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婢女上位记》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节 ?  《心机婢女上位记》作者:妙玉子 文案 奴,受压迫、剥削、役使而没有人身自由的下等人。 莹雪不仅是奴,还是奴中之奴——家生子。 她生来就是主子的附属品。 貌美一些,便要剪了獠牙给主子做媵妾,勾引拉拢新姑爷。 伶俐一些,便要遮了容色给主子做丫鬟,吃喝拉撒寸步不离。 婀娜一些,便要避人耳目终日藏拙寡言,生怕被家里的老爷公子强要了去。 而莹雪又貌美又伶俐又婀娜。 小姐自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既央她明里暗里蛊惑花心的未来姑爷,又忌惮她野心勃勃伺机上位。 莹雪不语,当着小姐的面儿哭诉陈情,只说自己万不敢背叛小姐。 当着未来姑爷的面儿却软了声调,哭的梨花带雨,话里话外勾着他往自己房里去。 直到莹雪以丫鬟之身抬成了姨娘,又成了平妻,最后还获封诰命夫人时,她才慢条斯理地对自家小姐说道: ——莹雪只是不想为奴而已。 【排雷】 1.女主前期傻白甜,后期黑莲花,不择手段上位。 2.写这篇文肯定会被骂,希望大家不要人身攻击作者。 3.那个时代中女主并没有超强的思想,她所作的一切只是不想为奴。 4.女主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开头奴的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5.此文双c!!!!!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云梯》《捡到一个病弱相公》 ┃ 配角:2 ┃ 其它:3 一句话简介:心机丫鬟上位记 立意:人人生来平等 第1章 偏宠 “雪姨娘是世子爷心坎上的人物。…… 时值深夜,镇国公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康婆子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廊庑,提着盏五彩琉璃灯,走到了世子夫人所在的端方院内。 丫鬟婆子们个个脸色沉重,一拨接一拨地端着铜盆鱼贯而出,迎头撞上康婆子,却停下来问好道:“康嬷嬷好。” 康婆子拉住一个相熟的嬷嬷,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那嬷嬷愁眉苦脸地指了指手里的铜盆,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瞧着不太好呢。” 康婆子也蹙起了眉,只喃喃道:“这都生了一天一夜了……” 世子夫人子嗣艰难,进门第四年才怀上了第一胎,老太太和大夫人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却没想到生产时会这样艰难。 恰在这时,一身苍翠锦袍的镇国公世子踏步进了端方院,衣袍下摆随着步伐晃动而微微生曳,虽风尘仆仆,却不损他通身半分儒雅矜贵。 康嬷嬷一脸慈爱地望向傅云饮,笑道:“世子爷果然疼惜小夫人,这便亲自来瞧了。” 傅云饮站在廊下,衬着微若的烛火,显出他眉若刀裁、眼如泓溪的清浚丰姿,只是那微拧的眉梢却透露出他此刻的不悦。 康嬷嬷只当他是挂念正屋里的世子夫人,便轻声安慰道:“妇人都是要走这么一遭的,备好些千年人参在,总不会出大错……” 傅云饮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因着天色渐寒,便差人将康嬷嬷送回祖母的院子里去。 康嬷嬷走后,傅云饮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去我库里找几只千年人参,送到雪姨娘那儿。” 小厮正要领命而去,傅云饮复又叫住了他:“雪姨娘也是头一回在府里生产,万不可因前头生过一次便让那些丫鬟婆子轻怠了去,若出了什么事,我拿她们是问。” 见傅云饮一脸肃容,那小厮立刻郑重地应了,心里却在嘀咕:这雪姨娘也当真是命不好,偏偏和世子夫人同一天生产,世子爷再心疼她也没用,碍于宗法礼仪,爷也得待在澄风苑才是。 那小厮走后,傅云饮又在廊下踱步起来,双眸总不自觉地朝着西南角瞥去,心里已是担忧至极。 几个在廊庑伺候的小丫鬟见世子爷这般焦急的情态,脸上都浮现了几分与荣有焉的得意之色。 雪姨娘平素再得宠又如何?遇上这人伦大事,世子爷总是要给嫡妻尊重体面的,瞧世子爷担心的模样,可见他有多重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直至天刚蒙蒙亮时,澄风苑内的动静才停了下来,正屋的稳婆开了大门,笑着对候在外头的傅云饮道:“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喜得千金。” 傅云饮低头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终于露出了今夜头一个笑容:“赏。” 小丫鬟们皆带着红布包,到各房各院去通报这等喜信。 傅云饮又在耳房内等了片刻,听到丫鬟们的通传声后,连忙迎了出来。 镇国公夫人沈氏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了澄风苑。 她虽年过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岁的模样,黑亮的鬓发上带着的珠翠铃铛作响,一颦一笑皆带着不怒自威的高贵气度。 沈氏见自己的儿子一脸殷切地迎上来,当下便笑着说道:“婉晴可累坏了,你也进去瞧一瞧吧。” 傅云饮却未说话,脚步一停,只木着脸岿然不动。 沈氏脸色一冷,忍着怒意道:“婉晴是嫡妻,你总要给她几分体面。” 傅云饮却依旧沉默,只是那双灵透的眸子里蓄着几分焦急之色。 沈氏身边的山嬷嬷立刻出来打圆场道:“世子爷也守了小夫人一天一夜了,夫人也该心疼心疼爷,让爷回去歇息一二才是。” 沈氏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应了下来。 她一是不愿为了这等小事伤了母子情分,二是那雪姨娘生下了云饮的长子,虽是庶子,却也是她孙子辈的头一个,总要给那女人几分薄面才是。 “行了,回去歇着吧。”沈氏道。 傅云饮连忙拱手作揖,谢过母亲的体恤后,就绕过二门,匆匆往西南角的院子里走去。 沈氏瞧着傅云饮轻快喜悦的步伐,心中又是一阵叹惋:“他何时为了婉晴这般欢喜过?” 山嬷嬷一手搀扶住沈氏,嘴上也忘规劝道:“夫人少操些心吧,世子爷自小便是个极省心的好孩子,您说东他不敢说西的,也是难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就连脸上的笑影也多了不少,依奴婢瞧,倒是件好事。” 山嬷嬷这话说到了沈氏的心坎上,她这嫡长子沉稳有出息,不过就是偏疼一个姨娘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不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大事,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沈氏脸色松动,便笑着骂道:“你这促狭鬼儿,总是为那逆子说好话。” 说笑过后,沈氏便带着山嬷嬷看望了一番刘婉晴,离去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刘婉晴好好保重身子。 面色惨白的刘婉晴躺在床榻上,双眼里透着些彻骨的哀意。 黄嬷嬷上前劝道:“夫人,听嬷嬷一句劝,如今可不能掉泪,会留下病根的。” “嬷嬷,那边生了一个男孩儿。”刘婉晴看着襁褓里的女孩儿,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马嬷嬷连忙取了块帕子替刘婉晴擦拭眼泪,又掩去自己面上的心酸,捡了些好话道:“嫡庶有别,您是正妻,那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万不可为了那贱蹄子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刘婉晴低头逗弄了一番自己挣命生下来的女儿,眼泪又如断线的风筝般滚落下来:“世子爷素来偏疼她,如今她又生了爷的长子,叫我如何自处呢?” 马嬷嬷听了这话,心肠好似被人放在油锅里滚了一遭,她连忙说道:“您生的是嫡女,她生的不过是个庶子,儿子又如何?且不论能不能养大,单说太太老太太疼您,就绝不会让这小蹄子爬到您头上来。” 谁知刘婉晴听了这话后,泪却流的愈发汹涌:“当初若不是我执意要她做滕妾,又硬生生拆散了她和那小厮,哪儿会有今日之事?” 马嬷嬷一愣,思绪也随着刘婉晴的哭声一同回到了五年前。 第2章 丫鬟【小修】 “表小姐和二少爷私相授…… 五年前。 刘府内。 莹雪将燕窝粥奉进暖香阁后,听见帘子后竖着的屏风内传来了一阵阵女子压抑的哭声。 莹雪认命地候在屏风外等了一刻钟,等里头女子的哭声减弱之后,她才笑着出声道:“表小姐,奴婢将燕窝端来了。”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身材丰腴,眉目清秀的女子,眼若秋濯,唇如粉砌,当是春色无限,可一身黑黄的肌肤却令这惑人的美色荡然无存。 被唤做表小姐的女子双眼通红,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莹雪手里捧着的燕窝粥,嘴里说道:“从前在李家,这般粗糙的燕窝也只配赏给厨灶上的烧火丫头。” 说完,她便接过了莹雪手里的燕窝,转身坐在了临窗大炕上,也不用人服侍,自己一勺一勺便享用了起来。 不过片刻,那碗燕窝粥便见了底。 莹雪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候在一侧,等她吃完燕窝粥后,便收起了碗勺,屈膝行礼后便要退出暖香阁。 “你且去趟清风苑,去请二表哥来,只说我病了就是。”女子靠在临窗大炕上,睥睨着莹雪道。 莹雪应是,随后便出了暖香阁。 一出暖香阁,她脸上的笑容便霎时垮了下来,心里却是惶恐不安,表小姐与二少爷暗通曲款便是了,何苦要搭上自己这个小丫鬟? 她如今虽在表小姐的暖香阁里伺候,却也是刘府里正经的家生子,莹雪的亲娘是灶上的王婆子,统管整个外厨房,而亲爹则是外院专门负责车马的管事,在主子跟前也有几分体面。 按理说,爹娘都是排面上的人物,莹雪好歹也该去个嫡出小姐屋里伺候才是,可怎得她竟来了西南角最偏远的暖香阁,伺候一个讨人嫌的表小姐? 却因莹雪生了一张眉颦含情、又清婉婀娜的脸蛋,此刻她只绾着一支梅花素钗,配一套淡紫色青缎,却衬得肌肤胜雪、姿骨莹润。 便是她老子娘瞧了,也在家里数次感叹道:“以我女儿的才貌,若是托生在世家夫人的肚子里,便是神仙妃子也做得。” 可这等容貌生在一个丫鬟的脸上,却不是什么好事,好一点也不过配个齐整些的管事,差一些便是通房、滕妾的命。 王婆子一双慧眼瞧过后宅多少阴私?貌美的丫鬟哪里有什么好下场?若是随着主子陪嫁去了别处,去母留子之事难道还少了? 她与丈夫都极其疼爱莹雪这个幼女,一番合计后,就使力把莹雪送到了暖香阁,不让她的美貌露于人前。 等莹雪到了岁数,她就舍了这张老脸去求太太一个恩典,好生为莹雪挑一个如意郎君。 如今的刘府乃是这几年才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新贵,刘老太爷前几年病逝,老太太便把庶子的几房分了出去,只留下嫡出的两房。 如今在刘府当家做主的是大老爷,时任正三品鸿胪寺少卿,娶的是金陵世家中的嫡长女黄氏,生了三子一女,二老爷与妻儿常年在任上,是以刘府只有大房这一家人。 而表小姐贺云则是老太太娘家庶妹的孙女,因贺家人遇事的缘故,贺云无人照料,便前往京城投奔老太太。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节 老太太并不喜娘家的庶妹,对贺云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已。 可自从贺云见识过刘家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后,她又如何肯再去外头嫁个平头小子?老太太那条路行不通,她便把目标放在了刘家的几个嫡出少爷身上。 大少爷刘一昭清正自持,且早早地定下了婚事,贺云不想做妾,便歇了这份心,三少爷如今不过十岁,对待男女□□还未开蒙,贺云自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白花心思。 思来想去,也只有风流多情的二少爷那儿有几分钻营的空间,贺云便花了不少心思与二少爷刘一宁在内花园里偶遇了几番。 一来二去之间,刘一宁竟也对贺云起了几分心思,这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便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私会,倒也很有些真情意志在。 而今日贺云之所以在暖香阁内痛哭,也是因为刘府里甚嚣尘上的刘一宁婚事之说。 传闻大夫人瞧上了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其母乃是秦贵妃的娘家堂妹,在宫里很有几分脸面,而这嫡女自身也才情过人,且端庄有气度。 贺云听了这消息以后便止不住心内的哀伤,一开始她对刘一宁的确是存了几分利用之心,可之后的种种往来,皆是出自自己的真情肺腑。 如今刘一宁将要娶貌美贤妻进门,竟把她们的山盟海誓抛之脑后,她如何能不伤心? 莹雪被贺云差使去清风苑递信,心里慌得直打鼓,大夫人治下严明,决不许府里出现私相授受的事情,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二少爷娶妻的名声…… 她越想越心惊,穿过庭院内的羊肠小道后,就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她正靠在一处偏僻的廊下发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莹雪立刻起身,端起身子便要行礼。 头上却传来一记轻微的响痛,王氏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唬死你娘了,大白天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莹雪抬眼,瞧见王氏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心里的那点担忧立刻一扫而空,她连忙缠住了王氏的胳膊,说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王氏笑着避开了莹雪的话头,道:“我去你春婶屋里送了点东西,你呢?可是那个表小姐给你气受了?” 提到表小姐,莹雪脸上的表情果然沉郁下来,她支支吾吾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王氏啐了一口,笑骂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孩儿,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莹雪思来想去,便将贺云差使自己去二少爷院里递信一事说了,谁知王氏却勃然大怒,扯着莹雪的手臂就教训了起来:“你娘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木鱼脑袋?你是刘府的家生子,只有姓刘的主子,那贺云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如今这蹄子眼界儿宽了,竟想攀扯上府里的少爷了,大夫人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你若是去递了信,只怕明日死的就是你了。” * 大夫人黄氏此刻正倚在荣禧堂的紫檀木贵妃榻上,为着当家主母的体统,尽管此刻头痛难忍,也未曾让丫鬟将头上贵重的珠翠钗环卸下。 大丫鬟明珠素来是黄氏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眼见着自家夫人日日为了二少爷的婚事悬心,便上前轻柔地为黄氏捶起肩来。 “夫人且宽宽心吧,那光禄寺夫人一时不肯应下这门婚事,可到底得瞧着老爷在官场上的面子,天长地久的磨一磨,总也得应下来才是。”明珠软糯轻柔的声音飘进黄氏的耳畔。 黄氏虽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面白如玉的脸蛋上尚没有一丝皱纹,且一双眼睛生的微扬上挑,一瞧便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若不是婉仪那孩子当真大方又知进退,我怎会三番四次地替宁儿去求娶?”黄氏说着,便嗤笑了一声:“以为母家出了个贵妃就能拿腔作势了,殊不知满京城都在笑话她们秦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事涉皇家隐秘,黄氏到底不欲多谈,只闭上眼假寐起来。 明珠手上的劲道强弱得宜,三两下的工夫黄氏身上便松泛了不少,正要渐入梦境之时,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一身青色细袄的雪鸳正侧身躲在荣禧堂外的廊柱后,朝着里屋的明珠使了好几个眼色。 明珠连忙退身走出了荣禧堂,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正伺候着夫人呢。” 雪鸳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不少细汗,她略有些慌乱地说道:“外厨房的王婆子来了。” 明珠拧眉不解,只道:“她来做什么?” 雪鸳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才俯身贴在明珠耳旁密语了一阵。 明珠听完,大惊失色地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姐姐快去禀告夫人吧。”雪鸳道。 明珠知晓兹事体大,一刻也不敢耽误,打发走了雪鸳后,就陪着笑叫醒了黄氏,将雪鸳报上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荣禧堂内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 暖香阁内。 贺云倚在黄梨木书桌旁,只着一身淡色五鸳纹样纱裙,套了件薄袄,脸上敷了一层蜜粉,头上未簪花钗,端的是一副柔弱无依、脱俗如仙的模样。 莹雪已替自己去向那人递了信,若那人心里还念着些旧日里的情分,必会想了法子来暖香阁瞧一瞧自己。 自己穿的这样单薄,少不得要惹那人怜惜几分。 想到刘一宁素日里的好处,贺云对着窗外凋零萧条的杏花枝儿,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心里一阵火烧似的疼痛。 贺云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夜色入幕,也未等到刘一宁的身影,她不免灰了心,便吩咐莹雪服侍自己洗漱入睡。 刚换下薄袄,便听见暖香阁外传出一阵刺耳的吵嚷声,贺云刚要发作,自己闺房的大门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脚踹开。 贺云刚要质问之时,黄氏便领着人怒气腾腾地冲进了暖香阁,说话间已差人将她绑了起来。 第3章 上吊【大修】 “二少爷不能如此快意地…… 贺云双臂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压着,嘴里又被塞了一块破布,连呼救声都泄不出半句。 莹雪心有不忍,却也知表小姐落得这般下场也有自己推波助澜之过,她只得低眉敛目地跪在一侧,并不敢抬眼看人。 贺云仍在挣扎,黄氏上前捏住了她的双颊,眼里的噬骨寒意已是遮掩不住:“你这等腌臜女子,也想入我刘家的门?” 说着,黄氏便朝着身后的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先是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个巴掌,又随意扔了一块肚兜在地上,嘴里骂道:“表小姐放浪形骸,不受闺训,几次三番与府里的小厮私相授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刘府是断容不得表小姐了。” 贺云被捂住了嘴巴,眼泪却倾注而下,她被两个婆子桎梏着,却还是猛力摇头,不肯受下这等罪名。 黄氏挑起自己尖细的指甲,游移在贺云脸颊两侧,嘴里道:“你叫我一声舅母,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要么你就收了这肚兜,舅母自会替你找个齐整些的小厮配了,保你一世无忧,要么就去地府里和你亲人作伴,你自己选罢。” 莹雪听了心惊不已,大夫人给表小姐的这两个选择当真是狠辣无情、杀人诛心,要么让表小姐应下荡/妇的名声,虽则留下一条命来,可却断了二少爷的念想,要么就是挣命换清白了。 只是死了,就当真能清白了吗? 莹雪头一次见识内宅里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心内惶恐不安,又对表小姐生了愧疚之意,一时间,竟吓得掉下泪来。 塞住贺云嘴巴的破布被取下,她怔愣地倒在地上,才失魂落魄地望向黄氏,瞧见黄氏眼里的嫌恶后,她才收起慌乱,转而粲然一笑道:“舅母,我有喜了。” 黄氏一听这话,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尊荣体统,发着狠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巴掌,“我儿议亲在即,你这疯妇在浑说什么?” 贺云脸颊通红,嘴角也渗出些丝丝缕缕的血迹,初时的害怕过后,此刻她也明白了黄氏的软肋,只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舅母,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头一个金孙呢。” 黄氏愈发恼怒,身旁的明珠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又忍不住在她耳畔出谋划策,一阵嘀咕之后,黄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不少。 “去找刘婆子要碗堕胎药来。”黄氏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雪鸳。 雪鸳领命而去,跪在地上的贺云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解地望向黄氏,似是不知道黄氏为何狠心至此,连自己的孙儿都舍得杀害。 明珠搬来了椅子,服侍黄氏坐下后,才命几个婆子重新给贺云嘴里塞上破布。 “光禄寺家的嫡女知书达理、温婉大方,若是她生下的孩儿,才担的上一句金孙呢。你既已破了身子,如今是连小厮也配不得了,倒要劳累我费心替你寻个鳏夫瘸子。” 话毕,黄氏便把暖香阁所有伺候的丫鬟都唤了过来,一顿威逼利诱,只命她们万不可把今夜的事泄露出去分毫。 黄氏没有再给贺云说话的机会,等雪鸳捧回来一碗黑黢黢的瓷碗后,就命那几个粗壮的婆子掰开贺云的嘴,应是将那碗药给她灌了下去。 药入肚,须得过一个时辰再奏效。 黄氏也懒得再与贺云废话,由明珠引着见了莹雪,赏赐下去银钱首饰后,便道:“好好守着表小姐,不许叫她半夜嚎叫。” 莹雪不敢不应,她虽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也知道这等堕胎之药发作时会让人痛不欲生,可夫人却连喊痛的资格都不愿给表小姐。 莹雪瞧着屋子中央倒在地上的贺云,心里升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惧意。 黄氏并不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心内纠葛,见莹雪乖顺,她便留下了几个婆子守门,自己则回了荣禧堂。 黄氏一行人走后,莹雪便走上前去欲把贺云搀扶起来,此刻的贺云如同一只破败的粗布娃娃一般,了无生气地斜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双颊高高肿起,脸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莹雪刚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便把翻身正起的贺云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这贱婢。” 莹雪受了这一巴掌,却并未落泪,而是将泄了力的贺云搀扶起来,贺云并未反抗,莹雪便将她搀扶到了里屋内的床榻上。 “你不必在这儿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我扇了你一巴掌,已是两清了。”贺云本欲扯一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时痛的噤了声。 莹雪未曾说话,而是去黄花梨供案上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又走至贺云跟前,道:“表小姐大白天的称病,央奴婢去将二少爷唤来暖香阁,本就存着借力打力的心思。” 贺云一怔,双目落在莹雪洁白细腻的脖颈处,以及她低头说话时那股娇弱怯美的气度,又想起莹雪那如点漆般灵透的脸蛋,心里不免带上了三分怨怼。 是了,自从刘一宁见识过莹雪的真容后,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跟前提起莹雪的去处,只说他书房里少了个话少安静还识些字的丫鬟,只暗示自己将莹雪送到他院里去。 她如何肯? 今日这事,想见一面刘一宁是真,想借大夫人的手去了莹雪也是真,只是没想到莹雪会反将一军,倒让自己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恰在这时,贺云肚子里传来一阵绞痛,刺骨的痛意朝她的五脏六腑袭去,她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抬头对上莹雪同情的目光后,她便挣扎着说道:“我…虽是个劳什子表小姐,在刘家…人眼里,却和你……这个奴婢……差不了多少,多可笑……” 莹雪见贺云凄惨至此,到底不忍,只道:“表小姐若是应下夫人许的婚事,兴许还有一分活头。” 贺云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朝着莹雪粲然一笑道:“换了你,你…愿意吗?” 贺家虽败落了,她却也是个正经出身的官家小姐,只因对二表哥生了情,便被黄氏如此□□践踏,还要使了手段让自己配给腌臜的奴才。 她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断不会遂了黄氏的意。 一阵阵绞痛袭来,贺云仿佛嗅到了濒临死亡的气息,她如同失了水的鱼儿一般卧在床榻上不断挣扎,却止不住半分痛楚。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察觉到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她身体里枯萎凋零,贺云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只是莹雪却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表小姐,可不能喊,闹大了动静,便真没有活头了。” 痛意一波接着一波朝贺云袭来,汗水浸湿了她的上衣,她又咬着牙不肯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分毫,这般惨状连莹雪瞧了都不免落下泪来。 表小姐是活生生的人啊,如何就被当成牲畜一般对待? 贺云好不容易捱过一波疼痛,她便用尽全力攥住了莹雪的胳膊,口中哀求道:“明日,我那个狠心的舅母定是会寻个由头把我送出府去的,我想…想见一面二表哥。” 莹雪满脸是泪,却迟迟不肯应下贺云的请求。 贺云勉力将自己手臂上的白玉镯子褪下,递到了莹雪手上,“我知道你不想惹祸上身,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白死,我的后半生是没指望了,可他刘一宁不能如此快意地另娶娇妻。”说着,贺云的脸上便挣扎出了浓烈的恨意。 莹雪没有收下贺云的镯子,而道:“二少爷的正屋里有三个通房,书房内有四个红袖添香的丫鬟,夫人瞧上了太常寺家的嫡出小姐,听府里的嬷嬷说,二少爷也中意的很。” 这便是莹雪委婉地告诉贺云,这事便是让二少爷知道了,兴许也会不了了之。 二少爷风流纨绔,对表小姐的情谊是真,对旁的女子也同样欢喜的紧。 这是若是让二少爷知道了,他会如何选择简直不言而喻,一边是破了身子又失了胎儿的势弱表妹,一边是美貌又新鲜的贵女和自己的亲娘。 二少爷只怕会忙着撇清自己与表小姐的关系,省得为这事断了与太常寺家的姻亲。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节 “奴婢听西二门的嬷嬷们说,近来二少爷总往大国寺去,听说是陪着太常寺家的小姐游玩赏乐。”莹雪定定地望着贺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待贺云的心情无比复杂,一方面同情,一方面又哀其不争,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表小姐却还对二少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莹雪想,这当真是白活这一遭了。 话毕,被疼痛折磨的失了大半力气的贺云呆怔着不说话,好半天,她才从喉咙口挤出一声笑意:“好一个中意的很。” “表小姐若当真顾惜自己,明日不若自求了去陵灯寺修行,大夫人必不会阻拦。”莹雪道。 贺云沉默不语,双眼紧紧盯着头顶的纹帐。 莹雪不再相劝,打了盆热水进屋后,便替贺云擦拭起了身子。 一夜相安无事。 莹雪睡在了外间的软塌上,一进里屋,就被床榻上的景象吓得失了魂。 ——贺云活活吊死在了架子床上。 第4章 奴才【小修】 “奴才的生死皆系在主子…… 贺云的死终究没能在刘府掀起什么水花。 黄氏听了这信儿倒有些惊讶,到底没污了她死后的名节,只对外称贺云暴病而亡。 许是人死灯灭的缘故,黄氏还替贺云做了场法事,停灵三天后便匆匆地将贺云的棺材拉去城外的荒地上葬了,除了莹雪真心实意地为贺云哭了一场外,刘一宁连影子都未曾现过身。 偌大的刘府仿佛从来没有寄居过一位名叫贺云的表小姐。 莹雪大病了一场,那张白皙莹润的俏脸都因伤怀而变得素如秋缟,王婆子花了好几锭银子,去向东塘街的马道婆求了安神的符水,说是要替莹雪去去晦气。 “我的儿,可是吓坏了?将这符水喝下去,便什么邪魔妖祟都不敢近你的身了。”王氏捧着一碗汤药,一脸殷切地说道。 莹雪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懒懒地靠在炕上,道:“娘,花这冤枉钱做什么,我只是替表小姐伤心罢了。” 王氏将汤碗重重放下,发出的磕碰声倒把莹雪笑了一跳,她抬起眼一看,王氏已肃容道:“你这蠢货,那腌臜女子自个儿寻死,你替她伤怀什么?” 莹雪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后,道:“表小姐有错,可错不至死啊。”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王氏也不想苛责了莹雪去,便放柔了语调道:“从前看你年岁小,家里嚼用也够,便让你在家里享了好几年清福,如今到了刘府里,你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殊不知这大宅门里阴私事多着呢,多少包藏祸心的女子都折在了里头,你可要脑子清楚些,牢记自己的身份,万不可像表小姐这般糊涂行事。” 莹雪自然没别的想头,只道:“我只想平平安安做活儿,等到了年岁,出府和爹娘团聚。” 王氏听了这窝心话,脸色也好转了不少,瞥见莹雪脸上仍有几分愁容,便道:“你也不必为了那糊涂的表小姐伤心,她便是脑子不清楚,肖想二少爷,这才惹来这等祸事,我儿聪慧过人,将来到了年岁配个齐整些的夫婿,便万事大吉了。” 因是在亲娘面前,莹雪也没了说话间的顾忌:“表小姐是错了,可二少爷难道就没有错处吗?若不是他对表小姐许下山盟海誓,又以情深诱之,如何会让表小姐珠胎暗结,白白送了性命?” 王氏听自家女儿嘴里冒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论,忙吓得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教训道:“你可别犯了痴心左性,那可是二少爷,大夫人爱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何会是二少爷的错?分明是表小姐不守妇道,蓄意勾引,又不知廉耻才怀上了胎儿,便是到了阎王殿前,也得说一嘴她愚蠢心高才是。” 莹雪不明白,难道二少爷不愿意,表小姐还能一厢情愿不成?孕育生命难道只靠女人一个人?为何所有人都对表小姐百般辱骂践踏,对二少爷却不置一词? 都是肉/体凡胎的人,就因二少爷出身优渥,表小姐母家势弱,便能将这事的罪责一股脑儿地归咎到表小姐头上了? 莹雪却不服,只见她梗着脖子说道:“表小姐是有错,错在识人不明,错付于人,可二少爷也是有错的,他抛弃玩弄寄居在自家的孤苦表妹,又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毁了她的名节,这等孟浪纨绔的男子……” 王氏瞪大了眼睛,生怕莹雪的嘴里还会蹦出更惊世骇俗的话语出来,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那可是二少爷,生来就是活在咱们头顶上的尊贵人,与我们这等卑贱的奴才可不一样,哪儿有奴才在背地里这么议论主子的,仔细你的皮。” 莹雪见亲娘如此贬低自己,一时间也气的红了眼圈,她道:“爹忠厚老实、且有一身好马术在,娘您厨艺过人,寻常酒楼的厨子尚且不如您,如何就卑贱了?若是没有刘家,我们一家人成了良籍,也能凭本事自在过日子。” 王氏越听越心惊,她却是不知自家这幼女有如此高的心性,只是她们世代是刘家的家生子,从前的姓也忘了,只冠上了刘姓,一应吃穿住行皆是刘家赐的,从没有想过脱离刘家自立门户。 “你这女娃儿懂什么?如今外头的赋税高的吓人,略殷实些的人家便要想尽法子去攀附权贵,省得被人生吞活剥了,我们靠着刘家的庇护,吃穿不愁,你哥哥姐姐也有了自己的营生,每月还能攒下些月银补贴家用,日子过的顺心又遂意,若是成了良籍,反倒要过上担惊受怕的日子。” 莹雪还要再辩,却被王氏一把掐住了胳膊,道:“大夫人念你检举有功,要把你送到大小姐的房里做三等丫鬟,大小姐可是大夫人的嫡长女,最是受宠,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尚且挤不进去,我儿可要珍惜这等前程。” 王氏一片慈母心肠,说完这话后就拿出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娘也给你打听过了,大小姐今年五月份及笄,此后就要相看人家了,若是你争气,得了大小姐的青眼,说不准将来就能配个书生,也未可知。” 莹雪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罢了,生死荣辱皆在主子一念之间,又有哪里值得高兴的?表小姐从前还是个官家小姐,招了大夫人的眼,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莹雪接连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总觉得表小姐上吊自尽一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以她便特地去街上的香火店里买了一套祭祀烛火,往城外荒地上祭拜了一回贺云。 回来路上,却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书,二少爷身边的长随。 他身姿挺拔,一身黑色长衫,手上拿着瓜果烟烛,看样子也是特地前来给表小姐祭拜一二的。 莹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遂点头见礼,墨书彬彬有礼地笑了,道:“莹雪姑娘当心,荒地石子多,不大好走。” 莹雪正要道谢,墨书却摆摆手,匆匆离去。 她颇有些感触,是二少爷待表小姐心存愧疚,特地让墨书前来祭拜的吗?还是墨书心怀善意,自个儿执意要来送表小姐一程? 莹雪讥笑一声,心内已有了答案。 若是二少爷当真是个顾念旧情之人,表小姐便不会死的这么凄惨了。 * 回了家后的莹雪歇息了几日后,便准备去大小姐刘婉晴的向晚阁里当差,虽是三等丫鬟,手上的活计也不少。 刘婉晴作为身份贵重的嫡长女,所居的向晚阁也位于刘府的正中央,晨昏定省极方便,一应陈设用具也都是上乘之品。 单单向晚阁内的三等丫鬟都有八个之多,一等丫鬟倒只有三个,听说从前有个一等丫鬟名叫香灵,因得了痨症,被迫迁出了刘府。 至此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便空下了一个名额,是以向晚阁内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俱都卯足了劲钻营,想补上这一等丫鬟的空缺。 莹雪初到向晚阁后,便让那几个二、三等的丫鬟都升起了警惕之心,只是没搞清楚莹雪的底细前,大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模样。 “莹雪姐姐,你可生的真好看。”小丫鬟娟儿说道,她是向晚阁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生的一团稚气,声音也软糯好听。 莹雪正在廊下修建花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大白日的就这么夸我,可是又想吃窝丝糖了?” 娟儿羞赧一笑,未曾否认。 莹雪从口袋里拿出几粒窝丝糖,递给娟儿后,小声道:“快去做活吧,待会儿霜降姐姐就要来了。” 提到霜降,娟儿就缩了缩肩膀,不敢再与莹雪闲谈,拿了窝丝糖就跑回了西边的空地上,继续清扫落叶。 莹雪修剪完花枝,便走进了身后的耳房,预备着烧一壶热水,等几位姐姐回来后,也好即刻有水喝。 冬至撩开耳房的帘帐后,瞧见的便是莹雪清丽婀娜的背影,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炉子,一副温婉沉静的模样。 冬至与霜降同是一等大丫鬟,却常有口舌之争,只是这一回的争吵比以往几次都要激烈一些,只见冬至气鼓鼓地走进耳房,骂道:“老天爷阖该劈死那个贱蹄子才是。” 莹雪被吓了一大跳,回头后,立刻对冬至莞尔一笑道:“冬至姐姐。” 冬至无暇搭理她,点点头后就从炉子上拿走了壶子,正要走出耳房时,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莹雪,想着这丫头来向晚阁也有一个月了,行事沉稳安静不说,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凡事不轮到她,她便不往前挤,只顾着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这么乖巧安分的妹妹,连相貌也生的比霜降那个贱蹄子齐整多了。 冬至一笑,朝着莹雪招招手:“大小姐今日起了雅兴,说要办个流水席,可恰逢月事,肚子正闹得疼呢,是以我便做主,要将这席面上的流水换成热水,你当如何?” 莹雪怔愣,似是不明白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冬至姐姐何故待自己如此和煦,她便回道:“此法甚好,冷水里倒进些热水,大小姐入口的菜便也不会变冷了去。” 冬至笑得越发真心,她拉着莹雪的手道:“既如此,你便跟着我一起去伺候大小姐吧。” 莹雪一愣,不知冬至姐姐为何待自己如此亲昵,可自己初来乍到,断没有落这一等大丫鬟面子的道理。 莹雪乖顺地跟在冬至身后,二人穿过回廊,又走了一条石子路,最终来到了一处亭台水榭旁。 她们二人站在亭台的阶梯下,听着里头传出女子莺言燕语的谈笑声,冬儿脸色又是一沉,她将水壶递给了莹雪,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向大小姐请安。” 莹雪点点头,也不四处张望,只提着水壶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冬至进了水榭内,便瞧见了霜降、夏至二人正在张罗着将几道大小姐喜爱的菜色摆在水台内,一人清点菜色,另一人则在往水台内加水。 冬至出现后,二人皆动作一顿,还是霜降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冬至姐姐怎得又来了?” 冬至瞥了她一眼,针锋相对道:“怎得,这儿还容不下我不成?” 霜降挪动自己的柔荑,将菜碟轻柔地放在水台上后,就捂着嘴笑道:“冬至姐姐说笑了,这天底下哪儿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呢?” 说着,一旁的夏至也会意,促狭地笑了起来。 霜降生的弱质纤瘦,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显风情,只是嘴巴生的略大了些,坏了些美感。 夏至则只是生的堪堪清秀罢了,还比不上冬至大方明丽。 可她二人依偎在一块儿喜怒嗔痴,倒是将霜降衬托的愈发妖娆可人,直让冬至恨得牙根痒痒。 她忍着心内的郁气,也不去搭理这两个人的酸言酸雨,径直走上水榭的阶梯,往大小姐所在的二楼走去。 夏至瞧了霜降一眼,道:“你倒舍得让她去找大小姐,也不怕她给你上眼药?” 霜降蛮不在乎的一笑,道:“大小姐是金贵人儿,如何会在意我们这些奴才之间的龃龉?” 大小姐不过是想寻个样貌身段皆上乘的丫鬟,好做媵妾,等她嫁去镇国公府后,为她拴住镇国公世子的心罢了。 思及此,霜降也有了些傲气,向晚阁里有哪个女子和她一般既玲珑又貌美?除了她,大小姐还能依仗谁? 第5章 三等丫鬟 “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 冬至走上二楼,便瞧见大小姐刘婉晴正在低头侍弄一盆兰花。 她面上一臊,想起前几日的荒唐事,心内颇有些惴惴不安。 那一日恰是镇国公府老太太的寿诞,听闻这位老太君年轻时极爱兰花,大小姐便花了不少力气寻了盆“咤紫嫣红”来。 这一盆花可抵得上京郊外的一座庄子。 镇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豪门氏族,单单一座内花园便造的巧夺天工、丘壑纵横,大小姐不过吩咐自己去侧门外的车轿旁取件大氅来,自己却认错了路,不慎在一处偏僻角落内撞见了镇国公世子。 幸而镇国公世子认出自己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特派小厮替自己领路。 自己虽未藏歹心,可到底是犯了大小姐的忌讳,连带着霜降与夏至也拿酸话讥讽自己。 冬至思忖着,她若不尽快打消大小姐的疑心,只怕不日便要被随意指个小厮,打发出府了。 冬至跪倒于地,哭道:“小姐,奴婢断不敢包藏祸心。” 刘婉晴冷不丁被哭声唬了一跳,抬眼见是冬至后,则放下了手上的兰花,笑着说道:“起来吧。”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节 冬至见刘婉晴如此和颜悦色,心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起身后,立刻上前接过了刘婉晴身侧的兰花。 “小姐今日可当真是明艳动人。”冬至安放好兰花后,恬着脸在刘婉晴跟前凑趣道。 刘婉晴但笑不语,这等话她自小便听多了,可她也知晓不过是五分真五分假的奉承话罢了,她生的不过清秀端庄,只一身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清淡气度罢了。 “行了,下回再这么莽莽撞撞,我可不饶你。”刘婉晴说完这话,便示意冬至搀扶着她往一楼走去。 冬至却没想到刘婉晴会如此轻易地揭过此事,当下便喜得不知所以,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刘婉晴心内嗤笑这丫鬟上不得台面,脸上却带出三分和善的笑意。 瞧瞧,两三句话的工夫,便让这丫鬟对她愈发死心塌地。 她是刘府的嫡长女,自小学的便是治下之道、管家之术,虽则相貌比不上那些名门贵女,可性子名声却小胜她们一筹。 记得前些年自己对镜自怜时,母亲总会沉声训诫自己:“我儿做的是宗妇长媳,该学的也是主母的贤惠端庄,万不可被那些狐媚子乱了心智。” 是了,镇国公府如此鼎盛,多少贵女像乌眼鸡似的盯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自己能得了镇国公夫人的青眼,全凭这股端庄大方的气度。 是以,她绝不会为了一个愚蠢的丫鬟生气,也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冬至搀扶着刘婉晴走到一楼后,霜降与夏至先是一愣,随后则一脸亲热地围了上来,娇娇俏俏地笑道:“小姐可是要试试这流水席了?” 刘婉晴才不去管丫头间的官司,点点头后,便对冬至说道:“去清风苑将二弟请来。” 冬至瞪了一眼霜降,不敢违拗大小姐的命令,便立刻走出了水榭。 一出水榭,她便瞧见了候在台阶下的莹雪,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在,冬至上前拉住了莹雪的柔荑,笑道:“你进去吧,只小心伺候着便是。”说着,自己便扬长而去。 莹雪不解其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水榭内走去。 一进水榭,眼尖的霜降便发现了她,只道:“这是哪来的小丫鬟,瞧着倒有些眼熟。” 刘婉晴随意一瞥,莹雪正低着头,只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和滑腻白皙的脖颈。 这丫鬟的皮肉倒生的不错。 刘婉晴来了意趣,便笑着说道:“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莹雪匆忙跪地,而后便抬起头,显露出一双似颦非颦的杏仁眼儿,鹅脂般的鼻头上细汗点点,小巧玲珑的粉唇不点而红,再往下挪一寸,便是胸前鼓鼓囊囊的凸起,再往下则是不盈一握的细腰。 当真是清媚婀娜。 霜降脸色一变,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不安,这等容色身段的丫鬟,她从前怎没见过。 “你是哪里的丫鬟?”刘婉晴平静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莹雪垂下美目,温婉的话音响起:“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莹雪。” 刘婉晴对这名字略有些印象,只依稀记得是母亲特地派人送来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个容色如此惑人的丫鬟,母亲的用意…… 思及此,刘婉晴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人长得跟水葱似的,声音也像百灵鸟一般好听。” 莹雪连忙道谢不提。 这边问话过后,水榭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阵低沉的少年嗓音飘入水榭之内。 “姐姐今日好兴致,还弄起了流水席,弟弟倒要来见识见识。” 说话间,一袭白衣的刘一宁已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长随墨书。 莹雪正跪在地上还未起身,刘一宁见状立刻侧着身子瞧了瞧,见是莹雪后,眼睛都发了直。 “莹雪,你怎么在这里?”刘一宁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莹雪身上,眼里的欣喜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刘婉晴轻咳了一声,示意刘一宁收收性子,又让莹雪起身,去一旁站着伺候。 刘一宁这才干笑一声,说道:“从前她在贺表妹那里伺候……” 提到贺云,刘婉晴拧起眉不肯接话,还是墨书出言打圆场道:“二少爷,您给大小姐寻的兰花……” 刘一宁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对刘婉晴道:“姐姐,我替你寻了一株贵妃醉酒来,你要如何谢我?” 绕是刘婉晴这般沉稳之人,听了“贵妃醉酒”这四个字后,也惊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刘婉晴眉眼间都流淌着未尽的喜意,只听她道:“你要什么姐姐都答应你。” 此话正中刘一宁下怀,他一合扇子,指着身后的莹雪道:“姐姐把这个丫鬟送给我吧。” 刘婉晴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板着脸说道:“不行,眼见着议亲在即,你也给我收收性子。” 刘一宁素来敬重自己的长姐,闻言也不敢顶撞,只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莹雪,心里愈发痒痒。 第6章 流水席 “要用美貌的媵妾来拴住世子的…… 流水席完毕,刘一宁饮了几杯桃花酿,愈发显出几分风流不羁来。 “长姐,昨日我在楚香楼听了个信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身旁的墨书立时出声阻拦道:“楚馆酸语,不值当说给大小姐听。” 此刻的刘婉晴心情甚好,一是自己从古书上借鉴而来的这流水曲席别致有韵味,过几日的镇国公府花宴,她又能大出一番风头。 二是刘一宁替自己搜寻来的这盆贵妃醉酒极难得珍贵,满京城之人皆知镇国公老太太年轻时最爱这株兰花,自己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说来听听罢。”刘婉晴放下玉盏茶碗,轻笑着说道。 刘一宁平素虽敬重墨书,可酒意上涌,一时也有些忘了形,便道:“安平侯家的那个嫡女可闹了个大笑话,郊外春游时,竟在世子面前落了水,好容易被下人捞上来,冷的直打颤,若不是世子递了件大氅给她,只怕命都要去了半条…” 话毕,刘婉晴手中的茶碗陡然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唬了众人一跳。 刘一宁的酒意被这声巨响去了大半儿,抬头一瞧,刘婉晴的脸色已难看至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辩解道:“长姐,世子应当对那安平侯嫡女无意,您不必担忧。” 刘婉晴却阴寒着脸,不欲多言:“墨书,带二少爷回去吧。” 墨书应是,扶着刘一宁便出了水榭。 水榭内,冬至、霜降等人皆小心翼翼地侍候在刘婉晴身边,觑着刘婉晴阴沉的好似能滴出水的面容,皆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自回向晚阁吧,霜降和夏至与我去趟荣禧堂。”刘婉晴从梨花木方椅上起身,言简意赅地说道。 冬至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也不敢违拗刘婉晴的吩咐。 躬身行礼过后,她便带着莹雪回了向晚阁。 荣禧堂内的规矩向来严明有序,霜降搀扶着刘婉晴略过二门外的孔雀开屏廊柱,便迎面撞上了大夫人身边的黄嬷嬷。 黄嬷嬷见了刘婉晴后,脸上的褶子因笑意而起了千万层沟壑:“老奴见过大小姐。” 刘婉晴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她,一路走来,她脸上的郁色已消退了大半,如今又是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 “嬷嬷客气了,该是婉晴向您见礼才是。” 黄嬷嬷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她一把拉住了刘婉晴的柔荑,便要引她过廊庑,径直往荣禧堂的正屋里走去。 边走着也不忘说道:“夫人午膳时还提起了大小姐,如今正在正屋里替小姐您亲手缝制雀金裘呢。” 刘婉晴心内因母亲的慈爱而感到无比熨帖与自豪,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自责的模样:“都是婉晴不好,如今年岁已至及笄,却还要劳累母亲为我伤神。” 说话间,正屋房前的小丫鬟们已替二人打起了帘子,转过一架百鸟朝凤的屏风,靠在临窗大炕上的黄氏便映入了刘婉晴的眼帘中。 屋外的明亮光线透过那软烟罗做成的纱纸,将黄氏的面庞照的愈发明艳动人。 刘婉晴不免有些怏怏不乐,母亲不仅出身金陵世家,身份尊贵不说,且相貌也是美中带艳,叫人见之忘俗。 是以父亲如此爱重母亲,成婚二十载,刘府尚且没有一个庶子庶女。 可自己,竟一点儿也没遗传到母亲的艳色。 “我的儿,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母亲身边坐下?”黄氏瞧见刘婉晴后,便欣喜地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黄嬷嬷在一旁凑趣道:“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吗?方才夫人还提起大小姐,这会儿大小姐就来咱们荣禧堂了,可见是母子连心呢。” 刘婉晴俯身盈盈下拜,动作恭敬标准,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黄氏连忙搀扶住她,嘴里嗔道:“你这孩子就是这般讲规矩,在母亲跟前还这么拘谨做什么?” 刘婉晴莞尔一笑道:“听黄嬷嬷说,母亲这几日在给晴儿缝制雀金裘。”说着她便走至黄氏身后,替她轻柔地垂起肩来:“母亲,这般伤眼的琐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 黄氏却摆了摆手,将手上的雀金裘大氅轻柔地铺展开来,上头的金线在日光的映衬下显得波光粼粼。 “这雀金裘来之不易,便是母亲在你这个年岁时,也只见你外祖母穿过三两回罢了,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若是把这金丝线勾坏了,便是打死他们也再赔不出这一件来。”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这话却把她身边的黄嬷嬷并大丫鬟们都骂了进去,黄嬷嬷讪讪地瞧了一眼明珠,眼里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是了,这等华美的锦衣,再配上大小姐这般典雅的气度,可不把京城里其余的贵女都比下去了?”明珠连忙上前奉承刘婉晴道。 刘婉晴淡淡一笑,与明珠问起了黄氏平日的饮食起居后,便依偎在了黄氏怀里,道:“母亲可要保重自身。” 黄氏将雀金裘递给了黄嬷嬷,转而爱怜地抚着刘婉晴的鬓发,只道:“我的儿,过几日的镇国公府花宴,你可想好了要献什么艺?” 母女二人温声说话,明珠与黄嬷嬷便一同退出了正屋。 “这流水席是好,只是在旁人家里,到底施展不开。”黄氏有些担忧地说道。 刘婉晴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母亲放心,上一回国公夫人已与我说起过宴席之事,一应菜色皆不必女儿劳心,只引着夫人小姐落座便是。” 黄氏略有些惊讶,眉梢都染上了几分喜意:“却没想到,她当真这般喜欢你。” 想起镇国公夫人待自己的与众不同,刘婉晴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的齁甜,她笑道:“母亲与国公夫人乃是手帕交,我又是您的嫡亲女儿,学了您几分待人接物的大方,这才得了国公夫人的青眼罢了。”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便又与刘婉晴说起了镇国公世子:“如今这个年岁,能像世子爷这般不靠祖荫,却补了个御前缺儿的人能有几个?且听说世子爷如今还未收通房,又生的这般丰神俊秀,当真是我儿良配。” 提到镇国公世子傅云饮,刘婉晴羞得从黄氏怀中起身,臊红着脸不再说话。 黄氏见刘婉晴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心里也是一阵熨帖,只是熨帖过后,便又涌起了一阵酸涩:“只是惦念世子爷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些。” 提到这事,刘婉晴脸上的娇羞不翼而飞,还算灵透的眸子里氤氲起了些泪雾,道:“母亲,宁儿方才与我说,那安平侯家的嫡女在世子跟前落了水,世子爷还递了件大氅给她。” 黄氏脸上的表情一滞,温柔似水的眸子里酿出了几分狠意,“母亲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前几日安平侯还为了这事去镇国公府上送礼道谢,门房外的小厮说,安平侯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话音一落,刘婉晴眼眶内的泪珠便霎时滚落了下来。 安平侯嫡女白念娇,不仅家世出身胜了自己一筹,连样貌身段也远胜自己许多,若是世子爷当真对她生了几分心思,自己再得镇国公夫人喜爱又如何? 眼见着刘婉晴落泪,黄氏心疼不已,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嘴里劝道:“快别哭了,如今一切都未做真呢,事在人为,母亲自有法子毁了那小蹄子的名声。” 刘婉晴这才止住了眼泪,只一脸期冀地望着黄氏道:“母亲有何法子?” 黄氏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几分淬了毒的狠意:“便要她在镇国公府的花宴上落下个天大的笑柄。”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节 刘婉晴复又依偎在黄氏怀里,小声撒娇道:“多亏了母亲如此疼我,否则,女儿要如何自处呢?” 黄氏爱怜地替刘婉晴理了理妆发,笑道:“你也好好思量思量,过几日的花宴,便带上那个霜降,让她在世子跟前露露脸才是。” 刘婉晴一愣,心内虽有些酸涩,却也明白母亲的用意。 谁让自己的面容这般寡淡? 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不爱美色的?便是世子爷也不例外,霜降容貌不俗,若是她本本分分,野心不大,让她做个媵妾也不算什么大事。 第7章 受辱 “奴婢也不愿和二少爷苟且。”…… 向晚阁内。 冬至正在耳房内敲打几个爱偷奸耍滑的小丫鬟,也借此将大小姐不带她去荣禧堂而生的怨气发泄出来。 莹雪立在一旁垂下了头,心里只想着在水榭时,刘一宁离去前瞧着自己那虎视眈眈的眼神。 那眼神黏黏糊糊的,只让她觉得恶心的紧。 “莹雪。”冬至拧着眉唤了一声,她抬眼瞧见莹雪正在自己身侧出神后,语气便变得愈发不善。 莹雪拢回了思绪,连忙对着冬至歉然一笑道:“冬至姐姐。” 冬至瞪了她一眼,便把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都遣出了耳房,只忿忿不平道:“霜降那蹄子最是个面甜心苦的主儿,当着大小姐的面儿是一副样子,私底下又是另一幅样子。” 莹雪不想掺和进这些大丫鬟之间的倾轧争斗,便对着冬至福了一福:“冬至姐姐宽宽心,您待大小姐一片忠心,她自会明白您的好处。” 冬至虽性格直爽泼辣了些,却也没沦落到要莹雪来安慰她的地步,如今不过是心内郁气上涌,急于宣泄出来罢了。 她瞧了眼莹雪姣美的面容,转而轻笑了一声道:“你老子娘可在刘府里做活?” 莹雪恭敬回答道:“我娘在外厨房当差,我爹在外院负责车马。” 冬至怔愣了一瞬,随后说道:“你娘是王婆子?” 见冬至表情怪异,莹雪心内也生起了几分疑惑,便答道:“正是呢。” 冬至闻言便抚掌大笑,上前握住了莹雪的柔荑,便道:“你且好好在咱们向晚阁做活儿,好儿多着呢。” 说完,垂花门外响起了霜降与夏至的爽朗笑声,冬至也无暇与莹雪再深谈下去,便快步走出了耳房。 * 晚间之时,莹雪用完了一素一荤一汤的三等丫鬟例食,便准备去外厨房与王氏说会儿话。 正准备朝二门外走去时,却被廊下的霜降喊停了步子,只见她娇笑着朝莹雪挥了挥手,道:“莹雪,到这儿来。” 一等丫鬟差使三等丫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莹雪断没有回绝的余地。 她便折回了廊下,对着霜降福了一福道:“霜降姐姐。” 等莹雪行礼完毕,霜降才笑着说道:“都是一起伺候大小姐的奴婢罢了,亏你还如此客气。”说着,便亲热地拉住了莹雪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耳房内。 莹雪不解其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耳房。 霜降拢了拢自己的散乱的鬓发,带着莹雪坐在了两个绣花团凳上,莹雪不敢落座,她却板着脸道:“快别这么见外,我可不是那等拿腔作势的人。” 这话便是在讽刺冬至平日喜欢管教责骂那些小丫鬟们。 莹雪不敢接话,只莞尔一笑道:“多谢霜降姐姐。” 她这一笑,便让那清水出芙蓉的面容多了几分明艳之色,霜降便忍不住赞道:“要论容貌,咱们府里的丫鬟,你可排得上头等。” 莹雪忙道不敢,也顺势无视了霜降眼里直勾勾的探究之意。 “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的很儿,我瞧着大小姐也对你中意的很儿,赶明儿说不准还要你提携我呢。”霜降娇笑一声说道。 “霜降姐姐抬举我了。”莹雪愈发不明白霜降是何用意,只敢抿唇一笑,并不接话。 霜降心内恼怒这莹雪滴水不漏,不肯接自己的话茬,便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镶着翠丝珍珠的金钗,对莹雪说道:“这金钗与你堪配的很,便当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吧,你可别嫌简薄了。” 说着,便要替莹雪带上这支金钗。 莹雪如何敢受,连忙从团凳上起身,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只道:“这支金钗华美大方,莹雪卑贱之躯,如何能配得上?” 霜降沉了脸色,美眸里露出三分哀切之意:“我不是家生子,在府里也没个依靠,便只能和这些姐姐妹妹们广受善缘了,冬至姐姐、夏至妹妹那儿我都送了一支,你如何就配不得了?” 莹雪正要回答,却听得霜降继续说道:“我知晓了,冬至姐姐对我多有误会,连带着妹妹也瞧不上我,连个钗子都不愿意收下。” 这话着实让莹雪进退两难,不收下这金钗便是瞧不起她霜降,看来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金钗如此华贵,霜降出手为何如此大方? 正在莹雪百般纠结之际,耳房外传来小丫鬟娟儿脆生生的声音,道:“莹雪姐姐,二门外有个婆子寻你。” 莹雪忙在心里念佛,便对霜降说道:“霜降姐姐,多半是我娘有些急事要寻我,待我问个清楚后,再来和姐姐您赔罪。” 说着,也不去瞧霜降铁青的脸色,快步走出了耳房内。 耳房内便只剩下了霜降一个人,她盯着手中的金钗,忽而低头冷笑了一声,只在心内说道:这一回让你跑了,下一回便再推拒不得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只安抚自己不必着急,这莹雪虽相貌身段皆胜自己一筹,可到底不如自己在大小姐跟前得脸。 平心而论,霜降虽生了一双桃花眼,可鼻子玲珑小巧,嘴巴挺翘粉嫩,如芙蓉花般清丽可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是美色一事,莫不是东风压过西风、西风压过东风,她绝不允许旁人来与自己争抢媵妾这位置。 * 出了耳房的莹雪先谢过了娟儿,又匆匆走到了二门外,瞧见是位眼生的婆子后,便问道:“嬷嬷,您找我。” 那婆子笑道:“你娘托我传话给你,让你去一趟竹林呢。” 竹林?那可是刘府东南角最偏僻的地方,王氏好端端地叫自己去那儿做什么? 她追问了几句,那婆子却一问三不知,莹雪只好半信半疑地往竹林走去。 幸而晚膳过后,向晚阁内的丫鬟皆有一会儿放风的闲暇时间,去竹林走一趟也来得及在查夜前回到向晚阁。 莹雪便朝着竹林走去,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便走到竹林前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前。 她前后张望了一番,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她顿觉不妙,这地方太过偏僻,若是冒出个贼人,她连呼救都没人听见。 她正要离去之时,却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把抱住,一股男子独有的复杂气味飘入她的鼻间,她正要呼救,却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 莹雪气力微小,被身后的男人拖到了竹林深处,她这才瞧见了男人的样貌,却是一身黑衣的刘一宁。 此刻他正一脸坏笑地打量着自己,眼底流露出一股肆无忌惮的谷欠色。 “从前没机会与你亲近,如今倒是可以一亲香泽了。” 莹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白天她便瞧出了二少爷对自己的歪心思,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堪,竟寻了个由头将自己骗来这竹林里。 他待表小姐并未这般急色。 是了,表小姐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便是被污了清白,也不过是件微末小事罢了。 莹雪眼眶内的泪水瞬间滚落了下来,这般红了眼圈又楚楚动人的模样,让刘一宁的心血皆往下半身涌去。 他见莹雪不挣扎,便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谁知莹雪却高声呼喊了起来,只道:“救命,这里有登徒子。”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刘一宁却也丝毫不惧,只对着莹雪笑道:“这儿不会有人来的。”更何况他还让墨书在竹林外头守着,断不可能有人前来打扰自己的雅兴。 莹雪见他如此肆无忌惮,一时也有些心如死灰,她放弃了呼救,只瞪着刘一宁道:“奴婢卑贱之躯,着实配不上二少爷。” 刘一宁捏了捏莹雪白嫩的脸蛋,俯身在她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甜香飘入了他的鼻间,令他愈发情动色起。 他便要欺上莹雪的粉唇,嘴里还说道:“待我娶了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抬你做个姨娘好不好?” 莹雪见他逼近,连忙别过脸挣扎了起来,刘一宁触碰不到她的粉唇,也被激出了几分火气,便要上手去拉扯莹雪的上衣。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一宁怒道。 莹雪挣扎的力道越发激烈,她虽是刘府的家生子,却对姨娘小妾之流没有半分向往,更何况二少爷还是个无情无义的浪荡之人,他嘴里说出口的话,哪儿有半分可信? 莹雪便想起表小姐死时的狰狞表情,心口仍在隐隐作疼,刘一宁的气力颇大,已把莹雪的上衣拉扯掉了大半,露出她白皙滑嫩的香肩。 “二少爷这般对我,可会想起表小姐的在天之灵?”莹雪眼里藏着炙热的怒意,她直愣愣地瞪着刘一宁,如此说道。 便是莹雪掩藏的再巧妙,刘一宁也发现了她眼里若有若无的鄙夷。 这个奴婢在鄙夷自己? 刘一宁上手掐住了莹雪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本少爷要你,是看得起你。” 莹雪被喉咙里传来的窒息感弄得泪水四溅,可她却不肯服软,只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也…不愿…和…你苟且。” 刘一宁何时碰到过莹雪这般下他面子的女人,当下便气得要挥手朝她脸上扇去,却被不远处的一道清醇声音打断:“二少爷,大老爷有请。” 刘一宁霎时便放开了莹雪,脸上的愤怒之色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你可知父亲找我做什么?” 墨书摇摇头,余光瞥见了刘一宁身侧狼狈的莹雪。 刘一宁再也顾不上莹雪,只让墨书处理好她,自己则灰溜溜地离开了竹林。 墨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盖在了莹雪身上,又轻声安慰道:“你且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替你寻件外衣来。” 莹雪眼中蓄满了泪珠,一时间,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8章 墨书 二少爷院里的墨书被打了。…… 墨书脚步一顿,听着莹雪哀切怮痛的哭声,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便走上前去将莹雪搀扶了起来,又小心珍重地说道:“你别怕,这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莹雪抬头望向墨书清秀且随和的面容,只见他长身玉立,此刻正弯着腿替自己遮盖衣物,眼里满是怜惜之意。 她便擦了擦眼泪,对墨书说道:“多谢。” 墨书知晓莹雪受了惊,此刻那双杏仁眼儿也肿的和桃儿一般,上衣又破烂不堪,若是让旁人瞧了,只当是她遇上了什么歹人。 墨书便领着莹雪去了竹林后方的一间空屋舍内,自己快步跑去了后头奴仆散居的房舍内,替莹雪寻了件女子的袄衫来。 “我在外面替你守着,你且换了衣裙吧。”墨书彬彬有礼地将手上的干净衣裙递给了莹雪,温声说完,便迈步走出了屋舍外。 既解了莹雪的燃眉之急,又克制懂礼数,不逾矩一步。 莹雪摸了摸那衣裙的布料,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节 她今日受辱,本以是走到了末路,可却受了墨书之恩,不至于毁了清白。 幸好是墨书…… 因着墨书的出手相助,莹雪换了干净的袄裙,赶在二门落钥前回了向晚阁。 只是这一夜月明星稀,莹雪躺在大通铺上辗转反侧,一时想起了刘一宁张牙舞爪的淫/邪样子,一时又忆起墨书儒雅温和的笑容。 竹林之事,若是没有墨书,她该当如何? 她是刘府的家生子,生死本就在主子一念之间,若是自己当真被二少爷得手了,谁会在意一个奴婢的清白? 方才在竹林里,她已存了死志,若是二少爷执意要侮/辱自己,自己便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让他得逞。 只是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只因自己是奴婢之身,便要被人这般对待吗? 莹雪混沌的脑海中一时水深火热,一时又自怜自艾,竟是一夜也没合上眼。 翌日一早,冬至正提着食盒来三等丫鬟的屋子内分派活计,正瞧见莹雪在廊下掐花束,她立时笑着迎上去道:“你倒乖觉,知道大小姐屋里的花瓶要换了。” 莹雪放下花束,朝着冬至福了一福后,露出那张惨白又眼下乌青的俏脸:“见过冬至姐姐。” 冬至被唬了一大跳,立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台阶下,只上前握住了莹雪的柔荑,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得瞧着如此憔悴?” 莹雪只托辞说是月事来了,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冬至这才放下了心,只细细嘱咐莹雪好生歇息,不可吃生冷的物食。 “既是小日子来了,今日你便歇歇吧,不必去正屋里当值了。”冬至笑着说道。 向晚阁内的三等丫鬟虽不能进大小姐的闺房内服侍,却要在正屋外的厢房内守着规矩上值伺候,莹雪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莹雪不知冬至待自己这般热络的原因,也不敢承下这等人情,便笑着屈膝道:“谢过冬至姐姐,只是莹雪身子并无大碍,断不能因这小事耽误了差事。” 冬至见状也不强求,与莹雪寒暄了几句后,便提着食盒往正屋里去了。 午间之时,小丫鬟娟儿来寻莹雪一同用膳。 莹雪食欲不振,便将自己份例里的几块烧肉递给了娟儿,只道:“可要多吃两块烧肉?” 娟儿本就是馋嘴的年纪,立时便喜得笑开了花,只道:“多谢莹雪姐姐。” 娟儿边吃着烧肉边对莹雪说道:“姐姐你今日瞧着憔悴的很儿,可是身上不爽利?” 莹雪摇摇头,只笑着说道:“无碍,只是小日子来了而已。” 娟儿便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吃起烧肉来,吃饱后,方才歪着头对莹雪说道:“莹雪姐姐,我听二门外的婆子说,二少爷院里的墨书被打了。” 莹雪正在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她赶忙搁下木块,拉着娟儿的手细细盘问道:“那婆子是如何说的?墨书他为何被打?” “只说是将二少爷的一根上好的狼毫弄丢了,二少爷发了狠,便唤人将他打了一顿,好在只打了十个板子,将养两日便能下地了。” 莹雪又惊又怒,当下便从木凳上站了起身,惨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之意。 娟儿不解其意,只说道:“莹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莹雪再顾不上吃饭,只应付了娟儿几句,便起身往向晚阁外走去。 刘府的内花园造的也算精美,假山池塘彼此掩映着坐落在刘府正中央,几条幽深的羊肠小路也这秀丽景致增色不少。 可此刻的莹雪根本顾不上欣赏美景,而是小跑着往外厨房走去。 王氏此刻正坐在外厨房的天井中与其余几个婆子闲话扯家常,正欲起身为自己斟杯茶时,却瞧见莹雪正满头大汗地朝着自己跑来。 王氏知晓自己这个幼女素来沉稳大方,若不是有顶要紧的事要寻自己商量,她断不会如此不顾体统。 她便小跑了两步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道:“我的儿,如今这个时辰你不在向晚阁当差儿,来这儿做什么?” 莹雪洁白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喘息了一阵,眼中噙着些星星点点的泪珠,软糯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慌乱:“母亲,我有要紧事要托你呢。” 王氏眼见着自家这小女儿面色如此难看,灵透的杏仁眼里又落下几滴泪珠,便也顾不上教训女儿,只携着她往外厨房的僻静小屋里走去。 “这是怎么了?”王氏见屋内无人,便关上门盘问莹雪道。 莹雪只带着哭腔说道:“娘,墨书为了我,被二少爷打了。” 王氏面色陡然一变,她虽待在外厨房,可消息却灵通的很儿,今日一早二少爷派人打了墨书十板子这事已传遍了刘府,她也和其余的婆子唏嘘感叹了一番,却没想到这事还与女儿有关? “你与墨书,是何时有的交情?”王氏铁青着脸问道。 莹雪便带着哭腔将竹林一事说了出来,王氏听了后怔愣了好半晌,沧桑的脸庞上浮现了几分无措。 “雪儿,那二少爷当真对你起了那样的心思?”王氏磕磕绊绊地说道。 莹雪点了点头,皎白的脸蛋上隐隐有几分难堪。 王氏霎时便落了泪,只将莹雪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儿,那二少爷最是个风流不羁的人,满屋里到处是妖妖冶冶的丫头,你可别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莹雪苦笑一声道:“母亲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我巴不得离二少爷远远的,又怎么会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第9章 诬陷 “同为奴婢,霜降为何要如此暗害…… 王氏又嗟叹了一番,这才说道:“我的儿,墨书莫非是因着救下了你,才会被二少爷责打?” 莹雪连连点头,只祈求王氏道:“女儿只求母亲给墨书送些膏药过去,总不好让恩人白白受这般磋磨,我总要尽些心意才是。” 王氏素来爽朗泼辣,闻言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往日只知他为人谦逊和善,却不知他还是个有大善心的好人,咱们既承了他的情,便要好生报答他一番才是。” 莹雪这才收住了眼泪,只与王氏商谈起要给墨书送何等膏药,以及要送何等礼上门道谢。 王氏便又与莹雪说起了墨书家里的状况,只惋惜道:“阖府上下,再没有生的比墨书俊朗的小厮,为人又和善温顺,凡是求到他跟前的事儿断没有不成的,只是可惜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 莹雪一愣,随即便反问道:“墨书的父母……怎么了?” “他老子原是大老爷身边的管事,本也算得上是个心腹一把手,可偏偏爱去花楼饮酒作乐,一次醉后与人争抢花妓,竟活活被人打死了,他娘受不得这般刺激,便跳河自尽了,只留下墨书和他幼妹二人孤苦伶仃地挣扎于世,你说可怜不可怜?” 莹雪忆起平日里墨书温文尔雅且眉眼带笑的和善模样,当真瞧不出一分自怜自艾的颓丧之意,一时间对墨书也有几分钦佩。 * 在外厨房逗留了片刻后,莹雪便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向晚阁。 方走到廊庑下,便瞧见冬至、夏至与霜降三个大丫鬟正依序立在耳房外站规矩,其余二三等丫鬟则迎着日头站在台阶下。 饶是莹雪也察觉出了向晚阁不同往常的紧张气氛。 她便才停下步子,只垂着头朝着冬至等人行了个礼,这才躬身往台阶下走去。 霜降却叫住了她,只笑着问道:“莹雪,你去哪儿了?” 莹雪身形一僵,随后便恭敬答道:“回禀霜降姐姐,我去了趟外厨房。” “外厨房?”霜降娇笑一声,美眸里透出几分不屑来,“怎么早不去晚不去的,非得挑这个时辰去?” 莹雪不解其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冬至便替她解围道:“这事兴许不与莹雪有关。” 话毕,正屋里便传来一阵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个高大的婆子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她样貌精明干练,一双锐利的眼睛将底下丫鬟们脸上的神色皆收于眼底。 “大小姐素来是个好气性的主子,可却没想到养出了你们这群胆大妄为、手脚不干净的贼奴才,竟连大小姐的金钗也敢偷拿?殊不知过几日大小姐便要带上这金钗往外去做客,耽误了这等大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莹雪闻言,便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霜降,撞上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后,这才知晓向晚阁出了什么大事。 原是大小姐的金钗被人偷拿了。 她心下一寒,便忆起昨日霜降定要强塞给自己的那只金钗,她本就觉得那金钗太过华美,不似丫鬟之物,却没想到那是大小姐妆奁里的金饰。 幸好自己寻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莹雪便施施然地走下了台阶,与那几个三等丫鬟站在了一起。 瞧着她这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样子,霜降不免在心里嗤笑了声,当真是个蠢丫头。 “大小姐仁善,不欲将事情闹大,只要你们自个儿将金钗还回来,一顿板子过后,大小姐仍让你们在向晚阁伺候。”那高大的婆子睥睨着底下的二三等丫鬟,如此说道。 众丫鬟皆面面相觑,眼里都闪过同样的茫然无措。 上首的霜降见状则捂嘴一笑,凑到高大婆子身边,说道:“马嬷嬷,您是大小姐的奶娘,本就身份尊贵,断不能因这些小蹄子气成这副样子,大小姐瞧了可是要心疼的。” 冬至在侧翻了个白眼,心里又酸又恨,只嫉恨这霜降惯会阿谀奉承,又恼怒自己笨嘴拙舌、不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奉承马嬷嬷。 马嬷嬷待霜降的态度也较为和善,只淡淡一笑道:“霜降姑娘客气了,老奴本就是奴婢,何谈尊贵?” 霜降脸色微哂,转瞬又娇笑起来:“都是那贼人可恨,偷了大小姐的金钗便罢了,如今嬷嬷您这么苦心劝导,却也没胆量站出来承认。” 马嬷嬷面色一沉,瞪着底下小丫鬟的目光愈发阴狠,她怒道:“你们既给脸不要脸,老婆子我也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话毕,马嬷嬷边从二门外引了不少粗壮婆子来,只吩咐道:“去各个丫鬟床铺里好好搜一搜。” 莹雪偷偷往那些婆子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与上首霜降探究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心下一窒,心中生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午后的日头毒辣,莹雪站在庭院中,洁白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些细汗,因站久了脚乏的缘故,几个小丫鬟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人自己胆大包天便算了,白白赔上我们做什么?” “快别说了,大小姐都出来了。” 莹雪抬头一瞧,却见马嬷嬷正搀扶着刘婉晴往廊下走来,冬至与霜降也急忙搬了软塌来,好让大小姐落座。 一时又有婆子递了几块被井水浸过的西瓜,霜降拿了小匙将西瓜上的黑籽挑去,这才奉到刘婉晴嘴边。 底下在日头里曝晒的丫鬟们个个口干舌燥,见状不免愈发口渴,连嘴唇都干燥地翻起皮来。 去丫鬟们住所搜查的婆子也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虽被马嬷嬷数落了几句“不成礼数”,却将手上缀着翠丝珍珠的金钗扬了起来。 马嬷嬷发了狠,接过那金钗后,便盘问道:“是从哪个小蹄子屋里搜来的?” 那婆子只说:“是西间第二所屋子中靠窗的那一床,藏在了被褥里。” 刘婉晴朝着马嬷嬷使了个眼色,马嬷嬷便分了不少碎银两给那几个婆子,又三两句打发她们走了。 “是哪四个人住在西间第二所?”马嬷嬷冷声质问道。 莹雪并身旁的三个丫鬟缓缓出列,对着马嬷嬷行礼道:“回禀嬷嬷,是奴婢们。” 马嬷嬷冷哼一声,指着四个丫鬟的鼻子骂道:“说话瑟瑟缩缩的做什么?有胆子偷东西没胆子承认了?靠窗的是哪一个?” 其余三个丫鬟皆哭丧着脸望向了莹雪,莹雪了然,便上前跪倒于地,只道:“回禀马嬷嬷,奴婢便是靠窗的那个床铺,只是奴婢没有偷金钗。” 马嬷嬷见莹雪生的清丽可人,说话又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光明磊落的坦荡在,一时也未曾给她定罪,而是回头在刘婉晴耳边密语了一阵。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节 刘婉晴认出了底下的莹雪,便是那日水榭中容貌身段让自己倍感惊艳的丫鬟。 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个眼皮子如此浅的丫头,一时间也有些不喜,正欲发落她时,却听得莹雪说道: “大小姐明鉴,奴婢来向晚阁伺候尚不足一个月,不过进了两三次正屋,一是不知大小姐妆奁里放着如此华贵的金钗,二是不会愚笨到做这等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傻事。” 她说话不慌不乱,且口齿清楚,刘婉晴见状也多了几分耐心,笑着问道:“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且仔细说说。” 莹雪高声说道:“奴婢乃是家生子,娘亲在外厨房做活,父亲管了车马上的琐事,仰赖老爷夫人之恩,每月颇有些盈余,自可安分度日,奴婢又何必偷拿这金钗,以至于惹了一身腥,连累了爹娘的差使?” 这番话也称得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刘婉晴一时便笑出了声,挑着眉反问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话虽说的头头是道,可万一就是你起了歹心呢?” 霜降眼见着刘婉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愤懑之意,反而望向莹雪的眼神里还有几分赏识之意,她便慌忙开口道:“大小姐说的很是,这蹄子这几日还总往外头跑,说不准便是与人相商着该如何将这金钗偷卖换了钱财去。” 刘婉晴有意要试试莹雪的性子,虽对霜降随意插话有些不虞,却也没有出声驳斥,而是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首的莹雪。 莹雪惶然抬头,见霜降脸上正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而大小姐也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那审视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鄙夷。 这点鄙夷来自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霜降这话不仅是要坐实了自己偷盗一事,还有要将王氏也牵扯进来的意思。 可自己明明从未得罪过她。 莹雪不解地望向霜降,饱含怒意的眼神好似要把她凿穿,只见她朝着刘婉晴猛然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小姐,昨日霜降姐姐拿了这金钗来与奴婢攀谈,只说她与奴婢相见恨晚,要将金钗送给奴婢戴着玩。” 话音落地,上首的霜降却丝毫不意外,她只红着眼对刘婉晴道:“大小姐,莹雪妹妹自己眼馋您的金钗便罢了,非要攀扯上奴婢,奴婢伺候你三年,侥幸得了您的几分垂怜,您也赏下了不少好东西给奴婢,奴婢断不会眼皮子这么浅。” 霜降一口一句“奴婢”,倒让底下的莹雪失笑出声,既同为奴婢,皆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她何必如此暗害自己? 刘婉晴扫了一眼泪眼斑驳的霜降,反而转头审问莹雪道:“你笑什么?” 莹雪又磕了两个头,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些红涟涟的血丝来,瞧着很是有些触目惊心。 “霜降姐姐倒是好口才,只是昨日却不是这么与奴婢说的。” 刘婉晴瞧着莹雪额头上的惨状,心便不自觉地向她靠拢了几分,只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霜降姐姐可不把自己当成奴婢,她只说以自己来日的手段,比这金钗更名贵的首饰也未尝不可得,大小姐的金钗她能戴,大小姐将来的夫郎她也……” 马嬷嬷已惊叫出声:“快住嘴。” 莹雪该挑拨的话已说了大半,便身形一抖,装晕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脸色铁青一片,只吩咐马嬷嬷将莹雪送回屋里养伤。 霜降吓呆在了原地,好似不知道莹雪为何会编出这等诛心的话来诬陷自己,她心内惶恐不已,正要膝行上前向刘婉晴哭诉陈情。 却被冬至扭着腰挤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连半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冬至也抓住了这等来之不易的机会,搀扶着刘婉晴进了里屋,嘴里还不停说道:“大小姐消消气,且不跟这等张狂的狐媚子计较。” 第10章 媵妾 “媵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莹雪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是暗沉入幕。 她正躺在自己的通铺上,小丫鬟娟儿正趴在几案边打盹。 莹雪坐起身来时发出了些细微的动静,娟儿便陡然睁开眼睛,端起茶碗便朝着莹雪走来:“姐姐,可要喝水?” 莹雪就着娟儿的手喝了一口清水,方才觉得心中那股燥热不安的郁气消散了大半。 娟儿在一旁歪着头笑道:“姐姐你可醒了,你已睡了一个时辰了,咱们向晚阁可都要翻天了。” 莹雪羞赧一笑,午时在庭院内,她不过是装晕罢了,谁成想被那婆子抱到通铺上后,她竟一闭眼睡了过去。 许是昨日一夜未睡,太过疲累的缘故。 莹雪替娟儿拢了拢头上的碎发,温声问道:“你可别大声嚷嚷,待会儿又要被人教训了。” 娟儿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与莹雪说起了向晚阁的变故。 莹雪晕倒后,大小姐便气得进了正屋,霜降自然是在门外哭着跪求原谅,娇娇媚媚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了似的。 谁成想大小姐见了她这般柔弱的样子,更是激起了心头一股火气,竟让马嬷嬷掌了她十记耳光,并不许她在向晚阁伺候。 连大夫人也被这等动静逼得出了山,先是来向晚阁敲打了一番丫鬟婆子,又听马嬷嬷说了来龙去脉,也没严惩霜降,只说她大了,也到了该配人的时候了。 莹雪惊骇不已,她当真没想到自己随意编排的一句话会让霜降彻底失了大小姐的欢心。 她早就听王氏说过,霜降样貌美丽、身段婀娜,大夫人必是要让她做媵妾,来替大小姐拴住未来夫郎的心。 是以方才自己便在庭院中大声嚷嚷出了那等话语,只想着大小姐也是女子,必不是心甘情愿要与霜降分享未来夫郎,这等话足以在大小姐心中扎下一根刺。 只是没想到这根刺竟会发作的如此快速。 莹雪并没有一丝喜悦之感,她只觉得心力交瘁,若不是霜降蓄意暗害自己,她又何必说出这等谎话来挑拨离间? 同为奴婢,何必倾轧相斗? 与莹雪的疑惑相同,大夫人黄氏也倍感不解,霜降这等陷害栽赃的手法太过拙劣,可也不过是丫鬟们的争斗罢了。 底下的丫鬟们越是相争相斗着讨好你,做主子的便愈发舒心。 婉晴也深知这等驭下之道,又为何要如此大动肝火呢? 她知晓此事很是有些门道在,便特比赶来向晚阁,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霜降,这才让明珠去小厨房要了碗牛乳羹,亲自端着后,迈步进了向晚阁的正屋。 此刻的刘婉晴正身着一身织锦花样素裙,捧着一本《苏子诗集》落座于炕前。 黄氏瞧瞧屏退下人,只悄悄走至刘婉晴身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可看累了?” 刘婉晴见是黄氏,连忙搁下诗集,屈膝行礼道:“见过母亲。” 黄氏将牛乳羹放在梨花木桌上,这才一脸爱怜地说道:“晴儿,这般小事,你着实不必这样生气。” 刘婉晴扯了扯自己的衣裙,素来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几分难堪。 黄氏见状蹙起了眉,只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刘婉晴立时便跪伏于地,只趴在黄氏膝上哀声痛哭了起来,声音悲怮伤怀,直戳着黄氏的五脏六腑。 她虽心疼不已,却并未出声叫起,只等刘婉晴哭声减弱后,方才淡淡地说道:“哭够了罢?哭够了便起身吧。”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这才起身坐于黄氏身侧,双眼通红,只盯着桌上的牛乳羹出神。 “这个霜降不好,母亲便再为你去寻一个,最好还是要家生子,性子胆小些,将来也好拿捏。”黄氏苦口婆心道。 刘婉晴却恍若未闻,足足怔了片刻,才出声道:“母亲,女儿不想要媵妾。” 她知晓自己面貌平凡,便是用心妆点后也不过被人夸一句清雅大方罢了,是以她自小便苦学琴棋书画、管家之术,只央着未来夫郎能心悦自己的才华。 她与镇国公世子的接触虽不多,可仅有的几次中,世子爷皆对她彬彬有礼,说笑间也自有一份温柔缱绻在。 她想,也许不靠媵妾,世子爷也会瞧见她的才情过人,而后敬她、爱她。 刘婉晴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对待情爱方有一份天真的幻想在,可黄氏却霎时沉了脸色,只厉声说道:“不可。” 黄氏何时这般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过话?刘婉晴方才压下去的泪意便又涌了上来,她只道:“母亲可是嫌女儿生的太过丑陋,丢了您的脸?” 黄氏气极,正欲好好教训一番刘婉晴,却瞧见女儿的双眼红肿的桃儿般,眼中仍溢着泪光点点,她顿时软了心肠,只说道:“你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母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驰,这话可是醒世恒言,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明白?”黄氏道。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仍是争辩道:“可父亲与母亲成婚二十载,依旧这般疼爱母亲。” 黄氏顿时如哑巴吃黄莲一般说不出话来,她本就奇怪婉晴为何会生了这等邪心左性,原是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的缘故。 黄氏卸下了平素那副贵妇人的雍容,只满脸疲惫地说道:“你父亲敬爱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金陵黄氏,这几年为了你父亲升官提优,你外祖父和舅舅可出了不少力,他仰赖黄家的财力,自会做足表面工夫。” “表面工夫?”刘婉晴喃喃出声,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黄氏冷哼一声,说道:“是了,不过是表面工夫罢了,你父亲在东六巷有个相好的寡妇,西街又养了个戏子,听闻在扬州还养了个外室,我只不愿拆穿他罢了。” 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好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氏风情万千的眸子里并无多少怨怼之意,她只笑着说道:“索性他没给我弄出些庶子庶女来,我也懒怠管他,只是母亲定要告诉你,这世上当真没有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男子,连平民百姓银钱多时,都会纳几房妾室,又何况是那么尊贵的世子爷?” “母亲自是知晓咱们晴儿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生来便是要做世家冢妇的。只是这世上的男儿皆贪图美色,以色侍人绝不是正妻之义,所以咱们还是要早些备下这媵妾才好。” 刘婉晴的脸色一变再变,百般挣扎之后,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黄氏见她转过弯来了,便也放柔了语气道:“这媵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若是乖顺些,便给她抬个姨娘,若是不合你意了,便索性发卖了,卖身契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除了好颜色这点,黄氏瞧中霜降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好生养的身段(也就是屁股大),将来若是婉晴子嗣上艰难,也好摆弄霜降,使个去母留子的手段,那孩子便成婉晴的了。 这般目的自然浅显易懂,只是霜降被镇国公府的花团锦簇迷了眼,又自恃几分美貌在身,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会儿被随意配了个小厮,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莹雪听冬至说了霜降这等惨状,却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她倒是逃过一劫。” 冬至险些怀疑自己的耳边,莹雪方才说了什么?霜降逃过一劫? “你可是睡糊涂了?她如今失了一等丫鬟的差使不说,连将来的前程也一并没有了。”冬至有些激动地说道。 莹雪敛下美眸,并未正面回答,心里却在盘算道:连个人都算不上的媵妾与配给小厮。 自是后者更好些,苦心经营一番,总也能安度日,不至于丢了性命。 冬至见莹雪模样呆愣,不似往常聪慧,一时也忍不住出声道:“你可是被昨日的事儿吓傻了?我瞧着你倒是因祸得福,升了二等丫鬟不说,连后日去镇国公府上,也有你的名字在。” 莹雪听了这话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平常地与冬至道谢后,便又闷声做活去了。 