口气。 孟珠看不见自己后面,仍娇声娇气地抱怨:“驰飞哥哥你为什么欺负人?我要罚你……” 一时想不出罚他什么,便打了磕巴。 燕驰飞帮她接下去:“就罚我今天一直陪着你。” 说着手上用力,直接将孟珠按得趴在床上,他也跟着附上去,一边抚摸她刚才吃了苦的后背,一边轻吻她白嫩的颈子。 孟珠歪着头,看到海碗碎落的瓷片,忽然说:“驰飞哥哥,马上到午膳时间了,你这样不好,一会儿绿萝她们不见我们出去用饭,就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 他们是正经夫妻,做什么都天经地义。 燕驰飞几乎就要问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吃饱后两人力气都足,然后还有一下午时间慢慢来,于是停下动作,把孟珠捞起来,给她穿好衣裳。 两人手牵着手出去,用过午膳,又回到房内。 地上的瓷片已经收拾过了,孟珠褪了外衫缩进薄被里,整个人从头包到脚,然后才说:“驰飞哥哥,我要睡午觉了,你去忙吧。” 没良心的小丫头,还想找借口赶他走? 燕驰飞用了饭,初听到燕靖那番话时心头的怒气已经消减了不少,也觉得自己刚才一进门便不管不顾地求欢太过强硬吓人,本想好好地顺了孟珠的意思,等到晚上再说。结果,又叫这一句话撩起了火气,故意与她唱反调说:“今日无事,我也睡一睡午觉。” 孟珠裹着被子往床里缩了一缩。 她不是矫情不愿意被燕驰飞碰,只是大白天的,真的太羞人了,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孟珠再清楚不过,燕驰飞哪里有睡午觉的习惯呢,不知道是否是习武的原因,他向来精力过人,一般只夜里睡上两个多时辰便足够,现在如此说,显然居心不良。 可她总不能连午觉都不准燕驰飞睡吧,这就不是害羞,而是欺负夫君的坏妻子了。 燕驰飞见她不作声,自己脱去外衣,爬到床上,放下帷帐,便动手去抢孟珠的薄被。 夫妻盖一床被子天经地义,他半点没有罪恶感,孟珠又没他力气大,当然抢不过,半个回合都不用,两人便躺到了一个被窝里。 “乖,睡吧。”燕驰飞带兵打仗出身,深谙缓兵之计,搂着孟珠的肩膀,轻轻拍着哄她。 第59节 孟珠果然中计,甚至还有点为自己误解了燕驰飞而内疚,万分不好意思地在他肩头蹭了蹭,软软地许诺说:“驰飞哥哥,晚上我好好陪你。” 话里的意思太羞人,她说完后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紧闭双眼,摸索着在燕驰飞怀里蹭来蹭去地找了一个舒适地位置,安心地准备去会周公。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那本在自己背后轻轻抚拍的手,渐渐挪动了地方,覆上了对睡眠没有半点助益的地方。 孟珠惊讶地睁开眼,就看到燕驰飞面不改色地看着自己,那只作乱的手嚣张地捏了捏,又揉了揉,最后手指一勾,便勾走了她的寝衣…… ☆、66|65.64.63.1.3 第六十六章:翻脸 孟珠刚从睡梦里醒来,反应难免有些迟钝,想不起来推拒或是遮挡,只觉得燕驰飞一下一下地将她磨蹭得十分舒服。 重活过一世,不是不懂□□的小女孩,轻易便被取悦。 等清醒过来,彻底明白燕驰飞的意图后,再想反抗已来不及,只能任他予取予求了。 绿萝觉得孟珠今日午觉睡得格外久,眼瞅着已经日暮西山,竟然还没叫人去伺候梳洗穿衣。 作为一名陪嫁大丫鬟,绿萝在孟珠出阁前可是受了好几轮教导的,当然知道新姑爷和自家姑娘单独在屋里时不经召唤决不能进去打扰的常识,再疑惑也只能暗自叹息。想想当初还未成婚时新姑爷就夜探香闺的恶行,恐怕如今名正言顺了,自家姑娘还不定要受到怎样的折磨呢! 越想越郁闷,绿萝拿着绣花针的手不自觉用力,把新纳的鞋底当成新姑爷,狠狠地扎了几下。 扎得正起劲,忽听得内间门响,新姑爷燕驰飞迈着方步走了出来。 他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内衫也并未系紧。绿萝坐在榻上,抬眼正好看到松开的交领下露出来的一截古铜色的肌肤,隐隐还能看到坟起的胸肌。 绿萝是个踏实厚道的丫鬟,没有半点爬男主子床,以色侍人,出人头地的念头,见此情景羞窘之余自然忙不迭避嫌,调整视线向上看。 就见新姑爷向来假正经的英俊面孔上,是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神情,格外放松,也格外舒爽满足,活像猫儿饱餐了一顿小黄鱼后的餍足。 “叫人去备热水。”绿萝呆呆地琢磨下午屋里发生过什么事时,燕驰飞发话说,“之后传晚膳。” 身为一名经过严格训练的陪嫁大丫鬟,只听前半句绿萝就懂了,难怪姑娘“睡”了一下午,原来一直被饿狼一样的姑爷折磨! 绿萝悲愤地叫粗使丫头去抬热水,燕驰飞则转身回了内间。 孟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薄被从头包到脚,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连眼都不睁,故意委委屈屈地嘟囔道:“我快死了……” 燕驰飞在床畔坐下,好笑地揉了揉她头顶,说:“没听说这样就能死的,上辈子不是一直活得好好的,嗯?” 知道她疼,燕驰飞已经尽量温柔,不过孟珠是个恃宠而骄的,他越温柔她哭得越厉害,眼看着再依着她根本不能成事,他这才“狠”了一把,结果就是事后孟珠一直撒娇闹别扭,让他足足哄了一下午。 “而且有人自称马球队一枝花,精通马术,体力会如此不济?”说到后来干脆毫不留情戳破她。 被人掀了老底儿,孟珠气得跳了起来,只是跳到一半时想起自己未着寸缕,嘤嘤嘤地躺回被筒里,刻意忽略燕驰飞最后那句话,扁着嘴哭腔说:“那是前世你总凶巴巴的,我不敢说。” 呵,今天才知道她这么记仇,上辈子的状都能留到今天告。 燕驰飞笑着反问:“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了?” “你都很少笑,你板着脸当然叫人害怕了。”孟珠控诉完,拽着他衣袖摇一摇,“驰飞哥哥这辈子要多笑笑。” 燕驰飞哈哈大笑起来。 不笑等于凶巴巴,也就孟珠说得出来,要是让曾经被他严酷操练过的士兵听见如此说法,恐怕笑得比他还要厉害。 孟珠虽然娇气一些,到底不是傻的,当然听得出旁人的笑纯粹因为高兴,还是带了别的意思,因此十分不满地阻止说:“不许笑了!” 燕驰飞拧了拧她面颊:“一时让笑,一时不让笑,到底想怎么样?” 两人说话的功夫,丫鬟们已将沐浴的水备好。 孟珠眼下全身乏力,连站都困难,更别提动手清洗身体。燕驰飞也不愿假手于人,亲自抱了孟珠进浴间服侍她沐浴。 如此一来,时间又耗费得比平日久了许多。等到两人洗干净了出来,晚膳的菜饭已重新热过两次,荤菜看着还好,蔬菜却有些打蔫不够新鲜了,只好命小厨房重新烹饪。 孟珠累得脱力,连胃口也受影响,还是燕驰飞好说歹说,最后不得不亲手喂到嘴边,她才勉强用了一些。 吃过饭,孟珠困得眼都睁不开,燕驰飞看着也不舍得再折腾她,两人万分纯洁地相拥而眠。 成了亲,圆了房,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两人这一觉睡得都格外香甜。翌日回门去孟国公府时,孟珠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孟家长辈见了知她过得顺心如意,皆很满意。 燕驰飞婚假只有三天,回门后的第二天便要回翰林院报到。 之前出征时立了战功,原本众人皆以为燕驰飞终于要追随父亲燕靖走上武将之路,可燕驰飞却亲自向元衡帝请示,决心回到翰林院去。 他如此做法,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为了避嫌。毕竟燕靖掌管京郊大营,手握十七万大军,若是燕驰飞再有兵权,这一门两父子的权势就要过盛,所谓物极必反,到时候只怕要被帝王疑忌防备。 燕驰飞真正的目的却并非如此。 晋国所在的这片中原大地,朝代虽然几经更替,但官制素来大同小异,自古便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解决了燕骁飞前世死亡之谜后,燕驰飞本就可以设法离开翰林院,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留在翰林院里,将来才能更靠近权力中心,对帝王产生更大的影响力,才能有希望改变那场近乎毁灭了一切的战事。 想登高位当然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日子依旧流水一般平常地翻过。 临近年关,孟珠开始帮着大蒋氏张罗给各府的节礼。这事情其实不难,不过是看着过往走礼的记录拟出名单,在根据身份高低、交情深浅决定礼物种类。只是孟珠头一次亲力亲为打理琐事,难免信心不足,少不得每日找大蒋氏讨教。 大蒋氏生了两个儿子,便把儿媳当做一直盼而不得的女儿一般疼爱,对孟珠格外耐心,有问必答,细细指点,事情进展得倒也顺利。 转眼到了小年夜,全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饭桌上燕老夫人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驰飞媳妇嫁过来有三四个月了吧,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话不管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都不好答,孟珠戳着碗里的米粒不抬头,燕驰飞自然而然地接话说:“才三四个月而已,时间这么短,寻常夫妻都没什么动静。” 燕靖和燕骁飞都跟着附和,帮孟珠减轻负担。 燕老夫人看他们父子三个齐心协力地护着孟珠,心里更不乐意,撇嘴说:“你们男人懂什么?有福气的都是极短时间立刻有孕的。旁人不说,就说你们父亲,当年一晚上就有了鸿飞。至于驰飞,我虽没亲眼见着,但也是你娘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下来的。这不都是寻常夫妻的例子么?” 明明是父亲天赋异禀,绝非寻常人好吧! 燕骁飞心里暗地好笑。 燕驰飞不疾不徐地解释说:“祖母,阿宝年纪还小,是我不想她这么早生育,怕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未曾有孕。” “啧,翻年都十七了,哪里还小?”燕老夫人摇头说,“当年你楚姨娘十七岁时,你大哥都会走会跑,能说会道了,也没见她如今身子有哪里不妥。唉,我就说贵女多事,不是当媳妇的好人选,你们偏不听不信,真是家宅不幸!”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提出要求,“眼看要过年了,为了让我老太太高兴一下,驰飞不如将蔓君收房吧,她身子康健,年纪也比驰飞媳妇大,保准不需要再等,明年就能让我抱上曾孙。” 此言一出,不止孟珠心里堵得慌,连杨蔓君都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虽然倪之谦早就警告过她,燕老夫人对她好目的未必单纯。杨蔓君也有心理准备,猜得到燕老夫人多半是在她的婚事上有所图,不过因为上京城前父亲已亲口认同了她与倪之谦的婚事,并答应过替她撑腰,杨蔓君并不担心会被强行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可怎么也想不到,燕老夫人的打算是把她塞给孙儿当小妾。 别说杨蔓君知道孟珠与燕驰飞夫妻间情投意合,根本不可能插一脚进去。就算不知道,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有自己的心上人,又不贪图国公府的富贵,怎么看着就像是愿意给人做妾的呢? 因为委屈,也因为着急,杨蔓君一时忍不住,开口反对说:“祖姑母,我不做妾的。” 燕老夫人和蔼地拉着她的手劝说:“傻孩子,这里面有些事你不懂。你与咱们家是表亲,就算是做妾也是贵妾,不是下人奴婢,而是正经主子。祖姑母对你好你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委屈了你。过几天你父亲就到了,咱们正好把这事情定下来。” 杨安品阶虽低,却也不能擅离职守。所以虽然倪之谦二月里便中了进士,他也不能立刻进京来给两个孩子主持婚事。只能等到腊月十五官员大歇,才带着儿子上路,到晋京过年,拜会燕老夫人,同时把女儿的婚事办妥。 因先前没走过媒聘,说出去好似私定终身一般,到底于礼不合,杨蔓君自然不会到处嚷嚷,是以除了燕驰飞与燕骁飞兄弟两个,根本没人知道倪之谦的存在。 这时她生怕事情临到眼前又起了变化,索性壮着胆子说了出来:“感谢祖姑母为我着想,不过父亲对我的婚事已有安排,人选是他府学中的一名学生,今年中了进士,与二表哥三表哥一同在翰林院里。” 燕老夫人不悦地眯了眯眼睛:“荆州的学生,在京城里没依没靠的,就算进了翰林院又能有什么出息,你父亲选的这个人选不好,回头等他来了我再劝他,这事今日就不说了。” 她满以为自己能动杨安,谁知对方是个硬骨头,威逼利诱全不管用。 燕老夫人不能如愿,便觉得杨家父女不识好歹,脾气上来直接翻了脸,大年三十叫人打包了他们的行李,将人赶出燕国公府。 ☆、67|66 第六十七章:外放 燕国公府门外的大街上,杨蔓君默不作声地捡拾行李。 若说半点不难过,绝对是骗人的。 她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与众人相处融洽,尤其是燕老夫人,时时处处做出一副对她关心爱护的姿态,多有照顾,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情。 只是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如此表象下除了暗藏不堪的目的,还有翻脸不认人的绝情。 杨安是个精细的读书人,看到女儿恹恹的模样,多少猜得到她心思。 他比女儿多了二十多年阅历,对世态炎凉、人情世故当然更有体会。燕老夫人今日做派,说白了就是用人朝前、不同朝后,除了看清楚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至于所谓的亲戚情分,以燕国公府的权势地位,他们父女三人不过是门穷亲戚而已,本就对人家毫无助益,又是远亲,难不成还指望燕老夫人对自家掏心掏肺不成。 看得清楚明白归一回事,女儿被人伤害了还能平心静气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杨安现在就做不到。 杨家虽顶多算是小康之家,但身为父亲,对儿女的疼爱绝不比大富大贵的人家少。先前燕老夫人主动上门,把杨蔓君捧得星星月亮一般稀罕,他还当真以为女儿当真得了这位远房姑母的喜爱,想不到根本只是打算用来糟践。 杨安此时既恨自己一时失察,害女儿受了委屈,又怨燕老夫人居心不良,为老不尊。 可当着女儿,这些话都不能说。 他上前接过杨蔓君手中的包袱,强颜欢笑地摸摸她发顶,说:“走了,今天大年三十,爹爹带你们下馆子,吃顿好的。” 杨文栋到底年纪小,且燕老夫人与杨安协商时并未让他在场,所以对究竟发生何事并不十分明白,一听要吃好吃的,立刻来了精神,问:“就咱们三个吗?姐夫来不来?” 杨安同他念叨过,这次上京城来的目的是为了给杨蔓君与倪之谦成亲,小家伙从小没少得倪之谦教导功课,与他亲厚得很,因此不用人教,自动自觉便改了口。 杨蔓君听得面孔微红,啐道:“谁是你姐夫,别乱说。” “就是倪大哥呀!”杨文栋答得理所当然,“姐姐你不会当了陈世美,喜新厌旧抛弃了姐夫吧?” 话才说完,杨蔓君就瞪圆了两只杏眼,追着弟弟作势要打。 杨文栋嬉闹着躲避姐姐的魔掌,不想一头撞进从燕国公府侧门出来的孟珠身上。 男孩子虎头虎脑力气大,撞得孟珠“哎呦”一声便往后倒,幸亏身边跟着如霜,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 杨蔓君连忙上前在弟弟头顶乎了一巴掌,责怪道:“怎么不看着路,撞坏了人怎么办?” 又转头向孟珠连连道歉。 第60节 孟珠当然不会计较。 她与杨蔓君在书院中也相交了一段时日,虽不如与蒋沁那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对杨蔓君的性情也算有所了解,知道她说不愿给燕驰飞做妾便是真的没有这种心思,绝非事先与燕老夫人通过气的,所以从来没有迁怒过杨蔓君。 至于今日的事情,孟珠就有些看不明白燕老夫人为何要如此穷凶极恶。小年夜时燕驰飞也当众表明不纳妾的心意,既然两人都无意,为什么还要对杨家父女威逼利诱,最后得不到合心意的结果就在大过年的时候将人赶出府去? 并非孟珠不通人情世故,实在秉性天差地别,想让宽和大度、与人为善的她理解斤斤计较、心胸狭隘的燕老夫人难度太大。 杨安今日一早进城,才见了燕老夫人不久就被赶了出来,并未与燕家其他人见面。杨蔓君便向父亲介绍了孟珠的身份。 一听这就是燕老夫人想让女儿做妾的那人的妻子,杨安立刻皱起眉来。 杨蔓君连忙对父亲解释说:“爹爹别多心,二表哥与我一样对姑祖母的安排并不同意。” 杨安眉头皱得更紧:既然男无情、女无意,他那位姑母为什么剃头担子一头热? “二表嫂和两位表哥平日里都对我十分照顾。”杨蔓君生怕父亲误会了好人,一个劲儿不停地说着孟珠与燕驰飞两兄弟的好处。 正说得热闹,就见从后门方向慢悠悠地驶过来一辆马车,在他们身侧停下,燕驰飞和燕骁飞两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祖母今日做法实在让人心寒,我便代她向表妹与表叔道歉了。”燕驰飞说,“不知你们打算去哪里安身,我安排了车辆送你们一程,日后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的只管找我们兄弟两人。” 杨安多少了解一些燕国公府的家事,知道燕驰飞和燕骁飞兄弟两个是真正的勋贵子弟。因燕老夫人适才蛮不讲理的行为,他以为京中权贵皆十分难相与,不想他们两人却谦和又周到。他心中感激,自然少不得连声感谢,并客气推让。 “表叔不必客气,我们与倪兄同在翰林院任职,素来欣赏他才华出众,自当帮忙照顾他未来岳家。”燕骁飞说得直接,因与杨安关系更近的燕老夫人今日行为,两家再论亲戚关系反而别扭,倒不如说成同僚亲眷,更显得平等以待,“你们可是要去倪兄住处安置?” 杨安点头应是,之后依照燕家兄弟两人的安排上了马车。他所有请他们吃饭致谢的心意,但想到大年三十是一家团圆的时候,便不好在今日提起。 杨蔓君则与孟珠依依惜别,约好了等她成亲时邀约大家来观礼。 按照朝廷规矩,杨安正月十六便要回到荆州去,所以婚礼安排在正月初八。 当日宾客不多,只是倪之谦在翰林院的一些同僚,孟珠并燕驰飞、燕骁飞兄弟,还有蒋沁与夏侯蕙等几个在书院与杨蔓君熟识的女学生。 婚礼虽比不得孟珠与燕驰飞成婚时规模盛大,但胜在温馨喜乐。 婚后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初十,杨安便带着小儿子启程返归。 杨蔓君与倪之谦小夫妻两个多年心愿达成,又恰是新婚,恩爱甜蜜自不必说。 到了正月十六,朝廷大歇结束,倪之谦照常回到翰林院,却意外接到一道任命旨意,将他派至繁兴县任知县,即日便要动身。 ☆、68|67.66 第六十八章:入瓮 繁兴县距晋京不过百余里,是浙江府城芜城下辖县之一。因有地利之便,与其他县城相比,也算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倪之谦在朝中毫无根基,出仕才一年,竟然能得了这个位置,实在颇令人眼红。 燕家兄弟和孟珠则真心为他高兴,专程前往送行。 孟珠见他们只雇了一辆马车,没有护卫仆妇不算,连夫妻两个的行李都只有一个樟木箱,总觉得不大妥当,挽着杨蔓君手臂同她念叨:“你带这样少的东西,到那边会不会不够用?县城地方本来就小,衣裳家什从品质到种类肯定远比不上京城,又听说那里去年遭了灾,如今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思,不事先采购全了,万一过去了缺什么却买不到,岂不麻烦?” 又十分讲义气地拍着胸脯保证:“若当需要什么,你便写信回来,我帮你置办好了送过去。” 她协助大蒋氏管了几个月家,早不是未嫁时不是柴米贵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多了烟火气儿,操心得全是实在又琐碎的事情。 杨蔓君看出孟珠的变化,又感激又感慨,开玩笑地问:“若是没有东西需要,就不能写信给你了吗?” 孟珠变得再多,有燕驰飞护着,公婆又好相与,自幼娇养出来的单纯性子也不会变,听了这话嘟着嘴有些讷讷:“不是这个意思嘛。” 蒋沁带着一篮鲜果来送行,见状塞在杨蔓君手里,说:“别欺负她嘛,现在小珠子不同从前了,没听说她家相公在关外杀敌一夜三千,刀都卷了十几把,你就不怕惹了她也变作刀下亡魂?” “我也有相公撑腰啊。”杨蔓君笑着打趣,“倒是你,什么时候才寻到如意郎君?添妆的物件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呢。” 蒋沁打着哈哈说:“我还准备了洗三和满月礼给外甥和外甥女呢,你们什么时候生几个小毛头出来给我逗一逗?” “还是你厉害,一次封了两张嘴。”杨蔓君一左一右挽住她们,正色道,“别担心,虽然我们带得东西少,但是该有的都有,我从前在家乡时照顾父亲弟弟、打理家事也有十年功夫,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媳妇。” 说着打量两人神色,见她们将信将疑的模样,又细细解释说:“之谦虽然在晋京住了一年,但他是男人,并无太多琐碎物件,只是书籍并换洗衣物而已。我呢,先前在国公府客居,因不是长久之计,自然不可能随心随欲购置衣饰。虽然那段时间姑祖母给我添置了许多东西,但到底不是自己出的银子,也不能当做所有物不是。半月前离开时又闹得那般不愉快,所以我怎么从荆州来的,就怎么走的,就一个小包袱包了几件换洗衣裳而已。我们身无长物,当然轻车从简,到了繁兴县,县衙里有张大床就能睡,那些居家用的物件,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怕置办不齐。至于品质什么的,金锅银锅铁锅煮出来的还不都是饭,贡品瓷碗也是泥胎塑的,还不都是一样吃喝,不碍事的。” 她遇事豁达,最令蒋沁欣赏,连声赞叹了几句,直引得巷子口往来的行人纷纷驻足看来,这才记得压低声音。 孟珠也是佩服的,却觉得既然能用好些的,又何必非要吃苦。 “并不是非要吃苦。”杨蔓君觉得这从小金尊玉贵的女孩子未必能理解,也不是非要说得明白,便转移了重点,郑重感谢过孟珠的好意,“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平时没事也会写信来,有事自然不会客气。你们别觉得我客套,我是真有事求你们帮忙的。父亲留了些银票给我当嫁妆,本来想着在晋京置办商铺或田地的,只是事出突然,还来不及打算就要离开,这一走又不知道多少年,我便想着请你们帮我询价,若有合适的,好赶快下手。” 蒋沁拍胸口保证:“包在我身上。” 孟珠也说:“这一点都不难。”又出谋划策,“只是田地收租怕赚得不多,不如置办田庄,雇了管事和长工,一年的出息能翻番。” 杨蔓君拍着她肩膀说:“我就知道找你们准没错。” 三个姑娘家满肚子话说个没完,一旁三个男人说得就简练许多。 燕驰飞到底活了两辈子,一边回想着未来一年应当发生的事情,一边不露痕迹地叮嘱倪之谦:“繁兴县是晋江沿岸的县城,也是去年水患受灾最重的城镇之一,无论从治水还是民生角度都有太多可以发挥之处,只要你肯用心,定能有出色政绩,待到三年任满,想要升迁也容易许多,可谓前途大好。” 他是妻子表兄,历来对自己也多有帮助,倪之谦自然虚心听教:“表哥放心,我定然会尽心做事,半点不会马虎。” 燕骁飞就直接得多:“沿岸那几个地段,年年治水,年年受灾,也不知道是咱们大晋的治水手段当真那般差,还是治水的银两都被贪了去。倪兄到了那边不防多搜集证据,若是芜城一带府州县官有人贪墨,就上折子弹劾他们。” “这事不能乱来。”燕驰飞阻止,“若他们当真贪墨,多年来都不曾爆出,肯定早成派系,之谦初到当地,势单力孤,一个不小心会被算计,到时只怕众口铄金,反而不妙,切忌莽撞行事。” “二哥,你什么时候变得畏畏缩缩了?”燕骁飞不满。 燕驰飞说:“不是我畏缩,连你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圣上又怎么会不生疑,他早晚会派人彻查,又何必叫之谦出头犯众怒。” 上辈子元衡帝就是在今年指派怀王前往芜城,表面是监督治水,其实暗中查探旧事,芜城知府连带下辖的知州知县全部涉及贪污治水款项,全被罢免,距今不过再有几个月时间而已。 