次日晚间之时,莹雪正与几个二等丫鬟一同站在廊下扑蚊子,却瞧见娟儿正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跑来。 另几个二等丫鬟指着她笑道:“幸好大小姐去了夫人院里,否则冬至姐姐定要责打你一顿。” 娟儿哭丧着脸道:“姐姐们又取笑我。” 莹雪拉过娟儿,将白天大小姐赏下来的糖果子递给了她,只道:“别站在树根下,蚊子可多着呢。” 娟儿喜滋滋地笑了,一口气吃了两个糖果子后,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连忙将口袋里的狼毫笔拿了出来。 “莹雪姐姐,刚才二门外跑来一个小丫鬟,只说有人托她将这支笔送给一个叫莹雪的丫鬟。” 莹雪接过那狼毫笔,走到一处月光笼罩的地方,仔细品瞧了一番。 狼毫通身墨黑,且有些使用过的痕迹。 莹雪不懂笔墨,也不知这狼毫质地如何,是否值钱。 娟儿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她便问道:“姐姐,这是谁送你的笔?” 莹雪脸上一羞,心里有了些大致的猜测,是个小丫鬟送来的,莫非是墨书的妹妹?自己先前托母亲给他送了膏药去,难道这便是他的回礼?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8节 莹雪只觉手上握着的这笔毛笔滚烫无比,她便支支吾吾地答道:“是个……朋友。” 说着,便悄悄走回了耳房内。 借着耳房内光亮的烛火,莹雪仔细瞧了瞧手上的这只狼毫,翻来覆去的查探后,便在笔的末端发现了一个‘墨’字。 她心口狂跳不止,已是可以笃定这只毛笔是墨书送来给自己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莹雪不敢深想,只臊红着脸出了耳房。 与此同时的清风苑,刘一宁正斜靠在木椅上,身前有两个丫鬟正穿着薄纱裙为他研磨作舞。 他刚手上的檀珠扔进了丫鬟的胸口,雪白的起伏正好承住了那冰冷的檀珠,丫鬟娇笑一声,喘息道:“二少爷,奴婢好冷啊。” 刘一宁轻笑一声,瞬势将自己的手伸进了那丫鬟的小衣里,嘴里说道:“这可是老太太赏下来的珠子,一串值五十两银子。” 那丫鬟愈发喜悦,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刘一宁怀里,她便附在刘一宁耳旁,吐气如兰道:“二少爷可是要将这珠子赏给奴婢。” 刘一宁不答,却将这檀珠取了出来,嘴上道:“长者赐不可辞,这珠子不行,换一样罢。” 那丫鬟便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勾住了刘一宁腰间的玉佩,娇声道:“二少爷将这玉佩赐给奴婢吧。” “且要看你的本事了。”说话间,刘一宁已将丫鬟抱在了书桌上。 两个皆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外头却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刘一宁意兴阑珊地放开了那丫鬟,只对外头的人说道:“何事?” “回禀二少爷,事情已办妥了。” 刘一宁心下喜悦,便遣退了书房内的两个丫鬟,转而将墨书唤了进来。 “你去与母亲说一声,明日我便不陪她与长姐去镇国公府了。”刘一宁随口说道。 墨书应下后,问了一句:“二少爷可是身子不适?” 刘一宁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只叫了另一个小厮福儿进来。 墨书退出书房后,听见福儿在里头与二少爷窃窃私语,心下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二少爷平素最爱出席这等花宴,可这次为何改了性子? 花宴上美人众多,以二少爷的性子是断不可能舍了这等难得机会的,除非有更具诱惑力的美人在等着他。 最近二少爷放在心上的,怕也只有莹雪了。 想到那日莹雪悲痛的哭声以及红肿的双眼,墨书心里便闪过一丝不忍。 只是自己因着那日出手相助的缘故,彻底失了二少爷的欢心,如今还能在清风苑伺候着,也不过是大老爷的命令罢了。 墨书思索了一阵,越发觉得二少爷是要使什么计谋强占莹雪,据他所知,莹雪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 出席镇国公府花宴这等大事,三等丫鬟是参与不了的。 他得想办法给莹雪提个醒才是。 墨书去荣禧堂递了信后,便悄悄走至向晚阁,瞧见向晚阁的大门已落钥后,颇有些失望。 他只能去了外院的马厩,问那值夜的小厮道:“你可知明日夫人们何时出发?” 那小厮脆生生地答道:“卯时。” 墨书忙道谢不提,明日卯时前,他便候在内花园的大路上,瞧瞧能不能碰上莹雪。 第11章 狼毫 “墨书,是我要多谢你才对。”…… 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 莹雪早早起身,与冬至和夏至两个大丫鬟一同在正屋里忙碌了起来。 小姐出行的规矩素来繁琐复杂,丫鬟们不仅要准备好可供穿换的合身衣裙,连痰盂、香巾、脂粉帕子都要提前备好。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冬至便施施然地撩开帘子,自往东厢房去服侍刘婉晴起身。 自从霜降被赶出向晚阁后,夏至便不似往常那般伶牙俐齿,她虽与冬至同为一等丫鬟,如今却事事以冬至为先。 莹雪靠在廊下,正在清点食盒里的各色糕点,忽而听得二门外的婆子在远处朝她招了招手。 莹雪连忙放下食盒,迎了出去。 那婆子专管向晚阁内外门的钥匙,于莹雪来说也是个老熟人,她便上前笑道:“嬷嬷,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那婆子面貌慈祥,拉着莹雪的手轻声说道:“这话我可得悄悄与你说,外头有个小厮在寻你呢。” 莹雪心下一惊,连忙谢过了这婆子,回头觑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正屋,便知大小姐还未起身。 她便往向晚阁前方的石子路走了几步,果然见垂花门外立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一阵无法言说的羞意便爬上了她的心头。 墨书本就在垂花门外候着,遥遥瞧见一抹翠绿色的倩影后,便快步迎了上去,说道:“莹雪姑娘。” 莹雪本就羞赧得不敢抬头,听见墨书清冽又悦耳的声音后,便扭捏的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发愣。 见她低着头没有回应自己,墨书便打算直截了当地将要提防二少爷这事说与莹雪听。 只是莹雪却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狼毫笔,姣美的脸上尽是真挚的笑意:“你送的这只笔,我很喜欢,只可惜,我不识得字。” 墨书险些被莹雪皎若三春的笑容迷了眼,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后,方才正色道:“莹雪姑娘,这支笔不是我的。” 莹雪笑意一僵,随后脸上便浮现了几分难堪之色,她收回了自己的狼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是我误会你了。” 墨书眼瞧着莹雪如此失落,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他只对着莹雪作了个揖,嘴上道:“若是莹雪姑娘不嫌弃,可否将这狼毫赠于我?我似乎在哪里瞧见过这只笔。” 莹雪见他神色真挚不似作伪,便将狼毫铺平在自己的掌心,等墨书接过这只狼毫后,才问道:“莫非你也喜欢写字?” 墨书失笑,仔细观摩了一阵这只狼毫后,才肃容说道:“我只怕这上头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莹雪一怔,心中涌上些惊惧之意。 “若是你一人单独在府里待着,可不能往偏僻的地方去。”墨书郑重其事地说完这番话后,又温声说道:“多谢你送来的膏药。” 莹雪抬头,恰好撞见墨书揣着关怀之意的透亮眸子,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一片。 “是我要多谢你才对。”莹雪声音微若蚊蝇,她正要问一问墨书的伤势时,不远处替她放风的婆子已出声阻拦。 “莹雪姑娘,大小姐起身了。” 莹雪只得将话生生咽了回去,瞧了墨书一眼后,便小跑着回了向晚阁。 墨书拿着手上的狼毫,目送着莹雪的背影离去。 * 一切收拾妥当后,莹雪便跟在冬至身后上了一辆仆妇丫鬟们专用的素帷马车。 一路上,莹雪心里念着狼毫与墨书,又忖度着墨书话里的含义,颇有些心不在焉。 墨书话中有话,自己并非愚笨之人,明白他是要自己多多小心二少爷的意思。 可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已是被前头的事吓得只敢躲在向晚阁中,若是二少爷存了心要找茬,自己能怎么办吗? 莹雪脑海中闪过了大小姐的音容笑貌,连带着忆起了那日水榭中二少爷待大小姐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兴许,自己该去求一求大小姐才是。 莹雪又极快地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大小姐还能弃了自己的胞弟,帮自己这个丫鬟不成? 如今之计,便只有靠自己了。 “莹雪,你怎得一直在发呆?”倚靠在莹雪身旁的冬至戳了戳她的细腰后说道,立时便打断了莹雪的深思。 莹雪拢回思绪,随意搪塞了几句后,便又沉默了起来。 冬至只好将袖袋中的瓷瓶放在了她的手心,嘴上不忘说道:“这东西,你可要好生拿着。” 手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莹雪低头一看,却见冬至将一白色瓷瓶放在了自己的手心,她拧开瓶盖,一阵桃香扑鼻而来。 “这是桃汁?”莹雪反问道。 冬至眼神闪烁,便笑着说道:“咱们大小姐和安平侯家的嫡女可是闺中的手帕交,一会儿去了镇国公府上,大小姐要替镇国公夫人办个流水席,那安平侯家的小姐是个爱羞的,不爱喝茶水,只喜欢喝这点桃汁嵌水,倒时你去支起的棚架帮忙,认准了一坎雕着梨花的玉杯,那便是安平侯嫡女常用的杯子,将这桃汁放进去便是了。” 莹雪愣在了原地,望着冬至平淡无波的脸庞,心里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嫌恶之感。 明明是害人的把戏,却要担了这等名头来做掩饰。 直至这时,莹雪才明白大小姐带自己来镇国公府上的用意,一是自己眼生,偷摸着做这阴损的事儿尚且不会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去,二是自己是家生子,即便东窗事发,为了家人也不得不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 原来如此。 莹雪捏着那瓷瓶的手微微收紧,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原是这样,莹雪知道了。”她缓缓开口道。 冬至被她明镜般的眼神一盯,生出了许多不自在来,她干笑了两声,只与莹雪说起了镇国公府上的人情世故。 “镇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便是如今的世子爷,世子爷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今正在御前当差,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冬至的眼里尽是与荣有焉的自得。 第12章 初遇 “这桃汁喝下去,也能害了人性命…… 莹雪却未接茬,只在一旁静静聆听,并未出声。 冬至自顾自地说道:“长子这般成器,连带着底下的二爷与三爷也卯足了劲地上进,如今也得了两个好差事。” 说话间,马车已行到了镇国公府前的两座石狮子前。 冬至止住了话头,连忙携着莹雪下了马车。 一群仆妇丫鬟们簇拥着黄氏与刘婉晴走到镇国公府的正门前,立时便有一个墨衣男子迎了上来,嘴里说道:“云萧见过刘夫人。”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只说道:“二公子还是这般客气。”与傅云萧寒暄了几句后,便由镇国公府的管事婆子领着迈进正门。 一路上,莹雪皆垂头跟在冬至身后行走,绕过九曲十八拐的行廊后,方才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花厅。 花厅内皆是莺言笑语声,莹雪抬头一瞧,满屋内坐满了珠翠遍头的贵妇小姐,随着黄氏与刘婉晴的现身,众人的视线皆聚拢在花厅门口。 黄氏早习惯了这样的热切的打量目光,巧笑着拢了拢自己的飘袖后,便走进花厅中央,与上首的镇国公夫人沈氏问好起来。 刘婉晴则缀在黄氏身后,半垂着头,俨然一副羞涩的闺秀模样。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9节 莹雪与冬至则候在花厅的角落内,等黄氏与刘婉晴落座后,方能站到主子身后去伺候。 好在黄氏不过与沈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刘婉晴坐在了左侧的空位上。 冬至与莹雪纷纷上前去伺候。 黄氏身旁的大丫鬟明珠伸出手拦了一把莹雪,嘴上笑道:“你且去外头伺候着吧。”说着,又朝冬至使了个眼色。 冬至会意,她上手捏了捏莹雪袖子里的白玉瓷瓶,满月似的明亮眸子落在莹雪皎白的脸蛋上。 莹雪咬了咬下唇,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只能搪塞道:“冬至姐姐,我不识得路。” 冬至闻言,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个容长脸,青黛色褂子的婆子在外头候着,你且跟着她走便是了。” 两人密语的动静细微,虽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前方的明珠频频回头,望向莹雪的眼神里满是警示。 莹雪不敢再辩,只转身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的廊庑处站着不少面貌肃穆的仆妇,除了花厅内传出些娇俏的笑声外,外间连一丝声响都无。 莹雪在人群里瞧了片刻,才寻见了那个容长脸,身着青黛色褂子的仆妇,此刻她也正双目灼灼地望着刚出花厅的自己。 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那仆妇福了福道:“见过婶子。” 那仆妇生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略显精明的眸子在莹雪身上转了一转,便说道:“随我去棚帐处帮忙吧。” 年长的仆妇带着几个丫鬟往各处去帮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莹雪跟在这仆妇身后,绕过雕栏玉栋的廊宇屋角,又略过轩峻壮丽的假山石林,方才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亭台水榭旁。 水榭右侧十余寸的地方摆着几株梨花芭蕉,应当是花宴缀色之用,再往右几寸,则摆着十数梨花木竹案,上面放着杯筷酒碗、玉盆盏碟。 竹案后则是十数只嵌着雕花纹样的炉具,好几个丫鬟正在煽风煮茶。 莹雪身前的仆妇故作大声地说道:“今日花宴,人手不够,你自去那儿帮着各位姐姐们做事吧。”说完又轻声提点莹雪道:“做完了便去角门候着。” 煽风的丫鬟们纷纷抬头望了一眼莹雪,见她有些眼生,只当是府里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顶活儿的丫鬟。 仆妇领完路后,便闪进了水榭另一侧的羊肠小路内。 莹雪心下叫苦,大小姐何苦要让自己做这样阴损的坏事儿? 王氏常年管着刘府的外厨房,对待吃食汁水等颇有几分心得,她曾与莹雪说过,若是有些身子单薄、不宜吃桃子的人,喝多了桃汁便会喉咙肿大,情况严重些还会危及性命。 安平侯家的小姐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何必要如此暗害她?即便这嵌入桃汁的茶水不至于伤了她的性命,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生了些红疹疑症,也是损伤名节的大事。 如今这世道待女子多有严苛,外出做客时,更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莹雪万般无奈,虽是害怕回府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责难,却也不愿白白加害了旁人。 她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走到炉火旁的丫鬟身旁,歉然一笑道:“这位姐姐,我有些闹肚子。” 那丫鬟也并未为难莹雪,便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便是。”说完,却见莹雪并未挪动步子,脸上还有些羞窘之色。 丫鬟心内了然,指了西南角的方向道:“那儿有个净房,并不算远。” 莹雪连声道谢后,便往西南角的一处曲径小路中走去,小路两侧皆是些苍翠挺拔的青竹,青竹深处隐隐可见一处结庐小亭。 莹雪又往里头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左侧竹林中隐隐有些人声响起,她心内装着些惴惴不安的心事,未敢多听。 可走在这鹅卵石小路上发出的动静声太大,因怕惊扰了说话之人,莹雪便立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动。 索性竹林后有一处假山岩石遮盖了视线,莹雪心下稍安,只要自己不发出些动静来,那头的人断不会发现自己。 “小姐,听闻世子爷不喜喧闹,最爱在竹林之中品茶观景,咱们可要往里头走走?”声音清脆悦耳,一瞧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另一道清丽的女声便立时回道:“上一回在郊外,我被人推了一把,不慎落进了那河水里。已是让人背后议论我不知羞,想尽法子攀附世子爷,父亲这几年虽不得圣心,却也不至于让我自轻自贱到这等地步,这话,可不许再提了。” 莹雪惊诧不已,却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竹林里遇到安平侯嫡女。 听这话头,那日在郊外落水一事本不是出自这位小姐的本意,又听她话里有些自尊自爱的傲气在,不免对安平侯嫡女又生了几分好感。 莹雪愈发歉疚,大小姐交代自己的事,是万万做不成了。 “只是奴婢瞧着,世子爷也心悦小姐的很,那日不仅让小厮送了大氅来,还替小姐寻了身干净衣裙来。” 隔了半晌,那道清丽的女声才再次响起,话音里染着些雀跃之意:“瞎说什么,原是你那日粗心,未曾给我带换洗的衣物,世子爷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后头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微弱,莹雪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只是断不敢再往竹林深处走去了,殊不知还会遇上什么生人? 她蹲下身子,瞧着四周静悄悄的很儿,便将瓷瓶中的桃汁浇在了几株野草之上,这才理了理衣裙,重又往竹林外走去。 待她走后,假山之后的暗隔里缓缓走出两个男子。 左侧的这一个男子头上顶着东珠玉冠,一身点墨锦袍,眉若刀裁,眼若朗星,通身皆是一等儒雅矜贵的气度。 身旁的男子心内咋舌,他本是和世子爷一道躲避安平侯家的嫡女,却没想到撞上了个小丫鬟在“毁尸灭迹”。 瞧那小丫鬟环顾四周的胆怯模样,又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是将那瓷瓶内的汁水倒了个干净,浸淫内宅已久的东昉一瞧,便知她心里有鬼。 今日贵女众多,可不是有人要卯足了劲使些阴谋诡计了吗? 东昉只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要奴才去瞧一瞧?” 傅云饮未置一词,俊秀的脸上很有几分不悦。 东昉立刻走到莹雪倒洒桃汁的地方,伸出手揉了一把那野草,略有些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回禀世子爷,那丫鬟倒的是桃汁。”东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只是桃汁,倒是他误会那小丫鬟了。 傅云饮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心里闪过方才那丫鬟娇美婀娜的身姿,不免嗤笑道:“这桃汁喝下去,可也能让人损了性命。” 第13章 安平侯嫡女 “娶妻这事,总是要云饮自…… 东昉不解其意,心里清楚世子爷厌烦那些笨手笨脚的奴仆,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惑生生咽了下去。 他正要引着傅云饮往溪竹小筑那走去,谁知傅云饮却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去替我办件事。” 东昉一愣,断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 莹雪循着方才那容长脸仆妇的指引,果真走到了镇国公府的角门处。 马嬷嬷正候在漆红门槛外,见莹雪出来,忙快步迎了上来。 除了马嬷嬷,周围还站着几个长随模样的男子。 莹雪话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马嬷嬷一把扯住了胳膊,大声说道:“让你去给小姐送个钗子,怎得这么慢?”说话间,已带着莹雪走到了西边角落里的翠帷马车旁。 马嬷嬷精明的眸子扫过莹雪姣美的脸蛋,说出口的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可办妥了?” 莹雪低眉敛目,作出一副谦默恭顺的模样:“已办妥了。” 马嬷嬷很满意莹雪的乖顺听话,语气也放柔了些:“没叫人瞧见你吧?” 莹雪摇摇头,“并未。” 马嬷嬷露出些笑意,只道:“很该这样,你这事做的不错,又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往后再恭敬些伺候着大小姐,好儿多着呢。” 莹雪应“是”,心内却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马婆子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莹雪上了马车,先一步回刘府。 * 与此同时的花厅内。 世家贵妇间的寒暄也接近了尾声,刘婉晴端坐在沈氏(镇国公夫人)下首,眉颦含情,笑不露齿,俨然一副大方端庄的闺秀模样。 眼觑着时辰差不多了,沈氏便施施然地起身,与众贵妇说道:“在这儿花厅坐久了,也觉得闷了些,各位夫人不若随我去水榭那儿吃吃席?” 安平侯夫人近日多有攀附镇国公府的意思,说话间便带上几分热络,“我可想着国公夫人的席许久了。” 沈氏抿唇一笑,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皆是金钱堆里养出来的尊贵,“安平侯夫人说笑了。”语气称不上熟稔。 安平侯夫人笑意一僵,只提着帕子掩去嘴角的难堪。 黄氏见状,挂在脸上的笑意露出了几分畅快,她便从紫檀木椅子上起身,亲昵地搀住了沈氏的手臂,嘴里说道:“国公夫人素爱游园赏景,如今是自己在这儿花厅待得闷了,便拿我们作筏子,也好趁机去亭台水榭里玩耍一番。” 话毕,满座贵妇小姐们皆哄堂大笑,纷纷顺着黄氏的话凑趣。 沈氏啐了一口黄氏,笑骂道:“今日我舍了银子做东,你却还要编排我,可当真是可恨。” 一番玩笑之后,沈氏便领着众人往内花园的水榭处走去。 镇国公府内花园的景致向来是出了名的秀丽雅观,众人不过略品了品,便走到了那水榭处。 水榭正中央摆着个几人长的水池台子,中间摆着盆绿意盎然的君子兰,一色青白水纹衫的丫鬟们便奉着各色糕点、茶碗鱼贯而入。 沈氏连忙招呼着众贵妇落座,丫鬟们也将茶碗小心地放入水池子中。 “这便是流水席了。”沈氏边说着,边将目光放在了下首的刘婉晴身上,“这主意,还是婉晴从古书上看来的,我瞧着,很是有几分意趣。” 沈氏这便是要当众给刘婉晴做脸的意思,众贵妇心内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派赞美之意。 “刘小姐果真兰质蕙心。” 刘婉晴含羞带怯地点点头,方才进花厅时因沈氏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升起的担忧也渐渐烟消云散。 众贵妇们瞧着眼前缓缓流淌在眼前水池中的茶碗,便各自伸手拿了自己惯用的茶碗。 安平侯嫡女白念娇瞧了一圈水池中逶迤而下的茶碗,却没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雕着梨花的玉杯,她惶恐不安地瞧了一眼沈氏,脸上浮现几分难堪。 沈氏瞧见了白念娇脸上异样的神色,立时便笑着解释道:“白小姐,你往常用的那只茶碗被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摔坏了,我便做主给你换了一只,若是不喜欢,我再叫丫鬟给你换一只便是了。” 白念娇直说“不必”,又谢过沈氏的体恤后方才捧起跟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刘婉晴心内有鬼,当下便失了方才那份从容淡然,她只惶恐沈氏发现了自己的手脚,这才故意给白念娇换了茶碗。 可一场流水席下来,沈氏对她的态度依旧和煦热络,她高高吊起的那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日落西沉,镇国公府的花宴也近尾声。 沈氏送走了一批批贵妇,又嘱咐傅云饮去亲自将黄氏与刘婉晴送出府去,这才由山嬷嬷扶着回了自己的正屋。 沈氏周旋了一整日,卸下贵重的钗环与锦衣后,不免也露出了几分疲态。 山嬷嬷瞧着有些心疼,便说道:“夫人何必这般劳心劳神,老奴瞧着,这花宴不办也罢。” 沈氏不答,白日里蓄满笑意的美眸变得黯淡无比,“总是我对不起饮儿,娶妻这事,总要他选个合心合意的才是。” 山嬷嬷见自家夫人如此自苦,一颗心便纠作了一团,只劝道:“当初咱们府上这么艰难,您也是逼不得已,世子爷总会体谅您的。” 沈氏却自嘲一笑道:“云饮嘴上虽没责怪过我这个母亲,可心里如何想,连我也不明白,你瞧瞧这些年我送了多少通房丫鬟进去,他可曾碰过一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0节 “旁的人家都怕自己的儿子去逛花楼纳小妾,连累了名声,将来没人愿意把女孩儿嫁进来,我们家倒是反着来,我可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云饮愿意,成婚前纳十个妾又如何?”沈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山嬷嬷连忙开解她道:“夫人不必忧心,奴婢瞧着,世子爷这两年……已是好多了,如今还肯与那刘小姐多说几句话了,还有那安平侯嫡女,一落水,世子爷还送了件大氅过去。” 说到此处,沈氏也颇有些欣慰,只接话道:“是了,云饮竟肯递件大氅给那安平侯嫡女,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女孩儿瞧着也是个文雅大方的,若是云饮喜欢,便让国公爷去安平侯府提亲去。” “只是那刘小姐……” 沈氏闻言,只冷哼一声道:“从前看她乖顺端庄、心地善良,家世也尚可,云饮对她也不像对旁的女子这般抗拒,我忖度着她将来必能不恨不妒,做个贤妻良母,事事以云饮为先,便给了她几分脸色,可如今看来,却都不作数了。” 第14章 英雄救美 “奴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因着流水席上横生的变故,刘婉晴回刘府的路上便有些沉默寡言,眼神微闪,透着些茫然无措。 索性车厢内只有黄氏、刘婉晴并两个心腹丫鬟,黄氏说话间便没了顾忌:“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人家,遇上这样的事便慌了心神,何苦来哉?” 刘婉晴颇有些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只见她嗫嚅着撒娇道:“母亲,这事怎么会如此凑巧,偏偏就是她白念娇惯用的玉杯被丫鬟碰碎了,会不会是镇国公夫人发现了我们的手脚,借此敲打我们一番?” 黄氏失笑,那双锐利的眼睛移到刘婉晴略显慌乱的双眸时,刚欲责备女儿沉不住气的话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去,她放柔了语气道:“这京里哪户人家的主母手上没使过什么阴私手段?便是她沈双琴,能从昔日落魄宗室之女坐到如今镇国公夫人这位置,阴谋诡计难道还使得少了?” 见刘婉晴神色有所松动,黄氏继续苦口婆心道:“所以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心烦不已,的确是我们做了这事没错,可一是没有被人抓个现行,二是那安平侯嫡女也未曾有恙,便是让沈氏知道了又如何?” “夫人说的很是,方才镇国公夫人还让世子爷陪着小姐走了好一段路呢,可见她心里是极满意小姐的。”明珠也出言凑趣道。 刘婉晴的双颊处立刻染上两抹艳霞似的粉红,想到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彬彬有礼的清隽模样,心里不免又浮上一抹惘然的甜蜜。 早一步回到刘府的莹雪此刻正候在向晚阁的耳房内,几个三等丫鬟与她闲谈了一阵,见她一脸的意兴阑珊,便问道:“莹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得瞧着面色这般不好?” 莹雪只怕自己阳奉阴违的举措会惹来黄氏与大小姐的责罚,若是只责罚自己便罢了,可若是牵连到自己的亲人,可就是自己的罪孽了。 莹雪便囫囵搪塞道:“今日日头太晒,许是身子有些晕乏。” 那几个三等丫鬟也都是知情知趣的人,闻言便替莹雪倒了杯凉茶来,并不多做叨扰。 莹雪心内感念,便连声道谢了一番,谁知那几个丫鬟却笑道:“马嬷嬷每回要发落我们,总是莹雪姐姐顶上前去,我们虽只是奴婢,却也明白什么叫知恩图报。” 说话间,向晚阁的二门外便传来了守门婆子的爽朗笑声。 “——老奴见过大小姐。” 莹雪一惊,手上的凉茶险些也拿不稳,她心内愈发惶恐不安,大小姐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要来发落自己了? 惊惧过后,莹雪也渐渐地下定了决心,若是大小姐当真生了雷霆之怒,自己便是磕破了头也要求大小姐放过自己的父母亲人。 莹雪与另外几个小丫鬟先后出了耳房,迎面撞上刘婉晴后,纷纷屈膝行礼。 上首传来一阵欢愉的女声:“都起来吧。” 莹雪心下一松,听着大小姐话音里的调子,便知她心情甚佳,便是要发落自己起来,总也不至于严厉到牵连家人。 刘婉晴便由着身后的冬至、夏至与马嬷嬷一并簇拥着走进向晚阁的正屋,临到了夜幕渐沉时,仍是没有传唤莹雪。 莹雪胆战心惊了一日,正欲入睡时,冬至却带着两支翠丝钗子来寻了莹雪,嘴里笑道:“今日这事你做的不错,这钗子便是大小姐赏你的。” 莹雪推辞了一番未果,便只得收下了这两支翠丝钗子。 直到翌日一早丫鬟间闲谈时,莹雪才知晓了镇国公府上的变故,原是有个丫鬟不慎打碎了安平侯家嫡女的玉杯。 她心里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到底高兴不起来,这一回大小姐是让自己去害安平侯嫡女,下一回呢? * 清风苑内。 墨书知晓了莹雪随着大小姐一同去镇国公府上赴宴的消息后,心内高高吊起的那块大石方才落了地。 只是…… 他握着手里的狼毫,忽而忆起回春堂大夫的字字箴言:“这上头抹着些麝香鹿糜,若是女子长期用它来写字,只怕会祸及子嗣。” 墨书曾在二少爷的书房中见过与手上这只一模一样的狼毫,二少爷既将这支毛笔送给了莹雪,便知他对莹雪的心思丝毫未减。 且因前头竹林的事,愈发不把莹雪当做个人了,既要毁她清白,也不想负上任何责任。 二少爷此举,分明是把莹雪当做他囊中之物了。 墨书捏紧了手中的狼毫,忽而忆起了那日竹林里莹雪搂着自己身上那褴褛破衣时声嘶力竭的哀切哭声。 她与自己一样,都是主子跟前称不上人的玩意儿罢了。 可玩意儿也会哭会笑,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不愿意做的事情。 墨书目光一寒,将手上的狼毫扔在了下人房里的恭桶后,便掩去心里的愠怒,又变成了往素那副谦默恭顺的奴才样子。 自从竹林那事后,二少爷恼怒自己欺骗了他,便不大爱搭理自己,也不让自己去书房伺候了。 这段时日,都是一个叫福子的小厮在书房里伺候二少爷。 墨书走到书房外的廊下,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男子低哑的谄媚笑声后,便欲立在书房外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可书房台阶下立着的另一个小厮楚儿早就发现了他,只笑着说道:“墨书哥哥,快随我去耳房喝杯茶吧。” 墨书瞧着楚儿似笑非笑的模样,也说不出推辞的话来,只能迈着快步去了离书房颇远的耳房处。 与此同时的书房内。 刘一宁怀里抱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衣衫半褪,春风无限。 他轻笑了一声,挑起那丫鬟的下巴,伏在她颈边轻嗅了一口,说道:“这几日可把爷闷坏了,那方婉仪(光禄寺家的嫡女)说话行事板正的很儿,若不是母亲的令儿压着,我也不爱搭理她。” 那福儿跪在下首,小心地陪笑道:“爷这两日当真是累坏了,可要去寻点乐子?” 刘一宁一下子便来了兴致,推开身上的丫鬟后,便道:“红楼楚倌那几个,本少爷都玩腻了,前头死了的那个贺云在床榻上倒有几分趣味儿,只肌肤太黑了些,爷得关了灯才敢行事……”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十足,福儿闻歌弦知雅意,便进献一计道:“要奴才说,莹雪那小蹄子也着实太不识好歹了些,能得了二少爷青眼,可是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这话正中刘一宁的心坎,他又想起墨书于竹林那日的调虎离山,心中的火气便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他道:“爷给她脸她不要,爷也不必当她是个人了。” “不过是个家生子罢了,亲娘从前在大夫人跟前服侍过,后来不知怎得被调去了外厨房做活,她亲爹不过是个管车马的孬货罢了,哥哥姐姐就更不堪了,一个在咱们铺子里跑堂,一个在郊外的庄子上做些粗活,爷想怎么整治她,不都是手到擒来的易事吗?”福儿道。 刘一宁挑了桃眉,说道:“你有什么主意?” 福儿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说道:“过几日便是府里下人半旬放一假的日子,莹雪那蹄子必是要回家歇息的,她家就在咱们府后头东葫芦街的第二间平房里,大少爷不若把她爹娘给调离开来,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福儿说到后头,话音里的恶意已是遮掩不住。 刘一宁思索了一阵,愈发觉得此法甚好,只要想个法子把莹雪的爹娘给支开,自己就能肆意行事了。 “是了,上次让那贺云弄出个腌臜孽胎出来,倒累的爷吃了好一顿责罚,如今娶妻在即,断不可再弄出些人命来。”刘一宁笑道。 福儿也连忙凑趣道:“爷有先见之明,将那狼毫送予莹雪那蹄子,断不会再让这等腌臜奴才再怀上爷的骨血。” * 两日后。 莹雪得了一日休假,将手头的差事做完后,便兴高采烈地准备回东葫芦街的家中休息一二。 她已有好几日未见自己的爹娘亲人了,她忖度了一下日子,今日长兄也恰巧轮休,说不准也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呢。 来向晚阁当差一月有余,莹雪也攒下了些体己,还有大小姐昨日赏下来的糖饼果子,她便一并带着,欲回家去散给街坊邻居。 方才走到东葫芦街,莹雪便撞上了隔壁邻里家的冯大娘,此刻她正在屋子前方的篱笆地里辛勤耕作。 莹雪立时便迎了上去,嘴上笑道:“大娘,怎得一大早便这般辛劳?”说着,莹雪便上前去抢过冯大娘手里的锄头,三两下就替冯大娘垦起地来。 冯大娘年岁约莫五十岁上来,身着淡白素衣,见了莹雪总是一副慈祥温和的笑容,只是年岁上来到底身子不便,在地里耕作了两下脚步便有些虚浮。 “莹雪,快放下锄头吧,随大娘进屋喝杯茶。”冯大娘道。 好在冯大娘门前的这片耕地不算大,莹雪劳作了一会儿便收起了锄头,搀扶着冯大娘进屋后,莹雪便把自己包袱里的糖饼拿出来了大半。 “大娘,这是刘府里大厨做的糖饼,您尝尝味道。”莹雪笑道。 “大娘牙齿不灵了,可咬不动这些东西。”冯大娘瞧着莹雪白皙姣美的清婉容色,又想起她方才操弄锄头时的熟稔利落,叹道:“好孩子,在刘府里没少吃苦头吧?” 莹雪连忙摇头,冯大娘便把一盏乌黛色的茶杯递给了她,莹雪抿了一口后,便觉唇舌内有一股清冽淡香的回甘之感。 便是在刘府里做二等丫鬟,她也未曾喝过这般入口即香的好茶水,她笑眼弯弯,由衷赞道:“大娘这儿的茶水可真好喝。” 冯大娘爱怜地瞧了莹雪一眼,随后说道:“你可是要家去?” “正是呢。” 冯大娘闻言却蹙起了眉头,道:“你娘方才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也不知家里有没有人。” 说完,冯大娘也不多留莹雪,便将她送出屋外,眼瞧着她进了自己家的平房后,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舍内。 莹雪一进屋子,便高声喊了几句:“爹爹,娘亲。” 并没有人回应她。 莹雪有些失望,今日也真是不巧,恰好娘亲爹爹都不在家里,连长兄也未曾回家。 她将包袱放在木桌上后,便准备去厨灶上做些吃食,若是爹娘突然回来,总也有口热饭能吃。 莹雪厨艺尚可,正巧家里也挂着些咸肉,她便做了一菜一汤,正端着菜碗从厨灶上走回正屋后。 刚将菜碗搁在木桌上,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莹雪只当是爹娘回来了,一脸喜悦地回头望去。 却陡然撞见刘一宁阴恻恻的笑容,此刻他正倚在门后,透着欲./念的目光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莹雪。 莹雪怔愣了一秒,随即就要惊喊出声,可刘一宁却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双眸里闪着炙热的欲./望。 “上一回在竹林里,让你逃了,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刘一宁俯在莹雪耳边吹了一口热气,直让莹雪吓得浑身打颤。 莹雪的嘴被捂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奋力抽动双臂,欲想挣脱刘一宁的桎梏。 可莹雪这弱女子的力气如何能和刘一宁相提并论,他大手掩住莹雪的口鼻,只用力将她往炕上拖去。 莹雪嘴巴被他死死捂住,身子被压的狠了后也挣脱不得,刘一宁已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莹雪的衣襟小褂,露出白皙滑腻的莹润肌肤,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刘一宁的鼻间。 刘一宁全身上下的血气皆往下半身涌去,他欲发急色,只埋头钻进了莹雪的脖颈间死命吮吸,嘴里道:“让爷好好疼疼你。” 大劲之下,莹雪身上的小褂便被他扯碎了大半,露出里头未让人采撷过的满怀春色。 莹雪绝望之下,恨意也涌了上来,趁着刘一宁眼睛发直时,提起膝盖便朝着刘一宁的命根子撞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直冲刘一宁的天灵感,他也因此松开了些对莹雪的桎梏。 莹雪得了喘息的机会,便扯开喉咙喊道:“救命——救命——” 刘一宁忍着痛意,扬起大手便朝着莹雪脸上狠狠扇去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罢了,这么三番四次地打爷的脸,也是要全家给你陪葬?”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1节 刘一宁发了狠,复又把莹雪压住,正要解开自己的衣带后,便发觉自己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感。 刘一宁两眼一黑,便昏在了莹雪身上。 莹雪满脸是泪,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正以为自己无路可逃时,却见刘一宁身后站着个锦衣华服的矜贵男子。 他一身翠柏色竹纹锦袍,腰间系着盘石玉带,璨如曜石的黑眸落在自己身上,似是有几分探究之意。 莹雪慌忙垂下头,又将自己的身子环的更紧了些。 这个公子瞧着打扮与通身气度,便知他非富即贵。 他也不知用了东西,便将刘一宁一下子打的昏了过去。 莹雪连忙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刘一宁,身上的衣襟小褂早已破烂不堪,她只能用手掩住自己的胸口,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这些王孙公子哥从不把奴婢当个人看,若是这个公子也对自己起了歹心,自己岂不是又入虎口了吗? 思及此,莹雪的一双杏眸便氤氲起了泪雾。 谁知那男子却移开视线,并无半点逾矩之意。 傅云饮稳了稳心神,勉力将方才那一幕香艳至极的画面压下,这才说道:“你去将衣衫换上吧。” 说着,傅云饮便嫌恶无比地将刘一宁拉了起来,拖拽着正要走出屋内时。 却听得声音响起一道清丽软糯的女声,仔细听来还带着些未尽的哭腔:“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但求公子告知名讳,小女子定会日日求神拜佛,但求公子一生顺遂。” 傅云饮脚步一顿,忆起方才在冯大娘屋里时,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那般凄厉,那般无助,亦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 敲晕刘一宁后,他也立刻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原是那日在假山旁撞见的丫鬟。 本以为她是个心计颇深的狠毒丫鬟,可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况且,自己打昏的这男子瞧着很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刘府的二少爷?那个出了名的浪荡纨绔。 这丫鬟既不愿跟了她府上的二少爷,可见也是有几分气性的。 忆起莹雪方才眼眸通红的可怜模样,傅云饮便道:“不必了。” 傅云饮离去后,莹雪忍了许久的泪意才倾涌而出,零碎的哭声泄出了屋外。 傅云饮耳旁回荡着细微的哭声,拖拽着刘一宁的动作不免又用力了几分。 第15章 亲事 “莹雪,娘便托媒人去替你寻个亲…… 痛哭一顿之后,剧烈的恐惧才袭上莹雪的心头,一是二少爷待自己的心思已不再遮掩,上一回是将自己哄骗到竹林里,这一回却是登堂入室想要侮./辱了自己去。 下一回呢? 还有救了自己的那个公子,此事会不会连累了他? 可恨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奴婢,二少爷如此丧尽天良,自己却奈何不得他分毫。 心绪交缠下,莹雪寻了件素白的衣裙遮住了自己的身子,灵透的眸子里满是泪意涟涟。 王氏推开自家屋子大门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莹雪的右脸高高肿起,眼中蓄着一汪泪水,神色称得上是心如死灰。 王氏被唬了一大跳,立刻跑到炕前,将幼女抱在怀里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娘亲身上独有的馨香味道让莹雪紧绷的心弦瞬间松懈了下来,她紧紧环住王氏的腰部,嚎啕大哭起来。 只听这哭声,和女儿脸上的惨状,王氏便知她必是受了什么委屈,待莹雪哭声减弱后,她才说道:“方才来了个眼生的婆子,只说你爹在庄子上被马车压了腿,我赶忙租了辆驴车便要往庄上去,谁知却碰到了墨书,他只说你爹必是无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让我赶快回家来寻你。” 莹雪抬起泪眼朦胧的杏仁眸子,说道:“墨书?” “是了,他如今就在外头等着呢。”王氏双眼通红,瞧着莹雪脸上的伤痕,心内疼惜不已。 莹雪右半边脸上传来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料想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必是狼狈至极,且刘一宁方才留在自己脖颈内的红痕仍未消退,实在是不能给墨书看去。 “娘,你去将他打发走吧。”莹雪说话时的语调里带着些哭腔。 王氏自然也知晓女儿这副样子不宜见外人,便应了下来,走出屋外对着墨书连声道了几句谢后,寻了个由头便把墨书打发走了。 王氏望着墨书离去时频频回头的担忧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这墨书也当真是个好孩子,只是父母双亡,到底是家世简薄了些。 王氏送走墨书后,便回到了屋内,先是替莹雪的右脸敷上了些消肿的药膏,又取了净水来替莹雪擦拭身子。 莹雪也与王氏说了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也顺便提及了上一回竹林时的惊险之事。 王氏听了后连连叹息,拿着铜盆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都是娘的错,不该信了那眼生的婆子,倒让我儿受了这般苦楚。” 莹雪见王氏自责,立刻拿话开解她道:“娘何必自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既是身份高贵的二少爷,存了心的想要摆弄我一个小丫鬟,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工夫?” 王氏也是后怕不已,没想到二少爷会这般胆大包天,连支开她与莹雪爹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还要在自己家中强占了莹雪去。 她愈想愈心惊,今日若不是有个公子出手相助,女儿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呢。 思及此,王氏便问道:“你可瞧清楚了那恩人的相貌?他这般的贵人为何会来我们这东葫芦街?” 莹雪摇摇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氏索性也不再深问,只替莹雪拢了拢发丝,见她脖颈处仍有些显眼无比的红痕后,泪也顷刻间滚落下来,“娘从前躲过了一劫,如今却都报应到了你身上。” 这话却藏着些隐情在,莹雪便问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那刘一宁起了歹心,与娘何干。” 王氏叹息一声,便说道:“从前我也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差事活计都做的不错,很是得了大夫人几分青眼,可大老爷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明里暗里总是与我拉拉扯扯不说,有一日还将我骗到了书房里去,幸而那时外间来了人拜见老爷,我这才逃过一劫。” 王氏说到这时眸子微闪,哪怕如今已过了近二十年,想起当年大老爷在书房抱住自己时的热切,她仍是会害怕的心口直跳。 “经过了这事,我便不顾大夫人的挽留,硬是要去外厨房当差,又让府里积年的老嬷嬷做媒,这才嫁与了你爹。” 莹雪听了这话后也是气愤不已,道:“到底是同样血脉的两父子,做事都是这般下流放荡。” 王氏连忙上前捂住了莹雪的嘴,规劝道:“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可是刘府的家生子,一家子全仰赖着大老爷与大夫人呢。” 家生子? 莹雪不禁冷哼出声,家生子就代表着世世代代都是刘府的奴仆,一辈子也只能是奴仆,主子赐你的喜怒哀乐,你再不愿也得照做。 就像二少爷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打量着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家生子,便是被毁了清白也不敢嚷嚷出去吗? 如今瞧来,她们这些家生子尚且比不上外头卖身来的奴仆,好歹他们总有个做活的年限,到了年岁便能出府去。 王氏一瞧莹雪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很是不服,当下也并不拿话去劝导她,只说道:“既是主子对你起了这般性子,我们奈何不得他,便只能躲躲开了。” 这话一出,莹雪却瞬间红了眼圈,道:“娘,我已是避无可避了,我整日只敢缩在向晚阁的那几寸之地内,经了竹林一事,我如今连二门外都不敢去了,难得轮休一日,他却还要来我们家中欺./辱我,我还能怎么躲他?”话毕,已是泪流满面。 王氏瞧了也是心疼不已,只拿起帕子替莹雪擦拭起眼泪,嘴里道:“娘知道你受了大委屈,索性你如今也及笄了,娘便托了媒人替你寻个亲事,到时再带你去大夫人跟前磕个头便是。” 说到亲事,莹雪也顾不上流泪,为了断了二少爷的念想,嫁人也许是她唯一的出路,但…… 莹雪捂了捂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将卡在喉咙口的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 刘一宁被拖回刘府时,整张脸肿的如猪头一般,刘府门口的小厮皆吓了一大跳,瞧见刘一宁腰间的玉佩后,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一个脚程快的小厮连忙跑去荣禧堂,向黄氏禀告了此事。 刘一宁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几个小厮连忙抬了架软塌来,将刘一宁搬上软架后,黄氏已带着一群仆妇急急冲冲地赶来。 黄氏见了儿子这副惨状,险些双眼一翻昏过去,幸好身后的黄嬷嬷搀住了她。 “快去拿老爷的名帖来,去请太医。”黄氏急急忙忙道。 立刻便有两个小厮去了。 黄氏立刻吩咐下人将刘一宁抬到自己的荣禧堂去,又嘱咐黄嬷嬷去将自己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半根出来。 一碗参汤灌下去,刘一宁却仍是未有苏醒的迹象。 黄氏不免趴在床榻边嚎啕大哭道:“是哪个天杀的把我儿打成这副样子?” 刘一昭与刘婉晴得了信后,则先后赶来了荣禧堂,二人瞧见床榻上刘一宁的惨状后,不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婉晴素来宠爱自己这个幼弟,不免落下了泪来:“母亲,一宁这是怎么了?” 黄氏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话音里带着些恨意,“定是在外头被哪个杀千刀的害了,竟把你们弟弟打成这副样子,若是被我寻到了那人,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刘婉晴不语,面色有些难看。 刘一昭却一板一眼地说道:“弟弟定是又去楚倌酒楼了,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与人争抢了花魁舞姬,才招来这等祸事。” 黄氏与刘婉晴俱都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出奇的一致,皆是一种恼怒混杂着疼惜的复杂神情。 刘一昭又道:“母亲平日里也着实太宠二弟了些,闹得如今京城里不少闺秀都不肯与他说亲,如今让二弟吃了些苦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黄氏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她自是明白自己过于宠溺刘一宁,可长子老成寡言,平素只有一个幼子常伴自己膝下,她不疼他疼谁呢? 不过长子说的话也很有几分道理,如今一宁正是在议亲的关键时候,又闹出了这样的事,着实是不太好。 黄氏连忙对身边的黄嬷嬷说道:“去喊个人追上先头那个小厮,告诉他,与太医说起来只说是我身体抱恙,要请太医来诊治一番。” 黄嬷嬷连忙点头。 第16章 赏赐 “世子爷如何能瞧得上冬至?”…… 太医急匆匆地到了刘府后,便替刘一宁看诊了一番,只说他受了些皮肉伤,这伤应该是与性命无碍,配了副药后便由刘一昭亲送了出去。 此时天色渐晚,刘婉晴也被黄氏打发回了向晚阁。 黄嬷嬷端了碗黑黝黝的汤药,递于黄氏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老爷那边……出事了。” 黄氏大惊,手上的药碗险些打落于地,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且细细说来。” 黄嬷嬷便俯在黄氏耳边低声密语了一番。 原来是刘老爷刘秦中在西街养着的那个外室出了事,那女子从前许过人家,因着家乡横生变故,这才逃到了京城来。 如今那女子从前的夫家寻到了京城来,刘秦中为官多年,自不把这等宵小之辈放在眼里,谁知那夫家也是个烈性的,竟跑到京兆府门口鸣鼓喊冤。 如今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知刘秦中蓄养外室、抢夺民妻,连御史台的几个士大夫也参了刘秦中好几本。 黄氏拿着药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黄嬷嬷见状立刻接了过来,随即就听见了黄氏咬牙切齿的说话声:“他自己做出这等丑事,偏偏还要害了我孩儿的前程。” 黄氏一张脸胀得通红,可见是气得狠了,黄嬷嬷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却听黄氏怒道:“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宁也是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爹,这才如此浪荡不羁,我恨不得绞了他□□那二两肉。”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2节 躺在床榻上的刘一宁方才转醒,听到的就是黄氏如此恶狠狠的话语,他吓得冷汗直流,断不敢再说出莹雪一事。 黄氏见刘一宁醒了,便温声嘱咐了几句,随即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去。 * 翌日莹雪当值时,也听说了二少爷被痛打了一顿这事。 且如今刘府因着大老爷被参一事,根本无暇追查打人者是谁。 莹雪心下稍安,只是到底被吓破了胆,成日里只是懒懒地待在向晚阁,并不往二门外去。 这一日,莹雪正在廊下绣针线,却被冬至火急火燎的呼喊声打断。 “莹雪,大小姐传你进正屋伺候呢。”冬至虽眉眼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莹雪连忙朝着冬至福了一福,放下针线后便往向晚阁的正屋内走去。 刘婉晴此刻正靠在临窗大炕上,枕着一张青缎引枕,身侧设着一张弹花椅袱,瞧见莹雪清丽婀娜的身姿后,她便掩唇一笑道:“快来这儿坐下。” 刘婉晴突如其来的热络让莹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敢托大,朝着刘婉晴行了个全礼后,才上前躬身伺候。 刘婉晴却一把将她拉在了弹花椅袱上,强压着她坐下,嘴上笑道:“你来这向晚阁也有些日子,差事可还得心应手?若是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去与马嬷嬷说便是了。” 莹雪只恭敬答道:“向晚阁的姐姐妹妹待奴婢都是极和气的,差事也轻简的很儿,能来向晚阁伺候,是奴婢的福分。” 刘婉晴见状,略带深意的眸光便落在了莹雪清媚姣美的容颜上,双目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莹雪不盈一握的腰身,心下愈发满意。 “我屋里前头出了那么个胆大背主的腌臜东西,倒惹的你受了不少委屈。”刘婉晴拉着莹雪的柔荑叹道。 莹雪知晓刘婉晴话里的腌臜东西指的是被配出去的霜降,听说她嫁了个忠厚老实的小厮,如今日子过的也算稳当。 当初霜降陷害自己时,莹雪只不过是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罢了,同为奴婢,自己从不曾与她争抢过什么,她又为何要这般容不下自己? 莹雪便摇摇头,答道:“奴婢不觉得委屈。”这话却是出自真心,这事既已过去,她便不想再藏怨于心了。 刘婉晴见莹雪如此乖顺老实,脸上的笑意也作了几分真,“好了,你既心善,我便不提那个糊涂人了。” 说着,刘婉晴便亲昵地携着刘婉晴走进了自己闺房的内室,又命莹雪坐在铜镜前,自己则从妆奁了寻了几支累丝双鸾金簪,硬是要替莹雪戴上。 莹雪自然是推辞不肯收,刘婉晴却板着脸道:“明日便是乞巧节了,我可要带着你去大国寺上香,倒时你若是打扮的寒酸了,可会损了我的面子。” 这便是硬要莹雪收下簪子的意思,莹雪心内一阵不安,主子赏赐奴才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几支金簪乃是大小姐平素最爱佩戴的簪子,如何能赏赐给自己? 刘婉晴又与莹雪说笑了几句后,才放她离去。 莹雪离去后,马嬷嬷才撩开帘子进了内室,一打眼便瞧见了靠在妆奁旁魂不守舍的刘婉晴。 马嬷嬷立时便一脸心疼地迎了上去,嘴上劝道:“姑娘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刘婉晴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嬷嬷心疼我,我当然明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父亲被陛下当朝训诫了一番,已是失了帝心,镇国公夫人已是连节礼都不送来我们府上了。”刘婉晴叹息道。 马嬷嬷止住了话头,瞧着刘婉晴脸上的倦容,只道:“这莹雪虽是家生子,可到底不如冬至与姑娘您情谊深厚,若是将来生了异心……” 刘婉晴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冬至颜色只是一般罢了,世子爷如何能瞧的上眼?嬷嬷也太小心了些,我瞧着莹雪的性子还算得用,且又是家生子,父母亲人都在我们手里攥着呢,她还能翻出天去?” 马嬷嬷见刘婉晴心意已决,便也不敢深劝,只与她说起了乞巧节那日的事宜。 * 因着刘秦中被陛下当朝训诫一事,黄氏已是发了狠,不仅一口气将刘秦中在外头养的外室都发卖了,还写了封信给远在金陵的哥哥,只让他快马加鞭赶来京城。 一是刘秦中素来惧怕自己这个哥哥,如今也正好让哥哥来好生管教他一番,二是哥哥家中的两个嫡女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阖该来京城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三是一宁与婉晴的婚事没了着落,要请哥哥来斡旋一二。 刘秦中自知理亏,自然不敢违拗黄氏的吩咐。 刘一宁经了一顿痛打后,便老老实实地窝在清风苑内闭门养伤。 他身上到处是伤,后脑勺那一块儿更是疼的发颤,也不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对自己下手? 既是在莹雪家,不是她那个奴才爹就是她那个奴才哥哥了。 刘一宁冷笑不止,誓要这一家奴才付出代价。 除了这点皮肉伤外,刘一宁的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因为父亲蓄养外室被捅了出去,连累的自己的亲事也结不成了。 那光禄寺家的夫人已是不再与他们刘府来往了,摆明了是瞧不上自己的意思。 刘一宁索性乐得自在,那方婉仪(光禄寺家嫡女)虽生的还算端庄,可身材却干瘪的很儿,瞧着便不是懂情趣的女子。 因着这事,黄氏只觉愧疚了小儿子,不仅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刘一宁卧床期间身边围着一圈妖冶奴婢都未曾责备,还给他的清风苑预备了个小厨房。 这一日,刘一宁又与福儿躲在里屋密聊半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福儿才一脸得意地走出了里屋,随手指了个廊下的小厮道:“去外厨房将王婆子寻来。” 正在修建树枝的墨书听了一惊,他自然知晓二少爷被痛打一顿这事与莹雪有关,只料想二少爷受了这顿磋磨,兴许能收敛一番对莹雪的心思,只是没想到…… 若是王婆子来了清风苑,可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墨书心绪一阵慌乱,想了又想后,便只有先一步去外厨房通知一声王婆子的法子,让她先回家去躲一躲,能躲一时是一时。 他刚放下手上的活计,正欲起身离去时,却被身后的福儿叫住,“墨书哥哥,这是要往哪儿去?” 福儿似笑非笑地瞧着墨书,眼里满是恶意。 墨书立定,一脸淡然地说道:“我去二门内接牌子,这几日清风苑的份例涨了,该去多拿几块牌子才是。” 福儿指了身旁的小厮道:“这样的小事哪儿就能劳烦墨书哥哥亲自前去?小顺,你去替墨书哥哥跑一趟吧。” 那小厮连忙跑了出去。 墨书知晓这便是二少爷要看住自己,不让自己去通风报信的道理。 墨书垂在长衫旁的手不禁捏了又捏,不让心内的怒意泄出来分毫,只听他清清冷冷的一笑道:“多谢你体恤。” 福儿挑衅地瞧了远处的墨书一眼,心里满是不屑,这人平素只装出一副出尘如仙的清高模样,其实不就是个卑贱的奴才吗? 他已失了二少爷的欢心,以后在清风苑只会愈发受人磋磨。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清高不成,便只能奴颜屈膝了。 第17章 再次相遇 “这个香囊是我特地给恩公绣…… 王氏被刘一宁传唤去了清风苑这事,莹雪丝毫不知情,此刻她正在向晚阁的正屋内任由刘婉晴摆弄。 刘婉晴寻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裙,比着莹雪身段,笑道:“这件紫色的百蝶裙倒有些衬你的肤色,若是去了外头,只怕将不少人都比下去了。” 马嬷嬷锐利的探究目光落在莹雪身上,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后,见她脸上端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恭谨神色后,方才露出了几分笑意:“莹雪姑娘生的俊俏,配这条百蝶裙甚好。” 马嬷嬷夸了莹雪一句后,又说道:“若不是大小姐心善,你何德何能堪配得上这般上乘的意料?这份恩情,你可要记在心中。” 莹雪冷不丁被马嬷嬷敲打了一番,心里又臊又窘,抬头一瞧刘婉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便知大小姐心中也是作这般深想。 既要赏赐自己衣裙,又要自己奴颜屈膝地记住主子的恩情? 莹雪不解,她从未曾觊觎过大小姐的首饰与衣裙,对这般贵重的赏赐也是惶恐大于喜悦,缘何就要如此轻贱她? 莹雪将心内的涩意压了又压,说出口的话语带着些自苦之意:“奴婢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这等好的衣裙,还请大小姐收回成命。” 马嬷嬷却没想到莹雪会这般行事,当下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瞧着刘婉晴脸色陡然变寒,她立刻上前将莹雪搀了起来,“大小姐既赏了你,这便就是你的了,可不要多推辞,寒了大小姐的心,还不快去将衣裙换上?” 刘婉晴也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莹雪,眸子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严厉。 莹雪只得将话噎了下去,又进里屋将衣裙换了上去。 莹雪肌肤胜玉,这身紫色百蝶裙将她衬得如仕女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妃子一般,连刘婉晴瞧了都有些移不开眼,又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外头早有仆妇套好了马车,刘婉晴也不欲再耽误下去,便带着莹雪、马嬷嬷一行人往大国寺去了。 大国寺建在京城的东南角,也是最具盛名的皇寺,寻常贵妇小姐皆爱来此处上香祈福,刘府的马车不过行了半程,便遇上了不少世家豪族的车辆。 刘婉晴只坐在车厢内岿然不动,笑道:“如今我们刘家失势,她们自然是躲着我们走的,所以我也很不必下去打招呼。” 马嬷嬷这才应是,撩开帘子与驾车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后,便不再多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方才到了大国寺门口。 刘婉晴今日出行只带了莹雪并夏至两个丫鬟,下了马车后,便由二人搀扶着进了大国寺的正堂。 年轻小姐独身一人来大国寺上香倒也是个稀罕事,又因刘婉晴素衣淡容,身旁的丫鬟反而衣裙显眼、翠冠遍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不少贵妇夫人皆在私下里点评了刘婉晴几句,说她有世家冢妇的风范,如今刘家摊上了这等难事,她不卑不亢,孤身一人来大国寺必是为其父祈福。 可见是个端庄大方有孝心的好孩子。 莹雪也注意到了周围贵妇们那些异样的打量目光,她也知晓自己作为奴婢穿这等衣裙着实是僭越了些,便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刘婉晴在佛祖面前虔诚地上了香后,便带着莹雪与夏至一同去了大国寺后院的厢房,大国寺专门辟了几间供女眷休憩的雅室,一应素斋茶水,皆样样俱全。 刘婉晴拿着本佛经品读起来,夏至便吩咐莹雪道:“你走仪门那儿,去厨房里端了素斋来。” 莹雪点头称是,她穿惯了棉衣粗服,乍一穿戴这等上乘的衣裙,行动间都带了不少扭捏。 除了扭捏之外,莹雪心中还升起了些不可自抑的惶恐。 大小姐缘何要强逼自己穿戴的如此华丽?这着实是令她心下不安,她只能小心地穿梭在大国寺后院的游廊内。 若是碰上了男香客,便低着头快步走过,尽量减少与他们的眼神接触。 莹雪方才拐过东面游廊的尽头,就迎面撞上了个一身苍翠锦袍的男子,此刻他正在游廊另一头与自己相对而来。 莹雪慌忙垂下头,只用余光瞥见那男子的下摆随着他稳当的步伐而微微晃动,上头绣着的细丝金线在日头的映衬下如伏龙般熠熠生辉。 莹雪静默片刻,正欲避开自己的视线时,却见那晃动的下摆在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不解地抬起头,却撞上一双如泓溪般的俊秀眸子里。 莹雪立时便怔在了原地,说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喜悦之意,“恩公?” 傅云饮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心内倒升起了些新奇的兴味,他蹙起剑眉,眸光有意无意地往莹雪右半侧的脸蛋上望去。 上一回还红肿成那副样子,如今却都大好了。 莹雪注意到恩公望向自己脸颊的眼神,欣喜之余,也颇有些感怀。 这几日她便一直在苦恼无法回报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今却在大国寺碰上了,可见是上苍垂怜她。 夙愿得偿,莹雪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她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染着些晃眼的妍色,如秋日偎霞般叫人移不开眼。 傅云饮这才留意到今日莹雪的打扮,她头上簪着支极贵重的金钗,身上穿的百蝶裙也将她清媚婀娜的身段衬得愈发玲珑有致。 明艳的紫色衣裙也衬得她肌肤胜雪。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3节 如此想着,那一日东葫芦街内莹雪搂着褴褛破衣的白皙肌肤忽而闪上他的心头。 傅云饮被自己这荒诞的念头给吓了一跳,他立时便收回了视线,吐纳了心内的气息,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绪。 莹雪却没察觉到傅云饮的异样,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又从衣袖口袋里拿出了个香囊,颇有些羞窘地对傅云饮说道:“恩公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得做点针线活感谢恩公,还望恩公不要嫌弃。” 这香囊乃是莹雪这几日紧赶慢赶赶出来的针线活计,恩公并未留下姓名,可她总不会忘了他的恩情,若是有幸能再遇到恩公,她便把这香囊赠予他。 抱着这般想法,莹雪便随身带着这香囊,却没想到今日来大国寺就能得偿所愿。 傅云饮盯着那香囊瞧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上手接过。 只见那香囊上绣着一株翠柏,恰是他去东葫芦巷那日穿的衣衫上的纹样。 莹雪见傅云饮迟迟没有接下香囊,眸光黯了黯,颇有些无措地说道:“恩公,这布料是上好的杭绸,做香囊前我已用花汁浸过,绝不会污了您的手。” 傅云饮见她误会后,犹豫再三,便伸手接过了那香囊,一股清甜馨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傅云饮瞧着莹雪泛着光亮的真挚眸子,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他经过那事以后,便不能与女子这般接触…… 预料之中的晕眩感并未到来。 傅云饮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紧紧抓着眼前的香囊不好,他身形微颤,心内的惊讶之意几乎快要遮掩不住。 自己往常根本碰不得女子碰过的东西,可这个婢女贴身存放着的香囊,自己拿在手里却没有任何的异常。 傅云饮眸子一闪再闪,愣是没有将眸光从香囊上移开。 莹雪只当恩公是在观赏自己的针线,自己绣的翠柏虽然还能看得过眼去,不过和恩公那日衣衫上绣着的翠柏比,就差得多了。 莹雪羞赧一笑,道:“我针线活不太好,恩公不要嫌弃。” “很好。”傅云饮咽下喉咙口的涩意,朝着莹雪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意。 傅云饮本就生的唇红齿白,往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眸子如今染上了些暖色,真挚的笑意也将他通身上下那股冷冽矜傲驱散了大半。 莹雪被这笑容惊得怔愣了好几秒,随即她便意识到自己望着恩公的目光有些过于放肆了些,她立时移开视线,嘴上说道:“恩公喜欢就好。” 傅云饮紧紧捏着香囊,以他的身量正巧那瞥见莹雪白皙滑腻的脖颈,他正欲开口道谢时,却听身后传来东昉火急火燎的声响。 “世……” 东昉剩下的两个字还没出口,便被回头的傅云饮狠狠地瞪了一眼,东昉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傅云饮如刀子般的寒厉目光令他如芒在背,东昉随即便停下了步子,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莹雪也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恰好傅云饮回头,二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傅云饮清了清嗓子,率先说道:“我叫世云,他是我的朋友。”说着,他便指了指东昉。 朋友? 莹雪有些疑惑,既是朋友,缘何那个男子会因恩公一个眼神吓成这副样子? 兴许里头有什么隐情在,恩公不想说,她便不该问才是。 莹雪知情知趣地点头,不再深究。 “既是恩公的朋友寻恩公有事,那小女子就不便多做叨扰了。”莹雪如此说完,便朝着前头的游廊走去。 傅云饮没有出声阻拦,目送着莹雪聘聘婷婷的背影离去后,方才将东昉唤了过来。 东昉一脸委屈,道:“爷,这女子我瞧着眼熟的很儿。” 傅云饮勾了勾嘴角,大手正把玩着莹雪赠于他的香囊,“她是刘婉晴的丫鬟。” 东昉这才拍了拍脑袋,说道:“是了,就是那日在咱们府上竹林里的那个丫鬟,世子爷还说她心肠毒辣呢。” 傅云饮一怔,随即便屈了手指敲了敲东昉的脑袋,说道:“你家世子爷也是人,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东昉捂住自己的额头,却也瞧出来了世子爷今日心情甚佳,整个人如沐春风般和煦。 世子爷已许久没有这般喜形于色了。 “爷,为何你不告诉那丫鬟您的身份,那丫鬟可连行礼都没行呢。”东昉又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傅云饮自个儿也回答不上来,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个丫鬟没有任何抵触之意,兴许是方才那丫鬟笑眼弯弯的样子太过赤诚,兴许是这丫鬟绣着香囊上的翠柏太过歪歪扭扭。 自己救了她,她感谢自己。 这样简单的事情,如果扯上地位身份,就没有意趣了。 第18章 梦到她了 “傅云饮不知一向清明自持的…… 莹雪带着素斋回了刘婉晴歇息的厢房后,就听得刘婉晴与夏至说道:“将西窗关了,我要睡一会儿。” 夏至闻言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厢房,瞧见莹雪捧着一提食盒后,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悄悄走至游廊的角落,夏至捡了两样食盒里的清淡素食吃了下去,她抬眼瞧见莹雪疑惑的眼神后,笑着说道:“只吃个几口,大小姐也发现不了。” 莹雪不语,只替夏至盯着游廊的另一头,若是马嬷嬷见了这一幕,夏至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夏至抬头瞧见莹雪姣美的侧颜后,只觉自己喉咙口卡着的什锦豆腐难以下咽,她便叹气道:“你是个心善的,将来也有飞黄腾达的日子。” 莹雪不解其意,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之感令她的心直往下坠,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马嬷嬷的高声呼唤打断。 “——小姐醒了,快来伺候吧。” 莹雪与夏至皆从扶栏上立了起来,进了厢房后,先是伺候刘婉晴起身净面,又服侍她吃完了食盒内的素斋。 吃饱喝足后,刘婉晴才抽空瞥了马嬷嬷一眼,马嬷嬷会意,便瞧了眼外头的日色,说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刘婉晴点点头,主仆一行人拜别了大国寺正堂内的主持后,就欲步行下山。 莹雪见大国寺门前不见了刘府的马车,颇有些疑惑,只是千尊玉贵的大小姐都欲徒步走下山去,她这个丫鬟还能置喙什么不成? 马嬷嬷搀着刘婉晴,一脸怜惜地称赞道:“还是大小姐知礼数,没学了那些柔弱女子的娇气,佛门圣地尚且不肯自个多走几步。” 莹雪这才恍然,步行下山原是为了在佛祖跟前聊表诚意。 主仆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周围来来往往的公子小姐也不在少数。 莹雪只顾着埋头走路,冷不丁听见马嬷嬷惊呼出声道:“这是哪儿来的玉佩?” 马嬷嬷将地上一块玉质剔透的环纹玉佩捡了起来,嘀咕了几句后,便指着前方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影说道:“定是那位公子不慎落了下来。” 刘婉晴便顺势道:“莹雪,快追上去,将这玉佩还给那位公子。” 莹雪自然不敢违拗,接过刘婉晴手里的玉佩后,提起自己繁复的裙摆后,小跑着走到了那公子身后,小声说道:“公子,这是你掉的玉佩吗?” 傅云饮恰在下山的路上走着,忽而听得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清丽女声,他回头一瞧,正与鼻头上冒着细汗点点的莹雪四目相撞。 莹雪小跑了一段路,颇有些气喘吁吁,可瞧见那公子的长相后,她愈发惊讶,只喃喃道:“世云公子?” 傅云饮正欲应答,却见刘婉晴与几个丫鬟仆妇拥了上来,朝着他和柔温顺地行礼道:“婉晴见过世子爷。” 夏至并马嬷嬷等人更是屈膝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唯独莹雪一人,正怔愣在原地,脸上写着不知所措。 世子爷? 能让大小姐这般喜悦的必是镇国公家的世子。 镇国公世子就是自己的恩公? 正垂着头恭敬行礼的夏至连忙扯了一把身旁站立着的莹雪,示意她该对世子爷见礼才是。 莹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身子,朝着傅云饮奴颜屈膝地问好道:“奴婢见过镇国公世子。” 生疏且恭敬的话音入耳后,傅云饮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些烦躁之意,他眸色一暗,冷冷地盯着俯身屈膝的莹雪瞧了许久。 比起她如今这幅战战兢兢的卑微样子,傅云饮还是更喜欢方才她笑眼弯弯地将香囊递给自己时的率真模样。 傅云饮只在心内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浑,竟头一次觉得奴才与主子间的天堑地位有些碍事。 意兴阑珊下,傅云饮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朝着刘婉晴颔首示意后,也不说这玉佩究竟是不是他掉落下来的,迈着腿就大步离去。 刘婉晴脸上笑意一僵,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让夏至、莹雪等人起身,旋即又继续往山脚下走去。 回了刘府后,刘婉晴由马嬷嬷搀扶着去了荣禧堂,黄氏近日火气上涌,请了个千金圣手调养身子,廊下时有小丫鬟在煽风煮药。 马嬷嬷识趣地接过小丫鬟的蒲扇,替黄氏煎起药来,刘婉晴则独身一人进了荣禧堂的正屋。 黄氏正靠在临窗大炕上休憩,明珠正立在一侧替她摇扇子。 刘婉晴撩开帘子后,明珠便放下扇子走了出去。 正屋内,只剩下黄氏与刘婉晴二人。 黄氏缓缓睁开眼,却瞧见一寸之外立着的刘婉晴红了眼眶,她立刻翻身从炕上走了下来,抓着刘婉晴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刘婉晴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听母亲的…将莹雪好好打扮了番……世子爷见了她,果真移不开眼,母亲……我一点也不开心。” 黄氏如今也是明白了女儿对世子爷的一片痴心,可世上男儿有几个能忠贞不二的?女儿若再拧不过弯来,将来可有不少苦头吃。 黄氏只得不厌其烦地将那些为妻为贤的闺徳、闺训反复与刘婉晴说了几遍,刘婉晴这才止住了眼泪,只茫然地说道:“母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黄氏爱怜地搂住了刘婉晴,说道:“你外祖母与镇国公老太太的交情非同一般,等你舅舅到了,他自是会去镇国公府上拜见老太太的,倒时便让他提一嘴亲事就是了。” 黄氏这话虽说的轻巧,可刘婉晴仍是心内不安,父亲被陛下当朝申斥,差事虽勉强保了下来,可还是失了圣心、大不如前。 舅舅虽是金陵黄家的嫡长子,且到底长久地远离了京城的权贵圈子,他的话能不能管用还未可知。 黄氏一瞧刘婉晴蹙起的柳眉,便知她心里作何想法,“你也宽宽心吧,你舅舅手里握着好几个盐引,还有鹿桐书院每年进学的十几个名额,还有些不能告诉你小人家的筹码在,他们镇国公府上如何会不答应?” 见黄氏说这话时如此胸有成竹,刘婉晴这才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 这几日,东昉只觉得自己的差事当的实在是太难了些。 那一日,世子爷按例去东葫芦巷瞧他的奶娘,东昉则负责坐在巷口的大石头上望风。 谁知世子爷却拖着昏迷不醒的刘府二少爷来了东昉跟前,还厉声吩咐他道:“替我狠狠打他一顿。” 东昉当然不敢不从,只以为这二少爷是冒犯了世子爷,当下便使了全力痛打了刘府二少爷一顿。 他累得够呛,世子爷却正襟危坐地在一旁欣赏着他暴打刘府二少爷。 一身清雅,如天上仙般矜贵非凡。 东昉不解地问道:“爷,这二少爷犯了什么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4节 傅云饮便随口敷衍道:“他虐待了只小猫。” 东昉顿觉委屈不已,不过是虐待了只小野猫罢了,世子爷明明自己也能收拾他,却怕脏了自己的手,愣是要自己做这等脏活。 这事便罢了,今日在大国寺中,世子爷遇到了那刘小姐身旁的小丫鬟后,心情本愉悦的不得了,待自己都如沐春风般和煦。 可在下山的路上见了那刘府大小姐后,世子爷的心情却一落千丈,铁青着脸不说,周身还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东昉只能默默叹气,自己这差事实在是当的太不容易了些。 而始作俑者傅云饮却浑然不知自己贴身小厮的纠葛内心,此刻他正在沈氏院子里请安问好。 沈氏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大丫鬟茯苓道:“我儿来的恰好,我正有件小事要与你说呢,上一回花宴那事,可是我们误会了刘大小姐。” 本坐在紫颤木椅子上出神的傅云饮听得“刘大小姐”四个字后,便提起了兴致,问道:“母亲请说。” “上一回我就想与你说了,只是这么多事压着,总是不得空。”沈氏正色道:“茯苓闻了闻那茶水,并闻不出一点桃汁味,你可别误会了刘大小姐。” 傅云饮沉默了半晌,方才出言道:“那茶叶味道甚浓,兴许是盖住了那桃汁味。” 沈氏先是瞪了一眼傅云饮,嗔道:“你母亲难道是做事这般粗心的人?我早让茯苓尝过了,她与那安平侯嫡女一般都是吃不得桃子的人,她喝下那碗茶水后,一点事也没有。” 傅云饮一愣,整个人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就在沈氏以为傅云饮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是了,是我误会了她。”说到“她”时,傅云饮不禁加重了几分语气。 这话说完,傅云饮便称累回了自己的院子内。 傅云饮走后,茯苓才替沈氏捶起了肩膀,道:“夫人,奴婢瞧着世子爷,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沈氏却不以为然的一笑道:“他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那日花宴之事,他心里已是瞧不上刘大小姐了,如今沉冤得雪,兴许刘大小姐尚且还有几分指望。” 茯苓觑了眼黄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若是世子爷当真对那刘大小姐无意……” 沈氏眸色一冷,立刻打断了茯苓的话:“你当我真是为了黄氏母家送上来的厚礼?若是云饮不喜欢那刘小姐,便是金陵黄氏整族赠与我跟前,我也不会抬一下眉毛,我这么煞费苦心地开解云饮,还不是瞧着他待那刘小姐有几分特殊在?”说着,沈氏便似陷入回忆般止住了话头。 茯苓应是,并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 入夜。 端方院内。 傅云饮好容易才睡沉了过去,忽而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东葫芦巷内,周围遍无一人,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平房在。 傅云饮只能推开平房大门,却见屏风后立着一抹清丽婀娜的倩影,屋内旖旎的馨香飘入他的鼻间。 他竟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绕过屏风后,却瞧见了莹雪正半褪衣衫地躺在床榻上。 她眉颦含情,半遮半掩的春色成了摄人心魄的毒药,傅云饮下意识地想要逃,却根本挪不开步子。 下一瞬,他便将莹雪压在了床榻上,瞧着她泪眼婆娑的点漆杏眸,以及通身滑腻白皙的莹润肌肤。 傅云饮竟鬼不可自抑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梦境戛然而止。 下一秒,出现在傅云饮唇边的却是自己平素爱枕着入睡的玉瓷枕。 他立时从床榻了坐了起来,因这等摄人的梦境,傅云饮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黑发散乱,神情惊慌,好不狼狈。 傅云饮这才察觉到了下./半身的不适感,他立时朝着外头的东昉喊道:“端些水来。” 傅云饮自己则靠在床柱上大声喘气。 傅云饮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那个奴婢,也不知一向清明自持的自己为何会在梦里做那样荒./淫的事。 可最令傅云饮烦躁的还是: ——明明他已与那丫鬟见了数面了,梦里连那样慌乱的事都做了,可他至今仍是不知道那丫鬟的姓名。 第19章 挨打 “奴婢已定下了亲事,并不愿做媵…… 王氏被传唤去了清风苑后,也很是战战兢兢地害怕了一两个时辰,可这一整日二少爷都未曾传唤她,只有一个名叫福儿的小厮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那福儿说:“如今二少爷病体刚愈,正是要好好调养身子的时候,王妈妈您是府里积年的老人了,做事稳重得体,二少爷亲点您来伺候他的三餐吃食呢。” 王氏面上自是诚惶诚恐地应了,心内却惶恐不已,她料定了二少爷此举必是不安好心,可无奈自己违拗不得,也只能小心应对了。 好在王氏一连在清风苑内掌勺了一顿午膳及晚膳,皆未出什么事端,她稍稍放下心来,眼瞧着刘一宁没有要用夜宵的习惯,她便打算在二门落钥前赶回自己家中。 可偏偏就在那一会儿的工夫里生了变故。 福儿带着几个清风苑的小厮冲上来团团围住了欲出院门的王氏,他们个个提着个棍子,神情凶神恶煞道:“王妈妈,你这是要哪儿去?” 王氏被唬了一大跳,只回道:“自是要家去。” 福儿歪嘴一笑,将王氏一把拖到了地上,嘴里说道:“妈妈且慢,二少爷吃了您做的晚膳,如今腹泻不止,还发起了高热。” 说罢,清风苑的书房内便走出了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却是大病初愈的刘一宁,他脸上的青肿虽未消退,可眉目清明,神色愉悦,哪里有半点腹泻不止的虚弱样子? 福儿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刘一宁,等刘一宁走到王氏跟前的时候,王氏已忍不住磕头求饶道:“二少爷,便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在您的饭食里做什么手脚。” 刘一宁勾唇一笑,只嫌恶地用脚尖抬起了王氏的下巴,肆意地审视了一番后,说道:“虽是老了点,也能瞧出年轻时的风韵来,怪不得生了个那样娇美的女儿。” 王氏求饶声一顿,她这下才明白了二少爷的用意,原是挖了个坑等自己跳下去。 “奴才谋害主子的罪责可不小。”刘一宁放下了自己的脚,与王氏说道:“本少爷原也不想赶尽杀绝,这身上的伤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只要你识趣,自然全家都能安然无恙。” “识趣”是何意,简直昭然若揭。 王氏不语,只一双眼里满是惊惧之意。 刘一宁见她不肯答话,忙与福儿使了个眼色,福儿立时便走上前去扇了王氏一巴掌,嘴里骂道:“妈妈是聋了不成?少爷问话怎得不吭声?” 王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却捂着脸重复了一遍:“二少爷,老奴断不敢在您的伙食里做手脚,还请二少爷明鉴。” 刘一宁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轻笑一声道:“倒和你女儿一样,都是硬骨头。” 福儿会意,立时便让小厮搬来了个长凳子,几个人架住王氏后,便将她放在了凳子上,厚重的棍子一下下落在王氏下半身上。 王氏到底上了年岁,又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来,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样子,下半身也被打的血迹斑斑。 刘一宁正欲让福儿去弄盆冷水来浇醒王氏时,清风苑的院门却从外面被踢了开来,黄氏携着刘婉晴并一群仆妇鱼贯而入,墨书则缀在人群的末尾。 刘一宁脸色大变,见状慌忙要躲,却被刘婉晴厉声喝止,“给我站住。” 黄氏瞧见了王氏的惨状,连忙让丫鬟们去将她抬起来。 莹雪早已止不住眼中的热泪,只不敢在黄氏面前痛哭出声,便只能扑身上去抱住了王氏,瞧见她下半身触目惊心的血迹后,心中已是又痛又恨到了极点。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刘一宁,只恨不得立时将他生吞活剥了。 而刘一宁也注意到了莹雪阴寒似冰的眼神,此刻她正披头散发地环抱住了王氏,昔日清婉的面容上满是怒意,整个人如同护犊的母兽一般散开来了獠牙。 不知怎的,刘一宁竟打了一个寒颤。 “明珠,让那几个婆子抬个软架来,再去我房里拿瓶金疮药来。”黄氏吩咐道。 黄氏说完这话后,也未曾第一时间教训刘一宁,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刘一宁身旁的福儿身上。 只见福儿瑟缩着身子,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瞧就是个鬼主意不少的坏孬子。 黄氏对身后的婆子说道:“将这个叫福儿的,拖出去打五十大板,送到庄子上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去捂住了福儿的嘴,拉扯着便将他架出了清风苑内。 这时,另几个领命而去的婆子也抬了软架而来,她们三两下便把王氏抱了上去,莹雪正要随着去照顾时,却被刘婉晴喊停了步子:“太太自会派人照料你娘,你且宽宽心才是。” 莹雪满脸是泪,心内着实是太过担心王氏,正欲向刘婉晴讨个恩典时,却被黄氏的厉声责骂打断。 只见黄氏指着刘一宁的鼻子骂道:“你这猪油糊了心的糊涂攮子,什么人也拉到自己院子里来,你这么磋磨王婆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群仆妇丫鬟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生怕不慎将主子间的龃龉听了去,还是刘婉晴要给胞弟留面子,便与黄氏说道:“一宁这事做的荒唐,母亲却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不若去书房里说话吧。” 黄氏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冷哼一声后,便带着几个心腹丫鬟一同进了书房。 刘一宁一瘸一拐地行动不便,在书房里又是朝刘婉晴作揖,又是朝黄氏屈膝行礼,这般滑稽的动作倒让这二人火气消了大半,甚至还与刘一宁说笑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莹雪不禁攥紧了自己的衣裙,彻骨的凉意一寸寸地攀上了她的脊背,她忍不住在心内讥笑自己,方才竟还异想天开地期待着大夫人和大小姐会为自己和母亲做主。 母亲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赏下软架、赏下金疮药,已是主子天大的恩赐了,谁会在乎王氏是不是无辜挨打,谁会真的去责罚刘一宁? 便是今日刘一宁当真无故打死了母亲,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死了个奴婢罢了。 主子的命,与奴才的命本就是不一样的。 是自己太蠢,竟还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笑声告一段落后,黄氏才开始数落刘一宁,道:“便是婚事退了,你也不必这般消沉,那王婆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何故这般对她?” 刘一宁扭捏着把玩自己的手指,硬是答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黄氏瞧了眼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莹雪后,目含警告地对刘一宁说道:“你可别生了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莹雪是你姐姐的丫鬟。” 这话却让刘一宁心生不虞,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母亲缘何这般严厉地呵斥自己? “姐姐身边那么多丫鬟,便是将莹雪给了我,又当如何?”刘一宁道。 黄氏啐了他一口道:“你这般放荡没个正形,小心我告诉你老子去。” 听到“老子”二字,刘一宁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这事我也不与你多计较,以后还是让墨书伺候在你左右,好好安生些度日。”黄氏道。 刘一宁瞪了一眼墨书,却不敢违拗黄氏的吩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敲打完了刘一宁,黄氏便对莹雪说道:“你娘身子弱,明日我便让人给她送些上好的药材去,你这个月的月例也该涨一涨了,索性这几日便放你几天假,也好全了你们母女的情谊。” 莹雪自是跪地谢恩,只一张脸上并无半点喜悦之意。 黄氏并不在意一个丫鬟的心内纠葛,为彻底断了刘一宁的念想,她便对莹雪说道:“将来晴儿出门子,有你这样的伶俐的好孩子跟着,我便也放心了。” 这话一出,书房内的莹雪、墨书、刘一宁皆变了脸色,他们都听出了黄氏话里的深思。 竟是要莹雪做刘婉晴的媵妾? 莹雪早先的夙愿不过是嫁个老实周正的男子,将来做个正头娘子,为他绵延子嗣,安稳度日罢了。 她从未想过做妾,自然更不愿意做以色侍人的媵妾。 慌乱之下,莹雪便对着黄氏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夫人,奴婢的娘亲已给奴婢定下了婚事,已等着日子进府来给您磕头,只怕奴婢不能跟着大小姐出嫁了。”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5节 这话一出,坐于上首的黄氏与刘婉晴面色陡然一变,书房内瞬间沉寂下来。 直到莹雪跪得膝盖酸麻时,上首才响起黄氏辨不出喜怒的笑音:“原是这样,我也不能做棒打鸳鸯之事,这便罢了。” 莹雪连忙磕头谢恩。 黄氏说了这会儿子话,已是有些意兴阑珊,她便打发走了刘一宁等人,独留下刘婉晴与她说些体己话。 刘婉晴不似黄氏这般沉得住气,她连忙追问道:“母亲,莹雪已定了亲事,这可如何是好?” 黄氏慢条斯理地一笑道:“急什么?总有她迫不得已要退了婚事的时候。” 不过是举家性命都攥在自己手里的家生子罢了。 还是这些年她心慈手软了不少,否则莹雪方才哪儿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开? 第20章 吃醋 “她与那男子含情脉脉的样子,着…… 王氏醒来的时候,正发现莹雪坐在炕上悄悄抹泪。除了莹雪外,自己的夫郎方大、长子丝竹、长女莹雨皆候在一侧。 见王氏醒来,莹雪连忙止住了泪水,扬起红肿似桃儿的杏眸,又绞了块帕子来替王氏擦拭脸部。 莹雨生的不似莹雪这般白皙姣美,只有些小家碧玉的温婉,此刻她一脸担忧地望向王氏,道:“娘,我从庄子上带了只老母鸡来,这便去煮了给您补补身子。” 王氏赶忙摆手,道:“你娘我皮糙肉厚,哪儿需要这么精细的吃食,你去煮了,你们四个自分吃了就是。” 方大生了一张容长脸,虽肤色暗黄,却眉眼明亮,瞧着有几分精明沉稳在,他瞪了王氏一眼,说道:“雨儿一片好意,你也别逞强了。” 丝竹却不似他爹这般沉得住气,只见他生的宽胸阔腰,当即便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恶狠狠道:“凭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二少爷,敢欺负我娘,我这就套了麻袋去揍他一顿。” 王氏急的就要下炕阻止丝竹,还是方大出声喝止了他,骂道:“你有几条命在?你姐姐的死活你管不管?你妹妹的差事还要不要?你老子娘和你爹还要在刘府过活呢。” 丝竹语塞,苦于心中的怒意无处发泄,只立在原地生起了闷气。 莹雪见娘亲为了她而受伤,父亲又为了这事而忧神,哥哥姐姐又被她连累的不得安宁,当下便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方大素来疼惜这个幼女,知晓幼女心中愧怍,便出言劝慰道:“雪儿,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事当真与你无关。” 莹雨也一把搂住了怮哭的妹妹,温声相劝道:“爹爹说的很是,难道生的美还是我妹妹的错了?是别人起了歹心,又无故迁怒了娘,根本不与你相干。” 