燕驰飞当时掌管京营,心思多在训练士兵与对抗外敌上,年初时一个小知县任免的细节,他却是记不清了,顶多能肯定并非倪之谦而已。所以倪之谦此去吉凶难料,端看他自己是否行的端、坐得正,是否禁得住诱惑。 繁兴县县衙,后院。 李县令三个儿子正在堂屋玩耍,绕着一地箱笼追逐跑动,闹得收拾东西的丫鬟婆子根本不能做事。 李县令被吵得头疼,捂着胸口大喊:“再闹你们爹就给吵死了!不知道我得了心疾么?混球!” 三个孩子里最大的不过九岁,头一歪,十分熊的回了一句:“反正你官都不做了,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李县令气得跳起来,追着熊儿子打,可惜他如今四十有九,常年酒色环绕,哪里跑得过灵活的小儿,最后孩子打不到,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回原位。 他的两个宠妾一左一右围上来,一个斟茶一个擦汗。 白师爷正好进门来,看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地问:“大人,您心疾又发作了?” 李县令含糊地说了声是,问:“你来什么事?” 白师爷将手中信函递上:“京城那边来信了,接任的知县大人已经离京,不日便能到达。” 李县令看了信,满面怒容全变成笑意。他挥开两名小妾,凑在白师爷耳边叮嘱:“你只记住一句话,这请君入瓮,可不止关系着我能不能安享晚年,连你的身家性命也依附其上……” 白师爷果断地答:“大人放心,不成功便成仁,我明白的。” ☆、69|2.5 第六十九章:献计 才出了正月,孟珠就害了一场病。 夜里睡不好,吃饭没胃口,几日下来,精神便跟着萎靡不振,人也瘦了一圈儿。 偏偏医馆的名医,宫内的太医,往来进出,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驰飞托上托地把退休的老御医都请来诊脉,也不过得了一句:“气虚血弱,元气不足。” 身为婆婆的大蒋氏听得直撇嘴,换谁多日吃不好、睡不好,眼瞅着满月似的小圆脸都瘦成了瓜子仁儿,那还能不“气虚血弱、元气不足”么? 大蒋氏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孟珠嫁过来之后每天陪着她理事,性情又乖巧讨喜,早就把媳妇当成了亲生女儿似的疼爱。见大夫总是诊不出缘由,便把近身伺候孟珠的绿萝和红荞叫来仔细询问,生病前吃了什么,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可受过委屈…… 可是孟珠除了回过一趟娘家,就是在燕国公府接待过两次蒋沁,至于饮食起居,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会不会是因为大少爷?”红荞想起一桩事来,“大少爷年前来信说要进山剿匪,后来便一直没了音信,二奶奶娘家老夫人愁得年都没过好。二奶奶会不会受了祖母影响,忧思成疾?” 大少爷指得是孟珽。 孟珽去了蜀地后,倒是立了几次功劳。只是当地山路崎岖,交通不便,时常导致消息传递延误,就算公务通信,滞后数月也不足为奇。所以就算是孟家人也不能及时知道孟珽安危,怎能不让人记挂? 虽然大夫说孟珠忧思郁结,积郁成疾,但或许时日尚浅,症状不明显也不一定。 众人便当做她是受心情影响,变着法儿哄她开心。 可是,翌日朝廷收到捷报,说孟珽成功端了其中一支十分凶悍的山匪老窝,凯旋回到驻地。 孟珠却并未因此好转。 大夫又开始频繁在燕国公府进出,情况和先前一样,总是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 大蒋氏依旧每日到长风堂探视孟珠,询问她起居饮食,这日听着绿萝的回禀,忽然心念一动,问:“阿宝小日子可正常?” 绿萝是陪嫁丫鬟,受过教导,当然明白小日子推迟意味着什么,只是…… “二奶奶小日子惯在下旬初,正月时是准的,这月还未曾到时候。夫人,会是?” 大蒋氏摇摇头,又点头:“我也拿不准,只知道就算是有孕也要满一个月脉象才能看得出来,这还不到日子呢。不过,你们也别掉以轻心,小心伺候着,尤其要注意小日子是否迟了。” 她吩咐过丫鬟,自然也不会忘记儿子。 燕驰飞回家时,便被母亲拦在半途,隐晦地叮嘱了一番要体谅孟珠,她身子不适,不宜房事之类的话题。 回到长风堂,孟珠正抱着引枕懒洋洋地躺在次间榻上晒夕阳。 她身体不舒服,心情当然不好,神情也是恹恹的,见了燕驰飞也不笑,只是丢开引枕,像小孩子似的伸长了双臂要抱。 燕驰飞走过来把孟珠抱在怀里,蹭着她愈发见瘦的小脸,怜惜地问:“今日可觉得好些?” “驰飞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孟珠伏在他怀中,灰心丧气地撒娇,说话口无遮拦,结果换来脸颊一痛,竟是被燕驰飞狠狠地拧了一把。 “胡说八道!不过一点小病,哪有那样容易死。”燕驰飞心中恼火,口气自然不善,“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么?现在连影儿都没有,你就想死?我不准!” 孟珠听出他生了气,嘟着嘴改口说:“那生了孩子就可以死么?” 话音才落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她捂着小屁股哭出来:“我都病了,你还那么凶,我要回家去。” 一边说一边扭着身子就要下地去。 燕驰飞一只手就将她固定在榻上不能动:“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回哪儿去。” 第61节 适才大蒋氏的话虽然说得隐晦,燕驰飞却是有过经验,因此听出了门道儿,知道母亲疑心孟珠可能有孕,眼下虽然压住了她,却小心地避开了小腹。 孟珠向来迟钝,再加上心烦气躁,当然察觉不到燕驰飞的柔情,兀自在闹别扭:“你老是打我!我要回去告诉我娘。” 燕驰飞柔声说:“你娘不就是我娘,我娘不就是你娘。” 这实在是句大实话,孟珠便打蛇随棍上:“那我娘和你娘都告诉,让大家都知道你的恶行,哼——” 那个哼字刚从喉咙里起了声,便被迫吞了回去——燕驰飞低头吻住了她。 唇齿缠绵,一直吻到孟珠几乎喘不过气来,燕驰飞才放开她:“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声音十分温柔,孟珠也跟着软和下来,却还是不忘抱怨:“人家那么难受,你也不多陪陪人家。” 燕驰飞每日都要去翰林院,十日才有一日休沐,这是男人家的正经事,放在平时孟珠虽然也觉得寂寞,却不会缠着他要求什么,只是这会儿病得久了,难免有些不讲道理。 “嗯,明天就休沐了,哪也不去,一整天都陪着你。”时机巧合,正好让燕驰飞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招。 于是,第二天,孟珠就没离开过燕驰飞的怀抱,活像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婴孩,连吃东西都依偎在他怀里要喂。 傍晚时门房送了信件来,其中一封是倪之谦写的。 燕驰飞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孟珠说话,一边拆了信来看,看到一半便出了神,半晌不曾搭理她。 孟珠见燕驰飞神色有些凝重,捧着鲜果酥酪用胳膊肘轻轻撞他胸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燕驰飞本想把信给她,但转念间又怕她伤神,便开口讲述起来。 原来倪之谦到了繁兴县,与前任知县交接事宜一切顺利,之后县衙众人又格外热情,甚至自发凑钱大摆筵席,宴请当地乡绅,为倪之谦打通人脉。 不想宴请结束后,白师爷一张两千一百三十两的借据便送到了倪之谦跟前,号称所谓衙役凑钱只是暂时,事后需要倪之谦偿还。 七品县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五十两,家人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不穿不用,也要四十年才攒得出二千两。 倪之谦今年已二十出头,说句不好听的,四十年后还有没有命在都不知,更何况县衙里当差的有些已年愈四旬,更等不得那许久。 白师爷身为知县智囊,自然要想上锋所想,急上锋所急,便提出了解决方法,可以帮助倪之谦快速敛财,化解眼前难关。 ☆、70|69.2.5 第七十章:贪墨 “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挣出两千两银子?” 对于国公府出生长大的孟珠,两千两银子其实只值几套头面,算不得什么。但因为最近学着看账本、了解各项物品市价,所以知道得也多。譬如京郊一般农户,一年下来嚼用也不过十几两。相对殷实些的城内小户,手松些百两银也能过一年了。就是她嫁妆里最大的田庄,一座一年出息都未必能有两千。当然嫁妆中的铺子一年利润能有上万,可那也是因为位于晋京最好的地段,本钱不菲。 杨蔓君临走前托孟珠与蒋沁帮忙将嫁妆银子投资生利,因此手上究竟有多少钱曾向两人透过底,堪堪只有五百两,她还打算留下少则一百两多则两百两,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就算用这全部的嫁妆银子去放高利贷,恐怕一时之间都收不回两千两的利钱,孟珠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一本万利的赚钱办法。 她不甚懂得官场上乌七八糟的事情,因而问得懵懂,当真以为白师爷是个锦囊袋,一眨眼就提供出赚钱妙法。 燕驰飞揉揉她发顶,轻笑着说:“加收太平银,或是暂挪款项。” “那……那岂不是贪墨?”孟珠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太平银是指在朝廷规定的赋税之外,由地方官员私下向当地百姓征收银钱米粮,并美其名为保护百姓平安无忧的费用。但保护辖下百姓安全,发展各行各业,提高当地生活水平,本就是地方官员份内之事。太平银不过是贪官污吏为填充自己钱袋而想出的名目而已。 前朝最后几十年里,就是因为朝廷对官员约束不严,每乡每县、每州每府官衙里都有不止一本私账,也就是有不止一个名目加收太平银,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才会引起各地暴动,最后导致几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是以,晋国开国以来,为防重蹈前朝覆辙,对地方官员私征太平银之事令行禁止,违令者一经查出,立刻革除功名,且永不录用。 对于读书人来说,十年寒窗也未必能考上秀才,许多人读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童生而已。虽然大多人一朝鱼跃龙门,想得还是如何塞满荷包,改善生活,但当官的捞钱有许多隐蔽的办法,太平钱实在是最愚蠢的一种。 所以,孟珠才会格外吃惊,她向来以为太平银不过是存在于史书上的东西,根本没有想过如今还有人敢用。 她把自己的想法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燕驰飞点点头:“放心,你都想得明白,之谦自然不会那么蠢。” 这是什么话? 说得好像她最蠢最笨一样! 不过,眼下孟珠正担心倪之谦与杨蔓君未来的情况,没心情计较这种小事。 “所以,他打算挪用……”孟珠说到一半,忽地住口,双手捂住嘴巴,警惕地转头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听了她的话去似的。 与加收太平银的明目张胆相比,挪用款项实在是十分“聪明”的做法。 比如遇到灾荒,受命开放义仓施粥赈灾,一斗米熬十人份量的粥还是熬二十人份量的粥,反正都吃下了肚去,无证可查,其中便有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再比如,朝廷拨款于某项工程,实际用料是次一等,却在做账时写一等,差价自然被相关人员赚了去,而若非倒霉出了祸事,表面上根本也看不出来。 这些其实与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或厨房厨子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异曲同工。 “若是被查出来……”孟珠鬼鬼祟祟、细声细气地附在燕驰飞耳边说。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垂上,燕驰飞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变化。可惜媳妇现在能看不能用,他无奈地把人拉远些,又觉得孟珠单纯老实得实在太过可爱,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若他真的决定那样做,还会写信告诉我?我与他虽有些交情,却还没到同流合污的程度。” 孟珠皮肤细嫩,一敲之下便泛起红印,她虽然看不到,却也觉着疼,嘟着嘴揉着那处,不解地问:“那他写信来是叫你出主意,看看怎么赚钱才好?” 她说得有些婉转,盖因那赚钱不是真的“赚”,更趋近于如何敛财是也。 “不是,若连这点小事都没有自己的主意,我看他的前程也可以止步于此了。”燕驰飞说,“事情他已经解决了,只不过其中有些蹊跷的地方,他写信来告诉我和骁飞。” “哪里有蹊跷?”孟珠问。 燕驰飞手指敲着桌边:“当师爷的,并非朝廷正式官员,就敢纠结县衙众人,先斩后奏,逼上锋贪污,这还不够蹊跷?” 确实是。 孟珠点头:“那他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人的衣裳染了污泥,自然要被大家侧目,但若所有人都被泥污了,便谁也不会是异类,也就不必担心被衣衫干净的人嘲笑。”燕驰飞说,“再严重一点,说是栽赃背祸也有可能。” 晋江沿岸年年水患,固然有潮汛本身的原因,但年年治水年年发水,到底是朝廷雇用的工匠本领太差,还是有其他问题,元衡帝已渐渐开始重视。 那繁兴县上任知县,在过年期间上折子请奏,说自己突患恶疾,身体不能负担,不到五十岁便请辞归乡。继任的倪之谦,出身寒微,在朝中既无根基、也少人脉,到了当地,其余人若有不轨之心,虽说不一定会拉拢他,但也未必特别防备。反倒比世家大族出身的,更容易发现问题所在。 燕驰飞将信叠起,塞回信封里,决定晚些时候交给燕骁飞。 再看孟珠,已经恹恹地打起瞌睡来。 “现在别睡,待吃过晚饭再说。”燕驰飞推了推她。 孟珠揉着眼睛说:“不想吃。”话音才落,便打起小呼噜来。 燕驰飞无奈地抱她到床上,脱去外衫,盖好锦被,让她睡得舒服些。 谁知孟珠这一睡就睡到了翌日中午,将将就就地吃了一点午饭,又泛起困来。 前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好,一时嗜睡起来,燕驰飞倒也没太在意。可接连数日,都是如此,哪能不叫人担心,于是又从宫中请了太医来,不想诊出了喜脉。 ☆、71|70.69.2.5 第七十一章:心愿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孟珠有孕在身,成了两间国公府的大宝贝。孟国公府整车整车的补药送进燕国公府。燕国公府呢,从大夫到厨子,从稳婆到乳母,全都精挑细选,镇日里人人都像转盘似的转个不停,那架势仿佛孟珠明天就要临盆似的。 安阳丁府里同样是大夫不断,仆妇忙碌,然而他们为之忙碌的并不是一桩喜事。 丁二公子自从上次跌落河中感染风寒之后,因当时在旅途之中,不论是大夫还是药材皆不如家中给力,客栈房舍保暖又不足够,到底落下病根,伤寒入肺,久治不愈,最后竟至药石罔效,眼看便要不行。 燕冬手捧青花瓷碗,用匙更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汤,凑在嘴边轻轻吹得稍凉些,才送至丁二面前。 丁二背靠着引枕半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层厚冬被,昔日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如今病得脱了形,脸颊凹陷,双眼突出,叫人看着便禁不住嗟叹。 燕冬面上不露出半点伤心难过,一边喂夫君吃药,一边讲起晋京来信中所讲的种种事宜。 “明王王妃已选定了陈尚书家的长孙女,说是近来在京中十分知名的才女,可惜从来未曾谋面,不知道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听说绿柳居出了新菜式,来日回京后,相公可要记得带我去吃。” “大嫂来信说,驰飞媳妇有了身孕,相公猜猜看是男是女。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输的人到时候付绿柳居新席面的帐。” 丁二倒也配合她,说:“我猜是女孩儿,燕家出来的姑娘,都像你一样讨人喜欢。” 燕冬耸了耸鼻子,状似不满地问:“为什么不能是儿子呢?驰飞是世子,先生一个儿子,将来能继承爵位,以后便轻松自在许多。我猜是儿子。” “那就记下赌注来,免得届时你赖皮不认账。”丁二费力地做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苍白削瘦的面孔因而泛起红潮。 眼见药碗见了底,燕冬将之放在一旁侍立的丫鬟手上捧着的托盘上,拿过巾帕来替丁二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到梳妆台前,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取了一本簿子出来。 “我才不会赖皮呢,记下来是为了防止相公你耍滑头。”她坐回床畔,一手握笔,一手执卷,边说边写,“三月初五,以孟珠肚中胎儿性别打赌,赌注为绿柳居席面一桌,相公猜女,冬儿猜男。” 那本簿子约有一个大拇指节那么厚,此时已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大半本,内容全是等丁二病愈后,两人准备共同完成的心愿。 丁二精神不济,目光也有些涣散,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爱妻,待她写完后,才开口:“我还有个心愿,你务必写进去。” 燕冬抬头问:“是什么?你说我写就是。” 丁二缓缓地闭上眼睛,话音很轻,却清晰坚决:“丁远山驾鹤西游后,燕冬无需守贞,待三年除服后,即可再议婚嫁。” 燕冬清亮的双眸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丢开笔,气呼呼地说:“你胡说什么呀,你会好的!”然而这话实在太过不切实际,静默几息又改口说,“我才不要再嫁,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 “你的心意我明白。”丁二睁开眼,先前涣散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这些年我们夫妻恩爱,日子过得神仙难及,若是一朝分离,当然会难过不舍。可你是活下来的那个,便不能不去想将来的事情。冬儿,我们没有孩子,你又还没到二十五岁,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从今往后都一个人过?” 燕冬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丁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看着你这样不情不愿,我其实很开心。但我若是不在了,无知无觉,开心与否根本不再重要。咱们丁家什么都好,只一样不好——向来以世家为傲,也因此格外尽力维护所谓世家的荣耀。在我看来,那十九座牌坊,其实不过是剥夺了十九个女子一生幸福换来的,根本是耻辱。冬儿,我不愿意让你重蹈那些人的覆辙。以你的家世品貌,就算新寡再嫁,也能觅得真心待你的夫君,我断不能看着你被他们关进守贞楼里,终身不见天日,只为换取一座冰冷无用的牌坊。” 丁家是三百年世家,前朝风气保守,寡居女子守贞终生,能换得皇上亲赐的贞洁牌坊一座。所以丁家门前长街上那十九座牌坊,着实风光无限,至今整个晋国境内,都再没有世家能与之匹敌。 丁家至今无人谈起若是丁二去后,燕冬归宿该当如何这样的话题。 毕竟儿子还在,讨论这些实在不吉利。 可是丁二却不能不未雨绸缪,如果他不在了,不论是父母还是旁人,要如何处置燕冬,他都再也插不上半句话。 “我会亲口与父母说清楚我的想法,并让他们答应下来。”他今日话说得有些多,已经觉得十分疲累,却还是硬撑着继续,“为防万一,我还会留下一封信给你用来证明,只是不要让旁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燕冬含着泪点了点头。 翌日,丁二与父母谈起此事。 因为儿子久病不愈,两老自然尽量满足他的愿望,丁二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磕绊都没有便达成一致。 第62节 事情来得太过容易,反而让人心生不安,父母离开后,丁二改了主意,将原本打算留给燕冬的信,夹在与京城朋友的来往信件中,投递了出去。 四月春风正暖,有孕三个月的孟珠已经平安度过了孕初时的各种不适,因为孩子太小,还未显怀,她除了能吃能睡,竟半点看不出怀孕的迹象来。 不过,不管是否是孕妇,吃得多睡得多,都难免会胖。胖在自己身上便罢,若是胖在腹中胎儿身上,生产时恐怕会有困难。所以孟珠身边成群经验丰富的婆子妈妈们,是断不许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吃海塞,再睡得昏天暗地的。 除了控制饮食外,还在胎儿坐稳后,日日督促孟珠到院子里走动。 今日燕驰飞休沐在家,便被孟珠抓住,要求陪她一起去院子里晒太阳。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性情越来越像个孩子似的娇妻,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缓缓前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兜了一圈回到长风堂,次间榻桌上已摆了从书房送过来的一沓信,燕驰飞随手翻开看,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孟珠要求加餐吃点心的撒娇:“腰都圆了一圈,还想吃?” 孟珠本以为燕驰飞比婆婆和那些仆妇们好攻克,不想他一句话砸下来,让她痛不欲生,泪流满面:“我,我,我不是胖了!腰围粗了,是因为孩子,孩子在长大呢!” “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也知道腰已经粗了就好。”燕驰飞抽出其中一封信,塞在孟珠手上,“这个收好,以备以后不时之需。” 毫无城府的孟珠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问:“这是什么?谁的信?怎么还有一封未拆封的?” “二姑父写来的。他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请我们将来照看二姑。那封信是他留给二姑的。” 燕驰飞心情有些沉重,信上落款已经是一个月前,也不知丁二现在如何了。他信中意思,担心自己去世后父母强迫燕冬终身守贞,所以要燕驰飞暗中关照。 燕驰飞想了一想,叫来如霜,请她帮忙联络一位同门师妹,送到安阳丁家去陪伴燕冬。 ☆、72|71.70.69.2.5 第七十二章:早产 这一年的四月注定多事。 丁二身体本已每况愈下,可不知是否因为心愿达成,心情舒畅,病情竟有回缓之势,连大夫都啧啧称奇。 丁家求神拜佛,只望幼子能够病愈,哪怕明知机会极微,也要尽人事,听天命。 这边难掩雀跃之意,远在千里外的京城怀王府,却突然传出怀王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的噩耗。 怀王痛失妻儿,不愿长留在伤心之地,向元衡帝请奏出京治水。 这一去,明面上是监督修建工程,其实奉了皇命暗中查探多年来治水不力的根本原因。 晋江沿岸各地府城、县城的地方官员也不是傻子,闻弦歌而知雅意,猜也猜得出派一个早成年的亲王出来,不可能只是为了修建水坝,防患于未然。 一时间官员之中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架势。 