丝竹听幼妹哭的如此楚楚可怜,心肠顿时绞作了一团,他一身的火气无处施展,只得跑去隔壁冯大娘家替她耕起地来。 莹雪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只是到底眼圈通红,抽抽噎噎的吸气,瞧着好不可怜。 王氏忍着下半身的疼痛,与方大说道:“孩儿他爹,咱们这几日就得把雪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方大点点头,莹雪方才已与他说了大夫人与大小姐的打算。 他虽是奴才,也没什么像样的本事,却也知道那媵妾面上瞧着尊荣富贵,内里可与通房瘦马等相差无多。 大小姐若心狠一些,将来把莹雪或是发卖、或是送人、或是去母留子,也未尝不可能。 “雪儿是绝不能去做媵妾的,只是咱们虽急着给雪儿定下婚事,却也不能囫囵把她嫁了,总要配个人品端正的小厮才是。”方大肃容道。 王氏这才知晓了大夫人与大小姐意图让莹雪做媵妾一事,她当下便心急的惊喊出声道:“我瞧着墨书便很不错,是个人品端方的好孩子,虽则早早死了父母,可只要他将来能对莹雪好,这也不算什么。” 提到自己的婚事,莹雪霎时便羞红了双颊,如今也顾不上伤心了,只羞得躲进了厨房里。 王氏与方大商量了一夜,又问了莹雪是否中意墨书,见她扭捏着身子半天不肯搭话,王氏便知自己这个女儿定是待墨书有几分情意的。 翌日一早,王氏便托了东巷的媒婆去墨书家说项,奴婢与小厮间的婚事大办不了,可该有的下聘、迎书总是要备齐全的。 午时未到,那媒婆便扭着水蛇腰来莹雪家讨要媒钱,又当着王氏的面仔仔细细地将莹雪夸赞了一遍,这才施施然地将订亲文书拿了出来。 “那墨书小哥起先还羞红了脸不肯说话,后来我说,你若不应,我便去别的小厮家了,他立时便急了,只追出来硬要将媒钱塞给我。”那媒婆笑着揶揄道。 莹雪早已羞得耳朵根都红了个遍,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 王氏如今虽还下不得地,可瞧着媒婆话里的意思,是那墨书也对莹雪有几分情意在,她心中的担忧这才去了大半,给媒婆的彩钱也加厚了一成。 媒婆走后,王氏便轻轻推了一把莹雪,嘴里问道:“雪儿,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也得跟娘说句实话,你对墨书小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莹雪见王氏问这话时肃容敛目,便知母亲是不愿勉强了自己去的意思,她心下一暖,便说道:“娘,那一回在竹林里,墨书从二少爷手里救下了我,为了这事他受了二少爷好一顿责罚,我……我那时便觉得他是个好人,若是嫁给他,定能安稳一生、相敬如宾。” 王氏听莹雪这话说的真挚,随即便握住莹雪的手叹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我与你爹都觉得下月初三这日子不错,倒时便请了你春婶她们来热闹个一日。” 莹雪点点头,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担忧,却只用笑意遮掩了过去。 王氏也识趣的不去提墨书是二少爷院里小厮这一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要把媵妾这一关过了才好。 黄昏之时,莹雨做了一桌饭菜,王氏便让莹雪盛装一些送去墨书家。 “今日夜里京里可有花会,我是不爱凑这些热闹,你却很该与未来妹夫去瞧一瞧才是。”莹雨对着莹雪挤眉弄眼道。 莹雪轻轻捶打了一下莹雨,又将目光移到了默不吭声的方大身上。 谁知方大却罕见地一笑道:“确实该去逛逛。” 王氏与莹雨皆哄堂大笑,莹雪立刻带着食盒落荒而逃。 墨书家在与东葫芦街一街之隔的西葫芦街,莹雪循着记忆走进了弄堂内第三间屋宅内。 只见这间屋宅的大门半掩着,莹雪正欲推门时,门却突然朝里打开,墨书那张清俊的面容缓缓出现在莹雪眼前。 莹雪的视线恰巧落在墨书满盈笑意的眸子中,她霎时便臊红了脸,只小声地说道:“我娘…让我带点吃的来。” 墨书也倍觉羞赧,他替莹雪推开了大门,指着里头的屋子说道:“可要进去坐坐?”说完,他便懊悔不已,自己说的是什么傻话? 莹雪红着脸点了点头,随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墨书身后进了正屋内。 正屋内的陈设虽简单大方,却处处摆放的整整齐齐,且正中央的木桌旁正坐着个总角年岁的女童,此刻她正拿着木勺舀饭吃。 听得推门声,她便脆生生地问道:“哥哥,你不是要去阿芳家吗?” 稚童之声响彻整个屋宅,墨书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火烧般极不自在,他连忙出声解释道:“我……我去阿芳家是还些碗筷,上一回小竹的木勺不见了……” 墨书素来清雅淡然,莹雪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么激动慌张,在她瞧来,倒有几分鲜活的生气。 “我明白。”莹雪轻声道,灵透的杏眸里皆是笑意。 墨书上前捏了捏小竹的小辫子,无奈又宠溺地一笑道:“以后可不许胡说了。” 自从小竹听到了属于女子的清丽软糯之声后,她便激动地将木勺搁在了桌上,摸索着便从长凳上爬了下来。 墨书生怕她摔跤,连忙抱住了她。 莹雪这才发现,小竹似乎有些瞧不见东西? “是嫂嫂吗?”小竹笑着问墨书道。 这话一出,莹雪与墨书二人皆羞红了双颊,好半天,墨书才清了清嗓子道:“是。” 小竹便从哥哥怀里挣脱了下来,朝着莹雪在的方向走去,闻到一股清雅的淡香后,便紧紧抱了上去,只见她仰着脸对莹雪甜甜一笑道:“嫂嫂身上好香。” 莹雪见小竹生的玲珑可爱,便蹲下身子与她玩耍了一会儿。 直至夜色入幕时,小竹便精神振奋地拉着墨书的袖子说道:“哥哥,小竹想去看花会。” 墨书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忧伤,他笑着揉了揉小竹的头,温声应道:“好。” 莹雪自然也是求之不得,她既想与墨书一起去瞧瞧灯会,又觉得孤男寡女一同前去有些尴尬,与小竹一起去自是最好的。 三人走至京城东街的鹊仙桥,墨书怀里抱着小竹,目光却一直落在身侧的莹雪身上,走了一段路后,他便小声地与莹雪说道:“这花会上拐子不少,你定要处处留心。” 墨书说这话时,恰好西街的船舫里升起了些绚烂烟花,莹雪一时听不清墨书的言语,便只得凑上前去,与墨书贴近了些距离。 莹雪忽而的凑近令墨书方寸大乱,一阵清甜的馨香沁入他的鼻间,他正要移开视线时,恰好在莹雪的杏眸里瞧见了漫天的绚烂烟火。 烟火尚且衬不出莹雪容色万分之一的艳丽。 墨书瞧得失了神,余下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鹊仙桥正对的水榭酒楼上,傅云饮靠在廊上饮酒,耳边尽是那喧闹的烟火食,他只觉意兴阑珊,正想去二楼躲躲懒时。 余光恰巧瞥见鹊仙桥上的那对男女。 那女子自不必说,一身素衣却在夜色的映衬下恍如神仙妃子般夺目,容颜一如昨夜出现在自己梦里时那般摄人心魄。 男子也身量颇高,背影清瘦,怀中还抱着个总角之年的幼童。 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寸罢了,却是近的过分了些,傅云饮坐着的这个位置,恰巧能瞧清楚莹雪那双杏眸里染着的情意缱绻。 这样的眼神,昨夜他在梦里也是见过的。 只是如今她竟是用这样的眼神对着另外的男子瞧,当真是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袭上傅云饮的心头。 他手里的酒杯骤然落地。 东昉连忙从屏风后饶了进来,却瞧见他家世子爷正阴寒着脸望着不远处的鹊仙桥,那冷冽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谁千刀万剐一般。 第21章 世子二次救美 “怎么每回爷遇见你,你…… 且不论傅云饮心中是如何的怒海翻滚,此刻的莹雪却是羞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墨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旋即尴尬一笑道:“我原是想与你说,这花会上的拐子众多,你可要小心些。” 莹雪含羞带怯地点头,“我知晓了。” 小竹听着这两人羞涩中带着些客气的话语,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脆生生的童音让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莹雪爱怜地摸了摸小竹的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小竹是何时…瞧不见东西的?” 墨书眉眼黯淡,边替小竹遮挡夜风,边说道:“早年我在外做活,夜里留了小竹一个人,那日她下炕去取烛台,不慎烧伤了眼睛。” 莹雪霎时噤声,不再提起令墨书伤怀的往事,她便笑着对小竹说:“小竹听到那烟火炮仗声了吗?” 小竹闻言,呆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向往,只听她笑着说道:“小竹听到了。” 莹雪眉眼弯弯,握着小竹的藕臂道:“将来等小竹好了,姐姐放好多好多漂亮的烟火给你看。” 小竹欢喜地点点头,又趴在墨书的肩头上休憩起来。 墨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替小竹盖住了身子,而后他便与莹雪一齐坐在了鹊仙桥尾的石桩子上。 两人并排坐着,因心内羞涩的缘故,都不敢望向彼此,只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墨书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再过几日便要下雨了,伯母的腿可要小心照料。”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6节 说到这事,莹雪的神色又陡然一寒,想起刘一宁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她便恨得牙根直痒痒。 那一日,若不是墨书偷偷去大夫人和大小姐跟前递了信,只怕王氏还要再受好一顿的磋磨。 思及此,莹雪便叹了口气道:“你几次三番地对我和我娘施以援手,这等大恩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墨书正要拿话来开解莹雪时,却听小竹忽然从墨书肩头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莹雪说道:“嫂嫂给哥哥生个大胖小子就是了。” 话毕,莹雪便从脸蛋羞红至了全身,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嫣红无比。 墨书也不遑多让,他又羞又恼之下,正欲教训几句小竹,却恰巧对上她天真乖巧的面容,心里的羞恼之意便霎时烟消云散。 两人便又沉默了下来,眼见着哥哥嫂子都不说话了,小竹也忖度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便自顾自地玩起手指来。 方才是墨书挑起了话头,这一回却是莹雪羞答答地说道:“我娘虽还下不得地,却没有初时夜里那般挣扎难熬了。” 墨书望向莹雪灵透的杏仁眸子,心内的怜惜之意化作池水潋滟起了丝丝波澜。 “莹雪,你恨他们吗?”墨书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 莹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墨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一是仗着高贵身份逼./辱自己,责打母亲的二少爷,二是明知自己儿子有错却包庇纵容的大夫人。 恨,怎么可能不恨?母亲下半身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不时地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本来是想劝你,放下仇恨,将来与我好好过日子,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二少爷会不会再次觊觎你,这样的话,我说不出来。”墨书如此说道。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与莹雪结亲事的原因,他如今仍被大夫人强压着在清风苑伺候,若是莹雪嫁给了自己,将来二少爷只会更容易对莹雪下手。 纠结再三下,墨书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出了口:“我怕,我会害了你。” 莹雪自然也思考过这一问题,只是嫁了人的丫鬟就不能再在小姐的闺房中伺候,或去花房做个采买仆妇,或去哪里做个管事婆子,她只要多加小心,二少爷也不一定能觑到空子。 只见莹雪对着墨书莞尔一笑道:“女子嫁了人后就变成鱼眼珠了,二少爷倒时也该另许亲事了,他难道还会记挂着我这只鱼眼珠不成?” 这话却是自嘲,也让墨书心里开怀一些。 墨书怔愣地望着莹雪,见她嫣然一笑后溢过流彩万千的透亮眸子,以及那张在夜色映衬下愈发姣美可人的清丽面容。 他掩下自己悸动的眸子,将心内的喜悦一并遮掩住,过了半晌后,方才语调平常地说道:“莹雪,我会对你好的。” 竹林初遇时,他对莹雪不过是起了怜惜之心罢了,他也曾见过像莹雪这般貌美伶俐的丫鬟,那样的丫鬟都不甘于嫁给小厮或是平头百姓,只欲飞上枝头变凤凰。 人往高处走这事本就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像莹雪这般妍丽貌美,却又不追慕荣华富贵,只愿过平稳安定日子的人,着实是太可贵了些。 莹雪冷不丁听得此话,心口也慌得怦怦直跳,她不敢抬眼去与墨书对视,只得把视线放在小竹身上,笑着说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过往的路人纷纷拿余光去瞧坐在石桩子上的这对神仙璧人,女子生的清媚脱俗,便是红楼楚倌里的头牌花魁也极不上这女子的半分容貌。 那男子也称的上清雅过人,只是到底太过文弱了些,与那女子称不上堪配。 莹雪也留意到了过往行人的打量目光,她便与墨书说道:“我们去庙街那瞧瞧吧,也好给小竹买些东西顽一顽。” 小竹听了这话,立刻拍手叫好道:“好,听嫂嫂的。” 墨书无奈一笑,便莹雪与小竹往鹊仙桥东边的庙街走去。 庙街两侧皆是琳琅满目的摊点,各样新奇的小玩意皆让莹雪移不开眼睛。 墨书见她欢喜,便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了下来,递于莹雪道:“想要什么,便都买下来吧。” 莹雪脸颊一红,正要推拒之时,却听得墨书略显羞窘地指了指小竹道:“只记得要给这个小家伙也买一样就是了。” 小竹闻言便甜甜一笑道:“多谢哥哥。” 莹雪这便不好意思再推辞了,她便一连买了好几个拨浪鼓、孔明灯以及陶响球,皆是给小孩子玩耍的东西。 墨书正欲替莹雪挑一对簪子时,肩膀部分却冷不丁被人一撞,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慰小竹,只是手上的份量却陡然一轻。 他险些神魂俱飞,可小竹已被前头一个粗壮的男子一把抱走,并迅速钻入了人群之中。 墨书来不及再与莹雪多说些什么,只立刻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莹雪也瞧见了墨书往人群中扎进去的背影,她料想必是小竹出了什么事,连刚买的拨浪鼓也来不得拿,也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只是莹雪奔跑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三两下便寻不见了墨书的身影。 眼觑着周围都是些陌生的路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是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莹雪心内虽惶恐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寻找小竹。 庙街上人流如织,且两头皆有官兵看守巡逻,若是小竹当真被拐子拐跑了,只怕也不好快速地转送出去。 那些拐子很有可能会把小竹藏在街尾巷道里,只是自己独身一个人,若是贸然前去,无非就是羊入虎口了。 纠结再三,莹雪还是更为担心小竹的安危,她本就瞧不见东西,若是被人牙子卖到那些腌臜地方去,可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莹雪搜寻了好几条空巷子,这才在一户门窗紧闭的屋子外听到了里头若有若无的低哑嘶吼声。 而后是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再是那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得还敢咬我?信不信我将你卖到青楼里去?” 而后便是一阵稚嫩的童音哭声。 莹雪心中大骇,立时便朝着街头人群往来行走的地方喊道:“救命啊,这里有拐子。” 不少人都侧目朝着莹雪的方向望来,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莹雪只能继续大喊。 屋子里的壮汉立刻推开大门,一见是个貌美婀娜的弱女子在外大喊,心中的恼意也变成了不怀好意的欲./念。 “小娘子快别喊了。”那男子立时便朝着莹雪扑了过去,莹雪连忙往街头的方向跑去,可只跑出了三五步的距离,便被那男子扯住了袖臂。 莹雪jpmjdj又惊又怕,正欲大喊呼救时,那男子却气力极大地捂住了莹雪的嘴,当下便要将她拉扯进屋子里去。 莹雪心中绝望不已,死命地想要挣脱那男子的桎梏,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一道熟悉的低醇嗓音自她前方响起。 莹雪抬头一瞧,却是一身黑袍的傅云饮。 捂住莹雪嘴巴的男子正要见来人穿戴精致,便只能凶神恶煞地说道:“这位公子爷,可别多管闲事,咱们头上的人,你可得罪不起。” 傅云饮未曾将半分视线施舍给那男子,而是错眼不落地紧盯着莹雪,见她眼中氤氲着泪水,嘴巴又被那腌臜男子死死捂住,身上的衣裙也有些凌乱不堪。 他顿时便忍不住心内的郁气,只抬起自己毫无温度的黑眸,对那男子勾唇一笑道:“杀了。” 那男子不明觉厉,只不明白傅云饮口中的杀了是对谁说的?他犹在疑惑之时,却冷不丁被人从后方一剑穿心。 那男子瞪大了双眼,缓缓倒地。 莹雪也如失了魂般倒在了地上,形态狼狈,却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在。 傅云饮往前逼近了几步,一双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鞋便映入了莹雪的眼帘。 一道磬如玉石般的低沉嗓音自上首响起,声音里透着些轻佻揶揄: ——“怎么每一回爷遇见你,你都这样狼狈?” 第22章 表小姐风波 “我送你回东葫芦巷去。”…… 莹雪当下也无暇去分辨傅云饮话里的深意,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径直走到了方才那个男人藏身的屋子内。 只见小竹正被人用麻绳绑在廊柱旁,双眼涣散,右脸红肿一片,模样瞧着好不可怜。 莹雪连忙上前去将小竹身上的绳索松开,又仔细地察看她身上的伤势,好在小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狠了,身子并无什么大碍。 莹雪紧紧抱住失神的小竹,低声安慰道:“小竹别怕,嫂嫂在这儿呢。” 刚迈步走进屋子的傅云饮听到“嫂嫂”二字后,俊朗如玉的面色陡然一寒,他盯着莹雪清瘦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这才冷淡地开口道:“那拐子多半还有同伙。” 这话却是在告诫莹雪此处不宜久留。 小竹听到了陌生男子的嗓音,只战战兢兢地揪住了莹雪的袖口,莹雪慌忙将小竹抱在了怀里。 她便抱着小竹对傅云饮行了个福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世子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却一点也喜悦不起来,他瞧着莹雪面对自己时这幅感激中带着疏离的谦卑模样,没来由的便忆起了方才她在鹊仙桥上瞧着那男子时情意缱绻的眸子。 如此鲜明的差别。 如今想起鹊仙桥那一幕,他仍是觉得碍眼至极。 傅云饮喉咙口滚过了几遭尖酸刻薄的话语,也想转身拂袖离去,索性将这可怜的小女子撂开手去。 可这样鱼龙混杂的庙街里,一个小女子如何能看顾的好这幼童,稍有不慎便会把自己也折进去。 傅云饮瞧着莹雪面露惊惶的姣美脸庞,终还是软了心肠,便听他道:“我送你回东葫芦巷去。” 莹雪本也正在苦恼该如何与墨书再次碰头,她也知道一人带着小竹只会徒增几分危险,若是再遇上拐子可怎么好? 傅云饮的这番好心便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莹雪心下愈发感激,只得连声道了几句谢。 傅云饮方才带着莹雪与小竹出了庙街的口子,便迎面撞上了神色狼狈的墨书。 他遥遥瞧见了莹雪与小竹后,失魂落魄的脸色立时变得惊喜不已。 可他也瞧见了莹雪身旁通身矜贵气度的傅云饮,恰巧此刻傅云饮也在一脸肃容地打量他。 四目相对间,墨书察觉出了傅云饮藏于眼底的审视与不喜。 他只不解,难道是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公子爷不成? 墨书往前走近了几步后,待他瞧清楚傅云饮衬在夜色下光华万千的面容后,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镇国公世子,这位爷是出了名的冷面公子,待谁都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 既如此,他便不必担忧了。 这一夜莹雪紧绷的那颗心,在见到墨书出现的那一刻时终于松懈了下来,热泪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只听她带着哭腔对墨书说道:“我找到小竹了。” 说罢,才意识到还有自己身旁还站着个矜贵的世子爷,她连忙说道:“多亏了世子爷出手相助,不然连我也逃不脱拐子之手。” 墨书闻言,便撩开自己的长衫,对着傅云饮一拜再拜,话音里满是虔诚:“多谢世子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虽是看墨书不顺眼,可身旁那小女子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与墨书,那泛着泪花的可怜模样,只生怕自己会将她的心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傅云饮霎时便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也不答话,只瞧了墨书一眼,随后便拂袖离去。 墨书与莹雪便目送着他离去。 走回东葫芦巷的路上,墨书将小竹紧紧抱在怀里,纠葛再三下,还是对莹雪说道:“抱歉,方才我丢下你跑了。” 莹雪摇摇头,只笑道:“我明白,不必道歉。” 墨书便不再多言,只到底心存愧疚,便规规矩矩地将莹雪送回了她家中。 *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7节 莹雪在家中服侍了王氏三日,第四日便被王氏催赶着去刘府上值。 莹雪也记挂着要去大小姐跟前提一嘴她与墨书的婚事,便在王氏伤势好转后,去了刘府当差。 这一日恰是黄氏母家哥哥进京的日子,莹雪虽一大早便去了向晚阁当差,可却在日暮渐沉时才碰见刘婉晴。 莹雪本以为自己不肯做大小姐的媵妾会让大小姐待自己冷淡非常。 可刘婉晴瞧见莹雪后,却十分亲昵地将她叫到了内室的临窗大炕上,细声细语地询问了王氏的伤势后,方才说道:“我那个弟弟是个糊涂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几日过去后,莹雪再听得这般刺耳的话语,已是可以低眉敛目地应道:“奴婢不敢。” 刘婉晴便又与莹雪寒暄了一会儿,眼瞧着已到了该安寝的时候,莹雪便急忙跪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大小姐一个恩典。” 刘婉晴眉毛一挑,眼眸里尽是些辨不出喜怒的笑意,“何事?” 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已与墨书定下了婚事,但求大小姐成全。” 话音甫落,刘婉晴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 满室万籁俱寂,跪在下首的莹雪等的心焦不已时,刘婉晴方才柔声说道:“母亲既已应了你,我也没什么话说,你到底服侍我一场,到时我自会给你添些妆。” 莹雪心下一松,连忙对着刘婉晴磕了个头道:“奴婢多谢大小姐。” * 翌日一早,向晚阁的院门方才开了一刻钟,二门的婆子便朝着廊下的莹雪喊道:“表小姐来了。” 莹雪心下讶异,未曾来得及去里屋通禀刘婉晴一声,却见一群仆妇丫鬟拥着两道倩丽的身影进了向晚阁内。 头一个表小姐肌肤白皙,肩削窄腰,行走间有股弱柳扶风的婀娜风情在,且相貌也称得上清秀可人。 缀在其后的那位表小姐则要逊色许多,姿色只比常人略好些,且身段也只一般,好在通身气度称得上大方典雅。 莹雪连忙与两位表小姐见礼,那位貌美的表小姐便娇笑一声,道:“你家小姐怎得这个时辰了还未起身?”音如黄鹂鸟般悦耳动听。 莹雪正欲搭话,却听得里屋里的冬至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只对两位表小姐含笑见礼道:“小姐已起身了,表姑娘们请进吧。” 两位表小姐便把自己带来的一串仆妇丫鬟皆留在了廊下,自己则施施然地走进了向晚阁的正屋。 靠在门框上冬至连忙对莹雪使了个眼色,她一个人可伺候不了这三尊大佛。 莹雪会意,连忙快步进了里屋。 冬至与她并肩行走时,悄悄压低声音道:“小心些,这两位表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莹雪悻悻然地点点头,撩开通往寝室的帘子后,便听得刘婉晴蕴含薄怒的嗓音:“你们也想去镇国公府,这是为何?” “表小姐缘何如此激动?这一回爹爹待我们两姐妹入京,不就是为了替我们寻个门当户对的夫郎吗?”话音如黄鹂般的表小姐说道。 刘婉晴却不是个好含糊的性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她这个不安好心的表妹,怒道:“你们的亲事与去不去镇国公府上有何干系?” 那表小姐娇声一笑,话音里带着些肆无忌惮的锐气:“表姐何必这般害怕,表妹们自不敢与你争抢镇国公世子,可二公子三公子都未曾定下婚事,难道还不许我们使使力了?” 另一个较为沉默寡言的表小姐也连忙帮腔道:“姑母也应下了此事,表姐为何不肯?难道是怕世子爷会瞧上我姐姐不成?” 那貌美的表小姐立时便羞窘的轻轻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嘴里笑道:“你可别与表姐开这等玩笑,小心她恼了你。” 刘婉晴仍是未出声,直到里头响起一阵清脆的碗碟落地声后,莹雪与冬至才走进了寝屋伺候。 刘婉晴心中的邪火无处可发,眼见着莹雪与冬至走了进来,便立时责骂道:“都是死人不成?这茶水都凉了也不知道换?可见是我平日太纵容了你们,让你们这般不知廉耻,连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了。” 莹雪与冬至平白受了这一顿责骂,却也只敢蹲下身子将地上的茶碗碎片收拾干净。 刘婉晴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并未让两个表小姐知难而退,她们仿佛瞧不见刘婉晴脸上的阴寒面色一般,拉着她亲亲热热地说起家常来。 莹雪心下叹息,这两个表小姐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这几日大小姐必会心情不佳,她可要小心些伺候才是。 午时用膳时,冬至也一脸疲累地与莹雪说道:“那个貌美些的表小姐叫黄瑛鹂,那个长得丑些的叫黄瑛穗。” 自冬至知晓了莹雪不愿做媵妾一事后,她待莹雪的态度便好了许多,有时甚至能与莹雪说些体己话。 莹雪环顾四周,好在耳房只有她和冬至两个人,她道:“你说话可不能这么莽撞。” 冬至连忙噤声,也是她一时口快,忘了在她们向晚阁里“长得丑”这三个字是一等禁忌之语。 “明日大小姐便要与两个表小姐一同去镇国公府上,咱们可得小心些伺候,省得她们主子斗法,平白赔了我们进去。”冬至压低声音道。 莹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思索若明日碰巧遇上了世子爷,她该送恩公什么谢礼才是? 第23章 吻   临去镇国公府前的夜里,黄…… 临去镇国公府前的夜里,黄瑛鹂便与黄瑛穗一榻而卧,两姐妹紧贴着说起了体己话。 黄瑛穗性子胆小些,便觑着姐姐拢着发丝的媚态,笑道:“姐姐,今日表姐可是被你气得狠了。” 黄瑛鹂懒得在亲妹妹面前装模作样,她便嗤声一笑道:“论身份,我也是金陵黄氏的嫡长女,并不逊色于她,比容貌、比身段,我更是远胜她许多,镇国公世子夫人这位置,她刘婉晴能肖想得了,我如何就肖想不得了?” 黄瑛穗见嫡姐说这话时如此意气风发,便也掩下了那等丧气话,只附和道:“姐姐如此貌美过人,又才气斐然。世子爷见了你,必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移不开呢。” 黄瑛鹂听了这话,面上却没浮出一分娇羞之色,她只散漫地把玩着自己的青丝,说话时的音调里带着几分野心勃勃:“既是为了我们姐妹的前程,也是为了给母亲争口气,那姨娘生的贱种尚且娶了个侯府庶女,我若不高嫁,如何能为母亲争气?” 黄瑛穗被戳中了伤疤,便霎时沉默了下来,她们的母亲并未诞下嫡子,性子又绵软压不住人,不仅让白姨娘诞下了父亲唯一的儿子,还让那庶子娶了西平侯的庶女为妻。 如今白姨娘的气焰已是隐隐有压过母亲的势头,此次上京,她与嫡姐都存着要为母亲争口气的念头。 这婚事,便是她们能为母亲扬眉吐气唯一的手段。 黄瑛鹂见嫡妹伤身,便出声劝慰道:“你放心,姐姐定会为母亲争口气,明日便是我与世子爷定下亲事的时候。” 见姐姐如此言之凿凿,黄瑛穗也有些怔愣,直到黄瑛鹂将藏在枕头下的瓷玉瓶拿出来后,她方才止住了心头的疑惑。 * 翌日一早,黄氏便带着刘婉晴并两个表小姐一同去了镇国公府上。 这一回镇国公府却并未开正门迎接黄氏,黄氏只能灰溜溜地跟着几个仆妇走了角门。 镇国公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抱恙,便卧居在佛堂闭门谢客,黄氏便一径去了沈氏的院子内说话寒暄。 沈氏早已嘱托过傅云饮,只让他候在正厅与黄氏等人见礼说笑。 傅云饮本是不愿,只念及刘婉晴身后的莹雪,便耐下性子候在了正厅。 黄氏一行人到了正厅后,瞧见傅云饮也坐于沈氏下首,因走了角门而阴沉的脸色不禁爽朗了几分。 例行见礼后。 眼见着黄氏身后另外还缀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沈氏便问道:“这两位小姐是?” 黄氏连忙将自己的侄女引荐给了沈氏,沈氏并未备下表礼,便将自己手臂上的玉镯褪了下来,递给了黄瑛鹂与黄瑛穗。 沈氏与黄氏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便让傅云饮带着刘婉晴与黄瑛鹂三人去内花园散散心。 自刘婉晴进门后,傅云饮的目光便一直放在她身后的莹雪身上。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他才懒怠引着这些女子去逛内花园,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引出些事端来,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只是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子去逛内花园,总是有些不伦不类,傅云饮便让东昉去将二弟傅云萧和嫡妹傅云婕一同唤了来。 傅云萧与傅云婕前后脚到了内花园的亭台处,傅云饮便指派了些小厮去抬了些茶碗案几来。 傅云婕素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状她便遣退了众人身后伺候的丫鬟与小厮,只提议道:“咱们来行酒令,输的人给大家斟茶。” 众人自然不愿拂了她的意。 莹雪与冬至并其余的丫鬟小厮便纷纷退后,也不敢走远,只遥遥退去了能望见亭台内大半风光的假山处。 莹雪靠在假山岩背上,对着冬至笑道:“好姐姐,我眯一会儿,若那边事了,你便摇醒我。” 冬至也笑:“你倒会躲懒,安心睡吧,那边可没这么快了事。” 莹雪前几日皆日夜不眠地服侍照料王氏,已是眼下乌青,疲惫至极,她方才阖上眼,未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莹雪再醒来之时,却发现身旁的冬至并另外两个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她慌忙起身,朝着亭台的方向望去时,却发现刘婉晴并两个表小姐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傅云饮一人趴伏在案几上。 她连忙走至亭台旁,小声地在傅云饮耳旁轻唤道:“世子爷。” 喊了好几声后,傅云饮方才抬起头,只是双眼不似往常那般清明自持,反而窜着些炽热的欲./念。 莹雪不禁后退了一步,与傅云饮拉开些距离后,方才说道:“世子爷,大小姐可是去哪儿歇息了?” 傅云饮定定地望着莹雪,注意力皆放在她一张一合的粉唇之上。 莹雪被傅云饮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吓得有些惴惴不安,可她并不识得镇国公府上的道路,便只能再次问道:“世子爷,你可听得见奴婢说话?” 傅云饮双颊处有些诡异的酡红,可比起他极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来说,这点酡红又称不上什么。 莹雪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她被傅云饮盯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皆立了起来,世子爷的眼神虽不像二少爷那般黏腻令人作呕,却也让人备感不适。 而莹雪频频后退的动作也终于引得傅云饮轻笑出声,只听他说道:“躲什么?爷还会吃了你不成?”话虽如此说,可傅云饮眸子里的兴致已是遮掩不住。 莹雪心中警铃大作,她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冷不丁被傅云饮从后头打横抱抱了起来。 “你不必喊。”傅云饮磬如玉石般的嗓音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渴求。 莹雪自是明白傅云饮话里的深意,这里是镇国公府,自己就算将人喊来了又如何呢?不过是让人瞧笑话罢了。 况且世子爷三番五次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莹雪下意识地相信他不会做出自己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直到傅云饮抱着她推开了离亭台最近的厢房大门,又将她压到了床榻之上,她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莹雪忍不住地发起颤来,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伏在她上首的傅云饮卸下一头黑发,眸里尽是轻佻的笑意,他虽被药物驱使,却也明白自己是对这个女子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亦或是她生的面若芙蓉,叫人见了便难以忘怀,亦或是自己独独触碰她时不会头晕作呕,亦或是那个春意无限的梦。 傅云饮吮住了她的一滴清泪,这才兀自一笑道:“甜的。” 莹雪止不住心内的战栗之意,说出口的祈求话语里也带着些哭腔:“世子爷,你放过我吧。”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曜石眸子里带着些戏谑之意,“你可是定了亲事?” 莹雪一怔,随即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点了点头,只道:“奴婢已定下了亲事,况且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 剩下未尽的话语皆被傅云饮的吻堵了回去。 傅云饮的吻如同他平素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一般,虽是万千般辗转,却仍是七分含蓄三分热切。 莹雪被吻的方寸大乱,只身子被傅云饮死死压着,她挣扎不得,只能无声地落下泪来。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8节 傅云饮从前只以为自己当真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断不会对女子生出这些陌生的情愫,如今看来,自己只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傅云饮在心内嗤笑自己定力竟这般弱小。 不过是轻轻触碰了一下这奴婢的粉唇罢了,傅云饮不禁嗤笑自己平日里那股清明自持的做派皆如黄粱一梦般不值一提。 可见年少时的梦魇并未全无办法,自己也不是完全靠近不得女子。 他忽而想起了那日在鹊仙桥上,莹雪望着那小厮时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心内的涌上些不悦之感。 傅云饮低头俯视着莹雪泛着泪花的杏眼,见她面容凄苦,仿佛自己的靠近对她来说如凌./迟酷刑一般,他心里的兴致瞬间去了大半。 “你家主子说,要将你送来给我做媵妾。”傅云饮的话音里辩不出喜怒。 莹雪泪流不止,只道:“奴婢已定下了亲事。” 傅云饮阴测测地一笑,又用手轻撩了撩莹雪细碎的发丝,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仿若爱人间的呢喃私语:“爷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回去退了亲事,二是以寡妇的身份进国公府,你自己选。” 第24章 不想再做奴才 “奴才护不住自己,也护…… 傅云饮说完这话后, 便松开了对莹雪的桎梏,眼里的欲./念也一并烟消云散,顷刻间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清傲、拒人千里之外的世子爷。 傅云饮离去许久后, 莹雪仍躺在床榻上凝噎不止,方才傅云饮威胁十足的话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畔。 若自己不愿与他为妾,他便要杀了墨书吗? 思及此,莹雪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恐惧之意,伏在床榻上低声哭泣起来。 那位冷心冷情的世子爷是何时对她起了那样隐秘的心思?若她早察觉到这一点,今日必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如今再后悔已是无用, 莹雪只得收起眼泪, 又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 这才缓缓走出了厢房。 莹雪拐过九曲十八转的回廊,便迎面撞上目露惊惶的冬至。 冬至此刻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也无暇在意莹雪脸蛋上的泪痕, 只听她急切地说道:“莹雪, 出事了。” 莹雪嗓音中还带着哽咽过后的余韵:“这是怎么了?” 冬至觑了眼周围,见无人经过,便说道:“表小姐和镇国公府的二少爷睡到了一个榻上, 如今都闹开了, 你快随我去吧。” 莹雪惊讶不已, 便跟在冬至的身后朝着内花园西侧的那一排厢房走去。 厢房外守着一群身材粗壮的仆妇, 并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莹雪与冬至便只能立在外缘等候。 莹雪心中忌惮着傅云饮方才的警告话语, 心内被一阵阵惴惴不安的设想吓得愈发坐立不安。 傅云饮与刘一宁不一样,刘一宁是色./欲熏了心,只想强./占了自己的清白去,可头顶上却有大夫人与大老爷压着, 他做事总有个忌惮。 可傅云饮不仅身份高贵,行事间的那股狠辣冷清自己也是见识过的,那日在庙街上,他不过抬了抬眉毛便杀了那身形高壮的拐子。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莹雪毫不怀疑,若自己不做大小姐的媵妾,傅云饮是当真会对墨书下手,且杀了墨书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易。 惊惧过了头,莹雪也无暇再流泪哭泣,只思忖着该如何保全墨书的性命。 厢房内的动静终于停歇了下来,黄氏与刘婉晴皆铁青着脸相携而来,黄瑛鹂与黄瑛穗则紧跟其后。 莹雪留意到黄瑛鹂身上的衣裙不再是她出门时穿戴的那一身。 回刘府的路上,冬至打听了些消息,便与莹雪悄悄说道:“方才在那亭台里喝茶喝到一半,大小姐便闹了肚子,我便陪着大小姐去了净房,再回来时表小姐却不见了踪影,谁成想竟与那傅二爷滚到了床榻之上。” “大夫人这回可是气得狠了,可为了咱们刘府的名声,也只能替她遮掩,如今这门婚事可是要提上日程了。”冬至继续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后,心内忽而开明了不少,这事闹得这样难堪,镇国公夫人兴许会恼了刘家,也不愿再让大小姐嫁与傅云饮了。 若当真如此,自己便不必做劳什子媵妾了。 欢喜不过几秒,莹雪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那傅云饮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若他当真想要自己,岂会就此收手? * 傅云饮的确遇上了个难题。 沈氏气鼓鼓地收拾完傅云萧后,便在正堂内破口大骂黄氏:“当真是个贼妇人,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爱算计人的性子,我当她为什么要将两个侄女都带来镇国公府上,原是打了这样不堪的主意,好好好,既云萧与她侄女结了亲,便不必再赔上云饮了。” 傅云饮并未讶异,母亲早已瞧中了左相家的幼女,只等着她及笄后便说给云萧为妻,如今被人摆了一道,自是会迁怒到他与刘婉晴的婚事之上。 刘婉晴,容貌一般,虽有些弯弯肠子在,但行事也称得上落落大方,自己自会给她嫡妻该有的体面。 至于那奴婢,自己也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这样大的兴趣,无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他总要牢牢攥在手里才是。 傅云饮便上前为沈氏顺气,嘴里说道:“母亲消消气,也是儿子体察不周,未发现那表小姐在茶水里下了那样迷./情的药粉,将二弟折了进去。” 沈氏一愣,蓄满怒意的美眸中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若是她没听错的话,傅云饮的话里自自责备的是那刘府的表小姐,反而只字未提刘婉晴。 “云饮,你这是何意?”沈氏蹙起柳眉问道。 傅云饮便朝着沈氏躬身行礼,说出口的话虽毕恭毕敬,却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坚定:“儿子想娶刘大小姐为妻。” 沈氏余下的咒骂之语皆生生地咽了回去,脸色如五彩斑斓的染坊一般鲜艳极了。 * 刘府荣禧堂内。 黄氏发了好一通邪火,将自己屋内值钱的古董摆设皆砸了稀碎。 而刘婉晴却坐在美人榻上低头拭泪,露出些零碎的哭声更是让黄氏怒火高涨。 明珠并其余伺候的丫鬟皆跪在外间大气也不敢喘。 黄氏发泄完后,才上前将刘婉晴揽在怀里,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我苦命的儿,如今眼瞧着与世子爷的婚事是不成了,且等我再去为你寻个好儿郎。” 刘婉晴却不依,她哽咽着道:“若不是表妹做了这样狐媚的丑事,国公夫人如何会恼了我们?满京城皆知我将来是要配给世子做妻的,如今不成了,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了?” 黄氏喉间一涩,说出口的话语仍带着几分薄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沈氏已恼极了我们,况且世家大族从不娶一门里的两个媳妇,你与你瑛鹂虽是表亲,可却也差之不多了。” 刘婉晴眼中的热泪又滚落了下来,只她这些年早已将傅云饮纳入心间,又以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每外出做客时,皆是一派落落大方的冢妇模样。 肖想了好几年的美梦被打碎,她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见刘婉晴哭的如此伤心,黄氏也恼极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女,可刚一回府,哥哥便已打了瑛鹂二十个手板,又罚她出嫁日日夜夜跪在佛堂前忏悔。 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小姐来说,已是极重了。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侄女,黄氏也不忍再多加责罚。 只是婉晴的婚事…… 黄氏也下了狠心,她扶起刘婉晴,劝慰道:“明日母亲便托了中正夫人去做保山,再将送给镇国公府的节礼添厚三层,并你将来的嫁妆、陪嫁、媵妾都说个清楚,再瞧瞧镇国公夫人会不会改变心意。” 刘婉晴点点头,止住泪水后,才顾得上安慰黄氏:“都是婉晴不好,让母亲这般劳神,若国公夫人当真不愿意,女儿自会绝了对世子爷的情意。” 黄氏叹惋一声,便也不做他想了。 * 回到向晚阁的莹雪心情却从谷底攀至了顶峰。 冬至并夏至个个唉声叹气,只道:“表小姐受了好一顿责罚,如今正在佛堂里罚跪呢,只可惜了咱们小姐,好好的亲事便没了。” 莹雪来不及细问,马嬷嬷也一脸懊恼的走进了耳房,有气无力道:“这话自己知道便成了,可别在姑娘跟前说。” 莹雪讶异不已,马嬷嬷最为老道精明,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如今瞧来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是当真不成了? 莹雪知晓自己不该幸灾乐祸,可这事的确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大小姐的婚事成不了,她就不必做媵妾,她就能和墨书长相厮守,墨书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世子爷这么矜贵的人,总不至于强抢不相干人家的奴婢做妾吧? 莹雪心下稍安,因染上了喜色的缘故,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 冬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高兴,也不必表现的这样明显,小心吃了挂落。” 莹雪悻悻地收起了脸上的喜色,又恢复了寻常那副低眉敛目的模样。 晚间之时,墨书便托守门的婆子将一支翠玉钗递给了莹雪。 莹雪将那翠玉钗拿在手里仔细赏玩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妆奁盒中。 莹雪挂着甜滋滋的笑意入睡,心里只想着该给墨书做条什么颜色的对襟长衫,又忆起墨书温柔体贴的好处,心内又是一阵欢愉。 若她知晓,第二日会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必会在墨书送来翠钗时走出向晚阁与他见一面。 告诉他,自己很是心悦这支翠玉钗子。 翌日一早,未到寅时刘婉晴便起了身,梳洗过后便带着莹雪与冬至去了荣禧堂。 黄氏也早派了嬷嬷提着灯笼在二门外候着,一群仆妇簇拥着刘婉晴进了荣禧堂内的正屋后,莹雪等丫鬟便被遣至了耳房。 莹雪吃了几个果子,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冬至觑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道:“你气色这样好,哪里会不舒服?” 莹雪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哪里不舒服,但她心口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莹雪的茶碗都换了三四遭茶水后,荣禧堂的游廊处才传来几个嬷嬷轻快的脚步声。 而后是正屋里打起竹帘的响动声。 又过了一刻钟,明珠迈步进了耳房,只笑着与莹雪说道:“夫人唤你呢。” 莹雪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小心谨慎地走进了荣禧堂内。 荣禧堂内并无其他伺候的丫鬟,莹雪自己撩开了竹帘,一进内室,便瞧见了靠在临窗大炕上的刘婉晴与黄氏。 两人相依相偎着,脸上都显露出了几分喜色。 “莹雪,快过来。”刘婉晴的声音里满是热切。 莹雪霎时便觉得不妙,可黄氏精明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行礼过后,黄氏便亲自扶起了莹雪,而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丫头乖巧的模样。” 莹雪厅听了这话,额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内愈发惶恐不安。 刘婉晴见她面有惧色,便笑着说道:“母亲唤你来,是有件天大的好事要与你说呢。” 莹雪立时便跪在了地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 黄氏满意地瞥了她一眼,便说道:“听闻墨书的妹妹有眼疾,恰巧这几日我得了章御医的名帖,他可是专治眼疾的圣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19节 莹雪自小便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句话,大夫人为何会突发善心,要给小竹治疗眼疾? 莹雪跪于下首的身形微微有些颤抖,她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没有说出口半个字。 黄氏睥睨着她露出来的半截细白脖颈,居高临下道:“我喜欢识趣些的丫鬟,也不喜欢在奴才身上白费工夫,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做晴儿的媵妾?” 莹雪惴惴不安了好几个时辰,如今乍一听得黄氏提起了媵妾一事,才明白了大小姐与世子爷的婚事不知为何重又被提上了日程。 自己心内涌起的不安也有迹可循了。 的确,小竹的眼疾是墨书的心病,况且以她和墨书的身份来看,一辈子也请不动那章太医来给小竹看诊。 可她不愿意为了一个太医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莹雪便挺直了脊背,回绝了黄氏之话:“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爷?” 刘婉晴面色陡然一寒,正欲出言训斥莹雪不识好歹之时,却听得黄氏率先说道:“真真是个有骨气的丫头,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莹雪也没想到黄氏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闻言她如蒙大赦般地对黄氏磕了个头,悄悄退出了荣禧堂内。 刘婉晴觑了眼母亲的神色,剩下的疑惑皆堵在了喉咙口。 黄氏眼里闪过几丝狠意,又将黄嬷嬷与马嬷嬷唤了进来,仔细嘱咐了一通后,方才放她们离去。 * 莹雪出了荣禧堂后,便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廊下的木柱旁。 她只是想不明白,刘府里有这样多伶俐貌美的丫鬟,缘何大夫人独独不肯放过自己? 还有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如何就又成了? 莹雪又忆起那一日在厢房时傅云饮俯在自己耳边的警告之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想起方才在荣禧堂时大夫人那股有恃无恐的气势。 莹雪只害怕墨书和家中的亲人会被自己所连累。 一边是黑暗无比,瞧不见曙光的媵妾之路,一边是墨书和家人的性命安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卷了莹雪的五脏六腑,她从未如此厌恶自己这卑微的奴婢身份,生死荣辱、喜怒哀乐,皆由不得自己做主。 莹雪咬咬牙,便勉力站直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去寻墨书,要给家中的亲人们递个信,要让她们小心些行事,而后她再用匕首毁了自己容貌。 世子爷与大夫人瞧上的不过是自己的这张脸罢了,等自己毁了容,他们自会对自己弃如敝履。 莹雪从荣禧堂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后,便绕过了清风苑,打算先回一趟东葫芦巷瞧一瞧王氏。 方走至巷口,便迎面撞上了神情慌张的春婶,春婶是王氏几十年的好友,她待莹雪也似亲生女儿般疼爱。 此刻的春婶眼眶通红,瞧见莹雪后,便慌忙开口道:“莹雪,快和婶子回家,你姐姐出事了。” 姐姐? 莹雪心中大骇,连忙跟在春婶身后往自己家中跑去,刚走至自家的院中,便听得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春婶推开门,莹雪便瞧见了躺在炕上衣衫褴褛的莹雨。 莹雨本就肤色白皙,如今露出来的四肢却步满青红醒目的血痕,两侧的脸颊高高肿起,发丝散乱,衣裙上还染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莹雪身子一软,当下便要昏倒过去,幸好春婶一把抱住了她,又猛力朝着她人中掐去。 莹雪这才恢复了些神智,她一步步朝着莹雨走去,说出口的话语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娘,姐姐……怎么了?” 王氏心疼不已地抱着长女,眼泪似是要在那一刻流了个干净,只听她哭喊着说道:“你姐姐昨日去庄子上做活,今早便有两个小厮在庄子的田地里瞧见了你姐姐,谁知你姐姐竟被人磋磨成了这副模样。” 春婶懂些医术,探了探莹雨的鼻息后,道:“性命应当是无碍,只是得去配副退烧药,再请个妇科圣手瞧一瞧。” 莹雪望着炕上莹雨的惨状,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漫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她最温柔似水的姐姐,永远笑意满怀,心善且不肯叫苦,每日每夜的做活也只是为了补贴家用。 姐姐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人这般凌./辱。 莹雪望着莹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内的恨意夹杂着剧痛一齐揉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敢想象,姐姐那时会有多么痛,多么绝望? 如今的莹雨仿佛一只了无生气的破损娃娃,气息微若地躺在床炕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们而去了一般。 莹雪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哀意,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王氏猛地磕了几个头:“母亲,都是我害了姐姐。” 王氏擦了擦眼泪,才对莹雪说道:“傻孩子,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都是咱们做奴婢的命。” 奴婢的命? 莹雪冷笑一声,一股彻骨的凉意钻上了她的脊背,她既是笑自己这命如蝼蚁的人生,又是笑那些高高在上的愚蠢贵人。 那些贵人既是想让自己做媵妾,又使了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至亲,自己如何肯心甘情愿地为她们所用? 姐姐受此磋磨,必与二少爷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就罢了,为何非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姐姐? 若这事真是二少爷做的,莹雪甚至可以猜到大夫人接下来的手段,无非就是表面上敲打二少爷几句,再明里暗里地逼迫自己一番。 主子的命和奴婢的命本就不一样,姐姐受了这等酷刑,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擎肘自己的手段罢了。 莹雪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王氏悲凉一笑:“母亲,你放心,我会为姐姐寻个公道。” 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 莹雪不顾王氏的阻拦声,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屋门,却被背上驮着父亲的丝竹吓了一大跳。 莹雪往方大的下半身一瞧,只见他的小腿上到处是触目心惊的伤痕,且不断有血丝渗了下来。 姐姐的遭遇与父亲的伤势令莹雪伤怮过了头,她愧疚到了极点,竟一头栽在了地上。 莹雪再睁开眼时,瞧见的便是趴伏在地上的王氏,以及炕上躺着的莹雨和父亲。 莹雪连忙起身扶起了王氏。 王氏素来是个坚韧的妇人,遇上什么难事皆会一笑了之,每日勤勤恳恳的做活,胆小甚微的度日,所求的不过是阖家安宁罢了。 而姐姐莹雨也是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堪堪及笄时便主动挑起了家里的大梁,去郊外的庄子上做活,什么粗活累活都肯干,是以年纪轻轻便双手长满了老茧。 父亲更为胆小老实,只知道忠心于大老爷,最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性子,做事也老老实实,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他们都是低贱的奴才没错,可这些低贱的奴才也是肉./体凡胎的人,也会哭会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是了,自己怎么又忘了,在那些主子眼里,奴才哪里称得上人?不过是些会说话会干活的畜牲罢了。 莹雪在这一刻才明白,奴才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自己的亲人。 只要自己做一天的奴才,这些贵人就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她不想再做奴才了。 如今想来,做媵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借着镇国公世子的青云梯,她也能为亲人脱了奴籍,不再让他们受这些屈辱的苦痛。 莹雪不再流泪,她木着一张脸心如死灰地听王氏说起了姐姐与父亲的状况。 姐姐如今已退烧了,虽失了清白也吃了这样残忍的苦头,但于性命无碍。 父亲的小腿被马车轧了,下半辈子便只能躺在床榻上了。 莹雪阖上眼,将眼眶内的泪水咽了回去。 哭没有用,哭也无法替姐姐承受那凌./迟般的苦痛,也无法替父亲受了那断骨之痛。 莹雪翻身下炕,只对着王氏粲然一笑道:“母亲,你放心,从今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世子爷既对自己这一身皮肉感兴趣,那她就索性忘了前尘恩爱,好好地替大小姐“笼络”住世子爷。 这一笔一笔的帐,她都记在心上,总有报仇雪恨的时候。 说完,她便出了屋内,推开大门便碰见了目露忧光的墨书。 莹雪抬起毫无温度的眸子,瞧了他一眼后,说道:“劳烦你照顾一下我的家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墨书已是知晓了莹雪家人的遭遇,他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怔愣地望着莹雪决绝萧瑟的背影,心内涌起一阵不安。 莹雪回到荣禧堂后,不等立在门口的明珠通传,便一头闯进了正屋里。 明珠刚要阻拦,却被马嬷嬷出声制止。 正屋内,黄氏与刘婉晴仍是坐在临窗大炕上,瞧见莹雪跌跌撞撞闯进正屋里的动作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莹雪双膝跪地,模样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奴婢愿做媵妾。” 黄氏拿起搁在案几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有些骨气也是好的,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肯回头。”话音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莹雪岿然不动,沉默和顺的样子仿若一只被绞断了尖爪的野猫。 既由黄氏扮了白脸,刘婉晴便莞尔一笑,唱起了红脸:“我库里还有些人参鹿茸,你且拿回去给你爹娘补一补吧,还有那章太医,母亲已让人去请他来了,顺便让他替你爹瞧一瞧吧。” 莹雪沉稳如水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奴婢谢过大小姐赏赐。” 黄氏见莹雪这般不露忿意,便蹙起了柳眉,眸子里掠过几丝打量:“我已听闻了你姐姐的遭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等你陪着晴儿去了镇国公府上,便让她来我院里做个二等丫鬟吧。” 姐姐的清白及满身的疮痍,母亲被无辜责打,父亲断了的腿骨,就换了些药材和二等丫鬟的空缺。 如今的刘府对莹雪来说无异于豺狼虎窝,她又如何肯让姐姐再在荣禧堂内为奴为婢? 莹雪心内冷笑不止,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地磕个头,再谢过大夫人与大小姐的大恩大德? 莹雪抬头望向了上首端坐着的黄氏与刘婉晴,将她们脸上那等鄙夷中带着倨傲的面色牢牢记在心上。 且等着吧,来日方长。 既是要她做刘婉晴的媵妾,她必定会不负所望,好好替刘婉晴笼络住世子爷。 且让这些主子瞧瞧,一个黑了心的奴婢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是,奴婢多谢大夫人。” * 傅云饮与刘婉晴的婚事办的有些急切,下月初六便是刘婉晴过门的日子。 莹雪白日在向晚阁内替刘婉晴绣嫁衣,夜里便回东葫芦巷照料父母姐姐。 自姐姐苏醒以后,那双灵透秀美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熠熠,莹雪知晓她心里苦楚,每日总捡了些趣闻说与她听。 可莹雨仍是闷闷不乐,莹雪愈发揪心,只生怕她存了死志,每夜总和衣而睡守在她身侧。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0节 王氏的腿伤好了不少,只是方大却从此落下了残疾。 如今大夫人将莹雪的月例升为了每月二两银子,已是够一家的嚼用,丝竹便也辞了铺子上的活计,专心伺候父母。 莹雪每每在家瞧见姐姐与父亲的哀切模样,心中对那刘府主子的恨就加深了一层。 恰在刘婉晴出嫁的前几日,刘府借着出了个世子女婿的东风,将刘一宁与光禄寺少卿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下来。 一时间,刘府风头无两。 莹雪听了这消息后,便挑着灯烛,生生熬了好几个大夜,替自己缝制了一条月白色边、烟粉色底的肚兜。 她知晓自己的优势便是美貌与这身白皙滑腻的皮肉,纯白与烟粉色相衬,定会为她增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既是要以色侍人,就将这点“色”发挥到淋漓尽致吧。 时光如隙,转眼便到了刘婉晴出阁的日子。 莹雪自从那一日在东葫芦巷与墨书匆匆一面之后,直至今日都未曾再与墨书相见过。 一是她已磨了心志,从今往后只想着为自己和亲人脱了奴籍,不再叫人欺./辱践踏了去,二是心内愧疚使然,无论如何总是她主动退了与墨书的婚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墨书。 从前也是她太过奢望,总想着自己谨慎度日,总能与墨书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却不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中,美色过人也是怀璧其罪。 既如此,索性她便用这傲人的美色去一步步往上爬吧,爬到无人敢再伤害她的亲人,爬到无人敢再轻贱利用她。 * 刘婉晴出阁的这一日,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莹雪被喜婆安排在了新房旁的西厢房内,只说世子爷未曾收用莹雪时,她只能以通房丫鬟自称,今日更不许她出去乱晃,省得损了新婚夫妇的福气。 喜娘说这话时语调很是尖酸刻薄,可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坐在床榻上不语,安静和顺的似盏美人灯。 前几日,莹雪已从夏至那儿问清楚了镇国公府内的人际关系。 镇国公正妻乃是沈氏,出自没落的洛阳宗室,也算是有些皇室血脉。沈氏生下三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傅云饮,次子傅云萧,以及幼子傅云筝,嫡女则排序为四小姐,名唤傅云婕。 除了沈氏以外,镇国公还纳了二房良妾,分别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叫傅云芷,另一个叫傅云欢。 镇国公内的人事也算不上复杂,两个庶出的小姐等闲从不外出,沈氏的幼子傅云筝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又因身子孱弱,自小便养在别庄上。 镇国公老太太喜静爱佛,一月只让小辈去晨昏定省两次,若不是顶顶要紧的事,从不出佛堂半步。 莹雪思忖了一会儿,仍是觉得自己要将全副身心皆放在傅云饮身上。 媵妾的名声不大好听,将来若是侥幸怀了孩子,兴许也会沦落到去母留子的境地。 她总要先爬上良妾这个位置才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韬光养晦,不能让刘婉晴疑上自己。 * 端方院的新房内。 刘婉晴头上戴着的凤冠贵重不已,她的脖子已是被压得挪动不得,脸上厚敷的脂粉也令她倍感不适。 只眼前微微晃动的凤头花烛,入目所及的鸳鸯戏水玉石屏风,以及铺在纱窗上以及梨花木桌上的“喜”字彩贴,皆让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哪个闺阁里的少女未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郎?只期盼着他英俊伟岸,丰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相持相护。 如今她能嫁给傅云饮,当真是全了年少时的闺梦。 一时间,与镇国公府有亲的夫人小姐皆说笑着走进了新房内,逗弄了刘婉晴一番后,便一齐候着傅云饮来揭新娘的盖头。 约莫等了一刻钟后,身着暗红色黑底锦袍的傅云饮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他束了个红玛瑙玉冠,愈发衬的眉眼清隽出挑,眉梢里掩出三分快意。 他听从喜娘的指示,将刘婉晴的红盖头掀了开来,又与刘婉晴喝了交杯酒。 黑曜石般的眸子扫过整个新房,却没发现那抹清丽的身影,他掩下心头的失落,与几位相熟的婶子见礼后,便去了正堂迎接客人。 刘婉晴心下愈发甜蜜,方才她忍着羞意瞥了几眼矜贵俊秀的傅云饮,一颗心更是狂蹦乱跳了起来。 她想,自己往后必是要做好世子爷的贤内助,替他生儿育女,统管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思及此,刘婉晴不禁想起了出嫁前一夜母亲塞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一想到世子爷也会如画册上那般疼爱自己,刘婉晴的双颊便羞红的如火烧过一般。 夜幕渐深,傅云饮也终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旧友。 他身上带着些饮过桃花酿的微醺酒意,双眼却依旧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凉的夜风,与身后的东昉说道:“大奶奶带来的丫鬟都在端方院里?” 东昉不解其意,只挠着头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里。”不在端方院里,还能去哪里服侍? 傅云饮瞪了一眼东昉,他时常不解,自己身边的小厮为何会蠢笨得像只猪? 而东昉也发现了世子爷望向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方才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大奶奶带来的那个媵妾。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名唤莹雪。 世子爷莫非是在询问她的住所? “罢了,我懒怠与你多说。”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刘婉晴已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许久,听见屋门的响动后,她方才含羞带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云饮径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抬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刘婉晴。 方才他与刘婉晴凑近了喝交杯酒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又袭上了心头。 傅云饮愈发觉得自己怪异,为何他独独不抗拒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只是新婚之夜总该要与正妻圆房,因着傅云饮自己的隐疾,他便对刘婉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说着,他便自己解开了外袍,朝着临窗的软塌上走去。 刘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云饮是不欲与自己圆房的意思,她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些颤抖:“夫君,您这是何意?” 傅云饮知晓自己此举伤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断不可能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拿话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刘婉晴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眼里蓄起了点点泪花:“夫君可是嫌弃妾身才貌愚钝?” 傅云饮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冷下脸色,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我自是会给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这话一出,刘婉晴便软倒在了床榻上,眼里满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自己的美梦竟被爱恋了多年的心上人亲手戳破。 因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会给自己体面和尊重。 只是,独独给不了自己男女间的爱意。 第25章 心机婢女 “想让傅云饮在将她纳入心间…… 且不论与新房那儿是何等的喧哗热闹, 莹雪却早早地洗漱净身,伏在床榻上望着姐姐幼时为自己缝制的布娃娃怔怔地出神。 自大夫人那日提起要将姐姐放在她的荣禧堂做二等丫鬟后,莹雪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下来过。 她并不想去探究姐姐遭此大罪与大夫人有没有干系, 这事便是没有经过大夫人之手,也与二少爷脱不了干系,总有大夫人推波助澜的手笔在。 这些仇与债,莹雪皆一笔一笔的记在他们身上。 所以她如何肯让姐姐去仇人的院子里贴身伺候?殊不知哪一日又遭了什么阴私磋磨。 思来想去,也只有将姐姐留在身边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世子爷的一个通房丫鬟罢了,连妾也算不上, 根本没本事将姐姐安插进镇国公府内。 莹雪灵透的杏眸一黯再黯, 心内也是一阵千回百转的愁思,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便是新媳妇拜见公婆的时候,刘婉晴从刘府内带了冬至、夏至、莹雪三个大丫鬟, 以及十个二三等丫鬟, 并马嬷嬷一家为陪房。 莹雪身份特殊些,不必早起去伺候刘婉晴起身,她便候在正屋门外, 等着待会儿在世子爷跟前露一露脸。 虽则新婚这几日大小姐必是不会让自己近世子爷身的, 可她也总不能让世子爷忘了自己才是。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工夫, 庭院内才迎面跑来一个面貌清俊的小厮, 莹雪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便笑着问了声好。 东昉的视线却牢牢黏在了莹雪身上, 只见她一身素衣荆钗,衬出清媚姣美的容颜,只静静伫立在廊下,却如同空谷幽兰的雪莲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东昉不免在心内感叹了一句, 这等美貌,怪道世子爷会对她这般念念不忘,世子夫人当真贤惠大度,竟舍得将这样的女子送于世子爷做媵妾。 东昉兀自出神,却没瞧见傅云饮正立在正屋内的门槛后,一脸阴沉地打量着他。 傅云饮早已瞧见了站在廊下的莹雪,只这月余不见,她竟消瘦清减了不少,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了一般。 他正在心内思索着要不要与莹雪搭几句话时,却遥遥看见东昉那傻小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莹雪瞧。 傅云饮压下心内的微微不适感,忽而开口道:“杵在院子里做什么?还不去将早膳端来?” 东昉这才从莹雪的美色中拔身而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后,便小跑着去小厨房提了一笼食盒来。 莹雪回头朝着傅云饮屈膝行了礼,正欲平地崴个脚,也好让他瞧见今日自己精心描绘过的淡妆,却被他辨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打断: ——“莹雪,进来伺候。” 莹雪应是,立时便跟在傅云饮身后进了端方院的正屋。 东昉也紧跟而入,将食盒摆在梨花木桌上后,方才退身出去。 刘婉晴这时已梳洗完毕,昨日傅云饮不愿与她圆房一事的确是令她伤心不已,可她也知晓来日方长的这个道理,她真心相待世子爷,总会让他明白自己的好处。 是以今早刘婉晴并未传唤贴身丫鬟来服侍早膳,她本打算亲自服侍傅云饮布菜用膳,哪成想莹雪这个没眼力见的丫头竟坏了她的好事。 刘婉晴笑意一滞,便对莹雪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吧。”说罢,便贴近了傅云饮几步,便要扶着他入座。 傅云饮立时便后退了几步,堪堪避开刘婉晴染上丹寇的纤手后,蹙着眉与莹雪说道:“你且在这儿伺候着吧,哪儿有让你家奶奶亲自布菜的道理?” 莹雪瞧出了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处之间的生疏和别扭,她便当没瞧见刘婉晴笑意愈僵的脸庞,乖顺地点了点头后,便将食盒内的精致菜碟搁在了梨花木桌上。 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对而座,莹雪便给刘婉晴夹了些枣泥山药糕,又给傅云饮舀了一碗牛乳羹。 傅云饮当下只能瞧见莹雪那双嫩如青葱的柔荑,指节纤细白皙,削挺如葱根的玉手在墨黑木筷的映衬下愈发灵致惹眼。 傅云饮不免多瞧了几眼。 刘婉晴食不知味,勉强朝着傅云饮挤出个笑容道:“夫君,也不知云萧和云婕素日钟爱些什么,我便备下了玛瑙玉钏和墨玉扇子为礼,会不会太简薄了些?” 傅云饮语气淡淡:“夫人不必担忧,云萧和云婕皆是懂事知进退之人,断不会嫌此简薄。” 刘婉晴余下的体己话便再也没了由头说出口,傅云萧还算好相处,可那傅云婕却不是盏省油的灯。 往日里自己千般万般地讨好她,她皆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还总笑自己的穿戴寒酸土气。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1节 云英未嫁的小姑子最不好相与,刘婉晴只觉得烦闷不已。 莹雪仍是在有条不紊地为两位主子布菜,只是将胭脂鹅脯夹于傅云饮碗碟时,挽袖后露出来的白皙玉臂“不慎”滑过傅云饮放在桌上的右手。 一阵冰凉的触感袭上傅云饮的心头,他侧身瞧了一眼莹雪,见她双眼清明、岿然不动,心内又是一阵异样的激动。 这事当真是稀罕,为何自己独独不抗拒与这丫鬟亲密相贴,待旁的女子却避之不及? 他也明白自己这隐疾与宫里那位贵人脱不了干系,年少时的噩梦时常萦绕在他心头。 经了那些事后,他本以为此生皆会如孤家寡人般形单影只,便是娶了妻也只能与她分榻而眠、相敬如冰。 谁成想,自己的隐疾竟在这貌美丫鬟身上不攻而破。 傅云饮心下微动,望着莹雪的目光中暗潮汹涌。 莹雪隐隐察觉到了傅云饮炙热的视线,她明白自己有意为之的动作已勾起了傅云饮的心内遐思,她也知晓欲擒故纵的道理,便特意放下了木筷,遥遥往后退去。 软香淡去,傅云饮怔愣了一秒,随后便听得刘婉晴说道:“夫君,已到了该去拜见父亲母亲的时辰了。” 傅云饮这才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起身往外间走去,只是在离去前,他那双暗如曜石般的眸子在莹雪如玉般的脸庞上停了几瞬。 随后他便自嘲一笑,讥笑自己竟也有如此见色起意的时候。 他不是色令智昏的蠢货,不会瞧不出来莹雪方才故意招惹自己的小动作。 他只是不明白,上一回这丫鬟还与那小厮如此郎情妾意,一副要为那小厮守身如玉的忠贞模样,如今为何又勾./引起了自己? 傅云饮想不明白,索性撂开手去,与刘婉晴一同去了镇国公府的荣正堂。 刘婉晴只带了冬至与马嬷嬷前去拜见长辈,夏至便与莹雪分食了主子吃剩下的早膳。 夏至觑了眼下巴愈发尖瘦的莹雪,叹气道:“莹雪,我知你心里苦,可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好歹用些吧。” 莹雪谢过夏至的关怀,莞尔一笑道:“夏至姐姐多用些吧,我去炉上烧些水,预备着主子回来用。” 夏至点头,望着身形消瘦的莹雪,心内生出了些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只觉得莹雪如今的喜怒哀乐皆没有出自自己的本心,仿若是带了一层面具在脸上。 是了,谁遇上那样的事不会改了心志? 怪只怪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命贱罢了。 * 莹雪少食多动的日子已持续了一月有余,盖因她从春婶那儿听说了“男子最爱女子细腰”一事,从前她体态匀称,腰身却并未细到不盈一握。 既是要以色侍人,她便样样都要做到摄人心魄。 晚间之时,莹雪不必去正屋里伺候刘婉晴,便自己点了烛火,做起了男子的长衫。 她知道自己手边的料子粗糙又低廉,可傅云饮什么华美精致的布料没见过?既不能做出最好的布料,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尝过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会对清粥小菜有几分兴趣,这布料也是如此,傅云饮穿遍了那些华美不俗的上品衣衫,兴许也会觉得自己这粗布麻衣有几分别致在。 她既想靠傅云饮改变为奴为婢的命运,必是要勾住他的七分心魄,便要令自己显出与旁的女子的不同来。 莹雪缝了一两个时辰,眼瞧着到了该入寝的时候,她便放下了长衫,正欲褪下自己亵衣外的薄纱时,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瞧,恰巧撞进傅云饮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 莹雪掩好半褪的薄纱,朝着傅云饮盈盈下拜。 西厢房内只余两盏烛火,若隐若现的暗光为远处的莹雪套上了一层出尘如仙的朦胧之感,傅云饮多瞧了她几眼,揶揄道:“你倒是真听话。” 莹雪恍若未闻,她走至木桌旁替傅云饮斟了一杯茶,清甜软糯的声音轻轻拂过他的耳畔:“世子爷可喝的惯粗茶?” 拉进距离后,莹雪薄纱下半掩着的春光衬着她细如水葱的柔荑,尽呈于傅云饮眼前。 傅云饮没来由的便觉得喉咙口有些燥热之感,他移开视线,往木桌上瞧去。 那儿赫然放着一条天蓝色的男子长衫。 傅云饮眸子一黯,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恼怒之意:“这样粗陋的长衫你做来干什么?没得让人瞧了笑话。” 这丫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样粗糙的衣衫总不可能是做给自己的,她既已成了自己的媵妾,难道还偷偷念着那个小厮? 傅云饮骤一发怒,剑眉蹙起的阴沉模样本就气势逼人,又兼他说出口的话语也带着些尖刺之意,莹雪不免被吓得哽咽了起来。 她扬起一双泛着潋滟泪花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望向傅云饮,嘴里说道:“奴婢原是想给世子爷做件长衫聊表恩情,可身边并无什么瞧得过眼的料子,便只能用这粗布……” 边说着,莹雪便楚楚可怜地掉下泪来:“世子爷既不喜欢,奴婢便不做了。” 傅云饮一愣,堵在喉咙口的驳斥之语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是给自己做的? 傅云饮忽而想起那日在大国寺,莹雪赠予自己的香囊。 是了,她身份低微,也无银钱傍身,便只得做些针线活来聊表谢意。 眼瞧着莹雪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又觑着自己的脸色,不敢哭出声来,模样好不可怜。 傅云饮平生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他便将木桌上的长衫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方才烛火黯淡,我瞧的不清不楚,如今近距离赏看下,这长衫清雅别致,叫人见了心生喜爱。” 莹雪闻言却未停下啜泣,她只往后退了几步,别着脸说道:“奴婢本就是草芥之人,做出来的针线活也自是不值一提,让世子爷见笑了。” 傅云饮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伤了莹雪的心,他还是头一次这般误会别人,心内竟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一时间忘了尊卑贵贱。 他定定地注视着莹雪,见她双眼红肿如粉桃,眼梢里皆是伤怮之意,双颊又气鼓鼓地板了起来,可怜中又带着几分娇憨之意。 傅云饮正欲开口时,却听得莹雪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世子爷也该安寝了。” 这便是赶客之意。 傅云饮心内并未生出任何恼怒之意,他今夜本就是鬼使神差地来了莹雪所在的西厢房里,兴许是白日里莹雪的小动作让自己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又兴许是他好奇这丫鬟为何会愿意与那小厮退了婚事,来做自己的媵妾。 又兴许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丫鬟如此特殊? 总之,最后他仍是循着本心迈进了莹雪的屋子里。 他也明白新婚之时要给正妻该有的体面,断不可睡在旁的屋子里。 傅云饮并未多说些什么,回头瞧了莹雪两眼后,便走出了西厢房。 傅云饮方才离开,莹雪脸上的委屈娇憨和恼意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到铜镜旁,对着镜子里施了脂粉的自己莞尔一笑。 白天用膳时的蓄意勾./引,不过是自己想试一试世子爷待自己的“容色”有几分兴趣。 谁知他当真在入夜之时来了自己的屋子里。 今日这粗布长衫,倒也为她带来了些意外之喜。 * 翌日一早。 东昉得了傅云饮的吩咐,从他的私库里寻了好几匹杭绸和软烟罗来,只说要赏给大奶奶贴身伺候的丫鬟。 一等二等的丫鬟各得了一匹。 刘婉晴听了这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世子爷这般为她做脸,着实令她惊讶。 虽则世子爷在入夜之后待自己冷漠了些,可只要他愿意尊重自己这个嫡妻,便仍有回旋的余地。 午膳之时,刘婉晴躺在屋内的美人榻上翻起了诗集,余光瞥见了别间在擦拭珍宝瓶的莹雪。 她便放下了诗集,将莹雪唤了过来:“听说,世子爷赏了你们一人一匹杭绸?” 莹雪答是,一字皆不多言。 刘婉晴便笑着与莹雪说道:“既如此,你便用那杭绸替我做两件肚兜、亵衣来。” 莹雪应下,随即便要继续去擦拭珍宝瓶,刘婉晴却叫住了她,急急地说道:“且回你的西厢房吧,过两日我便要穿,这几日你都不必来正房里伺候了。” 莹雪眼神微闪,却仍是一口应下。 刘婉晴望着莹雪离去时凹凸有致的婀娜背影,心中的酸涩之意这才褪去不少。 正在内寝里替刘婉晴收拾床铺的马嬷嬷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她笑着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做的很好,老奴瞧着世子爷待您极为尊重,莹雪便派不上用场了,且让她在屋子里待着,不必在世子跟前乱晃了。” 刘婉晴心中爱恋傅云饮,自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又因马嬷嬷日日夜夜在侧奉承她与世子爷和睦的好话,她愈发将黄氏的教导之语抛之脑后,只不想让莹雪伺候傅云饮。 “是了,如今我与世子爷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便不必莹雪替我笼络世子爷了。”刘婉晴嘴上虽如此说,可想起傅云饮不愿与自己圆房一事,她的眉眼又忍不住黯淡了起来。 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她自然不愿让世子爷收用莹雪,将来若是世子爷纳了妾,亦或是自己有了身子,那时再让莹雪伺候世子吧。 * 回了西厢房的莹雪也有些魂不守舍。 大小姐的这般作态已是摆明了不想自己在正房里露脸,更不会让自己近身伺候世子爷。 这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瞧着刘一宁那畜牲婚事在即,自己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杀了他泄愤,也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娶了家世优渥的贵女为妻。 还有大夫人要将姐姐放至荣禧堂做二等丫鬟一事,便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爹娘姐姐的卖身契,她也要先将姐姐迁出刘府这魔窟才是。 这两件事皆拖延不得,还得过了明路,不能让黄氏和刘婉晴瞧出端倪来。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借助世子爷之手才能达成目的。 莹雪对着铺了一桌的杭绸出起了神,直至夜幕渐深时,她方才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将木桌上的杭绸分拆成段。 是她太过急切了一些,世子爷昨日既肯来西厢房瞧一瞧自己,今夜、明夜兴许也会来。 欲擒故纵虽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可若不让他吃到些实打实的甜头,如何能叫他对自己念念不忘? * 傅云饮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了皇宫。 身旁的东昉正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 每一回世子爷去了皇宫内,回来时便会发好大一通邪火,要么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饮上一夜的酒,要么是连着好几日一句话也肯不说。 东昉心下不安,也不敢出言相劝,便只能祈祷着府里的世子夫人能做爷的解语花,替爷排解心里的苦闷。 只是东昉却没设想到这一回傅云饮的心情会跌到前所未有的谷底。 一回府,傅云饮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也并未让东昉送些酒来,书房内也没响起任何东西的碎裂之声。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2节 这般宁静,反倒让东昉生出了更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立刻去沈氏的院子里送信,又亲自去请了刘婉晴来。 沈氏敲门无果,便只能对着刘婉晴叹了口气道:“他既不想见人,你便随我回去吧。” 刘婉晴疑惑不已,她与世子爷成婚虽不久,可她也大体摸清楚了世子的性子,他虽则待人有些冷傲,可却不会无故落人面子,也不会失态至此。 他去的这一趟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眼眸里的疑惑,她便带着刘婉晴去了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些理由搪塞过去。 沈氏只说,傅云饮是当差累了,亦或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过一两天的工夫,自己便会好了。 刘婉晴却有些半信半疑,世子爷瞧着并不是个心性脆弱之人,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失态至此? 可沈氏却不肯再提这事,只与刘婉晴说起了近日里京里的别闻趣事。 另一边的东昉仍是愁眉苦脸地守在书房之外,心里正盘算着该不该送些吃食进去。 他正在苦恼之际,忽而察觉下腹之处传来一阵绞痛,东昉气急,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闹起了肚子? 可他为了护住世子爷的名声,早已将旁的丫鬟小厮都遣出了书房外,一时间他也寻不到个可以替他看住书房门的人。 下腹处的绞痛折磨的他站不直身子,可若是一会儿世子爷要传膳时,自己却不在,这可怎么好? 东昉纠结不已,只盼着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个小厮,替自己当值一会儿。 只他等来等去,却只从角门处等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 待那女子走近后,东昉才大喜过望地说道:“莹雪姑娘?” 莹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笑着走近了东昉,只道:“原是东昉哥哥,我正要往小厨房去,没成想竟走错了路,来了世子爷的书房,我这便要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东昉却急忙地拉住了她,狰狞着脸道:“莹雪姑娘,劳烦你替我当一会儿值,我去去就回。” 莹雪心下讶异,面上却道:“区区小事罢了,东昉哥哥快去吧。” 东昉这才捂着肚子逃也似地奔向了净室。 四下皆无半点人影,莹雪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内生起了些忐忑之意。 方才她从几个粗使婆子嘴里听闻了世子爷发怒一事,只说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如今太太和世子夫人去劝也不顶用。 莹雪思索再三,便悄悄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富贵险中求。 只用容貌勾住傅云饮远远不够,若想让他将自己纳入心间,这一回,兴许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26章 心悦 “她卑贱,身份低微,可我偏偏喜…… 莹雪推开书房大门, 拖着月白色的裙摆缓缓踏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书房内并未点灯,她只能摸黑朝着前方探去,双手不小心摸到了冰凉的案几后, 莹雪便立刻调转了方向。 她正欲出声轻唤一句“世子爷”时,手腕却忽而被人紧紧捏住,而后则是一阵令她无力反抗的大力,天旋地转间,莹雪已落在了躺椅之上。 莹雪闻到些若隐若现的清冽墨香味,她心下一阵紧张, 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颤意:“世子爷。” 傅云饮隐在黑暗中, 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牢牢落在莹雪皎白的面容上。 他心里很是纳闷, 这丫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旁人都知自己心情差到了极点,皆是能躲则躲,偏偏她硬要凑到自己跟前来。 她就不怕自己将她当成出气包磋磨一顿? 傅云饮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莹雪, 被刘一宁欺负时楚楚可怜的是她, 在鹊仙桥与那小厮情意缱绻的是她,那日自己被下药时哭着不愿从了自己的也是她。 可这几日的她,不仅与那日在鹊仙桥的模样不甚相同, 甚至还为自己做起了长衫, 如今更是胆大到硬闯进自己的书房里。 她进书房的用意什么? 傅云饮不明白, 只是心口并未生出任何反感之意, 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不明白话本子上的喜爱之情是何等的感觉, 更不知道心头的熨帖之感是不是就是心悦之感? 傅云饮的目光游移在她素白的粉靥旁, 轻笑一声道:“识字吗?” 莹雪稳了稳纷乱的心绪,这才娇声答道:“不识得。” 傅云饮并不惊讶,他便轻轻捏住将莹雪滑腻白皙的柔荑,用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勾勒起“莹雪”二字来。 “这是你的名字。”傅云饮尾音上挑, 似是心情甚佳的模样。 一阵酥麻之感从莹雪的手心传遍了她的全身,比起这微微的不适感,她更惊讶于傅云饮的态度。 他哪有儿半点心情极差的样子? 莹雪愈发揣摩不透傅云饮的心意,她只能娇娇弱弱地扬长了调子,似嗔似怒地说道:“世子爷写的太快了。” 傅云饮笑得愈发肆意,握着莹雪柔荑的动作也加重了几分,“那些人没有告诉你我心情不好吗?你怎么还敢往书房里来?” 莹雪任由傅云饮摆动,虽心绪纷乱,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真挚的意味:“爷心情不好,不是更需要人陪吗?” 话音甫落,莹雪感受到了傅云饮突如其来的紧绷,她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静静等待着傅云饮的回答。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傅云饮略显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莹雪,你恨刘一宁吗?” 傅云饮冷不丁提起了刘一宁,既让莹雪摸不着头脑,又令她压在心底的恨意甚嚣而出,她当下便说道:“恨。” 傅云饮自嘲一笑:“好歹你也能恨他,可我不能。”后半句微不可闻。 莹雪未曾听清,便伸出手揽住了傅云饮的肩头,伏在他耳旁吐气如兰道:“爷刚才说了什么?” 耳畔的酥麻之意将傅云饮压抑了一整日的阴暗、颓丧、恨意皆点燃了起来,他立时便与莹雪换了个身位,只让她如垂柳般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你既替我做了香囊和长衫,我也送你一份谢礼,如何?”傅云饮的话音辨不出喜怒。 莹雪一愣,直觉有些不妙,便推辞道:“爷多次救奴婢于水火之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傅云饮却勾了勾唇,清冷嗓音里透着些揶揄之意:“你若不听一听这谢礼是什么,我只怕你会后悔。” 莹雪不答,杏眸里满是纠结之意。 傅云饮索性也不再逗弄她,敛了笑意道:“爷替你出口恶气,如何?” 莹雪心下一窒,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傅云饮,脑中因思绪缠绕而嗡嗡作响。 傅云饮见她不答话,便捻了她的一束青丝,放在手心绕了几圈。 “刘一宁,听说他已与光禄寺家的嫡女定下了亲事,那嫡女也是个端庄大方的佳人,配他,倒有些可惜了。”傅云饮故作感慨道。 莹雪目光闪烁,紧咬着下唇的动作也显露出了她此刻心下的暗潮汹涌。 傅云饮等了半晌,方才听得耳畔响起一道软软糯糯的清灵嗓音:“求世子爷垂怜。” 不知为何,莹雪被步步紧逼后吐露出心底真实想法的模样,令傅云饮心情愉悦了不少。 也许是他低估了自己对莹雪的在意,也许他除了想独占她的身子外,更想摘下她谨小慎微的面具,与她坦诚相见。 “我替你搅黄了他的婚事,再让他尝尝你受过的委屈,如何?”傅云饮似笑非笑道。 莹雪吃不准傅云饮这话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爷可是在与奴婢开玩笑?” 傅云饮余下的话皆被堵了回来,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只不解,难道自己在这小女子的心里竟是个空口说大话的纨绔子弟不成? 傅云饮险些被气的失笑出声,抬眼在暗光中觑见了莹雪谨小慎微的惶恐神色,他心内堪堪生起的这点郁气霎时烟消云散。 “我也不是白白帮你,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才是。”傅云饮笑道。 既是要自己与他等价交换,莹雪的心内方才安定了不少,她眸光坚定地说道:“爷想要什么?” 傅云饮脸上的笑意一敛,双手也紧紧地掐住了莹雪不盈一握的腰身,黑亮的眸子里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在:“爷不管你是为了让那小厮活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既你已来了镇国公府,做了爷的媵妾,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不要紧,只一定记得要乖乖地待在爷的身边,别想着再与那小厮再续前缘,你可明白?” 傅云饮说这话时的神色也称不上严厉愤怒,可莹雪竟从他上挑的尾音里听出了些阴森可怖之意,身子也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抖什么?”傅云饮重又变成了那副端方冷傲的高贵模样,低沉淳厚的嗓音透出几分愉悦:“往后在我跟前,你不必再自称奴婢。” “是。”莹雪和顺地答道。 傅云饮心情大好,便放松脊背靠在了躺椅之上,还不忘一把抱过莹雪,让她顺势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傅云饮阖上双眼,方才露出了疲惫的面容:“唱首歌给我听听。” 莹雪侧脸紧贴着傅云饮跳动的胸膛,又听他呼吸绵密,一听就是疲累至极的模样,她便低声清唱起了几首哄孩子入睡的乡间歌谣。 “月儿弯,月儿亮,月儿上有个美娘娘……” 清灵婉约的歌声入耳,渐渐地将傅云饮这一日因难堪与憋闷而积起的郁气抚平了大半。 莹雪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飘入他的鼻间,与她相拥的餍足感让傅云饮放松了心神,他竟不知不觉地困倦了起来。 他也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对这个丫鬟动了心。 即便她身份低微,待自己真心存疑。 * 傅云饮熟睡之后,莹雪便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如今天色已晚,过不了多久马嬷嬷便会来各个屋子里查房,她必须要在那之前赶回去才是。 莹雪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推开了书房大门后,便迎面撞上了面露愕光的东昉。 他正欲开口之时,莹雪却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莹雪轻手轻脚地将书房大门合上时,她才与东昉说道:“世子睡熟了。” 东昉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惊讶,这个叫莹雪的丫鬟不禁在世子盛怒的时候进了书房,还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 不对,她甚至还服侍了世子爷入睡? “如今时辰已晚,我该回去了。”莹雪对着东昉略欠了欠身,随即便要走回游廊中。 东昉震惊过后,眼见着莹雪要离开,立刻福至心灵地去台阶下拿了盏灯笼,递给了莹雪:“姑娘且慢,虽则没几步路,也得提个灯笼才是。” 东昉却只敢称莹雪为姑娘,绝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直呼其名。 莹雪接过那灯笼,对着东昉福了福:“多谢东昉哥哥。” 东昉却被她这一声哥哥给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还连忙摆手道:“可使不得,以后只叫我东昉即可。” 随即,东昉便殷勤地送走了莹雪,他脸上虽挂着笑,心内却是一阵惊涛骇浪。 他自十岁起就开始服侍世子爷了,可从未见过他与哪位女子亲密过甚,且他冷眼瞧着,世子爷待世子夫人也只是淡淡的,并未多上心的模样。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3节 世子爷盛怒之时,世子夫人可立在书房门外候了许久,可世子愣是不见。 这莹雪姑娘却…… * 莹雪恰在走回自己西厢房的路上偶遇了马嬷嬷。 因着端方院内早就有几个积年的老嬷嬷统管杂事,刘婉晴搬进来后,并不敢贸然地揽过大权,只吩咐马嬷嬷管好她陪嫁丫鬟、小厮的上值守夜。 马嬷嬷这一回便是在西厢房内寻不到莹雪的影子,这才提着灯笼瞧瞧在端方院寻了起来。 如今她遥遥地瞧见莹雪后,便立刻快步上前,一把拧住了莹雪的胳膊,嘴里道:“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去哪儿浪了?” 莹雪胳膊吃痛,却不想在这时顶撞马嬷嬷,她只得囫囵编了个肚子饿,去小厨房讨了些吃食的理由。 马嬷嬷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后,这才松开了她,只沉声呵斥道:“还不快回屋去?没得让人以为咱们刘府都是些不懂规矩的下人。” 说到“下人”二字时,马嬷嬷故意加重了几分语调,警告莹雪认清她如今的身份。 莹雪答是,便垂着头走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内。 回屋后,她便掀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只见上头赫然现出一大片红紫的痕迹。 她只思忖着明日该穿条淡白色的衣裙,若是碰上了世子爷,便将这伤痕露给他看。 思及此,莹雪也有几分惴惴不安,想起方才在书房时世子爷那句“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不要紧”,她心里就很有些不自在。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馅不成? 莹雪只暗暗下定决心,下一回再不能让世子爷瞧出半点马脚来才是,她要演好这柔顺乖巧的痴情媵妾才是。 只是今日世子爷竟会提起替自己惩治刘一宁一事,莹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夙愿,竟如此轻易地得逞所愿。 此时此刻,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床榻上,莹雪方才卸下了那一层伪装,兀自沉浸在欣喜之中。 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爹娘哥哥姐姐脱了奴籍,安置到个隐蔽的地方去。 以她如今的奴婢之身,自是做不到的。 只有不断地往上爬,她才能护住父母亲人,才能与那几个主子偿还她的亲人所遭受的痛苦。 * 这一夜,傅云饮宿在了外书房。 刘婉晴几乎一夜未睡,心里只生怕傅云饮会借此机会宠幸旁的女子。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一则傅云饮身边除了莹雪并无其余通房,二则便是他当真有此心,自己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马嬷嬷觑见自家主子对镜如此自怜,便只能低声劝慰道:“世子爷在御前当差辛苦,回府后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夫人何必往心里去?” 要马嬷嬷说,大小姐也着实太沉不住气了些,出嫁前大夫人将她教的这样好,一出嫁她又什么都忘了,每日皆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世子爷除了昨日宿在外书房外,每一日不都宿在正房里吗?大小姐何必摆出这幅闺怨颇深的样子来? 刘婉晴却的确是有苦说不出,成亲至今她尚未与世子爷圆房,归宁那日,母亲问起来,她也不敢实话实话。 如今这等不能言喻苦闷,只有她一人能明白了。 刘婉晴匆匆吃完早膳后,便准备去沈氏的院里请安问好。 既是夫君难讨好,就将婆婆伺候的服服帖帖吧,凭谁见了,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刘婉晴走到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上,贪看了一会儿内花园的风光,恰好遇到了奉着一身华美锦服的山嬷嬷。 山嬷嬷是沈氏从前的陪嫁丫鬟,如今的心腹。 刘婉晴见了山嬷嬷,便极恭敬地屈了屈膝,被山嬷嬷扶住后,方才立定了身子。 “世子夫人折煞老奴了。”山嬷嬷说这话时面有焦急之色,声音也不似往常般沉稳。 刘婉晴瞧了眼她手里的锦服,便问道:“嬷嬷这是要往哪里去?” 山嬷嬷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世子夫人快去将这身冠服换上吧,宫里的太后娘娘要见您呢。” 刘婉晴大惊,旋即才问道:“太后娘娘怎得突然要见我?” 山嬷嬷连忙摆手:“慈宁宫派来的太监在正堂里等着呢,小夫人快去换上冠服,其余事由夫人自会与您细细说来。” 刘婉晴也只此事不可轻怠,便让马嬷嬷接过冠服,匆匆回了端方院。 换好冠服后,东昉又跑来了正屋,只立在屏风外道:“世子爷要小的告诉夫人一身,将莹雪姑娘带上。” 刘婉晴脸色一僵,她心内虽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让莹雪也一同入宫,面上却不敢拂了傅云饮的意。 “知道了。”刘婉晴道。 刘婉晴便带着莹雪与冬至一齐去了正堂内,沈氏已穿戴好了诰命夫人的服饰,眼瞧着刘婉晴带了一箩筐仆妇,便沉声道:“只许带一个丫鬟进去伺候。” 刘婉晴便只得咬咬牙带走了莹雪。 去宫里的马车上,沈氏虽打扮的雍容华贵,可那张铁青的脸上却满是阴霾之色。 刘婉晴张了张口,却不敢与她搭话。 还是沈氏怕自己这个儿媳妇会在宫里失了仪,便道:“一会儿你在宫里只跟着我行事就好了,一句话也别说,一句话也别问,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沈氏这话说的吓人,刘婉晴也不敢细想内里的深意,便乖顺地应了是。 一行人到达宫门后,便有两个面白如玉的太监在拱门外候着。 沈氏与刘婉晴下车后,便极客气地上前塞了包银子在左边的太监手里。 那太监掂了掂这袋沉甸甸的银子,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道:“太后自小便是看着世子爷长大的,如今世子爷既娶了亲,太后必是要亲自过过眼的。”说着,他便打量了一番沈氏身侧的刘婉晴。 宫中的太监慧眼过人,只一眼便瞧出了刘婉晴的色令内荏,通身上下虽有股子大气端庄在,可到底下盘发颤,胆子过于小了些。 “公公说的很是。”沈氏笑道。 莹雪低着头静静跟在沈氏与刘婉晴身后,一行人走了许久的宫道,又绕过好几扇宫门后,方才走到了慈宁宫殿前。 莹雪不敢乱看,只在心内感叹了一番慈宁宫的富丽堂皇。 沈氏与刘婉晴二人也吊起了一口气,由着两个年纪偏小些的太监引着进了慈宁宫正殿。 绕过一道百鸟朝凤的屏风后,莹雪便被两个宫女拦了下来。 沈氏瞥了莹雪一眼,道:“去外间候着吧。” 莹雪称是,便立在了慈宁宫外间的庭院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慈宁宫的正殿内传出了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莹雪虽被唬了一跳,却不敢四下张望。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一脸疲惫的沈氏方才带着刘婉晴走出了慈宁宫。 莹雪连忙迎了上去,余光瞥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泪痕和她红肿的眼圈。 沈氏长吁了一口郁气,笑着与不远处的一个太监道:“劳烦公公带路。” 那太监脸上的笑容很是有些谄媚:“夫人客气了,观赏御花园的这等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可见夫人很是得太后之心呢。” 沈氏心内苦笑,面上却自谦道:“公公过奖了,太后娘娘可怜我等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才赐下了这等殊荣,臣妇心内自是感激不尽。” 也不知今日那太后想了什么法子来磋磨人。 那太监将沈氏一行人引到御花园后,便不再往前多走一步,沈氏客客气气地送走那太监后,方才叹道:“都给我把皮拧紧些。” 沈氏身后的山嬷嬷瞧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惊惶之色,立时便道:“小夫人,这御花园内菊花可当真是开的好极了。” 说罢,又顺势贴近了刘婉晴一步,轻声道:“小夫人,这宫里处处皆有眼线,您可不能这么哭丧着脸。”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的胆怯之意,这却也怪不到她头上去,一是太后传召的十万火急,自己来不及与她说清楚宫里的利害关系,二是小孩儿家,没经过什么事,方才又被那太后尖酸刻薄的恐吓了一顿,如今自然是吓破了胆。 刘婉晴眼中的热泪仍在眼眶中打转,只下一秒便要夺眶而出,恰在此时,前头响起一阵女子的娇俏笑声,声音张扬肆意,仿若入了无人之境。 沈氏与山嬷嬷面面相觑了一阵,心内皆想起了太后的内侄女林贵妃,那最是个飞扬跋扈的狠辣女人。 沈氏只得对山嬷嬷说道:“扶小夫人去个偏僻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我由这个丫鬟服侍便行了。”指的便是莹雪。 山嬷嬷虽放心不下沈氏,可刘婉晴这样失态,若是被那林贵妃撞见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山嬷嬷只能扶着刘婉晴往另一侧偏僻的小路里走去。 沈氏则带着莹雪往女声响起的地方走去,眼瞧着莹雪垂着头,脸上并无害怕之色,沈氏不免笑道:“倒是个胆大的丫鬟。” 两个绕过一段石子路,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贵妃仪仗。 沈氏道:“一会儿若是她刁难我,你便也机灵些,早些磕头求饶,好歹能留条命在。” 莹雪听着沈氏话里的深意,仿佛这个林贵妃和镇国公府的人有仇一般,昨日世子爷从宫里回来后心情不佳,是否也和林贵妃有关系? 第27章 宠爱 “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了你。”…… 莹雪心内千回百转, 回过神来时,林贵妃已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迎了上来。 沈氏恭敬地行礼问安,姿态已摆的极为谦卑:“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莹雪听得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自上首响起:“哟, 镇国公夫人倒是稀客。” 御花园内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于沈氏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妇来说,跪久了也是一种折磨,可林贵妃却丝毫没有叫起沈氏的意思。 “本宫今日难得有兴致来御花园内散散心,谁成想却碰上了镇国公夫人,可见本宫与夫人也是极投缘的。”林贵妃扬起纤细的玉指,捻了朵妍丽花圃内的芍药花, 大有与沈氏继续话家常的意思。 莹雪担忧地目光落在了身前的沈氏之上, 她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若是沈氏今日被这林贵妃磋磨狠了,她这小小奴婢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 沈氏的双膝处的确传来了一阵酸麻刺痛的不适之感,可她当年从落魄宗室之女嫁给上京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时, 便没少受当时的林贵妃(现在的太后)的磋磨。 这般罚跪已是家常便饭, 当年她能忍得,如今自然也能忍下去。 “娘娘凤体尊贵,臣妇蝼蚁之身, 如何能与娘娘相提并论?”沈氏岿然不动, 好似根本察觉不到膝下的疼痛一般。 而林贵妃脸上的笑意却陡然一寒, 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几分狰狞之意:“国公夫人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莹雪只在心内暗暗称奇, 好歹沈氏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 林贵妃却仿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般, 盛气凌人的态度叫人心生畏惧。 林贵妃的确是厌恶极了沈氏这般宛若傲骨霜梅的清倔模样,再配上她那年近四十仍貌美不俗的如玉容颜,当年陛下爱怜她至深的传闻,可见也不是空穴来风。 林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心中的愤懑无处安放,却被身旁的心腹宫女拉住了飘袖。 两个宫女的眼底满是劝诫之意。 林贵妃这才收敛起了几分怒意,方才的失态神色霎时消散,又恢复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4节 她膝下已有了三皇子,如今正是在力争储君的关键时候,虽则她和三皇子身后有姑母一派护着,陛下这几年也逐渐开始器重三皇子,大半的满朝文武也已暗中站了队。 可到底顶上还有个大皇子压着,他虽不是嫡出,却占了一个“长”子。 还是不要因这一时之气惹出许多事端来。 林贵妃便让身边的太监将沈氏扶了起来,略显恶意地目光便放在了沈氏身后的莹雪身上:“这奴婢倒生的有几分镇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风韵。” 将自己与一个丫鬟相提并论,已是明晃晃的羞辱之意,可沈氏却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一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夸赞,臣妇受之有愧。”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林贵妃心中暗恨,她当下虽不能对沈氏做些什么,可整治她身后的丫鬟却不是什么难事。 总要挫一挫沈氏的锐气才是。 “晌午,这奴婢生的花容月貌的,你便将这朵芍药花,替她簪上吧。”林贵妃对着身边一个粗壮的太监如此说道。 那太监生的贼眉鼠目,接过林贵妃递来的芍药花后,便凶神恶煞地朝着莹雪走来。 莹雪不由地被这等变故吓得后退了一步,那太监便邪笑一声,拿着调子阴阳怪气道:“贵妃赏赐你竟敢推拒?如此大胆,阖该掌嘴三十。” 沈氏一愣,为莹雪求情的话堵在了喉咙口,思虑再三下,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莹雪紧闭双眼,等着脸上火辣辣的剧痛袭来。 可足足了半晌,脸上却并未传来任何疼痛之感。 莹雪一抬眼,恰与一双璨若曜石的黑眸四目而对。 傅云饮捏住了那太监高高扬起的手,含笑着与林贵妃说道:“微臣参见贵妃娘娘。”态度却未有半分恭敬之意。 林贵妃气急,指着傅云饮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人要办事你也敢截下?” 傅云饮头顶东珠玉冠,穿了身对吉纹黑底锦袍,眼底闪过一丝风流不羁,端的是一副肆无忌惮的张扬模样。 “林娘娘原是在这儿,倒让儿臣一通好找呢。”一道轻佻有余、沉稳不足的男声自傅云饮后方响起。 林贵妃抬眼一看,却是大皇子李雍,此刻他着了件鲜艳至极的花绿对襟长衫,整个人皆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缓缓走至林贵妃跟前,先是对着林贵妃行了个礼,又含笑望着林贵妃身旁的宫女道:“寒霜姐姐又貌美了几分。” 林贵妃心内嗤笑,这便是大皇子为何占了长子的好处却无朝臣肯支持他的原因,只是个钻在女人堆里的草包罢了。 “大皇子寻本宫,所为何事?”林贵妃怒气渐消,颇有些嫌弃地说道。 李雍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眼神皆放在林贵妃身后的那几个貌美的宫女身上,回话时也有些漫不经心:“儿臣在掖华庭遇上了父皇,他只说有些要事要与林娘娘您商量。” 林贵妃虽有些私心,待皇帝却是一片真心,闻言也顾不上再磋磨一个小小的丫鬟,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便朝着掖华庭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直至李雍再也瞧不见林贵妃的身影时,他方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回神与傅云饮说道:“我唤人将国公夫人送出宫去,你……” 傅云饮了然地点点头,将受了惊的莹雪扯至身旁:“多谢殿下。” 李雍目含深意地望了傅云饮和莹雪一眼,随即便拂袖离去。 几个太监与宫女簇拥着沈氏去寻了藏身在御花园内角落里的刘婉晴与山嬷嬷。 独独莹雪跟在傅云饮身后,来到御花园东迁百米的一处屋檐垂折的厢房内,孤零零的三进房子在这富丽堂皇的深宫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傅云饮眼神微闪,感慨万千地瞧了一眼这几间厢房,与莹雪说道:“这是我幼时住的地方。”说罢,又将目光移至厢房西侧的慈宁宫内。 “镇国公功高震主,常年镇守西北,陛下那时堪堪继位,父亲便是他的心腹左右,是以太后一党恨不得除之他而后快……”傅云饮目光悠远缥缈,好似是忆起了年少时被当成质子,在宫内挣扎求生的日子。 莹雪却不解其意,她自是瞧出了宫中局势的怪异之处,只是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对她说起这些天家隐秘? 傅云饮见她表情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轻笑着捏了捏她的香腮,柔声道:“方才可是吓坏你了?” 他目光温柔缱绻,仿若一潭温热池水,要将莹雪溺弊其中一般。 莹雪不自在地移开杏眸,说道:“不怕,太太必不会眼瞧着我被那太监欺负。” 傅云饮含笑着握住了莹雪的柔荑,带着她走进了厢房内。 厢房内的陈设虽素净了些,床褥被套之类的还算整洁。 “你当真不怕?”傅云饮问道。 莹雪眼瞧着傅云饮从善如流地关上了屋门,又褪下了自己的外袍,心跳也不免加快了几分,只磕磕绊绊道:“是怕极了。” 傅云饮见莹雪站在厢房中央不肯挪动半步,便上前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三两步便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了你。”傅云饮伏在莹雪身上,热切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莹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虽是早预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可当真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在皇宫里对她做这样的事? 如此急切?不能回镇国公府上再行此事吗? 傅云饮眼瞧着莹雪柳眉紧蹙的模样,不免失笑出声:“如今又怕了?” 莹雪连忙推拒着要避开傅云饮的目光,嘴上说道:“爷,这是在宫里。” 傅云饮兴致渐起,分出一只手来制住了莹雪的双手,笑道:“往后的日子里,我行事会与往常不大一样,你只安心待在我的身边就是。” 话毕,傅云饮便不似前几次那般柔情蜜意,疾风骤雨般的吻已经落在了莹雪唇上。 直至莹雪点漆般的杏眸中泛起潋滟的泪花后,床榻上的动静方才渐止。 初尝欢愉的傅云饮自然不肯就此罢手,望着她盛满羞意的美眸低声笑了起来:“累了?” 莹雪无力回答,她只觉自己如岸边被风吹的歪歪斜斜的垂柳一般,连一丝抬手的力气都无。 一刻钟后,厢房外传来一声拿腔作调的嗓子,三分高昂七分尖利,“世子爷,太后娘娘有请。” 莹雪被唬了一跳,身子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她又羞又恼,慌忙着便要将自己埋于被中。 傅云饮方才还浸着暖意的眸子陡然变得冷萧无比,他拥着莹雪,这才寻回了几分心内的安定之意。 可厢房外的太监却不依不饶道:“还望世子爷不要见怪,太后懿旨在前,咱家可要进来瞧一瞧了。” 话毕,厢房的门便被人一把推了开来,傅云饮只能慌忙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里侧的莹雪。 那太监瞧见了床榻上的春意旖旎,惊愕之下,便只能屈膝跪地道:“世子爷,奴才……” “滚。”傅云饮出口的话语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那太监自是不敢多留,心里却在嗤笑傅云饮这般肆意张狂的行事,宫规在前,他竟敢在宫里行这等苟且之事,就不怕这事传出去了,那些御史大夫会参镇国公个教子无方,目无法纪? 莹雪瑟缩着身子,瞧着傅云饮辨不出喜怒的脸色,只能柔声说道:“爷,太后她……” 傅云饮将她拥入怀中,只阖上眼,疲惫万分地说道:“无妨。” * 傅云饮抗了太后懿旨这事到底是闹得阖宫皆知,连带着他在宫里宠幸了个奴婢的荒唐事也传了个沸沸扬扬。 崇明帝得了这消息后,便下令停了傅云饮御前侍卫的差使,罚他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 京城中人也听闻了傅云饮这般肆意荒唐的行事,只纳罕往日清明自持的世子爷怎得变成了这等风流的纨绔子弟? 竟敢在皇宫内行那等苟且之事? 大皇子李雍却在酒后为傅云饮说了几句好话:“仲弦吾友,行事洒脱不羁,随心而动,真乃男子楷模。” 京城众人这才大悟,原来世子爷是被那出了名的风流皇子李雍给带坏了,怪道会在宫里做出那等大胆之事。 傅云饮闲赋在家后,莹雪却叫苦不迭。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日夜里总来西厢房内缠着自己便罢了,白日里还提起了要教自己习字一说。 莹雪平生从未提笔写过字,更不会研磨添香,闻言便欲推辞了去。 谁知傅云饮却来了兴致,立在书案旁替莹雪磨起了墨,还环住莹雪的细腰教起了她提笔的姿势,莹雪只觉后颈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的热气。 且提笔习字对她而言着实太难了些,不过写了两个字,便哭丧着脸与傅云饮道:“爷,我当真不懂什么叫风骨,您就饶了我吧。” 傅云饮却不肯,只正色道:“便从你的名字开始学起。” 莹雪推拒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学了起写字,足足练至手腕酸麻,后背酸痛时,傅云饮方才放过了她。 “今日这字已是比昨日好多了。”傅云饮将莹雪练下的字帖小心地放进了夹层中,自己往紫檀木太师椅上一座,便把莹雪搂进了怀里。 “你既这么听话,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傅云饮含笑着拢住了莹雪散落的发丝,神色愉悦地说道。 莹雪被逼着对上了他深沉的黑眸,望见那一潭春水般的柔情后,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眸子。 “太常寺少卿家,已退了和刘府的婚事。”傅云饮道。 莹雪美眸微怔,只错愕地望着傅云饮,道:“是爷做的?” 傅云饮掐了一把莹雪的腰,惹得她娇声连连后,方才说道:“我既已答应了你,自是会做到的。” 那日从皇宫中回府后,他便让东昉去城西那几间茶馆里,找了几个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将刘一宁从前在楚倌里为了个花魁与人脱裤斗舞的事编成了画本子。 他又让身边的暗卫牢牢跟着刘一宁一段时日,等他耐不住寂寞去了青楼后,再由东昉去太常寺少卿家递信。 结果太常寺少卿家的那个嫡子便亲自去青楼里撞破了刘一宁左手拥花魁右手抱娈童的不堪画面,这才退了亲事。 那些说书先生们收了东昉的银子,自也是将刘一宁的香./艳之事夸大其词了几分,如今满京城齐整些的人家都不欲将女儿嫁给这样的浪荡子。 傅云饮的大手一边游移往上,一边与莹雪说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见莹雪神色略有松动,便俯身在她耳边笑道:“你要怎么报答爷?” 莹雪已是听出了傅云饮话音里横生的缱绻欲./念,她便只能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一时间,书房内又是一阵旖旎风光。 * 自那日在慈宁宫中被太后娘娘吓了一场后,刘婉晴便有些神思不振,又兼莹雪被傅云饮突然收用一事也令她揉碎了心肠,竟连饭食都大用的下了。 她只不明白,为何傅云饮愿意收用莹雪,却不愿意与自己圆房?自己总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他三媒六聘、中门大开迎娶的正头娘子1,缘何还比不上一个奴婢? 虽则莹雪本就是自己给他备下的媵妾,可刘婉晴仍是心伤。 马嬷嬷心急如焚,当下便要去禀告傅云饮和沈氏,却被刘婉晴制止,她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如今莹雪方才被夫君收用,我便病了,岂不是明摆着嫉妒不贤?” 马嬷嬷无奈,只能唤了个灵活些的小厮去刘府黄氏那儿递了消息。 翌日一早,黄氏便命人套了马车,独自一人来了镇国公府上。 她先是去拜见了沈氏,寒暄几句后,沈氏便笑道:“亲家太太今日便留下来用午膳吧,婉晴那孩子正念着您呢。” 黄氏感怀,谢过沈氏后便急匆匆地来了端方院内。 刘婉晴神色倦怠地躺在美人榻上,冷不丁听到小丫鬟的通传声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只是下一瞬,黄氏便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端方院的正屋内。 黄氏一眼便瞧见了躺在美人榻上脸色极差的刘婉晴,只慌忙迎了上去,道:“我的儿。”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5节 刘婉晴也被黄氏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她慌忙从美人榻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因力气不济而踉跄着要倒下。 黄氏立刻扑上去抱住了刘婉晴,泪已是在眼眶内打转:“怎得就成了这幅样子?” 因怕黄氏责罚自己,马嬷嬷便道:“小姐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后,便怏怏不乐,如今连饭食也用不下了。” 黄氏便瞪了马嬷嬷一眼,话里满是责备之意:“你是死人不成?那日婉晴从宫里回来后,便该早早地递信与我,白白耽误了这几日。” 马嬷嬷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于地上,只磕着头求饶。 刘婉晴摆了摆手:“原是我不让她来告诉母亲的,家里事情那么多,怎得能让母亲再为我劳神。”指的便是刘一宁一事。 提起二儿子,黄氏的脸色愈加阴郁,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自怨自苦:“也是我未曾好好管教你弟弟的缘故,如今他名声一片狼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皆不愿把女儿嫁进咱们刘府,你大哥的婚事也受了你弟弟的影响。” 刘婉晴又气又急,当下便撑起胳膊要支起身子来:“大哥的婚事如何会受影响?” 黄氏见她焦急,便只能用话来劝解她道:“你别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给你弟弟寻个京外人家的嫡女就是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话,刘婉晴轻咳一声后,方道:“只盼着弟弟将来能收收性子,别再这般荒唐行事。” 说起荒唐行事,黄氏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她只遣走了正屋内伺候的丫鬟,与刘婉晴轻声说道:“世子爷在宫里,是怎么一回事?” 刘婉晴被触中了伤心事,目露哀光道:“夫君收用了莹雪。” 黄氏虽惊讶,却也不算太过反感,她只劝刘婉晴道:“那莹雪本就是媵妾,容色又生得好,姑爷收用便收用了吧,迟早便要有这么一日,难道你是为了这事才这般郁郁寡欢?” 刘婉晴立时便掉下泪来,抽抽泣泣的模样哪儿有闺中时半分的大方端庄。 黄氏蹙起了柳眉,只责备她道:“你这孩子,难道又犯了痴心左性不成?母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想着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靡靡之言,天下没有这等忠贞不二的男子,莹雪本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若未曾骄纵不驯,你与一个玩意儿过不去做什么?” 刘婉晴心里凄苦无比,又被黄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愈发觉得委屈无比,泪也流的更加汹涌。 黄氏见状才软了心肠,只道:“我的儿,你是正妻,那些旁的通房小妾一个都越不过你去,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早日怀上孩子,生下姑爷的嫡长子,将来便没人能动摇的了你的地位?” 黄氏自忖自己已柔声了不少,谁知刘婉晴却哭的越发情真,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便是她有些小女儿情思,也断不是个如此脆弱不成事的女子,里头定有什么隐情在。 黄氏便厉声审问了刘婉晴一番。 刘婉晴哭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地与黄氏交代道:“夫君…如今还未曾与我圆房。” 黄氏大惊,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刘婉晴,道:“你已嫁过来一月有余,姑爷还未曾碰过你?” 刘婉晴面含屈辱地点了点头。 黄氏这时也明白了里头的利害关系,姑爷要么是不喜婉晴的容貌,要么是心里装着哪个狐媚子。 这两件事都有些棘手,她要仔细思虑一番才是。 约莫过了半晌。 黄氏才沉声对屋外候着的马嬷嬷说道:“去把莹雪那小蹄子叫过来。” 马嬷嬷面有难色,只觑了一眼黄氏黑沉沉的脸色道:“莹雪,她…她在世子爷的书房里伺候呢。” 黄氏愈发恼怒,她浸淫内宅数十年,自是明白男人皆爱颜色鲜嫩的女子这个道理,爱便爱了,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只是傅云饮不该如此薄待自己的正妻。 只是这世上断没有自己岳母去教训姑爷的道理,黄氏便把希望放在了沈氏身上,可想到如今刘家窘迫的处境,她心里的这点底气又烟消云散了。 黄氏忽而想起那日自己做小伏低将盐引递给沈氏时,她那副居高自傲的模样,黄氏忽而觉得心口有股郁气盘亘其中。 罢了,一宁的婚事总有要求到镇国公府上的时候,此刻她断不可惹了沈氏与傅云饮的嫌。 黄氏便对马嬷嬷吩咐道:“派个人去外书房守着,若那莹雪出了书房,便即刻将她带过来。” 马嬷嬷应是,撩开帘子退了出去。 正屋内便只剩下黄氏与刘婉晴二人,对着刘婉晴泪眼婆娑的委屈面容,黄氏心内也漫起了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母亲与你说的话,你总当耳旁风,世子爷是你的夫君没错,可你若是将全部身心情思皆放在他一人之上,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黄氏厉声道。 刘婉晴自然知道母亲句句箴言皆出自肺腑,如今这般厉声地训斥也是为了自己好的缘故,她便收起了眼泪,只对黄氏道:“母亲消消气,女儿知晓了。” “一会儿若莹雪那小蹄子来了,你也不必下了狠心的磋磨她,她本就是个替你服侍姑爷的玩意儿,只要不怀上子嗣,你很不必与她一般见识。”黄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刘婉晴心下虽不安,只怕世子爷会对莹雪生了别样的情谊,可她又不敢将这般猜测诉之于口,只道:“母亲,世子不肯与我圆房,子嗣一事……” 黄氏轻轻点了下刘婉晴的额头,说道:“正妻嫡子乃是宗法人伦大事,姑爷如何会长久地不与你圆房?便当真如此,难道你还不会使旁的法子?”说罢,便俯在刘婉晴耳边密语了一阵。 刘婉晴虽是有些羞赧,可瞧见黄氏灼灼的目光后,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厢母女体己话方才说了一半,马嬷嬷已带着莹雪缓缓走进了正屋的内室里。 莹雪方才书房内走出时,正因傅云饮荒唐的行径而双腿发颤,却被廊下一个眼熟的婆子喊住了步子。 那婆子只说:“家里太太来了,正要传唤你呢。” 莹雪心下一惊,随即便强撑着身子与那婆子一同去了正屋内,只是在撩开帘子之前,她早已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脸上旋即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 黄氏突如其来的传唤,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却也算得上正中她的下怀。 方才傅云饮放她出书房,是允她回房换身衣裙,换完衣裙便要即刻回书房与他作伴,自己被黄氏的人半路拦截了,他必会起疑。 兴许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姐姐要来镇国公府上。 进了里屋后,黄氏一抬眼便瞧见了眼梢微红、媚态毕显的莹雪,眸子一寒,紧绷着嘴沉默不语。 莹雪吓得连忙伏地,微颤的声音中带着些诚惶诚恐:“奴婢参见太太。” 黄氏冷哼一声,冒着寒光的眸子睥睨着莹雪:“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太?” 莹雪忙道不敢,又流着泪说了一筐子忠心不二的奉承话,方才气喘吁吁地止住了话头。 黄氏也是过来人,一瞧见莹雪这般脱了力气的孱弱模样及她脸蛋上的媚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只沉声与马嬷嬷说道:“去关婆子那里取碗避子汤来。” 马嬷嬷即刻便去了,关婆子也是从前大夫人的心腹,略懂几分医术,如今跟着大小姐陪嫁来了镇国公府。 莹雪跪伏在地上,清瘦的身子不断地在发抖,宛若狂风中无处可依的娇花弱柳。 “世子爷收用你,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本分,可你千万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黄氏居高临下地对莹雪说道。 莹雪怔愣,两行清泪便从杏眸内滑落,她哽咽道:“奴婢断不敢有他想。” 刘婉晴瞧着莹雪这幅失魂落魄的惶恐样子,心里的那点郁气方才消散了不少。 “是了,你好好侍候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你爹娘在刘府方才能安安心心地做活。”黄氏的话中威胁意味十足。 莹雪攥紧了手心,方才八分假二分真的委屈也颠倒了过来,她最恨黄氏以家人的性命要挟自己,这等阴毒的手段,自己却无力反抗。 “是,奴婢不敢有二心。”敛起心内的怒意后,莹雪方才如此说道。 黄氏料想着这奴婢的父母姐姐都被自己攥在手里,量她也翻不出天去,便道:“这几日你便不要往世子跟前凑了,只安心待在自己房里便是。” 莹雪应是,并不敢驳斥黄氏之话。 又等了片刻,马嬷嬷仍迟迟未归,黄氏便故意笑着与刘婉晴道:“你是正妻,世子也是知晓人伦嫡庶的正经之人,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你很不必跟这些玩意儿置气,若是伺候之人乖顺些,将来抬她做个姨娘,再将她家人的卖身契还了,也好全了你们主仆一场情谊。” 这话虽是对着刘婉晴说的,可字字句句皆离不开莹雪。 跪在下首的莹雪险些被黄氏这等仿若施恩的话语给气笑了,只怕她是久居高位,从不把奴才下人放在眼里,以为自己随意给些甜头下去,底下的人便要不顾一切地为她卖命。 若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不曾受过那等折辱痛苦,兴许她还会信黄氏几分。 莹雪便将心中的愤怒生生压了下去,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恭顺模样。 黄氏又与刘婉晴话了会儿家常,字字句句皆不离妻妾之别,又是说起京城哪个官员宠妾灭妻被革职查办,又提起哪家小妾妖妖冶冶没个正形,结果被主母一气之下发卖了。 莹雪却恍若未闻,心内只记挂着刘府的爹娘兄姐。 马嬷嬷这时才姗姗来迟,手上捧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只道:“太太,这汤是隔了夜。”只怕更为伤身。 黄氏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隔夜不隔夜又有何妨?递给她吧。” 马嬷嬷连忙将这碗避子汤递给了莹雪,本以为莹雪定是会百般不肯,再向黄氏讨饶一番,谁知她却接过那药碗,一口气灌进自己喉咙里。 等莹雪喝完这一碗避子汤后,黄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与她说道:“你且放心吧,将来你家夫人诞下嫡子后,定会允你怀上一胎。” 只是孩子生下来后,莹雪这位生母是否还存活于世,就未可知了。 莹雪本就不想遇喜,是以便喝下了这碗避子汤,她料想如今世子爷兴许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失踪”。 不管世子爷会不会寻到正屋里来,自己装体弱总是没错的,便是世子不来,也好让黄氏知晓自己身体孱弱,对自己放低些戒心。 莹雪便蹙起柳眉,捂着肚子喊了起来:“好疼。” 马嬷嬷唬了一跳,只以为是自己端来的避子汤里出了什么问题。 黄氏却毫不在意地说道:“那避子汤性寒,你喝下去必是会有些不适的,且回去歇着吧。” 莹雪应是,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后,便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子,方要迈出去一步时,迎面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便立刻合上了眼,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是以傅云饮迈进正屋后,瞧见的便是脸色煞白,如风中垂柳一般孱弱无比的莹雪。 第28章 姨娘 “抬莹雪为姨娘。” 傅云饮剑眉一蹙, 当下便心内一窒,正想上前将莹雪横抱起来时,刘婉晴喜悦的声音已从内屋中响起。 “夫君。” 傅云饮抬眼一看, 恰与黄氏打量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心下一沉,便对身后的东昉道:“将莹雪姑娘送回西厢房去。” 东昉此刻正立在廊下数着地上的石子发呆,忽而被傅云饮点了名,立时便应了声,他瞧见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的莹雪后, 便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婆子说道:“快来。” 东昉乖觉, 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自己不敢上前搀扶起莹雪,只能让两个身形粗壮的婆子将莹雪抱回了西厢房中。 东昉并未跟上去,而是站在廊下听着傅云饮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镇国公府素来厚待伺候的下人, 无故绝不责打谩骂, 敢问夫人,莹雪犯了何事?” 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听着傅云饮话里柔中带刺的质问之意, 心下泛起一阵凉意。 她煞白着脸不知该如何回话, 身旁的黄氏却坐不住了, 哪怕于理不合, 她也率先出声道:“姑爷误会婉晴了, 是莹雪身子不适, 婉晴便令人给她端了碗汤药过来,只是那奴婢素来身子底弱,这才晕了过去。” 黄氏话音刚落,傅云饮才故作惊讶地朝她做了个揖, 道:“原是岳母,云饮这厢有礼了。” 这生疏至极的话语无疑是在黄氏心口上撒盐,她笑容一滞,再说不出多余的话语出来。 傅云饮见黄氏不再说话,便将目光移在了刘婉晴之上,见她面色极为难看,心头的怒意一压再压,仍是说道:“我有件事要与夫人相商。” 刘婉晴虽心内哀伤,却仍要维持外里的体面,只听她道:“夫君但说无妨。”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6节 傅云饮只道:“我既已收用了莹雪,夫人便挑个好日子将她抬为姨娘吧,索性莹雪也是你屋里的人,便在咱们端方院内摆两桌席面吧。” 刘婉晴呼吸一窒,她如何能想到只过了几日的工夫,傅云饮竟生了要将莹雪抬为姨娘的念头? 虽则是早晚的事,可莹雪不过方才伺候了夫君几日罢了,也未曾有喜,夫君何故如此急切地将莹雪抬为姨娘? 难道,他竟不顾自己这个正妻的颜面,反而如此宠爱一个婢女? 母亲让莹雪做媵妾的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刘婉晴心内又惊又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黄氏心内也很是惊讶,更有一股屈辱之意漫上心头,她稳了稳心神,方才替刘婉晴回道:“姑爷,这是否于理不合?莹雪卑贱之躯能伺候姑爷已是她祖上修来的福分了,如今便抬作姨娘……” 傅云饮却笑着“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岳母此言差矣,莹雪虽出身卑贱,却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身份自然不一般,便是为了夫人的颜面,也得让莹雪抬了姨娘才是。” 说罢,他便将染上疑惑的黑眸落在了不吭声的刘婉晴身上,询问道:“难道夫人不愿意,可我记得……” 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自然指的是成婚前刘婉晴与他说,要将莹雪送与他做媵妾一事。 刘婉晴当下真是体会了哑巴吃黄连的苦闷之感,好半晌,她才道:“妾身知晓了。” 黄氏也被傅云饮的话给噎了回来,况且她也不能在世子跟前对着他房里的事指手画脚,便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刘婉晴一眼。 横竖编些话将这事搪塞过去不就成了?或是说莹雪与世子生肖犯冲,需先做场法师,亦或是旁的什么理由,总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才是。 只是刘婉晴却全然无黄氏这般沉着冷静,她的心已是因傅云饮的这番话而碎了一地,脸上的凄苦之色愈为显眼。 傅云饮既已得了满意的答复,便对着黄氏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屋,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傅云饮走后,刘婉晴再也强撑不住,只悻悻然地倒在了软塌之上,捂住脸痛哭了起来。 女儿已这般痛苦,黄氏自然也不好再多加责备,她只得上前将刘婉晴揽住,低声劝慰道:“好了,快别哭了,你也不该这么意气用事,过几日世子爷再与你说这事时,你只随意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刘婉晴稍稍止住了些泪水,道:“母亲,世子这般坚定,我能寻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坚定?黄氏只在心中冷笑了一番,她最为了解男人,初时见到莹雪这等美人,自是会有几分新鲜的意趣在,一时兴起要抬她做姨娘也是有的,只是时间久了,兴许这点新鲜感便淡了。 “你不必如此伤怀,莹雪貌美,世子爷一时心热也是有的,你只寻个法子拖延一段时日,倒时他难道还会这般心热不成?”黄氏道。 刘婉晴却不解,母亲何意这般肯定世子爷会对莹雪冷下心肠来?万一他越来越喜爱莹雪,这可怎么好? 黄氏也瞧出了刘婉晴脸上的疑惑之意,便道:“莹雪身无长物,只靠美色侍人,世上男人皆爱美色,也更爱新鲜的美人,左不过一月的工夫,便会丢开手了,只你这般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黄氏忽而想起了自己刚嫁进刘府的那段时日,自己与刘秦中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刘秦中也为了自己遣散了他屋子里的通房,还对自己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自己出身高贵,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替他料理家事生儿育女,身后还有金陵黄氏做依仗,可他刘秦中呢?还不是在外蓄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 傅云饮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便是被莹雪如今的美色勾住了几日,难道还当真会心悦上一个奴婢不成? 是以黄氏便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爷说的也没错,那莹雪本就是我们给他预备下的媵妾,被他收用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该过早的抬了姨娘,养大了那奴婢的心性罢了,其他的,你很不必在意。” 刘婉晴又被黄氏劝慰了一阵,心中方才回过神来,可忆起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冷漠至极的态度,心口又不免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竟破天荒地驳斥了黄氏的话语,不解地问道:“母亲既要莹雪替我笼络住世子爷的心,又说世子爷待莹雪不过几日的心热罢了,究竟是哪般意思?” 她自闺中之时就十分爱慕世子爷,如今一朝圆梦,成了他的正妻,心心念念的唯有把持住世子爷的心。 无论是莹雪亦或是旁的女子与她分享世子爷,于她来说,都是一件仿若酷刑的难事。 方才她也听明白了世子爷话里未尽的讥讽之意,他在嘲笑自己,既是自己将莹雪送来与他做媵妾的,如今又这般推拒做什么? 是了,明明是她非要莹雪来做这劳什子媵妾,这才将自己的夫君送去了旁的女人房里。 刘婉晴兀自伤怀,黄氏听了她这番话后,心口也漫上了一阵钝痛之感,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刘婉晴,说出口的话又急又怒:“你这是何意?难道母亲还会害了你不成?难道你竟只想着让莹雪来替你笼络夫婿?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世子难道还会当真心悦上一个卑贱的奴婢?如何坐稳世子夫人这位子,还是要你自己立得住罢了,将来若是世子纳几个良妾进门,又深受世子爷宠爱,你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近日里诸多烦心事皆压在黄氏心头,她当下便也忍不住一口气都发泄了出来:“退一万步说,即便以后世子爷当真心悦上了莹雪,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撑破天也只能做个姨娘罢了,她父母亲人还在我们手心里攥着,还能翻出天去?这道理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懂得?” 这般戳心的责骂令刘婉晴愈发心伤,整个人便卸了力气,只流着泪心如死灰的模样。 黄氏也知晓自己的话过于重了些,压下心内的怒意后,方才缓了缓自己的语气:“母亲也不是责骂你的意思,你只放宽心按照母亲教你的做便是,世子爷如今待莹雪有几分心热也不是个坏事,将来若是有良妾进门,便是那时世子爷已将莹雪丢开手了,总也会念着她的美色和旧情多来正屋里几次。” 黄氏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言却并未让刘婉晴的心绪回转,她只觉得心口的处的钝痛感愈发加深了几分。 母亲的这番话里,句句没有提到自己,她如何就料定将来世子爷定会纳良妾进门,如何就只能依靠莹雪的美色才能让世子爷来正屋? 母亲对自己,就这般的没信心吗? 刘婉晴阖上眼睛,只任凭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黄氏瞧了她这副心伤的模样自是疼惜不已,只好又说了一堆软话,又让几个丫鬟去厨上盛一碗女儿闺中时最爱的牛乳羹来,亲自看着她用下去后,方才离去。 临走时,黄氏还不忘吩咐马嬷嬷道:“待我走后,先让关嬷嬷来瞧瞧婉晴,好与不好,都隔个几日再让人去请太医来看诊。” 这却是为了不让沈氏对刘婉晴有什么看法的缘故。 马嬷嬷自是应了,又亲自将黄氏送出了府。 而正屋内的西厢房中,莹雪一脸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两眼紧闭,神情痛苦难忍。 傅云饮冷着脸又朝着外头的东昉骂道:“去请大夫的人是死了不成?怎得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东昉几时见过傅云饮为了个女子如此大动肝火,当下便吓得缩作一团,只小声答道:“爷,那小厮的腿脚是出了名的快,兴许马上就会回来了。” 傅云饮暗骂了一声,却也并无旁的法子,只能一脸烦忧地在西厢房内不停踱步。 恰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莹雪呢喃出了些细碎的声音。 虽音量极小,可傅云饮却还是朝着床榻快步走了过去,又俯身倾往莹雪的嘴边。 “姐…姐,姐…姐。”声音微若且带着些哭腔。 傅云饮心下一软,只将莹雪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可她却好似在经受什么梦魇的折磨一般,眼角渗出了些热泪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傅云饮心下愈为怜惜,只一脸不虞地与屋外的东昉说道:“使些银钱,去刘府里打听打听莹雪的姐姐。” 第29章 生病【还有一更】 “我替你家人脱籍,…… 东昉却并未立刻回话, 只踟蹰不决地站在屋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云饮见东昉并未应声,心下愈发不耐, 从床榻上起身后便走出屋外,一脸阴沉地与他说道:“是爷使唤不动你了?” 东昉慌忙跪地,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怎敢?只是奴才想着,使银子兴许也撬不开那起子下人的嘴。” 东昉也是在奴才堆里待久了的人,自是明白他们有一套阳奉阴违的手段,说出口的话只能信个三四分罢了。 傅云饮沉思了一会儿, 便又吩咐东昉道:“你去东葫芦巷问问乳母吧, 只记得要小心些, 千万避开府里的眼线。” 提到世子的乳母冯大娘,东昉脸上的神色不免也沉重了起来,他也知晓世子嘴里的“眼线”便是太太院里的人。 生母与乳母间的龃龉一直是盘亘在世子爷心中的难题, 左不能太过亲近乳母, 寒了生母沈氏的心,右不能弃乳母于不顾,毕竟在世子心中, 冯大娘的地位非同一般。 世子爷便瞧瞧把冯大娘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外屋看着虽不甚起眼, 里间一应陈设用具皆是上品, 且还派了好几个暗卫日夜守候, 只生怕冯大娘出了什么意外。 东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便小跑着出了端方院。 东昉离去后,被傅云饮差使去请大夫的小厮也满头大汗地跑进了端方院,身后还跟着个发须苍白的年迈大夫。 那大夫见了傅云饮便要行礼,傅云饮却大手一挥, 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不必行礼了。” 说罢,又领着那大夫快步走进西厢房内,望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莹雪道:“便不设屏风了,也不用那等迂腐的牵线法子,你只铺块帕子上去便是。” 那大夫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恭敬地答道:“是。”随即便从药箱里拿出了块白净的帕子,便要盖上莹雪的手腕处。 那大夫本着医者仁心的道理,便对身后气势逼人的傅云饮说道:“世子爷,老夫要瞧一瞧这姑娘的舌苔。” 傅云饮立刻上前,坐于床榻上后,便将莹雪抱在了自己怀里,正欲将手撑开她的嘴巴时,莹雪却嘤咛出了一声:“姐姐,娘。” 随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双靥惨白,杏眸里也潋滟着些泪花,瞧着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云饮见她醒来,心上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不知不觉间他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放松了起来。 那大夫瞧着傅云饮这副喜形于色的神情,不免对床榻上那貌美女子的身份多了些敬重。 “劳烦姑娘将舌苔伸出来给老夫瞧一瞧。”那大夫笑着与莹雪说道。 莹雪很是心虚,她本就是在装晕,没想到世子爷会替自己传唤了个大夫过来,且这大夫还要瞧一瞧自己的舌苔。 若是自己再装晕下去,只怕世子爷就要上手拨出自己的舌苔来了。 莹雪抬头望了一眼傅云饮,见他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心内方才升起的心虚之意又悄然化作欣喜。 世子爷若是对自己有一些怜惜,那姐姐和父母亲人兴许就有机会逃离刘府那个魔窟。 况且她也有信心将这一点怜惜变作无数怜惜。 莹雪便伸出舌苔,让那老大夫细细看诊了一番。 那老大夫见莹雪舌苔并无任何异色,且脉象也极为平稳,只一张姣美的脸上满是委屈之意,且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眸子总有意无意地往世子爷身上探去。 大夫心里便知,这是内宅妇人的邀宠手段,其实身子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意图惹世子爷怜惜罢了。 他便极识趣地与傅云饮说道:“回禀世子爷,老夫瞧着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忧思伤脾,气力不足,这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心情开阔些,便能药到病除了。” 傅云饮听得这大夫如此说,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连药也不用喝。” 那大夫连忙笑道:“不必不必,好好休息几日便是了。” 傅云饮紧绷了许久的脸色上终于现出了几分笑意,他扬声与外头的小厮说道:“诊金加厚两成,好生送老大夫出去。” 那大夫自是心满意足地谢过恩,便由外头的小厮搀扶着出了西厢房,离去时还不忘贴心地将房门关了上去。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二人。 莹雪如垂柳般纤弱的身子便歪斜着倚靠在傅云饮身旁,很是有些哀伤地说道:“奴婢体弱,让世子爷担心了。” 傅云饮只道:“方才在正屋里,发生了什么?” 莹雪正等着傅云饮提起此问,身子微微的一颤,哽咽着说道:“原是奴婢命贱,不堪伺候世子爷,又如何配的上为爷生儿育女?” 傅云饮听她这话说的颓丧,心口便漫上了一股又酸又涩的钝感,他道:“她们让你喝了避子汤?” 莹雪顿时语塞,泪珠顷刻便眼眶内滚落下来,她惊觉失言,便为刘婉晴辩解道:“夫人素来心善,只是念着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根,太太也不是有意的,只想着奴婢体弱……” 却是越描越黑。 傅云饮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自然知道宗法人伦的道理,便是如今自己待莹雪有些不一般,也绝不对宠妾灭妻、不给刘婉晴这个正妻该有的尊重。 只是尊重归尊重,刘婉晴断不可越过自己肆意行事。 自己的孩子留或不留,也绝由不得她来做主。 还有黄氏,这本就是自己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何必这般插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7节 傅云饮抬眼瞧了泪花点点的莹雪,心中只叹道:若莹雪是个官家小姐,哪怕只是个芝麻小官家的女儿,自己便不必大张旗鼓地将那等心很毒辣的女子娶进门了。 这般想法略过心头,连傅云饮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竟已将莹雪看的这般重要? 傅云饮心内不自在,便只得与自己说道:自己待莹雪乃是两分心动,两分怜惜,四分便是自己独独与她亲密无间不会头晕目眩,另一分便是为了大皇子的大业顺势而为的缘故。 定是这样。 傅云饮知晓莹雪受了委屈,便劝慰她道:“这避子汤喝了最为伤身,一会儿我便小厨房去给你熬些温补的药膳来。” 莹雪泪止,目含感动地点头:“多谢世子爷。” 这般感动的目光令傅云饮越发不自在,莹雪总是为了自己才受了这等磋磨,他又道:“过几日我便抬你做姨娘,可好?” 方才在正屋时莹雪就听得傅云饮与刘婉晴提起过要将自己抬为姨娘一事,她早就在盼着傅云饮亲自将这消息告诉自己。 只见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如潮般涌了出来,素白的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她道:“奴婢本就是卑贱之躯,能伺候于世子爷左右已是毕生之幸,如何敢肖想做什么姨娘?若是因着奴婢让夫人生了不悦,闹得世子爷内宅不宁,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说着,又隐忍地朝着傅云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傅云饮本就对刘婉晴与黄氏的行径多有不满,又被莹雪这般以退为进的话一拱火,当下便阴沉着脸道:“爷做事,什么时候要她刘婉晴的首肯了?爷想抬举谁便抬举谁。” 莹雪心下溢出一阵喜意,这激将法果真奏了效,也不枉她又是装晕又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管傅云饮是为了气刘婉晴还是当真在意自己,只要能做上姨娘,她便能有资格寻几个丫鬟伺候自己。 她就有机会将姐姐安置在自己左右,若是侥幸得了世子爷的首肯,全家脱籍这事也指日可待。 她喜不自禁,可傅云饮的心情却愈发低沉。 他低沉的原因很是有些奇怪,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扬起黑沉眸子,将莹雪脸上的神色一瞬不落地纳进眼底,心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方才用刘婉晴做借口来推拒做自己姨娘一事,是不是心里还在念着那个小厮? 她被迫来了自己身边做媵妾,虚以为蛇的服侍自己,心里爱的念的却仍是那个卑贱的小厮。 思及此,傅云饮整个人便如同刚从彻骨的冰水里捞出来一般阴沉无比,周遭上下皆是一阵阴霾的气息,眼里也蓄着些压抑过的愠怒。 莹雪自然也察觉了傅云饮的变化,她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心里只惶恐难道是自己这一段声泪俱下的表演太过拙劣,让世子爷瞧出端倪来了? 她冷眼瞧着傅云饮的为人,他虽和刘一宁、黄氏等人一般都有些上位者随心所欲的倨傲在,可他没有使那些阴毒的手段来暗害别人。 虽称不上是个端方清明的正人君子,却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莹雪愈发惴惴不安,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要接着他之手对付刘府主子的打算,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莹雪不敢细想,便垂下头不敢多言一个字。 傅云饮心中则是又恼又怒,一是恼怒莹雪心里念着那个小厮,二是恼怒自己为何因这事生出了这样大的怒意? 傅云饮很快便为自己这般失控的怒意寻了个合适的理由,他身份尊贵,属于他的人自然不能为别人所觊觎,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如此卑贱的小厮。 自己的确是有些心悦莹雪不错,可断不会因这几分心悦而失了分寸。 是了,定是这样。 傅云饮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心内的怒意,正要警示莹雪一番,告诉她不准再念着那个小厮,这姨娘她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都得听自己的才是。 傅云饮方要开口,屋外却传来了东昉的声音。 如今东昉的到来于莹雪来说便如救命稻草一般,她生怕自己在过度的惊惧之下会露了怯,便小心翼翼地与傅云饮说道:“爷,东昉小哥在屋外……” “东昉小哥”这四字一出口,傅云饮阴沉的面色又浓厚了几分。 他愈发不解心内怒意的由来,只得落荒而逃般走出了西厢房。 屋外的东昉满头大汗,听见开门声后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傅云饮便带着他去了廊下的一处空地,心内仍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乳母如何?” “一切都好,只是奴才瞧着,大娘很有些怏怏不乐。” 傅云饮再顾不得心里的怒意,只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东昉立刻解释道:“那些暗卫日夜守着大娘,自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只是奴才冷眼瞧着,大娘一个人太落寞了些。” 这话却当真是戳中了傅云饮的心坎,他自然知道让乳母一人待在东葫芦巷里着实太孤独寂寥了些,即便自己好吃好穿的供着她,也解不了她心里的烦闷。 只是镇国公府内,于乳母来说着实是太危险了些。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满是担忧之意,便继续说道:“奴才与大娘说了会儿话,原来莹雪姑娘有个姐姐叫莹雨,这段时日一直陪着大娘说话,倒解了她不少烦闷,只是……” 傅云饮蹙眉:“只是什么?你几时学的这般吞吞吐吐?” “大娘说,那莹雨姑娘命苦,本是在刘府庄子上做活,却被歹人……”东昉剩下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傅云饮会意,隔了半晌才问道:“可知道是谁做的?” 东昉摇头,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道:“大娘说,就在前两个月的时候,先是莹雪姑娘的娘被府里的二少爷打了一顿板子,听说是血肉模糊,好一段时日下了不床,又是莹雨遭了这等劫难,再是莹雪姑娘的爹摔断了腿,当真是可怜。” 傅云饮心下一顿,两个月前?不就是自己刚与刘婉晴定下婚事的时候? 他心内一时思绪万千,一个猜测忽而蹦上他的心头。 是了,莹雪一开始是与那小厮定下婚事的,自己还用那小厮的性命相迫,虽是鬼使神差之下的胡乱之语,却也试出了莹雪对那小厮的情意。 所以黄氏和刘婉晴便使了阴毒的手段磋磨遍了她的亲人,才逼着她来镇国公做了媵妾?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1,原是自己给莹雪的父母亲人带来了这样惨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怜惜之意重又漫上了傅云饮的心头,他此刻也无暇再顾及莹雪的心里是否还挂念着那个小厮。 他便与东昉说道:“大娘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去珍宝阁里买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大娘送去便是。” 东昉点头应是,方才歇息了一会儿,便又往端方院外跑去。 傅云饮理了理自己的心绪,盯着不远处的西厢房,竟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扪心自问,若是他与莹雪换一换身份,自己的父母亲人因她受了这等悲惨的遭遇,自己会作何想法? 傅云饮不敢再细想下去,他立刻往西厢房内走了进去。 一抬眼便瞧见了靠在床榻上暗自落泪的莹雪,只见她瑟缩着身子,点漆般灵透的杏眸潋滟着泪花,心内悲凉,却不敢哭出声来。 傅云饮心下愈发愧疚,只悄然走近莹雪身旁,轻声说道:“你想你姐姐了吗?” 莹雪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傅云饮的逼近,她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即便手忙脚乱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世子爷,您与东昉小哥说完话了?” 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让傅云饮心内愈发不好受,他上前环抱住了莹雪,再次问道:“我替你亲人脱籍,可好?” 第30章 奶娘(评论有红包) “世子爷,是不是…… 话毕, 莹雪便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灵透的杏眸中满是错愕之意。 那一瞬间,她不知该如何纾解这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的喜悦之意, 只能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傅云饮身上,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见她没有答话,便又说道:“脱籍这事,虽要花些心思,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莹雪这才回过神来,噙着泪与傅云饮说道:“爷说的可是真的?” 傅云饮不解地反问道:“我何时骗过你?” 莹雪便骤然离了傅云饮的怀抱, 挣扎着便要下榻跪地行礼, 却被傅云饮一把拦住:“你如今还病着, 不必如此。” 莹雪却硬要行礼,且两行清泪也缓缓滑下脸颊,身形消瘦, 模样清冷, 宛如一朵在风雨中坚韧生长的娇花。 “多谢世子爷大恩大德。”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真心。 傅云饮心内的愧疚之意更盛,他连忙上前一把将莹雪打横抱了起来,将她重又放在床榻上后, 才说道:“若不是我, 你的家人兴许不会遭此劫难。” 傅云饮还记得自己从前去东葫芦巷看望乳母时, 几次三番地撞见过莹雪的家人送吃食上门, 格外热心不说, 还总坐下来与乳母说话解闷。 自己阖该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可谁成想他们竟因自己而遇上了这样的事。 傅云饮的话音甫落,莹雪便止住了哭声,心里讶异世子爷为何会知晓她亲人的遭遇。 略一细想,便知晓傅云饮将自己装晕时呢喃的“姐姐”二字当了真, 果真花了心思去查探。 她本意是想惹傅云饮怜惜,而后再寻个机会提一提将姐姐接入镇国公府的一事,却没想到傅云饮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要为自己的亲人脱籍一事。 莹雪不免扬起杏眸仔细地打量了傅云饮一阵,撞见他望过来的怜惜目光后,方才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心绪纷乱,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忽而迎上心头。 世子爷,是不是对自己动了真心? 这猜测令她神思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袭上她的脑海。 她想靠以色侍人一步步往上爬,若是得了世子爷的真心,自然会事半功倍。 莹雪便故作惊讶地瞧了傅云饮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道:“世子爷不必责怪自己,便是没有世子爷,也会有旁的男子,奴婢本就命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罢,便颓丧哀切地垂下了头。 傅云饮听了这话后,心内的焦躁之感更甚。是了,黄氏与刘婉晴既瞧中了莹雪的容色,她便逃不过做媵妾的命数。 即便不是自己,也有旁的男子会迎娶刘婉晴。 傅云饮后悔自己那日在镇国公府上趁着下药的邪性威逼恐吓莹雪,又庆幸娶了刘婉晴的人是自己。 若娶了刘婉晴的是旁的男子,那莹雪…… 傅云饮不愿再深想,只道:“奴婢是命贱,可姨娘就不一样了,好歹也是半个…主子。”说到此,他自己都有些面色讪讪。 半个主子不还是奴婢吗? 见傅云饮止住了话头,俊脸上浮现了几分窘态,莹雪才善解人意地开口:“爷,莹雪能服侍您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您待莹雪极好,也不是那等磋磨人的主子,处事公道,光明磊落,还教奴婢习字,如今更是要为奴婢的家人脱籍。” 边说着,莹雪的两靥便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杏眸里更是闪过几丝恰到好处的羞意。 傅云饮也因莹雪这番话而心生喜悦,唇角不经意的上扬,吐出口的话也放柔了几分:“你好好歇息吧,晚上我再来瞧你。” 莹雪乖顺地点头,便在傅云饮目光灼灼地注视下埋进了被子里。 傅云饮替她掖好被子,瞧着她呼吸逐渐平稳后,方才起身离去。 * 沈氏此刻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剪花草,身旁立着个衣着端庄的嬷嬷,正小声地与沈氏耳语。 沈氏来了兴致,只挑眉笑道:“世子收了个通房?” 山嬷嬷点头,道:“便是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沈氏笑着点点头,此刻连修建花草也顾不上了,只兀自笑道:“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做戏给外人瞧,却没想到他当真收用了那奴婢?”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8节 山嬷嬷也喜笑颜开:“是了,听伺候的下人说,夜里叫了好几回水,世子经了那些事后,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如今却收用了那奴婢,当真是件好事。” 说罢,山嬷嬷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立直了身子去觑沈氏的脸色,慌忙请罪道:“太太恕罪,奴婢失言了。” 沈氏脸色暗沉似水,也好似想到了那些不堪的经历,她却并未出声斥责山嬷嬷,只道:“在我跟前就罢了,可不许在云饮跟前提。” 山嬷嬷忙道:“是,奴婢知晓轻重。” 沈氏的面色立刻由阴转霁,微微一笑道:“虽身份低了些,可那奴婢生的不错,也瞧着不是个妖妖冶冶的性子,便由他们去吧。” 山嬷嬷也附和:“太太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只要世子喜爱那奴婢,便是抬个姨娘也不算什么大事。” 沈氏知晓山嬷嬷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精明的眸子一动,只问道:“你又听了什么信儿了?” 山嬷嬷笑道:“什么都逃不过太太的眼睛,方才亲家太太出府时脸色不好,我便多嘴问了句在端方院伺候的小丫鬟,好像是说大奶奶责罚了莹雪,那婢子竟晕了过去。” 沈氏听了这话,柳眉不禁微蹙,只道:“那黄氏自闺中起便是这样要强的性子,与她无关的事她总喜欢多嘴掺上几句,如今这把岁数了,竟还要把手伸到咱们镇国公府里来。” 山嬷嬷也气愤不已,世子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黄氏于礼法上来说虽是世子爷的岳母,可女子出嫁从夫,便再也没有岳母来管别家家务事的道理。 “我私心里还是极喜欢婉晴那性子的,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嫁过来这段时日也将我分派给她的活儿办顺了,可见是个世家冢妇的料子,只是她若一味的听从黄氏的话语,失了云饮的心,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沈氏冷笑着说道。 山嬷嬷见沈氏面色沉郁,便连忙上前替她顺气道:“太太何必为了那等糊涂人生气?您都未曾插手端方院的事,亲家太太竟这般无礼,索性您下次也不必给她面子了。” 沈氏也道:“我才不会为了那等糊涂人生气。” 主仆两人密语到一半,便听得二门外的婆子通传道:“世子爷来了。” 沈氏方才还紧绷的脸色上立刻浮现了几分喜色,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起来,山嬷嬷见状立刻扶着沈氏迎出了二门。 傅云饮风尘仆仆而来,对着沈氏与山嬷嬷行了礼道:“见过母亲,山嬷嬷好。” 沈氏便引着傅云饮进了正屋,又让丫鬟去泡了碧螺春来,还让自己身边颜色最鲜丽的茼蒿来伺候傅云饮。 茼蒿含羞带怯地将茶碗递了过去,可傅云饮却瞧也没瞧她一眼,只说道:“儿子有要事要与母亲说。”这便是遣退下人的意思。 沈氏笑意一敛,便顺了傅云饮的意将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正屋内便只剩下沈氏与傅云饮二人。 沈氏抬眼打量了傅云饮一眼,见他面有忧色,双眼也不似往常那般清明持雅,便急急地问道:“可是大皇子有什么吩咐?” 傅云饮摇摇头:“殿下并无旁的吩咐,只让我这些时日韬光养晦,做些离经叛道的纨绔之事而已。” 沈氏纳罕:“那是何事?” 傅云饮觑了眼沈氏的脸色,在心内权衡了许久,仍是开口道:“母亲,我想把乳母接进府里来。” 沈氏闻言,却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茶碗搁在了紫檀木桌上,声音辨不出喜怒:“这是为何?” 傅云饮仿佛根本瞧见沈氏脸上的沉郁之色,也根本没有察觉正屋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自顾自地说道:“她年纪大了,身边又没有什么可心的人伺候,难免孤独寂寞。” 沈氏却冷声冷气地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将她藏在何处?吃的用的穿的,什么上好的东西你不曾拿给过她?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得如今还要将她再接回府里,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说到尾处,便是持重沉稳如沈氏,声音里也不免带上几分颤抖。 要沈氏说,这一辈子她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便是当初为了巩固自己在镇国公府里的地位,硬是陪着镇国公去了西北,将年幼的傅云饮留在了皇宫里。 那时冯琴音不过是沈氏身边一个丫鬟罢了,因着早早配了小厮,那小厮又早亡,这才留在傅云饮身边做了奶娘。 沈氏放心不下儿子,便让冯琴音与几个丫鬟一同侍候傅云饮。 谁成想傅云饮会在宫中受了那样的苦楚,冯琴音又对他关怀入微、以身相护,两人在宫里相依为命,竟当真如母子那般亲厚。 沈氏从西北回来后,再接回傅云饮时,便发现了他和冯琴音深厚的母子之情,那时再后悔已是为时已晚,只得下了狠心要将冯琴音发卖出去。 谁知傅云饮却求到了镇国公那儿,不眠不休地哭求了一天一夜,才由镇国公做主,让冯琴音搬到庄子上去颐养天年。 沈氏并不是那等心善之人,她明白冯琴音只要存活于这世上一日,她与傅云饮之间的那层龃龉便弥散不了,便暗地里使人去戕害了冯琴音。 谁知却侥幸被那冯琴音死里逃生,她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寻到了傅云饮身边的小厮。 傅云饮听说了自己奶娘这般悲惨的经历后,便威胁沈氏道:“若是奶娘死了,我也绝不独活于世。” 这话当真是伤透了沈氏的心,她便是有万般手段也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便只能放了冯琴音一条生路。 谁知傅云饮羽翼渐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冯琴音藏到了一处隐匿的地方,许是怕旧事重演的缘故,还派了不少暗卫在暗中保护她。 防的自然是沈氏这个生母。 沈氏如今想到此处,仍是恨得牙根痒痒。 “云饮自然是极敬重母亲您的,只是乳母奶了我一场,且奶兄早逝,乳母眼睛花了,牙口也不好,又使不惯奴婢,身边无人伺候,还是来咱们府上颐养天年的好。”傅云饮却是一步也不肯让。 沈氏心寒不已,险些一口气没有顺过来。 傅云饮可是她怀胎十月挣命生下来的儿子啊,他几时关心过自己眼睛亮堂不亮堂?牙口好不好?使不使的惯奴婢了? 自己那时将他留在宫里也是迫不得已,他为何不知道体谅自己的苦楚? 那个贱婢哪里值得他这般挂在心?竟连自己这个生母的心意都不顾了? 盛怒之下,沈氏对冯琴音积攒了十几年的恨意也到达了顶点,足足隔了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傅云饮却没想到沈氏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生了疑惑的同时脸上也涌起了几分笑意。 “谢过母亲。” 沈氏并未应声,只与傅云饮说起了些日常起居的小事,待他走后,才一口气砸了好几套茶碗。 往常精明且锐利的美眸里蓄着淬满了毒意的凶狠。 第31章 刘一宁【一更】 “哪有儿做弟弟的和姐…… 傅云饮走出沈氏院子后, 便立时赶去了老太太静居的佛庵堂内。 早在上一回去东葫芦巷看望乳母时,望见乳母屋里寂静空旷无比,乳母也整日只坐在炕上发愣出神, 瞧着便很是孤独寂寞。 自己虽隔一段时日便去看望她一次,可到底不能日日夜夜地陪伴在侧。 这一回将乳母接回镇国公府内,他必是要做好完全准备的。 偌大的镇国公府,也只有一处佛庵堂是沈氏插不进人手的地方。 求得老太太的庇护才能让乳母安享晚年。 * 翌日一早,傅云饮方从西厢房起身后便径直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刘婉晴此刻正独自一人享用着一桌珍馐佳肴,边上的冬至为她夹了块胭脂鹅脯, 又引得刘婉晴一阵唉声叹气:“世子爷最爱吃这个。” 冬至暗自叫苦, 只得放下了筷箸, 生怕再引起刘婉晴的忧思。 待刘婉晴用完早膳,欲往沈氏的院子去请安时,方才瞧见坐在正堂里品茶的傅云饮。 刘婉晴欣喜不已, 连忙迎了上去, 只道:“夫君,您可用了早膳?” 傅云饮恍若未闻,俊脸上一丝笑影都无, 声音冰冷刺骨:“姨娘的事, 你考虑的如何了?” 刘婉晴瞥见傅云饮毫无温度的黑眸, 恍若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连最起码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 “夫君, 妾身想着还是要请个道婆算算日子才好, 好歹也得寻个黄道吉日。”刘婉晴勉强说道。 傅云饮望着她勾唇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别忘了即可。”说罢,连茶也不顾不上多喝一口,便走出了正屋。 傅云饮走后, 刘婉晴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忧伤,大病初愈的身形眼瞧着便要支撑不住,幸而冬至眼疾手快地上前搀住了她。 只见刘婉晴眼里噙着泪,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话音里满是哭腔:“他既这么不喜欢我,何必要将我娶进门来?” 这问题冬至自然回答不了她,正屋内便只剩下了刘婉晴压抑后遮掩不住的哀切哭声。 * 午间之时,莹雪正在西厢房内为刘婉晴缝制肚兜。 忽而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动作,莹雪抬眼一瞧,恰撞见傅云饮含笑的黑眸。 “这是你的肚兜?”傅云饮话里满是揶揄之意。 莹雪摇摇头:“这是给大奶奶做的肚兜。” 傅云饮闻言蹙起了剑眉,走上前去凑近瞧了瞧那肚兜,只有些不虞地说道:“这不是我赏你的杭绸吗?给她做肚兜做什么?” 莹雪见傅云饮面色不虞,却没有立时出言告状,只垂下头有些落寞的说道:“奴婢哪儿配得上用这样好的料子?给大奶奶做肚兜小衣也是应该的。” 莹雪如今的身份仍是刘婉晴的丫鬟,给主子做几件衣物也不是什么大事,傅云饮虽不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傅云饮便一把将莹雪从床榻上拉了起来,笑道:“爷带你出去散散心。”说着,又不知从哪儿寻了件小厮样式的衣物。 傅云饮“亲自”替莹雪换上天蓝色的长衫后,又从东昉那儿寻了条干净的头巾来,仔仔细细地遮住了莹雪的黑亮顺滑的青丝后,方才满意地一笑道:“好俊俏的小厮。” 莹雪虽则体态纤弱,且唇不点而红,可恰巧今日未施脂粉,遥遥望去便当真仿若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厮。 她只疑惑:“爷为何要将我打扮成这样?” 傅云饮只神神秘秘地一笑:“爷要去做件大事,将你一人放在府里,又怕旁人将你磋磨了去,故将你带上。” 莹雪了然,便目含感激地说道:“多谢爷垂怜。” 傅云饮低头瞧见莹雪潋滟着光亮的点漆眸子,又多瞧了几眼她这幅清秀且女里女气的小厮模样,一时逗弄之心渐起,便道:“若真心谢我,且看你晚上的表现。” 莹雪怔愣了几秒,随即便羞赧地敛下眸子,作出一副嗔怒的娇羞模样:“爷瞎说什么呢?” 傅云饮不再逗弄她,便带着莹雪出了镇国公府,因惦念着莹雪不会骑马,便破天荒地套了辆马车出府。 马车行至醉红楼前,傅云饮先下马车,下意识地想将莹雪扶下马车时,却意识到如今莹雪的身份是小厮,自己这般行径很是不妥。 傅云饮便冷了脸,大步流星地踏进了醉红楼,莹雪只低着头紧跟其后。 店小二一眼就瞧见了傅云饮非同一般的尊贵气势,立时便迎上去笑道:“客官,可是要去雅间。” 谁知傅云饮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纨绔模样。 那店小二悻悻然地住了嘴,目送着傅云饮与其身后那个格外瘦弱的小厮一齐上了二楼的雅间。 方到了雅间,莹雪还来不及瞧一瞧里头的陈设摆件,便被傅云饮一把拉至身旁坐下。 莹雪生怕自己会露了怯,便只敢垂着头盯着身下的桌腿瞧。 “今日怎么没带东昉来?”一道慵懒的男子嗓音在莹雪耳畔响起。 傅云饮与那男子围着案几相对而坐,那男子正在悠哉地品茶弄香,傅云饮却在案几底下摆弄莹雪的柔荑。 这般亲昵的行径到底让那男子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这便是你新纳的小妾?”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29节 傅云饮抿了一口茶:“不是,还未抬姨娘。” 贺云洛愈发语塞,瞪了傅云饮一眼后,方才瞧了一眼莹雪,见她模样纤瘦弱质,便道:“虽是为了做戏给旁人瞧,你也得好好待人家才是,怎得养的这样瘦小?” 傅云饮面色陡然一寒,不虞地用指节叩了叩案几,似是在警告贺云洛,不要说些不着调的话。 莹雪却将贺云洛的话听进了耳朵里,怪道世子爷从宫里回来以后日日夜夜与自己厮混,原是为了做戏。 只是不知是为了做给谁看,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既有这个契机,她更该好好把握才是。 而贺云洛自然也瞧见了傅云饮脸上的不悦之色,他只当是傅云饮害怕雅间隔墙有耳,让有心人听去了,毁了殿下的苦心筹谋。 “你放心,两边雅间都有我的人守着呢,绝不会叫人听了去。”贺云洛安慰傅云饮道。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拿自己这个蠢钝如猪的好友没什么办法,他便换个话题:“你的信儿,可会出什么差错?” 说到此处,连贺云洛也生了疑惑:“自是不会有错的,只是我不明白,那刘一宁不是你的小舅子吗?你这么整他做什么?” 傅云饮侧头望了默不吭声的莹雪一眼,含糊其词道:“都是为了殿下的千秋大业罢了。” 贺云洛却不吃他这一套:“你想演纨绔与纨绔为了女子大打出手的戏码,找谁演不成?就非得找刘一宁?莫非是他哪里得罪你了?” 傅云饮不语,只顾着在案几底下摆弄莹雪的纤手。 贺云洛讨了个没趣,便道:“好了,那刘一宁上一回在楚倌里闯了祸事,如今便不敢往这些烟花之地去了,只偷偷来这等雅间,寻了女子娈童一起弄欢作乐。” 莹雪听了暗暗心惊,原来世子爷这一回出门是为了整治刘一宁? 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女子的出身你可有仔细查过?”傅云饮肃容问道。 贺云洛也收起了笑意,一脸正色地回道:“自是查过的,父兄如今还病着,卖身也是为了给父兄赚些医药钱,我给了她五百两银子,断不会有错。” 傅云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与贺云洛又谈了些莹雪听不懂的朝堂话术。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贺云洛便率先起身,侧身对着傅云饮做了个请的动作:“世子爷先行吧。” 傅云饮便先对莹雪说道:“一会儿你只顾低着头站在角落里,离人都远些,事情了后我自会来寻你。” 莹雪立刻乖顺地点点头。 贺云洛见状啧啧称奇,只揶揄傅云饮道:“这么温柔的世子爷,我也是头一回见,一会儿砸我的时候,也要收着点力。” 傅云饮路过他身旁,瞪了他一眼后,方才赶去了二楼最里头的雅间内。 莹雪与贺云洛则紧跟其后。 莹雪还未靠近那最里间的雅间时,便听得里头传来几声女子的哭啼声和傅云饮中气十足地怒吼声。 “你怎么敢与我争抢女人——”声音之大,恐怕连一楼坐着的客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接着便是刘一宁颤抖的声音响起:“姐夫,我真不知道,若我知道她是你瞧上的女人,我必不会这般放荡。”声音里满是恐惧之意。 底下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围观群众们皆面面相觑了一阵,原是自家人出了些小龃龉,那便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家人嘛,总会为了亲戚情分而息事宁人。 谁知傅云饮高昂的怒吼声却再次响起:“你还记得我是你姐夫?这世上从没有做弟弟的去抢姐夫女人的道理,你让我堂堂镇国公世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底下的客人皆一片哗然,原来是镇国公世子,那世子果真变了性,如今竟已纨绔到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至此? 刘一宁仍是在求饶:“姐夫,我错了,香草,还不快去服侍姐夫?” 而后则是一道女子更加尖利的哭声,再是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贺云洛听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迈步进了最里头的雅间内,莹雪则瞧瞧地跟在他身后。 她生怕刘一宁会认出自己的容貌,便只敢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布鞋瞧。 “云饮,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刘少爷好歹是你的弟弟,你总要给世子夫人一个面子才是。”贺云洛上前热心地劝架道。 刘一宁如蒙大赫,心内一时对端阳侯世子贺云洛生了些感激之意。 可傅云饮且铁青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没有这样的道理,香草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女子,难得模样美艳,又是清白之躯,如今却被这厮毁了清白,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刘一宁害怕不已,说出口的话也满是颤意:“姐夫,过几日我便送几个样貌好的清白女子给您,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贺云洛也上前拉扯住了傅云洛的袖子,劝道:“是了,你是镇国公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了一个香草损了亲戚间的情分,这可不值当,你可别做这样的糊涂事。” 刘一宁见贺云洛如此善解人意,一时也有些欣喜,便忍不住朝着傅云饮凑近了两步,嘴上说道:“姐夫,一宁再也不敢了,您消消气。” 傅云饮却用力挣脱了被贺云洛揪住的袖子,一股莫名的大力朝着贺云洛袭来,他预料未及,便朝着刘一宁的身侧倒去。 刘一宁猛然被贺云洛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倒去。 