不过身为亲王,同时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怀王自有旁的朝臣比不了的绝对优势。 任凭那些官员如何藏匿证据,串联勾结,顶多只能把曾经贪墨的事情赖去,却别想做出什么栽赃嫁祸,害怀王落马,失去圣意眷宠,以至被调离岗位。 怀王从前在京中并不如何显露才干,今次也不知是否化丧亲之痛为力量,不过短短数月,竟抓出十余人来,再顺藤摸瓜,牵出千丝万缕,把晋江中上游的官场搅得“一塌糊涂”,几乎无人幸免。 有人被罢官治罪,自然也有人要被外放接任。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在翰林院已经数年的燕驰飞被元衡帝下旨派至芜城任知府,不日便要启程。 如今已是九月初,孟珠怀胎八月,即将临盆,芜城虽不算远,也有百里路,一路舟车劳顿,显然对孕妇不宜。 且先前怀王妃难产身亡的阴影还没从京城勋贵家女眷中散去,从燕家到孟家,从丫鬟到主子,竟无一人认同孟珠想随燕驰飞一同到芜城上任的想法。 “知道你们小夫妻情意正浓,舍不得分离,可一辈子流流长,哪在乎几个月功夫。”大蒋氏身为婆婆,少不得要劝说几句。 可平日乖巧的儿媳对此事却格外执拗。 “李太医说我脉象稳定,稳婆也说我怀相很好,再说,还有两个月才到生产的日子,此去不过三两日路程,根本无需担心。”孟珠如是说,“而且,如果我不去,待到冬月生产,又要坐月,孩子满月时正是年关,冬日严寒,孩子幼小,更不适合上路,非得耽搁到春暖花开,又是三四个月过去。算起来怎么也要分开半年之久了,驰飞哥哥他一个人在外地,身边都没人照料陪伴,那怎么行。” 她大腹便便的,又赶上生产坐月,这半年里又能照顾得燕驰飞多少? 大蒋氏明知儿媳不愿与儿子分开,也不好戳破这些借口,为了让孟珠安心留在京城待产,只好请了亲家母过来劝说。 万氏对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就不像婆婆对着儿媳那般婉转,左右没有旁人在场,直接了得训斥起来:“你呀!怎么嫁了人,马上都要当人家的娘了,性情还像个孩子似的。姑爷新到地方上去,有许多事忙,哪里顾得上你?你们小夫妻两个到了那里,没有长辈在,就算我和你婆婆派再多有经验的婆子跟过去,那也不是主子,等你生产坐月的时候,有了什么事情谁给你拿主意?” 孟珠委委屈屈地说:“有驰飞哥哥呢!” “生孩子的事情上男人能顶什么用?”万氏反驳道,“他是知道怎么安胎接生,还是懂得坐月中的忌讳?没有生育过的女性长辈在身边,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一不小心做了病,将来上了年纪可有得你难受后悔。” 万氏说着说着,发现孟珠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给吓了一跳:“哎?这是哭什么?我就是劝你,又没骂你,也没把你关起来不给去。” 她一边哄一边掏出帕子来给孟珠擦眼泪:“好了好了,不哭啦,眼瞅要做娘了,当你还小么。” 孟珠抹眼泪抹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万氏越想越无奈:“都说闺女出阁后,就会成长懂事,可你怎么越活越小?从前在家里也没这样,说两句就要掉金豆子。” 嘴上抱怨归抱怨,心里却很高兴。若不是女婿宠婆婆疼,从来没受气挨挫磨,也不可能半点不长大。 万氏也不是个精明的,对女儿在夫家的待遇感到心满意足的同时,便忘掉了正经事,最后笑逐颜开地无功而返。 不论亲娘还是婆婆,对孟珠前世的遭遇都一无所知,劝也劝不到点子上,最后只能靠燕驰飞出动。 身为一名男子,燕驰飞确实如岳母万氏所说的那样,半点不懂得妇人生产事宜。他反复询问过大夫,都说难产与是否经历旅途劳顿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孕妇养胎当然最好是静养,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远行。 换成直白些的话就是:旅途劳顿未必会难产,不旅途劳顿也未必不会难产,不过休养得当的相对来说还是比操劳过度的好些。 于是,燕驰飞便觉得孟珠生产前还是不要动,等到来年开春再带着孩子与他团聚最好。 孟珠当然不依的,连着两个晚上发噩梦都是前世燕驰飞出征后,她大着肚子在家中,被燕老夫人等人害了的情形。 燕驰飞只好搂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劝:“现在父亲母亲都在,与前世情况不同。别说夏侯旸那人还被关在小南宫里寸步不能离开,根本不可能为了私欲蛊惑大哥与二叔,就算有此一事,如今爵位还在父亲身上,害也害不到咱们孩子这里。” 他的意思当然并非有人想害燕靖便无所谓,只不过是让孟珠宽心而已。 “何况我也派了人盯着小南宫的动静,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立刻便能知晓。”燕驰飞继续说。 孟珠委屈哒哒地钻在燕驰飞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可是,你不在,我害怕,而且,孩子出生后你也不能立刻看到他了。” “来日方长。”燕驰飞耐心说,“等你养好了身子,孩子也大些,你们两个一起到芜城去找我,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不分开了。不过,能达成这个情况的条件是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不是吗?” 孟珠终于不情不愿点了头。 翌日便打起精神督促丫鬟仆妇们给燕驰飞打点行装。 长风堂里开库房、装箱笼,忙得热火朝天,金玉楼里的燕老夫人也早就坐不住,遣了亲信去请孟珠过来叙话。 “老夫人说了,有许多事情要嘱咐世子夫人,还请您单独过去一趟。”传话的妈妈十分和善,看不出什么不好,就是说话时把“单独”两个字音节咬得格外重,摆明做个强调。 孟珠也不是傻子,打眼色叫红荞绿萝去通知大蒋氏。然后“单独”一人带着如霜过去。丫鬟是下人,不算“人”嘛。 到了金玉楼,燕老夫人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仔仔细细地问起燕驰飞外放的事情来。几时动身,哪些仆妇跟去,四季衣裳药品准备得如何等等,端得像是个关心孙儿的好祖母。 孟珠坐在梨花木圈椅里,同样仔仔细细地把所有问题回答完整,只是几上茶水点心一点没动。虽然燕老夫人未必会直接在吃食上动手脚这么愚蠢,但孩子是孟珠自己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必须事事小心谨慎些。 “不去才对,要我说你也不应当跟去。身为正妻,自然要代替驰飞孝敬父母,打点家务,咱们国公府这么大,多少事务等着人打理,你婆婆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就等着你接手呢。” 虽然已是九月,但因为秋老虎的到来,天气格外闷热,燕老夫人坐的罗汉榻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丫鬟,手上不停地为她打扇,羽扇飞舞,晃悠得孟珠有些昏沉欲睡,听了这话却一激灵醒了神。 “婆婆身子健壮得很,做事又精明,我还得多历练些日子,不然真的接不起这么大个家的事情来。”她实话实说,完全没意识到逆了燕老夫人的意思,已算是顶嘴,“而且相公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没人照料,真的让人不放心。” 燕老夫人并没有表示对被顶撞的不满,反而越发慈眉善目地说:“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你说的很对,男人在外面,身边怎么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知道你对驰飞好,是个尽责的妻子,不过就算将来你过去,也是半年后了,那前头半年怎么办?” 怎么办? 燕驰飞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会吃自己会穿,跟去的也有小厮仆妇,府衙里也有下人厨子,显然既不会饿着也不怕冻着? 还要怎么办? 孟珠觉得与大蒋氏商量过一应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一时讷讷地答不上来。 燕老夫人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说,你还是年纪轻没经验,这怪不得你,实在是你婆婆就是个悍妒的,上梁不正,自然不会教你为男人着想。还好祖母我如今脑子还管用,能帮你想得周全。驰飞身边还是得放个人,白日里帮他打点衣食,管理后宅杂务,夜里嘛也是个伴,男人的事情,难不成你还想他旷上半年等你去?” 这是又要提给燕驰飞纳妾的事情了? 孟珠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燕老夫人打断:“我知道你忙着,没工夫操心这些事情,所以人选我都找好了,是你二婶子娘家远亲的一个侄女。” 燕老夫人说到这里,冲旁边打了个颜色,先前传话的妈妈就到后堂去领了个姑娘出来。 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容颜说不上绝色,却自有一股柔媚的气韵,五官单看算不得多么出挑,搭配在一起看着却格外舒服讨喜,且身姿袅娜,莲步款款,几步路都走得彷如弱柳扶风一般。 “她叫许承欢。”燕老夫人笑着说,“承欢啊,过来见过你孟姐姐,今日便由她带你回去……” 说到一半突然怔住。 就见坐在圈椅里的孟珠躬身低头,捂着肚子轻声□□起来。 如霜反应最快,立刻开口说:“老夫人,世子夫子这几日操持世子的事情,有些疲累,身子一直不爽利,时不时便要腹坠腹痛,这会儿怕是又犯了,奴婢先扶她回房去休息。” 孕妇腹痛,可大可小。 燕老夫人虽然致力于给人添堵,却也还没想过当真害死自家未出世的曾孙,此时自是早忘了许承欢,只连连挥手:“去,去,快去,别耽搁,别忘了请大夫来看看。” “好!”如霜答得干脆,“外院里住着两个精通妇科的大夫呢,一叫就到,老夫人请放心。”手下更是麻利,已搀扶着孟珠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走出垂花门,迎面碰着了前来救援的大蒋氏。 如霜把适才经过学了一遍,大蒋氏就笑着夸起孟珠来:“好孩子,真是难为你这么机灵,不过下次可不许拿孩子做筏子了,多不吉利。” “娘,我不是装的。”孟珠细声细气地说,“真的疼。” 一句话说得大蒋氏和如霜顿时吓白了脸。 ☆、73|72.71.70.69.2.5 第七十三章:丢脸 事到如今,当然不需担心胎儿不保。 若是阵痛发作,多半应是早产。 只是民间素来有说法,七活八不活,孟珠有孕正好八月,事先又无预兆,此时骤然发作,怎能不叫人心惊胆战。 大蒋氏指挥着如霜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孟珠一路抬回长风堂,送进早就提前准备的产房里。 又叫人到宫里去送信给燕家父子三个。 “长风堂那边已经进了产房,稳婆、大夫都到了,还派人去宫里给世子送信儿,看样子真的要生了。” 金玉楼里,燕老夫人听了心腹妈妈的回禀,也是暗暗心惊:“不能够吧?先前不是说这一胎怀得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早产?” “老夫人您不知道,国公夫人眼下把咱们金玉楼的人当贼看呢,叫两个婆子守在长风堂门外,不许金玉楼的人进去,说话间把世子夫人提前发动的责任全怪在您身上了。” 第63节 孟珠怀孕至今,一直健健康康的,没有丝毫不妥,不过去了一趟金玉楼,就闹到早产,大蒋氏认为一切都是燕老夫人引起的,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虽然与婆婆面不和心也不和了二十几年,但燕老夫人从来都是动嘴不动手的典范,所以大蒋氏只要把婆婆的话当做耳边风呼呼吹过就好,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在明面上防备什么。 可惜燕老夫人从来不是懂得反省自己的人,乍一听说大蒋氏一反常态的举动,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逼得人家不得不防备,满脑子都是儿媳如今愈发不像话,竟然大张旗鼓地与自己作对,气得不成样子。 “岂有此理!”她拍着桌子,恨恨地说:“那是我的亲曾孙,难不成我还会让人去暗害了不成?她不让看我就不看,那往后这个家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的地位么?” 燕老夫人存心与大蒋氏唱对台,立心今日说什么都要抖一抖威风,当即带着仆妇丫鬟气势汹汹地杀去长风堂。 到了院门前,果然如下人诉说有两个婆子把守在门口,见了燕老夫人一行人,虽躬身行礼,却并不肯放行。 “眼下世子夫人正在生产,院子里乱成一团,已不能再放人进去,还请老夫人回去等候消息。”陈婆子为人耿直,在大蒋氏这么个不好虚面的主子底下二十几年,向来直话直说,半点不会拐弯。 这点偏就犯了燕老夫人的忌讳,她从来是个最要面子的,不管里子如何,面子上一定好看,听了陈婆子的话,气得脸色铁青,大声质问道:“怎么?我嫡亲的孙媳妇要生产,我这个做祖母的连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谁给你的胆子?” 薛婆子较圆滑,连忙找补道:“老夫人,当然没人有这种胆子,不过世子夫人发动的十分突然,眼下院子里人多事杂,全都忙碌进出,我们是怕不小心冲撞了您老人家。老夫人爱惜后辈,人所共知,可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身为儿媳孙媳也心疼您不是,您康健平安就是整个国公府的福气啊。” 这还像句人话! 燕老夫人面色好看了些,不过仍然不肯走,坚持着非要进院子去。 陈婆子和薛婆子都是大蒋氏娘家带来的,虽不能说不把燕老夫人放在眼里,但是论起吩咐来,肯定是只听大蒋氏一个人的,就连身为一家之主的国公爷燕靖发令,她们都得先得了大蒋氏的同意,才会真正行事,更别提国公爷他老娘了。 所以薛婆子舞动着三寸不烂之舌,各种好听的说话不要银子一样灌给燕老夫人,但就是不肯放她进去。 燕驰飞正在这当口儿回到府里。 燕老夫人一见他便告状:“驰飞回来的正好,你媳妇生产,这两个胆大包天的贱人竟然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薛婆子连忙解释:“世子爷,非是我们不准老夫人进去,实在长风堂里大家忙碌,不得闲照顾老夫人,所以夫人才吩咐请老夫人回金玉楼去等着,一有消息咱们立刻就会送过去。” 燕驰飞一路上听了小厮的传话,知道孟珠在燕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以至早产,早就心生不满,只是记挂着孟珠,不愿与她多纠缠,只板着脸说:“母亲是为祖母着想,那就请您回去吧。” 说完便要往院子里去。 燕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腿脚仍十分利落,眼瞧着陈婆子开了门让燕驰飞进去,立刻快步赶上要跟在燕驰飞身后进院子。 燕驰飞练了二十年武艺,耳聪目明的,身后跟了个人哪里会发现不了,停步转身,挡住了燕老夫人的去路。 “祖母先回去吧。”他再次强调。 “你一个男人,什么都不懂也能进去,我怎么说都是生过四个的,比你娘还多两个,经验老道,帮忙拿主意绝对不成问题。”燕老夫人铁了心似的,什么理由都拿得出。 燕驰飞皱眉:“祖母别说笑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劳动您,我们也未免太过不孝。”嘴上说得客气,想着前世今生的事情,心里满是防备,“陈妈妈,麻烦你走一趟,送老夫人回去。薛妈妈,锁门。” 说是“送”,真正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把燕老夫人带回金玉楼去。 陈妈妈看着他长大的,当然能明白个中真意,当即招呼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要把燕老夫人架走。 燕老夫人也不是一般深宅大院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年轻时独自扛起全家,经历过生活的磋磨,自然也有几分蛮力在身,反抗起来,一时让人奈她不何。 扭打间不知是谁故意还是无心,竟然绊了燕老夫人一脚,害她扑跌在地上。 既然今日已丢了脸,燕老夫人索性什么颜面也不要了,趴在地上冲着已经锁起的院门又哭又喊:“杀人啦!杀人啦!蒋国公府养出来的狐狸精,抢人家夫君不算,还唆摆我的孙子要害死——” 话没说完,已叫陈妈妈扑过来捂住了嘴。 四个婆子两个抬脚两个抬手,强行将她送回了金玉楼,往堂屋的罗汉榻上一放,然后按照陈妈妈安排的,两个守在屋内,两个守在门外,以防她再到长风堂去捣乱。 孟珠是头胎,阵痛一直到入夜,期间还吃了两餐饭,才真正开始生产,燕驰飞心急如焚地守在廊下,一直等到天露微光,终于听到产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74|城74 第七十四章:生死 “恭喜世子,夫人生了个千金,您瞧瞧,这皮肤又嫩又白,小嘴唇红彤彤的,漂亮得像个仙女似的。”稳婆开门出来向燕驰飞道贺,一边说拱起手臂,把怀里的婴儿递到燕驰飞面前。 谁知他眼神都没孩子身上飘一下,一步便迈进敞开的房门,往屋里去了。 稳婆瞬间呆住:难不成因为是个女娃娃,当不得继承人,燕国公世子瞧不上眼? 她是晋京技术最好的稳婆,凡有高门大户里面的贵妇人生产,八成都送来厚礼与重酬请她前去接生。至于剩下的那两成,都是因为生产日期相同或太过相近□□不能,才便宜了同行。 在各大宅门兜兜转转几十年,也算亲眼目睹了不少阴私事。 生出来的是个姑娘家,重男轻女的父亲甚至祖父一辈看都不看一眼,调头就走的,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有些寡情心狠的人家,遇上产妇难产,一点都不遮掩地要求保住孩子的命,根本不把媳妇生死当成一回事。这才是真的恐怖。 稳婆撇嘴摇头抱着婴儿往回走。 哎? 不对呀! 燕国公世子要是真的因为生了个女儿不喜,不是应该走出去吗?干嘛头也不回地奔到产房里,总不能还因为这样去骂世子夫人一顿吧? 边腹诽边进了屋,绕过屏风就看到世子正坐在床畔,一手拉着世子夫人的小手儿,一手持着绢帕给世子夫人擦眼泪。 原来先前想岔了,这明显是当娘的在当爹的心里太重要,以至于完全看不到女儿了。 “驰飞哥哥,是个女儿……”孟珠见到燕驰飞,只说了八个字就哭个不停。 是女儿没有不好,她很喜欢,可是是女孩就不是上辈子失去的那个孩子了。 大蒋氏也坐在床畔,被孟珠这一哭哭得有点发懵,她和儿子有表示出一星半点重男轻女,不满意孟珠生得是个女儿的倾向么? 貌似刚才孩子才落地她就喜滋滋地追着去看小孙女了啊! 或者是儿媳刚生完孩子精神不好没注意到? 大蒋氏连忙说:“女儿好啊!我生了两个儿子,一辈子都没有个闺女,一心就盼着有孙女了!女孩多贴心啊,就像阿宝似的都在家里陪着我,哪像儿子野马似的整天不着家。” 屋里的仆妇们听了国公夫人这番言过其实的话,都强忍着笑。要说盼望贴心小棉袄她们信,可要两个儿子像女子一般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屋里绣花吃点心,国公夫人怕是不光高兴不起来,还要挥着国公爷的偃月刀赶儿子出门做事了! 还是燕驰飞明白孟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边整理着孟珠汗湿贴在额头的缕缕碎发,一边柔声说:“不要紧,时间还早呢,到时候自然会有儿子的。” 上辈子孟珠有孕比较迟,就算要生当时失去的那个孩子,也要在一样的时间怀孕才行。 燕驰飞话中真正的意思只有孟珠听得明白,在旁人耳中听来,不过是在说他们将来大把时间生孩子,先生个女儿没关系,反正迟早会有儿子。 大蒋氏身为母亲,对儿子的要求难免有些高,虽然觉得他劝解妻子的话说的好,但用词也未免太过奇怪。 什么是时间还早呢?又不是起床吃饭,生孩子的问题哪有用时间来算! “驰飞说的对,你们都还年轻,别说头胎是个女儿,就算再生还是女儿都不要紧,反正可以生个十年八年,其中肯定能有男孩。”大蒋氏帮忙给孟珠派定心丸。 孟珠原本苍白的小脸上忽然布满红晕:要是真能生十年八年,有许多小萝卜头跟在燕驰飞后面叫爹爹,那该多热闹多幸福啊。 她兴奋得两眼放光,燕驰飞脸色却难看得紧。 他上辈子没经历过生孩子的事儿,今日才知道妇人产子过程艰辛,哪里舍得孟珠去生个十年八年,最多再生一个,把上辈子那个孩子生出来,圆了孟珠的心愿就好。 燕驰飞不会在此时公开反驳母亲的话,但心中已打好算盘,决定日后仔细计算时间,按照上辈子孟珠怀孕的时间让她受孕就好。 金玉楼里,燕老夫人气得一夜没睡好,早起听闻孟珠生了个女儿,笑得一张老脸开出花来。 早一日持“肚”行凶,落人面子落得半点不留余地。现在生了个赔钱货,看还有谁给她撑腰! 燕老夫人越琢磨越是心喜,把许承欢叫到房里,赏了许多珠翠首饰,命她好好梳妆打扮起来。又让人去叫了燕驰飞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燕驰飞听到祖母传唤,却不急着前往。留在长风堂里喂孟珠喝了一碗鸡汤煨的红枣小米粥,又哄着她睡熟了,再看过刚喝饱奶睡得直流口水的女儿,才往金玉楼去。 燕老夫人几乎变成望孙石,才等到孙儿姗姗来迟,也顾不上怪责什么,直接了当说起来:“昨儿与你媳妇说这事说到一半,便被她突然临盆打断了,索性今日直接说与你听。如今你媳妇是肯定不能陪你去任上,你一个男人,白天在外忙正事,回到家中怎么能没人伺候,所以……” 燕驰飞听到一半笑着打断:“孙儿明白祖母关心我,不过祖母此言差矣,我会带着仆妇前往,不论是煮饭洗衣、洒扫账目,一律按照咱们府中惯有的规矩,怎么说得上没人伺候。” “下人伺候得再妥帖,也不如你身边有个贴心人儿知冷知热,何况你的后宅里也要有人管事不是?”燕老夫人不以为然道。 燕驰飞说:“我已经决定带母亲身边的冯妈妈同去,她向来协助母亲管理府里事务,国公府家大业大她都管得了,知府后宅想来也不在话下。” 燕老夫人是什么人,向来最擅长口舌之争的,怎么可能轻易服输,说不过对手的地方索性略过不提,假装没有这回事,然后顾左右而言他:“那你孤身在外,怎么能没有女人在身边,祖母给你物色了一个贤良美貌、事事妥帖的可人儿,你便将她带去吧。” 说完命人带许承欢出来给燕驰飞见过。 “她叫承欢,是你二婶子娘家的亲戚,说起来也算得是你的表妹了,驰飞可得好好对待人家啊。”燕老夫人掩着嘴怪笑起来。 许承欢向燕驰飞福了一福,低垂着面孔羞怯地唤了一声“表哥”,不过她虽然低着头,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般地向上一挑,明亮的眸子含情带笑地扫过燕驰飞面孔。 燕驰飞便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论美貌,许承欢其实并不如孟珠,但神情间自有一股叫人不得不注意她的神韵。 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又是没嫁未经人事的,怎么会有那种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姿态? 说得不好听,就好像一举一动全是为了勾着男人看她、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似的。 燕驰飞根本不打算听燕老夫人的话收下许承欢,当然不会深究她的来历,只是向祖母说明白自己的想法:“难得祖母想得这么周到,不过我也有打算。因为翰林院那边有些事耽搁,正好一个月后才启程,届时阿宝已经出了月子,我计划带她们母女同行。” 燕老夫人立刻反对:“她不能去,有规矩的人家当然是丈夫远行,妻子留在家中侍奉公婆、抚养孩子。何况孩子才满月,哪能经得起长途跋涉。” “我打算带着她们走水路,咱们府里便有码头,直接上船,出了城小船换大船,十月汛期已过,天气又尚暖和,孩子和在家中没什么分别,半点不需担心。”燕驰飞不疾不徐地反驳回去,“何况,妻子才为我生儿育女,我转头就纳个妾回来,同她双宿双栖,抛弃妻女在家中,可真的不是有规矩的人家会做的事。” 