贺云洛份量颇重,刘一宁被砸的眼冒金星,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贺云洛额上渗出了些丝丝缕缕的血迹,他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刘一宁惊骇不已,他不明白贺云洛只是摔了一跤,还有自己垫在身下,怎么会伤成这副样子? 傅云饮自然也发现了贺云洛的异状,他虽愤怒,却也担心好友的伤势。 只见他上前蹲在了贺云洛身旁,又将阴寒的目光移在了惊愕的刘一宁身上。 傅云饮只道:“云洛如此偏帮你,你为何要这么伤他?” 刘一宁连忙摆手,正欲解释自己并没有对贺云洛做什么,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三足铛。 这三足铛模样精致,只侧面突起一道长长的浅口,上面还挂着些鲜红的血迹。 第32章 再见墨书【二更】 “墨书比从前要清瘦…… 刘一宁手里拿着那只三足铛, 俨然一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 傅云饮却横眉冷对道:“你往日里放荡荒./淫些便罢了,如今却这般恶毒凶辣,抢了我瞧上的女人不说, 连端阳侯世子这般和善的人也敢伤?” 说罢,傅云饮便高声呼唤起了贺云洛带来的小厮,又是让人去抬软架来,又是让人看牢刘一宁。 醉红楼一楼的客人哪儿还顾得上喝酒品茶,俱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二楼上的动静。 没过多久,便有几个小厮抬着个软架将一个额头上满是血迹的男子抬了下来, 那男子的大半身躯皆被小厮遮住, 只露出浮着金线的杭绸衣料。 众人皆一阵惊叹, 看来这刘府公子所伤的男子身份非富即贵。 傅云饮冷眼瞧着坐在地上失神落魄的刘一宁,见他膝行过来一脸是泪地为自己争辩道:“姐夫,我真的没有, 我哪儿来的胆子伤端阳侯世子?”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 只顾着扬声说道:“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做的?莫非是端阳侯自己砸了自己的脑袋不成?” 刘一宁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云饮便亲自唤了些小厮,吩咐他们即刻将刘一宁送往京兆府里。 刘一宁自是哭天喊地地求饶, 可傅云饮根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 不止从那儿寻了块汗巾便堵上了他的嘴。 解决完刘一宁后, 傅云饮第一时间便去了寻了站在角落里的莹雪, 朝着她眼神示意一番后, 便大摇大摆地往一楼走去。 几个小厮推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厮随后而行。 眼觑着醉红楼一楼的宾客们皆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二楼的动静, 傅云饮便在走出醉红楼大门前,对身后的刘一宁恶狠狠地说了声:“敢与我争抢女人,且等着吃牢饭吧。”说罢,便潇洒地跨上了马车。 这场动静息止, 不少人皆对镇国公世子如今这般凶神恶煞的纨绔做派十分鄙嗤,话里话外皆是说那刘府少爷可怜的意思。 “如何就可怜了,难道不是他伤人在先?这刘府少爷也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何必要矮个子里拔个高个儿出来?” “是了是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王孙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镇国公世子,从前装作那副儒雅模样,如今可是原形毕露了。” “听说他前头在宫里宠幸了个宫女,竟连太后的懿旨都不顾,怪道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妻弟闹了起来。” 议论声久久不停,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京里已是传遍了这桩趣闻。 傅云饮将刘一宁送去京兆府后,便与京兆府尹好生相谈了一阵,才携着莹雪回了镇国公府。 莹雪一路上皆有些魂不守舍,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 傅云饮自然也瞧出了她的异常,只温声问道:“今日醉红楼里的变故,可是吓到你了?” 莹雪慌忙摇头,连忙将心里的遐思摒除了个干净:“我知晓爷是做大事的人,这般损毁自己的名声也定是有隐情在。” 傅云饮笑意渐深,望向莹雪的眸光里也带着几分欢愉:“你倒聪明。” 晚间之时,莹雪匆匆用了些份例里的膳食,便早早地吹灯上了榻。 刘一宁此刻应当还在京兆府里头,他这样混账的人便是受再多的教训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只是…… 莹雪忆起方才在醉红楼时,瞧见刘一宁身后立着的墨书,如今仍是心口隐隐作痛。 墨书也定是发现了自己,毕竟自己总是抬眼望他那儿瞧去。 阔别已久,他比之从前要消瘦的多了。 想到自己与墨书那段有缘无份的情谊,莹雪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胸闷气短的很儿。 若不是造化弄人,此刻她早已是墨书的妻了,日子虽平淡清贫,却也安稳幸福。 只叹自己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莹雪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屋门忽而被人推了开来,而后便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怎得不点灯?” 莹雪立时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衫后便点了两盏床头灯,与风尘仆仆的傅云饮见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傅云饮心情甚好,一伸手便将莹雪揽进了怀里:“可想知道白日之事的结果?” 莹雪心下一顿,纠结再三后方说道:“想。” 傅云饮便道:“云洛的伤虽瞧着吓人,好在于身体无碍,之事端阳侯夫人老来得子,本就宠爱云洛,这一回更是心疼的狠了,又是要告御状又是要让刘一宁下狱的,只说必要他付出代价来。” 莹雪暗讶,心中不禁想起了白日里清瘦过甚的墨书,刘一宁出了事,大夫人会不会迁怒于墨书? 她知晓自己不该再念着前尘旧事,可到底心绪不平,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昏黄的烛火映衬下,傅云饮瞧不清莹雪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却总觉得她并不欣喜,疑惑道:“你不高兴?” 莹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不是,奴婢只是受之有愧,爷为了我伤了贺公子,那伤口瞧着吓人的很……” 傅云饮轻笑了一声:“当时我离的那么远,如何能伤的了他?是他自己伤了自己,云洛手上有几分工夫在,旁人根本奈何不得他去。” 莹雪暗自惊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伤了自己,又将三足铛塞在刘一宁的手里,可见贺云洛的身手功夫有多了得。 “你何必为了他的伤势愧疚?这事原本也不是为了你,你很不必自责,惩治刘一宁只是顺带的事儿罢了。”傅云饮继续开解莹雪道。 莹雪也料想傅云饮与贺云洛这般做法定与朝堂局势有关,她识趣地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只含羞带怯地问道:“他到底是官宦子弟,只怕关个几日便会被放出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如今下了心要肃整吏法,刘秦中前些日子又受了申斥,只怕不好明晃晃地开后门。”傅云饮道。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0节 莹雪隐去了对墨书的担忧,一想到刘一宁会在那苦牢之地受一场磋磨,素白的脸上不禁染上了几分喜色。 傅云饮见她开怀,迟疑之下,目含忧光地开口道:“明日他们必是会求到我跟前来的。” 莹雪抬起杏眸,满含期待地说道:“世子爷可会帮忙?” “会。”说罢,在惹莹雪伤怀前,傅云饮抢先一步解释道:“就用刘一宁的安危来换你的家人。” 莹雪却没想到傅云饮许下的为自己亲人脱籍一事的承诺竟会实现的这样快,喜悦伴着激动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当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谢傅云饮,只得慌忙说道:“奴婢谢过世子爷大恩大德。”边说着还激动地落下泪来。 傅云饮连忙为她拭泪,揶揄道:“你可还记得白日里出门前,我对你说过的话?” 莹雪不解其意,绞尽脑汁了回忆了一会儿,方想起傅云饮白日里那句“且到了晚上好好表现。” 又是一夜未眠。 第33章 宅斗开始【一更】 “奴婢有爷宠着,不…… 翌日一早, 黄氏便赶来镇国公府上求见了沈氏,只沈氏对外称头风发作,不肯见人。 黄氏只得径直去了端方院内, 刘婉晴也早得了娘家的信儿,便由马嬷嬷搀着在二门外驻足等候。 黄氏面色惊惶,也来不及与刘婉晴话家常,只急切地说道:“晴儿,你弟弟出事了。” 刘婉晴也是一脸担忧:“夫君已与我说了,母亲, 弟弟怎得还敢出去做这等浪荡事?前头的苦还没吃够吗?如今竟还有胆子去伤了端阳侯的世子。” 黄氏脸色一冷, 连冬至奉上来的茶也不肯接下, 只道:“怪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竟是一点也不念着你的弟弟,只帮着世子爷说话了。” 刘婉晴愕然, 随即便有些百口莫辩的委屈, 只见她双眸里氤氲着些泪雾:“母亲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如此?” 刘婉晴身后的马嬷嬷也连忙出声帮腔道:“太太误会大奶奶了,昨日这事一出,大奶奶急的一夜未合眼。” 黄氏这才止住了抱怨的话头, 只疲惫万分地叹道:“我知你弟弟不像话, 他是幼子, 怪我小时候宠坏了他, 可你弟弟本性不坏, 不过有些浪荡爱玩罢了, 这也不算什么。” 刘婉晴心里嗟叹,便是母亲一次次地为弟弟的错事寻借口、百般包庇,才让弟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既是世子爷与你说了,他可愿意帮把手?”黄氏又追问道。 说到这里, 刘婉晴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世子爷自不会看着弟弟受苦,已亲自去端阳侯家为弟弟求亲了,还派人去京兆府照料弟弟了。” 这话一出,黄氏脸色霎时由阴转霁,连一旁的马嬷嬷也忍不住笑道:“可见世子爷心里还是装着咱们大奶奶的,一遇见这样的事,便显出大奶奶您正妻的好处来了。” 刘婉晴也暗自生喜,前两日阴霾密布的眉梢有几分鲜活的盎然,她道:“爷说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又是他的正妻,弟弟遭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黄氏心中熨帖,瞧着女儿今日容光焕发的装束也十分顺眼,便道:“往后你可要好好服侍世子爷,别惹得他烦心才是。” 说到“服侍”二字,刘婉晴的眉眼不免黯淡了几分,只是到底昨日傅云饮突然亲昵的态度给了她些盼头,便笑着点点头。 黄氏又吩咐道:“千万别忘了给莹雪那蹄子喝避子汤。” 马嬷嬷:“太太放心,那丫鬟也算乖觉,每一回服侍完世子爷,便会自个儿来讨要避子汤,且每一回都由老奴亲眼瞧着喝下去,断不会有错。” 黄氏这才放了心,又与刘婉晴说了会儿侍奉夫君的闺中之话,正欲临走时,却被刘婉晴一手拉住。 刘婉晴屏退了左右,悄悄与黄氏说道:“昨日夫君与我说起了他的奶娘,说太太与他奶娘素有龃龉,可奶娘年迈孤寂,他想将奶娘接进府里照顾。” 黄氏纳罕:“生恩养恩却是难顾,只是世子爷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想让你去说服你婆婆?这样的蠢事你可不许做。” 刘婉晴连忙摆手,只道:“夫君已说服了太太,只是却与我说,他要向咱们府上借几个人手。” “借人手?”黄氏蹙起柳眉,心中只疑惑,镇国公府何等富庶尊贵,要多少奴婢小厮采买不来?为何要和她们刘府借人手? 见黄氏生疑,刘婉晴立时说道:“母亲勿急,夫君已与我说了,他将奶娘安插在咱们刘府后头的东葫芦巷里,奶娘不肯让丫鬟照顾,平日里只由些邻居帮衬着照顾。” 黄氏会意,世子爷奶娘的邻居多半是她们刘家的世仆,一家奴婢换来刘一宁的平安,自然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我想着夫君既帮了咱们这样大的忙,一房奴仆也算不得什么,母亲您说呢?”刘婉晴觑了眼黄氏的脸色,试探地说道。 黄氏略问了一句:“你可知是哪家奴婢?” 刘婉晴摇摇头:“夫君未曾与我说,不过是一房奴婢罢了,夫君兴许自己也不知道呢。” 是了,世子爷日理万机,如何会知晓那家奴婢的姓名? 黄氏笑着应下,道:“只要不是莹雪那一家便罢了,世子爷讨要,我自是要给的。” 刘婉晴便含笑送了黄氏出院门,还不忘关照黄氏好生管教刘一宁,断不能再闯出这样的弥天大祸出来。 黄氏自然是应了下来,嘴上说道:“京里最近有些姑爷的流言蜚语,你可当心些。” 刘婉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黄氏送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外。 * 莹雪在西厢房翘首以盼了一整日,终于在日暮时分等到了东昉递来的信儿。 “姑娘,爷请你去外书房。”东昉殷切地说道。 莹雪赶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往外书房走出去的路上,方觉得脚底有些轻飘飘的,仿若在天上行走一般。 到了外书房,门口候着的小厮便含笑着替莹雪开了门。 莹雪进入书房后,便瞧见了傅云饮正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来瞧瞧,爷的字练得如何了?”傅云饮道。 莹雪悄然走近傅云饮身后,只略扫了一眼桌上龙飞凤舞的大字,便问道:“爷的字自然是大气磅礴,赞无可赞了。” 傅云饮放下狼毫,侧身瞧见莹雪透着光亮的杏眸,以及她素白小脸上期盼的神色,忍不住失笑出声:“我倒没发现,你也是个猴急的人。” 事关家人的安危,莹雪自然做不到云淡风轻,见傅云饮迟迟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便上前环抱住了傅云饮,娇声嘤咛道:“爷,求您告诉我吧。” 美人在怀且又是一阵沁人心扉的馨香入鼻,傅云饮便隐去了逗弄莹雪的心思,将宣纸下的四张卖身契拿了出来。 这四张卖身契分别写着王氏、方大、丝竹、莹雨的名字。 莹雪再顾不得继续环抱住傅云饮,只颤抖着双手将那四张卖身契瞧了又瞧,这些时日她已被傅云饮强压着学了些简单的字,堪堪能看懂家人的姓名。 莹雪潋着泪花的杏眸中霎时便落下泪来,她仔仔细细地瞧遍了这四张卖身契,平复些心情后方才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软香骤一离身,傅云饮本就有些不虞,如今见莹雪这般泾渭分明的卑微做派,心下愈发怏怏不乐。 傅云饮便倾身上前,一把将莹雪拉了起来:“爷不是说过,不要你自称奴婢吗?” 莹雪喜极而泣,如今整个人的眼梢都漾着三分别致的风情,她对傅云饮的话恍若未闻,只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的四张卖身契。 傅云饮便叹了口气:“只可惜,没拿到你的卖身契。” 莹雪闻言,对着傅云饮粲然一笑道:“奴婢有爷宠着,自然吃不了什么亏。” 傅云饮又气又笑,忍不住上手搓./揉了一番莹雪嫩白滑腻的脸蛋,嗔道:“你倒是嘴甜。” “爷,太太没有起疑?”莹雪好奇地问道,这个太太自然指的是刘府的大太太。 傅云饮忆起方才自己去刘府讨要莹雪一家的卖身契时,黄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不免轻笑出声道:“她应下此事时,并不知道我讨要的身契是你家人的,等知道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莹雪由衷地赞叹道:“还是世子爷有法子,若换了奴婢,只怕到死都无法将亲人赎出刘府来。”说罢,又略显神伤地垂下了头。 傅云饮见她自苦,心里自是不好受,便上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只道:“我知你家人受了不少的苦,这些苦……多半也与我有关,就当是我为他们赔罪吧。” 莹雪靠在傅云饮的肩膀上,思及爹娘姐姐受的苦楚,杏眸里流转的恨意并未消退一分。 “我已想好了,便让你姐姐和爹娘一起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过活,例银便从我账上走。”傅云饮又道。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良民在外所受的赋税徭役颇重,且若没有世家大族庇佑,一不小心便要被人欺负了去。 莹雪正欲声泪俱下地感谢傅云饮一番时,便听他说道:“你也别急着道谢,爷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呢。” 莹雪忙道:“爷直说便是了,便是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是愿意的。”说着,她的双靥便羞红了起来。 傅云饮颇有些讪讪地,此情此景若他不做些什么,似乎有些辜负这等良辰美景。 傅云饮便将莹雪抱到了书桌之上,边细细密密地吻她,边抽空说道:“刘一宁在狱里伤了腿,往后娶妻一事,怕是难了。” 莹雪来不及回话,余下的话语皆被傅云饮堵了回去。 一时,书房外候着的两位小厮皆脸红心跳地捂住了耳朵。 东昉乖觉些,便先去厨上备了水,按照世子爷往常的性子来说,起码得送三次水进去才够。 也不知莹雪姑娘受不受的住。 * 此刻本该头风发作的沈氏正斜靠在美人榻上,由山嬷嬷亲为她捏肩捶背。 “云饮明日便要将冯琴音弄进府里来了。”沈氏声音缥缈清冷,听不出喜怒。 只山嬷嬷这个贴身心腹知晓,沈氏面上越装的云淡风轻,心里的怒意便越汹涌浓厚。 “太太,她到底只是个奴婢,一辈子也越不过您去。”山嬷嬷只得苦劝道。 沈氏自嘲一笑:“你也怪我狠毒?连你都这般想,又何况是云饮,只你们不明白,做母亲的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与旁的女子如此亲近,我的心里是何等的苦痛?” 山嬷嬷忙道不敢,只说道:“您当初挣了半条命才生下了世子爷,自是极疼极爱他的,连老奴都看得穿,世子爷难道不明白?” 沈氏被戳中了心事,美眸中落下几滴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可他却非要将那奴婢带回镇国公府里来,为防我下手,还特地去求了老太太庇护。” 山嬷嬷见沈氏如此伤怀,一时也陪着主子掉下泪来,她道:“您且宽宽心吧,老奴冷眼瞧着,那冯琴音也没几日回头了,你权当视而不见便罢了,为这一个奴婢,伤了您与世子爷的母子情分,何苦来哉?” 沈氏听了这话久久未曾开口,半晌才仓惶一笑道:“连你也知道,为这一个奴婢伤了母子情分不值当,可他却不管不顾。” 这话山嬷嬷却无法再接,只得闭上嘴,安心替沈氏捶肩揉背。 沈氏敛下心里的哀切之色,一时恨毒了冯琴音,一时又投鼠忌器,怕伤了冯琴饮会让傅云饮心寒。 “太太,三小姐出事了。”外头的丫鬟在廊下高声喊道。 沈氏方才昏昏欲睡,冷不丁被这声喊叫吓得浑身一震,听闻傅云婕出事了,她便立时从美人榻上起身。 廊下的茼蒿见沈氏急切地从里屋走了出来,立刻说道:“太太,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来报,说她在山上跌了一跤。” 沈氏沉下脸色,只呵斥道:“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不成?便是大国寺前不许停马车,下山的时候也得好好照看着云婕才是。” 茼蒿见沈氏发怒,自然不敢应话,只跟在山嬷嬷身后随着沈氏一同去了傅云婕的清怀苑中。 方走至清怀苑大门,沈氏便听见了茶碗器碟落地的清脆声,她料想定是女儿吃了痛,便忍不住发了会儿脾气。 她便对山嬷嬷说道:“让那些婆子丫鬟嘴巴老实些。” 山嬷嬷应是,忙唤了人守在了清怀苑的二门外。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1节 沈氏进了正屋后,便瞧见帘子后跪了一地的丫鬟,以及躺在床上叫苦不迭的傅云婕。 傅云婕性子娇蛮,却生的玲珑可爱,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的可怜模样,让沈氏瞧了也是心疼不已。 茼蒿替沈氏撩开了帘子,便听得沈氏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今日跟着小姐出门的丫鬟仆妇,都去领十个板子,罚一个月的月例。” 这惩罚并不算重,几个丫鬟连忙谢恩退了出去。 傅云婕瞧见沈氏的身影后,红肿的如桃儿般的眼里又落下了几滴泪,她只撒娇道:“母亲,婕儿疼。” 沈氏连忙上前去察看傅云婕腿上的伤痕,见上头有些被草药敷过的痕迹,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婕眼神闪烁,只含糊其词道:“是含香,她素来懂些医术,看我疼的不行了,便替我敷些草药止疼。” 沈氏听了却愈发恼怒,只对身后的茼蒿说道:“含香加十个板子。” “这等奴婢下人之间的乡野偏方,你如何敢用?”沈氏嗔怪道。 傅云婕吐了吐舌头,虽则让含香背了这个黑锅,她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愧疚,可却断不敢将那人为自己敷草药一事告诉母亲。 想到方才那清俊挺秀,一身素衣却飘飘如谪仙般的清雅男子,傅云婕的心便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 沈氏自然没瞧出她的异样,等太医来后,开了几贴药方,又奉上几瓶外敷的药膏后,沈氏方才从清怀苑离去。 含香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后,便再不能近傅云婕身边伺候。 便由一个叫婉香的丫鬟替傅云婕敷药。 傅云婕仍想着白日里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子,忍不住与婉香说道:“你瞧那男子的衣衫,可能猜出他的身份?” 婉香无奈地摇摇头,她们这些奴婢莫名其妙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如今她还要忍着疼痛给三小姐上药,说心里一点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傅云婕自然不会在乎一个丫鬟的心思,她继续道:“我去大国寺后院扑蝴蝶,谁成想会摔了一跤,又流了好多血,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替我敷了草药,还不知会如何呢。” 婉香并未接话,傅云婕却不甚在意,兀自沉浸在甜蜜之中:“我瞧着他必是个寒门学子吧,那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且又生的那样好,又是个心善之人。” 婉香是在奴仆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白天救了三小姐的那个男子,她一瞧便知那人定是哪家的小厮,只是生的格外俊朗些。 偏偏三小姐这般愚笨,竟对一个卑贱的小厮动了春心。 婉香心内笑意丛生,只附和道:“是了,瞧那公子的模样,定是个寒门学子。虽则身份不显,可却是个心善之人,奴婢冷眼瞧着他偷偷瞥了小姐好几眼,却又不敢造次,可见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 傅云婕闻言,双靥便立刻羞红了起来,她扭捏地一笑,只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心里却如吃了蜜般的喜悦,连腿上的疼痛也不顾了,只念着白日里那男子清雅俊秀的模样,整夜里辗转未眠。 第34章 下作手段【二更】 “就算我当真宠妾灭…… 傅云婕虽只受了些小伤, 可傅云饮、刘婉晴及傅云萧皆来了清怀苑看望了她一番。 傅云婕这等小女儿情思自然不便与傅云饮及傅云萧诉说,她虽与刘婉晴不甚亲近,却也勉为其难地将其留了下来。 刘婉晴正纳闷, 这小姑子素来难伺候,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道:“三妹妹可是闷在屋里没事做?嫂嫂给你寻些话本子来,可好?” 傅云婕罕见地没有下她的脸子,只屏退了左右,神神秘秘地与她说道:“嫂嫂, 你在嫁给我大哥哥前, 可会成日里的想着他?” 刘婉晴对傅云婕突如其来的亲昵倍感不适, 只干笑了几声道:“你哥哥从前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俊秀公子,不少闺秀都日日夜夜地念着他,只盼着能嫁与他才好呢。” 傅云婕见她顾左右而言其他, 便板起脸直言不讳地问道:“那嫂嫂你呢?可是心悦极了我哥哥?日日夜夜地念着他?” 刘婉晴便只得含羞带怯地敛下了眸子, 道:“自是心悦极了。” 躺在床榻上的傅云婕闻得此声后,立时便连腿上的伤也不顾了,挣扎着便要贴近几分靠在床沿上刘婉晴, 只问道:“嫂嫂, 心悦一个人, 可是会想到他就开心?” 刘婉晴这时才察觉出了傅云婕的怪异之处, 明明受了伤, 整个人却格外兴奋不说, 连两腮处都染着些诡异的嫣红。 刘婉晴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傅云婕,迟疑了半晌,便问道:“三妹妹,你可是瞧上了哪家的小郎君?” 傅云婕霎时便住了嘴, 娇嫩的脸蛋上显出几分扭捏之色,她嗔怪地瞧了刘婉晴一眼,只道:“嫂嫂又拿我打趣。” 刘婉晴也是过来人,瞧着傅云婕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便顺势讨好自己这娇蛮的小姑子:“三妹妹你出身优渥,又才貌上乘,太太素来疼你,将来你的亲事总是能自己做几分主的。” 这话却正中傅云婕心坎,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个相貌一般的嫂嫂如此贴心过,一股脑儿地与刘婉晴说了许多贴心话后,方才让她离去。 刘婉晴强撑着精神陪着傅云婕说笑了好一会儿子,又去沈氏的院子里跟着她理了些府上的琐事,方才由马嬷嬷搀扶着回了端方院。 刘婉晴面容疲惫,端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马嬷嬷瞧着也不好受,便进言道:“大奶奶,家里的事,你也要做个主儿才是。” 刘婉晴嗟叹一番,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抱怨之意:“我又能怎么办呢?谁成想这世上会有如此碰巧的事,夫君奶娘的邻居恰是莹雪的家人。” 马嬷嬷也觉造化弄人,好在莹雪的卖身契仍被刘婉晴攥在手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家里的太太已是气得好几夜都睡不安稳了,只盼着大奶奶您能想个法子才是。”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回了端方院中,刘婉晴望着空旷清冷的正屋,心里愈发悲凉:“我能有什么办法,世子爷为了一宁的事劳心劳神,不过只是讨要一房奴仆罢了,我还能反悔不成?” 马嬷嬷语塞,觑了眼刘婉晴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把“世子爷是不是故意讨要莹雪家人”这猜测说出口。 “母亲嫌弃我相貌平平,总告诉我世上的男人大多都贪爱美色,要我将莹雪扶起来做媵妾,如今倒好,莹雪是扶起来了,夫君却不往我的正屋里来了。”刘婉晴自嘲地说道。 她心里自是有些埋怨黄氏的,母亲对自己的疼爱虽做不得假,可到底性子强硬了些,总想着事事为自己做主。 她虽是一片慈母心肠,也记着为自己好的念头,可这到底是自己的人生,很不该由母亲事事做主才对。 起先让莹雪做媵妾这事她便有些抵触,总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太合适,母亲却狠狠将自己责备了一顿。 如今傅云饮夜夜留宿在莹雪的西厢房里,且始终没有与自己这个正妻圆房,这事到底变成了埋在刘婉晴心口的尖刺,刺的她疼痛不已。 她已是明白了,母亲的话她大可不必全听了去,到底是要自己想些法子来让夫君回心转意才是,若是那莹雪恃宠而骄,自己也定要了结了她才是。 大不了往后再多给夫君寻几个模样好的良妾。 刘婉晴如此想着,平静光亮的眸子下隐着些暗潮汹涌:“劳烦嬷嬷去关嬷嬷那儿,替我讨些药来。” 马嬷嬷一口应下,只问道:“奶奶要什么药?” 刘婉晴将马嬷嬷唤至身侧,俯在她耳边密语了一阵,方才放她离去。 * 今日恰是初一,傅云饮不得不给刘婉晴这个正妻些面子,晚膳时分便从外书房一径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刘婉晴让厨下早早备好了傅云饮爱吃的菜品,满满堂堂地摆了一桌后,已着了件粉白的蝶纹锦裙坐于梨花桌旁,又细心妆点了一番,通身上下皆露出几分温柔娴静的味道。 傅云饮将刘婉晴今日的异常暗暗记在心中,围着梨花木桌坐下来后,便一眼瞧见了席面上的桃花酿。 刘婉晴先捧起了玲珑精致的酒杯,一饮而尽后,对着傅云饮嫣然一笑道:“夫君,今日是妾身的生辰。” 傅云饮自然不记得刘婉晴的生日,他抬眼撞见了刘婉晴泛着泪光的黑亮眸子,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便拿起身前的酒杯,一口饮了下去。 傅云饮的酒量称不上好,饮下一杯桃花酿后,他便说道:“既是你的生辰,阖该好好办一场才是。” 刘婉晴见傅云饮喝下了这杯酒,脸上的笑意便真挚了几分:“妾身刚刚嫁进府上没多久,自不好如此铺张浪费。” 傅云饮自不在意这等小事,他便夹了几筷子菜,用了几口后,道:“我今日也不饿,剩下的你便自己吃吧。”说着,便要往正屋外走去。 刘婉晴一时心急,连忙上手拉住了傅云饮的袖子,谁成想却被他避如蛇蝎的甩开。 刘婉晴伤心不已,一时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夫君,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连我的生辰,都不愿多陪我一会儿。”说着,更是泪如雨下的怮哭了起来。 傅云饮立在原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瞧着刘婉晴哭声渐响,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便道:“既是你的生辰,你若瞧上了什么穿的戴的,一时银子缺了,与东昉开口便是。” 刘婉晴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目光决绝地说道:“妾身从不曾短了穿的戴的。” 傅云饮心内烦躁,可又不愿与刘婉晴在这正屋里空耗时间,便只得推脱道:“我还有些事儿要忙,过几日再来瞧你。” 刘婉晴却变了性子,只不依不饶地说道:“夫君上一回来正屋还是前几日,特来与我说了一宁的事,其余晚上皆睡在西厢房里。” 刘婉晴积压了许久的哀伤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只听她不管不顾地说道:“夫君可是要宠妾灭妻?” 话音甫落,傅云饮愈发厌恶刘婉晴,骨子里藏着的不羁也在叫嚣滋长:“你可还记得成婚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 刘婉晴一怔,那番话便是破了她美梦的开始,她自是永生难忘。 “爷娶了你以后,从未过问过端方院的大小之事,一概皆由你做主,成婚第二日还替你父亲在御前递了封陈情信,又偏帮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银钱也是尽你这个世子夫人使了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傅云饮说这话时,脸上的嫌恶之色已是不加遮掩。 刘婉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她嫁给镇国公府后的确接手了端方院的事务,娘家也受了镇国公府不少庇护,世子爷的私库也从不曾对自己藏私。 世子夫人该有的体面与尊荣,她都有了。 可这就够了吗? 她想要的不过是夫君的真心爱护,琴瑟和鸣的温馨日子,亦若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 这些,傅云饮都未曾给过她。 刘婉晴脸上的泪水流的愈发汹涌,大有无法抑制的态势,只听她带着哭腔说道:“可夫君您如今还未曾与我圆房,倒日日夜夜宿在莹雪那儿,将我这个正妻的颜面放在何处?” 傅云饮心内又是一阵嗤笑,刘婉晴心思毒辣,除了出身比莹雪好些,又有哪里能与莹雪相提并论的? 他轻笑一声,话音里尽是讥讽之意:“便是我当真宠妾灭妻,你又能怎么样呢?” 刘婉晴脸色煞白,只红着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傅云饮,好似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绝情。 “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为了嫁进镇国公府花了多少心思,又是暗害旁的女子,又是用媵妾、钱财、盐引摇尾乞求,只求着我将你娶进门来,我愿意给你正妻的体面已是顾及宗法人伦,你可别自找没趣。”傅云饮说完这番诛心的话语后,便想拂袖离去。 只他刚走了两步,便觉双腿一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爬上了他的心头,脑海里也有些昏昏沉沉的钝感。 他知晓自己不胜酒力,却没想到一杯桃花酿便能让自己失态至此。 傅云饮下意识地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他神思混乱,而刘婉晴已贴着自己的身子环抱了上来。 一股头晕目眩之意袭来,傅云饮下一秒已失去了意识。 刘婉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傅云饮拖到了床榻之上,褪下他的衣物后,学着那话本子里的样子钻进了被子里。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后,刘婉晴仍是没有寻到要领,额上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是她迫不得已使的下作法子,世子爷对自己没有防备,故才会被自己得手,下次便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她定要趁此机会怀上个孩子才好。 她正要再度贴上傅云饮的身侧时,却听得他面色煞白着说出了些微若蚊蝇的声音。 刘婉晴俯身一听,轻弱的莹雪二字便回荡在她耳畔。 话音落地,刘婉晴满心的热切似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2节 第35章 刘婉晴的靠山【一更】 “抬莹雪为姨娘…… 刘婉晴便靠坐在床沿边上, 睁着眼睛等熬到了天亮时分。 关嬷嬷与自己说过,在烈酒里加两滴那催情的药汁,她自会达成所愿, 谁成想她堪堪触碰到傅云饮时,他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由着这催情的药物在他体内此消彼长,也逼出了他心里对那丫鬟的情意。 刘婉晴险些便要自嘲出声,这世上竟有这样荒唐的事,做人夫君的躺在正妻的床榻上,喊的却是通房小妾的名字。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爬上了刘婉晴的心头, 何况她于男女情./事并不精通, 也不知怎么摆弄傅云饮才能让自己有孕。 刘婉晴望着身旁人事不省的傅云饮, 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沮丧之意。 使了这样的下作手段,她却仍是狼狈如此,当真可笑。 * 翌日一早, 傅云饮方一睁开眼, 便觉脑海中传来一阵钝痛之感,昨日昏迷之时的记忆缓缓地涌入他的脑海。 傅云饮立时便低头察看了自己的衣物,见昨日自己身上的衣物仍完好无损, 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只是他到底有些不解, 自己虽酒量差了些, 却不至于喝了那一杯桃花酿就不省人事。 傅云饮脸色阴鸷无比, 除非是刘婉晴在那杯酒里下了些什么东西。 他起身气势汹汹地从正屋里走了出去, 迎面撞上一个小丫鬟, 便问道:“大奶奶呢?” 那丫鬟被傅云饮疾言厉色的询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大奶奶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傅云饮怔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了刘婉晴的用意,她定是怕面对醒来后的自己, 便去老太太院里躲一躲风头。 只她太小瞧了些自己,既使了这样下作的手段,又犯了自己的忌讳,便绝不是躲躲风头便能平息的事。 傅云饮便沉着脸一径去了老太太的佛庵堂。 佛堂外守着的邓妈妈见了傅云饮,脸上浮出几分真挚的笑意:“世子,老太太今日不在佛堂里。” 这倒是有些稀罕,连傅云饮一时也顾不上找刘婉晴算账,只追问邓嬷嬷道:“祖母可是身子不适?” 自傅云饮的小姑姑于五年前不幸病逝后,镇国公老太太便伤了心,索性整日待在佛庵堂不理世事,除了年节与入宫觐见的那几日,从不迈出佛堂一步。 邓嬷嬷本老态龙钟的脸上显出几分痛快的笑意:“也是世子您娶了个好媳妇,每日都不忘来陪老太太说会儿经便罢了,如今还亲手为老太太做了套扶额,老奴瞧着,老太太可欣喜的很呢。” 这话一出,傅云饮方才还游移在心口的怒火霎时被惊得褪去了大半,他怔愣了一瞬,便问道:“祖母从不见人,为何……?” 刘婉晴与旁人相比并无什么长处,祖母为何待她这般特殊? 邓嬷嬷眼觑着傅云饮脸上的神色称不上喜悦,微微有些纳罕:“老奴冷眼瞧着,大奶奶的眉眼有些像晴小姐,且大奶奶的闺名里也有个晴字,老太太这般欣喜也是情理之中。” 傅云饮回忆了一番,忆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姑,眉眼的确称不上妩媚动人,却与刘婉晴有几分相像。 他不禁在心内嗤笑一声,是她刘婉晴撞了大运,既有老太太保着,他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她。 傅云饮心里对镇国公老太太自有一番孺慕之情,他自然不会在此时逆了老太太的意,闻言他便对着关嬷嬷拱手作礼道:“既如此,便让她替我于祖母跟前尽尽孝道吧,劳烦嬷嬷与我说一说祖母的饮食起居,也省得我日日担忧。” 关嬷嬷见傅云饮如此关怀老太太,心中自是一阵熨帖,便笑道:“大奶奶服侍的极好,老太太的胃口比从前好了许多,如今也不整日困在这一方佛堂里日日自苦了,昨日还说要大奶奶陪着去大国寺上香呢。” 傅云饮点点头,略问了几句镇国公老太太的膳食后,方才转身离去。 关嬷嬷望着傅云饮离去时清隽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嗟叹,早逝的晴小姐出了阁后便不得丈夫喜爱,郁郁寡欢之下才骤然离世,大奶奶的眉眼只不过有三四分相像晴小姐罢了,最像的还是在夫家与晴小姐同病相怜的处境罢了。 老太太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亦或许是当真在大奶奶的身上瞧到了晴小姐的影子。 总之,隐居多年的老太太似是有要出手理一理镇国公府的家事的念头。 * 外书房里里外外伺候的小厮都瞧出了傅云饮心情不佳,他虽未出言呵斥下人,可却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东昉已上前问了三次要不要传膳,傅云饮却只是盯着案几上的字帖出神。 东昉瞧了眼那歪歪扭扭的字帖,突然福至心灵地响起了西厢房内的莹雪。 是了,昨日世子爷宿在了大奶奶的房里,莹雪姑娘兴许是赌了气,是以世子爷才这般心情不佳。 东昉悄悄退出了外书房,在回廊上差了个小丫鬟去寻莹雪。 没过多久,小丫鬟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脆生生地答道:“莹雪姑娘不在。” 东昉拍了拍自己的脑海,抓了把果子递给那小丫鬟后,才懊恼地说道:“忘了今日是她家人入府的日子。” 那小丫鬟欢天喜地的去了,独留下东昉一人在回廊处急的团团转。 莹雪姑娘不在,谁能去世子爷跟前灭灭火呢?思来想去,东昉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恰在这时,山嬷嬷从垂花门外走进了回廊,遥遥地便瞧见了东昉的影子,她道:“世子爷在何处?” 东昉忙与她带路。 * 傅云饮还来不及用午膳,便被山嬷嬷叫到了沈氏的院子里。 傅云饮想起今日是奶娘和莹雪家人入府的日子,母亲必是有些吩咐要与自己说。 他也做好了与沈氏周旋的准备,便让茼蒿与他沏了一杯浓浓的茶,只备着一会儿口渴了喝。 谁知沈氏却只将一张红帖递给了傅云饮,道:“你弟弟和那个黄瑛鹂的婚事定在年底,你瞧瞧宾客名单,可还有要加的?” 傅云饮一愣,接过了那红帖后,仔细瞧了一通后方说道:“母亲当真要与那黄氏女结亲?” 沈氏脸色极为难看,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张紫颤木太师椅上,已是她连夜吃了好几颗保心丸的缘故。 “那黄氏女有了身孕,你那岳母偷偷来与我商量了一番,咱们两家的意思都是先将孩子打了,到底面子上难看,将来成了婚要多少孩子不行?”沈氏冷笑着说道。 傅云饮点头称是,婚前便有了喜,于那黄小姐的名声不好。 “可你弟弟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被那黄氏女下了什么迷魂汤,昨夜竟哭着来了我的院子里,只说让我放他的嫡子一条生路。”沈氏说到如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她神情激动,险些要从紫檀木椅上立起身来。 傅云饮剑眉微蹙,一时也觉得傅云萧的做法太有失偏颇,如此伤沈氏的心着实不太应该。 “母亲勿恼,我去与二弟说一说便是。”傅云饮道。 沈氏却摆摆手,怒气汹汹地说道:“不必说了,你那二弟如今是被鬼迷了心窍,眼里心里只有那个黄氏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索性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翅膀硬了,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母亲?” 沈氏这话说的刁钻,傅云饮听了后也顾不得为自己申辩,只“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却是一派坚定之色:“母亲这话当真是折煞儿子了。”其余的软话却不肯再说。 沈氏也懒怠再与傅云饮动这些唇舌工夫,只将手边的信扔在了傅云饮脚边,道:“你父亲正在回京路上,昨夜里刚到的家书。” 傅云饮便捡起那封信笺,拆开来瞧了一番。 读到末尾之处,傅云饮已是沉下了脸色,整个人上下都笼着一番阴霾之色。 “父亲说,他虽已迫不得已站在了大皇子这一边,却不想我为了殿下如此舍身卖命,若将来有什么变数,镇国公府举家皆灭,是以我不必为了韬光养晦装什么纨绔,也不许自毁前程,更不许将一个通房丫鬟抬成姨娘。” 沈氏面色淡淡,仿佛根本没瞧见傅云饮脸上的沉郁之色:“你父亲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莹雪未曾生育,又出身卑贱,何德何能能如此早地抬成姨娘?” 傅云饮不语,握着信的手青筋毕现。 “便是你要演什么纨绔,也不必这样作践自己,如今新婚燕尔,竟要将媳妇身边的丫鬟纳成妾室,岂不是让外人议论你荒淫无度?”沈氏又道。 傅云饮脸上越发难堪,他自然知晓这般做法有些离经叛道,况且他如今也分不清抬莹雪为姨娘是为了顺势而为还是出自心之所向。 总之,此刻的傅云饮却是脸色阴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氏笑道:“还跪在地上做什么,快起来吧,我的事也说完了,你且回去吧。” 傅云饮应是,双腿虽有些酸麻,可他仍是迈着大步离开了沈氏的院子。 沈氏望着儿子挺拔清隽的背影,心里扬起了几分洋洋得意之情。 一旁的山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捏肩捶背道:“太太,奴婢瞧着世子爷烦闷的很儿,您何必……” “他让我这般不痛快,我总要给他寻些麻烦才是。”沈氏抿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 山嬷嬷一阵愕然,世子爷将乳母接进府里这事的确做的不好,可太太也是犯了邪心左性,竟存心找世子爷的麻烦。 “太太,若世子爷对那丫鬟当真有几分情意……”山嬷嬷忍不住问道,若当真如此,太太就不怕世子爷会与她离了心? 沈氏却不管不顾地笑道:“对那丫鬟用了几分心才好,越是用心他越会烦闷,越烦闷就越想将那丫鬟抬成姨娘,这个镇国公府里,除了我,他还能依仗谁?” 比起那个卑贱的冯琴音,到底是自己这个生母能给他的助力更多。 小人家没经过多少事,自然会被那些粗笨的奴婢蒙蔽了去。 第36章 墨书是奴才【二更】 “奴才墨书,见过…… 傅云饮从沈氏的院子里出来后, 俊脸上紧绷的怒容仍是没有消散褪去,东昉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却听得傅云饮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她在哪儿?” 她?东昉乍听得此话却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略思索了一阵才说道:“莹雪姑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 未等东昉搭话,傅云饮立刻头也不回地往佛庵堂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沉重,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方才沈氏递给自己的那封家书上尖锐的措辞。 自小到大便是这般。 父亲严厉,无论自己课业好与不好,一味地只知训责驳斥自己,小事倒还好些, 大事便搬出宗法人伦来压着自己。 母亲性子强硬狠辣, 除了婚事让自己做了回主外, 凡事皆得顺着她的心意。 一有不从,便又会闹出一番鸡飞狗跳的事端来。 自己一门心思地拥护大皇子殿下,不正是想靠着自身的本事建功立业, 将来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儿吗? 傅云饮心内郁郁, 分不清此刻蓬勃的愤怒是因父亲母亲的霸道□□而生,还是为不能将莹雪抬为姨娘的遗憾而生。 自己早已答应了她,如今这般言而无信, 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 他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 镇国公老太太的院子占地相当横阔, 因着傅云饮求情的缘故, 她单辟了西边一间两进的小宅子给了莹雪一家。 宅前还有一块耕地供人开垦劳作, 王氏瞧着这小宅子窗明几净, 摆设齐全, 又兼挂名在一等国公府的名头下,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欣喜。 “雪儿,那世子爷当真待你这般好?”丝竹性子大大咧咧些,瞧着这小宅子精致宽敞, 便忍不住问道。 王氏却打了他的嘴,一脸爱怜地拥住了莹雪,道:“你妹妹小小年纪便来了镇国公府上伺候人,又是个不上不下的身份,好容易才将咱们拖家拽口的从刘府里迁了出来,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你又说这等子话戳她心做什么?” 莹雪一朝得了天伦之乐,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些让父母亲人担心的话,她笑道:“世子爷待我极好,镇国公府上的人也都是明事理的和善人,爹娘与哥哥姐姐都安心住在这儿便是。”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3节 方大行动不便,仍躺在里侧的炕上,他道:“且问问府上的主子何时有空才是,我们好去谢恩。” 默不吭声的莹雨则将一件别致的小褂子递给了莹雪,温声道:“瞧瞧合不合身?” 莹雪接过那褂子,杏眸中蓄了许久的热泪竟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她泪眼盈盈地望着莹雨,艰难地叫了一声:“姐姐,我……” 莹雨却自是展颜一笑,若让莹雪来点评,姐姐这等淡然中透着三分文雅的笑容才称得上摄人心魄。 “傻子,还不快穿上试试?” 王氏见大女儿难得喜悦,也连忙上前凑趣道:“咱们家受了世子爷这等恩惠,总不好当真靠他养活,我已想过了,让你哥哥去世子爷跟前做小厮,让你姐姐和你一处去做丫鬟,我还是做回先前的老本行,去外厨房做活吧。” 王氏笑得憨厚,莹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没过多久,宅子外便响起了东昉的声音。 莹雪讶异,便抢先一步迎了出去,一抬眼便瞧见了立在自家门前的傅云饮与东昉。 东昉仍是那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傅云饮却脸色阴寒的吓人。 莹雪一瞧便知这位爷又是在哪里受了闲气,生怕自己的家人会不小心犯了他的忌讳,便迎上前去与傅云饮行礼说道:“爷怎么来了?” 傅云饮见到莹雪后,紧绷的神色一松,只笑道:“难道我不能来?”说着,便要走进眼前这座两进的宅子里。 莹雪却挪动身子拦住了他,脸上有几分难堪之色:“爷,奴婢的家人都性子胆小,若是不慎冲撞了爷……” 傅云饮沉下了脸色,轻轻将莹雪推开,只道:“爷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吗?” 况且方才他立在屋外已是听了许久莹雪家人的相谈之语。 虽是出身卑贱的奴婢,可那些家人间相依相偎的孺慕亲情却做不得假。 思及自己与父亲母亲间的相互猜忌与斗法,傅云饮的心头便漫上了些苦涩之意。 高门权贵是好,只是在锦绣膏粱里待久了,连至亲家人间相处都沾染上了几分心机手段。 傅云饮存了这等心思,待王氏、方大等人便极为客气,赏下了不少银钱吃食,并说道:“不必去府里伺候,只记得替我好好照顾乳母便是了。” 东昉怕王氏一家人听不懂傅云饮话里的深意,便笑着解释道:“大娘,大伯,咱们世子爷的乳母就是冯大娘,就住在你们这宅子的隔壁,你们且记得时时刻刻去照看她便是。” 王氏并不是那等愚笨的夫人,已是明白了傅云饮与东昉话里的深意,世子爷的那位奶娘必是身份特殊,亦或是与府里哪位主子多有龃龉。 总之,世子爷花了那么大的工夫将她们一家人弄进了镇国公府,便是要她们好好服侍照顾冯大娘的意思。 王氏本就与冯大娘熟稔亲密,这等活计自是得心应手。 王氏和莹雨自是可以不分日夜地照料冯大娘,可丝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却不好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他便壮着胆子开口道:“世子爷,您可缺小厮或是护院?” 傅云饮瞧了丝竹一眼,见他生的清秀又口齿伶俐,一时便笑道:“并不缺人。” 丝竹哭丧着脸埋下头,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东昉却朝着他挤眉弄眼道:“这位小哥,你们如今一家皆是良民了,何必总想着做奴仆的营生?不拘去外面支个摊亦或是做些小本生意都行,哪儿还用问过我们爷呢?” 这话正中傅云饮心坎,他知晓莹雪思念极了自己的亲人,便悄然走了出去,欲给这家人留下些独处的时间。 只是在路过莹雪身边时,傅云饮不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二门落钥前回来。” 这便又是要留宿在她房里的意思,莹雪红着脸应下,恭敬地送走傅云饮与东昉,又与王氏、莹雨等人亲亲热热地说起了体己话。 * 入夜时分。 莹雪脱了力后歪歪斜斜地躺在床榻上,她心里愤懑不已。 今日的世子爷似是格外爱折腾人,都闹得了这个时辰还不肯歇息。 傅云饮净了身回来后,便顺势将莹雪揽进了怀里,一边轻拍着她的脊背,轻声说道:“答应你了的事,我定是要做到的。” 莹雪疲惫到了极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朦朦胧胧间听得傅云饮俯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可却也没往心里去。 * 翌日一早 老太太要去大国寺上香一事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连带着沈氏院里的小丫鬟们也纷纷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了一番。 “老太太要出山了,咱们太太可要第一个坐不住了。” “这是为何?” “老太太从前可是雷霆手段,你当国公爷房里的两个姨娘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太太斗不过老太太,硬被塞进来的。” “怪道呢,太太这般在意那两个姨娘,却不敢出手整治她们。” 沈氏却没旁人想的这般方寸大乱,她理完府里的大小事务,便亲自去了佛庵堂询问老太太出门的仪仗,一切备妥后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山嬷嬷却知晓自家主子心里可没有面上这般气定神闲,便道:“太太,国公爷快回来了,您忍一忍便过去了。” 沈氏自嘲一笑:“几十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时的工夫?我如今的心头大患,只是那个贱婢罢了。” “可她如今被安置在老太太院里,我们可插不进去人手。”山嬷嬷道。 沈氏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声音里透着几分怡然自得:“我不急,难道我还会死在那老虔婆前头不成?” 这话山嬷嬷却不敢接。 * 傅云婕的腿伤将养了几日后,如今下地行走已瞧不出异常来,她听闻祖母要带着刘婉晴去大国寺上香,便去佛庵堂撒了会儿娇,磨得老太太答应了她一同去大国寺上香的要求。 沈氏这个主母本也该一同前去,可她推说头风发作,便留在府里料理家事。 老太太邓氏从前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女,年轻时整治下人皆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阔别十数年,仍是余威不减当年。 随侍去大国寺的奴仆小厮皆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路皆殷勤地伺候着。 老太太关氏虽已年过六十,瞧着却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顶上佩着一条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环纹扶额,眼梢微微上扬,露出几分矍铄精明之意来。 刘婉晴与老太太坐在一辆马车里,忙前忙后地为关氏伺候茶水,连关嬷嬷也忍不住叹道:“再没有大奶奶这般有孝心的人了。” 关氏也目光慈爱地望着刘婉晴,大有从她身上觑见自己早逝女儿的意思。 刘婉晴羞赧地将手里的茶碗递到了关氏手边,嘴里说道:“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孙媳该做的。” 关氏接过了刘婉晴递上来的茶碗,喝了一口后,方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柔荑,道:“云饮娶了个好媳妇。” 刘婉晴心下稍安,有老太太这句话,也不枉她这段时日不分昼夜地往佛庵堂跑。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方到了大国寺的山脚下。 为显诚意,去大国寺上香的这一段路却是要香客们亲自走上山去,刘婉晴不免犯了难,隐含担忧地望了关氏一眼。 “祖母,让人抬个软轿也不打紧。”刘婉晴道。 关氏却不肯,她此番来大国寺上香是为了替早逝的女儿求福积德,心诚则灵,又如何能坐着软轿上山? “无妨,老婆子还能走得动路。”说着,关氏便在关嬷嬷的搀扶下踏上了山路间的石阶。 刘婉晴也不好只顾着老太太,不去管傅云婕,她料想傅云婕如此娇气,并不愿亲自走上山去,便让人将软轿抬到了她身边。 谁知傅云婕却一脸错愕地反问刘婉晴道:“嫂嫂自个儿不像走,可别拉上我。”说罢,便由丫鬟们搀扶着迈上了石阶。 刘婉晴讨了个没趣,索性也不去管她,只一径走到关氏身旁,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了关氏的手臂。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大国寺门前,傅云婕这身娇体弱的贵小姐自是体力不济,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关氏对这个嫡孙女还算疼爱,便让几个粗壮的婆子扶着她去后院的厢房里伺候。 刘婉晴便陪着关氏一同去了正匾佛堂内上香祈福。 关氏捐了不少香火钱,又大手笔地请了几个高僧为亡女诵经祈福,跪在佛祖跟前流了好一番泪后,方才由着关嬷嬷搀扶起身。 关氏好容易才从思念亡女的伤怮中脱身,转身瞧见了与亡女有三四分相似的刘婉晴后,一时心内也是苦涩难当。 关氏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刘婉晴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像,与我的晴儿像极了。” 刘婉晴早就听关嬷嬷说起过小姑姑傅淑晴的事儿,这是关氏年近四十方才诞下的幼女,自是万般疼爱。 这傅淑晴也是个性子大方的爽朗女子,只这一桩婚事上不大顺利,关老太太本想着替女儿寻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幼子嫁了,谁知傅淑晴却瞧上了一个寒门书生。 这娇娇小姐一时被那清风霁月的书生迷了眼,竟不顾关老太太的阻拦,硬是要嫁他。 关老太太疼惜幼女,又见那书生年轻有为,不靠祖荫就得了进士的功名,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一朝嫁人后,那书生的清风霁月便成了迂腐软弱,风流倜傥成了纳妾无数,傅淑晴总是郁郁寡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刘婉晴对那未见过面的小姑姑也生了些物伤其类的伤怀之意,她明白自己在关氏跟前得脸的缘由正是自己与傅淑晴三分相似的面容。 当下刘婉晴便红了眼眶,搀着关氏的手说道:“祖母,小姑姑在天之灵定也不希望您这般伤心。” 关氏瞧着刘婉晴这张与亡女三分相似的面容,又见她眸中泛着泪花,一时怜惜之情顿起,便道:“好孩子,你也受了委屈了,放心,有祖母在一天,那等狐媚子便绝迈不过你去。” 关嬷嬷连连叹气,知晓老太太是把对晴小姐的愧疚皆转移到了大奶奶身上,又怕她太过伤怀以至于伤了身子,便捻了帕子替关氏擦起眼泪来。 刘婉晴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关老太太保重身体,能活多久便活多久,当下也不敢再让她伤心下去,便捡了些好听的话说给关氏听。 关氏的伤怀之意这才平复了大半,由刘婉晴搀扶着去了厢房后,便靠在炕上歇了一会儿。 刘婉晴趁着这个空档便去傅云婕休息的厢房瞧了一瞧,谁知厢房内却只有含香在内,傅云婕早不见了踪影。 含香见了她,颇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见过大奶奶?” 刘婉晴无意难为一个小丫鬟,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小姐呢?” 含香支支吾吾仍是不肯说。 刘婉晴沉了脸色,冷笑一声道:“你且想想,三小姐若出了事,你如何与太太交代?” 含香这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大小姐去了后院凉亭那儿。” 刘婉晴便转身往凉亭的方向走去,大国寺的后院专供女眷们歇息整休,等闲并不会有男子闯入。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只是走路的步子却迈的比方才大了些。 好容易到了与凉亭相近的抄手游廊,刘婉晴便对身后的丫鬟仆妇们说道:“你们且站在这儿,看着些人,不许让人靠近。” 事关傅云婕的名声,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刘婉晴吩咐好下人后,便独自一人往前头的凉亭处走去。 略过影影绰绰的树丛,她瞧见凉亭处立着一对男女,女的自是满头珠翠的傅云婕,男子却有些瞧不大清楚。 她未曾打草惊蛇,只立定在树丛后听了一会儿,傅云婕的声音略传过来了些,只她听不真切。 “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你上一回救了我,我阖该好好报答你才是。”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4节 再是那男子清清冷冷的嗓音:“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刘婉晴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地却想不起来,她忆起这段时日傅云婕的怪异之处,料想她应当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 刘婉晴没想到的是,这傅云婕竟会如此大胆,心心念念想着外男不说,竟还敢在大国寺这佛门圣地与这男子幽会。 这事若是被沈氏知晓了,只怕她这个做长嫂的也吃不了兜着走。 刘婉晴纠结再三,仍是觉得得罪了沈氏更为严重,便是得罪了傅云婕,她早晚有一天要出嫁,再给自己使绊子也有有限的。 她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悄悄走到了凉亭之后。 恰在墨书不胜其烦,正欲转身离开凉亭时,从未被人如此冷落过的傅云婕却不依,上前拉住了墨书的袖子,不管不顾道:“你不许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刘婉晴恰好与转身的墨书迎面撞上,失态的傅云婕也发现了突然出现的刘婉晴。 傅云婕脸色难堪,便噘着嘴松开了自己的手。 正想与刘婉晴解释一番之时,却听得自己那清冷无双的心上人弯直了脊背,对刘婉晴屈膝行礼道: “奴才墨书,见过大小姐。” 第37章 莹雪受伤【二合一】 “莹雪…她为何要…… 傅云婕怔愣了许久, 听着墨书卑贱至极的话语,并不知该如何排解心内的愤懑之意。 自己心心念念的清雅公子,竟是嫂嫂娘家的奴仆? 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令傅云婕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望向刘婉晴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难堪之色。 刘婉晴也是尴尬不已,她瞧着墨书熟悉的面孔,不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墨书一副揣着难言之隐的清冷模样,虽是弯折了脊背,却仍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淡然在。 傅云婕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踉跄着从凉亭内跑回了厢房里。 刘婉晴也无意与墨书多说些什么, 便也往折返往厢房处走去。 * 回了镇国公府后。 刘婉晴待在正屋内心思郁郁, 心里只纠结着要不要将大国寺内发生的事情告诉沈氏。 马嬷嬷奉了杯茶上前,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大奶奶,昨日世子仍是宿在了西厢房。” 刘婉晴随口应了句, 自那日她壮了胆子给傅云饮下了药后, 虽借着老太太的庇护未受任何责罚,可到底惹得傅云饮连面子情也不愿意给自己一点了。 他自己是一步都不肯迈到正屋来,若有什么事必须经过自己这个正妻的手, 便也只肯使几个小厮过来寻马嬷嬷。 自己除了世子夫人的尊荣外, 什么都没有。 刘婉晴如今也想穿了, 她越是怏怏不乐, 越是容易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倒不如强颜欢笑几分, 还能维持些尊荣体面。 “我知晓了。”刘婉晴声音平淡无波。 马嬷嬷又在一旁扭捏了半天,好似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般,刘婉晴扫了她一眼,说道:“嬷嬷有什么话, 直说便是了。” 马嬷嬷这才狠了狠心,压低声音与刘婉晴说道:“莹雪那贱婢,这几日都不肯喝避子汤。” 刘婉晴气得险些砸碎手上的茶碗。 是了,如今那贱婢的家人都脱了籍,她便不必那般谨小慎微地伺候在自己的身侧了。 今日是不肯喝避子汤,明日便要撺掇着世子爷来夺自己的正妻之位了吧? 一个贱籍出身的奴婢,竟当真有胆子与自己阳奉阴违。 且等着瞧吧。 * 莹雪这几日的确是未曾喝下避子汤,可里头的缘由却没刘婉晴想的这般复杂。 只是因为傅云饮不肯罢了。 如今的傅云饮每日只待在镇国公府里与自己厮混,白日缠着自己在书房内研墨习字,晚间便更不必说了。 莹雪有时也恍惚不已,世子爷当真心悦上了自己吗? 可她不明白的是,世子爷究竟心悦自己什么?是这幅面容和身段,还是乖顺的性子? 傅云饮却不知晓她心内的纠葛,只半威胁半命令地说道:“那避子汤伤身,你不许再喝了。” 莹雪却仍惦念着报复刘婉晴与黄氏一事,却未曾想过与傅云饮孕育孩子。 她并不爱傅云饮,如今依偎在他身侧,也不过是想借着他之手一步步往上爬罢了。 她心内感激傅云饮替自己的家人脱籍一事,可就如傅云饮所说的一般,自己家人遭受的磨难皆由他而起,由他来解决也是应该的。 “爷,这恐怕…于理不合。”莹雪含羞带怯地说道。 傅云饮却执意如此,只听讥笑一声反问道:“什么礼不礼的,喝不喝避子汤还与礼法有关系了?” 莹雪可不想被人整日盯着,当下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傅云饮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拥着莹雪练字。 又是一整日的厮混时光,莹雪好不容易才寻了空档,打算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瞧一瞧王氏等人,谁知却在路上迎头撞上了关嬷嬷。 关嬷嬷生的精明,一打眼便瞧见了莹雪这副弱柳扶风的清媚身段,她只似笑非笑地叫住了莹雪,道:“这定是大奶奶身边的莹雪姑娘吧?” 莹雪停下了步子,对着关嬷嬷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关嬷嬷。” 关嬷嬷将身后粗使嬷嬷手里端着的药碗递给了莹雪,道:“也省得老婆子我多走几步了,莹雪姑娘自个儿喝下这碗药吧。” 关嬷嬷矍铄的双眸里满是审视之意,且她身后的那几个粗使婆子望向莹雪的眼神里尽是鄙夷之意。 莹雪一时便软了双腿,生怕眼前的药碗里装着要了她性命的毒汁,半晌都不敢上手接过。 关嬷嬷见她胆小,一时便笑出了声:“怕什么,不过是避子汤药罢了。”说罢,又对身后的粗使婆子说道:“去世子的外书房说一声老太太的吩咐。” 那粗使婆子立时便去了。 莹雪知晓今日自己是逃不过这一遭了,心一横便将眼前的避子汤喝了下去。 苦汁入喉,更苦的还是她为奴为婢的这颗心。 莹雪略一细想,便知这事出自谁的手笔。 世子爷这几日与自己提起过,老太太极为喜欢刘婉晴,别的小辈不过一月只见个一两次罢了,独独刘婉晴这个孙媳妇,早晚都待在佛庵堂内。 莹雪擦掉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心里也是一阵嗤笑,可见傅云饮平日里的碎碎念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自己还能从他的话里窥见些府里的人际形势。 这刘婉晴也当真是好笑,自己不敢来触世子爷的逆鳞,便去求助老太太吗? 她也不想想,越过沈氏这个婆婆,去亲近老太太这个祖母,沈氏心里可会有什么意见? 莹雪又被关嬷嬷奚落敲打了几句后,方才转身回了端方院。 在刘府已经当了这么些年卑贱的奴婢,连累的爹娘姐姐都受了好一顿的磋磨,莹雪如今是断不会在让自己再在镇国公府里变成那人人可欺的卑贱下人。 既是刘婉晴存心与自己过不去,那自己也不得不给她添些堵了。 莹雪用过午膳后,便往镇国公府的内花园去消了会儿食,路上遇到几个别的院里的小丫鬟,便停下来与她们攀谈了一会儿。 这几个小丫鬟都知晓莹雪在世子爷跟前极为得脸,说话间都带上了几分奉承:“莹雪姐姐,你的绣活都做的极精致,咱们世子爷从前可不是个爱佩戴香囊的性子,如今可离不得身呢,姐姐快教教我们你的独门秘法吧。” 莹雪含羞带怯地一笑,推辞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府里有从前在珍宝阁当过值的绣娘,她的绣活也要远胜我许多。” “绣娘做的是好,可她日日要为府上的主子做衣裳,如何有空来搭理我们这些小丫鬟呢?” 莹雪心善好说话,素来在丫鬟间的人缘极好,她当下便说道:“既是如此,改明儿等我闲了,你们来端方院寻我便是,我必会倾囊相授。” 几个小丫鬟皆欣喜的不得了,连顺势问道:“莹雪姐姐这几日要忙什么呢?” 莹雪姣美的脸蛋上这才浮现了几分窘态之色,只听她道:“原是闲的,只是大奶奶忙着要为老夫人做衣裳、坎肩、大氅,我们这些下人自得日日夜夜的赶工才是。”这话她却也没做假,刘婉晴这几日都在忙着这些事。 几个小丫鬟听了面上都赞叹大奶奶至纯至孝,心里却在等着瞧沈氏与老太太斗法的好戏。 莹雪点到即止,又与这些小丫鬟们闲话了片刻后,方才赶回了端方院内。 沈氏虽治下严明,可到底不是铁腕手段,下人间在背地里议论主子的是非一事也是屡禁不止,沈氏便索性不大爱管了,只别舞到她跟前来时。 由着莹雪这般“推波助澜”,不少丫鬟私下里都在议论大奶奶站在“老太太”这边之事,只说沈氏是强弩之末,连嫡亲儿媳都不亲近她。 这等消息不胫而走,终还是被山嬷嬷听了一嘴去,她是亲历过沈氏与老太太斗法的那段日子的,知晓沈氏做当家主母的艰难,便狠狠训斥了这些说闲话的小丫鬟们一通。 回了正屋后,纠结再三,仍是与沈氏说道:“太太,咱们府里的下人都在传……” 沈氏反应平淡,只顾着侍弄跟前的花草儿。 就在山嬷嬷以为沈氏不会再开口询问她时,便听得沈氏淡冷缥缈的声音响起:“说来与我听听。” 山嬷嬷便道:“外头的丫鬟都在传,大奶奶房里为了给老太太做衣裳,已是忙的晕头转向了。” 沈氏嗤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提壶,笑道:“就只说了这些?”她也不是不了解自己府里的下人,只怕早在背地里奚落嘲笑自己了吧。 山嬷嬷自然不敢将那些丫鬟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沈氏,只得含糊其辞道:“那些丫鬟们只说大奶奶的孝心天地可鉴罢了。” 沈氏回身盯着山嬷嬷的面容瞧了半晌,方才笑道:“怕是说我这个当家主母名不副实,老太太一出山,便连嫡亲媳妇儿都不向着我了吧?” 山嬷嬷忙道不敢,只说道:“大奶奶心里自是极尊重太太您的,只是到底年轻,做事便欠了些考量。” 沈氏却冷哼出声,脸上浮出几分压抑后的怒意:“她哪里是年轻不懂事?进门至今,她何时为我做过衣裳、坎肩?她便是一门心思要求得老太太的庇护,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婆婆呢。” 山嬷嬷知晓沈氏是当真对刘婉晴生了些不悦,一时也规劝不得,便道:“大奶奶这事做的却是不体面。” 大奶奶也不想想,老太太还有多少年岁可活,便是再能庇护她,又能庇护几时?不想着讨好顶上的婆婆沈氏,却去老太太跟前卖殷勤。 沈氏也是气得狠了,从前瞧着这刘婉晴端庄识大体,做事也算得上听话,谁成想却是个实打实的糊涂人。 “昨日她与我提了给云饮纳良妾一事,你去她院里走一趟,就说不必抬什么良妾了,就让她身边的莹雪伺候着吧。”沈氏如此说道。 山嬷嬷应是,便亲自往端方院走了一趟。 * 刘婉晴送走山嬷嬷后,气恼的一整夜都睡不安稳。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奴才,竟去婆母跟前学舌多嘴,闹得沈氏驳回了自己要给世子爷纳良妾一事。 纳不了良妾,岂不是分不了莹雪那贱婢的宠?岂不是还要让她再这么嚣张下去?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5节 马嬷嬷见自家主子如此焦急,便忍不住上前出了些主意:“大奶奶不若心狠些,索性将莹雪发卖了便是。” 刘婉晴摇了摇头:“这事断断不行,世子爷正对她热切着,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将她发卖了?要发卖也得等世子爷厌弃她时才行。” 马嬷嬷自知失言,只得继续献主意道:“要想让世子爷厌弃她,方法可多了去了。” 提起这事,刘婉晴便恼怒不已:“我已瞧上了一个模样极好的良家子,虽她生的不如莹雪貌美,可胜在有几分新鲜感,兴许世子爷会移了心也未可知。” 马嬷嬷也叹气:“可惜太太不许,这却也没法子了。”边说着,马嬷嬷仍在思考该如何让世子爷厌弃莹雪。 毁了她的容貌?这法子太过凶险,且世子爷日夜皆与莹雪待在一处,她们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马嬷嬷忽而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从前与莹雪定过亲的墨书,听说,若不是大奶奶和家里太太强逼着,莹雪早已嫁与墨书为妻了。 “大奶奶,不若将墨书唤来端方院伺候?”马嬷嬷不怀好意地笑道。 “墨书”二字一出,刘婉晴便立时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影影绰绰的烛火将她的眸光衬的光亮无比。 “是了,当时她可是铁了心的要嫁给那个小厮。”刘婉晴边说着,又想起了娇蛮任性的傅云婕。 也不知道傅云婕对墨书死心了没,若是死心了便罢了,若是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念想在,被她知道了莹雪和墨书从前曾定过亲。 以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必会让莹雪吃不了兜着走。 这便罢了,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傅云饮知晓莹雪与墨书的过去,他如何能接受的了与卑贱的奴才分抢同一个女人的侮辱? 料想了一番傅云饮知晓墨书与莹雪旧情的怒容,刘婉晴心头便无比熨帖,连觉也睡得安稳了不少。 * 傅云婕这几日的确是闷闷不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俱都做事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碍了这个祖宗的眼儿。 可傅云婕仍是不肯消退,每日与含香倒苦水不说,连婉香、书香也被她拘着不许出闺房。 特别是书香,也不知犯了什么冲,被傅云婕骂了好几句“奴才胚子”“下贱种子”。 傅云婕将身边的丫鬟们折腾的够呛,心里的怨气且丝毫没有消退,她只想不明白,那墨书生的那样光风霁月,整个人清雅出尘的如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为何偏偏是个奴仆? 她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出千金,和一个卑贱的奴仆是绝没有任何可能的。 傅云婕清楚这一点,心头的沉郁便越为浓厚,她活了这么大,头一次情窦初开竟喜欢上了一个奴仆,这叫她又难堪又心伤。 婉香知晓自家主子瞧上了那个奴仆,如今伤心也多半是为了那奴仆,便道:“小姐明日可要去郊外赏花游乐,可不能这般伤怀。” 傅云婕这才想起了明日要去郊外的马场上赏花一事,这也是京里为数不多的能让女眷去游玩的地方。 沈氏心心念念的便是能为傅云婕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郎,最好是女儿自己也中意那公子,是以这等赏花之事便已早早替傅云婕备好了衣衫钗环。 傅云婕心里虽念着那清冷俊秀的墨书,也到底瞧不起他卑贱的身份,一时也赌了气,只吩咐婉香等人好好为自己的衣衫熏香,她定要寻个身份尊贵的夫郎回来。 * 傅云饮也听沈氏说起了去郊外赏花一事,沈氏事务缠身,一时抽不出空陪着傅云婕去赏花游玩,便将此事托付给了傅云饮。 傅云饮对这个幼妹颇为疼惜,事关她的终身大事,一时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莹雪本不想掺和进这等家务事,可刘婉晴身旁的马嬷嬷来外书房问了几次,话里话外皆是试探世子爷会不会将自己一同带去的意思。 莹雪有意给刘婉晴添堵,便在傅云饮跟前落了通泪,只说许久没有见过外头的景致,心里烦闷的很儿。 傅云饮听了后,自是一口许下了带莹雪往郊外赏花一事。 这一日风轻云舒。 傅云饮便带着傅云婕与莹雪一同去了郊外的一处流水河边。 镇国公府的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不少世家子弟上前来与傅云饮问好行礼,眼神也总有意无意地探向傅云饮身后的傅云婕。 本朝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般严苛,闺阁中的女子在家中长辈的陪伴下,与外男略说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傅云饮知晓今日自己是要为妹妹寻一寻适龄的世家儿郎,但总要妹妹自己先看中眼才是,他便轻声与傅云婕说道:“你自己先瞧瞧,若瞧得中哪家的儿郎,便与哥哥说一声,我再替你掌掌眼。” 傅云婕心不在焉地应了,余光却一直望向不远处河池中的清濯莲花。 前朝的诗人写下过“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千古名句,可深陷在淤泥里的人当真能不濯不妖吗? 傅云婕冷眼扫过游离在岸边的世家公子哥儿,大多都穿着锦衣玉服,顶上也带着冻住鱼贯,最该是气度清雅的时候。 可傅云婕却只品出了些“金玉其外”的荒唐之感。 她根本提不起任何的兴趣去寻觅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儿郎,心中只觉无趣的很儿。 他们生的都没墨书好看,且墨书一身素衣都比他们要清隽挺拔的多。 傅云婕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只烦闷地站在河边,望着那妍丽的荷花出神。 傅云饮与莹雪前后脚走在了河边,天蓝如碧,莹雪虽带着幕篱,却也被这等一尘不染的天色引去了目光。 她已有许久未曾这般自由地观赏过外头的景色了。 傅云饮看不清幕篱下她的神色,却从她放松下来的肩颈弧线中瞧出了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美景在前,莹雪自然是心情甚佳,只是这幕篱遮盖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瞧见些朦胧的景象。 莹雪不免娇嗔出声道:“爷,我当真不能把幕篱摘下来吗?”整个郊外河边,除了她根本没有人戴幕篱。 傅云饮却不肯,只正色道:“这里登徒子颇多,难道你不怕他们将你抢去了?” 莹雪语塞,心里埋怨傅云饮小肚鸡肠,嘴上却只能说:“奴婢蒲柳之姿,除了爷喜欢,还有谁能瞧得上奴婢?” 傅云饮脚步一顿,冷不丁被莹雪戳破了蒙在心上的那一层窗户纸,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立时便有些无措。 喜欢?连莹雪自己也察觉出来了吗? 莹雪这时也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正想找补之时,却听得不远处小厮集聚处传来些响动之声。 下一瞬,便有一群配着银刀的黑衣人从响动的地方冲了过来,步伐轻灵、下盘极稳,且个个都用黑布蒙着脸部。 傅云饮下意识地便将莹雪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又朝着女眷们齐聚的地方喊道:“往东边跑。” 那些世家小姐这才发现了身后那群气势汹汹的黑衣人,都被吓得四处乱窜了起来。 傅云饮本以为这些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却眼瞧着他们往女眷的方向追去。 且他们也并未对旁的女眷下狠手,只推搡开了挡在自己跟前的女眷。 傅云饮望向跑在前列的贵女平宁县主,这才忆起大皇子殿下方才与平宁县主定下亲事。 这些黑衣人是冲着平宁县主来的。 傅云饮心中又惊又骇,他先是握住了莹雪的柔荑,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了她的手心,郑重其事地说道:“千万小心,往人多的地方避去。” 说罢,自己便头也不回地往平宁县主的方向跑去。 莹雪独自一人留在河边,头一次体悟到了傅云饮在自己身旁的好处,她望着周围四处流窜的丫鬟小厮,更有一些小厮不甚被那些黑衣人伤了身子。 她捏着手里冰冷的匕首,思忖着自己独自一人站在这儿也不安全,她便提起裙摆,往傅云饮离开的方向跑去。 平宁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嫡幼女,最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平素出行虽有小厮仆妇护着,却也未曾遇到过这样危险的境地。 她涕泪交零,眼瞧着身后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时便被吓得双腿一软,踉跄着扑倒在了草地上。 偏偏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逃命时刻,她摔倒在了地上,逼近的黑衣人已经对着自己亮出了银剑,平宁县主忍不住痛哭出声。 想她不过豆蔻年华,竟要惨死在贼人刀下。 正当平宁县主万念俱灰之际,贼人的刀柄已经堪堪要划过她的青丝,直往她的脖颈处刺去。 傅云饮便如话本子上英勇无双的盖世英雄一般出现在平宁县主的眼中,他一身暗黑色澜纹锦袍,眉如刀裁,眼若泓溪,一身煞气地将她身前的黑衣人踢了开来。 那黑衣人到底后,另外几个黑衣人立刻对着他拔剑相向。 傅云饮的武艺是由镇国公亲手教会的,虽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却也没落于下风。 只这些黑衣人的数目越来越多,傅云饮一人护着平宁县主着实有些勉强,他虽已极力强撑,却还是不慎被那些黑衣人刺伤了手臂。 平宁县主只盼着河边的动静引起了戍城护卫的注意,若他们赶来,兴许她和镇国公世子还有几分活头。 而傅云饮手臂上的伤口虽疼得心口直颤,可他更知晓平宁县主于大皇子的重要性,哪怕他九死一生,也定要护住平宁县主的性命。 凭着这股锐气,傅云饮又强撑着与这些黑衣人周旋了一阵。 “县主,我拖住他们,你往东边的林子里跑去。”傅云饮压低声音与平宁县主说道。 平宁县主也知晓情况紧急,在傅云饮高喊了一声后,便拔起腿往东边的林子里跑去。 那些黑衣人也再顾不上傅云饮,立时便要追上平宁县主,傅云饮却觑着这个空挡夺过领头那黑衣人的银剑,又接连刺伤了好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被他拖住了脚步,已是恼怒之际,一时便下了狠手,刀刀往着傅云饮的要害处刺去。 莹雪好不容易跑到了离傅云饮不远处的地方,瞧见的便是他以一敌多的画面,傅云饮虽未倒下,可招招皆是以柔为主的纠缠战术。 莹雪不免有些担忧,如今她还未曾靠着傅云饮达成目的,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白白死去才是。 莹雪正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一帮傅云饮,便瞧见了身后涌来的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 她心下喜悦,救兵来了,傅云饮定是没事了。 前头与傅云饮缠斗的黑衣人自然也听见了这等声响,他们也知道失去了刺杀平宁县主的绝交机会,再耽搁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互相示意了一番便打算立刻离去,只是到底暗恨傅云饮搅了这等大好局势,一时便提起银剑往傅云饮心口刺去。 傅云饮一人拖住了如此多的黑衣人,此刻已到了精疲力竭的边缘,他躲过了前侧黑衣人的攻击,却躲不了右侧刺过来的银剑。 傅云饮心内一阵惊惧,临近生死的边际,他反而生出了些诡异的安宁。 死就死吧,只希望殿下能达成所愿,父亲母亲不必为了自己伤怀,还有莹雪……她一定要平安无恙。 下一瞬,彻骨的疼痛并且袭上傅云饮的心头。 伴随着一句熟悉的“世子爷”,莹雪娇软的身体忽而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待傅云饮的思绪归拢之时,莹雪的右臂已染满了鲜血,她也脸色惨白地软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第38章 重提姨娘之事【一更】 下一章男主黑化…… 傅云饮并不知晓该如何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从前他只以为莹雪是迫不得已才做了自己的媵妾,至多对自己有些感激之情罢了。 可眼瞧着莹雪为自己挡下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剑,他心头涌起并不只是灭顶而来的担忧, 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意。 原来自己在莹雪的心中地位竟这样重要,重要到她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护住自己。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6节 * 傅云饮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抱着莹雪到了镇国公府马车上,后又让小厮去宫里请了太医来。 回了镇国公府上后,他也顾不得去沈氏院里说明事由, 只连声呼喊着让东昉先去寻个大夫来替莹雪瞧瞧伤势。 自己私库里的人参鹿茸也是不要钱地拿了出来, 只让那些丫鬟们去吸进切碎了, 好让莹雪含着吊一吊精神。 东昉也被莹雪这副被鲜血浸湿了大半身子的模样吓了一跳,又不小心瞥见了傅云饮满身的伤势,他愈发惊骇, 正要询问一句时。 却被傅云饮呵斥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大夫。” 东昉这才撒开腿往镇国公府外跑去。 傅云饮将莹雪抱回了西厢房后, 望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心内愈发的担忧,俊脸上划过些水痕, 也不是汗还是泪。 此刻的他, 右手臂、胸膛、腰腹部上皆是被那些黑衣人所伤的痕迹, 可他竟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莹雪之上。 刘婉晴一听说了此事, 便带着仆妇丫鬟们一齐来了西厢房, 远远地便瞧见了傅云饮衣衫上的血痕。 刘婉晴惊叫出声,只上前与傅云饮说道:“夫君,你身上的伤……” 话音未尽,却被傅云饮冰冷彻骨的声音打断:“滚。” 周围的仆妇丫鬟们皆立在刘婉晴身侧, 各个皆是大气也不敢喘的小心谨慎模样,刘婉晴冷不丁被傅云饮这般下面子,一时泪意便在眼眶内打转起来。 她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夫君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处呢?哪怕世子爷再不喜爱自己,总要给自己些正妻的体面,不至于在下人面前这般给自己没脸? 刘婉晴心内的酸涩一阵皆一阵地上涌,她瞧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莹雪,到底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傅云饮的逆鳞。 未过多时,东昉便先一步带着回春堂的大夫来了西厢房,那大夫正欲行礼,却被傅云饮一把拉到了床榻前。 “不必多礼,快瞧瞧她。”傅云饮剑眉紧蹙,话里的忧急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那大夫这才瞥见傅云饮身上的伤势,当下便要先替傅云饮瞧一瞧,可傅云饮却不肯,只厉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快瞧一瞧她。” 满室哗然,下人仆妇们皆面面相觑,似是惊讶于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世子爷竟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上了,只一心要让那大夫替莹雪看诊。 刘婉晴也自然听见了傅云饮焦急的呵斥大夫之声,她手里正巧捏着一块软帕,攥着软帕的手上青筋凸起。 她本以为傅云饮不过是心悦于莹雪的容色,迟早会有腻的那一天,可如今看来,傅云饮待莹雪是动了真心的。 刘婉晴深呼吸了许多次,只用尽全力将心内的郁气压了下去,她如今越发不肯再相信黄氏的话,她让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错的。 莹雪不好拿捏,世子爷也绝不是个贪爱容色之人,她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好在棋局未终,她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管刘婉晴心内是何等的惊涛骇浪,躺在床榻上装晕的莹雪心中却是熨帖的很儿。 她方才冲上去替傅云饮挡下一剑时,也并不是一时的莽撞之举,而是权衡过利弊的万全之策。 她挡剑时用的是自己的右手臂,并未伤及要害,且经过这事,世子爷待自己定会愈发情真,刘婉晴便更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姨娘的位置也能唾手可得,于她来说,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好处却是源源不断。 此刻,她忍着右手臂上尖锐的疼痛,耳畔回响着傅云饮焦急的入了魔的嗓音,愈发确定自己挡剑的做法没有错。 那大夫被傅云饮厉声斥责完,便小心翼翼地替莹雪把了脉,见她脉象平稳,右手臂上满是鲜血后,便将药箱内止血的草药拿了出来。 “世子爷,这位姑娘于性命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讶,喝些温补的药便会苏醒了,只是这止血的药草……”那大夫瞧出了床榻上的莹雪于世子爷的重要性,断不敢贸然地为她敷上药草。 傅云饮听得大夫如此说,又见床榻上的莹雪面色煞白,不像是无碍了的模样。 他便脸色阴寒地将眼前的大夫打发了出去,又让刘婉晴身后的丫鬟们上前搀扶起莹雪,自己亲自在她受伤的地方敷上了草药。 一阵剧烈的疼痛朝着莹雪的五脏六腑处袭去,她再也装不了昏迷,只嘤咛出声了句“疼”,随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乍一瞧见傅云饮担忧的面容,杏眸中氤氲的泪珠也顷刻而下,只听她道:“爷,你没事吧。” 傅云饮见莹雪醒来,吊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只有他自己知晓方才瞧见莹雪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时,他那颗心几乎被折磨的四分五裂。 如今莹雪无恙,他便也不顾身旁的奴仆丫鬟,只上前将她揽入了怀中,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没事了。” 刘婉晴眼瞧着床榻上那一对紧紧相拥的璧人,心中的酸涩与难堪化作了深深的妒恨之意,烧的她的五脏六腑皆疼痛不已。 为了维持自己世子夫人的体面,刘婉晴便笑着出声道:“莹雪妹妹没事便最好了,夫君您也该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省得母亲祖母担忧。”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只专心与怀中的莹雪柔声说话。 刘婉晴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可她知晓若是她就这样讪讪地离开,明日满府便会将她敌不过莹雪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可她的确是觉得自己多处在西厢房一秒,胸腔内那股憋闷的窒息感便会越来越盛。 刘婉晴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沈氏带着一群仆妇遥遥而来。 刘婉晴从未觉得沈氏这般顺眼过,立时便迎了上去,与沈氏行礼过后,便红着眼圈意有所指道:“夫君受了些伤,莹雪也真是的,也不晓得顾念着些夫君。” 沈氏冷哼一声,也不去搭理刘婉晴,径直走进了西厢房内。 一进西厢房内,沈氏一打眼便瞧见了床榻上耳鬓厮磨的傅云饮与莹雪,又瞥见傅云饮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山嬷嬷,带世子爷去我院子里,御医在正堂里候着。”沈氏突然出声道。 莹雪却是被突然出现的沈氏吓了一跳,随即便避开了傅云饮的触碰,挣扎着便要下榻去与沈氏行礼。 沈氏却连正眼都没往她身上瞧去,只目光灼灼地望向傅云饮,眼里三分担忧七分威胁。 傅云饮知晓沈氏的手段,一时也不敢贸然地触怒了她,便轻声安抚了几句莹雪,这才跟着山嬷嬷与沈氏一同离开了西厢房。 离去前,他路过刘婉晴身旁时,不忘说道:“莹雪若有事,你也不必活了。”话里的杀意根本不加掩饰。 沈氏也是一惊,刘婉晴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无比,只到底仆妇丫鬟都眼睁睁地瞧着,沈氏也不想在下人跟前训斥儿子,瞪了傅云饮一眼后,便往自己的院里走去。 到了沈氏的院子后,太医便替傅云饮处理了伤口,又写下了一剂药方后,方欲离去。 傅云饮却叫住了他,只说:“劳烦太医略等一等。” 沈氏瞧着儿子这副伤势颇重的样子,训斥之语也生生咽了下去,只得与山嬷嬷说道:“带着太医去瞧瞧那个叫莹雪的丫鬟吧。” 山嬷嬷应是,便带着太医往端方院走去。 傅云饮这时才觉出手臂、胸膛处传来的痛意,他额上冷汗密布,可仍是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母亲嘴里的那“丫鬟”二字,令他心烦无比。 沈氏见他剑眉高高蹙起,整张脸上又阴郁密布,只以为是伤口太疼了的缘故,便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说道:“自己受了这样重的伤,却一门心思只顾着那丫鬟。” 傅云饮只从团凳上起身,仓促间便要屈膝行礼,道:“母亲,儿子有件事求你。”这般动作不慎扯到了伤口。 沈氏又气又急,连忙说道:“还行什么礼,都伤成这样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母亲答应你就是了。” 傅云饮便道:“母亲,儿子想纳莹雪为姨娘。” 沈氏已猜到了傅云饮会向自己提出这般要求,她本想拿乔,可瞧见儿子身上的伤势后,心肠便又软了下来。 思来想去之下,沈氏便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当真喜欢那个丫鬟,要抬姨娘便抬吧,只记得不要做出些宠妾灭妻的蠢事来,也不许给婉晴脸子瞧。” 傅云饮得偿所愿,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得了,只对着沈氏拱手作揖道:“儿子谢过母亲体恤。” 沈氏叹了口气,只吩咐傅云饮这几日好生在家休息,不可再与莹雪那丫鬟腻歪到一块儿去。 傅云饮点头应了,正欲离去时,却听得正屋外响起一阵男子嘹亮的嗓音。 下一瞬,镇国公傅善匀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堂内。 沈氏立时便从座椅上起身,欣喜不已地迎了上去,话里满是缱绻的思念之意:“国公爷,您怎得回来了?” 