他语调平平板板,并不觉得失礼,用词却字字坚决,没有半分退让。 燕老夫人只觉孙儿不识好人心,不厌其烦地劝说:“男人娶妻纳妾,广为家中开枝散叶,根本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没有规矩。不是我说,你那个媳妇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果然头胎就生了女儿。我带承欢去护国寺算过命,她是宜男之命,命里注定有三子,这都是为了你好。” “算命的也说阿宝是子女双全的有福之命呢。”燕驰飞在官场里久了,张嘴就说谎话的本事也不比谁差,信手拈来,随口胡说,也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何况她不过十八岁,要是以祖母您的情况来看,能生到四十几岁,只怕到时候儿子多得咱们国公府要住不下,少不得要动土扩建。” 话里不动声色送了高帽给燕老夫人,倒是让她十分开心:“真要能和我一样倒是也不错。”说完才发觉不对,忙又改口,“怎么能和我一样呢,我可是一过门,头胎就生了你爹的。” 燕驰飞却不愿意再纠缠下去,干脆利落地说:“总之我不会纳妾,祖母要是觉得许家表妹合您心意,送给大哥也好,或者收了做干孙女也好,我都没有意见。不过骁飞那边您可别想了,庄敬郡王府打算和咱们做亲家,那家郡王爷自己不纳妾,也不见不得旁人纳妾,从小郡主出生时便说过,将来他的女婿要是敢三心两意辜负了他的女儿,那是要打到不能人道,断子绝孙的。” 燕老夫人听得直瞪眼。 什么高门大户、王孙公子,不过名头好听,怎么行起事来,比她们乡间的村野莽夫还粗鄙野蛮。 简直不可理喻! 燕驰飞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也顺手帮了弟弟一把,心情十分愉悦。一个月后,果然如说得那般,带着孟珠和女儿一起离家,到芜城赴任。 世间轮回,有人出生,自然有人去世。 燕国公府得了头一个孙女的第三日,安阳丁家却失去了一个儿子。 消息送进晋城里,燕家派了燕鸿飞做代表到丁家去吊唁,顺便商讨孟冬将来的去处。 按照燕家的意思,最好是将燕冬接回娘家去守丧。 丁大人夫妇当着燕鸿飞并没有反对,只是说:“怎样也要过了七七才好。”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燕鸿飞觉得无需再讨价还价。 燕冬因早与公婆有过约定,见他们如今又十分爽快,反倒更体谅老人家,主动提出等过了年,出了正月,再回娘家去长住。 两家人算是有了口头约定。 第64节 燕鸿飞有生意要忙,自然不可能长住安阳,翌日便启程回转京城,直等出了年关再带人来接姑母。 四十九日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眨眼间便消逝而过。 十月末的安阳已下过一场雪,天气寒冷得叫人不愿出门。 燕冬本就是小儿媳,不需帮忙管家,如今又是新寡,又即将回归娘家,更是万事不理,整日躲在房里发呆思念亡夫。 身边的丫鬟怕她忧思过度,商量着想了办法转移她的心思,因而早早收拾起来日回京的行李。 这日掌灯时分,丁夫人亲自到燕冬居住的院子里来探望,言谈间露出希望燕冬长留丁家的意思来。 “回娘家守丧,虽然没什么不行的,但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对你的名声没有好处。” 燕冬皱眉想了想,说:“我本也没什么所谓,在这里还是回家都是一样的。” 丁夫人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女子的名节向来最是重要,守得好了,不光自己面上添光彩,也荣耀夫家与娘家。” 她说着仔细观察燕冬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再进一步:“我和你爹爹其实还是希望你能去守贞楼,将来挣得丁家第二十座贞节牌坊。” 燕冬惊讶地抬头:“可是,当初爹娘与相公不是说好了,不让我守贞?” 丁夫人不以为然:“远山那时在病里,脑子都病得糊涂了,我们做人爹娘的心有不忍,才迁就他。可你又没生病,应当明白事理才好。” “所以,娘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反悔了?”燕冬问,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75|城74 第七十五章:出走 “所以,娘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反悔了?”燕冬语调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丁夫人瞬间拉长了脸,不留情面地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反悔了?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况且,做妻子的为亡夫终身守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许多人家根本问都不问小辈意见,便直接决定下来。” 燕冬见婆婆生气,只好放缓语气,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娘向来体恤我,我也很感激。只是,这是大家先前约定好的事情,若要更改,应该再请我娘家人过来一起商议。” 其实燕冬真正想说的是: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不论是丁远山还在世时,又或者是燕家派人来时,丁家都可以提出异议。可那是他们一点表示都没有,反而两次都是满口应承下来。到如今她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丁夫人才来反口,还想送她进守贞楼,这不是欺负人么。 “商议么,当然是需要的,可是那都是次要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你心里怎么想。若是你心意坚决,旁人如何商议,都不能影响你的选择。”丁夫人状似语重心长地说,“我今日来,也就是想得你一句话。孩子,你到底愿不愿意进守贞楼去?” 燕冬当然不愿意。 心里放不下死去的丈夫,愿意为他守节不二嫁,与被关在阁楼中孤守青灯、终身不见天日、不得自由,根本是两回事情。 丁夫人见她面色不豫,多少也猜得到她的心思。为免逼得太紧,造成龌龊,之后再难弯转,索性装作十分开通的模样,说:“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回答,你可以慢慢想想看。不过也别想太久,下个月月初前给我个答复最好。” 新寡之人在七七后自请进守贞楼,与拖上一年半载才去,比较起来,当然前者好听得多。 丁夫人撂下话便走了,并未发现身后远远跟着一个人。 回到正院,晚膳已准备好,丁大人正坐在次间的八仙桌前,见到丁夫人进屋,忙不迭地问:“怎么样?她是什么说法?” 丁夫人在鼓凳上坐下,才叹气道:“我看她是不愿意的。若是愿意,自然不用我多说,便能明白当初对着远山的许诺不过是安抚他的情绪,让他走得没有遗憾而已,怎么可能当真。可是她一开口就说我反悔、不守约定,还要请燕家的人来,摆明是用地位压人,燕国公府家大业大,咱们怎么可能明面上得罪他们呢。而且我看她房里已在收拾行装,显然是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走了去。” “这样怎么行!”丁大人气得摔了牙筷,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是百年世家,怎么可以有一个改嫁不贞的儿媳!既然她不愿意自己进守贞楼,那咱们就把她送进去。” “可是若她不愿,回头咱们如何向燕家交代?”丁夫人有些犹豫。 “反正她进了守贞楼,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旁人,愿还是不愿,也不需要从她口中说出。”丁大人当官几十年,眨眨眼便能想出一条天衣无缝的计策来,“先斩后奏,把人送进去,再写封信给燕家说是她自愿自发,哭着喊着非去不可,谁又能知道真假。” 丁夫人觉得丈夫说得很对,附和道:“那可得赶快,不能让她和娘家联系,以防燕家到时候起疑心。” 屋顶上,如星轻手轻脚地把适才扒开的瓦片堆回去,然后腾跃下地,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燕冬静静地倚在窗边,不施脂米分的面孔上带着明显的哀伤与愁绪。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转眼已到近前。 这样迅捷又轻敏,只有侄儿燕驰飞送来的那个女护卫如星做得到。 燕冬收起先前的一番心事,尽量做出平和淡然的表情来,然后才转头问:“什么事?” 如星弯腰附耳,把在丁大人夫妇那边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 燕冬听后,一张面孔变得惨白。 她虽然没做母亲,却也明白天下父母心。相公去世了,公婆希望她不改嫁,终身守节,怀念亡夫,她能够理解。可为了那冷冰冰的石砌牌坊,把她抓进守贞楼里关起来,还要伪造书信,假传心愿,也未免欺人太甚。 燕冬嫁入丁家七八年,体贴丈夫,侍奉公婆,与叔嫂相处和睦,自问做尽了为人妻、为人媳的本分,想不到最后却换来如此对待。 “二姑奶奶待要如何打算?”如星适时问道,“世子送我来时说明过,平时在家中您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恐姑爷去后丁家人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叫我一定得护住了您。” 燕冬侧头沉吟片刻,低声问:“我想知道,凭你自己,最多能带走多少人?” 夜渐深沉,庭院静谧。 守门的赵婆子身边拢着炭火盆,点头打着瞌睡。 急促的脚步声搅扰了她的美梦,才睁开眼,就见到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冲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来的?”赵婆子才问了一句话,就被打晕,领头的婆子从她腰间抢了院门的钥匙,院门一开,十几人立刻呼啦啦冲进去。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盏灯,黑乎乎地有些渗人,幸亏那些婆子有人手里打着灯笼,晕黄地光照过去,就见到堂屋门外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值夜的小丫鬟。 她们睡得很死,先前一番扰攘竟然没有惊醒,还在轻轻地打着呼噜。 领头的婆子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但并未深想,招手带队闯进寝间去。 谁知帷帐掀开,床上竟然空无一人。 听了领头婆子的回禀,丁夫人不可置信地重复:“人全走了?” “是,老奴点过人头,二奶奶娘家跟来的三个丫鬟都不见了,院子里留下的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而且看起来都被下过药,睡得格外沉,我们进院子每一个人醒过来,还是最后一个个叫了半天才能醒来回话。” 丁夫人面色越来越难看。 事情是她与丁老爷单独商量的,领头婆子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除了他们三个人,再没人知道这趟任务的真正目的,就算那些跟去的婆子们也都被瞒着。 如果说有人通风报信,让燕冬能提前逃走,不是她和老爷,就只有面前这个婆子了。 ☆、76|城76 第七十六章:瘦马 儿媳丢了,当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好事。丁家顾及脸面,刻意隐瞒,只暗派出人手寻找。 燕冬计划中的目的地是京城的燕国公府,只是她们一行人要躲开追兵,因此选择了绕路远行。 一边不愿声张,另一边刻意避人耳目,因而一直耽搁到腊月初,事情还尚未传入晋京。 眼看年关将近,燕国公府仍丝毫不知燕冬的事情,喜气洋洋地开始筹备新年相关事宜。 一个月前离开安阳便顺路去福建一带巡视铺子的燕鸿飞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家中。 燕鸿飞从落地到十几岁都没见过亲爹一面,一直跟着亲娘楚氏还有祖父母从老家下南洋,然后又回到故土在福建定居。 那时燕老夫人还没有生下燕冬与燕竣这对龙凤胎,整个燕家就指望着燕鸿飞这枚金孙继承香火、开枝散叶,燕老夫人当然把他捧在手掌心里怕冻着,含在口中怕化了,疼宠得不一般。 即使后来与燕靖相认,可是没有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基础,又因为与大蒋氏有些心病,在燕老夫人心里燕驰飞和燕骁飞这对孙儿的宝贝程度始终都不及燕鸿飞。 对于叶鸿飞来说,燕京岁时生父,邓总师,委屈了他的母亲楚氏,所以也并非,完全没有隔阂。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始终还是你祖母的感情最深,每次从外面回来,总是最先往祖母房中请安。 他这一趟出门带回来许多福建当地的特产,有茶叶、蜜柚、还有瓷器等等许多种,有的是他们自家铺子里的,也有燕鸿飞特意采买的,几大车东西几乎都孝敬给了燕老夫人,哄得老人家几乎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我哪吃得了用得了这许多,你也分些给你爹娘叔婶,还有你弟弟们也别忘了。”燕老夫人心中高兴,也乐得大方,一轮嘴不停地嘱咐燕鸿飞,“你岳家送了去没?还有你二叔岳家,将国公府和孟国公府也别忘了。” 燕鸿飞笑应道:“祖母放心,我有准备他们的。不过没有给您的这么多,也就是给每人沾沾嘴、尝尝鲜而已。毕竟啊,只有祖母您从前在福建生活过,心心念念的都是当地产的茶叶和水果,我难得去一趟当然得给你多带回来些不是。” 孙儿心里有自己,走到哪儿都想着自己的喜好,燕老夫人越听越觉得满意,嘴上一点不吝惜地夸奖起来:“我从来都知道你是个极孝顺、极懂事的好孩子,而且人也最有出息。出门一趟,就给家里捎了这么多好东西。不像驰飞那边,说是说升了五品的知府,可是去的那个芜城,连年水灾,百废待兴,说白了根本就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地方,日子过得比在京城里苦的多不算,前些日子还写信来叫家里送了三车的东西过去。” “我看这三车东西恐怕不是给大人的,多半是为了柠柠。”燕鸿飞漫不经心地回应说。 柠柠就是燕驰飞与孟珠的女儿。 燕老夫人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小丫头,赔钱货来的,养得那样矜贵有什么用。想当年我们小时候随便有口米汤菜糊不也都活下来了,到现在还很健壮呢!” 那是在老家时穷苦潦倒,如今早成了勋贵人家,别说是国公爷的亲孙女,就是家中下人的孩子恐怕都不吃白米汤、烂菜糊这种破东西。 燕鸿飞心里并不认同祖母的说法,不过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从来不与燕老夫人顶撞,反而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这倒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长大后未必比穷苦人家的孩子有出息。” “可不是,”到底还是长孙明白事理,燕老夫人像找到知音一般,越发收不住嘴,“都说一人当官,全家鸡犬升天,可我看你弟弟这官当得真不怎么样,自己养不活妻儿,还得依靠家里补贴,真不如你做生意,每年盈利几百万两,早早就能担负起全家生活所需。” 被夸奖没人不开心,就算与事实不完全相符,也不会有人故意说破,燕鸿飞翘着嘴角,无不得意地说:“二弟还年轻,将来仕途路还长。只是如今乃太平盛世,若像父亲一样成为皇帝的心腹恐怕是办不到了,不过到底能靠父亲庇佑,承袭国公爵位,一辈子有俸禄食扈,生活总是不愁的,只是等父亲不在之后,国公府未必还能有如今这般风光。” “可不是,如今你父亲还在,那些大臣们还给几分面子,将来,哼。”燕老夫人鄙夷道,“真要说起来,你父亲的面子也不怎么管用,否则的话驰飞骁飞兄弟两个还用得着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考上去,又得从什么七品翰林做起,一年年的熬资历,根本没比那些种田人家出来考状元的多占任何便宜。” 这就是不明白本朝官制,胡乱埋怨的无知言论了。 晋国做官分文武两种,文官依照前朝惯例,有极为严谨的科举制度,不管你是讨饭出身,还是世家贵族,都得靠上进士才能当官。若是走武官的道路,虽不像文官那般有统一的考核,不过不论是投效军队,还是进入亲军十二卫,都要考查武功与兵法两种,前者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后者则也少不得多年苦读才能有所成就。这些都是为了避免权贵人家的子弟不学无术,只靠祖荫走关系入朝为官,却根本当不起应担负的责任,最终导致朝纲败坏,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发展。 燕鸿飞心里明白,嘴上却不为父亲与弟弟辩解,只说:“祖母,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孙儿这次去福建,开拓了一门一本万利的新生意,打算向父亲请示过后就正式开始运营。” 燕老夫人果然喜上眉梢:“我就说还是你做生意才有出息。不过你父亲这些天都不在家,说是京营演兵,得半个月才能回来,这才刚过了不到一旬,你若找他还得等些日子。” “那也只有等了。”燕鸿飞有些扫兴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虽然燕家二十几年前就约定好,楚氏生的孩子继承燕有贵经营的商铺生意,大蒋氏生的孩子继承燕靖的爵位。不过,这都是在燕靖去世后才真正生效的。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情,表面上是燕鸿飞打理,但一应事务还是得由燕靖点头才能进行。 “我早就同你父亲说过,你年纪也不小了,经商多年,经验丰富,应当把管事的权力完全交给你。”燕老夫人见孙儿神情有些低落,自然而然地便说起哄他开心的话来,“这次你找了一门好生意来,祖母正好趁机替你美言几句,你父亲一准能点头。” 燕鸿飞听得欢欣鼓舞。真正掌权商铺的事情他盼望了很久,弟弟们毕竟才二十出头,尚年轻,在官场从头做起实属平常,可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连儿子都可以进入商铺独当一面,他却还得事事向父亲请示,知道的是燕家规矩严,不知道的只会以为他燕鸿飞无能。 又陪着燕老夫人叙了一阵话,眼看红日西斜,到了晚饭时分,燕老夫人主动打发他离开:“你这一去也有快两个月了,今晚上我就不留你,让你去跟媳妇儿子团聚团聚。” 燕鸿飞兴冲冲地出了金玉楼,拐出垂花门时,因在转角位置,见不到对面情况,他步伐又快,直接与从外面向院中来的一位妙龄少女撞在了一起。 那少女娇娇柔柔的,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撞,直接向后仰倒。 幸亏燕鸿飞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才免遭苦头。 给少女引路的婆子是燕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与燕鸿飞素来熟悉,笑着招呼他说:“大少爷,您回来啦,这是心急去见少奶奶,都顾不得看路么?” 燕鸿飞对祖母身边的老人儿也十分尊敬,对这般玩笑不以为忤,反玩笑回去:“妈妈这是急着开饭,也顾不得看路了?” 那婆子嬉笑着说:“大少爷撞得又不是我。”侧身向燕鸿飞介绍,“这位是二夫人家的侄女,承欢表姑娘。” 许承欢怯怯地向燕鸿飞行礼。 第65节 原本他们平辈,又是亲戚,从礼数上来说,燕鸿飞应当只受半礼,可他盯着许承欢看得出神,竟忘了侧身避开。 许承欢寄人篱下,便是计较也计较不来那许多,根本不以为意,只轻声解释说燕老夫人还在等她,就先进了院子。 燕鸿飞却没立刻离开,站在原地,皱眉回头,若有所思地一直看着许承欢的背影,直到回房与妻子用膳时仍不时出神。 他的妻子汪氏不知缘由,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相公这是怎么了?离家那么久,好容易回来了,陪我吃一顿饭却心不在焉,难不成在外面认识了哪位姐姐妹妹的,让相公如此挂心么?” 他们夫妻青梅竹马,向来感情很好。这时听出汪氏吃醋,燕鸿飞呵呵笑着解释:“妹妹倒是有一个,不过不是你的,是二弟妹的。” “二弟妹不是孟国公府最小的孩子吗?哪里来的妹妹?”汪氏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亲生的,是会让你吃飞醋的那种。”燕鸿飞答。 汪氏明白过来:“你是说二婶家的承欢表妹吗?” 见燕鸿飞点头,汪氏又说:“她也是有些不好命。听说家中爹娘都过世了,兄嫂又刻薄她,所以当祖母说想给二弟纳妾时,二婶就把她接了来,只是没想到二弟又坚决不肯要,祖母又不愿改主意,反倒闹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她今年也有十六七了,耽搁不起呢。”说到一半忽然回过味来,“相公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她,难不成是你想……” “你想到哪儿去了。”燕鸿飞打断她,“我只是看着她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汪氏追问,“难不成是生了什么病?” 燕鸿飞不答反问:“你说她是二婶家的亲戚,可确实?” 汪氏纳闷地说:“这种事还能有假么?祖母当初也没说过非得要有亲戚关系的女孩子,二婶犯不着撒谎啊。” 汪氏常年在家,想法十分单纯。燕鸿飞却是走遍大江南北经商的,遇事早习惯多想多盘算。若在平时他也未必会说出来,可是今日因为想着那笔大生意,人多少有些飘飘然,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我看她不像正经人家出身的,到像‘瘦马’。” “瘦马?”汪氏不懂,“那是什么?” 燕鸿飞解释说:“就是被人从小买下□□,等长大了专门送给权贵富豪的男子做玩物的女子。” 汪氏惊得跌了牙筷:“二婶家里都是做官的,怎么可能把女儿送去做这种事?” “二婶家里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燕鸿飞说,“我看是二婶专门找了这种人来,又怕祖母不喜,才假称是远房侄女。” 汪氏觉得自己脑筋已经打成了好几结,完全想不明白因果,只一直追问丈夫:“若是二婶家中没有合适的,大可不必应下这事情来,祖母也不会怪罪,为什么非得从外面找人来假冒呢?” 燕鸿飞冷笑着说:“她当然不是怕祖母怪罪。瘦马么,说是男子的玩物,但世间玩物丧志的人不在少数。只怕二婶是想消磨了二弟的雄心壮志,让二叔得利呢。” “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害人的事情呢?”汪氏听得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不赞同地说,“这做人嘛要知足,二叔现在有什么不好,就算想更好些,也犯不着……”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来,“你要不要告诉祖母一声?哎呀,我看还是别了,反正二弟也不打算要的,祖母不可能把人一直留在身边,早晚要打发出去,咱们也不好去和二婶结怨。”又忙不迭地嘱咐燕鸿飞,也是在叮嘱自己,“咱们可不能学二婶,现在一切都挺好的。” 燕驰飞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心中想法却有不同。 一切真的很好么? 他看未必。 还想不想更好? 