傅善匀一进正堂便瞧见了满身是伤的长子,便气恼地说道:“你方才与你母亲说了什么?要抬谁为姨娘?” 第39章 挨打 “无论如何,我都抬莹雪为姨娘。…… 傅云饮只觉荒唐无比, 他与生身父亲阔别一年方才见面,自己带着一身的伤,可父亲并不在意, 只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为父的威严。 傅云饮早已习惯了这等冰冷窒息的父子间相处氛围,他垂下眼皮,恭敬地答道:“父亲,是我最近中意的一个女子,名叫莹雪。” 傅云饮的态度令傅善匀心中略微熨帖一些,他接过沈氏递上来的软帕, 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后, 便说道:“她可是良家子?我依稀记得你成婚尚且不足两个月, 为何就要纳妾了,难道是媳妇不合你心意?” 傅云饮并未直接作答,只端着身子坐于傅善匀下首, 还是沈氏出声打了圆场:“云饮为了救那平宁县主伤势颇重, 老爷许久未见他,何必一见面就这般苛责?” 傅善匀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便收起了那副威严且板正的模样, 只与沈氏说道:“这一回, 陛下定会允我在京修养一段时日, 我也能好生陪一陪夫人你了。” 沈氏自是含羞带怯地应了, 年逾四十尚且怀着些少女的娇憨之态, 傅善匀很是受用, 连带着对傅云饮的态度也软和了许多。 他道:“即是要纳妾,也要纳个良家子才好,那奴婢出身卑贱,没得污了你的名声。” 傅云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沈氏不想让这两父子一见面就剑拨弩张, 便帮着傅云饮含糊其词道:“老爷不必担心,云饮如今做事沉稳的很儿,纳妾一事定是深思熟虑过的,那莹雪也是个性子娴静的好孩子。” 傅善匀听得沈氏如此说,心里的抗拒也消散了些,只嘴上仍说道:“奴才秧子,能好到哪儿去?” 沈氏听他口风便知此事已是定下了七分,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谁知坐在下首默不吭声的傅云饮却突然说道:“林姨娘、付姨娘不也是奴才秧子?”说这话时,他璨若曜石的眸子丝毫不惧地直视着傅善匀,这个从前在他心里如山般高大的父亲。 傅善匀从未设想过素来万事皆顺着他的傅云饮会这般不驯,出言顶撞自己便罢了,竟还有本事数落起了自己。 盛怒之下,他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指着傅云饮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竖子,胆敢再说一遍?”声音之大,已是到了怒火高涨的时候。 沈氏见自家夫君动怒,连忙给傅云饮使眼色,只示意他不要再继续激怒傅善匀。 谁知傅云饮却像犯了邪心左性一般,竟大着胆子驳斥了回去:“难道父亲房里的那两位姨娘不是奴才秧子?父亲既如此瞧不起奴才秧子,何必要纳这两位姨娘?” 这般火上浇油的狂妄之言,连沈氏听了都怔在了一边,好似不明白为什么傅云饮会有胆子如此忤逆傅善匀。 他不害怕吗? 傅云饮端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可比起这点害怕,他更厌恶父亲口中对莹雪的轻蔑鄙夷。 傅善匀也被傅云饮的话气得心口直颤,也不顾沈氏的阻拦,硬是要往傅云饮的胸膛处踹上一脚。 “你是疯了不成?竟敢这样对你老子说话?” 傅云饮闪身躲过了傅善匀的动作,忍不住在心内自嘲一笑,兴许自己当真是疯了吧。 傅善匀没想到傅云饮还有胆子去躲,心中的怒火愈发不可自抑,只连声吩咐候在外头的亲卫,要他们搬个长椅来,他要亲手鞭笞这个不孝子。 亲卫们素来只听傅善匀一人的命令,当下便冲着傅云饮奔了过去。 沈氏阻拦不及,转眼间,傅云饮已被那些亲卫按在了地上。 傅善匀发了狠,将腰间别着的鞭子抽了出来,一下下地便往傅云饮身上招呼去。 傅云饮身上本就带了伤,如今后背处又因鞭子的抽打而生出了些火辣辣的疼痛,只他不肯服软,便咬着牙强撑了下去。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7节 沈氏瞧着儿子这副脸色煞白、强忍着疼痛的模样,一时又惊又怒,苦劝不动傅善匀,便扑到了傅云饮的身上,硬是为他挨了两鞭子。 嘴里还不忘说道:“老爷喜怒,云饮身上还有伤。” 傅善匀一时没收住力道,竟不慎鞭打到了沈氏,他悔恨不已,便把鞭子扔到了地上。 * 莹雪得知傅云饮被镇国公痛打了一顿的消息时,已是翌日的清晨。 东昉面有难色地与她说道:“世子爷这回被打的狠了,如今正养在太太的院子里。” 莹雪便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 东昉摇摇头,只道:“当时并没有奴仆在旁伺候,谁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莹雪只不解,这镇国公便是生自己儿子的气,也不该在他身负重伤的时候责打他才是。 “爷让我来告诉姑娘你,让姑娘待在西厢房里不要出去,下月初九便抬姑娘你为姨娘。”东昉又说道。 莹雪却没想到傅云饮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想着给自己抬姨娘一事,一时心内也有些慨叹,便听她道:“世子爷可要紧?我能不能去太太院里瞧一瞧他。” 东昉连忙制止:“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将养几日便好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太太的眉头才是。” 莹雪这才作罢,只那双灵透的杏眸里染上了些担忧之意:“劳烦东昉小哥您,好好照顾世子爷。” 东昉应是,便又马不停蹄地往沈氏的院子里跑去。 * 刘婉晴知晓了这个消息后,自然也去了沈氏的院子里。 沈氏待她也算和善,只是语气里总裹挟着些似有似无的埋怨:“我总想着,老爷如何会知道云饮要纳妾一事?对莹雪那奴婢的身份也了如指掌,这当真是有些奇怪。” 刘婉晴却作出一副全然不知晓其中隐情的懵懂样子来:“母亲说的很是,这事倒是出了奇。” 沈氏精明的眸子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刘婉晴的面容上,见她仍是面不改色,索性也不继续追问下去,只道:“老爷鞭子都打断了,仍是阻不了云饮的心意,既如此,便把那莹雪抬为姨娘吧,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 刘婉晴捏着茶碗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是,儿媳这就去安排。” 沈氏又瞧了刘婉晴一眼,似是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云饮已睡了,况且他心情不佳也不想见人,你便回去吧。” 刘婉晴也没有多做纠缠,干脆地应了后便出了沈氏的院子里。 她走后,沈氏对着正屋门槛下亮堂的日光出起了神,直到山嬷嬷走近她身边后,她方才回过了神。 “太太,大奶奶可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山嬷嬷由衷赞叹道。 沈氏也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云饮竟一点也不喜欢她,连她房里也不去,既如此,那时又为何执意要求娶她?” 山嬷嬷见沈氏烦忧,便道:“太太宽心吧,夫妻有夫妻间的缘法,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事儿。”说着,便给沈氏递上了一杯热茶。 沈氏便顺着山嬷嬷的手抿了一口茶,一阵甘甜的清香涌入唇舌间,她方才觉得自己心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从前我总以为云饮这孩子对我的敬爱并不如对冯琴音那贱婢,可经过了昨日那事,便知在云饮心里,我这个娘亲的份量也是极重的。” 山嬷嬷见沈氏开怀,便说道:“太太说的什么话?世子爷不敬爱疼他养他的生母,还能去敬爱谁?” 沈氏听了这话后,心内愈发受用,一时便想起了从前傅善匀刚纳了那两个姨娘时,自己以泪洗面的日子,那时云饮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罢了,他竟已瞧瞧记在了心间。 压抑在心里久了,昨日他竟敢对着他父亲发泄了出来。 沈氏心情舒爽,连带着对莹雪的偏见也少了许多,她便对山嬷嬷说道:“过几日你便把莹雪那孩子带过来,我要细细嘱咐她一番才是。” 山嬷嬷自是眉开眼笑地应了,前段时日沈氏总存心与世子爷过不去,可急得她夜里都睡不安稳,如今太太拧过神来了,她自是欢喜不已。 * 刘婉晴回了自己的正屋后,便一脸阴沉地与马嬷嬷算起了日子。 离莹雪被抬姨娘的日子不过十余日罢了,她不能坐以待毙,要好好想想法子阻拦了此事才好。 马嬷嬷便道:“大奶奶,不妨我们去求一求老太太?” 刘婉晴却摇摇头,声音平静又淡泊:“老太太已帮了我如此多的忙,都将这事捅到了公爹跟前,可世子爷不还是硬抗了下来?外人越阻挠,世子爷便越要抬举莹雪。” 马嬷嬷一听也觉得刘婉晴的话十分有道理,便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瞧着莹雪那小蹄子越到大奶奶您头上不成?” 刘婉晴端庄的面容上虽一派平静,可她的心内却已被酸涩与妒恨之意充斥,她道:“自然不会,如今想将那莹雪拉下来,还是要在世子爷身上想想办法才是。” 马嬷嬷不解其意,问道:“奶奶可是要再与关嬷嬷那儿寻了药粉来?” 刘婉晴自嘲一笑,眸里尽是伤怀:“这法子用过一次后便不灵了,世子爷如今是绝不会往我屋里来了。” 这话说的颓丧,马嬷嬷听了后也觉得烦忧不已,立在刘婉晴身侧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只要莹雪失了夫君的欢心,我便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刘婉晴黯淡的眸子忽而迸发出些诡异的光亮。 说罢,她又轻笑着询问马嬷嬷道:“母亲可应下了将墨书送来我院里一事?” “应下了,明日一早,墨书便会来您的院子里当值。”马嬷嬷道。 刘婉晴笑得越发肆意,只慢条斯理地说道:“很好,且瞧着吧。” 等着莹雪与墨书这对苦命鸳鸯再次相遇后,会是如何的缠绵悱恻、藕断丝连。 第40章 撞见她与墨书 身体不舒服,去挂水了,…… 莹雪于翌日午时方才见到了消减清瘦的墨书, 当时她正拖着受了伤的那只右手臂在廊下漫步,谁成想竟迎面碰上了墨书。 墨书立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莹雪,二人都不自觉地怔在了原地, 过往的丫鬟奴仆们皆暗暗称奇。 最后还是墨书怕引起旁人的疑惑,便从莹雪身旁擦肩而过。 莹雪心下一阵阵的伤怮之意接踵而来,又困惑不解墨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端方院内,回过身望见墨书走进了端方院的正堂后,方才明了了刘婉晴的用意。 她是想让自己因墨书而失态,让世子爷恼了自己吗? 她的确因墨书的出现而牵动了埋在心肠下的情丝, 可到底敌不过心内想要立身往上爬的欲望。 与做姨娘比起来, 这点情丝也算不了什么。 莹雪如无事人一般继续朝着回廊末端走去, 姣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 而清怀苑内的傅云婕也得了墨书去往端方院当差的消息,还是刘婉晴身边的冬至来与她递的心。 她本已死了大半的心忽而又复燃了起来。 那一日在郊外赏花时,那些黑衣刺客横空出现, 却并未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追赶去。 傅云婕心中虽害怕, 却也还算机灵,躲在了一处偏僻的凉亭里。 只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平素瞧起来如此丰神俊朗, 一遇上事儿却逃窜的如过街老鼠一般。 傅云婕愈发不喜这些人, 连带着这几日都有些怏怏不乐, 她想, 若墨书有个体面些的出生, 那该有多好。 身旁的婉香和含香见她如此心伤, 便出言劝解道:“小姐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与那小厮扯上什么关系?” 傅云婕知晓这些丫鬟们说的没错,可这些话入耳,她仍是觉得十分难受, 便沉着脸说道:“我懒怠听你们说话,都出去吧。” 婉香与含香便一齐退了出去。 刘婉晴只端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云卷云舒的别致景色,心中愈发苦闷。 那样清雅出尘的墨书,为何就非要是奴才秧子的出身呢?便是良民也罢了,偏偏是与自己最无可能的贱籍之人。 镇国公府家的嫡出千金是断无可能嫁给一个小厮的,思及此,傅云婕的眼底不禁氤氲起了泪雾。 恰在这时,刘婉晴身旁的冬至与候在外头的含香话起了家常,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提起了大奶奶新收用的小厮。 只说那人是刘家的世仆,名为墨书。 含香心内惊讶,送走了冬至后,便进内室与傅云婕说起了此事。 傅云婕方还在对着窗外黯然落泪,骤一听闻此事,胸腔内的大半郁气便一扫而空,只欣喜万分的与含香说道:“可是真的?” “是大奶奶房里的冬至与我说的,断不会有假。”含香如此说道。 傅云婕立时便想去端方院内瞧一瞧墨书,谁知却被含香拦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小姐可是想让那小厮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如同冰冷的凉水一般,将傅云婕炙热的心浇了个底朝天。 * 自墨书来了端方院后,莹雪便有意与他拉开距离,等闲绝不出西厢房的门。 风平浪静了几日后,休养伤势的傅云饮也堪堪下了榻,如今能由人搀扶着在地上略走几步。 这日午时,莹雪正在西厢房内为傅云饮缝制香囊,屋内却冷不丁被人推了开来。 莹雪放下针线,一脸疑惑地朝着屋门的方向望去,恰与墨书泛着泪意的眸子相撞。 她如今已是傅云饮的女人,断不能贸然与外男小厮接触,而墨书这般的行径直让莹雪吓得心口直跳。 可她瞧着墨书脸色煞白,整个人半倚靠在门框上,颇有些手脚酸软的困窘之态。 莹雪心里也犯了难,又是怕被人瞧见了误会自己和墨书的关系,以至于给自己和墨书招致灾祸,又怕墨书的身子当真孱弱不济。 她便轻声与墨书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墨书挣扎了半晌,想挪开倚靠在门框上的身躯,可双手双腿皆酸软无力,连挣扎着说话的力气都无。 眼看着墨书就要软倒在地上。 莹雪再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便迎上去扶起了墨书,出口的话语内也满是关怀之意:“墨书,你怎么了?” 墨书眼神迷离,眸中蓄着的泪雾顷刻滚落了下来,只见他无声地对着莹雪比了个嘴型,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莹雪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墨书的额头,一股滚烫的热意令她惊讶不已,她便将墨书搀扶进了西厢房内,将他放在软塌上后,又悄然地将敞开的屋内关了上去。 她只想着,墨书从前几次三番地救下过自己,如今自己虽已与他绝了前尘,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什么危险。 莹雪也不是没想过去求助旁的小厮丫鬟,可一是这端方院内皆是刘婉晴的眼线,稍有不慎自己与墨书的流言便会传到傅云饮耳中,那可不是个度量宽大的男人。 二是自己与墨书喂些水喝,再让他休憩片刻,等他回转些神魂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他离开便是了。 莹雪瞧着墨书煞白的面容,心内又是一阵嗟叹,当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黄氏与刘婉晴的苦苦相逼,自己早已成了眼前之人的妻子。 莹雪心绪紊乱,却也没忘了给墨书递上一杯茶碗。 喝下些水后,墨书方觉得自己体内的燥热之意消退了大半,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莹雪姣美素白的面容。 墨书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莹雪的西厢房里,且他方才因为过于燥热的缘故,已扯松了自己的衣襟。 他知晓必是方才刘婉晴赏自己&的那杯茶出了问题,又引着他往西厢房走来,若他再待下去,只怕会给莹雪带来更大的麻烦。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8节 如此想着,墨书也顾不上自己泛酸无力的四肢,只强撑着从软塌上起身,便要往西厢房外走去。 方走了一步,他便因体力不济而软倒了下来。 身后的莹雪眼瞧着墨书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便迎上去欲搀扶住墨书的手臂。 就在莹雪的手刚刚触碰到墨书之时,西厢房的门忽而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下一瞬,脸色阴沉的傅云饮便在东昉的搀扶下慢慢映入莹雪的眼帘之中。 此刻她正与墨书紧紧相贴在一块儿,且墨书双颊酡红,衣襟散乱,自己又面目惊惶,俨然如一对正在不舍分离的痴情男女。 傅云饮神情阴鸷的仿若地狱中的恶鬼,只听他咬牙切齿地与身旁的东昉说道:“将他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寻个人牙子发卖了。” 第41章 杀了墨书【一更】 “莹雪她,从未心悦…… 莹雪听完这话, 双腿不自觉地瘫软了几分,她不知为何傅云饮会突然出现在西厢房外,也不知墨书为何会虚弱至此。 直至这时, 她方才明白是自己入了局,只是墨书于自己来说并不只是旧时的相好,而是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恩人,她无法袖手旁观。 可她也知晓自己搀扶着墨书的动作让傅云饮生了误会。 莹雪只能缓缓地跪在了地上,低声求饶道:“爷,不是你想的这样。”声音里透着几分卑微的祈求意味。 她不知该如何去熄灭傅云饮这般旺盛的怒火, 只能敛下美眸恳切地说道:“求爷放墨书一条生路。” 莹雪这般为墨书求饶的话语无疑是在傅云饮盛怒的心头上添砖加瓦了些火苗。 只听傅云饮冷笑一声, 与身旁的东昉说道:“我的话, 你听不见?” 东昉这才上前准备将虚弱不已的墨书推出去,可莹雪却硬生生地挡在了墨书的跟前,继续求饶道:“爷, 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情绪激动之下, 莹雪的话音中不免带上了些哭腔,倒惹得傅云饮愈发不解。 傅云饮只以为莹雪是因自己要打墨书板子而失态至此,心中的怒火裹挟着些彻骨的寒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解释?”他轻笑了一声, 眼底满是蚀骨的寒意, “爷给你机会解释。” 说罢, 傅云饮便让不远处廊下的小厮一齐过来, 将墨书拖了出去后, 便又将厢房屋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二人。 莹雪抬起眼来瞧了一会儿傅云饮, 见他行走间仍是有些缓慢迟钝,便知他的伤势未曾完全转好。 只他如今铁青着脸,往素盛着温柔和煦之意的眸子里尽是嫌恶之意。 “爷,墨书只是身体不适, 我将他扶起西厢房后喂了些水给他喝,并无做其他逾距之事。”莹雪仓惶地解释道。 谁知傅云饮听了后却仍是面色冷硬地说道:“他是小厮,等闲不能进内院,为何身子虚弱后偏偏要来你的西厢房讨水喝?”话里的怀疑之意再也遮掩不住。 莹雪沉默不语,她并不觉得傅云饮是个蠢钝如猪的人,这样蹩脚的伎俩又怎么会瞧不清楚?他便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在他眼里,自己是低贱的奴仆,哪怕他待自己有几分在意,在他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他的所有物罢了,什么理由解释都只是借口,他只是不愿意自己与墨书接触罢了。 哪怕这样的接触是别人精心设计过的。 那一日在黄氏与刘婉晴跟前,被逼迫着应下媵妾一事的屈辱之感又慢慢爬上了莹雪的心头。 她本以为傅云饮的心悦能给予自己几分尊严,可如今看来,他与黄氏、刘婉晴之流并没有什么区别。 莹雪自嘲一笑道:“爷若不信,我说再多也不过是在狡辩罢了,既如此,我就不浪费口舌了。” 她这般冷淡的态度让傅云饮愈发愤怒。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上了莹雪,即便她卑贱、身份低微,可自己的那颗心已经尽数交付给了她。 为了她,自己甚至不惜顶撞了父亲,惹得背上一片片的鞭伤,可莹雪连一次都没来瞧过自己。 瞧瞧她方才为了给墨书求情的焦急模样,仿若下一瞬就要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傅云饮的内心充斥着又酸又涩的难堪之情。 傅云饮盯了莹雪半晌的工夫,终还是舍不得将那些刺骨的话语加诸在她身上,便对着外头喊道:“东昉,五十下板子,一下都不能少。” 身体健壮之人尚且受不住五十大板,又何况是身子如此虚弱的墨书,傅云饮分明是要制墨书于死地。 是了,这些上位者哪儿会在乎一个奴才的死活,想打杀便打杀了。 莹雪瞧着傅云饮脸上杀意毕显的冷硬神情,再也忍不住心内的不忿之意,道:“爷只有这点本事吗?墨书不过是个奴才,爷偏偏如此在意,莫不是爷自己心虚,以为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奴才?” 话音甫落,傅云饮被莹雪这尖锐的话一逼,身形都有些微微颤抖之意,他抬眸望向莹雪,冷不丁瞥见她眼里的讥讽嫌恶,终是恍然大悟。 “你一直都还念着他,对吗?”傅云饮的话里满是克制过后的怒意,可莹雪仍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莹雪道,她如今也是被傅云饮激起了埋在骨肉里的不驯之意。 凭什么这些主子想怎么摆布奴才就怎么摆布?凭什么她和墨书就要这样命如蝼蚁? 皆是□□凡胎的人,为何就要以权势和地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好。”傅云饮心内涌上了一阵阵伤怀之意,可他却不愿在莹雪跟前显露出自己心伤,只能踉跄着推开了西厢房的屋门。 莹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才她一时冲动之下说了那些反骨之语,如今情绪淡褪后,已是后悔不迭。 这些日子自己在傅云饮面前装模作样的那些工夫全都白费了,自己右手臂上的剑伤也是白受了,还让墨书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若傅云饮再肚量狭小些,祸及自己的家人可怎么好? 莹雪越想越心惊,只在心内斥责自己不该顶撞傅云饮,像往常一般奴颜谄媚地与他撒撒娇、求求饶不就好了? 她本就是奴婢,奴颜卑膝一些又如何?她本就打算倚靠着傅云饮这可参天大树往上爬,如今却是功亏一篑。 莹雪立时从地上站起了身,忍着腿上的酸麻之意欲走出西厢房。 谁知却被守在西厢房外的两个婆子挡了回来,那两个婆子生的矍铄精明,只不痛不痒地与莹雪说道:“世子爷说了,没有他的吩咐,莹雪姑娘你不能跨出西厢房一步。” 莹雪怔在了原地,随即便意识到傅云饮是要软禁自己的意思。 她嗤笑一声,只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傅云饮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他面对宫里的太后、亦或是沈氏、老太太之类权位更高的主子兴许还会有所忌惮,可要整治自己这个奴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自己竟还如此可笑地想要在他面前讨要尊严与信任。 他往素对自己的心悦,也不过是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若小猫小狗咬了他一口,他便要将它们关进笼子里。 莹雪身子逐渐瘫软,直至她缓缓坐倒在了地上,她只期盼着墨书能逃过一劫,父母亲人不要因自己触怒了傅云饮而受牵连。 * 傅云饮的确是盛怒,他也当真想让眼前的墨书消失在这世上。 方才莹雪的句句话皆刺伤了他的心,前几日被父亲鞭笞时的疼痛与这等诛心之疼比起来尚且算不得什么。 墨书被人按在了长椅上,他本就面色惨白,如今更显颓丧之态,便是路边的走贩乞丐瞧着也比他有精气神的多。 傅云饮冷眼盯了他半晌,只是不明白自己有何处比不上他? 他索性阖上眼,只是脑海中莹雪的尖利话语仍久久不散,他便与东昉说道:“打板子吧。” 东昉虽有些于心不忍,却也不敢违拗傅云饮的命令,便举起板子打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并未用上十成十的力道,是以墨书不过闷哼了一声,并无那五脏六腑皆移位的痛感。 傅云饮却蹙起了眉,连声骂道:“你是没吃饭不成?” 东昉无奈,只得下了狠手,不过三两下板子的工夫,本就昏昏沉沉的墨书便晕了过去。 傅云饮存心想让墨书死,见他昏迷后便让仆妇们去端了一盆水来,并让仆妇们用水将墨书浇醒。 东昉正欲继续打墨书板子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 “哥哥——” 傅云饮回头一瞧,却是面色焦急的傅云婕朝着自己快步跑来。 东昉也被傅云婕的动静吓得不敢动作。 傅云饮待自己这个胞妹素来极有耐心,只是今日心情不佳,便只随口说道:“三妹妹如此惊慌做什么?” 傅云婕的目光一直落在庭院里被压在长椅上的墨书之上,只见墨书发丝凌乱,脸色更是惨白的骇人,东昉正握着一尺厚的棍棒候在他身侧。 傅云婕立时便为墨书求情道:“哥哥,墨书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为何要打他板子?” 傅云饮微惊,回身瞧见傅云婕脸上焦急的神色,心内对墨书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妹妹素来不是个体恤下人的性子,今日为何会为墨书求情? 傅云饮眼眸一深,语气颇为不善地问道:“你与这个奴才,很熟稔?” 傅云饮从未用这样冷淡的语气与傅云婕说过话,傅云婕心内虽倍感不适,却还是回道:“哥哥,墨书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你能不能放他一马。” 傅云饮却只是不屑地一笑:“他一个奴才,能帮你什么忙?” 傅云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瞧着墨书扔被压在那长椅之上,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焦躁:“哥哥,你素来不是个无故责打下人的人,青天白日的,何必这般暴戾?” 这也是傅云婕头一次这样不驯地顶撞傅云饮,这等疾言厉色的质问也让傅云饮忆起了方才莹雪为了墨书讥讽自己的言语。 他只是不明白,这奴仆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莹雪护住他便罢了,连自己的幼妹也这般鬼迷了心窍? 他愈发发了狠,并没有搭理傅云婕,只对立在庭院中岿然不动的东昉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五十大板还没打完呢。” 东昉这才继续举起那棍棒,朝着墨书下半身打去。 傅云婕听了傅云饮的话后,神魂气魄皆被吓得移了位。 五十大板?哥哥这是要了墨书的命。 她只得继续苦劝傅云饮,随着东昉持着棍棒的声音落下,她凄厉的相求声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哥哥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阴司报应吗?”傅云婕望着奄奄一息的墨书,已是心疼的落下泪来。 她忽而忆起自己那日在大国寺初遇墨书时的景象,墨书一身白衫,眼瞧着自己跌伤了腿,便替自己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来。 他说话和顺儒雅,也并不逾距造次,只将那草药递给了含香。 若不是他……他身份太低贱了一些,自己定是要嫁与他做妻子的。 如今便是与墨书做不得夫妻,总也不能瞧着他被傅云饮这般活生生地打死。 如此想着,傅云婕便跑到了庭院中央,在东昉的棍棒即将落在墨书身上时,扑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来不及收住手,那棍棒便落在了傅云婕身上。 傅云婕本就是身娇体弱的娇贵小姐,如何受得了这样大力的击打?不过一下就痛的闷哼出了声。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39节 傅云饮被幼妹这样不管不顾的行径吓得慌了神,又怕她当真出了什么事,便呵令东昉道:“住手。” 傅云婕带来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跑了上去,瞧着自家小姐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已是吓得泪流不止。 第42章 摊牌【二更】 “虽是奴婢之身,却能让…… 傅云婕伤得不轻, 被丫鬟婆子们抬着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正在屋里歇息的刘婉晴也被这等阵仗吓了一大跳,瞧着傅云婕气若游丝的模样,也不等着丫鬟婆子们说明缘由, 便让人去唤了大夫来。 傅云饮也迈步进了刘婉晴的正屋,一脸焦急地望向了床榻上的傅云婕,心中更是后悔不迭。 自己这个幼妹素来身子孱弱,那棍棒如此粗厚,东昉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婕儿的身子可受得住? 如今他也不记挂着在责打墨书, 一颗心都系在傅云婕的伤势之上。 沈氏得了信儿, 也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端方院, 一瞧见躺在病榻上傅云婕的惨状,一颗心都险些被揉碎了开来。 她心疼女儿,便指着傅云饮骂道:“你妹妹是如何得罪了你?你竟下了这样的死手?”原是下人向她禀报时不清不楚, 并未说出傅云婕为墨书挡下棍棒一事。 傅云饮也未曾争辩, 只恍惚着瞧着不远处的傅云婕。 方才幼妹那般不要命的架势的确是吓住了他,更何况他还从幼妹方才的动作里瞧到了莹雪的影子。 那墨书,当真如此好? 他心下又酸又涩, 连日里的鞭伤、剑伤以及心口的钝痛一齐发作了起来。 他头一回生出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之感, 盛怒过后, 便是一阵阵落魄、心伤爬上心头, 他忽而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 只想喝些酒解一解自己的苦闷之意。 傅云饮便走出了端方院, 也顾不上再去折磨墨书,便让东昉去端阳侯府中将贺云洛唤来。 他自己则独自一人去了内花园竹林中的凉亭,路遇那一段鹅卵石路时,还忆起了初见莹雪时的景象。 若他知晓自那一面后, 自己会越陷越深,以至于今日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他倒不如从未见过莹雪。 傅云饮走到了凉亭里,便让外头的丫鬟端上些烈酒来,还未等贺云洛现身,便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自己好赖是个镇国公世子,虽则顶上有长辈压着,做事多有擎肘,一时半会儿给不了莹雪良妾、平妻的位分,可他也未曾有薄待过她的地方。 遑论是金山银山,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给她摘来。 可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过那墨书?她竟这样忘怀不了他。 贺云洛赶到凉亭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滑稽的景象——傅云饮半趴在石桌上,身前散乱地摆着些酒坛子。 贺云洛心内无奈,哪儿有主家唤客人来喝酒,结果自己先醉了的稀罕事? 东昉却知自家世子爷心内苦闷,便与贺云洛说道:“劳烦贺公子您多陪陪我家世子爷。”说罢,便摇头晃脑地叹了会儿气。 贺云洛暗暗称奇,只追问于东昉傅云饮如此失态的原因。 东昉这才将傅云饮要将莹雪抬为姨娘,又被镇国公鞭笞了一顿,再就是瞧见莹雪与一小厮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贺云洛目露讶光,他与傅云饮相识至今,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那莹雪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自己如此清明自持的好友饱受情伤? 他一时好奇,便遣退了东昉,独自一人往凉亭处走去。 * 时值入夜,莹雪草草吃完了外头仆妇送进来的晚膳,盯着那瞧不见荤腥的菜色,着实犯起了难。 如今她也后悔了白日里如此顶撞傅云饮的行径,没救下墨书不说,倒让自己陷入这样困窘的境况。 比起这些,莹雪还是更为在意自己家人的安危,殊不知刘婉晴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摆弄自己的家人? 忧思过甚,莹雪的余光又瞥到了案几上的菜碟,一股恶寒之意涌上了心头。 她干呕了几声,待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寒之意褪下后,莹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这个月的月信还没来。 此时此刻,一股欣喜之意悄然爬上她的心头,若是自己当真有喜了,兴许就能借着这个势头离开西厢房了。 欣喜过后,一股颓丧之意又接踵而至,可她并不爱傅云饮,若真有了孩子,她该如何自处?她从没有想过要和傅云饮孕育生命。 莹雪忽而忆起从前在刘府服侍表小姐时,她喝了那碗堕胎药后,疼喊了一夜的狰狞样子。 自己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莹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躺在了床榻之上,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与傅云饮冰释前嫌。 翌日一早,守门的婆子方还在打瞌睡时,莹雪便瞧响了屋门,笑着与外头的婆子说道:“劳烦嬷嬷们为我传个话,我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些嬷嬷们打了个哈欠后,道:“姑娘消停些吧,世子爷昨日一夜未归,叫我们去哪里为姑娘通传?” 莹雪只得作罢,待婆子们送午膳进西厢房时,狠狠心将手臂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那婆子后,说道:“嬷嬷帮帮忙吧,我是当真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婆子眼馋莹雪的玉镯子,纠结再三后还是应了下来,只听她道:“姑娘略等一等,我去外院问一问东昉小哥。” 那婆子放下食盒后便往外院的方向走去,另一个婆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思了起来。 莹雪吃完了这等清淡的午膳后,没有等来傅云饮,却等来了衣着华丽的刘婉晴。 刘婉晴今日似乎是心情颇好的样子,装扮的格外尊贵华丽不说,乏善可陈的面容上盖着细腻粉白的脂粉,瞧着气色极佳。 她眉梢里有几分遮掩不住喜意,说出口的话语也雀跃不已:“你如今落得这个境地,可会后悔?” 莹雪坐在团凳上一动不动,如今她也不想再与刘婉晴打那些遮遮掩掩的哑谜,既已撕破了脸皮,她便回讽道:“世子爷从前日日夜夜宿在我房里时,大奶奶您可后悔过?” 这话一出,刘婉晴喜悦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了下来,她笑意一僵,正欲发怒时却恰好瞥到莹雪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立时便把心内的怒气压了下去,笑着与莹雪说道:“过去的事算不了什么,你已失了世子爷的欢心,难道还想着东山再起不成?” 莹雪不明白刘婉晴来挑衅自己的原因,索性她如今极有可能怀了傅云饮的孩子,也不需要在此刻与刘婉晴争个面红耳赤,她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刘婉晴口中说出的话虽倔强无比,可她心内并不确定傅云饮是不是当真对莹雪死了心,若过几日他气消了又将莹雪捧起来,这可怎么好? 她便悄然坐在了莹雪身旁的团凳上,笑着说道:“你家人已脱了奴籍,我再将卖身契还给你,你和墨书一起远走高飞,如何?” 莹雪一愣,望着刘婉晴的杏眸里染上了几分疑惑之意。 她自然不会相信刘婉晴会这么好心,便只是讥讽一笑道:“大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婉晴这话却是说的真心实意:“你不是喜欢墨书吗?从前还与他定下过亲事,如今我愿意放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条生路,你难道不愿意吗?” 莹雪听了不但没有丝毫感激之意,心中还生出了剧烈的荒唐之感。 刘婉晴这话无疑是在莹雪的伤口上撒盐,她已成了傅云饮的人,甚至还可能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个时候刘婉晴却愿意放她和墨书“一条生路”了? 自己的母亲被刘一宁责打、姐姐被侮./辱、父亲被弄断了腿骨的时候,她为何不想着要放自己一条生路? 想到这些,莹雪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大奶奶说笑了,既想放我和墨书一条生路,从前又为何以我亲人的命苦苦相逼?逼我来做这劳什子媵妾。” 刘婉晴脸上神情讪讪,隔了半晌才说道:“如今仍为时未晚,我会给足你们银钱,让你们……” “大奶奶——”莹雪厉声打断了刘婉晴的话语,血肉里深埋着的恨意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我的爹娘和姐姐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可却被人平白无故地伤害至此,这些事不是您一句为时已晚就可以轻轻揭过去的。” 刘婉晴从未想过面上瞧起来如此乖顺温和的莹雪会有这样气势斐然的一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莹雪却止不住心内的恨意,直视着刘婉晴的眸子说道:“大奶奶,这些仇和债我都记在心里,一日都忘不掉。” 刘婉晴被她眸子里迸着的炽热火苗盯得有些不自在,便道:“你——” 话未说完,便见莹雪已恢复了那一副温柔可亲的和顺样子,她道:“大奶奶,您的大恩大德,莹雪没齿难忘。”说到‘大恩大德’这四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刘婉晴回过神后,便察觉到了莹雪言语中的不敬,一时便扬起手朝着莹雪脸上扇去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奴婢罢了,如今又与小厮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你当爷是傻子不成?难道还会再宠幸你这个丫鬟?” 莹雪却捂着自己的右脸,笑道:“我和墨书有没有不清不楚,大奶奶您心里最清楚。” 刘婉晴嗤笑:“你与那小厮定下过亲事,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如今乍一重聚,藕断丝连也未可知。只是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可还能配得上那小厮?” 莹雪一时被刘婉晴口中的‘残花败柳’激的心血上涌,便回击道:“奴婢虽是残花败柳,可尚且能让世子爷与墨书心悦于我,大奶奶您呢?” 这话已是在直言讥讽刘婉晴成亲至今仍不得傅云饮宠幸,这也是她的命门所在,当下便要扬起手朝着莹雪脸上打去。 却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住手。” 两人皆朝着屋门的方向望去,赫然与傅云饮冰冷的视线相撞。 第43章 莹雪带球跑【一更】 “我放你和墨书去…… 刘婉晴与莹雪皆没预料到傅云饮会出现的这样及时, 二人都说了些不合时宜的狠话,一时面上便都有些讪讪的。 傅云饮迈步进了西厢房,他宿醉方醒, 如今正是头晕脑胀的时候,听得莹雪方才与刘婉晴大放厥词的话语,他心下愈发不忿。 “你要事要与我说?”傅云饮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莹雪身上,仿若根本没有瞧见刘婉晴立在一旁一般。 刘婉晴笑意越发僵硬,她不愿在莹雪面前被傅云饮奚落无视,便干笑道:“夫君快与莹雪妹妹说会子话吧, 莹雪妹妹正愁苦着呢。”说罢, 便快步走出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 方才莹雪那句“让世子爷与墨书都心悦于我”不停地回响在傅云饮的耳畔, 他望着莹雪清丽的面容自嘲一笑道:“将我的真心耍的团团转,你很得意,是吗?” 莹雪暗道不妙, 方才她不过是被刘婉晴激的说出了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 却没想到会被傅云饮听了去。 她随即便想红了眼眶,像往素一般对着傅云饮撒娇讨好道:“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大奶奶她……” “够了。”傅云饮脸色阴寒彻骨, 他出声打断了莹雪的话:“从前我以为你也心悦于我, 便不是心悦, 总也有几分真心在,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我傅云饮不过是你的青云梯罢了,你只想借着我往上爬。” 说罢,傅云饮望向莹雪的眸光里便只剩下些伤怀之色,再无往日的缱绻情深。 “世子爷的意思是, 怪我心机叵测?”莹雪对上傅云饮的目光后,仿佛被烫伤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傅云饮见莹雪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悔恨的神色,反而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意味。 他强忍着心内的疼痛,道:“难道不是吗?你对我从没有一点的真心,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报复刘婉晴和刘一宁罢了,我从没有想过,你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 莹雪讨厌极了傅云饮望向自己时,那副居高临下、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阴狠毒辣之事的鄙夷神色,都让她愤怒不已。 她做了什么?她从没有强迫傅云饮去替她的家人脱籍,也没有强迫傅云饮去摆弄刘一宁,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如今他却又来怨恨自己心机深沉? “心机深沉?”莹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姐姐那样和善的人,因为我不愿做你的媵妾,就被人那样凌./辱,我父亲母亲勤勤恳恳了一辈子,临了了却被人打了几十下板子,又被人弄断了腿骨。” “你告诉我,是不是生为奴婢,就必须随着你们主子的喜怒哀乐而活,一有不从,就会被欺./辱致死?”莹雪眼圈一红,清泪从眼眶内滚落而下。 傅云饮自然瞧见了莹雪杏眸中的汹涌恨意,他又忆起贺云洛与自己说的话,他是镇国公世子,将来还要跟随殿下争抢皇位,怎么能被一个奴婢牵制住了大半的情思? 他是高高在上的人,只能由莹雪百般讨好他,而不是自己为了她饮酒消愁。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些关系,我已为你家人脱籍,是你欺骗了我,你辜负了我的真心。”傅云饮别过脸去,不再看向莹雪。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0节 莹雪却仍是受不住傅云饮方才鄙夷十足的眼神,她上前去拉过了傅云饮的袖子,道:“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的真心吗?如果不是你,我大可以和墨书过上安稳清贫的日子,何必要在这逼仄的大宅门里熬日子?整日演戏作秀,你以为我不累?” 傅云饮一怔,随即便瞧见了莹雪赤红的双靥,以及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想,这番话也许就是莹雪压抑了许久的真实想法,她迫不得已服侍在自己身侧,其实她心里已是厌烦至极。 自己也受够了被一个奴婢践踏真心的屈辱之感。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放了她与墨书归去。 一想到莹雪为了墨书洗手作羹汤的温馨画面,傅云饮便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绞痛。 他虽心悦莹雪,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去卑微祈求一个奴婢的爱,与其日日相看两厌,倒不如放了她离去。 “我已为你家人脱籍,再让刘婉晴将你和墨书的卖身契一齐还给你,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再续情缘,可好?”傅云饮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只有些缥缈淡薄的意味在。 莹雪猛然抬起头,似是在分辨傅云饮这话是否作假。 她本是可以与墨书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可她如今已将清白的身子许给了傅云饮,甚至还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况且自己还有些仇怨未与刘婉晴、黄氏、刘一宁算明白。 “你想报仇?可我如今已不想再和你演这样装腔作势的戏码了,你无法再借着我手往上爬,倒不如归去吧。”傅云饮说话时的声音愈来愈小,余下的祝莹雪与墨书琴瑟和鸣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莹雪这才霎时顿悟,是了,自己已与傅云饮撕破了脸皮,再不能借着他这把青云梯往上爬,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蚍蜉撼树? 她思索了片刻,也在心里惊讶于傅云饮的大度,他当真愿意放自己和墨书离去? 她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万般纠葛之下,仍是说道:“既如此,奴婢便先谢过世子爷的大恩。” 傅云饮听完这话后,立刻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莹雪,他又一次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竟还幻想着莹雪会回绝自己的话,自愿留在自己镇国公府内。 当真是可笑至极。 傅云饮到底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瞧见莹雪抚着肚子的伤怮神色。 * 傅云饮走后,便去了刘婉晴的正屋内说了这等安排。 刘婉晴自然欣喜不已,她本就打算放莹雪与墨书离去,如今又是傅云饮主动提出了这等事,可见他是当真冷了心。 刘婉晴一口应下此事,也极大气地让马嬷嬷去送些金疮药给墨书,她巴不得墨书明日就养伤完毕,立刻带着莹雪离开镇国公府。 是以刘婉晴还让人去给墨书请了回春丹专治外伤的大夫来。 又让马嬷嬷备了两张大额银票,方才舒心地笑道:“这些钱也够他们安度下半生了。” 马嬷嬷却暗恨前段时日莹雪给刘婉晴添了那么多的堵,只道:“大奶奶何必这般好心?横竖把那墨书治好了便罢了。” “不过是些银钱罢了,他们俩过的越和睦,便越不会来打扰世子爷。”刘婉晴笑着说道,两千两银子换来傅云饮的心,这笔买卖可值得很儿。 马嬷嬷这才闭上了嘴。 三日后,墨书的伤虽未好全,却也能下地行走了。 莹雪被允许出了西厢房,她便去了墨书养伤的屋子里,柔声问道:“墨书,世子爷与大奶奶愿意放了我们的卖身契,你…你可愿意与我远走高飞?” 莹雪说这话时心里也很是没底,她已做了傅云饮的通房,着实是配不上墨书了。 墨书艰难地扯动了自己的嘴角,对着莹雪温声说道:“自是愿意的,莹雪,我一直没有忘了你,前头的事是我害了你。” 莹雪知晓他说的是前几日在西厢房内被傅云饮撞见一事,她知晓那事并非出自墨书本意,他也是受害者。 “还是我害了你,倒连累你白白受了一顿板子。”莹雪敛下美眸,望着墨书身上的伤势叹道。 墨书却只是轻笑一声,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一顿板子,换来和你说话的机会,也算值了。” 这话一出,莹雪的眼圈霎时便红了,她握住了墨书的手,道:“当初若不是那些人硬要逼我做媵妾,我早已成了你的妻。”说罢,便潸然泪下。 墨书也因莹雪的话触动了心内的伤痕,清冷如泉的眸子里闪过些泪花,“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若他也能托生在世家大族中,便绝不对让心爱女子的家人受这般苦楚,也绝不会眼睁睁地放任她被旁人抢走。 两人阔别已久,心内皆藏着对彼此的隐晦情意,一时便相对着落下泪来。 * 莹雪也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与家里的亲人说起了此事。 他们皆怔愣了许久,才问道:“世子爷他肯放你走?” 莹雪点头,道:“他说了,明日我们都能一起离开镇国公府。”傅云饮从未言而无信过,他既已允了自己,便当真会放自己离去。 王氏听了却暗自生喜,莹雪做媵妾一事虽然外头瞧着有体面,还会他们这一家子脱了籍,可到底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若能放出去做良民,和墨书结为夫妻也是件好事。 “雪儿,世子爷为何会如此安排,可是有什么变故?”王氏道。 莹雪并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便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晓世子爷这样做的用意,兴许是腻了我,又不想我在他跟前碍眼多事,好在爷惦念旧情,将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 莹雪得了卖身契,那他们这一大家子便当真都是良民了,方大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既如此,我们明日再走吧。” 莹雨也没有意见:“我们该去哪儿过活呢?” “去江南吧,那儿山清水秀、赋税也不重,够我们一家人自在生活了。”莹雪道,她选择往江南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京城离江南甚远,便是有一天傅云饮后悔了,也再找不回自己了。 丝竹也对烟雨江南十分向往,闻言便摩拳擦掌地收拾起了行礼。 王氏拉过莹雪,细细地问道:“那墨书小哥可愿意?你毕竟已与世子爷……” 莹雪明白母亲的担忧,便笑着说道:“母亲不必担忧,墨书不是那样的人。” 王氏这才放下了心,感叹道:“也是造化弄人,若没有前头的事,你与墨书说不准都给我生下个大胖小子了。” 莹雪却笑不出来,点漆般的杏眸里染上了些担忧之色,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到底没把自己可能有喜一事说出口。 翌日一早,莹雪便与墨书一同去端方院拜别了刘婉晴,如今莹雪已是良民,她断然不愿意再对刘婉晴奴颜屈膝。 刘婉晴也没有难为她,只将她与墨书的卖身契一同递给了她,还附赠了两千两的银票。 墨书接过了卖身契,却没收下银票。 刘婉晴也不强求,让马嬷嬷将他们送走,自己则心情愉悦地喝起茶来。 莹雪本想去谢过傅云饮的恩情,但又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多生事端,恰好在出端方院的时候遇到了东昉,她便与东昉说道:“替我谢过世子爷大恩大德。” 东昉慨叹了一声,这几日傅云饮日日夜夜的睡不着,整日里只把玩着莹雪为他缝制的香囊,有时东昉还能在书房外听见些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既这般不舍,世子爷又何必将莹雪姑娘放走? 他不明白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对莹雪的态度仍如从前般和善:“姑娘放心,我会替姑娘说些好话的。” 莹雪点点头,便回身握住了墨书的手,抬眼望进他温柔和煦的眸光里,心里的不安与焦躁霎时一扫而空。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和墨书重新走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墨书与莹雪离开后,傅云饮才从廊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望着莹雪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久到东昉不知不觉已绕到他身后,悄悄地将莹雪的话带给了他。 “世子爷,莹雪姑娘说,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傅云饮恍若未闻,只立身于廊下兀自出神,等到东昉站的双腿酸麻时,傅云饮悠远又怅惘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走了好,省得我为了个奴婢丢了大半条命。” 这话似是在说给东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44章 江南 “以后,我便和墨书是同甘共苦的…… 一个月后, 莹雪一家人与墨书方才赶到了江南之地。 墨书一手抱着小竹,另一手则搀扶着身子不适的莹雪。 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莹雪这些日子总是上吐下泻, 脸色煞白的模样惹得王氏等人心疼不已。 墨书也道:“要不去寻个大夫瞧一瞧?” 莹雪却连连摆手,只坚持要尽快赶到江南。 王氏们知晓她心里的症结,生怕那镇国公世子爷会反悔将她再强要回去,于是便命车夫马不停蹄地赶路。 莹雪的害喜症状却丝毫没有减弱,于一日深夜,她噙着泪与王氏和莹雨说了自己兴许是有喜了一事。 王氏和莹雨俱都大惊失色, 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自处。 莹雪擦了擦眼角的清泪, 道:“劳烦母亲替我去寻碗堕胎药来。” 王氏却吓得身形微颤, 若莹雪当真是有喜了,这孩子可是世子爷的长子啊。 莹雨望着莹雪坚决的神色,眸中闪过几丝疼惜:“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 一开始便要去了他才是, 何以等到了这个时候?” 莹雪语塞,半晌答不上话来。 “孩子无辜,那堕胎药又极损身子, 瞧着倒不如把孩子生下来吧。”莹雨如此说道。 王氏连连叹气, 只说起了墨书:“可墨书那儿, 又该怎么办?” “实话实话便是。”丝竹忽而从外头闯了进来, 与莹雪说道:“若墨书嫌弃妹妹, 以后妹妹和这孩子便由我来养。” 王氏上前拍了拍大儿子的脑袋, 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莹雪眼瞧着家人为自己的事烦心不已,便道:“还是一碗堕胎药了结他吧。” 王氏虽心疼莹雪的身子,可若她带着孩子与墨书成婚,到底是太难看了些。 “也好, 娘陪你去医馆里走一趟。” 王氏便带着莹雪去瞧了好几个医馆的大夫,一番诊治之后,皆说莹雪确实是有了喜,只她身子孱弱又喝过不少凉药,若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损伤了母体,恐将来不好受孕。 王氏犯了难,竟忍不住在医馆内怮哭了起来。 莹雪倒显得坚韧不已,只道:“母亲勿忧,女儿自会处理好这事儿。” 她处理的方法就是与墨书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也将医馆大夫说伤了这个孩子,以后难以有孕的话尽数告知。 “墨书,我本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是万万不敢再拖累你了,你阖该娶一个干净和善的女子为妻才是。”莹雪将心伤掩下,对墨书如此说道。 墨书听了后沉默了半晌,在莹雪惴惴不安的等待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关系。”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1节 墨书只说了这三个字,再无他言,莹雪的心中愈发愧疚难当,怏怏不乐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在赶去江南的路上害喜的症状愈发严重。 到了江南后,王氏便与方大将这几年攒的体己都拿了出来,莹雪又添上了一笔银钱后,便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村里买下了一间两进的屋舍。 置办家具物什等用的皆是莹雪的体己。 墨书沉默寡言,与莹雪也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倒是小竹每日缠着莹雪说这儿说那儿,为她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莹雪心中有愧,与墨书之间也多了些外人可见的龃龉,王氏一行人看在眼里都很不好受。 这一日,王氏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莹雪与墨书聊一聊,两个人这般相敬如冰也不是个办法。 莹雪心中藏了愧疚,赶了好几日才纳了鞋底,借着问他尺寸的由头与墨书独处了一会儿。 墨书连日里脸上都不见任何笑影,清瘦的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拉的越发纤长,莹雪推开屋门后,便只能瞧见他清冷中带着些忧愁的目光。 莹雪将鞋底放下,轻声说道:“墨书,我有话想和你说。” 墨书这才拢回了思绪,上前扶着莹雪坐到了桌子前的团凳上。 “你说罢,我听着呢。”墨书声音平淡无波。 莹雪将鞋底递给了墨书,说道:“我想给你做双鞋子,但是不知道你的尺码。” 墨书有些惊讶,随即染了愁色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你害喜这样严重,还这么劳心劳力做什么?”他话虽这么说,可到底因为莹雪的关怀而心生喜悦。 提到害喜,莹雪的杏眸又是一黯:“自从到了江南以后,你就没有开怀笑过,母亲给我们定下的日子是在下月初,墨书,你若不愿意,便不要强求自己。” 墨书慌了神,再没有那股安宁淡然的清冷气度,只听他连声追问道:“我如何就不愿意了?”清醇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焦急。 莹雪泪光盈盈,连日里墨书的沉静她皆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怀了傅云饮孩子这事对墨书十分不公,可她不想因放弃这一个孩子而绝了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她配不上墨书,墨书和她在一起也不开心,那倒不如不要硬凑在一块儿。 墨书也瞧见了莹雪眼底的泪花,他明白莹雪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只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反常,莹雪便不会继续多想下去。 可…… 墨书叹了口气,到底是把自己碎的七零八落的自尊捧给了莹雪瞧:“来了江南以后,买下宅子的是你的母亲,置办家具的是你,我全身上下的银钱只够三四日的开支罢了,莹雪,我只是怕不能给你那般优渥的生活。” 这便是他近来不开怀的原因,他并没有什么能力,除了幼时父母还在的时候略习过几个字外,他连那些重活累活都干不来。 可他当真心悦莹雪,从竹林初遇时便将她的美丽与倔强记在心里,经过了这样多的事,能和莹雪再续情缘,他心里其实开心的不得了。 那个孩子,他也会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因为他知道,莹雪委身于镇国公世子,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他反而怜惜她这般身不由己的遭遇。 “莹雪,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墨书扬起那双泛着真挚心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我吗?” 莹雪一愣,望着墨书清冽缱绻的眸子,回道:“去镇国公府的第一日,那天我一夜未睡,辗转反侧后梦到你我和小竹一起在庙会上游玩,醒来以后湿了半个枕头。” 这话一出,墨书便再也没有追问过莹雪是否心悦自己这事,她既舍了在镇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与自己偏居在这乡野山村中,便足以表明她的心迹。 “除了对经义诗画有些兴趣在,我身无长物,恐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你过上富庶的日子,你且等等,如今我是良民,大可以去科举行商,总能挣出一条前路来。”墨书郑重其事地说道。 莹雪见墨书终于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心中高高悬起的那块大石也落了地,她便与墨书说道:“清贫富庶都不要紧,只要咱们一家人心在一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话音甫落,屋门外便响起一阵压抑过后的笑声。 莹雪被唬了一大跳,坐在团凳上的身子有些不稳,墨书连忙护住了莹雪,这才一脸戒备地往屋外走去。 躲在屋外的丝竹和王氏正打算悄悄离去,可身前的门却被人打了开来。 六目相对,还是王氏脸皮薄,与墨书笑道:“我和丝竹打算去庭院里乘乘凉,谁知道却走到了你屋外。” 丝竹也道:“是了,咱们家也就这么点大,怎么我和娘还会走错路呢?” 于是,王氏与丝竹便相互干笑着去了正屋里。 墨书的屋子在西侧间,他望着王氏与丝竹离去的背影,不免失笑出声。 里头的莹雪也明白了王氏和丝竹的用意,不免感叹道:“娘和哥哥,演戏竟然这般拙劣。” 墨书却叹道:“都是我不好,将心事藏起来不与你说,倒累的长辈们为此烦心不已。” 莹雪笑着说道:“以后既是要一同同甘共苦的夫妻,你可不许再这般瞒我。” 这也是莹雪少有的娇憨之语,墨书望着她姣美的脸庞失了神,这般炽热的目光倒让莹雪羞红了双靥。 第45章 失恋【一更】 “我傅云饮就是这世上最…… 将莹雪送走后, 刘婉晴却是睡了几个好觉,她料想着傅云饮必是会心情郁郁一段时日,便专心做起了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对着傅云饮嘘寒问暖了起来。 傅云饮也没有从前那般抵触刘婉晴,虽则日日夜夜都宿在外书房内,总归没有将刘婉晴送去的甜点吃食隔窗扔出去。 刘婉晴心下愉悦,她坚信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傅云饮总会回心转意。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傅云饮的异常,她逼问了一番东昉后, 才得知了莹雪被傅云饮遣送出府一事。 惊讶之余, 沈氏心里还升出些愠怒之色, 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为了一个奴婢失态至此,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傅云饮却全然不顾旁人的看法, 他日间提不起劲来做其余的事, 只整日躺在书房的软塌上望着窗外的杏树出神。 忆起那日莹雪与墨书如神仙璧人般相携离去的背影,傅云饮心中是又愤怒又伤心。 一气之下便把这些时日莹雪给自己做的香囊和扇套皆扔在了地上,可没过多久, 他便又觉得于心不忍, 上前将香囊和扇套捡了起来。 白日里他虽食不下咽, 但总不至于伤神到失态的地步, 最难熬的还是入夜后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的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想到莹雪与墨书如何甜蜜似漆的画面, 又是一阵绞心之痛。 傅云饮当下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之人,捧出一颗心去给莹雪,在她那儿却什么都算不上,如今落得这样狼狈的样子也是应该的。 他靠在软塌上, 手里依旧攥着那绣着青竹纹样的香囊,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从前在宫里受了那等磋磨他没哭,被性子暴戾的镇国公屡次责打时他也没哭,在京郊猎场替大皇子殿下挡下冷箭时他也未曾落下泪来。 如今却躲在这逼仄的书房内为一个奴婢潸然泪下。 当真是可笑至极。 * 远在江南的莹雪却心情颇佳,自她与墨书解开心结后,二人虽称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熟稔亲密的多了。 她怀有身孕,便在庭院里种了些花花草草,每日只顾着侍弄这些花草。 墨书则去小镇上支了个摊位,先替人写写信,也好赚些家用。 王氏与方大则只是在家中料理些繁琐的家事,莹雨对草药有些兴趣,便由丝竹配着去后头的小山上割些药草。 这一日,莹雪正巧坐在庭院中的小方墩上晒太阳,王氏手里捧着些碎糖,与她说道:“虽则咱们刚搬来此处,邻里邻外也总要多走动走动。” 莹雪点点头,与王氏说道:“昨日隔壁家的林二婶送了一块熏肉来,她见墨书生的俊俏,便说要把自家的三女儿许给她。”说到此处,莹雪的脸上也浮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母亲便将我与墨书的婚事告诉林二婶吧。”莹雪如此说道。 王氏颇有些意外,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莹雪还未显怀的肚子,叹道:“的确是要早些办了婚事,省得到时候被人说嘴。” 王氏便匆匆地往院外去了。 莹雪便继续坐在小方墩上晒太阳,她抬头望着清澈无比的湛蓝天色,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将她的思绪吹拂的悠远静谧。 昨日墨书陪着自己晒太阳时还说过一句诗词,似乎叫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诗当真是贴切。 她如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竟当真过上了这等安稳美好的日子。 京城里那样油滚过心肠的煎熬日子仍历历在目,那时自己只当一辈子都要囿在那大宅门里,终日里算计着如何往上爬。 荣华富贵是好,可到底那样工于心计的日子太累了些,如何比得上如今这般自由自在的安宁日子? 临近傍晚的时候,墨书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中。 他今日着了件白色长衫出门,如今垂着头颇有些消沉的模样,身上的白衫也染上了些灰尘。 莹雪一见他这幅模样,便担心地迎了上去:“墨书,你怎么了?” 墨书往素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如今蓄满了疲惫与愧疚之意,他不想让莹雪担心,便随口敷衍道:“没事,我收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说着,墨书便把摆摊的物什放进了自己的房中,小竹听见了哥哥摆弄笔墨的动静后,便笑着出声道:“哥哥,你回来了。” 墨书掩去面容上的疲惫,上前抱住了小竹,望见她无神的双眸后,心内的颓丧之意又齐齐涌了上来。 自己当真是无用,摆了一天摊一分钱都没赚到,何时才能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何时才能筹够银钱为小竹治眼睛? 莹雪与王氏等人皆发现了墨书这等消沉的样子,料想他必是在外头受了什么闲气,吃晚饭时,王氏等人皆捡了些轻松愉悦的话题谈笑了起来。 墨书虽勉力谈笑凑趣,可到底掩不去眉眼里的黯淡落寞,莹雪有些食不下咽,等王氏等人用完膳后,便去了墨书的房里。 墨书正摊开了笔墨研习书法,听得莹雪推门而入的声响后,便笑着说道:“莹雪。” 莹雪上前去瞧了瞧墨书写下来的字,虽则不如名家字帖那般笔力凝练,却也有几分笔风韵致在。 “今日你在外摆摊,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莹雪担忧地问道。 墨书对上莹雪染着愁光的灵透杏眸,便不忍心再用谎话去欺骗她,只道:“我如今才知道,在镇上摆摊要交给城西的商会保护费,一年还要交给官府一回税银。” 莹雪自然也不知道这等规矩,只问道:“要多少银子?” 墨书的声音减弱:“一两银子。” 莹雪听后不免惊呼出声,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愤慨:“他们这和强抢有什么区别?” “本朝商贾轻贱,历来如此。”墨书叹道:“我想着,还是要去考科举才是,只是我非江南本地籍贯,需要廪生与我做担保才可。” 莹雪也犯了难,她们初来江南,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去哪里找什么廪生呢? “我已向人打听过了,这小镇上共有五位廪生。”说到此处,墨书一扫方才的郁色,眸中浮现几分向往之色。 科举方能改命,才能让莹雪过上好日子。 莹雪对科举一事却不似墨书这般执着,只听她道:“若要让那些廪生为你做担保,只怕要付出些代价,其实不考科举也好,咱们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营生可做便是了。” 墨书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道:“做营生也罢、摆摊也罢,都是商贾之事,总要经了层层盘剥,到手的银钱也要被人搜刮了去。可若是去科举,一朝成了秀才举人,一家人的赋税便都免了,还有银钱米粮可领。” 除了这一点外,墨书私心里想给莹雪优渥的生活,而自己能往上爬的路也只有科举这一条,若是有功名利禄在身,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强抢走莹雪了。 这个世道不将对错与否,只看权势与地位,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便只能改变自己。 莹雪见墨书一副壮志未酬的意气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泼凉水的话,她便只能轻声道:“其实与你过这般清贫的日子,我也不觉得是在吃苦。科举你若想去试试便试试吧,只尽力即可,千万别为此伤了身。” 墨书便应了下来,又与莹雪相谈了一会儿后方才送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2节 姣美心上人在侧,昏黄烛火将莹雪衬的如神妃仙子一般,若说不意动定是假的,可墨书仍是不愿逾矩半步。 那事总要等到成婚之后,亦或是莹雪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 他不愿唐突了莹雪,也不愿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 与此同时的镇国公府内。 刘婉晴拆了头发躺在床榻上,马嬷嬷今日轮值守夜,便压低声音与刘婉晴说道:“如今她们已定居在江南的一处偏远小镇上,跟着去的人都说莹雪与那墨书举止亲密,一瞧便是如胶似漆的模样。” 刘婉晴重重地吐出心中的郁气,眉梢间都带上了些喜意:“既如此,我这颗心便当真是落了地了。” 马嬷嬷也笑道:“再没有大奶奶这般心善的人,莹雪那蹄子这般不驯,大奶奶也未曾出手整治过她,如今还放她去过自己的营生,当真是活菩萨般的心肠。” 刘婉晴却含笑不语,隔了好半晌才说道:“平宁县主那头呢?” 马嬷嬷沉了脸色,语气也有些战战兢兢:“消息是从太太院里传出来的,平宁县主起先是不肯嫁大皇子殿下,这几日回转了过来,婚期便定在了来年三月。” 刘婉晴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倒真怕这个县主发了邪心左性,到时我的位置也要拱手让给她。” “上头有陛下瞧着,还有大长公主相逼,那县主便是对世子爷有几分意思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嫁给大皇子殿下?”马嬷嬷笑道。 刘婉晴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既平宁县主与大皇子的婚期定了下来,她便也不必再忧心了。 临到睡意朦胧时,她忽而又想起了傅云婕,便问道:“三小姐那儿,没闹起来吧?” 马嬷嬷却不似方才那般尖牙利嘴,踟蹰了半晌后,说道:“闹起来了,还把太太惊动了过去。” 刘婉晴睡意被惊散了大半,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横眉立目地问道:“怎么闹起来了?” “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与三小姐说了墨书与莹雪事儿,三小姐竟将房里的摆设器具扔了一地,也不避人耳目地痛哭了一场,就把太太惊动了。”马嬷嬷说完这话,就壮着胆子觑了眼刘婉晴的脸色。 果然见她脸色阴沉无比,只盯着床沿兀自出神。 刘婉晴料想着沈氏必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毕竟自己将墨书调来端方院是要登记入册的,总也瞒不过她去。 自己与傅云婕多接触了几日,便把她心心念念的墨书调来了自己的院子里,这事着实引人遐思。 明日一早,她得去沈氏那儿好好请罪才是。 “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刘婉晴说罢,便和衣躺在了床榻之上。 正当她昏昏欲睡,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外头忽而响起了冬至焦急的呼唤声。 ——“大奶奶,三小姐那儿出事了,太太唤您过去呢。” 第46章 甜蜜【二更】 “墨书,我想和你生儿育…… 刘婉晴赶到清怀苑时, 婉香、含香并一众伺候的丫鬟们届跪了一地。 正屋里传来沈氏压抑过后的怒吼声,马嬷嬷替刘婉晴照亮了前路,刘婉晴便一径走进了正屋内。 刘婉晴方一踏进正屋, 一套碗盏便朝着她脚下飞了过来。 刘婉晴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趴在门框上久久不能平息紊乱的心跳。 沈氏立在堂屋中央,周围的丫鬟仆妇们皆大气也不敢喘,她一瞧见刘婉晴的身影后,便忍不住骂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刘婉晴被沈氏骂的身形一颤,随即便朝着副云婕闺房的方向望去, 烛火映衬下, 她只能瞧见床榻上躺着之人弯折的身躯弧度。 “你既已知道了云婕的歪心思, 何不来报于我听?”沈氏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刘婉晴,若不是傅云婕被救了下来,她只恨不得杀了刘婉晴而后快。 刘婉晴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内室的闺房里, 依稀瞧见了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且手腕处绑着布条的傅云婕, 才知道自己酿成了这样的错事。 “母亲,儿媳犯了何错?还请母亲告知。”刘婉晴索性抵死不承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 沈氏险些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可怜模样气了个仰倒, 她立时便上前指着刘婉晴破口大骂道:“你还装模作样, 含香已与我说了, 那日在大国寺你明明撞见了云婕与那墨书, 瞒了我便算了, 过了几日的你却又把那墨书调到了端方院里, 你是何居心?” 刘婉晴面色白了又白,心中暗恨含香多嘴多舌,如今沈氏盛怒,她只好仓惶解释道:“母亲明鉴, 我当真不知道三妹妹对那小厮起了那样的心思,将墨书调过来不过是为了整治那莹雪罢了,世子爷被那莹雪迷得七魂丢了五魄,那名叫墨书的小厮又曾与莹雪定下过亲事,我便……” 这话却是不尽不实,她也曾想过将墨书调来端方院后会让傅云婕愈发放不下他,也设想过墨书与莹雪的远走高飞会伤了傅云婕的心。 可那不过是个小厮罢了,若是傅云婕有些脑子,便知道她与一个小厮是断无任何可能的。 哪儿就到了要寻死觅活的这一步? 不但刘婉晴抱着这般想法,连沈氏自己对傅云婕也是十打十的恨铁不成钢,她起初知道了傅云婕为了个小厮茶不思饭不想后,险些怒得两眼一昏过去。 到了清怀苑后,严刑拷打含香、婉香后,沈氏便知晓了傅云婕与那小厮的来龙去脉,也知晓了前段时日傅云婕为了那小厮生生挨了东昉一记棍棒之事。 她险些气得欲上手责打傅云婕一顿,可女儿划破了手腕,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又牵动着自己的心肠。 沈氏一开始只怨自己太过宠爱傅云婕,养成了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竟为了一个小厮伤害起了自己。 怨恨过自己后,沈氏便又找到了刘婉晴这个可以发泄怒气的人,劈头盖脸骂一顿后,又道:“你一个正室夫人,想整治那奴婢,有多少法子不能使的?偏偏要拿你三妹妹的性命开玩笑?” 刘婉晴心中抱冤,嘴上只一味地求饶道:“母亲喜怒,儿媳自知有错,等三妹妹醒来后儿媳必会好生相劝,将那小厮在刘府里骄奢放纵,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丑事都说与她听,必让她将那小厮抛之脑后。” 沈氏脸上的怒意霎时一扫而空,盯着刘婉晴瞧了半晌,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语气到底和缓了不少。 因着如今镇国公傅善匀在府里,沈氏又怕女儿这事闹大了于名声无益,便只在清怀苑内了结此事,又将伺候傅云婕的下人们都换了一批。 * 远在江南的莹雪却不知镇国公府内因她与墨书的离去而又生了一场波折。 她如今正在家里坐着等墨书的消息,今日是墨书去邻村的书塾拜师的日子,若是一切顺利,明日便可去学堂读书习字了。 莹雪颇有些担忧,她们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这些本地的书塾可会接纳墨书? 王氏瞧出了莹雪的担忧,便拿话开解她道:“你有了身孕,总这般操心劳累做什么?墨书那孩子是个聪明沉稳的,如今已脱了奴籍,他又生的这般儒雅过人,天生就是考科举的料子。” 说罢,王氏又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文趣星”。 里屋里靠在临窗大炕上的方大忍不住笑出声来:“老婆子,你在说什么呢?那就文曲星。” 王氏脸色一臊,朝着莹雪努努嘴,又数落起了方大。 被爹娘这般打岔后,莹雪也忘了担忧墨书一事。 直至傍晚之时,墨书才与丝竹一同回了家中,莹雨与王氏已做好了饭菜,莹雪也摆好了筷碗。 王氏正要开口询问学堂一事,却被丝竹眼神示意着不要多言。 莹雪也瞧见了墨书脸上的沉郁之色,便笑着岔开了话题:“都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饭桌上,王氏一家人见墨书心情郁郁,便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学堂、念书、科举等话题,只说起了邻里之间的趣事。 饭毕,莹雪便主动与墨书说道:“如今天色尚早,我们无妨去外头消消食吧?”从前她在镇国公府里,用完了晚膳后总喜欢去内花园里散散步。 墨书轻笑着握住了莹雪的手,护着她往外头走去。 二人离去后,莹雨才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道:“妹夫哪里都好,就这性子太恼人了些。” 王氏也觉得这段饭吃的疲惫无比,只道:“是了,从前瞧着墨书这般爽朗和善,如今却觉得他心思敏感,相处起来没那么容易。” 久不吭声的方大却为墨书说了句公道话:“墨书是个男人,若没有前头的事便罢了,他是小厮,咱们雪儿是丫鬟,过上些清贫安生的日子便罢了。可咱们雪儿被那世子爷收在房里好几个月,吃的用的皆是上乘之物,你瞧瞧雪儿如今妆奁盒里的首饰,随便拿出来一件便够我们几年的嚼用了,墨书他也看在眼里,自会想着要给雪儿好日子过,他这是把自己逼得太死了。” 丝竹也叹了口气:“那边学堂的老夫子说墨书年纪太大了些,又没有从前学经文的底子在,不愿意经手这样的事,墨书欲以诚心打动那老夫子,谁知那老夫子却只伸出手来比了五个数。” 王氏听了愤慨不已,连连追问道:“是五两银子的意思?” 丝竹点点头,眸子里也满是愁光。 方大气愤地拍了拍桌子,骂道:“当真是有辱斯文。” 莹雨见父亲动怒,便替他斟了一杯酒,劝道:“爹活了这把岁数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道?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只看钱财不看人心。” 一家人皆相对无言,莹雨取了些饭食自去后头屋里喂起了小竹。 在外散步消食的莹雪与墨书却对着河边的荷花侃侃而谈起来。 小荷莲叶落在一汪河池中央,天然且不加雕琢的美丽景致叫人移不开眼来。 墨书瞧着这等别致的景色,心中的郁结之情消散了大半,他立在河池旁,脊背虽如往常般挺直,可莹雪却从他清瘦的背影里瞧出几分落寞来。 莹雪缓缓蹲下身子,捻了朵野花放在了墨书头发上。 墨书被她这般调皮的行径逗弄的失笑出声,他一把抓住莹雪作乱的手,眸里闪过几分歉意:“抱歉,我方才这般沉郁,让你们吃饭都吃不安稳。” 莹雪却善解人意地反握住了墨书的手,笑道:“爹娘都知道你如今的不易,必不会见怪的。” 墨书低头望着莹雪潋滟着柔光的杏眸,心中也是一软,他道:“我从没想过能与你这般自由自在地欣赏美景,已是上天垂怜,我不该这样自怨自艾。” 莹雪略有些明了墨书这段时日怏怏不乐的缘由,她不知该如何开解墨书,便只得生硬地说道:“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够你陪着我欣赏美景,你可不要嫌我聒噪才是。” 墨书含笑点头,眸里掠过几分爱怜之色:“外头风大,我们该回去了。” 莹雪瞧着远处昏暗下来的天色,想到今日自己带墨书出来散步的用意,便在心内给自己打了打气,踮起脚尖朝着墨书的唇上袭去。 短暂的接触后,莹雪便垂下头不肯抬眼瞧墨书。 墨书也被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吓了一跳,他望向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的莹雪,心里的喜悦之意缓缓蔓延开来。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庙会,自己在鹊仙桥上与莹雪并肩而立,眼前是如美花眷的心上人,身后是漫天绚烂的烟火。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想让我过上好日子,可我并不在意那些。锦衣玉食并不能让我开怀,山珍海味我也并不稀罕,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与你相携相守……”莹雪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微若蚊蝇。 “将来再和你生儿育女,瞧着她们长大成人。” 第47章 去江南 “我傅云饮,绝不会为了她再掉…… 莹雪与墨书这番剖白心迹后, 连日里两人心情都十分愉悦。 墨书索性不想着科举、求廪生举荐一事,与丝竹一同去了小镇上的商铺内做活。 丝竹有一身蛮力,卸货搬货都干的极为上手, 墨书生的儒雅清秀,还会写字记账,那家珍玩铺的掌柜便一口气聘下了二人。 日子虽清贫简单,莹雪脸上的笑影却愈来愈多。 待她与墨书办好了婚事后,她的肚子才逐渐地开始显怀。 * 一个月后,刘婉晴才从马嬷嬷那儿得了莹雪有喜的消息。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3节 “这孩子是墨书的?”刘婉晴手里正在缝制为关老太太做的扶额, 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马嬷嬷问道。 马嬷嬷笑道:“应当是的, 算算日子正是在他们出府后才怀上的孩子。” 刘婉晴愈发称心如意, 将扶额放在了案几上,笑道:“这五个月竟过得这样快,既已怀了孩子, 便不必派人再去盯着了, 如今还是要花工夫在世子爷身上。” 提到傅云饮,刘婉晴又不可自抑地情绪低落起来。这五个月内,世子爷虽来过自己房里用膳说话, 却从未留宿过一次。 且世子爷经了一开始的颓丧后, 如今性子越发的沉稳阴鸷, 等闲从不显露出喜怒哀乐来。 每每与他相处, 刘婉晴皆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让他心生不喜。 马嬷嬷自然瞧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怏怏之色,便捡了些好听的话开解她道:“大奶奶不必担心,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前段时日世子爷尚且不肯进您的屋子, 如今不但肯进您的屋子里陪您用膳,还愿意与您说说笑笑。假以时日,世子爷定会回心转意。” 这话正中刘婉晴的心坎,只见她脸上的郁色霎时一扫而空,又拿起那条扶额缝制了起来,通身上下的颓丧之气化作了隐隐的喜悦。 “奶奶可要去趟太太的院子里?太太正为了三小姐的婚事烦心呢。”马嬷嬷又道。 想到傅云婕这个恼人的小姑子,刘婉晴的脸色又垮了下来。 自上一回傅云婕为了墨书寻死觅活后,沈氏便把说服傅云婕忘掉墨书的重任交给了刘婉晴。 可那傅云婕自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如今一朝对个小厮上了心,又被狠狠打了脸,越发发了邪心左性。 刘婉晴不知说了多少软话箴言,可傅云婕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婉晴也灰了心。 “母亲既未唤人来请,我何必去自找烦恼?”刘婉晴怏怏不乐地说道,她如今是真怕了傅云婕,恨不得离她远远的才好。 马嬷嬷便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翌日一早,刘婉晴去沈氏院子里请安时,恰巧撞上了沈氏如沐春风的笑脸,她心下疑惑,嘴上却奉承道:“母亲今日容光艳丽,倒叫媳妇儿移不开眼了。” 沈氏抿唇一笑,愈发显得姿容甚佳:“今儿你倒是嘴甜,快坐下吧。”说着,便命身边的丫鬟给刘婉晴递了团凳。 刘婉晴虚坐了一半后,便笑着问沈氏道:“母亲,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不然沈氏如何会对她这样和颜悦色? 沈氏这才笑着拿了张名帖出来,与刘婉晴道:“你三妹妹的婚事定下了,就是端阳侯家的世子。” 端阳侯家的世子?岂不就是傅云饮的好友贺云洛? 家世差之不多,且那贺云洛又是傅云饮的世交好友,傅云婕嫁过去后必不会什么受什么委屈。 刘婉晴略思索了一会儿,便知沈氏这般欣喜的原因,她便顺势奉承道:“三妹妹当真是好福气,那贺公子不仅生的一表人才,又是个肯读书上进的性子,将来必是前途无限。” 沈氏得意地一笑,便把手中的名帖递给了刘婉晴:“你去与你三妹妹说一说,明日去端阳侯府的花宴,她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刘婉晴接下了这烫手山芋,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道:“母亲不必担忧,三妹妹聪颖过人,自会明白贺公子的好处。” 心里却嗤笑道:这傅云婕是她毕生见过最蠢的女子,竟为了个小厮闹成这般田地,当真是愚蠢至极。 沈氏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手臂上的玉镯递给了刘婉晴:“拿去顽吧。” 刘婉晴含笑接过后,便又与沈氏寒暄了一会儿,方才带着名帖去了清怀苑。 如今傅云婕身边的丫鬟都已换了一批人,含香和婉香等人都被打发去了外院做粗使活计。 傅云婕仍如往常一般坐在床榻上出神,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忧虑。 刘婉晴兀自叹气,也不知道这傅云婕到底生了副什么样的心肠,好话歹话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便罢了,还总以为别人是要害她,只钻营在对墨书的情情爱爱里,颇有些疯魔的迹象。 刘婉晴鼓足勇气走进了清怀苑的内屋,与坐在床沿边的傅云婕说道:“三妹妹,嫂嫂明日带你出去赏花,可好?” 傅云婕恍若未闻。 刘婉晴只得继续道:“端阳侯府的梅林乃当世一绝,你阖该去瞧瞧才是。” 话音甫落,傅云婕方才抬起头望向刘婉晴,眸子里一丝喜意都无,只听她道:“母亲给我定下夫郎是贺云洛?” 刘婉晴倒是真有些诧异,这傅云婕该聪明的地方如此蠢笨,该蠢笨的地方却如此聪明。 “贺公子出身与你相当,且样貌才情都是不俗,与三妹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刘婉晴只得笑着如此说道。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纳了通房,前段时日还让小妾怀了孕,在楚倌里的相好更是不计其数。”傅云婕语气讥讽地说道。 刘婉晴脸色讪讪,只得陪笑道:“男儿在成家前浪荡一些也是有的。” 傅云婕却不满意她这样的回答,只目光灼灼地回望过去,笑道:“若大哥哥房里也有这么多通房,嫂嫂您该如何自处呢?” 说罢,傅云婕忽而又想起了与莹雪远走高飞的墨书,眸子里也流转了几分哀伤:“是了,嫂嫂自有不少手段将那些通房小妾送的远远的。” 刘婉晴险些支撑不住身子,过了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心一横后说道:“如今莹雪与墨书已成了亲,莹雪还怀上了墨书的孩子,三妹妹,你也该死心了。” 傅云婕闻言怔在了原地,心里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涩意,她缓缓开口道:“死心不死心又如何呢?我总不能与一个小厮成双成对。” 见她这话说的通透,刘婉晴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喜色:“你若想的穿这个道理,便是最好的了。” 刘婉晴却没注意到傅云婕搭在床沿边攥得青紫的拳头,只苦口婆心道:“她们如今定居在江南的边陲小镇上,听说是个叫七泽的小镇,格外荒僻不说,还人烟稀少。这便是这等小厮与奴婢该有的归宿了,三妹妹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与墨书那样的人相提并论?” 傅云婕将“七泽镇”暗暗记在心里,嘴上敷衍刘婉晴道:“多谢嫂嫂美意,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去端阳侯府赏花,劳烦嫂嫂与母亲说一声,不必再让人日夜看守我了,我已死心了。” 刘婉晴大喜过望,连声应下后,便让外头伺候的丫鬟进来替傅云婕挑选衣裙。 自己则满心雀跃地往沈氏院里交差去了。 沈氏乍一听闻傅云婕对那墨书死心了后,也是喜得不知所以,便赏了不少珍宝首饰给刘婉晴。 去端阳侯府赏了半日花后,沈氏见傅云婕待人接物皆如从前一般,便当真放下了心。 她只在心里庆幸,云婕的性子虽倔强了些,可到底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闹了许久的脾气,如今总算是转过弯来了。 是以傅云婕带着丫鬟上前与她道:“母亲,我想去假山那儿瞧瞧花儿。” 沈氏想也没想便应下了,只吩咐几个仆妇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傅云婕却道:“人多太聒噪,怕扰了我赏花的雅兴。” 沈氏这才作罢,只吩咐那两个小丫鬟好生侍奉傅云婕。 傅云婕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眼瞧着花宴已到了尾声的时候,沈氏略等了一会儿,见傅云婕仍是没回来。 她心里生了疑,便笑着与端阳侯夫人致歉道:“小女顽劣,恐在哪儿绊住了脚。” 端阳侯夫人自不会见怪,只道:“三小姐活泼明朗,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算什么。” 沈氏便让山嬷嬷带人去将傅云婕请回来,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后,山嬷嬷才满脸担忧地领回了两个眼熟的小丫鬟。 因有外人在,山嬷嬷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只得私下里给沈氏使眼色。 沈氏会意,便寻了个由头躲了出去。 山嬷嬷这才急切地说道:“太太,三小姐不见了。” 沈氏大惊,眸光落在了那两个贴身侍候傅云婕的小丫鬟身上,语气狠戾不已:“快说,三小姐怎么了?” 那两个小丫鬟自知闯下了塌天大祸,便抽噎地说道:“三小姐本说要赏花,奴婢二人便陪着三小姐去牡丹花那儿瞧了瞧,谁知三小姐先差走了兰儿去摘花,一错眼便打昏了奴婢,等兰儿回来的时候,三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山嬷嬷也道:“是了,老奴赶去的时候,兰儿正在找寻三小姐,草儿则昏在了地上。” 沈氏听罢,便朝着两个丫鬟的脸上扇去了一巴掌,嘴里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找?” 山嬷嬷道:“太太,老奴瞧着三小姐这般行动已是筹谋已久,不若去城门口寻一寻吧。” 沈氏也心内狂跳,生怕傅云婕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立时便让山嬷嬷去与傅云饮递信,要他快马加鞭去城门口堵人才是。 自己则回到了花宴之下,与端阳侯夫人道:“云婕身体不适,便先回府了,贺夫人切勿见怪。” 那端阳侯夫人心内生疑,却也没挑明:“三小姐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 花宴结束后,沈氏便匆匆回了府,帮令人去大街小巷寻傅云婕,又因事涉女儿的名声,并不敢如何大张旗鼓。 她如今只期盼着大儿子能在城门口截回小女儿。 刘婉晴得了傅云婕不见的消息后,险些软倒在端方院内。 她本以为傅云婕已经改了心性,谁知她却偷偷做下这等潜匿逃跑一事。 她会逃到哪里去? 刘婉晴心里有了个更不堪的猜测,难道她要逃到江南去寻墨书不成? 这等惊世骇俗的念头让刘婉晴愈发害怕,旁人兴许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儿,可傅云婕却是极有可能做出来的。 都怪自己那日不慎将墨书与莹雪落脚地告诉了她。 刘婉晴自不敢在沈氏面前说是自己告诉傅云婕“七泽镇”一事,只得作出一副担忧之际的模样,在沈氏身旁为她出谋划策:“娘,要不要让公爹派部下去寻一寻?” 沈氏阴狠的眼刀飞了过来:“不可,你父亲往日里虽疼云婕,却更在意满府的名声,若这事被他知道了,云婕不死也要掉层皮。” 刘婉晴这才闭上了嘴。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傅云饮方才骑着马匆匆赶回镇国公府上,沈氏立刻一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对上的却是傅云饮阴寒无比的脸庞。 “没有找到三妹妹的踪影。”傅云饮道。 沈氏霎时便落下泪了,只道:“这个糊涂秧子,偷跑出去做什么?毁了自己的名声便罢了,就不怕自己的性命也折在了外头?” 傅云饮也担心不已,只道:“我要去殿前司借些人马,央他们一起找三妹妹。” 沈氏却死死地拉住了傅云饮的袖子,道:“你若闹得满城风雨,将来咱们镇国公府还要不要做人了?届时我和你媳妇儿连门都不敢出了。” 