肯定,当然。 ☆、77|3.1 第七十七章:不公 在童年与少年的漫长时代里,燕鸿飞一直是燕家唯一的男丁,不管是祖母的教育还是他自己的想法里,从来都没有想过燕家有什么事不属于他的。 直到与父亲相认,一切全都变了模样。 明明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转眼却变成妾室所出的庶子。 不被父亲承认的屈辱,可以随着年纪增长逐渐淡去。 可是,眼看着两个弟弟一天天的长大,还有无论走到哪里都被称一声燕国公府大爷,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父亲的爵位与他无关,他一辈子不能入仕途,一辈子只能做个商人,士农工商,排在最末尾的,身份低微的商人。 人心就是这样奇怪。 在与父亲相认前,燕鸿飞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做官。学好祖父经商的本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家族的商铺发扬光大,便是他最大的梦想。 可是与父亲相认后,不知为什么,不能做官,便成为一种遗憾。尤其接手商铺之后,越是经营得久,也越就能发现,如今燕家商行之所以能够开遍大江南北,赢得巨额利润,全是因为有燕国公府的招牌——那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招牌做后盾。 原本那一点小小的遗憾与不甘,也在日积月累下慢慢扩大,慢慢的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空洞,无论生意做得多好,也填补不满。 他知道究竟有什么可以填满那个洞,可是,那是不属于他的,做人应当知足,不应该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理智的时候当然想得通透。 可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那是不属于自己的呢? 他的母亲楚氏本来就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他才应该是嫡子,是应该名正言顺,继承燕国公府爵位的人。 都怪蒋国公仗着位高权重,强逼着楚氏当了妾室,让自己的女儿做了燕国公夫人。 燕鸿飞还记得,那一天,母亲哭着对他说:“能不能继承爵位,能不能入仕做官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够团聚以后永远在一起就好。” 可是谁说,权位不重要。 如果蒋国公不是有着开国功臣的身份地位,如果他是一个远不如祖父有钱有身份的普通百姓,当年的结果一定会完全不同。 如果这样的身份地位可以带给他更好的未来,他为什么不想要呢? 燕鸿飞与妻子谈起许承欢的同时,许承欢也在与旁人谈起他。 虽然名义上是许氏的侄女,可她不方便住在许氏与燕竣夫妇的院落里。燕老夫人为了抬举她,故意安排她住在原先燕秋住的琳琅小筑,还从自己身边派了个丫鬟杏儿过去,伺候许承欢起居。 杏儿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岁,为人单纯老实,许承欢从她口中套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大爷不是长子吗?又年长了那许多,为什么世子反而是二爷呢?”许承欢装作不经意地问起 “因为大爷不是嫡子呀!” 杏儿半点都没有怀疑,以为许承欢是真的不懂,说得格外详细。 “大爷的生母是楚姨娘,楚姨娘是妾室,生的孩子就是庶子。爵位向来都是嫡子继承的,数字没有份儿。不过咱们家里已经很厚道了,大爷深得了商行的生意,那也是好大一笔家财呢!旁的人家的数字哪有这般好事!” “咱们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吗?”许承欢又问。 “是呀,从南洋,到福建,江南,还有北边,到处都有咱们家的铺子,有茶庄,布庄,还有米铺,反正什么最赚钱,最少不得人用,咱在便做什么生意。” 杏儿掰着手指数着,越说越觉得有这样东家值得骄傲。 许承欢听得很用心。 她的身份确实如燕鸿飞所说的那般,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而是专门养来供男人玩乐的瘦马。 她从小学的所有事情无一例外全都是如何讨好男人,说是为了男人而生也不过分。 既然如此,现今不被燕驰飞这个男人接受的,承欢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想当初离开扬州时,因听说是要给国公府的世子爷做妾,承欢走得格外风光。 瘦马也根据自身资质分为三六九等,不是人人都能进豪门世家,有许多甚至最终只能被卖至秦楼楚馆,卖笑为生。 因为养大她的妈妈门路不算宽广,承欢的伙伴中,能进扬州当地富商家中做妾,已经是难得的好出路。去京城里,做有开国三大功臣之称的燕国公府世子爷的女人,对她们来说,与嫁给皇帝做娘娘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从来连幻想都不敢幻想的美事。 当初听说时,承欢觉得就像走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千万两银票砸中,好是好,她也欢喜得不行,可就是太不真实。 所以听说燕驰飞严词拒绝,不肯收下她时,承欢并不觉得如何失落。就像天边的月亮,再美再好,从来不曾认为可以属于自己,失去时便觉得理所当然,一点不意外。 买了她来,也是国公府唯一知道她真正身份的许氏知道后,一直劝她:“别害怕,别着急。世子重情义,妻子刚生了孩子就纳妾确实有失厚道,可是来日方长,你这般讨人喜欢,他迟早就动心的一日。那样重情义的性子,倒是必定对你百般好,千般宠。” 不知她身份的燕老夫人也是一样说法。 承欢不害怕,可是不能不急。 她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可正因为花开鼎盛,接下来只有渐渐凋敝,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蹉跎。 如果世子爷常在府中,能够不时与她见面,她到也有几分把握,施展浑身解数,叫他中意了自己。 可,如今世子爷外派地方,听说如无意外,这一去至少三年五载,且没有圣旨召唤,根本不能离开驻地。 连面都见不着,纵然她有千百精心手段,又要如何施展? 那么多年,承欢根本等不起,也不愿意等。 与天边银月一般遥不可及的世子爷燕驰飞不同,大爷燕鸿飞就接地气得多,庶子,出身不高,经商,地位虽不算多高,但殷实富有。 承欢只是一个小小的瘦马,没有鸿鹄一般高远的志向,从懂事起,能为富商妾已经是她心心念念最好的归宿了,燕鸿飞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将将好。 而且从年龄上来说,与风华正茂、年少情浓的世子爷夫妇不同,燕鸿飞夫妇都已近四十岁,承欢在这一点上也有绝对的优势。 或许真的应当好好筹谋一番。 燕鸿飞不知道自己已然被人垂涎,他怀着即将开拓新生意、大展宏图的雄心壮志,很是亢奋了几日之后,终于等到燕靖归家。 听到消息,燕鸿飞根本等不及让父亲多休息一阵,立刻从商铺赶回家中,直奔书房与父亲商谈。 “今次走访沿海各城镇,发现当地许多商户希望涉足盐业,却苦无办法获得盐引。盐业获利甚丰,每年发放二百万盐引,单是税银获利就超过千万两。如果我们能拿到盐引,再将之提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卖出,一定不乏竞相购买者,可以说得上是无本万利。且因为官盐数量有限,沿海地带也不乏有人私开盐场制盐并且贩卖进内陆地区,如果我们以取得的盐引做幌子,实际买入私盐贩出……” 燕靖先头听得还算认真,到此时却出言打断:“不管用什么做幌子,贩卖私盐都是杀头的重罪。你如今是缺衣少吃,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铤而走险?为什么不考虑家中妻儿父母?” 因为未曾参与长子成长的过程,燕靖对燕鸿飞从来都有一种不同于普通父子的客气,很少直截了当批评教训。这番话说得不重,却也是燕鸿飞从来没有在父亲这里受过的,一时间不由得涨红了面孔,争辩道:“我这只是初步设想,父亲,如果你觉得有利可图,我定会更仔细筹划,保证事事周全,万无一失。” 从一个生意人的角度来看,燕鸿飞最重的就是“有利可图”,换句话说,有钱不赚是傻子。 燕靖却从来不是一个生意人。 他离家前不过是顽劣的少年,后来在军中成了热血的冒险者,再后来则是位高权重的功臣,所思所想都是保家卫国,正气凛然。 至于钱,国公府花费虽大,但靠他的俸禄和食扈也足够开销,燕有贵留下的生意不过是锦上添花。 若是燕鸿飞有才有能,能够发展壮大固然好。若不然,就算败光了对燕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离家前燕有贵还是个穷货郎,团聚后自己又早已功成名就,从来没享受过父亲发家赚钱的好处,自然也就不甚稀罕。 如果为了这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东西,拿全家大小的脑袋做赌注,燕靖是万万不肯的。 立场决定思想,他半点不转圜地告诉燕鸿飞:“你现在已将你祖父留下的生意经营得足够好。如今是太平盛世,赚钱不似战乱时机会繁多,且你年纪也不小了,最重要的是如何守成,这可比开拓生意难得多,若真正能够做好,也不枉你祖父多年的教诲。盐业的事不要再提了,自古以来为了那一星半点的银子,赔上性命的人还少么,我燕靖的儿子是绝对不许成为那种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贪婪之辈的。” 燕鸿飞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计划虽只是初步,但粗算下来,单是转卖盐引,一年获利就能不止百万两,而且还是空手套白狼,如果再加上利润更多的私盐,不需几年,燕家的身家便能比国库还丰厚。 可是父亲竟然不许! 两个弟弟科举做官,也有风险,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出钱出力不算,甚至还调动人脉帮忙铺路。他做生意再难再累,从来都是依靠自己,如今不过是求个允许,竟然被骂了一头一脸,连目光短浅、唯利是图这样不堪的词汇都扣了过来。 为什么同样是儿子,父亲却如此不公平? 燕鸿飞愤愤不平地离开书房,走不多远,便在东侧的小花园里碰到了许承欢。 ☆、78|77.3.1 第66节 第七十八章:泡泡 当时燕鸿飞正低头快步前行,忽然被一个带着梅香的娇软躯体撞个满怀。 他讶异地抬头,看到怀中抱着一把寒梅的许承欢红着面孔退开。 “大……大表哥,对不起!是我莽撞了,你没受伤吧?”许承欢结结巴巴的问着。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映得那张白皙的小脸,皮肤透明一般。 因为猜出了许承欢的秘密身份,燕鸿飞当然不会觉得她如寒梅一般傲然出尘,但那份属于少女的活泼与娇羞,却也令人怦然心动。 那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不甘与埋怨,霎那间就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整个人偏激起来,连平时想得明白的事情也随之扭曲了。 原来不止是父亲偏心,祖母也是。 燕驰飞才几岁,成亲也只一年。可是祖母已经为他张罗过两次纳妾的事情,人选都是早早挑好的,可见多么上心。 他却什么都没有。 究竟更疼爱谁,岂不是明摆着? 亏他这么多年来,还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祖母最重视的孙儿。 父亲和祖母呢?都被燕驰飞占了便宜,那他就来从他的女人身上占回来吧! 如此想着,燕鸿飞再开口时,就多了几分轻佻:我受没受伤,恐怕得请表妹亲自检查一下。至于表妹你有没有被撞伤,我也愿意来亲自替表妹检查一番。 他虽然年近40也没有纳过妾,但在男女事上也不是柳下惠再世。做生意在外少不得要应酬喝花酒,秦楼楚馆没少去,不然也不可能一眼看穿许承欢的身份。 这会儿调戏的话语说来不要太顺口,甚至还伸出手指在许承欢的下巴上,勾了一下。 许承欢确实是故意制造机会亲近燕鸿飞,却怎么没有想到他竟然与那日的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截然不同,瞬间化身成了饿狼。 她故作不解,懵懵懂懂地问:“表哥,别说笑了,这要怎么检查嘛。” 燕鸿飞笑着说:“你不会?那正好,我可以好好来教一教你。” 说罢拉起她的手,半拖半拽,要往假山那边去。 许承欢半推半就,磨磨蹭蹭,拉拉扯扯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和他一起走进了假山的山洞里。 芜城 府衙后院 三个月大的燕柠正躺在次间榻上欢快地吐着泡泡。 房门处挂着双层夹棉的帘栊,屋内四角各点着一个炭盆,不但半点不觉得冬日寒冷,还热烘烘地烤得她冒汗。 和燕柠一样并排头冲窗躺在榻上的,是她的亲亲阿娘孟珠。 与她不同的是:孟珠正睡得香。 燕柠转头看看打着小呼噜的阿娘,不感兴趣地转开头去。 身为一只小包子,一天十二个时辰她会睡足十个。剩下的两个时辰里,不是在奶娘怀里吃奶,就是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晒太阳,再不然就是被爹娘一起或者分开“玩弄”。 午后的阳光十分晃眼,燕柠眯起眼,吐一个泡泡,咯咯笑两声,再吐一个泡泡,用力地蹬蹬腿。 可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帘栊挑起,燕驰飞走了进来。 他先站在榻旁,给熟睡中的孟珠掖了掖被角。然后才坐到女儿身旁。 燕柠已经能够认人,看到爹爹的英俊的脸悬在自己上面,她为了表示开心,吐了一个超大的口水泡泡。 不想技术掌握不够熟练,泡泡“啪”一声吹破了,口沫飞溅,分别糊在父女两人的脸上。 燕驰飞挑眉,扯着燕柠的小胳膊,拿她的袖子给自己擦了一把脸。 燕柠见爹爹跟自己玩,兴奋地来回踢动两只小短腿,咯咯笑个不停。 燕驰飞擦完脸,气定神闲地双手握在燕柠肉乎乎的腰间,一抱一提一翻,把她摆成了四肢着床的俯趴姿势。 “呀咦?” 燕柠嘴里发出没人听得懂的音节,抬头只看到刺眼的白太阳。 爹爹呢? 她扭头往后看,却因为能力不足,只能扭到成人扭动幅度的二分之一。 “呀呀呀!” 燕柠极度不满意,开始尖叫。 “嘘!”燕驰飞凑到她跟前,“别吵了你娘午睡。” 三个月的婴孩当然听不懂大人说话,可是燕柠看到了爹爹,立刻眉开眼笑。 “呀咦!”她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去握爹爹放在唇边的手指。 四肢着床时,她可以俯趴着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狗。但缺了一肢后,毫无悬念地,“吧唧”一声,小脸着床——拍倒在榻上。 幸好身下被子铺得厚,就像扑进松软的棉花堆里。燕柠一点不觉得疼,只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困惑地晃悠圆圆的脑袋发愣,小脸也跟着在丝绸被面上一蹭一蹭的。 燕驰飞轻笑着,再次握住女儿的腰,重新把她摆成“小狗式”。 这可是他和孟珠最喜欢看的姿势。听经验丰富的奶娘说,不是每个三个月大的孩子都有能力做好这个姿势的。身为父母,怎么能够不骄傲,不多让她来几次! 燕柠愉快地被爹爹玩了一会儿,就被奶娘抱到西次间喂奶去了。 燕驰飞便在孟珠身侧躺下,将她搂在怀里,陪她午睡。 孟珠小半个时辰后才醒来。不用睁开眼,也知道自己睡在燕驰飞的怀里。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身边是至亲的爱人,孟珠觉得人生不能更幸福。于是,故意娇气地在燕驰飞胸前蹭了又蹭。 燕驰飞睡得不沉,孟珠一蹭,他就醒了,立刻给与热情的回应。 两人腻歪够了,孟珠才醒起之前睡着时是女儿在她身边,不由追问起来:“柠柠呢?” 燕驰飞出声招呼奶娘把女儿抱回来。 燕柠还醒着,被放在爹娘中间时开心得手舞足蹈。 还没欢腾完,就被孟珠抱起来摆成了“小狗式”。 姿势的变更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燕柠得意地吐了个奶泡。白白的奶泡泡和透明的口水泡泡不一样,不是随时能有的! 不想她娘孟珠伸出食指一戳,奶泡泡就被戳破了…… 突然被袭击,燕柠反应不过来,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变换表情,委屈地哇哇哭泣。 闯祸的孟珠连忙把女儿抱进怀里,又拍又哄。 娘的怀抱香喷喷、软绵绵,是除了泡泡之外,燕柠最喜欢的。她决定不和娘计较,乖乖吮着手指,很快睡着了。 “今天事情不多吗?”孟珠轻声问,“怎么大白天的就有空过来?” 平时燕驰飞这位知府大人,日日都忙得不见人影,连吃饭都要派人去前院三催四请,几时好像今日这般得闲过。 “我是有事来跟你说。”燕驰飞边说边招呼奶娘过来,把燕柠抱回她自己的小床上去好好睡。 之后才正色对孟珠说:“我收到京里的消息,皇上病重,把小南宫里的人都接进了皇宫。江氏封了贤妃,夏侯旸封了忠王,乔歆封了侧妃。” 孟珠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时间点倒是和前世差不多,区别只是太子一脉仍然安在,而乔歆的命运截然不同。 “最近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你和柠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燕驰飞说得有些艰难,可是不说,让孟珠毫无防备,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他们住进皇宫里,我先前派去盯住小南宫的人,便都不管用了。在皇宫里虽然也有些眼线,但到底不能面面俱到。” 见孟珠一脸忧心害怕的模样,又连忙安慰她:“别怕,我们在这么远的地方,应该是能避开那些纷争的。” “怀王殿下是要回去吗?”孟珠问。 晋江沿岸的贪官虽被惩治,怀王却一直不曾回京,反而以继续治理水患为名留在了芜城。但是如今皇帝病重,身为皇子的他应当回京侍疾尽孝才对。 燕驰飞果然点头:“召殿下回京的圣旨与我的那些信函同时来的。殿下已经去收拾行装了,明日就要上路。” “明天是小年夜了。”孟珠忽然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来。 燕驰飞没有去接孟珠的话,只是伸臂揽住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驰飞哥哥,”好半晌之后,孟珠才又开口,“你会做些什么吗?” 燕驰飞“嗯”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我打算,今晚设宴给殿下践行。” ☆、79|78.777.3.1 第七十九章:相遇 怀王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最先听到的是车轮辘辘的声音。 睁开眼,车厢里一片黑暗。明明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原来是错觉,天还没有亮。 他觉得头沉甸甸的发疼,似乎宿醉还未醒。 昨日燕驰飞为他践行,两人喝了许多酒,燕驰飞也因为酒意说了一些从前不曾说过的话。 怀王现在回忆起那些话来,仍然百味杂陈。 燕驰飞五岁就做了他的伴读。对于成为皇子伴读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意愿如何,都会被看做该名皇子的人。若是皇子之间有争夺帝位的情况存在,各自的伴读也就会成为他们的左膀右臂。 不过,元衡帝的儿子很少,除了之前一直因为某些原因藏着,不曾公开承认的忠王夏侯旸,就只有太子和怀王两个人活到了成年。 怀王与太子是一母所出,年纪相差有些大,但是感情一向很好。怀王年幼时在功课上经常得到太子的指点,十五岁开始接触朝政之事后,太子也事无巨细地教导他。 怀王对这位兄长格外尊重,认为他将来继承帝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从未起过争斗之心。 而夏侯旸,显然根本不具备与两位嫡出皇子争夺任何事情的资格。 首先是他母亲的出身有问题,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多年都不被皇帝承认。 怀王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是那种昏聩无情的人,对自己的亲人都非常重视。如果不是那位刚被册封的贤妃娘娘身份实在犯了忌讳,根本不会一直被藏起来。 如今,能促使元衡帝下旨公开他们母子身份的原因,只能是他重病难愈,想趁着最后的机会给他们一份未来的保障而已,并不是忽然器重夏侯旸,想要栽培他。 然后就是夏侯旸本人的问题。 第67节 前几年他纳了燕国公的外甥女为妾室,这件事真正的原因虽然并未在晋京传开,但身为一位王爷,怀王当然有自己的情报网,所以他很清楚其中发生的事情是让当事人难以启齿的。也是因为这样,惹恼了父皇,夏侯旸才会一直被禁足在小南宫。 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不够检点,从某些情况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从古至今,不论皇位争夺的真实情况包含了多少血腥和龌龊,但是对皇帝本人来说,挑选继承人时还是会看重品行的。 只凭这两点,夏侯旸就已经完败,出身不好,品行有失,元衡帝除非突然发疯了,不然怎么可能在还有两个“完美”儿子的情况下,选择他成为继承人呢。 因为看得清楚透彻,怀王从来没担心过晋京的局势,更没担心过自己的处境。 可是,昨晚燕驰飞对他说“小心”。 他们相识相交二十年,不说心有灵犀,也是默契非常。 这一句小心是让他小心什么,不必多说,怀王也听得明白。 因为没有夺位之心,怀王府中虽然有些文人谋士,却一直懂得避忌,不曾与勋贵大臣们过多结交。 他与燕驰飞的情谊也是以十年同窗为基础,虽然不时相约,但话题不是风花雪月,就是泛泛的朝中之事,真正敏感的话题从不曾涉及。 所以,燕驰飞主动提醒他,是冒了风险的。 怀王其实很感动。 可是,他为什么要小心呢? 如果说夏侯旸有争夺帝位的心,首先要对付的也应该是太子,而不是他这个闲王。 再说,就算夏侯旸真的有争夺帝位的心,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真要争斗起来,夏侯旸至少得有自己的计划打算,有与他出谋划策的幕僚。 据怀王所知,夏侯旸年纪只比自己小了不到一岁。这个异母弟弟到底有多少才学他并不清楚,毕竟夏侯旸不曾在太学与他一同读书。父皇对小南宫那边照顾周到,肯定会为夏侯旸请先生教导读书。至于究竟学进去多少,怀王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论是皇家还是宗室,亦或是勋贵官宦人家,都有一个不成为的规矩。如果不走科举路,一般在十五六岁时,男孩子们就要开始自己挣功名。 皇子和宗室子弟当然不可能考科举,大多由元衡帝钦点了去做些差事,因为他们都是从小在太学读书,所以元衡帝也大致了解每人的情况,谁聪明,谁愚笨,谁能干,谁混事,依照资质分别安排。当然,读书与办差事又是两回事,所以还会根据每次办差事的成绩,来为下一次差事做调正。总之,不管是职位、品阶还是部门,都在不断变化。 勋贵官宦人家的孩子又有不同,他们之中足够出色的也能以伴读的身份进入太学,但一般不会得到皇帝钦点指派差事,反而要自己去考,譬如考科举、考侍卫、投军,总之要有一个固定的发展方向。 夏侯旸是皇子,虽然是个一直不曾公开的,但也还是皇子,当然不可能考科举,所以也只能走皇帝指派差事的路子。 过去那些年,父皇不曾为夏侯旸指派过任何差事,究其原因,未必是夏侯旸无能无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不能被公开承认,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去办差事。