刘婉晴这才在心内暗骂了几句傅云婕的不识大体,连带着阖府女眷的名声皆被她毁了,自己苦心经营了许久的人脉关系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她便也说道:“夫君切勿轻举妄动,不若我们一起想想,三妹妹有什么地方可去?” 傅云饮脸色阴鸷,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担忧:“三妹妹交好的几个闺秀家里,我已派人去瞧过了,皆没有三妹妹的踪影。” 刘婉晴愈发肯定傅云婕一定要跑到江南去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在沈氏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 “若没有去闺秀家里,会不会出城了?”刘婉晴如此说道。 山嬷嬷也罕见地插了句嘴:“老奴斗胆多说一句,三小姐会不会往江南去了?” 沈氏沉下了脸,眼眶里的泪意霎时一扫而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丫头究竟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已对那小厮疯魔成了这样。” 时隔许久,傅云饮封存已久的心被再一次地触动了伤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意涌上他的心头。 本以为已经不会再为了那人失态伤心,谁成想旁人只是提起了江南,自己便深有所感。 傅云饮,你当真是不争气。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把三妹妹完好无缺地带回来。”傅云饮说这话时,脸上神情淡漠,可刘婉晴却瞧见了他左手微颤的指尖。 沈氏便点了头,目送着傅云饮离去后,又与山嬷嬷说道:“你去与云萧说一声,让他悄悄地带些人在京里寻一寻。” 山嬷嬷应是,即刻便出了傅云萧所在的院子里。 *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4节 傅云饮这一回去江南,沿途休憩之时,却不忘与过路人询问傅云婕的踪影。 他知晓傅云婕必不会以女子的打扮上路,便问那些过路人道:“有没有瞧见一个身量不高,生的极为清秀的小厮?” 那些过路人皆摇头,只说并未瞧见。 傅云饮也不气馁,三妹妹自小便性子极倔,看中的东西定要弄到手里去,如今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竟把这等心性用在了男子身上。 那个墨书……当真如此好? 傅云饮路遇险峰,便将马匹拴在身旁,自己则靠坐在石头旁休息片刻。 想起傅云婕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傅云饮的心里除了愤怒,更多的还是怜惜。 怜惜她,也怜惜自己。 他们这两兄妹,竟都栽在了奴婢和小厮身上。 忆起东昉递来的信,傅云饮的心中又是一阵揉碎心肺的痛感。 莹雪与墨书已成了婚,每日如胶似漆不说,还有了身孕。 如此清贫的生活,她却这样甘之如饴,可见她有多喜爱那个叫墨书的小厮。 心中的酸涩痛意久久不退,傅云饮兀自苦笑,隔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会因莹雪的一举一动牵动愁绪。 傅云饮暗骂自己的不中用,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回去了江南,若是不慎见到了她,必要当成陌生人一般视而不见。 不能再为她落下一滴眼泪,也不能再为了她茶饭不思、夜夜买醉。 沿途这一路上,傅云饮皆没瞧见傅云婕的声音,他思忖着自己骑马兴许会比傅云婕的脚程快一些,便在临近江南的小镇上休憩了几日。 离江南越近,傅云饮的心里越发不适,每至深夜,灼心挠肝的愤懑之感便会悄悄爬上他的心头,一如莹雪刚离开的那几日般。 皆说妇人有喜会变胖,莹雪定也会如此,她改了容貌,自己必不会再为了她那般心动。 好说歹说之后,傅云饮这才说服了自己沉沉入睡。 只是他在这边陲小镇上等了许久,仍是没有瞧见傅云婕的身影,心里只猜测,三妹妹会不会走了水路? 若是走了水路,兴许会比自己快上两日到七泽镇。 傅云饮便骑马往七泽镇走去,依着江南线人递来的信,莹雪与墨书应该住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村里。 只是这七泽镇不过一丁点儿大,连街上的摊贩也不过零零星星几个,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当真能让人存活下去吗? 那墨书果然是个无用之人,若是自己的女人肚里有了孩子,自己是断不可能让她在这等荒僻的小镇上孕育子息的。 傅云饮扫了一眼七泽镇上的风光,暗自嫌弃之时,忽而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只珠花就卖我五文钱吧。”声音清丽软糯,一如从前在外书房时对着自己撒娇卖好般动听悦耳。 傅云饮照着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赫然瞧见莹雪正着一身粗布外衫,头上挽着支翠竹做的木簪,脸上未施脂粉,却如出水芙蓉般姣美动人。 傅云饮视线下移,瞥见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淌过的欣喜热切霎时冷却下来,只剩几分透彻心扉的凉意。 第48章 夫婿【二更】 “他傅云饮,又因为莹雪…… 傅云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到了喉咙口的“你离了爷竟戴这些五文钱的珠花”换成了“许久未见”。 而莹雪也被忽然出声的傅云饮唬了一大跳,她听着熟悉的低沉嗓音,控制不住自己心口的颤栗, 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莹雪从傅云饮的黑眸中望见了些炙热的浓厚情绪。 莹雪飞快地敛下美眸,右手不经意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眼底满是惊慌失措。 傅云饮瞧见莹雪脸上的戒备与慌乱后,心头涌出的冷意愈发无法自抑,他移开落在莹雪脸上的视线, 冷冷淡淡地说道:“你可有瞧见云婕?” 莹雪一愣, 随即便反应过来傅云饮口中的云婕指的是三小姐傅云婕。 她苦恼地摇摇头, 将手中拙劣的珠花藏在了身后:“三小姐怎么会来这儿?”其实她更好奇的还是傅云饮为什么会来江南。 即便隔了这么久,莹雪面对傅云饮时依旧有一股小心翼翼的忌惮之意在,与和墨书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不同, 她出口的每句话都要经过仔细的思量。 傅云饮自然也不想在大街上与莹雪叙旧, 他便道:“若你愿意,便带我去你家一趟,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莹雪瞪大了美眸, 终于还是从傅云饮的口中听到了她最害怕的一句话, 百般纠葛之下, 她便艰难地点了点头, 带着傅云饮往家中走去。 一路上, 莹雪的心中回转过傅云饮来江南的千万种由头, 甚至胡思乱想到傅云饮已勘破了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一事。 一路上,傅云饮牵着马儿缓缓跟在莹雪身后,瞧着她挺着孕肚后依旧健步如飞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忿, 一个有出息的男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去外头辛劳。 墨书是半分都比不上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中,王氏率先推开院门迎了上来,她正数落莹雪:“大了个肚子还出去做什么?等墨书回来又要数落你了。”说着,便瞧见了莹雪五步之后身形高大伟岸的傅云饮。 王氏手上的簸箕杂物皆“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双目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莹雪怕她惹恼了傅云饮,便连连对王氏使眼色。 王氏一瞧见傅云饮,膝盖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正欲下拜之时,却被莹雪制止:“娘,如今我们已是良民。” 示意她不必再对傅云饮屈膝下跪。 可王氏的骨子里到底对傅云饮这般高高在上的主子颇为忌惮,只见她再无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十分拘谨地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怎么往江南来了?” 莹雪也疑惑不已,只是傅云饮气势斐然,通身上下的衣着料子皆非凡品,若是在院外逗留久了,倒惹的邻里邻外闲话颇多。 “世子,有什么话不若去屋子再说吧。”莹雪便回身与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点点头,跟在莹雪身后一同进了屋宅内。 小竹正在小方墩上摆弄拨浪鼓,听得莹雪与王氏的说话声后,便脆生生地笑道:“嬢嬢,嫂嫂。” 莹雪上前抱起了小竹,将那珠花塞在了小竹的手中,轻声抚慰道:“小竹乖,家里有客人来了,你去嫂嫂屋里玩,好不好?” 小竹接过珠花,应道:“小竹听嫂嫂的。” 莹雪便极吃力地将小竹抱进了怀里,虽大着肚子,可脚步却未曾迟缓一瞬。 傅云饮瞧着颇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这墨书是怎么想的?竟把有身孕的女人与老人稚童一齐放置在家中。 采买个丫鬟才值几个钱?他竟这般不舍得? 傅云饮便面色不善地坐在了木桌旁的凳子上,盯着眼前这乌黑粗陋的木桌出了神,他虽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之意,可王氏还是不可自抑地抖了抖身子。 她立时便跑到了厨灶上,将家里最好的白茶寻了出来,预备着斟茶给傅云饮喝。 而莹雪也安顿好了小竹,穿着那身粗布衣衫便立在了傅云饮身后,她问道:“世子,三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傅云饮见莹雪身着粗布衣衫,且正屋内除了几个小团凳外并无落座的地方,他便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莹雪,并道:“你这几日当真没有见过她?” 莹雪不肯落座,只僵着身子回答他道:“我自是没有见过三小姐的。” 她心中生疑,望向傅云饮的眸中也染上些戒备之色,傅云婕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大小姐,这儿是江南,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她怎么会见过傅云婕? 莫不是傅云饮后悔了,特地来江南意欲寻自己回去,这才找了三小姐做借口? 傅云饮自然也瞧出了莹雪眼中浓浓的疑惑之意,这几个月死死压抑在心底的郁气便叫嚣着漫上了他的心头,只听傅云饮语气激动地说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云婕偷偷从府里跑了出去,除了来江南寻她心心念念的墨书,还会去哪儿?难道你以为,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吗?” 莹雪听了一愣,不明白傅云婕怎么会和墨书扯上些关系。 傅云饮恶语相向后,心中渐渐生起些悔恨之意,莹雪见了自己一派淡然,自己却因她的一个眼神如此激动,瞧着便是副没出息的样子。 况且她有孕在身,自己何必待她这般严厉? 傅云饮心中千回百转,悔意与懊恼一齐涌了上来,正欲说些好话为自己方才的疾言厉色寻些借口时,王氏恰端了一碗茶进了正屋。 “世子爷,咱们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可不要嫌弃。”王氏扯着惊惶的笑脸说道。 莹雪瞧了很不是滋味,可她也知道母亲是从前做奴才时被这些主子吓破胆了,便也只是别开了脸,没再多说些什么。 傅云饮待王氏的态度还算和善,接过那茶碗后,也不顾瓷具粗糙,将那茶喝了一大口,才说道:“这茶甚好,伯母自谦了。” 王氏与莹雪皆因傅云饮的这句“伯母”惊在了原地,莹雪率先反应过来,握住王氏的手说道:“母亲自去做活儿吧,世子爷不会久留,待些时候便会离去了。” 打算留在江南好好探寻一番妹妹踪影的傅云饮:“……” 不知怎得,王氏已做了许久的良民,平日里做人处事仍带着些从前为奴为婢的习惯,如今乍一听得傅云饮口中的“伯母”,竟当真信了自己已是良民一事。 王氏颇有些热泪盈眶,因不想在傅云饮面前掉泪,便扭头去了别屋。 待王氏走后,莹雪才叹了口气道:“多谢你。” 傅云饮清了清嗓子,将说口的话语润色了几番后,道:“墨书,他待你好吗?” 提到墨书,莹雪的眉梢间都染上了几分温柔缱绻,她摩挲了会儿自己的肚子,唇角勾勒着幸福的笑容:“自是极好的,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忽而觉得莹雪唇边的笑容极为刺眼,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移开自己不自觉落在莹雪身上的视线,说道:“并不是挂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莹雪也不搭话,只与傅云饮提起了傅云婕:“世子爷为何就确定了三小姐会往江南来?” 傅云饮顿时便被莹雪问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道:“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与你听。”边说着,他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地划过莹雪的孕肚。 傅云饮见莹雪迟迟不肯落座,正欲像从前一般将她搀扶到位子上时,伸出来的手却被莹雪侧身躲过。 他脸上一阵尴尬,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莹雪满心都记挂着傅云饮与自己打的哑谜,也没在意傅云饮变换的脸色,只追问道:“世子爷何苦只说一半?倒不如全须全尾地告诉了我。” 她虽觉得傅云饮不怀好意,可着实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只生怕墨书与三小姐当真有什么瓜葛。 傅云饮见她面有焦急之色,虽是不喜墨书和莹雪肚子里的孩子,仍是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云婕犯了些邪心左性罢了。” 莹雪却明白傅云饮是在敷衍自己,便索性冷了脸色道:“世子爷千里迢迢来了一趟江南,莫非是为了挑拨我与夫婿的关系?” 傅云饮被她这“夫婿”的词眼气了个够呛,卡在喉咙口的安慰之语皆咽了下去,他一个字都不想搭理莹雪,只立在她身旁生闷气。 “待你夫婿回来,自己问他吧。”傅云饮撂下这话后,便急匆匆地走出了莹雪的家中。 驾马离去的路上,傅云饮又在心底狠狠唾骂了一通自己的无用。 又被莹雪的三言两语将自己弄的这般狼狈,他如今与半年前的那个傅云饮又有什么不同? 傅云饮越想越气,从见到莹雪第一面时的喜悦到如今的七窍生烟,他这才明白自己往江南来这一趟乃是大错特错。 如今她已嫁了人,还怀了墨书的孩子,最是新婚燕尔恩爱无双的时候,自己何必这个时候来自找罪受? 傅云饮唾骂了自己的无用后,一阵抓心挠肝的痛意又漫上了心口。 他在七泽镇内随意寻了家客栈安置了下来,掌柜的见他气度不俗,便为他安排了上房,并殷勤地问道:“客官,若需要什么吩咐唤我便是了。” 傅云饮甩下一锭银两,只道:“拿些酒来。” 掌柜的接过银两后,便让跑堂的小二端了两坛烈酒并一桌下酒菜上楼。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5节 傅云饮便借酒浇愁了一番,一会儿骂傅云婕离经叛道,竟敢偷偷逃跑,害得他来江南自取其辱了一番。 一会儿又骂莹雪不知好歹,自己非但能给她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能给她权势和地位,可她竟一点也不稀罕。 “狗屁夫婿。”傅云饮捧着酒杯嗤笑出声,绝口不提初至江南时,因能见到莹雪而横生的那般喜悦之心。 第49章 寻回傅云婕【一更】 “哥哥自己也为了…… 这般放纵的结果便是翌日一早时, 傅云饮腰上系着的钱袋银两不翼而飞了。 他忍着宿醉的晕眩之意去外头寻了掌柜的,只见那掌柜的满面春风地与傅云饮说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续住?” 傅云饮摸了摸自己的囊中羞涩的钱袋,脸上极难得地浮现出了窘迫之色。 “不住了。”他撂下这话后便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后, 傅云饮便在心内思索该往何处落脚一事,这江南他也算得上是人生地不熟,从前安插的眼线又被自己指派去沿路里寻觅傅云婕了。 他便是如今想回京,身上的盘缠也不够了。 好在自己的骏马未曾偷走,傅云饮摸了摸那马儿膘亮的皮毛,说道:“放心, 爷不会卖了你的。” 那马儿发出了些微弱的嘶吼, 好似在向傅云饮表示他的不满。 既如此, 自己便也只有投靠莹雪一家这一条路了。 傅云饮想定了主意后,便牵着马儿往那风景秀丽的小山村走去。 一路上,他皆在思索昨夜莹雪与那墨书会不会为了自己隐约提起的云婕一事而生了争执。 若生了争执, 也是那墨书活该罢了。 只是莹雪有孕在身, 自己虽瞧那孩子不顺眼,却也不像她伤了自己的身子。 傅云饮一时忧一时喜,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莹雪家门前。 * 昨夜里, 莹雪与墨书非但与没有争吵, 还为了傅云婕一事忧思到了半夜。 原因却是墨书将傅云婕直接带回了家中。 傅云婕晚傅云饮一些时候才到了七泽镇, 七泽镇地方狭小, 她又穿了身男子装束, 因着连日奔波而灰头土脸的很儿。 是以墨书正在铺子前洒扫垃圾时, 愣了许久才认出了傅云婕的身份。 傅云婕又飞快地捂住墨书的嘴,道:“方才我听那边的人说,有一个衣着不俗、气势斐然的男子来了七泽镇,那男子必是我哥哥, 你可千万不要喊我名字。” 墨书无法,便只能将傅云婕藏在了自己的铺子里,幸而今天掌柜的有要事在身,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人能发现的了她。 只是遑论墨书如何盘问,傅云婕都不肯说出来七泽镇的用意。 墨书见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不忍心让她露宿街头,便只得将她带回了家中。 傅云婕满心欢喜地跟着墨书回了家,瞧见候在院外肚子隆起的莹雪后,她便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莹雪瞧见墨书和他身后跟着的清秀男子后,便好奇地多瞧了几眼傅云婕,只是一眼她便瞧出了傅云婕身上的端倪。 墨书怕莹雪误会,便直接说道:“这是三小姐。” 莹雪一愣,心中只诧异:原来傅云饮没有说话,他的妹妹果真跑到江南来了。 她有些疑惑地瞧了一眼墨书,似是不明白墨书为何要将傅云婕带回家中。 墨书回望见莹雪疑惑的杏眸,面上头一次露出了些尴尬的别扭神色,他道:“三小姐无处可去,我只能将她带回家来了。” 莹雪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将傅云婕领进了家中,又翻出了件自己未怀孕时的素衣,并拿出胰子香帕等供傅云婕净面梳妆。 傅云婕含笑接过,眸光却一直落在莹雪身上。 她身上的衣裙粗陋的尚且不如自己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脸上也未曾施任何脂粉,头上也只挽了支翠竹素钗,且她还有孕在身,身段也不似从前窈窕婀娜。 可她的清媚容色比之从前却丝毫未减,反而如今多了几分温婉动人的平柔之感,一颦一笑皆带着些母性的光辉。 傅云婕低头瞧了瞧自己满是脏污的双手,以及脏乱不堪的小厮服饰,忽而有了些相形见惭的感受。 莹雪见傅云婕忽而有些情绪低落,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发呆,便轻声劝慰道:“三小姐快梳梳妆吧,我去备些饭菜给你吃。” 傅云婕磕磕绊绊地应了下来,望着自己所在的屋子发起了呆。 后头的床榻边摆着一对龙凤花烛,是以这屋子必是墨书与莹雪的婚房。 这屋子虽狭小,还比不上自己院中的耳房,可不仅拾掇的十分干净,木桌凳子皆是粗品,却被人小心地擦拭安置过,屋里未曾摆着名贵的屏风与花瓶,却也插着几只春意盎然的花枝。 傅云婕撇了撇嘴,望着这清贫且温馨的屋子,心中提起的那股气忽而泄出了大半。 扪心自问,若是她与莹雪换一换身份,有女子大老远来江南寻自己的夫君,她必不能像莹雪这般心平气和的善待那个女人。 她还去为自己备饭菜了,大着个肚子还忙东忙西的做什么? 傅云婕草草地净了面,换上了莹雪递给她的衣物后,便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一到了正堂,她便瞧见了王氏、方大、丝竹、莹雨一大家子围在木桌旁,莹雪怀里抱着个眼神呆滞的小女孩,墨书则站在她身后。 傅云婕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在她身上。 墨书已向莹雪解释过他与傅云婕过去的渊源,莹雪只含笑与他说道:“墨书,你不必这样害怕,我从不曾疑过你。” 墨书心下安定,便替傅云婕搬了个团凳过来,请她坐下后,方才问道:“三小姐,您为何偷偷跑到江南来?” 傅云婕低头摆弄自己的双手,她已瞧见了墨书与莹雪郎情妾意的模样,心头盘桓起的不忿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邪心左性,念了那样久的墨书,也只是想问他一句,是不是别人逼他与莹雪远走高飞,他心里是不是不愿意? 可如今瞧见了莹雪一家与墨书其乐融融的景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一时半会儿地为了不让自己的颜面扫地,她便道:“母亲和哥哥要把我许给一个纨绔子弟,我不愿意,所以逃了出来。” 墨书与莹雪心内皆是一叹,深有同感的莹雨便率先接话道:“您可以与家中长辈好生说一说,若实在不愿……” 未等莹雨把话说完,傅云婕便打断了她的话:“世家大族里,联姻多是为了维系两姓之好,如何会在意我的意愿?” 这倒是实话,便是沈氏与镇国公再疼爱傅云婕,遇上这样颇多好处的婚事,他们也会强压着傅云婕点头。 墨书与莹雪心中又是一阵嗟叹。 “只是你哥哥已经寻到了江南来,只怕……”王氏对傅云婕说道。 傅云婕早已知晓哥哥寻来了江南一事,她一是太过难堪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兄长,二是当真不愿嫁给那贺云洛,借着往江南来避一避也好。 除了这些,她对墨书仍是有些不死心,总想亲口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对自己没有半点情意。 如此想着,傅云婕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将王氏一伙儿人都唬了一跳。 “三小姐别哭,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丝竹开口劝道。 傅云婕却越哭越伤心,想到莹雪与墨书这般如胶似漆、琴瑟和鸣,自己却要嫁给贺云洛那个蓄婢纳妾的纨绔子弟,一时便悲从心来。 还是莹雪瞧傅云婕这幅伤心的样子软了心肠,便道:“三小姐难道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了吗?京里对闺秀的规矩极严,若您在江南久了,只怕会止不住京里的风言风语。” 傅云婕自小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性子,她回道:“我才不在意什么名声,凭什么男子去秦楼楚馆收外室纳小妾,别人也不过点评他两句风流而已?我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不想嫁人而逃出京城罢了,别人却要说我名声尽毁?” 莹雪心里钦佩傅云婕的气魄,可嘴上却仍是劝道:“三小姐当真不后悔?” 墨书也道:“世道如此,三小姐活在俗世中,便少不得要遵循世道的规矩。” 傅云婕拭了拭泪水:“我也不会在江南久留,总要待上个把月儿,将那亲事搅黄了才好。” 傅云婕提出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王氏与莹雪面面相觑后,便由莹雪应了下来:“只是世子爷也在七泽镇上,若他……” 傅云婕忙道:“劳烦莹雪姑娘一定要为我蒙混过去,若是被哥哥找到了,我是必嫁那纨绔不可了。” 莹雪心中担忧,傅云饮虽则于情爱之事上愚笨的很,可这些事上却没那么容易搪塞过去。 只是傅云婕既是为了躲避婚事才避来的江南,自己家的宅子也是因镇国公府的赏赐才得以买下,她也说不出要赶傅云婕走的话。 索性过一日瞧一日吧,若是傅云饮明晃晃地登门要人,到时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了。 莹雪便把小竹抱到了自己和墨书的房里,让傅云婕睡在小竹的屋子里。 换好床褥被套后,莹雪才对傅云婕羞赧一笑道:“家里没什么空闲的屋子,只能委屈三小姐睡小竹这儿了。” 傅云婕望着眼前这间逼仄的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屋子,心里不受用,脸上却只能勉强笑道:“不妨事。” 莹雪便把小竹带进了自己与墨书的婚房内。 她虽与墨书成了婚,可因为身怀有孕的原因,尚未行周公之礼。 墨书并未猴急,莹雪倒生出了些不安之意,她只怕墨书是因自己做过傅云饮的小妾而不愿碰自己。 可思及平素墨书对自己的百般爱护,便又放下了心。 * 翌日一早,莹雪方才送了墨书与丝竹出门,便迎头撞上了……有些狼狈的傅云饮。 傅云饮牵着一匹马儿站在自己门前的一棵树下,不知怎得,莹雪竟从他宽厚的背影中瞧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莹雪,他语气熟稔地说道:“外头冷,进去说话罢。” 莹雪只当是自己藏匿傅云婕一事已被他知晓了,说话间便带着些心虚的意味。 傅云饮也同样心虚不已,概因他如今身无分文,除了莹雪家也无处可去。 他平生最恨向女子讨要财物、亦或是靠女子救济才能活命的男人,没想到如今自己活成了最讨厌的模样。 他跟在莹雪身后进了庭院内,本以为能去正屋里吃上些热粥小菜,谁成想莹雪却立在前方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回身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来寒舍,有何贵干?”说话时的视线却飘忽不定,并没有往傅云饮身上瞧去。 傅云饮也无暇在意莹雪的异样,只假模假样地说道:“昨日伯母好生款待了我一番,可我竟然不告而别,回客栈后我左想右想都觉得自己着实辜负了伯母的一片好心,是以特地来与伯母道歉。” 话音甫落,莹雪惊讶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印象里的傅云饮可不是这样知礼的人,半年一别,他竟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是为了这事儿?”莹雪有些疑惑地问道。 傅云饮语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想引据典义说些君子有所为的大道理时,却听得莹雪捂嘴一笑道:“那倒是不凑巧了,我母亲带着姐姐去医馆了。” 医馆? 傅云饮随即便蹙起剑眉,担忧的目光落在莹雪身上:“为何要去医馆,是你身子不适?” 他炽热的目光让莹雪心中倍感不适,她便移开视线,含糊其辞道:“只是江南多阴雨天,爹爹的腿疼毛病又犯了而已。” 话毕,傅云饮才放下了心,只是一阵思虑又缓缓爬上他的心头,既然给王氏道歉这个理由行不通了,他该如何开口要留宿在莹雪家呢?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6节 便是留宿不得,也得先吃饱了饭才好。 思及此,一阵饥饿之感漫上傅云饮的心头,肚子也随即发出了一阵“咕噜”的声响。 傅云饮的双颊便以极快的速度窘红了起来,外人一瞧,便知他此刻定是局促羞恼急了。 他忍不住在心内唾骂自己道: ——傅云饮,你不仅没用,如今还把一世的英名都丢尽了。 莹雪听到这咕噜声后也是一惊,抬眼见傅云饮脸色如此鲜活丰富,杏眸里也不禁染上了几分促狭之色。 “原是世子您饿了”她恍然大悟道:“可要喝些青菜粥?” 傅云饮难堪至极,可如今硬撑也不是个法子,便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莹雪便扶着自己的腰走进了厨灶间,忙活了一阵后,方才将一碗香喷喷的青菜粥端了出来。 傅云饮仍站在廊下候着,见莹雪将青菜粥端到了自己跟前,且并没有要领着自己进正屋的意思,便不解道:“你是让我站着吃吗?” 他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如今落得这么穷困潦倒的局面便罢了,竟连一把凳子都不肯施舍给他? 莹雪因怕傅云婕忽然起身被傅云饮发现,是以不敢让傅云饮进正屋,让他站着吃似乎也有些不妥。 莹雪便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小方墩,道:“不如,你就坐在那儿吃吧?” 傅云饮暗自生恼,可念及吃人嘴短的这个道理,便只能端过那青菜粥坐在了角落里的小方墩上。 边喝青菜粥,傅云饮边在思索着该如何向莹雪开口自己要留宿在她家一事。 若她拒绝,自己该如此自处? 还有那不省心的傅云婕,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等傅云饮喝完这一碗青菜粥后,小竹也推开门摸索着走了出来。 莹雪再也顾不上傅云饮,只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小竹,笑道:“小竹,昨晚睡的好吗?” 小竹喜滋滋地笑道:“嫂嫂给我挠背啦,可舒服啦。”说罢又一派天真地询问莹雪道:“那个姐姐起床了吗?” 莹雪心下一惊,连忙轻轻捂住了小竹的嘴,她生怕傅云饮听见了小竹所说的话,便回头往庭院中望去。 却见傅云饮正捧着那只空碗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羞恼之色:“什么姐姐?” 莹雪见他这样阴沉的目光,心里仍是有些发憷:“小竹说的是我姐姐,你也见过的。” 傅云饮见她如此慌乱,心下愈发疑惑:“你刚才说,伯母带着你姐姐去医馆了。” 莹雪暗道不妙,自己慌乱之下竟编出了这样漏洞百出的话语。 傅云饮收起了那等玩笑的神色,肃容与莹雪说道:“云婕藏在你家中?” 莹雪知晓自己露了馅,一时半会儿地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傅云饮,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傅云饮望向正屋两边的屋舍,左侧是方才小竹走出来的地方,傅云婕应该不会藏在那儿。 傅云饮便迈开步子往右手边的屋子里走了过去,莹雪还来不及阻止,屋门已被傅云饮推了开来。 只见傅云婕正着了一身素衣,满脸惊慌地坐于狭小的床榻之上,四目相对间,傅云饮的怒意已是遮掩不住:“傅云婕,你是要自己走出来,还是要我将你拖出来?” 傅云婕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愤怒的模样,她艰难地挪动步子往傅云饮的方向走去,途经他身旁时,还能从自己的方向望见傅云饮眼角闪烁的泪意。 傅云饮忍住了心内的泪意,指着傅云婕骂道:“你眼里果真只装着你自己,母亲在家里险些哭瞎了眼睛,父亲也连日闷闷不乐,所有人都为你的安危揪心不已,你如何能做的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 骂归骂,傅云饮还是第一时间察看了傅云婕有无受伤,见她只是脸颊消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随我回京城。”他语气冰冷地说道,声音里含着些不容置喙的威严在。 傅云婕被他攥住了手腕,又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前走去,她心下害怕,便道:“哥哥快放开我,我不想嫁给贺云洛,我不要回京城。” 谁知傅云饮却回头瞪着她,讥讽道:“你是为了不嫁给贺云洛吗?千里迢迢来江南不还是为了你的墨书?既在家里敢寻死觅活,如何到了江南又不敢了?” 莹雪微微讶异,三小姐为了墨书寻死觅活?这是为何?墨书与自己说,他只是在大国寺时救了三小姐一回罢了。 傅云婕被戳破了心中的隐秘情思,愈发羞恼,声音中都带着些哭腔:“哥哥说这些做什么?我当着是不愿意嫁给贺云洛。” 傅云饮瞧着妹妹这副倔强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只骂道:“贺云洛有什么不好的?他能给你正妻之位,能给你尊重体面,还能保你一世锦衣玉食,将来兴许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傅云婕自是知道嫁给贺云洛有诸多好处,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般纨绔的正妻之位,她才不要整日与小妾通房争抢男人,若她要嫁,自是要嫁给眼里心里皆只有她一人的人。 她本以为墨书是这样的人,如今瞧来墨书的确待心上人忠贞不二,只是他的心上人不是自己罢了。 “我不要,贺云洛既有千万般好处,哥哥你怎么不嫁他?”傅云婕反唇相讥道。 傅云饮愈发觉得这个妹妹难以管束,便放了狠话道:“你且与我说说,贺云洛究竟有哪里不合你的意?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打断你的腿。不过你放心,依着我们两家的和睦关系,贺云洛必不会嫌弃你是个瘸子。” 傅云婕被傅云饮这般疾言厉色的质问吓得落下泪来,不禁抽泣道:“哥哥,他外头养了个外室谁人不知?那外室从前还是个名门贵女,只是一朝家族蒙罪才屈身做了外室。” “那外室并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外室的父亲从前是云洛的恩师,他是不想让恩师的女儿沦落进教坊司,才以外室的由头将她安置了起来。”傅云饮立刻解释道。 傅云婕却不依,继续质问道:“那他在青楼里的相好呢?还有他在府里的通房小妾,还有一个怀了身孕,只不过一碗落胎药毁灭了人证罢了。” 傅云饮辩不过傅云婕,便只得生硬地移开了话题:“外头的传言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你不妨与云洛多相处相处,自会明白他的好处。”说着,便要拖着傅云婕往外走去。 “我不要,我一点也不喜欢贺云洛,我才不要与他相处,更不想嫁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想不想的道理?”说着,傅云饮已用劲将傅云婕拖到了大门口。 眼瞧着自己便要被哥哥拖出莹雪家门外,傅云婕立时便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哥哥,你好生自私,莹雪走后你日日夜夜的买醉,还总是偷偷抹眼泪,东昉都告诉我了,即是知道不能与喜欢的人相守这般痛苦,何必要强压着我与那贺云洛走到一块去?” 话毕,傅云饮的脸色便如染坊般五彩斑斓,他心中藏匿着的深切情意被傅云婕嚷嚷了出来,他霎时便觉得难堪至极,也顾不上去看里头莹雪的脸色,一把将傅云婕抱在了马背上,便驾马扬长而去。 第50章 冲进火海【二更】 傅云饮像不要命般…… 傅云婕先是挣扎了一通, 见哥哥脸色阴沉得仿佛能冻死人一般,也不搭理自己的求饶之话,便只能捧着脸兀自哽咽起来。 她想, 这一回回了京城,自己必定是要狠狠遭受一番父亲母亲的责罚,说不准便当真要嫁给那贺云洛了。 她正独自沉浸在悲伤之际,也不知行了多久,忽而见傅云饮停了下来。 “云婕,你身上还有银两吗?”傅云饮突兀地出声问道。 傅云婕疑惑地抬起头, 将荷包内仅剩不多的碎银递给了傅云饮, 道:“只剩下这些。” 傅云饮脸色阴鸷的吓人, 这点银钱还不够他们住两夜客栈的,他驾着马走了回头路,重又回了莹雪家中。 此时一来一去也耽搁了不少时候, 他回莹雪家后便隔着院门听见了王氏与墨书的说话声, 傅云饮念及昔日自己唤了人痛打墨书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今却要与他借些银钱当回京的盘缠。 傅云饮着实是开不了口。 思虑再三,傅云饮还是选择驾马离去,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便只能与不远的宛铜县县令那儿讨要些银钱, 等自己回了京城再还他便是。 傅云婕见傅云饮的脸色一变再变, 只以为哥哥仍在生气, 不免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 对不起。” 傅云饮瞧着傅云婕脸上未尽的泪痕, 心头蓄着的一腔怒意便又消散了大半, 他叹道:“回京后好好与父亲母亲道个歉,若你实在不想嫁云洛,哥哥再为你挑选个门风清正的夫婿便是。” 这已是傅云饮如今唯一能想出来的万全之策,也是他将怒意敛起来后的退让之举。 傅云婕听后沉思了一阵, 如今她已来了江南去,瞧见了墨书与莹雪琴瑟和鸣的深厚情谊,她越发觉得自己滑稽可笑。 冲动了这样一回,她便也没理由再留在江南了。 瞧着哥哥为自己劳心劳力、风尘仆仆的模样,傅云婕心里也生起些淡淡的愧疚之意,她便应声道:“只要不嫁那贺云洛便好,家世低些也无妨,只求他不纳妾不荒./淫无道,我便能心满意足了。” 傅云饮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友的生平所为,当真不明白他是哪里触到了妹妹的“逆鳞”。 傅云饮便带着傅云婕往宛铜县赶去,一路上,他不忘与傅云婕耳提面命道:“方才那样的胡话,你可不许再说了。” 傅云婕不解:“什么胡话?” 傅云饮又冷下了脸色,不耐烦地说道:“就是我为了莹雪如何如何的疯话,不许再提了。” 傅云婕嘟囔了一声“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因怕被傅云饮责骂,才道:“哥哥当真放下了莹雪姑娘?” 瞧着方才哥哥落荒而逃的样子,便知他对莹雪依旧存着些不该有的情意。 傅云婕当真不懂,哥哥既如此放不下她,何必将她放至这山高水远的江南? 傅云饮呼吸一窒,心口处传来一阵酸涩的绞痛之感,他自嘲一声道:“有墨书陪着时,她脸上的笑影那样多,整个人都有生气了不少,也不用再勾心斗角、演戏度日,我放不放得下她又怎么样呢?” 自己放不下莹雪又如何?她的心里哪儿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傅云婕见提起莹雪后,自家哥哥的情绪立刻低落了下来,便绞尽脑汁地搜罗了些话劝解他道:“哥哥不必伤心,既已放手便不要再回头了,我瞧着莹雪再过几月便要诞下孩子了,墨书又这般疼痛他,哥哥早死了这条心吧。” 傅云饮的心冷不丁又被傅云婕的话刺伤了几分,他有时当真弄不明白,自己这个妹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便反唇相讥道:“我是死心了,也不想多打扰莹雪,不像你这般胆大妄为,还跑到江南来纠缠墨书。” “我没有纠缠墨书,我只是不想嫁给贺云洛而已。” “若墨书没有莹雪成婚,你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你胡说,我可不是这般不要脸皮的人。” 兄妹二人斗舌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宛铜县。 本以为会在那县令身上费些力气,可傅云饮方才露出那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鞋,以及他腰间别着的盘纹玉石。 一瞧便价值不菲。 那县令立时便命人将傅云饮与傅云婕两兄妹迎了进去。 傅云饮见这县令如此客套,便在席间与那县令说道:“我因不慎糟了贼人惦记,身上带着的银两尽皆被偷了去,劳烦大人借我些回京的盘缠,届时我定加倍奉还。”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连带着朝那县令敬酒的动作里都带着几分急切。 那县令只摆摆手,慈眉善目地笑道:“公子说这话便客气了,不过是些银钱罢了,谁活在这世上一遭能不遇到这样窘迫的境遇?说这些加倍奉还的话就太客气了些。” 傅云饮没想到借盘缠这事会进行的这样顺利,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喜意:“谢过县令大人。” 那县令瞧着夜色已深,便与傅云饮道:“若公子不嫌弃,便留宿在我府上,好好休整一番,我让下人备些热水,明日再舒舒服服的上路,可好?” 因盛情难却,傅云饮便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他今夜未曾饮酒,神智清晰的很儿,到底这宛铜县于他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便是留宿在县令家中,也忍不住怀揣着几分戒备之意。 傅云饮便与傅云婕宿在一间房中,他浅睡了前半夜,后半夜则守在屋中不肯入睡。 约莫到了子时三刻,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吵嚷声。 傅云饮顿感不妙,将傅云婕摇醒后,便让她藏在床底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7节 “我出去看一看,不管是谁闯进了屋里,你都不要出声。” 傅云婕见哥哥如此郑重其事,连额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连忙点头应下。 安顿好傅云婕后,傅云饮便推开屋门朝着县令府上的正门方向走去。 只见府上到处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些小厮与丫鬟的尖叫声,若细细听去,还能听见些兵戈摩擦的声音。 他随手抓住了个仓惶乱跑的小厮,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满脸是泪,神情惊慌地说道:“有土匪闯进来了。” 土匪? 若他没记错的话,江南还有个二皇子殿下在外巡察,皇子出巡,竟还有土匪敢闹事? 他便问那小厮道:“你家县令呢?” 那小厮急忙指了个方向,立时便挣脱了傅云饮的桎梏,自去逃命了。 傅云饮便朝着县令藏身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处偏僻的柴房后,狠狠推了下门,却如何却推不开来。 傅云饮便只得用脚将柴房的门踹了开来。 县令并他的家眷皆躲在这间狭小的柴房内,领头的县令正持着一把剑颤颤巍巍地指着傅云饮。 “外头出什么事了?”傅云饮追问道。 那县令瞧清楚傅云饮的脸后,方才放下了心来,声音里带着些哭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土匪,从七泽镇杀到了咱们宛铜县,听说一路上竟挑那些貌美女子与孤寡老人下手。” 傅云饮听到“七泽镇”这三个字后,神情猛地一震,剑眉高高蹙起,语气里的担忧遮掩不住:“你堂堂一个县令,难道手底下还没有写官兵护卫?” 那县令也哭丧着脸:“整个衙门统共就一二十个护卫,那些土匪这般凶神恶煞,我们哪儿是他们的对手。” 傅云饮心下不忿,朝廷每年拨了这样多的银钱来加固郡县的兵力,这些钱难道不翼而飞了不成? 只他如今也顾不得去追究这些琐事。 七泽镇…… 莹雪会不会有危险? 这样的猜测一旦横上心头,傅云饮便再也无法驱散心内的担忧。 他便与那县令说道:“劳烦您照顾一下舍妹,我去去就回。”说着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 傅云饮驾着马朝着七泽镇赶去,幸而两地所处距离并不算太远,沿途上他却是瞧见了许多土匪在挨家挨户地行恶放火。 妇孺的求饶声并孩童凄厉的哭声一同响起,仿若人间地狱。 他分不了心去救下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心里祈祷莹雪未曾有恙。 两刻钟后,傅云饮方才循着记忆赶到了莹雪一家所在的山村里。 入目所及的人家皆一片狼藉,或是门前摆着的簸箕盆碗皆撒落一地,或是正被一场火烧的七零八落。 莹雪一家也未曾幸免,院落里闪着些星星点点的火苗,虽没有什么尖叫、呼救声响起,可蜿蜒而上的浓烟却熏湿了傅云饮的双眸。 他几乎是不要命般朝着火海里冲了进去。 第51章 匪乱【一更】 “傅云饮卑劣的想,也许…… 庭院里到处是黑蒙蒙的浓烟, 傅云饮被呛的连连咳嗽出声,正屋以及另外两间厢房的屋门皆牢牢紧闭。 傅云饮尝试呼喊了几声莹雪,没有任何回应之后便朝着正屋内冲了进去。 正屋内也充斥着大量的浓烟, 且火势已蔓延到了梁柱之上,傅云饮小心地游走在正屋之中,避让周围四处乱蹿的火星子。 他边呼喊莹雪的名字,边用脚踹开紧闭的厢房屋门。 好不容易才将厢房屋门踹开后,傅云饮才从浓厚的黑雾中窥见莹雪与小竹倒在床榻后那狭小隔断里的身影。 她们二人皆双目紧闭,一副孱弱无依的模样。 傅云饮避过汹涌的火势, 上前先将小竹背了起来, 而后则一把抱起莹雪跑出了厢房内。 因火势太过旺盛的缘故, 傅云饮每走一步时身后都会传来些重物倒地的声响,他也被那过分熏人的浓烟弄得神智有些迟钝,只是奔往院外的脚步不敢放缓一步。 好不容易将莹雪与小竹救出了院外, 身后的屋舍也被火海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傅云饮分不清脸上流淌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轻轻拍了拍莹雪满是乌黑痕迹的脸蛋,尝试着将她唤醒。 可莹雪却一动不动地倒在他的怀中,连鼻间的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傅云饮再顾不上自己方才救人时双臂被灼伤的痛感, 将莹雪与小竹都抱上马车后, 便往宛铜县赶去。 一路上这般的颠簸, 倒让被浓烟呛熏了喉咙的莹雪恢复了些意识, 她睁开迷蒙的眸子, 发现自己正被人牢牢圈在怀里。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便涌入她的脑海中, 莹雪便挣扎着嘤咛出声道:“放开我。” 挣扎间正好触碰到了傅云饮被灼伤的手臂,只听他忍着剧痛说道:“莹雪,是我。” 莹雪一怔,这般低沉且又熟悉的声音不是傅云饮还会是谁?可他不是带着傅云婕离开了吗?为什么一眨眼却又出现在这里? 莹雪全身乏力, 肚子处还传来些隐隐约约的痛感,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气力说道:“劳烦世子爷,救救我的家人和夫君。” 傅云饮勒住了马绳,便无奈地说道:“方才我去你家中救人的时候,并未见到你的夫君与家人。” 莹雪听了此话,情绪霎时便激动了起来,只听她强撑着说道:“土匪一闯进来,母亲便把我和小竹关在了厢房里,告诉我们一定不要出去,然后……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好像…好像是想把那些土匪引开。” 边说着,莹雪便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周围尽是些此起彼伏的哀哭之声,衬的莹雪此刻的这般哭求愈发凄厉可怜:“爷,莹雪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吧,他们兴许正躲在哪里避着土匪,正等着人去救他们呢。” 莹雪哭求的声嘶力竭,本就余存不多的气力霎时便告了磬,意识即将抽离的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傅云饮冷漠又近乎绝情的话语。 “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保下你和小竹的性命。” 莹雪没有力气再大喊大叫,只能在心里无声的泣泪道:你不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吗?那一日你在庙会尚且能如此冷硬地杀死那个拐子,那日又能为了救下平宁县主而与一批黑衣人周旋如此之久。 为何就不能救下自己的家人? 若自己的家人和墨书皆死了,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 * 莹雪再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松软泛着馨香的床榻之上,周身浮动飘然,不像在陆地之上。 她睁开眼,朝四周环视了一番,便瞧见小竹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呼呼大睡,傅云婕也坐在不远处的方凳上翻看着诗集。 莹雪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定孩子安然无恙后,方才出声道:“三小姐,我这是在哪儿?” 傅云婕听闻此声,才将自己手里的诗集搁在了一旁,依着哥哥的嘱托,端起一盏茶便往莹雪身边走去。 傅云婕从未服侍过人,她便伸出手将莹雪搀扶了起来,将茶碗摆在了莹雪嘴旁。 莹雪却仿佛没瞧见这碗茶,只目带不解地望向傅云婕:“我怎么会和三小姐在一块儿?” 傅云婕将茶碗重又放回了案几之上,嘴里没好气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服侍人,你就将就着喝些水吧。” 莹雪恍若未闻:“我的家人和墨书呢?世子爷可有将他们救出来?” 傅云婕躲闪着避开了莹雪探究的视线,只道:“我不知道,哥哥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莹雪也不想难为傅云婕,便说道:“劳烦三小姐将世子爷唤来,我亲自问他便是了。” 傅云婕见莹雪面色惊惶,杏眸里掠过几分彻骨的伤怀,便知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一时也有同情怜惜之感,便道:“莹雪,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谁也没想到七泽镇会遇上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你家人虽遭了不幸,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好歹还……” 话未说完,傅云婕便被莹雪扔过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她一时怒从心起,明明自己是在好言相劝,怎么这人还不识好歹呢? 傅云婕便道:“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哥哥为了救你,半个手臂都烧伤了,如今敷了药连动一下都够呛。” 莹雪仍没有直面搭理傅云婕的话,只是神情凄惶地重复一句话:“我的家人,都死了吗?”边说着,眼眶内滚下豆大般的泪珠,任谁瞧了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皆知晓她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傅云婕自小到大便不知该如何去体谅她人的难处,能不在莹雪的伤口上撒盐已是她格外“怜惜”莹雪,“这些土匪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做事穷凶极恶的很,遇到平民孩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宰杀,哥哥已写了御状呈给圣上,圣上兴许会赐些恤银下来。” 莹雪得了个准信,便再也承受不住心内的怮痛,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傅云婕被唬了一跳,小竹也被这等变故吓得嚎啕大哭。 船舱内传出一阵阵吵嚷之声。 听到动静的傅云饮便拖着满是纱布的手臂,急匆匆的冲进三人所在的船舱之中。 他一瞧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莹雪,神魂皆被吓得移了位,立时便跑到隔壁船舱正在晕船的大夫拎了过来。 那大夫本就晕船,忍着心口的呕吐之感替莹雪诊治了起来,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到底有些含糊不清:“老夫……瞧着这位……姑凉是忧思所致,用些安神的药物下去便无大碍了。” 说到后头,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声音愈发微弱,仿若下一瞬便要故去了一般。 傅云饮懒怠与他多说,便道:“你去写药方子吧,一会儿我自会与二皇子殿下提一提靠岸捉药一事。” 那大夫便扶着脑袋去了。 傅云饮见小竹仍趴在莹雪身旁嚎啕大哭,一抽一噎的样子瞧着可怜极了,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便对那大夫说道:“你且替这稚童瞧瞧眼疾吧。” 安顿好这些后,傅云饮又让傅云婕去别的船舱内好生歇息,自己则安心守在莹雪身旁。 他瞧着床榻上的莹雪柳眉紧蹙的虚弱模样,心思忽而飘到了自己前几日在烈火中寻到她时的那丝窃喜与释然。 当时情况那样紧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确保莹雪与小竹的安然无恙。 土匪横行,他孤身一人还带着昏迷的女眷,不可能再冒险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便是莹雪恨他,他也只能认了。 傅云饮心思飘零四散,便忍不住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隔着些距离悬空描绘莹雪那紧闭着的眉眼。 想到自己在得知七泽镇遭了匪劫时心口迎来的那股灭顶痛意,他如今仍是止不住地发颤。 若莹雪当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如何? 傅云饮不敢深想。 好在上天眷顾,她安然无恙。 傅云饮一叹再叹,当真觉得造化弄人,他虽明了自己笃爱莹雪的心意,却因种种原因,迫不得已将她还给了墨书。 此次江南之行,他亲眼瞧见了莹雪安定幸福的平淡生活,本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叨扰她,谁成想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傅云饮既不忍瞧着莹雪为死于匪乱下的家人伤心痛苦,也恨不得杀了那群土匪而后快。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8节 可心里竟卑劣地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冀望。 莹雪再也无处可去,便只能陪在自己身边了,是吗? 傅云饮望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半晌得不到答复。 * 莹雪也在睡梦中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她梦到母亲和姐姐凄厉的呼喊声,以及自己躲在床榻右侧狭小的隔断处,亲眼瞧见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她爱着的墨书,一个个惨死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刀下。 她想大声呼救,想冲出去与那些土匪拼命,甚至想着要和自己的亲人们死在一块儿,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就在墨书即将被那些土匪们乱刀砍死的前一刻,莹雪含着泪意看见他倒在地上用那样坚毅温柔的眼神,与自己比了“好好活下去”的无声口型。 下一秒,那些土匪们便用刀刺穿了墨书的心脏。 鲜血甚至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莹雪被这般残酷的梦魇折磨的惊叫出声来,她猛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后,心头那股窒息般的痛感方才稍稍得以缓解。 再度眨了眨眼,她发现傅云饮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假寐,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莹雪立时将手抽了出来,动作之大,险些扯到了傅云饮的伤口。 他茫然地抬起头,瞧见莹雪那蓄满了泪水的杏眸后,方才欣喜地说道:“你醒了?” 莹雪恍若未闻,清丽的声音中染着几分苦楚:“世子爷,您可有瞧见我的家人?” 傅云饮避开了莹雪焦灼探究的目光,只道:“并未,我好不容易在宛铜县寻到了个大夫,那些土匪却闯了进来,若不是二皇子殿下及时出现,只怕连你和小竹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莹雪心中早已明白了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一事,只是心口处的绞痛感折磨的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瞧她如此怮哭,吓得便要将她揽进怀里:“莹雪……你……” 慌乱惊了神,傅云饮瞧着莹雪悲伤到了极致的泪容,竟也在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敢问世子爷,那些土匪们如今何在?”莹雪紧紧阖上双眼,任凭泪水肆意在面容上流淌。 傅云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擦了擦了自己脸上的清泪,回道:“二皇子殿下来的及时,将那些土匪们尽数歼灭。” 莹雪心中尚且怀揣着最后一丝期望,她便颤抖着语调说道:“那……会不会有百姓免于此难,悄悄躲在了屋舍偏僻处。” 或许她的家人们便这样躲过了一劫。 傅云饮不忍心戳破莹雪美好的幻想,思虑再三后,仍是说道:“二皇子殿下花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带着手下的官兵将整个七泽镇都翻过来寻觅了一番,若你的家人还活着……” 必是会被二皇子的人寻到的。 莹雪自然也听出了这等言外之意,当下连泪也顾不得流了,只呆愣愣地望着傅云饮,恍若失了魂魄的布偶娃娃。 傅云饮生怕她因伤怀太过会再度晕厥过去,连忙欲出船舱去将那大夫寻来。 方要转身,却听得莹雪开口道:“爷,那些土匪可有人指使?”声音虽听着平静无波,可傅云饮却知她已悲切到了极点,只忍着不肯发泄出来罢了。 傅云饮见她这幅强压着悲伤的样子,心中愈发疼惜,便略带祈求地说道:“你若想哭,便哭吧。” 莹雪却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些土匪们可有人指使?” 傅云饮只得回答道:“如今还未可知,待我回京禀告圣上后,圣上自有裁决之法。” 莹雪咽下所有的悲伤,也不知从哪儿提起的一股气,竟支撑着她对傅云饮展颜一笑,泪意虽浸湿了她的面容,这抹笑容却仍是美的惊心动魄。 “劳烦世子爷将此事的结果尽数告知于我。” 说罢,便阖上眼,再无他话。 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生怕莹雪会存了死志,便急切地说道:“我自是会替你查探清楚的,你且等等,这几日好好养伤……”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你总要挂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第52章 报仇【二更】 “若爷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爷放心, 我不会寻死。”莹雪说这话时,还顶着双红肿的泪意朝着傅云饮粲然一笑,她整个人如同被风吹的凋零四散的花儿, 瞧着有些触目惊心的单薄之感。 傅云饮心里难受极了,只能哽咽着那些话来劝解莹雪,道:“那些土匪们必是要遭了凌迟之刑的,虽不能让你的家人死而复生,总能劝慰一番他们的在天之灵。” 莹雪没有再说话,直至傅云饮自讨没趣后, 落寞地走出船舱时, 她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傅云饮出了船舱后, 便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出起了神。 他也觉得这番匪乱怪异的很,明明二皇子坐镇江南,这些乌合之众便是再有气魄, 如何敢在这样的时候虐杀平民? 二皇子的铁骑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便能赶到, 他们这番做法难道不是在自寻死路? 那些土匪当真如此蠢笨?竟用自己的性命做功绩,为二皇子的南巡履历画上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傅云饮越想越觉得怪异,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心中渐渐浮起了些骇人听闻的猜测。 莫非是二皇子为了功绩, 指使着这些土匪去大肆烧杀掠夺, 他再出面将这些土匪杀了, 神不知鬼不觉间便揽下一等功劳。 傅云饮心口一阵凉意掠过, 恰好此时二皇子身边的长随笑着过来与他打了招呼, 只道:“世子爷,殿下有请。” 傅云饮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来,便与那长随说道:“我尚未换衣衫,只怕唐突了殿下。” 那长随却道:“世子爷无须客气, 殿下正在等着您呢。” 傅云饮再难推拒,便跟在长随的身后朝着最中央的船舱里走去。 二皇子李致一身便服,面目疏朗,正倚靠在舱壁斟茶磨香。 傅云饮与李致寒暄了一阵后,便听得李致如此说道:“下一站到了扬州,你便下去抓些药上来吧。” 傅云饮便谢过了李致这般安排,因存着试一试李致的心思,便主动提起了江南的匪乱:“当真是世风日下,这些土匪竟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也不知幕后是否有人指使?” 二皇子岿然不动,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留下了那两个头目的性命,为的就是交到大理寺让人查探清楚缘由,断不可让那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傅云饮一惊,只问道:“殿下也觉得这匪乱事出有因,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江南乃是富庶安宁之地,徭役也不算重,这些土匪们一路上只顾着杀人放火,却不曾大肆掠夺财物,是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傅云饮越发不解,不明白二皇子这番话是在贼喊捉贼?还是这场匪乱当真与他无关? 送走了傅云饮后,船舱内后头屏风处走出来个发须皆白的年迈老人,他对着李致盈盈下拜了一番,李致却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恩师不必多礼。” 那年迈老人便道:“殿下,臣觉得这镇国公世子堪当大用。” 李致笑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忠肝义胆,至情至性,这样的人最好把控,殿下你只需握着他的命脉,便能将镇国公的兵权据为己用。” 二皇子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道:“这一回的匪乱当真是收获颇丰,瞧着那傅云饮对那女子在意的样子,便知那一家人大有可有之处。” 那年迈老人也附和道:“全凭殿下处置。” * 直至到了京城的边界内,傅云饮仍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怕这二皇子当真是在贼喊捉贼,还要将这等脏水泼到大皇子身上。 傅云饮虽急着与大皇子李雍禀告此事,却还是不忘先将莹雪妥善安置好。 莹雪如今怀有身孕,若是让她住在镇国公府里,只怕多有不便。 傅云饮便将她安置在西葫芦巷的一处私宅内。 又过了几日的工夫,傅云饮才带着些奇珍异玩去了西葫芦巷的私宅里。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莹雪的脸色已瞧着红润了许多,虽则脸色依旧瞧不见一丝笑影,好歹未像在船上那般破碎孱弱。 傅云饮买了好些丫鬟婆子伺候莹雪,因她已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又因忧思过度而胃口不佳,便去酒红楼聘请了几位专做江南菜的大厨。 他便是白日里再忙,每日也会抽空来西葫芦巷瞧一眼莹雪,因怕莹雪不虞,他便只敢隔着窗影瞧一瞧,并不敢造次。 丫鬟婆子每每来报,皆说莹雪食不下咽,每日只如同傀儡般望着一处地方出神落泪,且她愈发消瘦,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了肚子里的胎儿。 傅云饮听了疼惜不已,便只得亲自进了正屋,见了莹雪的真容。 莹雪见了他,瘦的脱相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爷,您终于来了。”声音清丽软糯如初,温柔似水的语调是傅云饮在梦里才敢肖想的缱绻画面。 傅云饮霎时便窘迫的如黄毛小子般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平息了心内的慌乱,便听得莹雪继续说道。 “匪乱是人灾还是天祸?” 傅云饮在心内嗟叹了一声,他便知莹雪是绝不可能忘了匪乱一事的,只是这般放不下,伤的却是她的身子。 和自己的心罢了。 思索了良久后,傅云饮才出声说道:“人祸。” 莹雪粲然一笑,好似早已猜测到了这般答案一般,泪水浸润了她的眼眶,却因凝塞的恨意而久久不落。 “圣上如何裁决?” 傅云饮生怕瘦弱的仿佛一根枯草般的莹雪会受不住这等打击枯萎凋零,便迟迟不敢回答。 莹雪却轻笑一声,说道:“世子爷,您说便是了,如今还有什么消息是我听不得的?” 傅云饮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圣上体恤经了匪乱的江南百姓,一人赏赐下五十两银子,并免了三年徭役。” 五条人命,便值二百五十两银子。 莹雪目光灼灼地望向傅云饮,说道:“人祸,又是何意?” 傅云饮只好把这些日子查探出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莹雪。 “那两个土匪头子都硬气的很,一口咬定了他们无人指使,只不过不想活了罢了,大皇子殿下身旁能人辈出,认出那一个土匪头子是鲜卑人,花了些工夫打听到了那土匪头子的生平。”傅云饮说到这里,便又突然停了下来。 莹雪并未催促,只用一双蓄着泪光的杏眸望着他,里头盛着的哀切足以烫伤了傅云饮的心。 “那土匪头子的母亲,与二皇子的乳母有些渊源,后大皇子仔细查探才知,那土匪头子一家皆与二皇子一派有些关系在。” 莹雪道:“所以匪乱一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说罢,她又讥笑着出声道:“七泽镇地属偏僻,也不算富庶,便是死了些百姓,也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罢了。” 傅云饮不忍瞧见莹雪悲伤的面容,便只得移开了视线,说道:“是了,赔了一个七泽镇,换来自己的一世英名,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莹雪讥笑着讥笑着,泪水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49节 她起初是讥笑二皇子这般草菅人命的毒辣行为,后来又是讥笑着平民百姓的这般卑贱之命。 从前她只以为为奴为婢方才会任人宰割,如今想来,便是平民百姓也少不得被这些上位者当做盘中鱼肉宰杀个干净。 为奴为婢,与平民百姓都是一般的命贱罢了,自己心心念念了这样久的脱籍,却成了自己亲人与墨书的催命符。 当真可笑。 莹雪当下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笑声里藏着无尽的悲凉:“这些人命都只是他的青云梯,载着他登上凌霄之位,是吗?” 傅云饮瞧着莹雪这副悲伤到癫狂的模样,便再也掩不住心头的痛意,上前与莹雪说道:“你我都能看穿的事,圣上自也瞧得清楚。” 圣上?说到底与二皇子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一脉相承的尊贵之人,皆不把下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只不过一个名正言顺些,另一个做事恶毒些罢了。 莹雪止住了笑声,肃起面容问道:“圣上可有杀了二皇子?” 自是不可能的。 傅云饮望见了莹雪杏眸中的嘲弄,他忽而觉得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变得艰涩难当,踟蹰半晌后,方才说道:“圣上贬了二皇子一派的文武官,命二皇子在府中思过,非诏不得出。” 莹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也不知从何处生来这等大力,只见她紧紧攥住了傅云饮的衣衫,眸中尽是恨意:“这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只换来了这些惩罚?” 杀了如此多无辜的百姓,得到的惩罚不过是禁足罢了,谁听了不暗恨一句,自己没托生在帝王家? 莹雪直至这一刻才解了个盘亘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为什么从前黄氏与刘婉晴这些人非要不顾自己的意愿,哪怕伤了自己的父母亲人,也要自己做媵妾? 她难道不怕自己的蓄意报复? 她如今是明白了,概因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他们这些人都称不上是人罢了。 称不上是人的东西,他们如何会放在眼里?譬如她行事时不会在意地上蚂蚁的感受,若踩死了便踩死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这世道以身份地位将人划成了三六九等,黄氏与刘婉晴不在意自己的意愿,二皇子不在意百姓的性命。 都是一脉相承的高高在上,一脉相承的阴狠毒辣。 二皇子想杀多少人便杀了,他出身高贵,便是犯下这等大错又如何?不过禁足个几日罢了。 莹雪愤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噬骨的恨意宣泄出口。 傅云饮当下也答不上话来,只得垂下头默然不语。 莹雪攥着他的衣衫又是哭又是笑,许久之后,她才淡淡笑了一声:“爷,您能为我报仇吗?” 傅云饮茫然地抬起头,隔了半晌才问道:“你想向谁报仇?” 他这话却是明知故问,只是向二皇子报仇一事难于上青天,二皇子是出身优渥的人中龙凤,历代皇子便是犯了谋逆的大罪也不过贬为庶人罢了。 出身皇家,便是二皇子这辈子最坚不可摧的保命符。 傅云饮知晓莹雪心中的滔天恨意,可她与二皇子对上,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般的白送性命罢了。 傅云饮正想苦劝之时,却听得莹雪蛊惑人心的声音响起。 “若爷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莹雪此生定会陪伴在您身侧,再无二心。” 第53章 带娃跑【新增一千八】 “世子爷,莹雪…… 说完这话, 莹雪自己也觉察出了自己这番话里的艰难之处,便忍着泪意继续说道:“我知爷会笑我不自量力,您一定认为,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何能伤了那尊贵非凡的二皇子?我这般话语,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傅云饮的确是惊讶无比,他知晓莹雪心中恨意滔天,可二皇子在朝中权势颇为根深蒂固,根本不是自己或者莹雪能撼动的人物。 “我只是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傅云饮连连叹气道, 语气里有些无奈之感。 莹雪只一脸期冀地望着他, 说道:“爷是不愿意帮我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以我如今的能力和手段,在二皇子面前算是不堪一击。”傅云饮道。 莹雪垂下头,只说道:“爷是人中龙凤, 那二皇子不过是投胎投的略好些罢了, 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不堪一击?”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心中惊骇之感久久不散,他知晓莹雪心气极高, 却不知她竟有此雄心壮志, 肖想着与自己一同对付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傅云饮知晓莹雪当真会如此去做, 只是她这样的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二皇子身边能人辈出, 她只会白白地送了性命罢了。 可傅云饮明了她的心思, 却不愿直截了当地绝了莹雪的念头, 瞧着她如今经风一吹便要倒地的瘦弱身躯,他当下便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语来。 且让她恨着二皇子吧,恨意总好过心如死灰,总能支撑着她好好活下去。 而坐于床榻上的莹雪见傅云饮久久未曾开口, 便自嘲一笑道:“爷救了我,我本不该将您牵扯进这等脏污之事中,可除了爷,我再无人能倚靠了。”说着,两行清泪便从眼眶内落了下来。 莹雪本以为自己这等示弱的娇怯模样必会惹来傅云饮的怜惜,可谁知他却只是别过了头,语气冷硬地说道:“莹雪,我们奈何不得二皇子。” 莹雪攥着裙摆的双手逐渐发青、发白,她当然知晓自己如今奈何不得二皇子。 可她不信这一辈子都没有报仇雪恨的时候。 她虽命如蝼蚁,却也好歹是会哭会笑的人,若存了心要将那二皇子拖下水,兴许也能在他防备不及之时狠狠捅上他一刀。 日头东升西落,人只要还活着一口气便有说不准的时候,她就不信二皇子这种泯灭人性、德不配位的人会顺风顺水一辈子。 总有他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傅云饮如何不知晓莹雪心中所想,念及她被仇恨蒙蔽住了心,虽说话做事过激了些,可到底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气。 傅云饮心中略微安定了些,他既不愿莹雪一辈子怀揣着仇恨度日,又不愿她忘却了仇恨生了死志,便只得含糊其辞道:“若你愿意,我会给你个安身栖息之地,保你此生无忧。” 莹雪见他避过二皇子之事不谈,便知他是不愿应下二皇子一事的意思,心中哀切难忍,却也明白傅云饮的苦衷。 他是前途大好的镇国公世子,且有满府亲眷尚存于世,尚且不能如自己一般不管不顾,到时再连累了家人的性命。 初时因滔天的恨意而生起的邪心左性渐渐退散了些,莹雪拭了拭泪,与傅云饮说道:“多谢世子爷为我这般费心,您救下了我与小竹的性命,又将我们好生安置在这间屋宅中,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方才的话,您就当从未听过罢。” 傅云饮见莹雪的情绪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可整个人又以肉眼可见的势头萎靡了下来,堪堪压下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只是你若如此消瘦下去,恐怕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傅云饮只道。 提及孩子,莹雪这才茫然无措地低头瞧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心头又掠过一丝悲凉。 傅云饮以为这个孩子是墨书的,若真的是墨书的,该有多好?好歹能给她留下个念想,不至于让她和小竹孤苦伶仃地挣扎于世。 傅云饮见自己的一番话又惹得莹雪伤怀起来,只能闭上了嘴,只静默在一旁陪伴着她。 等到莹雪哭累了沉沉睡去时,傅云饮方才起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愈发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他通身的气力。 他虽未曾应下莹雪提出的对付二皇子一事,却十分在意她剩下那句“此生陪伴在自己身侧,再无二心。” 他不能放任莹雪去白白送死,也不能因儿女私情而赔上镇国公满门。 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莹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期盼着时间长了,亦或是她肚里孩子的降生,能让她忘却仇恨,过安稳平和的日子。 * 一直到九月里,临盆的那一日前,莹雪都未曾再提起过与二皇子有关的任何话语。 小竹的眼疾略有些可治的苗头,傅云饮便将她安置在了西厢房,由几个丫鬟贴身伺候。 这一日,傅云饮方才从宫内上值回府,便瞧见了满头大汗的东昉。 “爷,莹雪姑娘要生了。” 傅云饮急得立刻便驾马往西葫芦巷赶去,幸而他早已提前备妥了稳娘一行人,倒也衬不上兵荒马乱。 莹雪这一回的生产极为艰难,傅云饮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坐在厢房内听着莹雪凄厉的哭喊声。 他想冲进产房里去瞧一瞧莹雪,却被几个积年的婆子死死拦住:“爷,不好进去,会冲撞了您。” 傅云饮才不管什么冲撞不冲撞,推开那两个婆子便进了产房内。 莹雪躺于榻间,额上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清瘦的脸蛋上满是狰狞之色,四个稳婆皆高声伺候在侧。 “姑娘,再用些力,孩子头要出来了。” “姑娘,您再用些力。” 可莹雪脸色煞白,脸上痛苦难忍,哪里是能再用出力的模样? 傅云饮揪心不已,便只得一把抓住木桌旁的大夫,道:“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开些药来。” 那大夫却窘迫地说道:“世子爷息怒,方才我们已给这位姑娘灌下过参汤了,这位姑娘太过瘦弱,若一味的用些滋补的药膳,只怕会虚不受补,到时反而会平添几分凶险。” 傅云饮这才作罢,只见他飞快地走到床榻边,撩起袍子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莹雪的脸,道:“莹雪,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姑娘,再用些力,瞧见孩子的头了。” “姑娘,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傅云饮也祈求似的在莹雪耳边说道:“莹雪,这是你和墨书的孩子……” 这句话飘入莹雪的耳中,她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力气来,提气呼气间,便忍着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之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随着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啼声响起,稳婆的报喜声也随之而来,“恭喜世子爷,恭喜姑娘,喜得千金。” 莹雪已疲累的连提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傅云饮也一心记挂着莹雪,也并未挪动身子去看望那个女婴。 隔了半晌,傅云饮才对那几个稳婆说道:“去领赏钱吧,把孩子交给乳母。” 他这幅冷漠的样子让那两个稳婆的心里都有些惊讶,只腹诽道:可见是丫头片子不招人疼呢。 * 等莹雪醒过来时,身旁便卧着个婴儿的襁褓,里头放置着个白皙弱小的婴儿。 她瞧着自己挣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一时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傅云饮恰在这时端了一碗羊乳进来,他刚那羊乳递到了莹雪跟前,只道:“喝些吧。” 莹雪却只是摇摇头,望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爱怜,只听她与傅云饮说道:“爷可有抱过她?” 傅云饮不解其意,他虽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却也对她喜欢不起来,因怕莹雪不悦,便勉强笑道:“我不会抱孩子。” 莹雪并未察觉出傅云饮的异样,只是眼含热泪地与他说道:“您抱一抱她吧。”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0节 傅云饮剑眉蹙起,眉宇间尽是不愿。 莹雪冷不丁抬起头,恰好与他璨若曜石般的黑沉眸子相撞,她一下子就瞧出了傅云饮眼里的不喜。 呆呆地愣了半晌之后,莹雪百般纠葛之后,才将心中的隐秘说了出来:“爷,这个孩子不是墨书的。” 她这般做法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之举,而是经了诸多日子的思量才下的决心。 她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若能让傅云饮将孩子带到镇国公府里去教养,兴许对孩子会更好一些。 傅云饮听后怔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滞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喜悦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砸的他找不着北。 伴随着喜悦而来的,则是一阵惴惴不安的疑惑之感。 既然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为何前头有那么多的机会,莹雪都不曾与自己提过? 偏偏在墨书死后,与自己提了这事。 她会不会是为了让自己给她报仇,才故意这般说的? 这等卑劣的猜测一旦爬上了心头,便再也消弭不下去。 莹雪眼看着傅云饮脸上精彩纷呈的脸色,见他从初时的不敢置信,再到后来的怀疑与疑惑,这样多的神色转换间,独独没有喜悦之色。 莹雪紧紧抱住了女儿,低头自嘲一笑道:“世子爷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她不是不明白傅云饮为何会不信自己,毕竟自己已与墨书成了婚,前头又有二皇子的事横在中间。 他认为自己居心叵测也是应该的。 莹雪掩去了心内的哀伤,抱着女儿背过身去。 傅云饮知晓自己的迟疑与不信伤了莹雪的心,瞧见她一抽一抖的肩头,他心里也如刀绞般疼痛不已。 “爷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莹雪平静地说道,只她越是平静,傅云饮的心里却越是难受。 傅云饮当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事,一时觉得自己太过多疑,平白伤了莹雪的心,一时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在。 他盯着莹雪的背影瞧了许久,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百般挣扎下,这才走出了屋内。 等他离去后,莹雪便抱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细小的手指,说道:“他不愿意做你的爹爹,以后你就和娘一起相依为命吧。” 莹雪望着女儿安详的睡颜,那颗凋零碎裂的心在那一刻得以愈合,她想,若这一辈子当真无法为了亲人与墨书报仇,她便带着女儿和小竹好好活下去吧。 她只是不愿意再住在傅云饮施舍的屋宅中了。 还是与他少些瓜葛吧。 莹雪如此想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一时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 傅云饮回了镇国公府后,好几日都彻夜未眠。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日的疑惑着实太过愚蠢了一些。 莹雪何时这般利用过她的至亲之人? 况且她那日并未提起半句与二皇子有关的话,也从未提过半句要以这孩子为由进镇国公府的话语。 皆是自己在臆想罢了。 还要用自己臆想出来的猜测怀疑她。 傅云饮后悔不已,又不知该如何才能挽回自己对莹雪的伤害。 若那孩子当真是自己的,自己此举当真是狠狠伤了她们娘俩的心。 傅云饮从未做过讨好女子的事情,他也知道莹雪是不爱钱财珠宝的女子,空有一身力,却不知往哪使。 最后还是东昉见傅云饮如此忧烦,便主动进言道:“ 爷,您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话一出口,东昉随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世子爷如此看重莹雪姑娘,莹雪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多半是墨书的,世子爷自然会不高兴。 “若你说错了话惹女子伤心了,该送些什么东西赔礼道歉才好?”傅云饮一脸严肃地问道。 东昉渐渐会意,世子爷原来是想讨莹雪姑娘的欢心。 “奴才瞧着,莹雪姑娘不是那等爱财贪物之人。”东昉不知不觉间,便把心里的思量嘟囔着说了出来。 傅云饮一时未察觉出异样来,听东昉如此说便忍不住在心里附和道:是了,她绝不是那等庸俗之人。 隔了半晌,傅云饮才恶狠狠地瞪了东昉一眼,只道:“多嘴。” 东昉不敢多言,便只笑道:“世子不妨投其所好。” 傅云饮无奈地说了声:“你这不是废话吗?爷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傅云饮却仍是在心中思索了一阵,若想投莹雪的所好,他该当如何? 傅云饮的心中忽而忆起了二皇子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心中又是一阵难堪。 思量了许久之后,他才驾马赶去了西葫芦巷中。 只是刚翻身下马,负责照顾莹雪的婆子。便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跌在傅云饮身侧的马蹄旁哭喊道:“世子爷,莹雪姑娘不见了。” 傅云饮吓得身形一颤,只急切地追问道:“怎么会不见了?小竹呢?” 那婆子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本该是莹雪姑娘坐月子的时候,奴婢们如何能想到她存了这样的心思?” 傅云饮见这婆子非但答非所问,字里行间还有些推脱责任的意味在,随即便怒从心来,只骂道:“支支吾吾的说什么呢?还不快将来龙去脉好好的与我分说清楚?” 那婆子见傅云饮动了怒,方才开口道:“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今早起来就没听见莹雪姑娘的声音,她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一上午不叫人进去伺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咱们送午膳进去的时候,却没瞧见莹雪姑娘的人,连小竹也不见了踪影。” 傅云饮听了这话,神魂都吓得险些移了位,他横眉瞪着那婆子,骂道:“那小竹呢?你们都是死人不成?难道还看顾不好一个女孩儿?” 那婆子见傅云饮愤怒若此,便垂下头小声说道:“莹雪姑娘昨日睡前吵嚷着要吃醉红楼的糕点,又让那几个伺候的丫鬟去城西杂货铺去买些拨浪鼓之类的新奇玩意儿来,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支开了去。” 傅云饮再顾不得和这个婆子继续磨嘴皮子工夫,他便立时翻身上马,骑着马便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寻找莹雪的踪影。 她刚刚生产完没几天的工夫,且还带着个襁褓里的幼童,身边又跟着个瞧不起东西的稚童,若是遇上什么歹人,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已接近京城宵禁的时刻,皇宫也早已落了钥,傅云饮没法去相熟的殿前司搬救兵,便只得把自己安插在京城里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即刻去寻。”傅云饮吩咐完这句话后,就立刻拍马钻入街坊之中,继续寻找莹雪的踪影。 他心里也是万般的悔恨,莹雪这般出走,必是因被自己伤了心的缘故。 傅云饮心急如焚,边错眼不落地在大街小巷里寻找莹雪,边在心内不住地祈祷,只盼着莹雪能平安无恙。 若是因自己的卑劣和多疑,让莹雪和女儿受了伤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云饮蒙头寻了半个时辰后,皆没有寻到任何莹雪的踪影。 他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心头处也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霾之感。 是他不好,若他能收起自己的多疑之心,多听莹雪说一说有孕一事,莹雪兴许就不会冷了心肠,这般决绝地离去。 也不知她是否带了银子,可有地方住下?还有那刚刚出生的孩儿,如今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外头这般风寒交加,她可能受得住? 傅云饮越想越愧疚,越思索便越难熬,他只能加快抽动马鞭的速度,期盼着能在天亮之前寻回莹雪。 而莹雪此刻却避在了从前自己与父母亲人住过的东葫芦巷中。 仍是那一间熟悉无比的平房,承载着莹雪过去十几年所有的回忆。 床褥被套虽都是旧的,且凑近了闻了以后还有一阵阵淡淡的霉味飘进鼻间。 莹雪却丝毫没有介怀,将小竹揽进怀里后,便小声地与她说道:“说话要轻一点,小心被人听了去。” 小竹乖巧地点点头,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莹雪的怀里,闻到莹雪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后,小竹才略有些心安:“嫂嫂,哥哥他们什么时候来找我们?” 骤一忆起墨书,莹雪又忍不住酸了鼻头,她摩挲着小竹的脸颊,温柔似水地说道:“哥哥他去外头历练了,等小竹再长大些,哥哥就会回来了。” 小竹听了莹雪的话,虽未曾哭闹,可那双蒙着一层阴翳的眸子中却落下了两行清泪:“嫂嫂,那天有好多坏人闯进了我们家里。” 这声稚嫩的童声将莹雪拉回了在江南经历匪灾的那一刻。 她本已经过上了那样幸福安稳的日子,与至亲之人、所爱之人在江南水乡自由自在的度日,这便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那些土匪的到来却生生地打破了莹雪心中对幸福的所有骐骥,活在世上的这一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莹雪忍不住落下泪来,微弱的抽泣声也惊醒了怀中的婴儿。 婴儿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 莹雪连忙唱起了曲调委婉的儿歌,好不容易将哭闹的女儿哄睡着后,倚靠在她怀里的小竹也哭累了后沉沉睡去。 莹雪将两个人都揽在怀里,身下是发了霉的床褥,眼前是遍布蛛丝网的杂乱屋舍。 她牢牢地揽住了女儿与小竹,任凭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杏眸中的哀切之意也逐渐变成了坚定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一个独身的女人无法将女儿和小竹拉扯长大,昨日傅云饮说的话的确是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自己便生出了想去外头闯一闯的念头,这念头只是在做戏给傅云饮看罢了。 既然自己的亲人与墨书都离开了自己,如今自己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条命罢了,便是被二皇子发觉了,又被杀死了,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早一步去地府里与家人团聚罢了。 莹雪在赌,赌傅云饮的心里究竟有多在意自己,赌他对自己的爱意究竟有多深。 所以她藏在了一处不算隐秘的地方,傅云饮早晚会寻到自己。 那时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地向他提出报仇的要求。 第54章 平妻之位 “我如何会让心爱之人做妾室…… 恰在此时, 莹雪怀里婴孩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啼声,将莹雪从仇恨的汪洋中拉回了这蛛网密布的屋宅中。 她唱着细柔动听的江南小调哄着女儿入睡,低头瞥见女儿弱小且白嫩的睡容后, 心中也泛起了些不舍之意。 这是自己挣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儿,若自己为了报仇白白葬送了性命,让这孩子该如何自处呢? 莹雪心里一时煎熬无比,竟睁着眼耗到了天亮时分。 小竹也渐渐苏醒了过来,只听她与莹雪说道:“嫂嫂,我饿了。” 莹雪一怔, 随即也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饥肠辘辘之感。 她便将女儿轻轻地放在炕上, 自己则准备去外头给小竹买些吃食。 她身上还有些碎银, 这些碎银与傅云饮没有半点关系,乃是从前墨书在江南做活攒下来的银钱,是以莹雪用着并不觉得烫手。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1节 等莹雪买了些香气喷喷的糕点回来时, 炕上的女儿和小竹已不翼而飞, 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刚买来的糕点便不慎从她手中滑落。 她不过出去了一刻钟罢了,是谁将女儿和小竹抱走了? 莹雪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当下便被这等变故吓得神魂俱灭, 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眶。 她霎时便被吓得瘫软在地, 连挪动一寸的力气都无。 幸而就在她堪堪落泪的那一瞬, 傅云饮左手抱着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儿, 右手牵着懵懂无知的小竹, 高大的身影便从厨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进屋子里就瞧见了软倒在地上的莹雪,当下便松开了小竹的手,作势要将莹雪给扶起来。 而莹雪却仿佛发了狠的母兽般,冲着傅云饮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傅云饮吃痛, 却怕自己的挣扎的动作太过剧烈,惊醒了怀中的女儿,他便忍着痛意生生受了莹雪这口撕咬。 “你别恼,我不过是想去给小竹煮些吃的罢了,只是那厨房间里什么吃食都没有。”傅云饮只好出言解释道。 莹雪心中如山崩地裂般的惧意终于渐渐退散,她松开了自己的嘴,伸手抱过了傅云饮怀里的女儿,又上前将小竹揽进了自己怀里。 她这才讥笑出声道:“小竹饿不饿的,与世子爷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女儿,不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被莹雪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怼,立时便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耷拉下了肩头,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是我不好,不该疑了你。” 说完这话,他便扬起那双璨若曜石般的眸子,眸光里尽是期盼之意:“既是我的孩子,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我总要给孩子应有的名分才是。” 