如此,他在朝堂中自然没有任何威信与人脉。 至于幕僚,那些文士投靠主人,除了混口饭吃,更多的还是为了有一展才华的机会。不能跟着皇子,还有宗室王爷,有宰相,有将军……就算最最不济的,投入某处县衙当师爷,也能盼着知县升知州,知州升知府,好歹是个目标明确的未来。跟着一个不被承认的皇子,连主子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下面的人又怎么可能归心? 如今夏侯旸倒是有了王爷的身份,可是招揽幕僚,哪是十天半个月能够做成的。 尤其夏侯旸在朝中没有任何声威,怀王根本不认为有人会投入他门下——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是一个可以当人赌上从龙之功的皇子。 就算夏侯旸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将能与他争斗的太子和怀王都杀死,也得有人肯为他做这种事。有这样本领与胆量的心腹之人,也不是说找就找得到的。 夏侯旸那边根本不成威胁,怀王又认为与太子之间不会存在这种问题,自然丝毫不会担心自己可能遇到危险。 所以,他又难免觉得燕驰飞多虑了。 不过,谁是好心,谁是歹意,怀王总是能分得清楚。 燕驰飞从来光明磊落,并不是趋炎附势、挑拨离间的小人。会出口提醒是真的关心他,也是在皇帝病重又生命危机是正常的态度。 一直平稳行驶中的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怀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被抛高,甚至离开了窄榻,然后又重重地落回去。 这榻……怎么与记忆中的不同,有些硬呢? 七八个月以来,怀王都在晋江沿岸的城镇里走动,为了节省时间,争取效率,每次都是在夜里赶路,睡马车上窄榻的日子远多过床铺,身体的印象自然深刻。 他纳闷地动了一下,试图坐起来查看究竟。 谁知才微微挪动了一下手臂,就感觉到身上好几处同时疼痛起来,程度竟然不输头疼。 好多记忆也随着这些疼痛回到脑海里—— 燕驰飞并非多虑,怀王真的在半途遇到袭击。那些杀手十分凶悍,他的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怀王最终孤立无援,在被杀手追击的时候失足跌下了山崖。 所以,他现在是死了? 死人可以感受到疼吗?怀王不知道,他毕竟没死过。 可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山崖算不得多高,但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江水,他就算不摔死,也要淹死。 怀王更心急坐起来查看究竟了。 可是又和刚才一样,才轻轻一动,疼痛就汹涌来袭,甚至因为他用的力气大了些,而比刚才还要疼。 怀王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个陌生的女声从黑暗里传来。 这是谁? 怀王确定自己没听过这把声音,但是那温柔体贴的关怀让他不期然地想起已经去世的妻子,一时有些黯然。 第八十章:反骨 “哒哒”两声轻响。 怀王听得出是火石打火的声音。 然后车厢角落里亮起一盏灯笼。 幽幽的烛光照亮了整个车厢,怀王因此看到在他的对面坐了一名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子。 她有一张秀美又不失英气的脸庞。 怀王觉得她有些面善,尤其是那眉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可是他明明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因为怀王一直未曾说话,那女子便再次问道:“你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怀王答非所问:“请问姑娘贵姓?” 其实那女子头上梳着髻,做妇人打扮。可是两人年纪相仿,平常那些用来称呼年长妇人的,诸如大姐、大婶之类的,怀王无论如何对着她也叫不出口,便索性装傻美称一句姑娘。 那女子果然不以为忤,笑着应答:“我叫燕冬,夫家姓丁。” 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怀王还有些犹疑,可是当那句家姓丁也落入耳中之后,他便十分肯定了。 这位燕冬他从前虽然没见过,却也没少听闻过。她是燕国公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是燕驰飞的亲姑姑,嫁给了丁家二公子。 丁家虽然比不得燕国公府显赫,但丁大人在朝中也十分有威望,所以怀王虽然一直在外奔波,却也听说了丁二公子去世的消息。 因此也格外不明白,为什么应当在为亡父守丧之中的燕冬会出现在他身边。 可这涉及了别人的私事,俩人头一次见面,对方又未必认得他,贸贸然开口询问实在非常失礼。于是怀王索性略过不提,只是问她:“是丁夫人救了我?” 燕冬点了点头,先纠正他:“我夫君已经不在了,你还是叫我燕姑娘吧。” 这话说的真是有些奇怪,即便第二公子已经去世了,可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却不会因为这样改变,再怎么看称呼他为丁夫人,也不是错的,为什么燕冬却非要强调让他叫她燕姑娘呢? 怀王正纳闷着,就听见燕冬继续说下去:“傍晚的时候我们在河边休息,正好看着你顺着河水飘了过来,我的丫头里有一个水性非常好,便把你救了上来。你的运气好,身上只是一些皮肉伤,最严重的是呛了水,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事了。你是要回进京吗?如果是的话,和我们同路,正好可以一起走。如果不是的话,我可以在下一个城镇放下你,你可以买一匹马或是雇一辆车去,再请一些护卫护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燕冬性情十分爽朗,说话坦诚没有保留,因此怀王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她似乎知道自己是谁。 “燕姑娘,你认得我。”他问。 燕冬说:“确切的来讲我认得的不是你,而是你头上那顶金冠。那是你十五岁行冠礼的时候燕驰飞送给你的礼物,是在晋京最好的金饰铺子定做的,上面的花纹纹路的图样我还帮忙驰飞改动过。不然的话,我们只有几名女子,也不可能带着你一起赶路。” 怀王笑了,难怪燕冬连问都不问,就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冠礼时收到的礼物意义重大,就算他自己不用也不可能送给别人,除非是摆明了要给燕驰飞难堪,而他显然没有任何理由去这样做。 而若不是他恰巧带了这顶金冠,让燕冬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自己还不定会遭遇什么。怀王只觉得这世界上的缘分真是说不出的奇妙。 也因此笑的更加开怀。 先前两人说话时,声音都刻意压低,这会儿笑起来有些收不住,惊动了车外的人。 第68节 一个圆圆脸,大约十□□岁的小丫鬟推开车门探头进来,问:“二姑娘,他醒啦?有没有说他到底是谁?怎么会掉进河里的?” “就你最爱瞎打听。”燕冬一边说一边把她推出去,“天黑难行,好好帮着如星看路。” 说罢关好车门,转头悄声对怀王说:“我怕你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方便对外透露,所以并没有跟他们说你的身份。” 她这样体贴周到,怀王自然谢过又谢。 然而,对燕冬来说,这件事却不仅仅是帮助了别人那样简单。 燕冬比姐姐燕秋运道好,没有经历过家中贫穷困苦、四处逃难的日子。她出生时,燕家在福建已是豪富,又很快与长兄燕靖团聚,从富商之女一跃成为国公爷之妹。生活品质本身的改变说不上多大,但商户女和勋贵女之间的身份差别有如云泥。因此,燕冬成长的过程里不只是衣食无忧,还可以说是众星捧月。 不过,这并不等于她可以随心所欲。 事实上,燕冬从未真正在关于自己的重大事情上拿过主意。 她从小活泼外向,想和父亲学经商,想和哥哥学功夫。可是大家闺秀规矩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见外男,经商自然不行。而燕老夫人虽然嘴上嫌弃大蒋氏的贵女身份,实际上却也立志把小女儿培养成标准的贵女,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至少也要拿得出手。学功夫,简直不能更粗鲁,一票否决到底,连商量都没得再商量。 到了成亲的年纪,相看的人选都是兄长与母亲提前过滤过的,他们觉得谁好就是谁。幸好丁远山性情温和体贴,夫妻成亲多年一直相敬如宾,连吵架都难得吵一次。 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丈夫死后燕冬该当如何,又是丁远山一早安排打算妥当的。漏夜逃离丁家,说是燕冬拿的主意,实际上为了遵从丁远山的安排,也是不忿丁大人夫妇出尔反尔的行径。 唯有傍晚时救了怀王,并决定带他同行,是燕冬第一次没告诉任何人,没同任何人商量,自己全权做主。 对燕冬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所以心情格外激动振奋,对怀王这位间接影响了她的人,也格外友善。 燕冬好歹也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就算没有经历过,许多事情也是从小就根植于心中。所以根本没打算出言询问怀王为何会受伤掉进河里,身边的护卫又全都不见踪影。 怀王是什么身份? 整个晋国境内敢袭击他有能力袭击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根本不必问也知道肯定涉及了某些隐秘不可谈及的事情。 燕冬与怀王没有交情,两人之间仅止于彼此知道而已。救他只不过是看在他的王爷身份,以及侄儿燕驰飞的面子上,保他性命就好。才不会不知深浅的追根究底,引火烧身。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克制好奇心,装傻不问。 而对于怀王来说,燕冬和她的丫鬟都是女子,自己命悬一线时被他们所救,虽然感激无限,却也不愿再示弱,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事发的原因。 何况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主谋。 两个都十分懂得分寸的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一个表明了自己确实要回进京,这一路真是要麻烦对方照顾了。而另一个也豪爽地表示自己并不嫌对方累赘。 再后来,受伤失血又溺过水的怀王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车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脸上。 怀王慢悠悠的坐起来,万般小心还是牵动了伤口,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 一阵细碎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车门打开,露出燕冬带笑的脸庞:“我们在河边休整,你要不要下来走动走动,洗漱一番?” 见怀王答应了准备下车,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瓷瓶抛给他:“过了一夜,也该重新上药了,不过就是得委屈殿下您自己动手,毕竟我们这儿都是女子,不方便呢!” 怀王并无异议,他虽然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但也下过战场上过大坝,风里来雨里去,泥地里滚过水沟里淌过,吃过不少真正的苦头,自己亲力亲为上个药,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特意走得远远的,避开燕冬等四个女子的视线,才宽衣解带,露出伤口。 可是看着身上包扎的整整齐齐的绷带,怀王不禁好奇起来,昨晚在他昏迷时,究竟是谁不顾男女有别的不方便,为他清洗了伤口上好药,又包扎的如此妥当? 虽然心存感激,想要感谢,可是这样的事情如果对方刻意隐瞒不提,他也不好强自去问,闹得大家都尴尬。 换好了药走回来,看到三个丫鬟在大树底下,架了锅起了灶,正在烧饭。而燕冬一个人坐在岸边看风景。 怀王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 “燕姑娘这次回晋京,是为了回娘家过年吗?以后是否打算在晋京长住?”怀王自觉说得十分小心谨慎,可话说出口还是不免有几分打探人家私隐的感觉,便又改口修补,“我的意思是,艳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将来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管你人在哪儿,只要派人送个口信儿来,我必定鼎力相助。” 燕冬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我是要回燕国公府长住的。” 说罢挑眉看他,又问:“其实你很好奇吧!为什么丈夫死了不久我就一个人返回娘家,身边还只跟着三个看起来不大济事的小丫鬟,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连护送的管事和家丁都没派一个半个,甚至连行李都少的可怜?” 怀王面现尴尬,这些事儿他不是不好奇,却也没打算问,这会儿燕冬自己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真是叫他说想知道又显得太过窥探他人私事,说不想知道又好像不近人情,刻意保持距离一般。只能客气有礼的说:“如果姑娘不愿意说的话……” “我没有什么不愿意说的。”燕冬打断他,“我既然做得出就不怕说。何况这些事在京城迟早都要传开的,到时候你也肯定会听闻,我想瞒也瞒不住。殿下与驰飞熟识,为了他好,我也不愿你对我有所误解。所以与其他日你听风言风语,不如今日由我自己亲自给你说个明白。” 她脸上笑容渐渐隐去,神情变成淡淡的哀伤落寞,“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几句话就能说得完。夫君疼惜我,不愿在他去后我一人孤独终老,希望我不要守节,可以再嫁。这事他生前与我公婆商议过并且达成了一致。可是,夫君七七之期过后,公婆却改变了主意,想先斩后奏,将我关进守贞楼,以不下阁楼守节终身换取丁家第二十座座贞节牌坊。我不愿意,就自己逃了出来。” 怀王虽然隐隐猜得到事情不寻常,却也没想过燕冬如此胆大敢为。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她。 燕冬见他讷讷的不说话,自嘲地一笑,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像话?” “我不是这样想。”怀王说,“其实女子再嫁,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在边关时,见那里的女子甚至还有三嫁四嫁,也没人因此说她们有什么不好。何况,出尔反尔,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边关女子的情况,与燕冬如今当然不同,怀王纯粹说来宽慰她而已。不过说到出尔反尔,他不禁想起丁大人在朝堂中素来表现得正义非凡,动辄弹劾旁人行事不正当,却想不到涉及家事,也这般不“君子”。 “我其实也没有想着一定要再嫁。”燕冬解释说,“原本我真的想一辈子守节不再嫁的。可是我答应了夫君,以后定要过得好,绝不孤零零一个长伴青灯古佛。当然了,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是我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不过,我无所谓。就算我真的不再嫁,为亡夫守节终身,也要是我自愿的,而不是被绑起来关进阁楼,然后被人假造书信谎称是我的心愿。我也有父母、兄姐,夫君不在了,我自然伤心难过,却也不等于就要因此抛弃所有关心我的亲人,从此生活里除了念经就是捡分红绿豆。” 捡分红绿豆,是指少年守寡的女子长夜寂寞、孤枕难眠,所以将红豆绿豆混在一起,再分别将两种豆子挑拣分开,如此便能度过漫漫长夜。 怀王听不懂这句,但是燕冬的话却让他想起自身。他也失去了妻子,也伤心难过,却也真是从来没想过从此便放弃所有世俗上的人和事,一辈子苦守着一间屋子。 当然男子与女子又不同,男子要建功立业,还要养家活口。可是,怀王也认同,就算女子,也不应该因为丈夫英年早逝,便终身与世隔绝。 怀王是个见过民间疾苦的皇子,不是照搬书本,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旁人指手画脚的酸腐书生。他心地其实十分柔软,还会自动代入,如果是自己的姐妹、女儿遇到燕冬如今的情况,他自然也希望她们能够再觅良人,而不是从二十几岁便守寡至死。 只不过,她的行为,在世人眼中肯定是一种叛逆,将来究竟要遭遇什么还很难说,就算燕国公府位高权重,也未必能够保护她周全。 出于对恩人的关心,怀王问:“可是,你就这样逃出来了,将来的事情恐怕会很麻烦,你可有什么打算,或是应对之策么?” 说到这些,燕冬并非一点都不忐忑,她用力揪着身旁枯黄的小草,掩饰心中一阵阵涌上来的不安:“我知道会有麻烦,可是如果因为怕麻烦就听之任之,苦的还是我自己。虽然从我的角度看,婆家人做法不妥当,可是从他们的角度,肯定要说我不能吃苦,不守妇道。但我问心无愧,就算闹开了,我也不怕,反正我们燕家的女孩子都有了归宿,影响不到什么。我还真的不信,如果事情公开,所有人都会赞成把女人强制关进守贞楼的做法。至于应对之策,夫君为了防备今日,曾留了一封信给他的朋友证明我不进守贞楼,不守寡终身,是他的愿望。不过,他怕消息泄露,那位朋友究竟是谁,连我都没有告诉。只是说,一旦事情于我不利,闹到需要有人作证的时候,那人自然会知道消息,自动现身救我。” 丁远山的安排,燕冬当然绝对信任。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她难免心里打鼓。若是那人遇到意外,或者消息不够灵通,不能及时出现,她又该怎么办? 第69节 这些话却不好对初次见面的怀王说出来。 怀王不知道燕冬的忧愁,只是想着她刚才说“我还真不信”时的神态,没来由让他想起燕国公来。 果然不愧是燕靖的亲妹妹,同年一身反骨,当年燕靖敢随着父皇揭竿起义打天下,如今燕冬也敢为了自己的命运与迂腐的婆家对抗。 真是一个勇气十足,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子。 就这样一句话,怀王对燕冬的感觉,瞬间从朋友的亲戚——认识而已,上升到欣赏与敬佩。 “听你这样说,我也能多放心几分。不过还是那句话,将来无论你遇到什么事,只要需要我帮忙,尽管提出来,我绝对会尽全力帮你。” 怀王再次强调自己要报答燕冬的心思,而这一次,他说得又比上一次更加诚恳。 数日后,赶在除夕当天,燕冬与怀王一行人回到了晋京。 燕冬那辆临时在村镇里买下,毫不起眼,也不大舒适的小马车,一直将怀王送到皇宫门前。 之后才返程回到自己家中。 听闻怀王半途遇袭,受了伤,护卫也全军覆没,只他一人归来的消息,正在元衡帝寝宫侍疾的夏侯旸低着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在御书房,替元衡帝打理政务的太子却一瞬间整个脊背都僵硬了。偏偏房内尚有大臣与太监,他只能强撑着面不改色,商议完事情,又批改了一摞奏折,直到晌午回到东宫用膳时,才终于忍不住,借着一名宫人不小心打破了碗碟而爆发出怒气。 太子大发脾气,太子妃小蒋氏闻讯赶来劝慰。 太子知道不快的真正原因不可能宣诸于口,只能装作是政务压身,才一时没忍住脾气,最后轻饶了那宫人。 然而,这日晚间,他并未召人侍寝,独自一人睡在东宫书房,久久未能成眠,满脑子想得只有一个问题:那些刺客有否露出马脚?怀王知不知道这件事是他指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加更,继续补周末没更的~~~ 第八十一章:对质 十天前,初封忠王的夏侯旸来东宫,为了他即将到户部督办国库借银回收的事情请教太子。 太子对这个异母弟弟虽然没什么感情,但身为长子,尽心教导弟弟也算得上是他自幼铭记心间的行事准则,因而不曾推脱。 谁知夏侯旸临走前竟然说了一句让人十分膈瘾的话。 “其实是我来的不对,大哥您最擅长的还是留在宫中监国。我想知道如何在,外地各个地方的官员打交道,还是应当请教四哥。这几天有去边关带兵打仗的经历,这一年又几乎走遍了晋江沿岸的城镇。这方面想来经验极为丰富,而且政绩也是让朝中上下交口称赞,直说他有父王的风范呢!” 夏侯旸说完了,大约自己也发现不对劲,煞白的脸慌张的,解释说:“大哥,我……我一直在小南宫中几乎不曾外出,很少与人接触,不懂得说话的分寸,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合适了,还请大哥切莫见怪。” 如此一来,太子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他是兄长,也是储君,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应当为了一句失去分寸的话而同人计较。这样做除了显得他自己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但心里面真的能够一点都不计较吗? 或许他可以不在意夏侯阳说错了话,却不可能一点都不计较朝臣们对怀王的评价。 怀王能干,没关系,那是他的亲弟弟,他能为他高兴。 说怀王更像父亲,也没关系,他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 这些议论太子从前也知道,每一次他都这样宽慰自己,竭尽全力的克制着从心里面冒出来的那些黑暗的想法。 可是当夏侯旸无意中把这些事情直接捅到他面前时,事情就完全变了味道。 连一直被禁足在小南宫里的人都那样清楚怀王的功绩,知道大臣们对他的交口赞誉。 那么整个晋京,甚至整个晋国境内,还有谁不知道这些呢! 这样高的评价太子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父皇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怀王比他这个太子有才干?甚至更适合做这个帝国的继承人? 太子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派了人去阻止怀王回京。他并没有想过要怀王的性命,只是打算关他一阵,在父皇驾崩前不让他回来。 一个在生父病危时都不肯出现的不孝之人,当然没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未来的帝王。 太子也没有想到当时会出意外,以至于怀王会滚落山崖,生死不明。 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太子心中等念头翻来覆去变了好多次。 有时,他真心希望弟弟可以平安归来。有时却又怕他派去的人露出了马脚,被怀王察觉指证,因而希望他最好永远也别再出现。 谁知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即便身为太子也不能例外。那就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吧。 如果说怀王归来带来的是暗潮汹涌,那么燕冬逃回娘家的事情,则卷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初到家的时候正赶上除夕,为了让大家愉快的过个好年,燕冬便没有详述自己在丁家遭遇了什么事情。只是含糊地说自己思念母亲,所以临时改变主意,赶回来与燕老夫人一起过年。 不想正月十六那日,朝廷大休结束,各处衙门开印当天,京兆尹便派人上燕国公府来抓人。理由是丁远山的母亲丁夫人替亡子状告儿媳燕冬不守妇道、背夫私逃。 燕冬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家人说了一遍。 燕老夫人是个护犊子的母亲,从前穷困潦倒时,也未曾让人欺负过儿女们一星半点。如今成了燕国公府的老夫人,当然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小女儿被人关在阁楼里,一辈子不见天日。她气急败坏,恨不得指挥燕靖动用京营十几万大军,把那个不要脸的丁夫人踩踏成肉泥。 她这说到底只是一番气话,若燕靖真的以权谋私,为了妹妹的私事调动十几万军队对付有诰命在身的丁夫人,到时候兄妹两个就要一起上公堂了。 一番交涉之后,升堂的日子定在三日后,也就是正月十九。 丁夫人志在必得,将整件事在晋京闹得沸沸扬扬,到升堂那天,衙门内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第70节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是燕国公的妹妹,不愿意给亡夫守寡,所以私逃回了娘家。” “听说燕国公的妹妹才二十多岁,就这样守寡一辈子,也怪可怜的,要是我的女儿妹妹,我也不舍得啊。” “亲人舍不舍的是一回事,应不应该做是一回事。” “可不是嘛,我还舍不得我家儿子上战场打仗呢,可要是每个舍不得的都不让去,哪还有军队来保卫咱们这些百姓。” “就是的!” “投军和守节根本是两回事,别混为一谈!” “不谈就不谈!” “一回事也好,两回事也好,反正女人就应当贞洁。再说了,连丹阳长公主都守寡未曾再嫁,那可是皇帝的妹妹,国公爷的妹妹又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知道人家长公主不想嫁呢?” 众口纷纭中,一声惊堂木响起,大家立刻静了下来。 丁夫人是原告,自然首先呈上状纸,那上面列举了燕冬的四大罪状: 一、无子。 嫁入丁家多年,却一直一无所出。 二、嫉妒不贤。 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给丁远山纳妾,让他到死都没有一儿半女,无人送终。 三、好吃懒做,不敬长辈。 在安阳为丁家祖父守孝期间,总是变着法儿的在小厨房煮肉食,违背守丧期间必须茹素的规矩。 四、贪恋富贵,不安于室。 惦念京城繁华,还有国公府富贵优渥的生活,丈夫过世才满四十九天,就守不住,私下逃离婆家,回到娘家。 “简直是胡说八道!”燕老夫人听了,气得几乎晕倒,失控地叫嚷起来,“你这是就算输了官司,也要毁尽我女儿名声,让她一辈子没脸见人是不是?” 丁夫人不甘示弱:“我说得都是事实,没捏造没瞎编,不信你问问你女儿。” 燕冬叹气:“我没有子嗣,自己也不开心,我和远山那时候还商量过是否要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来。至于不纳妾,却是娘你那时候说我们还年轻,不急在一时半刻,而且大哥已经有了子嗣,丁家早有人后继香灯,远山又是次子……”她越说声音越是响亮,“当初大家商量好的,为什么到如今全变成了我的罪状?” 丁夫人拒不承认:“什么商量好的,你可有证据,有证人?” 燕冬早料到她这一招,因而并不如何恼怒,只继续说:“那时相公身患重症,需要吃些有营养的,我才会替他做些肉食。其实次数也不多,因为娘你发现了,和爹一起来阻止我们,说做人饿死事小,失节是大,还派人管事妈妈在我们院子里盯着。是,之后我故意找茬差遣走了她,又给相公做了几次。可是那是我的相公啊,如果食补能对他有益,我怎么可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吃得没有营养而死去,我们又不是吃不起!”她忽地转头对着门外围观的人说,“你们每个人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如果换做你们自家的丈夫、妻子、儿女,你们会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还是不顾礼教规矩为他进补,好救他一命?” 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起来:“说的对啊!如果是自己的亲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等死,不管什么办法总要试一试的!” “可不是嘛!别说守丧期间吃肉了,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就是让我割自己的肉我也肯啊!” “就是啊!丁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捡来的,父母竟然那么狠心!” “唉,你没听说过大户人家有什么嫡庶之别嘛?说不定丁二公子是通房生的庶子,所以丁家夫人怕他和长子争家产,才这样狠心。” 丁夫人怎么也想不到情况竟然会瞬间逆转,恶狠狠地喝止那人:“你不要胡说八道,远山当然是我亲生的!” “啊,亲生的?那你为什么宁肯看着他死,都不肯变通?没人能蠢成这样吧?说不通啊。” 众人一连声应和着。 丁夫人更着急了:“远山又不是不能吃肉饿死的,他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呛了回去:“反正都已经死了,你说什么都行,死人又不会开口为自己伸冤。” 京兆尹眼看情势快要失控,连忙拍了一下惊堂木,喊:“肃静!现在是原告与被告各自陈述的时候,闲杂人等请勿评论。丁二奶奶,你还没说完,请继续吧。” “好。”燕冬应道,“至于最后一条,我并非不愿意为相公守节。之前相公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曾经聊起他过世后我应该如何,相公怜惜我年少守寡,希望我不要孤独终身,最好能觅得良人再嫁。这件事相公曾经与公公婆婆商议过,当时他们都表示赞成,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而且相公去世后,我娘家的侄子曾经前来吊唁,当时他代表我的母亲与兄长与丁家人商议过,也说好了按礼制守丧的那三年,我可以回到娘家去度过。我本来想着最后对公婆进一次孝,陪他们过完年再走,所以并没和侄子一起回晋京。谁知道,就在相公七七刚满时,婆婆特地来找我。她推翻了先前所有的约定,表示希望我住进守贞楼里,终身再不下楼,我没有同意。后来婆婆回到房里,便与公公说定,要强行绑我上守贞楼,还要伪造我的信件,告诉我娘家人我是自愿的。因为这样,我才不得不偷偷离开。” 丁夫人冷哼道:“我与老爷在房中商议过什么,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躲在床底下?说谎都说不圆!” 燕冬不紧不慢地说:“我自然是不可能躲在床底下的。不过我有一个丫鬟,她实际上是我娘家送给我的女护卫,武功高强,轻功尤其好,在深宅大院里来去无声,不被人发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是她跟着娘你回去,躲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她就等在外面,可以为我作证。” 如星与燕鸿飞分别说起在丁家时的情况,以证明燕冬并没有说谎。 可是丁夫人冷笑说:“一个是拿你月钱的护卫,一个是的亲侄子,他们说话当然向着你,怎么能当做证据?” 燕冬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不安地望向门外,却看不出人群中有任何异样。除了燕国公府的人,再没有什么相熟的人,看不出谁是当初丁远山托付的那位朋友。 那人真的会像丁远山曾经说过的那样,及时赶来为她解围吗? 燕冬并不确定,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干等下去,什么都不说不做。 “我还有一项证据。”她淡淡地说,“相公曾经写过一封信给他的朋友,信上将他的遗愿讲得很清楚。” “什么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件事、这个人?”丁夫人当然注意到适才燕冬默默寻找人的样子,自然也看得出她并没有找到期望中的那个人,于是咄咄逼人地质问,“该不会我儿根本没写过什么信,是你为了替自己开脱胡乱编造的?” 她话音才落,就有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回应道:“当然不是胡乱编造的!我就是丁公子当初托付的人,那封信在我这里。” 拥挤的人群自动向两侧让开,一名珠光宝气、气势逼人的女子走了进来。 围观的百姓不知她是谁,丁夫人却是认得的。 “长公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丹阳长公主,甚至都忘了给对方请安。 第71节 这不可能! 自己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子,怎么可能会认识高高在上的丹阳长公主,更别提有足够的交情托付身后事。 要知道,她虽然是诰命夫人,也不过在年节时候,宫中举办宴会时,才能远远望一眼这位长公主,却从来也不曾与之交谈过。 第八十二章:是他 丹阳长公主对丁夫人的失礼之处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了京兆尹面前,将一封信放在台案上。 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连身经百战的京兆尹都一时愣住,直到长公主做出这个举动时才惊醒过来。 幸而师爷为人机灵,已经叫人去后堂搬了椅子来给长公主坐。 “应该可以看信了吧?”丹阳长公主显然有些着急,不停地催促着。 “不忙。”京兆尹说,“我们首先得验证一下这封信是否是丁二公子的笔迹。” 验证的方法自然不可能以对薄公堂的订燕两家人的说法为准。而是临时请来了丁远山就读的书院中的三位先生,以及曾与他同窗过的四名同学。七个人看过信后,意见一致,认定了确实是出自于丁远山的亲笔。 京兆尹这才点头示意师爷读信。 “本人丁远山,久病难愈,自知时日无多。家中父母身体康健,兄嫂已开枝散叶,并无需要我担心之处。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爱妻燕冬。我们成婚多年,我为考取功名,一直潜心读书,冷落了她,以至于两人膝下至今不曾有一儿半女,此事实乃我对她的亏欠。冬儿年纪尚轻,实在无法想象,我去后,她一人孤独终身的悲惨情景。因此,我主动提出,希望她能在守丧满三年后,放开心胸,寻觅良人在嫁,之后更可以生儿育女,待到年老时,一家和乐,热闹无忧。这是我对她的要求,也是我唯一的遗愿,并且也与父母商议达成一致。我担心我去后,有什么变故发生,以至于冬儿饱受委屈、有口难辩,于是写下这封信来,证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出于我的意愿,绝对不是冬儿品行有亏。事实上,她是我一生见过最温柔善良又坚强贞静的好女子。我因为读书而冷落她,她从来不抱怨,反而支持我鼓励我。我重病在身,一切起居琐事不能自理,也是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大小事务从不假手于人。甚至为了帮我调养身体,宁肯被我父母一次次辱骂不知礼仪羞耻,也要烹煮药膳给我吃。我一世虽然不长,却因得了她,而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信并不长,却将众人心有疑问的事情全都讲述清楚。 围观者中感性些的,甚至落下泪来。也有人叫骂起来:“这样好的姑娘,只有那黑心又不识好歹的婆婆才会嫌弃。” “可不是,得多颠倒是非黑白,才能写出那四大罪状!” “早就商议好的事情,又反悔抵赖,欺负人家一个女子孤立无援,求救无门!与地痞无赖有什么分别!” 还有人鼓掌喝彩:“燕姑娘,逃得好!” 更有热心的大娘主动表示要将自家出色的儿郎与燕冬相看,好让她早日再结良缘。 燕冬心中既感伤又感动,眼泪不断上涌,虽然她极力忍耐,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大人,怎么还不判呢?”丹阳长公主又催促道。 京兆尹也被那封信感动了,听到丹阳长公主出声提醒,连忙说:“如今证据确凿,燕冬姑娘在此事上并无丝毫错处,反而是丁夫人,你颠倒黑白,欺骗朝廷命官,需打十大板!” 丁夫人无力地争辩:“我可是身有诰命的人,你一个京兆尹,也敢打?” “笑话,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三品诰命又算得什么!本官念在女子,年纪又长,最多顾忌你的脸面,带入后堂行刑。” 衙差一拥而上,拖着丁夫人就要离开。 “慢着,还有件事,丁夫人不能错过。”丹阳长公主笑着起身,走到燕冬身前,拉住她的手说,“好孩子,我与你命运相似,一见之下甚觉投缘。我膝下并无子女,因此想认你做干女儿,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说话的是燕老夫人。 长公主的干女儿,就算没有郡主名头,也是借了皇家的东风,何其风光,何其威风,看以后还有谁不长眼睛敢欺负她的女儿,还有也能因此少受二嫁的影响,嫁得一户好人家,怎么可能不愿意! 燕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初次见面,她却能感受到丹阳长公主的善意,自然不介意与她结个善缘。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丹阳长公主一边说话一边转向丁夫人,“我的女儿可不准什么阿猫阿狗任意欺负。别说什么关进阁楼里,终身不见天日了,就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轻易绕过对方!” 她满面笑容,话也说得轻飘飘的,却不知为何就是带着一股威慑的力量,听得丁夫人不自觉地点头:“我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那就好,带她下去吧。”丹阳长公主说完,彻底不再看她,只拉着燕冬发出邀约,“既然此间无事了,冬儿不如就随我去公主府坐一坐。”说着转头向燕老夫人与燕靖,“本来呢,应该是连同你们一起请的,不过今天我和冬儿刚做了母女,想说些悄悄话。改天一定专程设宴,请国公爷一家来做客。” “长公主殿下太客气了。”燕靖道谢,“殿下肯照顾冬儿已经是我们一家的福分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丹阳长公主闻言轻笑:“既然都是一家人了,燕国公又何必同我如此客气呢。” 燕冬虽然没有出声询问,却是满腹疑问。 她很了解丁远山,那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结交的朋友都是男子,不是书院里的同窗,就是官宦人家年龄相仿的子弟。丹阳长公主年纪大他们许多,又是女子,根本不可能与丁远山有交情,恐怕连认识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成为他托付身后事的对象。 直到到了长公主府上,在花园水阁里落了座,清茶奉上,差点摆好,燕冬才问出心中疑惑。 “你好奇?”丹阳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有心逗弄燕冬似的,好半天才再开口,“其实呢,二公子当初托付的人并不是我。我也是受人所托,才会去帮你。他说他欠了你情分,就算要用性命帮你都是应该。可偏偏男女有别,这件事他若是直接出面帮助你,反而会给你惹麻烦,落人口实,所以才辗转托了我去。” 她说着,往楼下花园的小路上一指:“呐,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有事,周五可能要请假一天,周六会 第八十三章:弹劾 燕冬顺着丹阳长公主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名黑袍金冠的男子正沿小径走来。 行走间似乎感觉到她们正议论他,抬头上看,露出神情淡然的面孔来,正是怀王。 燕冬的疑惑反而更深了。 据她所知,丁远山与怀王最多不过因为燕驰飞的关系见过数面,论交情的话几乎可说没有。况且,如果那封信一早在怀王手上,为什么回晋京的一路上,他都不曾对自己露过半点口风,甚至最初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事情? 好在怀王并没有卖关子。 他上得楼来,听了燕冬的疑问,便主动为她释疑。 原来怀王与燕驰飞素有书信来往,这次回京后自然少不得将半途中遇袭并被燕冬所救的事情告之。正月十六时丁家状告燕冬的事情一发生,燕驰飞因为不能擅离任地,唯有派罗海快马加鞭进京找怀王求助,希望怀王以收信人的名义将丁远山那封信公开。既然燕冬有恩于怀王,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不过他是鳏夫,她是寡妇,丁家告的又是燕冬不守妇道,虽然两人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但世人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未免燕冬闺誉受损,怀王便拜托丹阳长公主出面。 丹阳长公主也是少年守寡,最知其中不易,当然见不得相似命运的女子被婆家欺凌,一口应承下来。也就有了今日衙门里的那一幕。 燕冬听后,对怀王谢了又谢。 怀王少不得重提当日燕冬救命之恩。 一时间两人你谢过来,我谢过去,大有没完没了之势。 第72节 丹阳长公主不由好笑:“你们彼此都帮助过对方,论交情也是过命的。现在你又是我的干女儿了,论身份就是表兄妹。合起来就是交情过命的表兄妹,既是一家人,又比一般家人还要更亲近,做什么还谢来谢去,福来揖去,客气得好像头一次见面似的?你们不嫌麻烦,我看得都累了。” 燕冬与怀王两人这才各自罢手。 之后酒菜摆上来,三人执筷用膳,丹阳长公主又打趣似的问起怀王:“可有什么适合的少年郎,多帮你表妹留意着,待到她三年后除服时,好能再觅得良配。” 怀王未答话,燕冬却道:“我不想再嫁。” 丹阳长公主纳闷地问:“为何?你千辛万苦从丁家逃出来,不就是为了不守寡一辈子吗?如今什么障碍都没有了,怎么反而又变卦?” “我离开丁家,不是为了再嫁,只是不甘心婆婆他们出尔反尔,也是因为答应了相公……”燕冬说到后来,难免底气不足。她答应了丁远山的不只是不进守贞楼,还有要再嫁,后半生过得幸福美满。可是,她当初与丁远山十分恩爱,如今他才去世不过几个月,就让她欢天喜地的表示自己要再觅良人,她做不出,也不愿做。 丹阳长公主是过来人,稍一沉吟便想得明白,说到底燕冬还是对亡夫未曾忘情,这时候不论怎么劝都是越说越逆反,根本不顶用的。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反正随着时间流逝,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减淡,而一个人的日子寂寞无依,她迟早会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到时候自然而然便会接受新的姻缘。 于是,长公主关心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呢?” 燕冬骨子里本就有三分豪爽劲头,既然与丹阳长公主认了干亲,当然不介意把自己的打算坦诚相告:“我要先去把嫁妆运回来。之后虽然会长住娘家,但是也打算尝试一门营生,自立起来。我的嫁妆里本身就有铺子,不过从前都是陪嫁的管事替我打理,没有怎么上过心。如今要好好想想,究竟做什么生意,能赚得多些。” 虽然不管是燕靖还是燕老夫人都心疼她,可是若当真在娘家住下,就得打算长远。母亲年迈,兄长又大她二十余岁,如无意外,肯定走在前头,到时候难道要靠侄子奉养么?燕驰飞心性纯孝,孟珠也是个好姑娘,不至于会嫌弃刻薄她。可做人,不能因为对方好相与,便一步步得寸进尺,把底线越拉越低,反而应更注意,有来有往,情分才能长久。 所以,燕冬的营生未必要赚得盆满钵满,但最关键一点是足够自己生活开销,让死的嫁妆活转起来,能生更多钱,免得坐吃山空,让娘家小辈里心性不厚道的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芜城府衙。 燕冬事件风波平息的消息传来时,倪之谦和杨蔓君正在府衙里做客。 外派官员不得擅离驻地,但这不包括每月一次与上官见面汇报辖下情况,倪之谦任知县的繁兴县正是燕驰飞任知府的芜城下辖县,而孟珠又与杨蔓君交好,所以每月来芜城时,倪之谦都会带上杨蔓君同行。 杨蔓君与孟珠一左一右坐在榻上,两人膝上都放着针线筐。 孟珠在给女儿燕柠绣肚.兜,红艳艳的云锦上绣猫戏彩蝶的图案,俏皮又可爱,最适合小女娃穿着。燕柠躺在孟珠身边,肚.兜鲜艳的色彩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圆睁着两只水汪汪的黑眼睛,看得目不转睛。 杨蔓君则在逢一套葱绿色的小衣裳,她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做任何事情都不方便,哪怕只是坐在床头做针线活,过得一刻钟功夫,都要伸展一下肢体,才能避免不适。 “当初我怀孕的时候,也是这般,事事不便,累得天天想哭。”孟珠见状,轻声劝慰,“不过等孩子生下来,就觉得受得一切苦头都是值得的。” “唉,我现在天天盼着它早点出来,别再折磨我了。”杨蔓君轻抚着圆鼓鼓的肚皮。 她声音清脆好听,燕柠吮着手指,循着声音来源转动头颅看过去。 杨蔓君捏了捏燕柠肉嘟嘟的小脸蛋,笑着又添一句:“早点生下来,要是男孩子,就给柠柠当夫婿,好不好啊,柠柠?” 燕柠当然听不懂,不过小孩子都爱漂亮事物,杨蔓君长得好看,说话时和颜悦色,又与自己玩耍,燕柠立刻就笑了。 孟珠也笑了:“笑了就是同意了。”边说边点着燕柠的脑门,“那可就不能反悔啦。” 燕柠依然听不懂,不过见亲亲阿娘笑得好欢快,她跟着咧大嘴巴,笑得双眼眯成一道缝儿,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不靠谱的阿娘送给了一个还没出世的小娃娃。 “既然柠柠这么开心,君姨也得给柠柠准备一份定礼。”杨蔓君把手上的小衣服收进竹篓,又从里面掏出几块色彩鲜亮,明显是女孩子才能穿的布料来,“柠柠喜欢哪个颜色?君姨给你做套春天穿的小襦裙,到时候柠柠也该学走路啦,可以穿得美美的陪娘出门去。” 石榴红,春柳绿,青莲紫,还有海水蓝,依序在燕柠面前比划过去。 燕柠晃着藕节似的手臂,左手捉住石榴红的,还不等杨蔓君再说话,右手又伸过去揪住春柳绿,然后依然不消停,“阿呜”一口咬住了青莲紫。 “这是一件不够,定亲大事,至少也得三件的意思么?”杨蔓君笑呵呵地问。 小家伙“咿咿吖吖”地发出没人听得懂的音节做回应。 孟珠打趣地戳着女儿圆鼓鼓的小肚皮说:“该说你贪心,还是傻乎乎?定亲大事,当然得多要,不过三件小衣服,你就把自己卖了,为娘我真是没眼看了。” 杨蔓君则护着未来“儿媳”:“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感情深浅是不能用金钱多少来衡量的。我们柠柠年纪虽然小,却已经懂得了这么好的道理,多难得,像我!” 说完连自己都禁不住觉得好笑。 孟珠更是早就捧着肚皮笑个不停。 四个月大的娃娃懂什么,不过是从落地起她和燕驰飞一直捧在手心里,从来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选择和放弃,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看到了就习惯性的全要据为己有。 明明是小婴儿任性霸道的行为,偏偏叫杨蔓君说得好像兰心蕙质、与别不同似的。 “你呀,这是喜欢她,就觉得她什么都好。”孟珠说,“她可霸道了,真过起日子来,你家的孩子未必争得过。” “妻子是娶来疼的,为什么要争出个输赢来?”杨蔓君反问。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和孟珠有趣,她的孩子还没生,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两人就能说得活灵活现,好像真在议亲似的。 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燕驰飞和倪之谦从书房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串笑声。 “说什么呢,笑成这样?”倪之谦问妻子。 “说我们的儿子要把柠柠娶回家里好好疼爱。”杨蔓君说,“柠柠自己都答应了。” 宝贝女儿还不会说话,就有人惦记上了? 这简直不能更郁闷! 燕驰飞第一次感受到当爹的苦恼,可一点儿都笑不出。他抱起燕柠,小声问她:“你真的答应了?” 燕柠认得爹爹,被爹爹抱着,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看,她笑得多开心,这就是答应了。”孟珠掩嘴轻笑,反正也是闹着玩的。 燕驰飞刚要再说点什么,就看到红荞匆忙忙地跑进来:“世子,倪大人,前院那边师爷来找,说收到公文,晋京那边有人联名弹劾倪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73节 大家周末快乐~~~ ☆、84|83.822.3.1 第八十四章:静好 不知是何人查出倪之谦家中本有祖母在堂,但在去年的水患中受灾去世。 祖父母与父母去世,为官者按例应当丁忧,回乡守孝。 弹劾折子上指出,繁兴县县令倪之谦对此至今未提一字,显然贪恋权位,打算蒙混过关,不孝亦不忠,品德有失,难委重任,应立刻罢官,且永不录用。 倪之谦看过折子,不由好笑又好气:“我哪里是隐瞒不提,我根本毫不知情。” 当年叔父与婶子不仁不义,对亡兄留下的一对子女各种刻薄。祖母指望活着的儿子与儿媳奉养,对倪之谦兄妹的遭遇便视而不见。所有种种,都令倪之谦心寒至极。 所以妹妹之语去世后,倪之谦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既是走得恩断义绝,又怎么可能还和他们有任何联系。多年来早互相当做对方不在人世,半点念想都无。 其实自从离家之后,童年时的遭遇他只与杨蔓君提起过一二。蔓君是他的妻子,也即将成为他孩子的母亲,自然不会拿着他的伤心往事到处说。却难为了那些弹劾他的人,不知是如何刮地三尺,才找到了繁兴县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发掘出他祖母在水灾里身亡的消息。 燕驰飞听倪之谦说完之后,立刻明白过来,丁忧之事不过是个借口。 倪之谦到任后,不光将繁兴县治理得极好,还与同前任知县同流合污的师爷及一众衙役周旋,顺藤摸瓜,抓出同一根藤蔓上牵连着的许多贪墨之人。又正赶上怀王前来治水,于是狠狠地将芜城连同下辖的几个州县的风气整治了一番。 为官者几乎没有单打独斗的,全都拉帮结派,各成圈子。圈内彼此交换消息,也互相利用提拔。而圈与圈之间,也未必是完全敌对,相反,许多时候还互有勾结,以求助益。 倪之谦先前所做的事情,不定已经得罪了多少人,他们所处的圈子中尚未被牵连出来的人物,少不得要做一些事——不是为了朋党报仇,而是为了将倪之谦这个初来乍到,不按“规矩”行事的芝麻官拉下马。 倪之谦丁忧或者不丁忧,结局都是一样。没了这个可以指摘的错处,还可以再寻其他。甚至就算他半点错不犯,也可以设计陷害,生安白造。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早晚都要踩进这个坑里去。 作为倪之谦的上官、朋友、亲戚,不论哪一重身份使然,燕驰飞都势必要帮助他度过这次的难关。 而在治水过程里对倪之谦印象非常好的怀王,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凭着本身识人的直觉,也并不相信倪之谦是一个不顾孝道的人。 与燕驰飞颇多书信往来的怀王,自然少不得在信中提及此事。而燕驰飞征得倪之谦同意后,也将真实情况告诉了怀王。 于是,元衡帝一先一后收到两封奏折,分别来自燕驰飞与怀王,其上讲述了倪之谦父母死后,倪家兄妹的种种遭遇。 元衡帝不是从小生长在皇宫的龙子凤孙,早年四方征讨时,见过许多民间事。亲人之间为了蝇头小利挣破头,比倪家还过分的也有。所以从根本上,他并不认为倪之谦离家出走、独自讨生活后,与叔婶祖母断绝了来往有什么不对。而因此根本不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也丝毫不足为奇。 不过,他除了是他自己之外,还是一个皇上,只他自己相信不够,也要能够服众。于是派人去倪之谦的家乡秭归县打听消息,带回了数个人证,证明倪之谦兄妹童年时的遭遇。 孝顺是为报生养之恩,而倪之谦的祖母放任小儿子虐待长子的两个孩子,更直接导致了倪之语的早夭。任谁遇到此等情况,但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恐怕都要恩断义绝的。 何况,荆州书院的一众师长也能证明,倪之谦初来书院时只是个拿最低工钱的杂役。后来,还是他如今的岳父举荐,才以附学生的身份进学。至于束修,当时自不会有人深究倪之谦束修的来源,只是人人都知道,他除了读书之外,还写话本,不是倒卖一些商品。书院中的人,自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以在当时诸位师长都对他有些微词,认为倪之谦行为上颇有些“自甘堕落”、“不务正业”之嫌,只是他成绩向来优秀,才华出众,许多正式学生都不能与之相比,出于爱才之心,不但没有动过敢他出书院的念头,甚至不厌其烦地谆谆教诲,希望他早日回归正途。如今想来,当年倪之谦之所以要做那些事情,全是为了养活自己,积攒束修,继续学业。这哪里是不务正业呢,比许多读书到白头也没考到功名,然而又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做,一文钱都赚不到的老童生来说,倪之谦十余岁时便完全负担起自己的生活,还赚取学费保证自己读书不辍,最后更考取功名、中进士、入翰林院,多么难得! 荆州书院的师长们联名上书,表示倪之谦是难得的国之栋梁,若因冤屈而被罢官,恐怕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元衡帝于是顺水推舟,将此事揭过。 本是皆大欢喜,却也有人不喜。 怀王不过是仗义执言,坦荡磊落。可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他拉拢朋党、栽培门生的证据。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倪之谦和燕驰飞,可都是翰林院出来的。身为一个王爷,拉拢将来的内阁人才,所图为何,似乎不言而喻。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之际,燕冬的食肆开张,怀王前来道贺,却在天黑后遇到杀手袭击。 姑母新铺子的喜讯与怀王再遇刺客的消息同一天到达燕驰飞手上。 “怀王侍卫及时赶到,击退刺客,并在被斩杀的刺客尸体上,找到有东宫印记的长剑。” 他将信一字不漏的念给孟珠。因为前世记忆的关系,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两人都不觉得突兀。 燕柠八个月了,刚学会自己扶着炕桌站起来,只是动作笨拙,时常面对着人开始行动,等真正站起来时却是用光屁股对着爹娘。 她往往都要站上一会儿才能发现其中问题所在,今日也不例外。 可她还不会站着转身,遇到此等情况,只能委屈哒哒地坐回去,爬着转身,再努力扭动只穿小肚兜的圆身子,从新扶桌站起。 技能不熟练,对焦总出错,当然少不得反复许多回才能找对方向。 平时孟珠与燕驰飞看女儿折腾几次,都会忍不住出手帮忙。可今天,因为信上的内容,他们一直谈论着晋京的局势,还有未来可能的安排,忽略了忙碌不停的宝贝女儿。 燕柠人小,耐心当然也不多,很快便不耐烦起来。尤其爹娘的忽视更让她十分不满。在不小心碰了一个皮球到地上也没人帮忙捡之后,她再也克制不住,可惜身为一个婴孩,能够表达感情的方式也非常单一——哭,嚎啕大哭。 “柠柠怎么了?”孟珠听到哭声,忙把女儿抱到怀里哄。 燕驰飞也注意到滚在脚踏边的五色小皮球,弯腰捡了起来,向往常一样,举到女儿面前,表示要一起玩滚皮球的游戏。 可是燕柠折腾了许久,早就乏了,对爹爹的提议根本不感兴趣,高冷地噙着泪花,闭上眼睛,在娘香喷喷的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燕驰飞把妻女一起搂进怀里,那一刻,岁月静好,温馨无限。 太子残害手足,证据确凿,元衡帝大怒之下,将他废黜,□□在西华宫内,终身不得外出。 然而太子一直不断上书,表示自己并非主谋之人,元衡帝却不予采信。 新建好的忠王府正院里,夏侯旸神气活现地躺在临窗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左腿屈起,右腿敲在左膝上不停晃悠。 真好,稍稍用力一次,事情就与前世的走向完全一致,现在只等父皇去世,怀王登基,届时瓦剌犯境,新帝亲征,那孟珠便又是他的了! 不能赶在孟珠嫁给燕驰飞之前将她放在身边,是他的失误。可也并不如何惋惜。 若说不在乎她是否曾经被别的男人拥有过,那当然不是,没有男人能真的不介意此事。 但比起得不得她,拥有一个被别的男人拥有过的孟珠,似乎也就没有那么让人不舒服。 反正,前世也是这般,除了孟珍那个令人厌恶的女人,擅自杀死孟珠,害自己一切盘算都落空。不过上辈子自己已经将她杀死。而这辈子她已经断了一臂,被孟家送去寺庙,再不能出来作恶。孟家姐妹间的仇怨他也打听到一些,如果等得到孟珠之后,为了讨她欢心,夏侯旸倒是不介意再去杀死孟珍一次。 可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眼下需要打算的,还是与瓦剌的战争。这一次,夏侯旸打定主意,决不让未来的新帝与燕驰飞有任何生还的机会,省得像上辈子那样,他们回来后便废去自己的地位。他是重生之人,自然早着先机,这辈子定能左拥权势,右揽美人,叫那些昔日瞧不起自己的人,都老老实实俯首称臣。 ☆、855|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结局 太子是元衡帝的长子,曾经也是他寄予最多希望,最用心栽培的未来储君。(无弹窗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晋江】)经此一事,元衡帝失望至极,亦伤心后悔,原本重病缠身的身体,更加每况愈下,没多久便支持不下去,驾崩归天。 这年秋天,怀王按照元衡帝遗命登基,年号正元。 新皇临朝,少不得恩赦提拔一批人才,燕驰飞与倪之谦都在其中。 燕驰飞提早调任回京,从正四品知府成为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而倪之谦则从知县升至知府,接任燕驰飞走后空出的芜城知府一职。 燕驰飞与倪之谦交接过后,便带着孟珠与女儿燕柠上船回京,倪之谦与杨蔓君带着才七个月大的儿子倪清送行。 满周岁的燕柠已会走路,天气暖和,穿得少,行动便利。下了马车,便由娘牵着手,一路晃晃悠悠地走上码头。 “君娘娘再见,谦爹爹再见,相公再见。”燕柠刚学说话,能说的都是短句,大人也不知她究竟是否明白那些词句的意思,还是机械地学舌而已。 不过杨蔓君总是逗弄她,让她唤自己与倪之谦爹娘,唤倪清相公,她倒是记得很清楚,临上船前不用人教,自己便说了出来,逗得四个大人大笑不止。 只有仍应不解事的倪清哭了出来,仿佛明白自己与“小媳妇”要分离颇久一般。 “柠柠快告诉弟弟,姐姐不会忘记你的,会写信给你,还会送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来,叫弟弟不要哭。”孟珠引导女儿安慰小伙伴。 燕柠到底说话仍不利索,断断续续地重复一遍,简单的一句话只学了个六七成。 “打勾勾。”这是她自己加的,说罢踮起脚尖,示意抱着倪清的杨蔓君俯身,探出小指与倪清肉嘟嘟的小指头勾了勾,又亲了一口小脸蛋,哄得倪清笑逐颜开。 “……等你带着妻小回京来再聚。”燕驰飞对倪之谦说完,牵着妻女登上船。 孟珽也在调职回京的人中。 孟珠一家三口回到京城时,正赶上孟家与蒋家过大礼,准备给孟珽与蒋沁成婚。 所有的一切,都与前世大同小异。接下来需要担心的,就只有晋国与瓦剌的那场战争,而既然她与燕驰飞都知道事情未来的走向,自然也会想办法不重复悲剧。所以,好像也没有什么真的需要担心的。 日子平淡无波的过去,除了有那么一天,闲来无事,想起孟珠生了孩子一年多未在有孕,燕老夫人又念叨起让燕驰飞收房许承欢的事情。 燕驰飞、孟珠、大蒋氏、燕靖,都十分默契地对此听而不闻。 燕老夫人不甘心之下,想从许承欢这边用力,却被她哭诉,说自己已经有了燕鸿飞的骨肉,再不可能伺候燕驰飞。 燕老夫人起初不信,可几个大夫轮番给许承欢诊脉,结果一致: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 在外打理生意的燕鸿飞归家后,听闻此事倒是十分欣喜。 燕老夫人却是气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总是言听计从、从不违逆的宝贝长孙,竟然瞒着她与给弟弟准备的妾室勾搭在一起,还有了身孕。 然而,燕老夫人更想不到的是,燕鸿飞隐瞒她的事情并不止一桩。 与即将被揭开来的那件事相比,许承欢的事情虽然看着气人,其实根本不足一提。 新皇登基,历来除了提拔一批有能之士之外,也少不得要做几件大事。 因为之前治水之事,贪污的官员如今收敛许多,正元帝于是决定整顿一下违法行商之人,贩卖私盐者便首当其冲。 忠王夏侯旸表示愿帮助皇兄分忧解难,自请接下此项任务。他有前世的积累,短短几个月就捉出数个私卖盐引并贩卖私盐谋利的商人,燕鸿飞赫然便在其中。 贩卖私盐是大罪,只一斤一两便能就地正法。燕鸿飞被抓住时正在盐场,因而与消息一同送回燕家的,是他断了头又重新缝起的尸体。 燕老夫人经不起这个打击,当场昏倒,醒来后手脚不能使力,说话口齿不清,连大小二便都不能自理。 燕靖身为父亲,既伤心又愤怒。 他早就告诉过燕鸿飞贩卖私盐的厉害关系,谁知儿子竟然阳奉阴违,私下行事。如今事发,就不是燕鸿飞一人被斩首能够解决的,他的妻儿都要流放。而一直由燕鸿飞全权打理的燕家商铺,也受到牵连,被封彻查账目,如果查清与私盐买卖所赚银两并不关系,才能交还燕家重开,否则一律充公。 幸而燕家嫡庶分工明确,在整个晋京人所共知,燕鸿飞贩卖私盐的罪行才不至于祸及燕驰飞与燕骁飞兄弟两人。只是燕靖自觉教子不严,愧对皇帝,打算辞官,正元帝挽留不成,便决定尊重他的决定,并将京营交在了燕驰飞手上。 至于燕家二房的燕竣夫妇,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私盐生意,但因为在燕鸿飞鼓动下参了股,自然少不得受到流放之刑。 最悲惨的莫过于许承欢。她攀附燕鸿飞,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能够享受容华富贵的好归宿,根本没有半点真情实意。如今姨娘做了才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尚未落地,便要和汪氏等人一起被流放边关。个中滋味,与当初惧怕的,年纪大了却没有男人肯要相比,究竟哪一种更凄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眼见瓦剌争端又起,夏侯旸暗自得意。 朝中众人对是否再起战事各持己见,有人主站,自然有人主张议和。 夏侯旸趁机添柴加火:“皇兄初登大位,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此事乃是良机。何况皇兄你早有征战经验,御驾亲征,只有旗开得胜,扬我国威,没有道理不执行。” 正元帝似乎被说得有些动摇,但其后却久久不表态。 夏侯旸不免觉得不耐烦,上辈子没有他挑唆,皇帝还不是自己就决定了御驾亲征了去。怎么现在不管他怎么说,竟然好似半点用都不管? 其实真正改变的,不是有人唆摆或是没有,也不是以燕驰飞为代表的一派,一直劝说正元帝不可贸然开战,让他犹豫不决。而是这一世的正元帝与上一世这时候相比,一直不那么一帆风顺,志得意满。 他失去过妻子孩子。 治水时见过人间百态,也因此知道这个江山表面繁华似锦,其实有许多蛀虫一样的官员在上面蛀出虫洞,实则岌岌可危,并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还有,他曾经两次差点失去性命。 第74节 所有的经历,都让他变得更成熟谨慎,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自以为是。 所以,正元帝不愿开战,最终决定议和。他不想让本可以不耗费兵力少量财物便能解决的事情升级,更不想因为战争而让百姓流离失所,像他一样失去亲人,甚至连自己的命也失去。 忠王府。 乔歆不疾不徐地走在回廊上,身后跟着一个提食盒的丫鬟。 食盒里装的是准备送给夏侯旸的冰镇酸梅汤。 她初入小南宫的几年里,确实受了许多磋磨,少女时养成的骄纵性格早已被磨得半点不剩,反而学会了讨好旁人。 先想方设法赢得了贤妃的喜爱,借着她的嘴向夏侯旸甚至先皇说过许多关于乔歆的好话。所以,当初夏侯旸封王时,先皇才愿意赏一个侧妃的位置给她。而夏侯旸呢,似乎没什么长性,时日久了,对让人折磨她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所以乔歆的生活也慢慢好起来。 她学会了打算,知道自己这一世已经是这样了,不管恨也好,怨也罢,总之是不可能离开忠王府,回到过去的生活。那就只有努力讨好王府的主人——夏侯旸。 自从忠王府开府之后,乔歆已经不被禁足,她便主动张罗起夏侯旸的衣食起居。 刚开始时,他当然很反感。喝止,讽刺,甚至辱骂,乔歆都受过。 也曾经难过,感觉屈辱,甚至哭泣。 可她不想一辈子如此,于是更用心的打听夏侯旸的喜好,一次次放下自尊厚着脸皮继续讨好他。 慢慢地,夏侯旸似乎也不难么抗拒了,虽然他对她还是喜怒无常,但是也愿意在书房忙碌时接受乔歆送去的点心茶水。 今日赶巧,乔歆到时,夏侯旸竟然不在书房。 她见桌上散乱的铺着许多书信、奏折与书籍,一时好心,打算帮忙归类收拾起来。 总要腾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才能放下酸梅汤碗吧。 乔歆如是想。 她对夏侯旸多有避讳,自然不敢擅自翻看这些,可是一封信自己从书簿里掉了出去。乔歆俯身去捡,白纸黑字的内容便不期然映入眼帘。 起先只是不经意读了几句,之后便不能罢休,从弯腰变成半蹲,待整封信读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在炎炎夏日竟然瑟瑟发抖起来。 “侧妃?你身子不适吗?”丫鬟轻声问。 乔歆这才回神过来,匆忙捡起那封信夹回书中,又将书依照记忆摆回原位。再看书桌上,幸好她刚动手,并未挪动什么,看不出痕迹。 “我有点头晕呢。”她说,“咱们快些回去吧。对了,酸梅汤刚从冰窖里取出,外热内冷,会沁出水珠来,若是放在桌上恐怕要湿了王爷的信函书册,还是放在那边的条案上好了。” 乔歆指挥着丫鬟放好汤盅,便如常离去。 自从搬到忠王府后,不光行动自由起来,她也可以与家人通信了。虽然不多,但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规律的书信来往。 为了不引起夏侯旸怀疑,乔歆硬是等到三日后,才按照从前的日子把给孟珠的信送出去。 夏侯旸肯放她与燕国公府的人联系,当然也要暗中监视,每次送信出去前小厮都会检查过,信上没有不该有的内容才能顺利送出去。 今日的信也不过是闲叙家常,先问起燕国公府众人是否还好,外祖母也就是燕老夫人病情是否好转等等,又与孟珠提起在书院时的少女时光一些叛逆的行为,还说自己出门不便,上次孟珠说起街市上新开的西洋国点心铺子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品尝,不知道孟珠是否可以买些送来给她尝尝。 因为乔歆近来十分乖巧,夏侯旸听过小厮汇报后,在乔歆如常送点心来时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如果想吃什么尽管让管家去买就是。” 孟珠收了信,像往常一样最先念给燕驰飞听,信上内容听来稀松平常,燕驰飞也并不如何专注,不时逗弄着娇气的趴在他怀里的燕柠。 不想孟珠念着念着,突然“咦”了一声,仿佛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燕驰飞问。 就见孟珠根本不理他,自己跑去西次间拿了笔过来,把信铺在榻桌上,快速地圈了几个字,然后露出恍然大悟、又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驰飞哥哥,你快来看。”孟珠捂着心口,因为害怕而发出颤音来。 燕驰飞皱眉,抱着燕柠凑过去。 燕柠已经开蒙识字了,当然识得字还不多,孟珠圈出的话她只识得几个字,可是因为孟珠教她识字时也爱用笔圈字,她便自然而然地念起来:“书房有信,之古反国。” 八个字错了四个。 正确的应是:书房有信,通敌叛国。 “驰飞哥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孟珠不大确定地说,“从前在书院时,我们怕夫子发现,就经常在书信里用藏头诗的方法表述真的想说的事情。你说会是这样吗?夏侯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重要。”燕驰飞把微微发抖的孟珠搂进怀里,平静地说,“只要查一查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就好。你不用担心,交给我。” 忠王府的防卫并不严密,当晚罗海就潜入进去,从书房里找出夏侯旸与瓦剌部落首领来往的信函。 信上鼓动对方主动进攻,攻占晋国边关城镇,说唯有如此才能有足够的筹码争取更多的利益。至于对方质疑他为何要替瓦剌打算,夏侯旸则胡乱编造了正元帝抢夺皇位,他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所以希望借着这次战争鼓动正元帝亲征,再被瓦剌杀死在战场,正元帝没有儿子,继位的自然是他这个唯一的弟弟。 其实不论关于帝位的内容是真是假,只前面鼓动敌国开战的部分,就足以让夏侯旸身败名裂了。 受封不到三年的忠王殿下因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被处以极刑。 他的生母贤妃被送入皇家寺庙,带发修行,礼佛终身。 而侧妃乔歆,因为揭发忠王罪行,受到皇帝嘉奖,准许从皇家玉牒中除名,恢复自由身。 至于曾做过皇子侧妃的女子,之后的命运会如何,能不能觅得相伴终身的良人,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燕驰飞忙完公事,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 孟珠正带着燕柠回廊下散步,落日的余晖尽情泼洒下来,将院中每一景每一物都染上一层金光。 “爹爹回来了!”燕柠眼尖,最先看到大步而来的燕驰飞,她飞奔出去,却忽然止步,小媳妇似的扭回孟珠身边,不好意思地说,“柠柠要照顾娘,扶着娘慢慢走,不能摔倒。” 孟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示赞许。 燕驰飞上前举起女儿,笑问她:“怎么看到爹爹还躲?” 燕柠只说:“放我下来,柠柠会走,摔倒不疼!爹爹扶着娘!娘不能摔!” 燕驰飞疑惑地看向妻子。 孟珠踮起脚尖,凑在燕驰飞耳边轻声说话。 “又是这个时候。”燕驰飞挑眉,答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懂的话。 “就是啊。”孟珠双眼笑出个月牙,“和上辈子一样的时间,驰飞哥哥,天佑真的要回来了。” 燕驰飞心中思潮起伏,紧紧将孟珠与女儿一起拥在怀中。 上天到底待他们不薄,有一次一切重来的机会,如今风波已平息,曾失去过的孩子也要重新回到身边,真真正正的一家团聚,再无遗憾。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