镇国公府出身的小姐与平常女子的地位差距,便是不用傅云饮提,莹雪自己应当也清楚。 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冷心冷面地说道:“世子爷莫非是发了癔症?这明明是我和墨书的孩子。” 傅云饮知道莹雪这是存心气自己的意思,因愧疚在身,只好立在那儿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莹雪见他不说话,心中思忖着自己这般冷傲只怕会将傅云饮越推越远,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她便抬起眼瞧了瞧他,才说道:“那一日我请了那婆子去唤爷过来,本意是想告诉爷我也许是有喜了,不过您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话音甫落,傅云饮方才忆起了自己放莹雪与墨书离去的那一日,的确是有个婆子来了自己的外书房,说莹雪有顶要紧的事寻自己。 自己的确也循着本心去了西厢房,谁知却听见了莹雪与刘婉晴的争吵言语。 他那时已是气急攻心,只想着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断不可为了一个奴婢如此伤心难过。 更何况这个奴婢的心里还装着旁的男人。 他那时虽心痛不已,嘴上却仍是无比倔强,半点也不肯服输,只命莹雪与墨书即刻离开镇国公府,最好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殊不知莹雪那时已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傅云饮悲从心来,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之意浮上了心头,他道:“你为何不将这个孩子打了?” 这也是他对这孩子的来历最大的一个疑问,莹雪待墨书的情谊自己也是见识过的,若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定是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堕胎药才是。 她为何肯生下来?莫非她并不似面上表现的这般厌恶自己? 傅云饮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莹雪,只期盼着能从她嘴里听出些他盼望的答案。 莹雪听见傅云饮的话语后,先是沉默了一阵,本打算将自己宫寒体弱、若打掉了孩子便有可能再也不能怀胎的事告诉他。 这番话到了嘴边却忽而变成了:“爷,难道您当真以为我讨厌极了您吗?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下孩子,还有什么理由?” 这话却也不算说谎,莹雪虽对傅云饮没有多少情意,却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有时还觉得他十分可靠。 傅云饮听了这话后果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连带着对胳膊上的咬伤也毫不在意,只肃容与莹雪说道:“那日从大火中将你救出来,我就想定了主意,便是你恨我,我也要护住你这一生的安宁日子。” “多谢爷救了我与小竹的性命,之前我不懂事,竟还怪您不肯对我家人伸以援手,当真是白眼狼一般的令人不齿,只是不知这份大恩大德,该如何回报?” 傅云饮见她如此怏怏不乐,只道:“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莹雪抬起泛着潋滟泪光的眸子,语气里带着三分感动和七分惆怅,连尾音里微微扬起的语调也是恰到好处的哀切:“爷的情谊,莹雪无以为报。” 傅云饮便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儿忘不了墨书,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往前看的那一日。” 傅云饮说完这话后,自个儿也被自个儿惊在了原地,他素来倨傲自傲、冷心冷情,待旁的女子能多有冷漠便有多冷漠,谁知却在这儿对着莹雪这般低声下气的祈求。 他也不觉得丢份儿,比起昨日一夜自己苦苦寻觅莹雪未果后的灭顶痛意,这点卑微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莹雪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旁,便是要他半条命又如何? 莹雪轻轻拍打着襁褓中的女儿,经了一番心思纠葛后,才红着眼与傅云饮说道:“爷,我不想再做玩意儿,也不想再做妾了。” 趁着傅云饮还未答话时,她又神情悲伤,语气决绝地说道:“爷只要替我的孩子讨回属于她的名分是了,我本命如蝼蚁,便是在府外做个无名无姓的外室,也不算什么。” 她这副自怨自艾的话也着实达到了以退为进的目的,傅云饮听了后自是怜惜不已,只道:“如何就要委屈你做外室了?你既不想做妾,我便想法子让你做平妻便是了。” 平妻? 莹雪在心中暗暗思量了一番,本朝平妻虽不如正妻那般地位尊贵,却也是在户籍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并不是那等可以随便发卖的玩物。 况且她要报仇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做上平妻之后也许能有机会出入宫廷,与二皇子碰面的机会也会多上一些。 此事尚且需要慢慢筹谋,此刻自己若应下了傅云饮的话,便能给女儿一个终身倚靠,也能朝着复仇大计更近一步。 仔细思量过后,莹雪便噙着泪对傅云饮说道:“莹雪卑贱之躯,如何配得上什么平妻?” 傅云饮瞧了愈加心疼与怜惜,什么筹谋心计皆抛在了一边,忍不住抬起手为莹雪拭了拭泪,说道:“有什么配不配得的?在我心里,心爱的女子才称得上妻罢了。”言语间便是真挚之意。 莹雪听后微怔,似是没想到傅云饮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她这样利用傅云饮,心里不是不愧疚的,但那点愧疚与自己家人被无辜砍杀的怨恨比起来,便显得不值一提。 若有一天大仇得报,她还侥幸活在这世上,必会如承诺的那番话一般,安安心心地陪在傅云饮身旁,绝无二心。 “你可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傅云饮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莹雪的遐思。 莹雪便答道:“只取了个小名,大名还是要爷您来定夺才是。” “我自会去钦天监请了那木呆子司正,好好为我女儿求个顺遂一生的福名才是。”傅云饮笑着答道。 莹雪也觉得自己为女儿取的“梨儿”这个小名难登大雅之堂,便索性连小名都让傅云饮一起想了。 傅云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瞧着女儿的睡颜说道:“既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就叫她‘阿得’吧,愿她此生所寻所求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莹雪将‘阿得’这个名字仔细在唇舌间品读了一番,读出些温柔缱绻的意味后,便忍不住肖乐生:“唾手可得?她是个姑娘家,爷不该给她取这样嚣张跋扈的小名才是。” 傅云饮却只道:“女儿家该娇宠,要些什么我都会给她寻来。”望向阿得的目光也宠溺温柔。 莹雪便把阿得递给了傅云饮,任由他僵硬着双手,抱着女儿呆呆愣愣的如毛头小子。 又过了三四日的工夫。 莹雪在西葫芦巷的宅子里住了几日,便于第四日的晨时由傅云饮陪着一起进了镇国公府。 因莹雪怀里抱着阿得的缘故,傅云饮并未让她走角门,而是跟在他身后一起从正门口进了镇国公府内。 府内伺候的下人皆有些瞠目结舌,只以为是世子爷将外头养的外室和私生子一起带了回来。 傅云饮也并未呵斥这些眼神飘忽不定的奴仆,索性任由他们张望,也省了他几分力,早日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镇国公府。 莹雪抱着孩子立在傅云饮身后,清瘦的脸颊配上她婀娜的身段,愈发衬得她容色艳丽逼人,虽并未身着锦服,可却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来。 几个奴仆认出了莹雪的容貌,只窃窃私语道:“这不是从前在端方院伺候的莹雪吗?” “是了,我说怎么瞧着面善,原是她。” “她怎得又成了世子爷的外室了?不是与和那个叫墨书的小厮一起出府了吗?” 傅云饮带着莹雪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沈氏的院子,在回廊下遇到了在沈氏身边伺候的茼蒿等人,她们瞧见莹雪及她怀里的孩子时俱都被吓了一跳。 “母亲呢?”傅云饮虽面无表情,可微微上扬的眉梢间却有些掩不去的喜意,且他说话时的余光一直往莹雪身上望去。 生怕谁会将她欺负了去一般。 茼蒿瞧了自是艳羡不已,将心中的酸涩咽下后,方才答道:“夫人在正屋里对账本。” 傅云饮点点头,便语气严厉地吩咐茼蒿道:“去将正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赶走,再与母亲通传一声,便说我有要紧的事儿要与她说。” 说完,傅云饮便回过身,对莹雪说话时的语态尽显温柔宠溺:“你跟着这两个丫鬟去耳房等一等,我与母亲说会儿话。” 这些话必是与莹雪和她的孩子有关,傅云饮预料不了沈氏得知此事后的态度,便只能选择先把莹雪支开,等他说服了沈氏后,再去耳房将莹雪唤来便是。 莹雪乖顺地应了,便跟在茼蒿等人身后往耳房走去。 傅云饮则去正屋会见沈氏。 沈氏翻阅了一两个时辰的账本,本已觉得头晕目眩的很儿,谁知傅云饮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自己的院子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一会儿自己的儿子。 沈氏忽而又忆起了傅云萧,他与那黄瑛鹂的婚事就定在了下月中旬,那狐媚子还未进门,傅云萧便一天三趟地往刘府去。 当真是被色迷了心窍。 沈氏极瞧不上黄瑛鹂这般的做派,除了容色生的好些,会哄男人家的欢心,一点当正妻的气势都无,又遑论如何治下理家。 若不是那日她与云萧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首尾,黄家在金陵一地又有几分地位,她如何会不甘不愿地应下这桩婚事? 忆起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儿子,沈氏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 有了傅云萧的对比,沈氏愈发疼爱自己的大儿子傅云饮。 虽有个贱婢冯琴音横在云饮与自己之间,可到底云饮做事沉稳内敛,也不会为了个女子而丢了心魄,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心性。 沈氏便让茼蒿去斟了杯雨前龙井,待傅云饮进了正屋后,她便笑着说道:“去哪里叨扰不好?你娘我累了一上午,偏偏还要来闹我。”语气里满是亲昵之意。 傅云饮也有些惊讶,母亲今日似乎心情甚佳,那他所求之事兴许便会更容易几分。 “母亲既累了,不妨将这些家事交给旁人去做罢。”傅云饮面容平静无波,心里却翻起了一波波惊涛骇浪。 这也是傅云饮头一次在沈氏跟前谈论起镇国公府内的家事,沈氏也有些纳罕,这才察觉出今日傅云饮的异样之处来。 往日里自己这个大儿子多是不苟言笑,与人说话时总不拿正眼去瞧你,闲时也多出神,亦或是盯着自己腰间的那个香囊瞧。 说起那个香囊,绣工也未多好,不过几笔翠竹罢了?怎得云饮就这般爱不释手? 而今日的傅云饮却精神极好,与自己说话时全身专注不说,眸光里还闪烁着些喜悦的意味。 沈氏将疑惑压下,只装作不知:“有谁能帮我?你妹妹连她院里的事都不爱管,你那媳妇儿倒是有几分才干,可她一心往佛庵堂钻营,如何能想到为我分忧一事?” 傅云饮正等着沈氏这般话语,他道:“既府里如今的人帮不上您的忙,不如我给您择一个如何?” 沈氏愈发来了兴致,只好奇大儿子在与自己打什么哑谜,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莹雪。”傅云饮直视着沈氏的眸子,目光坚定地说道。 沈氏许久未曾听到过“莹雪”这个名字,乍一听闻,略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她是那个差点要被抬为姨娘的丫鬟。 云饮还为了给她抬姨娘一事,受了国公爷一顿鞭子,想起这事,沈氏仍是心疼不已。 “她不是与那小厮一同去了江南?”沈氏问道。 “儿子这次去江南将云婕寻回来时,在路上遭了匪乱,九死一生时恰巧被莹雪救了。且她与墨书并未走到一块儿去,等儿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莹雪以及身怀六甲,一经询问,她便告诉儿子,这孩子是她在未离开镇国公府时怀上的。”傅云饮与沈氏说道。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2节 沈氏素来精明干练,闻言便直截了当地反问道:“你如何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你的了?若是那莹雪厌倦了外头的清贫日子,又与旁的男人有私,恰巧遇上了你这个冤大头,将孩子硬套到你身上,你该如何?” 沈氏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美眸里盛着几分审视之意。 傅云饮早已料到母亲这一关不会如此好过,他便道:“儿子岂是那等愚笨之人?莹雪一与我说了此事,我便立刻在江南那儿寻了几个积年的稳婆,让她们为莹雪瞧瞧肚子,一推算月份,便知她说的话有没有作假。” 沈氏语气淡淡:“稳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傅云饮只好道:“她如今就候在耳房处,母亲可要瞧瞧那个孩儿?” 沈氏虽觉得莹雪定是在欺骗自己的儿子,可傅云饮膝下空虚的确是她的心病,且刘婉晴那儿一点好消息都未曾传来。 如今眼瞧着成婚已近一年,自己却连嫡孙的影子都没瞧见,与自己交好的那几个贵妇俱都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独独自己还每日与这些繁琐的账本打交道。 沈氏越想越意动,虽一点也不相信莹雪的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孩子也抱来了?” 傅云饮道:“正与她母亲一同在耳房候着呢。” 沈氏柳眉蹙起,道:“如今日头渐冷,耳房那儿又没有地龙。” 傅云饮听得沈氏如此说,心上悬着的那块大石落了下来,他也顾不上去让丫鬟通传,只自己急切地往耳房走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傅云饮便带着莹雪与阿得一起进了沈氏的正屋里。 沈氏一瞧见莹雪那素白姣美的脸蛋,和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段,心下只认定了她与黄瑛鹂一般是那不安于室的狐媚子。 沈氏虽不喜莹雪,目光却一直牢牢地留恋于她怀中绣着金线的襁褓里。 见傅云饮迟迟没有将孩子抱到自己跟前来的意思,沈氏便忍不住说道:“将孩子抱来我瞧瞧。” 傅云饮便从莹雪手中将阿得抱了起来,而后则小心翼翼地将阿得捧于沈氏跟前。 沈氏连忙探出脖子去瞧襁褓中那张粉嫩的小脸,初见阿得的第一眼,沈氏怀揣着的戒心便尽皆消散了开来。 阿得闭着眼安详的睡容,与幼时的傅云饮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氏忍不住上手抱住了阿得,又吩咐茼蒿:“去备些舒适些的布料来,这襁褓摸着有些扎手。”语气里尽是责怪之意。 莹雪立在正堂中央未曾说话,傅云饮却不虞地说道:“母亲,这襁褓的布料是我早早备下的,如何会扎手?” 沈氏却只顾着端详怀里的小人儿,哪儿还顾得上与傅云饮说话? 傅云饮瞧着自家母亲这般作态,便知她已是认下了阿得这个孙女,便由衷地笑道:“这可是儿子的头一个女儿。” 沈氏面色陡然一冷,听得“女儿”二字后,脸上的热切便褪去了不少,只是怀中的阿得生的太过可爱,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女儿就女儿罢,既能生头一个,便能再生第二个,总算是给云饮膝下添了些香火。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沈氏脸上变换的神色,只问道:“母亲可要为她取个名字?” 沈氏爱怜地摸了摸阿得滑腻的脸庞,忽而忆起了自己刚生下傅云饮时的情形,连眉宇间的厉色都柔和了不少。 她对莹雪的态度也没方才那般冷漠,只听沈氏说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你生育有功,虽身份低微了些,便破例让你做个姨娘罢,只是孩子却不能让你养在身边。” 莹雪微惊,似是没想到沈氏会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她自然知道平妻之位不会如此容易地落在她头上,只是没想到沈氏会抢走自己的阿得。 她刚欲开口之时,却听得傅云饮与沈氏争辩的声音:“母亲自己也受过骨肉分离的痛苦,如今为何要将这等痛苦强加给旁人?” 第55章 地位【一更】 “平妻算什么?傅云饮只…… 沈氏听了这话后, 心内忽而忆起了从前迫不得已将傅云饮放在宫中由“太后”抚养,名为抚养,实为人质。 况且那太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对云饮做了那样的事,将他吓得再不敢往女人身边凑。 如今好容易娶了妻,虽则嫡妻那儿没有什么消息,可到底给自己生下了这样冰雪可爱的孙女。 沈氏望着怀里襁褓中的女婴,目光逐渐变得柔和,隔了半晌说道:“罢了, 就留在她身边养着吧。” 傅云饮心头泛起的怒意与不忿这才消弭了不少, 便又与沈氏说道:“母亲, 姨娘的位分……” 沈氏一顿,精明的目光染上几分锐利之意:“难道她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还想做世子夫人不成?” 傅云饮却丝毫没有迟疑, 只继续说道:“刘婉晴如今还未犯七出之条, 尚且当不得正妻之位,但儿子总要给我孩儿的生母一个看的过眼的位分才是。” 沈氏险些被傅云饮这番话给气笑了,听他话里的意思, 如今给莹雪一个“看得过眼”的位分只是权宜之计, 等刘婉晴什么时候犯了七出之条, 再把正妻的位置让给莹雪做。 沈氏越想越气, 她虽对刘婉晴亲近老太太一事颇有些微词, 可到底刘婉晴也算是出身世家的端庄闺秀, 如何能让个奴婢抢去了正妻之位。 她便把怀中的女婴递到了茼蒿手上,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讥讽之意:“我还没死呢,你想做这些宠妾灭妻的蠢事,也得等我和你父亲百年之后再有这胆子吧。” 沈氏素来爱用镇国公来压傅云饮, 本以为他会像从前一般沉默不语,谁知傅云饮却不甚在意地说道:“父亲又去了西北,只怕是无暇插手儿子这些许小事,只要母亲点头即可。” 沈氏愈发生气,只横眉冷目道:“若我不点头呢?你待如何?难不成你还要换个母亲不成?” 傅云饮只道:“儿子不敢,只是有一要事要单独与母亲说一说,若母亲听了,定会允了此事。” 沈氏见傅云饮态度有所软和,心口梗着的这股怨气方才消散了些。 傅云饮回神与莹雪耳语了些体己话,并对沈氏身后抱着阿得的茼蒿说道:“带雪姨娘去耳房歇息。” 茼蒿连忙战战兢兢地应了。 莹雪在耳房内稍等了片刻,又逗弄了会儿阿得后,傅云饮便从正屋内匆匆而出。 他一迈进耳房,瞧见的便是莹雪怀中抱着阿得的温馨画面,那颗心不禁又柔软了几分。 “母亲应下了此事,只是本朝抬平妻一事需要些在户部备上名份,还要让你委屈些时日。”傅云饮道。 莹雪听了自是惊讶不已,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傅云饮怎么就说服了沈氏?她倒不知傅云饮竟有几分诡辩之才? 她便略点了点头,杏眸里很是有几分感动:“爷为了这事如此辛劳,倒是我的不是了。” 话音甫落,怀中的阿得便嚎啕大哭起来,傅云饮也顾不上再与莹雪说体己话,只蹙着剑眉问道:“她怎么哭了?” 莹雪见傅云饮脸上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心中只觉甚为好笑,她转过身避过了傅云饮的目光,便撩开衣襟喂起了女儿。 傅云饮这才了然,原是他的女儿饿了。 只是他瞧着瞧着,便有些意动,他也旷的久了,如今竟像毛头小子般浑身燥热。 莹雪喂好阿得后,回身瞧见傅云饮满脸胀红,颇有些疑惑地说道:“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这样红?难道是生病了不成?” 傅云饮连忙摆手,眼神飘忽不定:“无妨,我为你和阿得择了个好院子,就在端方院的西边,毗邻假山石群,景致动人的很儿,你可要去瞧瞧?” 莹雪对住在何处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如今唯一的夙愿不过是阿得能好好地成长,以及她能有机会报仇罢了。 * 刘婉晴自然也听说了傅云饮带着莹雪入府一事,来递信的那丫鬟说的不尽不实,只说莹雪怀里抱着个孩子,且世子爷带莹雪走了正门。 这两件事都让刘婉晴心烦不已,前些日子傅云饮自个儿去了江南一事,本就让她心神烦忧,只生怕傅云饮会与莹雪再度藕断丝连。 她从前也得了莹雪在江南有喜一事,她只以为那孩子必是墨书的,如今见傅云饮把莹雪和孩子带回了镇国公府。 这孩子不会是傅云饮的吧? 刘婉晴推算了一番日子,这孩子的确可能是莹雪在未去江南前怀上的,不过这也只是些猜测罢了,莹雪到底嫁给了墨书,这孩子的来历便有些不清不楚。 只是世子爷却全然不般想,带着莹雪和这来历不清楚的孩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府里,他的眼里究竟有没有她这个正妻? 刘婉晴越想越委屈,又念及傅云饮与自己成婚近一年,还未与自己圆房过一次,她这个世子夫人当的属实是名不副实。 偏偏这样难堪的闺房之事,她又不愿意与旁人提起,老太太虽疼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可莹雪竟连孩子都有了,这可是沈氏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子嗣,只是不知那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刘婉晴便急切地追问那丫鬟道:“你可看清了那孩子的样貌,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丫鬟只摇摇头,在心里腹诽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何能看得出来? “罢了,你退下吧。”刘婉晴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丫鬟见自己这般殷勤地递信,却一分赏银都未到手,离去时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刘婉晴靠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握着茶盏的手略有些颤抖,她不明白,莹雪不是与墨书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为何会与世子爷又走到了一起去? 难道自己又瞧错了眼,这莹雪爱的是荣华富贵,在江南过不惯那样清贫的日子,便寻了个机会又爬上了傅云饮的床? 刘婉晴只敢如此猜测,她断断不敢往傅云饮强硬地将莹雪从墨书身边抢来一事上猜测。 若当真如此,她这个正妻的面上岂不是更加难堪?隔了五个月之久,自己的夫君却仍对远在江南且嫁给别的男子的奴婢念念不忘,更使了手段将她强要了过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刘婉晴的心里都极不好受,上一回她与莹雪的对峙已算是撕破了脸皮,且莹雪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对自己的恨意。 如今她又回了镇国公府,还有孩子傍身,若那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再加上她的蓄意报复,自己可还有半点容身之地? 傅云饮并不在意自己,他的眼里只有莹雪罢了。 马嬷嬷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端方院的正屋,她脸色黑沉,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 刘婉晴好不容易将思绪从无边遐思中拉了回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脸色极为难看的马嬷嬷,她一时怒从心起,便没好气地说道:“嬷嬷做什么吓人?走路一点声儿也没有。” 马嬷嬷连忙告罪,只是一脸皱纹密布的老脸依旧黑沉至极。 连刘婉晴也察觉出了怪异,只问道:“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外头出了什么事?” 马嬷嬷觑了眼刘婉晴焦急的脸色,踟蹰着要不要将哽在喉咙口的话语全盘托出。 她兀自犹豫,刘婉晴却不耐烦地骂道:“做什么这般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直接说便是了。” 马嬷嬷这才说道:“我听太太院里的松仁说,世子爷带莹雪和那女孩儿去了太太院子里。” 刘婉晴听了这话,心下却忽而松了一口气,好歹莹雪生的只是女孩儿罢了,将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便是。 “自是该去太太院里磕个头才是的,等她做了姨娘,还要到我跟前来奉茶磕头才是。”刘婉晴语气讥讽地说道。 马嬷嬷的脸色却丝毫未曾好转,她继续说道:“我听松仁说,世子爷给莹雪求的是平妻之位。” 刘婉晴手里的茶盏霎时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险些吓了马嬷嬷一跳。 隔了半晌,她才听得上首传来了刘婉晴压抑着怒意的低沉声音:“太太可应下了?” 马嬷嬷叹道:“太太起先是不愿意的,哪儿有让个奴婢出身的女子做平妻的道理?只是世子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太太点了头。” 说完这话,马嬷嬷便有些不大敢去瞧刘婉晴的脸色的意思。 刘婉晴却也没有马嬷嬷想的这般崩溃,她从来不曾被自己的夫君疼爱过,也早已看明白了夫君对那莹雪的心爱之意。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何来失望之感?她如今的悲愤和伤心皆来自与自己地位不保的担忧罢了。 平妻之位尚且不算些什么,便是有一天傅云饮让自己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让给莹雪,她也不会太意外。 她可以没有丈夫的宠爱,也可以没有夫妻间的相处情意,可她必须要保住自己正妻的地位和尊严才是。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3节 她绝不会让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爬到自己头上来,也绝不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地位不保。 幸而她聪慧,知晓镇国公府真正的掌权人是谁。 刘婉晴索性也不管不顾了起来,她让马嬷嬷去内屋里拿了些她亲手缝制的扶额与香囊,火急火燎地便往佛庵堂赶了过去。 马嬷嬷知晓自家主子颇受镇国公老太太的疼惜,那莹雪如今撺掇着世子爷要来了平妻之位,可却没有过了老太太这一关。 平妻之名是要写上镇国公的族谱的,老太太素来端方严肃,莹雪先前在江南又嫁了人,老太太如何会容许莹雪这般的狐媚子坏了镇国公的血脉? 第56章 珍宝阁【二更】 只要莹雪喜悦,傅云…… 莹雪却全然不知刘婉晴去佛庵堂搬救兵了一事, 她只顾着好生陪伴自己的女儿。 她如今住在与端方院相隔不远的一处僻静院子里,庭院里摆着几株紫藤花架,瞧着别致又有意趣。 傅云饮拨了几个伶俐的小丫鬟并一大堆婆子仆妇们来院里伺候了莹雪, 又让东昉开了他的私库,搬了数不清的珍奇异宝进了莹雪的院子中。 傅云饮还让小厮们将自己的衣衫鞋袜、并一些上值时的用具也一并搬了过来,大有长长久久地住在莹雪院里的意思。 莹雪只是笑着问了句:“爷想好这院子该叫什么名字了吗?” 傅云饮大笔一挥,便亲自写了“珍宝阁”这个三个大字。 旨在告知满府,珍宝阁内住着的莹雪与阿得是他的心上珍宝,皆不可随意对待的意思。 在莹雪搬入珍宝阁的第二日, 马嬷嬷便亲来唤了莹雪, 言语中只说:“大奶奶要见见你。” 傅云饮早早地去上了值, 莹雪正拿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逗弄阿得,闻言只淡淡一笑道:“不是我不想去见大奶奶,实在是爷有吩咐, 这几日皆让我留在珍宝阁内, 不许往外头走去。” 莹雪身旁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颐莲,一个叫睡荷, 她们也帮腔道:“正是如此, 世子爷吩咐了, 雪姨娘只能待在珍宝阁内, 绝不能往外头去。” 马嬷嬷脸上有些讪讪的, 她虽是刘婉晴身边最受器重的心腹嬷嬷, 却也越不过傅云饮的命令去,便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莹雪未曾为了此事烦忧,只要刘婉晴不主动招惹自己,自己也不想再和刘婉晴继续纠缠下去。 她做她的正妻, 自己做自己的平妻,各不叨扰便罢了。 颐莲却捧了碗牛乳羹,于莹雪道:“姨娘可要喝些牛乳羹?” 莹雪摇摇头,只问道:“小竹睡了?” 睡荷将牛乳羹放回了食盒中,口齿伶俐地回答道:“小竹姑娘和那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们说说笑笑了半日,闹得整个珍宝阁都能听见她们的说笑声,如今玩累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睡荷说完这话,便与颐莲面面相觑了一阵,两人都是由傅云饮一手安插进珍宝阁的丫鬟,最是忠心无比,既认定了莹雪,便不再会有异心。 莹雪也感念这两个丫鬟的用心伺候,便将自己发髻上的钗子取了下来,递于她们面前的案几上:“劳你们用心照顾些小竹,这钗子便拿去带吧。” 二人皆仓惶跪于地上,埋着头说“不敢”。 莹雪却道:“我虽是个姨娘,实则与你们并无什么不同,在我身边伺候也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咱们权当姐妹般说话过活就是了,这两支钗子不很值钱,你们别嫌简薄。” 无论莹雪这番话是客套话还是出自自己的真心,颐莲和睡荷二人听了都熨帖不已,她们自不会轻狂到真和莹雪以姐妹相称。 可主子愿意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看待,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颐莲与睡荷便接下了那钗子,眸中都有些喜悦。 “瞧着你们如今年岁还小,等再大些我便替你们寻个好夫郎,再将卖身契还给你们,便不必再做低人一等的奴仆了。”莹雪索性继续说道。 她自己也是从奴婢堆里爬上来的人,最知晓奴婢心中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既是以后都由颐莲和睡荷服侍自己,那么自己便要实打实地收服她们才是。 不论奴婢还是主子,相处之道最重要的还是赤诚相待。 颐莲和睡荷听了莹雪这番话后果真感动不已,只跪地说道:“姨娘如此大恩,奴婢们自会好好侍奉您和小小姐。” 莹雪忙让这两个丫鬟起身,又与她们话了会儿子家常,这才抱着女儿进正屋午睡去了。 晚间之时,傅云饮风尘仆仆地来了珍宝阁,一打眼瞧见的便是莹雪抱着阿得在廊下乘凉的画面。 若换做一个月前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与莹雪再过上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 即是上天怜悯自己,他便要好好珍惜这一切才是,不论是给莹雪平妻的位分,还是给女儿优渥富贵的生活。 傅云饮进了正屋后,莹雪亲自为他褪下了披风,并捧了杯热茶递给了傅云饮,一拿一取之间,傅云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悄悄握住了莹雪的纤手。 莹雪未曾抗拒,只眉眼弯弯地笑道:“爷累了一天了,该用膳了。” 正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梨花木桌上便摆放了许多菜碟。 傅云饮顺着莹雪的手喝了口茶后,便让人去叫阿得抱了过来。 莹雪听得傅云饮嘴里的“阿得”后,方才抱怨道:“爷还没想好名字吗?” 傅云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已想了好几日女儿的大名,只是总觉得自己想出来的名字不甚好听。 他便道:“母亲说镇国公府第三代的孩子便都以苏为名字,我便替阿得想了个傅苏瑶,你意下如何?” 莹雪自是没有意见,她品读了几遍,还觉得傅苏瑶这名字念起来有几分温柔似水的调调,极适合秘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 “你喜欢便好。”傅云饮由衷地笑道,他如今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要瞧见莹雪欢喜的模样,他心里便如吃了蜜般甜蜜。 忆起从江南回京那时,莹雪日日悲伤哀怮的消瘦模样,傅云饮便觉得心内一阵绞痛。 两个用完膳后,傅云饮便与莹雪一块儿在廊下散步消食,两人对着珍宝阁内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点评了一番。 两人又为了哪朵花儿更妍丽探讨了一番,夕阳斜落,将这二人映在廊下的背影拉长了几分,引得过路的小厮奴仆纷纷往二人携手的地方瞧去。 恰如一对神仙璧人。 夜间之时,傅苏瑶便被乳母抱去了厢房,傅云饮先沐了浴,便躺在床榻上出起了神。 他已旷了许久,已是不愿再忍下去。 莹雪净完身子,外头披了件薄纱,里头只穿了件艳红色的肚兜,傅云饮瞧见这一幕后,双眼都险些发了直。 守夜的颐莲与睡荷皆脸红心跳地候在外屋,听着里头的动静渐渐息止,便说道:“可是歇息了?” 睡荷略老成些,只羞红了脸说道:“只怕没那么快呢。” 她话音甫落,里屋里又响起了一阵羞人的动静。 又过了一个时辰,颐莲与睡荷听惯了里头的动静,都有些昏昏欲睡时,傅云饮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进来伺候。” 颐莲与睡荷的瞌睡虫立时便跑了大半,二人去耳房的炉火处端了一盆热水,本欲进去伺候傅云饮洗漱。 谁知傅云饮却披着外衣站在屏风前堵住了两个丫鬟的去路,眉宇间有些慵懒餍足的意味在:“将水给我吧,你们自去安歇吧。” 两个丫鬟不敢造次,便躬身应了下来。 只是却不敢回自己的屋里自去睡了,今日该是她们二人当值,便得小心谨慎的做差事才好。 两人便顶着寒风在屋外又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响起些微弱的动静后,脸上俱是一红。 平素倒瞧不出来世子爷是这样一个爱折腾人的人,也不知雪姨娘那般瘦弱的身躯能不能受得住? 翌日一早,直至日上三竿时,莹雪都未曾苏醒。 颐莲颇有些担心,却不敢去吵醒莹雪,只得问睡荷道:“小小姐已经醒了,我们可要去叫醒雪姨娘?” 睡荷守了一夜,便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只道:“姨娘昨晚应该是累坏了,咱们就不要去吵她了吧,反正姨娘也没地方要去。” 正是这个道理,颐莲也放下了心,与睡荷一起去歇息了。 莹雪的确是累的够呛,她却是没想过傅云饮会这般爱折腾人,从前他并不会这般不知足,如今在那事上竟像着了魔一般。 她醒来之时,已接近用午膳的时候,批在她身上的锦被悄然滑轮,显露出她白皙滑腻的肌肤,以及上头密布的红痕。 莹雪懊恼地叹了口气,便让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伺候她起身。 下了床塌之后,双腿刚刚触碰到地面,竟有些支撑不住的意味,若不是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只怕莹雪要重重地跌在地上。 她只得在心中骂了几句傅云饮,都怪他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连走路都艰难无比。 好不容易由丫鬟们扶着去了隔间洗漱。 外头便响起了马嬷嬷颐指气使的声音:“老太太请雪姨娘往佛庵堂去一趟。” 第57章 关老太太【一更】 “你该给刘婉晴奉茶…… 莹雪方才由小丫鬟们侍奉着换上了衣衫, 闻言愣了一瞬以后,也不顾□□的不适,便硬撑着将马嬷嬷换进了里屋。 马嬷嬷仍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恭敬模样, 只是说话间眼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不尊敬来:“雪姨娘,老太太正唤您过去呢。” 莹雪应了下来,只道:“劳嬷嬷为我传话了一通,我这就过去。” 马嬷嬷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莹雪略休整了片刻,便由两个小丫鬟扶着往佛庵堂走去。 途径内花园, 莹雪有心想驻足观赏一阵风景, 可念及老太太那儿不好交差, 便只得快步往佛庵堂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莹雪才由佛庵堂院外的婆子领着去了正屋。 如今老太太不爱在小佛堂内祈福烧香,闲暇时总与刘婉晴并关嬷嬷等人在正堂内说话玩笑。 莹雪知晓今日老太太唤自己来佛庵堂必是一场鸿门宴, 她若不小心应对, 只怕会吃不少亏。 莹雪边跟在那婆子身后往通往正屋的回廊上走去,边想起了前几日傅云饮与自己说的话。 他说:“母亲如今虽应下了平妻一事,却不知会不会再想了些法子来磋磨你, 到时你只需使个装晕的法子便是了。” 莹雪听了也觉得极有道理, 她无法与沈氏和老太太硬碰硬, 若是她们存心难为自己, 自己装晕便是了。 莹雪便怀揣着这般想法迈进了佛庵堂的正屋内。 老太太关氏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目光精明且锐利, 只将莹雪全身上下都瞧了个仔细,瞥见她走路姿势的怪异时,脸上的郁色更浓厚了几分。 莹雪盈盈下拜,冲着上首的关老太太跪地行礼道:“莹雪见过老太太。” 关老太太只从鼻间冷哼出了一声, 并未让莹雪起身,而是与身旁立着的关嬷嬷说起了闲话。 “今日院里的花儿生的极好,我瞧着欢喜的很儿。” 关嬷嬷立时便笑道:“大奶奶一早就亲自折了些花儿,并挑了只五彩琉璃瓶子装了,已奉在了您的床榻边上。” 关老太太舒心的一笑,言语间尽是对刘婉晴的爱怜:“婉晴到底是出身世家的好孩子,做事说话都端庄大方极了,不像那等以色侍人的低贱女子,除了那张脸生的还行外,还有什么可骄矜的?” 关嬷嬷也附和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极是,做奴婢的就该有奴婢的样儿才是,整日撺掇着世子爷要这要那的,也不怕自己受用不起?”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4节 莹雪乖顺地跪于地上,脊背跪的挺直,并未因关老太太和关嬷嬷的酸言讥讽而露出一分的难堪之意。 关嬷嬷脸上有些不忿,她与老太太这般一唱一和的用意不过是要给这莹雪一记下马威罢了,谁成想她竟如此沉得住气,倒衬得自己和老太太像那些市井门户里爱嚼舌根的小妇一般。 关老太太也兀自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她自恃身份,不愿撕破了脸皮责骂莹雪勾引自己的长孙,便只得用与关嬷嬷说话的方式旁敲侧击。 可她却没想到莹雪这般沉得住气,那张素白的小脸上尚且没有一分窘意,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一般。 关老太太自讨了个没趣,见莹雪也跪了许久,便道:“起来吧。” 莹雪双腿本就酸麻,如今只能踉跄着站起了身,关老太太并未赐座,她便只能站着回话:“多谢老太太。” 关老太太抿了口茶,锐利的眼神落在了莹雪身上:“你给云饮诞下子息却是好事,我也让人去珍宝阁里将孩子抱了过来,如今乳娘正抱着孩子在厢房喂奶喝呢。” 关老太太轻飘飘一句话却让立在下首的莹雪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她虽然明白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却也害怕关老太太这般雷厉风行的做派。 不与自己说一声,便把阿得抱到了佛庵堂里,这是用孩子要挟自己的意思吗? 莹雪攥紧了拳头,心内虽则愤懑不已,嘴上却说道:“多谢老太太垂怜。” 关老太太见莹雪软硬不吃,一时便有些惊讶,喝了口茶后方才与身旁的关嬷嬷说道:“去端方院里把婉晴唤来。” 关嬷嬷知晓老太太的用意,便应声离去。 屋内便只剩下莹雪与关老太太及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一时气氛便冷了下来,莹雪心里惦念着阿得,便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关老太太自恃身份,也绝不会主动和她瞧不上眼的女子说话,倒是立在关老太太身后的丫鬟们察觉到了这等尴尬的气愤,俱大气也不敢喘。 “你既已进了我们镇国公府的门,从前身份低些,与别的男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这些事便都罢了,只是礼法不可废,你既已抬了姨娘,便要给婉晴这个正妻奉茶磕头才是,也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待在云饮身边伺候。”关老太太一副的模样,言谈间并无半点与莹雪商量的意思在。 莹雪这才了然,原来这场鸿门宴的用意是要让自己给刘婉晴磕头奉茶。 的确,自己既已抬了姨娘,就该在正妻跟头奉茶磕头一番,只是傅云饮却为自己免了这等繁文缛节。 用意只是不想自己在刘婉晴跟前落了下风,便是将来抬了平妻,也总是低了刘婉晴一头。 莹雪本并不在意这等奉茶下跪的小事,她做奴婢的时候下跪的次数还少吗?只是傅云饮既如此说了,她便也不想自去刘婉晴跟前找罪受。 关老太太今日的这番“逼宫”却着实是惹恼了莹雪,阿得是她的心上珍宝,也是她最无法被触碰的逆鳞。 既用阿得来胁迫自己,那自己偏偏就不要让她们如意。 莹雪想定了主意,便对着关老太太显露出个动人的笑容出来:“老太太既吩咐了,莹雪自然不敢推拒。” 关老太太心内有些讶异,昨日刘婉晴来与自己告状时,说这莹雪骄驯跋扈,并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可如今看来,这莹雪性子沉稳大方,若不是心机深不可测,便是当真性子怯弱不争。 关老太太对莹雪的态度好转了一些,在等刘婉晴来佛庵堂的这些时候,便让几个丫鬟去厢房把阿得抱了过来。 虽只是个庶女,可到底是她头一个重孙,人老了最乐意看到的事情不就是儿孙满堂吗? 那几个丫鬟并乳母将在襁褓中安睡的阿得抱了过来,关老太太本还在拿乔,不愿亲手抱起阿得。 可她一瞥见阿得那张白嫩的如粉团子般的时,那颗心就软成了一滩汪洋。 这孩子与云饮小时候实在是生的太像了些。 关老太太便从乳母手里接过了阿得,那张精明且老气横秋的面容上显露出几分真挚的喜意,她瞧着小小粉粉的阿得,由衷地叹道:“也亏了你生的齐整,才生出这样粉团儿似的孩子出来。” 莹雪自然也瞧得出老太太眼里的真挚喜意,那颗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自谦道:“皆是世子爷的功劳。” “这话倒也不错,云饮这孩子小时候便生的那样齐整可爱,性子也活泼黏人,若不是后来……”关老太太一时喜的忘了形,竟不知不觉多说了几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她连忙闭上了嘴。 莹雪并未多想,只当是傅云饮长大后性情大变的缘故。 关老太太又逗弄了一会儿阿得,那双精明的眼里只剩下了欢愉之色。 约莫一刻钟后,关嬷嬷才带着刘婉晴并一大群丫鬟婆子进了佛庵堂的正屋内。 因吵嚷声太过,关老太太怀里的阿得被这等声音惊醒了过来,一时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关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头一次对关嬷嬷摆起了冷脸:“带这么多丫鬟婆子来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 关嬷嬷心中纳罕,方才自己离去时老太太还是一副面色不善的冷硬模样,怎么如今竟如此愉悦地抱着小小姐? 因这等变故,关嬷嬷便不敢小瞧了莹雪去,她虽是奴婢出身,可却极沉得住气,非但世子爷对她爱若珍宝,如今还有子嗣傍身,自己还是不要随意得罪了她去。 关嬷嬷便脸上讪讪地打发走了刘婉晴身后的一大群丫鬟婆子,独独留下了马嬷嬷和冬至在一旁伺候她。 虽则方才关老太太的话并不是直接对着刘婉晴说的,可话里的敲打意味却明显的很儿,她很是有些惶惶不安,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不成?自己带了这样多的奴仆和丫鬟,也不过是想让她们瞧着莹雪与自己奉茶下跪罢了。 这些丫鬟仆妇们极爱说三道四,自己便是要借她们之口在府上好好打压一番莹雪的气焰。 这样的用意老太太如何会不懂?她为何要赶走自己带来的丫鬟仆妇? 刘婉晴犹自想不通时,关老太太也发起了怒,见那两个奶娘哄不好苦恼的阿得,她便蹙了眉骂道:“都是吃白饭的?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两位奶娘皆是一脸苦楚,只向莹雪站立的方向投去求饶的眼神。 莹雪这才出声道:“还请老太太恕罪,阿得出生至今,皆是由我……自己喂她,这般苦恼许是她饿了的缘故,烦请老太太许我喂一喂阿得。” 阿得的哭声渐渐微弱,一张小脸也哭的胀红了起来,关老太太已是担忧至极,哪儿还顾得上奉茶下跪一事,只听她道:“虽则于理不合,可孩子饿了是大,你去屏风后喂她吧。” 莹雪立时便上前去从奶娘手里抱起了阿得,由丫鬟们引着往屏风后走去。 第58章 和离【二更】 “你若愿意,我今日便写…… 关老太太一心记挂着屏风后哭闹不止的阿得, 连带着对刘婉晴的热切也减弱了许多。 刘婉晴坐于老太太的左下首,面上虽不动如山,心中却委屈的很。 昨日她来寻老太太抱怨傅云饮对莹雪的偏疼时, 老太太言谈间还尽是对莹雪的奚落与讥讽,怎得如今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刘婉晴心下愈发惴惴不安,老太太可是她在这镇国公府里最大的靠山,若她失了这靠山,该如何自处? 刘婉晴便掩下心内的不安,主动与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的眼光要比婉晴好上许多, 过会儿可否请您瞧瞧我给晴姑姑缝制的佛幡样式, 我只怕做的不好……” 刘婉晴骤然提起早逝的女儿, 关老太太眉梢间的喜意便立刻消散了大半,只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还记得她。” 被戳中了这等伤心事,老太太便也不再把目光望向后头的屏风, 而是与关嬷嬷说道:“过几日便是晴儿的忌日了, 你仔细打点着,可别让那起子下人懈怠了去。” 关嬷嬷应是。 刘婉晴达成了目的,便也止住了话头, 任由老太太独自沉浸在思念亡女的忧愁之中。 她如今也摸清楚了老太太对自己格外疼惜的原因, 不过是自己时常会让她想起那个早亡的女儿罢了。 老太太常年伴着青灯古佛, 孤独寂寥的久了, 自己只要时不时地让她想起亡女, 自己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便会屹立不倒。 至于老太太会不会伤心一事便不在刘婉晴的思虑之内。 正屋内便只剩下了阿得渐渐微弱的哭声。 莹雪好不容易将怀里的女儿哄睡了后, 才让奶娘抱走了阿得,自己则理了理衣襟,绕过屏风往老太太跟前走去。 老太太瞧见她后,便下意识地问道:“阿得睡了?” 莹雪忙道:“她已睡了, 阿得她不懂事,倒让老太太您烦心了。” 关老太太只是轻笑了一声,道:“老婆子还不至于昏聩到和一个婴儿较真。”说罢,又将手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莹雪:“你生育有功,这镯子便赏给你玩吧。” 长者赐不可辞,莹雪未曾推拒,接下那份量极重的金镯子后,便对着关老太太磕了个头。 她本以为关老太太是那等尖酸刻薄、极难相与之人,如今瞧来却并不是这样,刘婉晴既能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自己如何就不行了? 瞧着老太太对阿得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可知自己的胜算比刘婉晴更大几分。 而下首的刘婉晴瞧见了莹雪手臂上泛着金光的镯子,心里已是酸涩难当,她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便有意提醒关老太太道:“妹妹这如莲藕般白嫩细腻的手臂,与老太太您的嫁妆镯子极堪配呢。” 莹雪微微惊讶,她瞧出了这镯子的贵重,却不知这是老太太的陪嫁,一时便有些受宠若惊。 关老太太随口说了句:“我老了,带这样的镯子不好看,倒不如给她带着玩吧。” 说罢,她才留意到了刘婉晴话里的“妹妹”,这才对莹雪说道:“既婉晴也来了,你便行了妾室之礼,与她奉茶一番吧。” 刘婉晴心满意足地朝着莹雪投去个倨傲自傲的眼神,她再受傅云饮疼爱又如何?生下了傅云饮的头一个孩子又如何? 宗法人伦压着,她便一辈子只能磕头与自己行礼问安。 莹雪未曾挪动身子,关老太太便让关嬷嬷斟了杯茶来,只道:“我瞧着你今日身子不甚爽利,磕头就免了,跪着奉杯茶便算是我们傅家门里的人了。” 关老太太并无任何难为莹雪的意思,以她来说,这般的安排已是贴心至极,她既是要做姨娘的人,给主母奉茶也是情理之中,早日过了明路还是好事一桩。 关嬷嬷将茶碗递到了莹雪跟前,莹雪便顺势接过了那茶碗,上前了几步后,与刘婉晴仅有四五寸之隔。 刘婉晴正等着莹雪的屈膝下跪,那时她再有意拿乔一番,让她多跪些时候,也好挫挫她的锐气。 可预料之中的莹雪下跪场景并未出现,刘婉晴眼睁睁地瞧着莹雪往前挪动了一寸,然后竟不知怎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软倒在地上。 她手上的茶碗自然也应声倒地,四溅的茶水甚至染湿了自己衣裙的下摆。 莹雪两眼一翻晕在了地上,坐在上首的关老太太也吓了一条,只道:“这是怎么了?”又指着后头的丫鬟说道:“还不快扶起来?” 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后头屏风处被奶娘抱着的阿得也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般哭声让关老太太的心里愈发焦躁了几分,她忙让关嬷嬷去瞧莹雪状况:“你快去瞧瞧她怎么了。” 关嬷嬷一瞧见莹雪脸上的惨白之色,忙道:“老太太,可要传大夫?” “传。”关老太太说完这话后,便亲自去屏风后头将阿得抱在了怀里,逗弄了一番后,阿得的哭声才渐渐息止。 莹雪既晕了,这妾室之礼自然也行不下去了,关老太太索性大手一挥说道:“罢了,改日再奉茶吧。” 刘婉晴怎么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料定了莹雪定是想装晕蒙混过去,想戳破她的意图,可关老太太一心逗弄怀中的阿得,如何还顾得上她? 刘婉晴几欲张口,皆被关老太太身旁的关嬷嬷悄悄制止。 她紧咬下唇,淬了毒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莹雪身上。 * 因着莹雪忽然晕倒的缘故,阿得无人照料,便由关老太太照顾了阿得一个下午。 佛庵堂内便充斥着老太太的欢声笑语。 傅云饮回府后,便按例去了沈氏的院子以及佛庵堂问安。 却被东昉告知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好在大夫已瞧过了莹雪,说她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便是。 傅云饮有心要给莹雪母女体面,如今让她们做姨娘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平妻才是他要给莹雪抬的位分。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5节 老太太平日里皆不管事,若没有人在一旁撺掇着说三道四,她如何会将莹雪和阿得叫到她的院子里去,又强压着要莹雪行什么妾室之礼? 傅云饮不消细想,便知这是刘婉晴耍的手段,他心里暗恨,只巴不得能早日与刘婉晴和离,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傅云饮一路上皆是心事沉沉,过往的小厮仆人都瞧出了他的面色不善。 他去了佛庵堂后,一打眼瞧见的便是关老太太抱着阿得的欢愉模样。 他心上的那块儿大石落了地,瞧见祖母脸上满是笑影,便也说不出将阿得接回珍宝阁的话语。 傅云饮与关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倒是他临走时,关老太太一脸不舍地与他说道:“阿得与她生母待惯了,夜里若是要喝奶,老婆子也没什么法子,你便将她抱回去吧。” 傅云饮瞧着关老太太落寞且不舍的模样,心里很是有些不好受,只道:“祖母,我定要让莹雪日日带着阿得来瞧您。” 关老太太心中的伤怀立时便消散了大半,眉梢间都染上了些喜意:“好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可要冻着阿得了。” 傅云饮这才抱着女儿出了佛庵堂。 回了珍宝阁后,他见莹雪仍在床榻上熟睡,便知她定是在佛庵堂受了什么委屈。 接下了外袍后,便火急火燎地往端方院里走去。 此时刘婉晴方才用过了午膳,如今正靠在临窗大炕旁为那个早逝的晴姑姑缝制祈福的佛幡,心里仍为了白日里莹雪矫揉造作的作派不忿。 且她冷眼瞧着,关老太太似乎对莹雪生下的那个女孩儿格外喜爱。 刘婉晴放下了佛幡,望着华丽又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泛起了一阵哀伤之意。 若她也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便不必日日夜夜地独守空闺了。 她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棵逐渐凋零的杏树,两行清泪便不由得从眼眶内滴落下来。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傅云饮这般不喜自己这个正妻? 刘婉晴正在神伤之际,忽而听得外头廊间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话音甫落,刘婉晴便十分震惊地炕上起了身,眸子里满是惊喜之意。 傅云饮怎么会来自己的正屋?难道是…… 傅云饮一脸黑沉地迈步进了正屋,撩开厚重的帘子后,也不去管屋子内有没有丫鬟在伺候,指着刘婉晴便骂道: “你若愿意,我今日便写了和离书放你自由,再附上黄金万两、房屋田舍无数。你若不愿意,便给我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再有下一次。” 第59章 委屈【一更】 “你当初若狠下心了结了…… 刘婉晴被傅云饮这般气势汹汹的话语吓懵在了原地, 好半晌不知该如何纾解心内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哀伤之意。 她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傅云饮这话里的含义,便一脸受伤地说道:“爷既如此宠妾灭妻,又何必将我娶进门来?” 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顷刻滚落下来, 这般肆意流泪的模样,再没有往日那副端庄大方的世子夫人模样。 傅云饮却连正眼也不去瞧她,只讥讽一笑道:“若没有莹雪,我如何会娶你?你当真以为你在背地里使的那些阴毒手段,我一概不知?” 阴毒手段? 刘婉晴怔然抬头,恰好瞧见了傅云饮眼里的鄙夷嫌恶之意, 她掩不去心底的痛意, 只得流着泪泣道:“爷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 傅云饮冷哼一声, 只道:“爷懒怠与你多言,你只消安心待在这端方院便是了,若还想对莹雪使什么阴毒手段, 便是被御史参上十本, 我也要休了你这个正妻。” 说完这番警告之语后,傅云饮便拂袖离去,不再给刘婉晴任何辩解的机会。 刘婉晴逐渐软倒在地, 耳中一直回荡着傅云饮那番伤人至极的话语, 她连张嘴将外头的丫鬟唤进屋里来的力气都无。 只得察觉到自己清晰可见的心跳声, 以及指尖越来越凉的温度。 * 傅云饮回了珍宝阁后, 莹雪已然转醒。 屋内也摆好了晚膳, 莹雪正抱着阿得坐在团凳上说笑玩乐。 傅云饮一进屋, 莹雪便瞧见了他脸上仍未散去的怒容,她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在宫里受了气?” 傅云饮这才伸手抱过了莹雪怀里的女儿,掩去眉眼里的冷意,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儿, 倒是你,今日怎么突然晕倒了?” 说罢,又吩咐立在后头的颐莲与睡荷道:“若是老太太再派人来请,就说你们夫人身子不适便是了。” “夫人”二字一出,非但莹雪的眸光里染上了几分惊讶,身后立着的那些丫鬟们皆偷偷面面相觑了一阵。 莹雪如今的位分不过是姨奶奶罢了,可世子爷口中称的却是夫人?何为夫人?除了正妻外,唯有与正妻平起平坐的平妻可称为夫人。 颐莲与睡荷等人心中又是一阵惊骇,早知晓世子爷如此疼宠雪姨娘,可如今看来,这般疼宠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再多上几分。 雪姨娘也当真是好福气。 用完晚膳后,莹雪替阿得喂了一次奶,便让奶娘抱着阿得去厢房歇息。 傅云饮惦念着白日里莹雪受的委屈,又自忖昨个儿夜里过了火儿,便只乖乖地搂着她睡到了天亮。 夜深之时,他环住了莹雪不盈一握的细腰,闻着她颈间馨香的气息,心里也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想,若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 自那日傅云饮去了端方院与刘婉晴放了一次狠话之话,刘婉晴便消停了一段时日,每日除了去老太太院里请安问好了一番外,便整日待在端方院内闭门不出。 直傅云萧与黄瑛鹂大婚之日,刘婉晴才被沈氏唤去了前段帮忙料理家事。 沈氏一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刘婉晴,便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身子不适?如何瞧着这样瘦弱?” 刘婉晴只摇摇头,勉强笑道:“儿媳为了晴姑姑斋戒祈福,这才清减了些,母亲不必担心。” 提到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子,沈氏也意兴阑珊地止住了话头,只说道:“这几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便替我管一管宴请宾客之事。” 刘婉晴未曾推拒,应了下来后,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回了端方院后,还是马嬷嬷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老奴知晓奶奶您冷了心,可如今是要宴请宾客的大事,你得拿出万分的小心来应对才是。” 刘婉晴仍是伤怀不已,再没有往日留存的那股意气在:“我做的好又如何,做的不好又如何?难道他还会在意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傅云饮,可见刘婉晴上一回是当真被伤透了心。 马嬷嬷只在心内叹了口气,说道:“奶奶是正妻,何必整日窝在咱们院子不往外头出去,倒让那贱蹄子如此猖狂。” 刘婉晴仍是神色郁郁,半晌也没有回话。 马嬷嬷暗道不妙,见刘婉晴再没了往日维持正妻之位的体面,心下已是担忧至极,便思忖着要不要回刘府去请了黄氏来。 她便使了个腿脚颇快的小厮去刘府递了信,因着黄瑛鹂与傅云萧的婚事在即,黄氏也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骤一听闻女儿的窘迫境遇,她便也只能将手边的事儿放在了一旁,往镇国公府里赶了过来。 刘府如今的境遇与起先要上好了许多,刘泰正也不知如何便投了左相的青眼,如今瞧着官位还能再往前进一进。 黄氏便也有了些底气,她先是往沈氏那儿去说笑了一阵,见沈氏有些疲累的模样,便奉上了许多珍奇的药材。 沈氏脸色略好转了些,只道:“亲家太太既来了,便去端方院瞧瞧婉晴吧,明日她便要与我一同料理一番宴客之事,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亲家太太帮衬着,婉晴也好上手些。” 这番话虽听着客套无比,黄氏心中却升起了一阵熨帖之意,只听她笑道:“还是夫人您疼宠婉晴,我这便去瞧瞧她。” 沈氏忙让茼蒿与山嬷嬷将黄氏送出自己的院子。 回身以后,黄氏脸上的笑意便立时退散了下去,她已有许久未曾来镇国公府瞧一瞧,却不知婉晴已落得那样狼狈的局面。 那孩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当真把情爱之事瞧得这般重要? 黄氏气势汹汹地去了端方院内,刘婉晴彼时正靠在美人榻上翻看书籍,微风拂过她乌黑的发丝,将她眉宇间的郁色也吹散了几分。 自那日被傅云饮戳破了自己心底的美好绮梦后,她如今是越发提不起兴致去争去抢,去像乌眼鸡似的祈求傅云饮的施舍。 他既从未爱过自己,那自己也不该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归他如今还未下狠手休了自己,自己便索性待在这一寸院子里闭门不出,也不去碍了傅云饮和莹雪眼才是。 只是话虽如此说,刘婉晴到底意难平,她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等阴毒黑心之人,从未想害过谁的性命。 在背地里使得那些手段并不会伤及莹雪的性命,傅云饮何以如此厌恶自己?碰都不肯碰自己一下便罢了,连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 思及此,刘婉晴不免自嘲一笑,是了,自己这是又想岔了,她从前并未针对过莹雪,可傅云饮从与自己成婚的第一日起便没有碰过自己。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莹雪才迎娶的自己,自己从头至尾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出身奴婢又如何,出身高贵又何妨,遇上这样的情爱纠葛,自己便如可怜虫便被莹雪死死压在身上,再无喘息的机会。 刘婉晴兀自神伤,眼角处还泛起了些潋滟着的泪光。 黄氏迈步进端方院正屋时,瞧见的便是躺在美人榻上黯然神伤的刘婉晴,以及她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形。 那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显露几分心如死灰的哀切出来。 黄氏瞧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将内屋里侍候的丫鬟们皆赶了出去,嘴上说道:“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刘婉晴这才察觉了黄氏的突然来访,她赶忙收起自己脸上的怏怏不乐,从美人榻上起身,道:“母亲怎么来了?” 黄氏板着脸坐在了临窗大炕上,道:“我若再不来,说不准你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话虽冷硬,可里头却满是关怀之意。 刘婉晴听了眼内一酸,一股热切的泪意便欲滚落下来。 “你和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黄氏问道。 刘婉晴忍着心内的酸涩,朝着黄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纳了个姨娘罢了。” 黄氏柳眉一挑,讥笑着开口道:“那姨娘可是被你放去了江南的莹雪?” 刘婉晴沉默不语,只别开脸不让黄氏瞧见自己脸上的伤怀。 “上一回我就与你说了,何必这样心软?横竖派个人在去江南的路上将那个莹雪了结了便是,你该心肠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又不软,当真让我无从说起。”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婉晴听了这话后,却仍岿然不动,她忽而忆起了世子爷前些时日责备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狠毒”二字。 母亲说的很是,自己大可以使了手段去害了莹雪的性命,可自己却没做这样“狠毒”的事,若当真做了,她如何还能给世子爷诞下女儿,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都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黄氏上前将刘婉晴从美人榻中拉了起来,摩挲着她的手,问道:“你老实与母亲说,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和你圆房过?” 刘婉晴忍住了自己心内的难堪之意,对着黄氏摇了摇头。 许是黄氏身上的馨香让刘婉晴想起了幼时承欢膝下的无忧岁月,又许是黄氏温柔和蔼的语调让刘婉晴卸下了心防。 她便不顾体面规矩,环住了黄氏的腰,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刺耳,化作一团火将黄氏的心烧得疼痛不已。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6节 “娘,我不想再继续做这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了,他眼里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半点地位,他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第60章 莹雪的家人【二更】 “墨书想,他必须…… 黄氏听了这番话后, 自是揪心不已,瞧着刘婉晴那张愁容满面的脸蛋,心里的不忿与恨意一起涌了上来。 她便道:“你好歹是他傅云饮八抬大轿、名门正娶进门的正妻, 如何就自暴自弃到了这个地步?” 刘婉晴只是泣声不答,莹雪没从江南回来以前,她与傅云饮的关系的确在慢慢好转,虽则未曾圆房,可傅云饮也愿意偶尔来她屋子里用些晚膳。 所以她小心地周旋在沈氏和关老太太之间,并花了不少的心思讨好关老太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如今瞧来竟是黄粱一梦。 黄氏自然也瞧出了女儿眼里的心如死灰, 她足足愣了半晌后方才说道:“既是他不仁,我们便也只能不义了。” “便是他再不喜你这个正妻又如何?你若没犯了七出之条,他难道还能贸贸然将你休了不成?”黄氏眸光坚定的说道。 刘婉晴略有些不解, 只茫然无措地望向黄氏。 “若你能诞下个孩子, 又孝敬公婆长辈,姑爷便是再宠爱那个贱婢又如何?” 刘婉晴满是迟疑:“母亲,可世子爷从不来我的屋里过夜……”她如何能怀上孩子? 黄氏的美眸中流转了几分鄙夷般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刘婉晴的手, 说道:“为娘自有法子。” * 莹雪则每日只窝在珍宝阁内与阿得和小竹说笑作伴。 如今颐莲与睡荷二人与莹雪渐渐熟络了起来, 主仆情谊也更深厚了几分。 莹雪便与二人说道:“爷虽抬举我, 可我自知自己身份地位以及见识、才学方面都逊色的很儿, 我不想落了爷的颜面, 你们去替我搜罗些世家大族的人际消息来,届时我必重重有赏。” 颐莲听后略有些不解,不过念及莹雪将来要被世子爷抬为平妻,了解些世家大族的人际往来便很有必要。 她便脆生生地应道:“夫人放心, 我这就去外头打听。” “如今还是叫我姨娘吧,没的让旁人听去了,以为我是个轻狂的性子。” 颐莲和睡荷俱都捂嘴一笑。 莹雪见状则莞尔一笑,起身从妆奁里拿出了些碎银,递于颐莲道:“拿着吧,在外打听消息少不得要使些银子。” 莹雪向来出手大方,颐莲也没什么好推拒的,接过银子后便往外头走去。 阿得此时已喝足了奶水呼呼大睡了过去,小竹安安静静地坐在团凳上,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 莹雪瞧见那在日头映衬下泛起黑亮光泽的竹蜻蜓,脸上的笑意便戛然而止。 阿得的出生让她忘却了埋在骨子里的仇恨,仅仅靠颐莲去外头探听些世家大族的消息,她何时才能知晓二皇子的姻亲关系? 莹雪便把满载冀望的目光放在了睡荷之上,睡荷性子沉稳大方,说出口话可作十分真。 “说来好笑,若是世子爷当真抬我做了平妻,我可要去宫里给太后娘娘磕头?许是我胆子太怯弱了些,上一回爷带着我宫里,我连头都不敢抬呢。” 听得莹雪如此说,睡荷便善解人意地劝慰道:“姨娘不必担心,便是要进宫去磕头,也总有世子爷护着您呢,宫里虽只有三位主子,可除了慈宁宫那一位,其余两位皆不是难相与的人。” 听着睡荷话里的意思,她应当深谙宫里的人事往来。 莹雪便笑着问道:“三位主子?却是哪儿三位。” 睡荷也不藏私,与莹雪说起了宫里之事:“这头一位自是陛下,当今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子,乃是养子,二人情谊怪异的很儿,起先是太后垂帘听政,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还政给了陛下,如今面上儿还维持着母慈子孝的体面,内里却不知道了。” 莹雪暗暗心惊,从睡荷的谈吐间可以窥见得知她绝不是个见识浅薄的丫鬟,倒像是出身世家的贵族小姐,傅云饮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定是有他的用意。 莹雪不愿显露出自己的意图来,只轻轻拍打着阿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那这第二位主子便是皇后娘娘了?” 睡荷却摇摇头:“非也,先皇后去世的早,并未留下个一儿半女,后来先皇后的胞妹入了宫,也在生产之时难产血崩去了,只留下个大皇子这点血脉,圣上待大皇子也淡漠的很儿,倒对林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青眼有加。” 莹雪闻歌弦知雅意,便道:“所以这第二位主子便是林贵妃了?” 睡荷不置可否:“林贵妃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和陛下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却做不了假,时至今日,依旧宠冠后宫。” “我上一回去宫里,瞧着林贵妃那飞扬跋扈的模样,便察觉出她极不喜欢咱们太太,这里头难道有什么隐情?”莹雪随口问道。 睡荷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既已对着雪姨娘说了如此多的话,便是再多说些也无妨:“咱们太太年轻时也称得上第一美人,陛下头一次见了太太,一双眼睛都险些看直了,只是太太虽出生没落宗室,却也不愿去宫里做个妾妃,便回绝了陛下的情意,只是这笔债到底被林贵妃暗暗记在心里。” 原来如此。 莹雪了然地点了点头,便顺势疑惑地问道:“大皇子是先皇后的胞妹所出,三皇子是林贵妃所出,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只是颜色生的好些,后来也不知怎么没了。” “如此看来,二皇子倒比大皇子还不如了。”莹雪感叹道。 睡荷却笑着为莹雪斟了杯茶,道:“姨娘您有所不知,二皇子殿下诗书礼仪皆不俗,先头又在江南平息了一桩匪难,颇得陛下赏识,前段时日陛下还将勇亲王的嫡女赐给了他做正妻,瞧着颇有与三皇子殿下分庭抗礼的意思在。” 莹雪握在手里茶碗应声倒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如何会不知道?二皇子平息江南匪难的这点“功绩”就是靠自己亲人的惨死铸就的,他们的亡魂在地底下无声的哭泣,想问一问这世道究竟有无公平可言? 她就知道陛下对二皇子的“禁足”并不会持续太久,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便赐下了身份尊贵的贵女给他做正妻,大有奖赏的意味在。 莹雪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如潮般涌了上来,她不想在睡荷跟前露了怯,便抱起怀中的女儿与小竹,说道:“我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午睡吧。” 睡荷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可眼见着莹雪没有要人服侍的意思,便也不敢造次,只得退下。 莹雪哄睡了阿得,便轻柔地在小竹耳边唱起了江南小调。 那是墨书最喜欢哼的一首歌,母亲、姐姐为了哄小竹入睡,也跟着墨书学了起来。 她已许久没有唱过这首小调了。 只因每唱起一次,心中都会忆起亲人的音容笑貌。 她知道自己去向二皇子报仇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她要好好想想法子,想想有没有法子能让那位二皇子在阴沟里翻一次船。 * 王氏与方大被安置在密室已三个月有余。 墨书与丝竹被关在了他们隔壁的密室里,偶尔门口会有几个送饭的黑衣人进来,打开相邻密室间的暗门,让他们一家人能好好说说话。 只是独独不见了莹雨。 王氏抹了抹眼泪,与方大哭道:“老头子,雨姐儿究竟去哪了?” 方大也愁苦着一张脸,虽则关押着他们的人未曾虐待过他们,一应吃穿之事都不是凡品,可这密室潮湿阴暗,方大的腿疾便又严重了几分。 “咱们雪姐儿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恙,说不准便被哪个儿好心人救了。”方大只得如此安慰王氏道。 王氏却仍是止不住心内的担忧,除了莹雨,还有莹雪和小竹,他们躲在那床榻后面的隔断里,可会有恙? “到底是谁把我们关在了这里,既从土匪的手里救下了我们的性命,为何又不肯放我们自由?”王氏说道。 方大摇摇头,他也十分担心自己的两个女儿,可这密室被看管的滴水不漏,他是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相邻密室里的墨书与丝竹也到了情绪的临界点。 二人相约着要暗暗记下黑衣人来送餐的规律,能不能使些法子打晕了那个黑衣人,他们再偷偷跑出去。 只是那黑衣人从不靠近墨书与丝竹,他们实在找不到下手的地位。 墨书心中对莹雪和小竹的担忧已是到了极点,他便与丝竹说道:“这些人把我们关押了这么久,好吃好喝的供着,必是有利可图。既如此,不如明日我装病,你找机会弄晕了那黑衣人才是。” 第61章 莹雨【一更】 “多谢二皇子殿下救下了…… 丝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 虽觉得墨书的法子漏洞百出,那些黑衣人一看就不是手上没功夫的人,只是若再在这密室里耗下去, 他都快连话也不会说了。 更何况姐姐和妹妹都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安心窝在这一方密室之中? 丝竹与墨书便一齐等待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黑衣人来送晚膳时,墨书就抱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换了往常那黑衣人是绝对不会施舍任何眼神墨书和丝竹二人的,只是殿下身边的那个莹雨似乎和这被关押着的一家人沾亲带故。 如今殿下极为抬举那个莹雨, 自己少不得要给这一家人些面子。 那黑衣人便极稀罕地开口询问丝竹道:“他怎么了?”指的便是在地上直打滚的墨书。 丝竹也装作十分惊惧的样子, 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抓着那黑衣人的衣袖,哭求道:“这位大哥,您行行好, 救救我妹夫吧, 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日日见不得太阳,怕是就要不行了。” 那黑衣人也有些着急, 殿下早就吩咐过他们这一批看管之人, 一定要保证这家人的性命安全。 这才过了多久, 怎得就有人性命垂危了? 那黑衣人上前了几步, 刚想伸出手探一探蜷缩在地上的墨书的鼻息时, 站在他后方的丝竹便用手刀往他肩颈处劈去。 那黑衣人虽一身好武艺, 可防备不及,竟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墨书与丝竹翻遍了那黑衣人的全身,愣是没寻到密室的钥匙,丝竹有些慌乱, 若没有钥匙,他的爹娘该怎么办? 方大得知了丝竹与墨书敲晕了那黑衣人后,则立刻说道:“快别管我们了,你们先逃出去,不拘是报官还是先去寻你姐姐妹妹,都好。” 丝竹仍是迟疑,半晌都不肯挪动步子,还是墨书拍了拍他的肩,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密室之中:“时间不多,若其他的黑衣人发现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方大也道:“放心,他们既之前没有动手杀我们,如今也不会贸贸然地要了我们的性命,快出去寻你姐姐和妹妹。” 丝竹这才忍痛离去,和墨书一起走出密室后,便被外头刺眼的阳光照的浑身不适。 等丝竹适应了这等光亮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书房样式的屋宅之中,密室的出口处摆放着一张书架。 墨书瞧了瞧书房内的陈设,且不论墙上的名家画作是不是真迹,单说书桌上摆放着的墨砚,便不是寻常之物,他在心内暗暗思忖,这书房主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只是这贵人既将他们救了下来,又为何要将他们关在这密室之中? 墨书怀揣着这等疑惑,与丝竹一起推开了眼前的书房大门,二人再次被外头旺盛的日光刺痛了双目。 待二人适应这刺眼的日光后,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深不见底的回廊之上,且回廊之外到处是苍翠挺秀的竹柏,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趣在。 眼瞧着这条回廊上并无他人经过,墨书便与丝竹一起朝着回廊往外走去。 方走了一段路,眼前便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说笑之声。 这声音出现的太过突兀,墨书与丝竹甚至来不及躲藏。 下一瞬,一群身穿差不多衣衫的年轻女子便与墨书和丝竹二人迎头撞上。 墨书只能收起脸上的惊骇之色,只是他身上的粗布衣衫与这等雕栏玉栋府宅格格不入,幸而他气质上乘且容貌不俗,如今虽有些落魄,却仍是露出几分清雅从容的气度来。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7节 丝竹不会妆模作样,便只能木讷地垂下了头,倒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那几个女子多瞧了他们几眼,各自捧着些食盒往前头去了。 墨书目送着她们走远,这才舒出一口郁气,又与丝竹小心地往前头走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弄清楚他们在哪位贵人的府上才是。 还有莹雪和莹雨,皆生的如此貌美,会不会已被那贵人圈为了自己的玩物? 墨书越想越心惊,走路的步伐便不由地加快了几分,他与丝竹走到了回廊的低端,便瞧见了垂花门前的宽大屏风。 屏风上绣的是百鸟朝凤的纹样。 二人正欲绕过屏风之时,方才离去的那几个年轻女子已带着几个小厮式样的男子折返了回来。 “这两个男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为何会闯进了我们端王府,你们快将他们拿下吧。”那几个年轻女子有些颐指气使地说道。 墨书暗暗心惊,他仔细地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这才忆起端王就是二皇子一事。 二皇子为何要将他们这一家人关押起来? 丝竹已满脸戒备地准备使些拳脚功夫对付那些小厮,他便听得身旁的墨书说道:“姑娘稍安勿躁,这里头有些误会在。” 墨书这幅临危不乱且丝毫不惧的样子果真让那几个女子起了些疑惑,她们便问道:“有什么误会?” 墨书朝着她们做了个揖:“还请几位姑娘替我谢过端王救命之恩。” 即是提到了二皇子殿下,那几个年轻女子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墨书去,便只能让人去给二皇子李致送了信。 彼时的李致正坐在凉亭之中品茶作诗,陪伴他左右的则是墨书与丝竹正在苦苦寻找的莹雨。 莹雨如今一身锦衣华服,那张素白的脸蛋也被胭脂水粉细致地妆点过,显露出几分白皙透亮的柔美来。 莹雨的身后还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只轻声与莹雨说道:“姑娘,外头有人给殿下递了信。” 莹雨这才收起了自己潋滟着忧愁的眸光,起身走到李致身旁,说道:“殿下,外头有人递信。” 话音甫落,她便察觉到自己手臂处传来了一阵令她头晕目眩的大力,下一瞬,她便已被李致圈在了怀中。 李致生的俊美阴柔,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里仿佛盛着能溺死人的温柔一般。 莹雨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双靥处忍不住羞红了起来:“殿下,这儿还有人。” “上一回你让我寻的家人,已有些消息了。”李致望着莹雨那双潋滟着水波的眸子,如此说道。 他从江南那场匪乱中救下王氏等一家人时,第一眼便瞧见了在火光中发丝凌乱的莹雨,她虽一身素衣,且脸蛋上尽是些乌黑青紫,可这双眼睛却如熠熠生辉的星辰一般绚烂夺目。 直叫他移不开眼。 他从幕僚那儿得知了傅云饮投诚了李雍一事,便欲使些手段将傅云饮纳于自己的麾下。 听闻那傅云饮极疼爱一位妾室,而这位妾室就是莹雨的嫡亲妹妹。 若能借裙带关系、且不费任何力气就让傅云饮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力,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他如此疼宠莹雨的原因。 可若是莹雨不顶用,便只能用关在密室里的那几个人的性命来威胁傅云饮了。 李致摩挲着莹雨的柔荑,轻声说道:“你那个妹妹重又回了镇国公府。” 莹雨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怎么会?” “过几日是镇国公府二公子成婚的日子,我带你去见你妹妹,可好?”李致俯在莹雨耳边,声音宠溺如情人间的呢喃密语。 莹雨感动不已,环住了李致的脖子便低声哭泣了起来:“多谢殿下,不仅从那些土匪手里救下了我的性命,还愿意为我去探寻家人的踪影,这等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李致却不为所动,只是伸出手解开了莹雨的衣带,嘴角一勾道:“你知道该如何报答的。” 莹雨愈发羞赧,到后来已是连一句完整的话儿也再说不出来了。 另一面与年轻女子对峙的墨书自然等不来二皇子,那几个年轻女子皆是李致曾经宠幸过的女子,做事很是有几分泼辣干练在。 她们便去寻了李致的心腹管家,请他来定夺。 那管家赶到后院之后,瞧见墨书和丝竹二人后,立刻沉声责备那几个年轻女子道:“姑娘们快回去吧,这两位公子是殿下的座上宾,只是不慎在咱们端王府迷了路而已。” 那几个年轻女子这才讪讪地离去。 那管家又将几个驻足观赏的小厮和仆妇皆赶走,这才冷着脸与墨书说道:“既使了法子逃出来了,便跟我走吧。” 墨书这才暂时地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跟在那管家身后走去。 那管家并未再将墨书和丝竹送回那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而是带他们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厢房内。 并嘱咐了好几个伶俐的小厮伺候他们,只道:“殿下一会儿便会来见你们。” 墨书和丝竹听到“殿下”二字后,便面面相觑了一阵,二人心内皆生起了一阵惊讶之意。 趁着那管家未曾离开之时,墨书便问道:“我的其余家人还关在密室之中……” 那管家笑道:“放心吧,一会儿我就把他们送过来。”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方大和王氏便在几个黑衣人的护送下来了厢房与墨书和丝竹团聚。 丝竹见爹娘无恙,心中高高悬起的那颗心这才落了下来,他只道:“如今便只差姐姐妹妹还有小竹了。” 墨书却在思忖着二皇子将他们一家子关押了如此之久的用意。 莹雪、莹雨和小竹是否也在端王府内? 王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但愿雨姐儿、雪姐儿和小竹不要有事。” 方大也叹气连连:“本以为江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咱们一家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那样穷凶极恶的土匪呢?” “那场匪乱,应当是人祸。”一道清冷淳厚的男子嗓音从厢房外响了起来。 第62章 谎言【二更】 “傅云饮一直在想,她爱…… 王氏、方大等人皆应声朝着男子说话的声音望去, 只见那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金丝锦袍,一袭黑发在微风摇曳下缓缓拂动,行动间的步调儒雅且高贵。 王氏缩了缩身子, 战战兢兢地问道:“您是?” 李致对着这一大家子温和一笑,眼神里还有几分餍足的慵懒:“二皇子李致。” 王氏被吓得腿一软,幸好身后的丝竹搀扶住了她。 “二皇子殿下,您为何要将我们关在密室里如此之久?”方大问道。 李致慵懒的眼神里霎时染上了几分担忧:“因为你们是江南匪乱仅剩不多的几个活口。” 这番话里满怀深意,墨书听了后沉思了片刻,这才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二皇子叹了口气, 只道:“那日我领了亲兵去七泽镇剿灭匪人, 恰好遇上了你们, 这才将你们救了下来,回京以后我本打算好好安置你们,可我却无意发现了江南匪乱的怪异之处, 因担心会被那幕后之手察觉道你们的存在, 这才不得已将你们安置在了密室之中。” 这番解释也称得上合情合理,连丝竹这样脑袋简单的人听了也察觉出了里头的隐情。 二皇子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一力策划了江南的匪乱,并想杀他们一家人灭口, 二皇子这才不得已地将他们藏在了密室之中。 墨书便说道:“既如此, 我便替爹娘哥哥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 只是……”他有些迟疑地说道:“殿下可曾见过我姐姐和我妻子?” 丝竹也附和道:“是了, 姐姐笑起来有颗小虎牙, 身量大约比我矮一个头。她的妻子是个怀胎七月的孕妇, 生的极为貌美。” 李致知晓他们二人口中的姐姐和妻子分别是指莹雨和莹雪,便故意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遗憾:“并未,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氏和方大听了心内自是极不好受,可二皇子殿下已为了自己这一家人出力颇多,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致见状则指着立在他身后的管家,说道:“你们既已从密室里出来了,往后便住在这厢房里吧,若有什么缺的,便去寻他就是了。” 那管家也和颜悦色地与王氏一行人说道:“不拘想要什么,只提一嘴便是了。” 那管家又指派了一个小厮专门替王氏等人递信,又道:“府上处处是小路歪径,不大好走,老夫人和老先生若有事,便使了这个小子来寻我便是了。” 王氏和方大心内十分感激,说话间便要对着二皇子和管家下拜跪谢。 谁知李致却大手一挥,道:“不必多礼,我本是皇子,爱护百姓乃是天经地义之时,待我寻来了你们另外两个亲人,再放你们一家归去便是了。” 丝竹听了也是感怀不已,便道:“谢过殿下,我们定会好好待在这厢房里去,不给您惹麻烦。” 李致扫了丝竹一眼,眸子里掠过一分满意。 这么识趣自然是最好的,能不撕破脸皮便把这些人安顿好必是最好的。 况且莹雨这把剑自己已擦的崭新锃亮了,也该是出鞘的时候了。 李致走后,王氏、方大并丝竹皆对二皇子的仁善赞不绝口,只称:“是我们这一家人遇上了心善的贵人。” 独独墨书一人沉思不语,他总觉得有些蹊跷,二皇子既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一家人,随意择个偏僻的庄子安置了就是,为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密室里? 这不像保护,倒更像是关押。 * 镇国公府二少爷的婚事办的极为盛大,虽则镇国公仍戍守在西北,却让亲卫送了好些贵重的贺礼来。 傅云饮也为了胞弟的婚事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只有夜间之时方才得以回珍宝阁休憩一二。 阿得如今已学会了吐泡泡,总是揪着傅云饮的头发胡言乱语,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傅云饮倒是不怕疼,只与女儿一同咿咿呀呀说了个不停。 莹雪瞧了忍不住失笑出声,道:“爷怎得这般宠她?这几日我可被她揪下了不少头发。” 傅云饮瞧着自己怀里的粉团子,越瞧却越爱不释手,只是被揪下点头发又算得了什么?他恨不得将满京城最好的珠宝钗环都捧到女儿跟前来。 “她力气小,我一点儿也不疼。”傅云饮随口说道。 用过午膳后,莹雪与傅云饮携手立在廊下乘凉消食,忽而瞧见了紫藤花架上蹲着一只小鸟,莹雪便道:“定是报喜鸟来了。” “最近有什么喜事?”傅云饮疑惑地问道。 莹雪故作娇憨地笑道:“府里马上就要添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了,如何不是喜事?” 傅云饮听后,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却瞬间黯淡了下来:“这一生,我都欠你一次明媒正娶的盛大婚事。” 将来若是抬平妻,也不过是在府里摆几桌酒席,请些相熟的宾客来吃酒罢了,是断不能红妆十里,中门大开的。 莹雪却摇了摇头,斜靠在傅云饮的肩头,说道:“爷待我已是极好了。” 傅云饮却兀自伤怀,地位与身份之间的天堑,让心爱的女人无法与自己生同衾死同穴,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正妻,他心里如何会不遗憾? “爷,我听说京里不单单是我们一家办婚事,近日要办婚事的人家可多了?”莹雪笑着说道。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8节 傅云饮低头瞧了一眼莹雪,恰巧与她泛着光亮的杏眸相撞,瞥见里头的愉悦与自得,他心中的疑惑便一扫而空。 “是了,除了我们家,还有安平侯家嫁女,广平侯家娶妻,二皇子殿下迎娶勇亲王嫡女,都赶在一个月里了。”傅云饮说道。 莹雪一怔,旋即便将自己的头从傅云饮肩膀上抽离,只听她语气沉重地说道:“二皇子殿下要成婚了?他不是被陛下禁足了吗?” 傅云饮有些不敢去看莹雪的眼睛,他只能仓惶地解释道:“只禁足了一个月罢了,虽是天家父子,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陛下不会严惩二皇子的。” “那勇亲王是何身份?我怎得从没听过。”莹雪疑惑地问道。 傅云饮耐心地解释道:“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虽明面上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其实很有几分才干,也对陛下忠心不二,故很受陛下信任。” 这样的亲事对二皇子来说无遗是如虎添翼,傅云饮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莹雪自然也能明白。 说罢,他便不住地拿眼睛去瞧莹雪的脸色,只生怕她又忆起了前头那一桩惨绝人寰的匪乱。 莹雪的确因傅云饮的这番话黯然神伤了起来,只是短暂的哀伤之后,便听得她说道:“爷放心,如今我已有了阿得,再不会冲动地去白白送了性命。” 傅云饮略微讶异,却没想到才隔了三个月,莹雪便不再沉浸在报仇的执念之中。 这自然是一件极好的美事,莹雪既已淡忘了仇恨,他们便可安生地过日子了。 “只要我们过得好,便是对你家人最好的慰藉。”傅云饮握住莹雪的手,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心内的嗤笑之意,那张素白的脸上却是一阵哀切:“是了,他们在九泉下得知了我如今的日子,必会高兴的很儿。” 说罢,莹雪便倚靠在傅云饮的怀中低声啜泣了起来,哭声中满是伤心之意。 傅云饮只得拍了拍莹雪的脊背,他虽听着莹雪的哭声后心疼不已,可心中也升起了些安定之意。 这些日子莹雪虽日日夜夜地陪在自己身旁,且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可自己到底是瞧过她为了亲人之死疯魔癫狂的模样的。 莹雪如今的样子倒给了自己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之感。 自己必是不会眼睁睁地瞧着莹雪去白白送了性命,故每日提心吊胆地生怕莹雪会做出些送了命的蠢事来。 如今莹雪愿意主动与自己剖白心迹自是最好的,自己也不必再着人紧盯着她了。 “从今往后,我们便好好度日,好好抚育阿得长大成人。”傅云饮如此说道。 而莹雪也擦了擦眼泪,朝着傅云饮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真挚的作不出一分假来:“好。” 后来的几十年里,傅云饮总在想一个问题。 那日黄昏的廊下,莹雪那样真情实意地与自己说,从今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在那一瞬间,她心里升起的是她终于让自己对她放下了戒心,不会再派人盯着她的喜悦还是与自己一般祈祷着他们能岁岁月月如梁上燕般长相见? 第63章 大婚【二合一】 “情到深处难自抑。”…… 傅云萧大婚之日, 傅云饮本想带着莹雪一起往前院去迎接宾客。 莹雪却推辞道:“我如今只是个小妾罢了,如何能去贵客跟前抛头露面?若是累及了爷的名声可怎么好?” 傅云饮听了心内自是极不好受,他只道:“我不在意这些虚名。” 莹雪却拉小竹出来做了幌子:“小竹的眼疾如今有些好转的迹象, 二公子大婚那日我便带她去回春堂瞧瞧大夫。” 傅云饮将莹雪揽入怀中,沉声说道:“这样也好,那一日咱们府上必是吵嚷至极,你出去避避也好。” 傅云饮话虽如此说,却让好几个暗卫并一大群仆妇小厮伴着莹雪一齐出门,又将阿得亲自抱到了佛庵堂里。 料理好了一切后, 傅云饮方才放心地去了前院。 送走傅云饮后, 莹雪便与颐莲笑着相谈道:“那回春堂的大夫医术当真如此灵验?” 颐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回春堂隔壁就是一家茶馆, 里头坐镇的说书先生乃是鸿儒大师,听闻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且不争名利、不爱入官场, 所出口的话皆能引得不少文人雅客争相推崇,这回春馆就是得了他一句褒将,方才名声大噪。” 睡荷暗暗称奇:“可别是虚有其名。” “大隐隐于市, 这些鸿儒大师说不定就是位当世奇才。”莹雪随口说道。 这话题太过晦涩难懂, 主仆三人便没有继续深谈下去。 临到出门那一日, 莹雪抱起小竹上了翠帷马车后, 她方才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她必须要一举达成目的才好。 只是却不知何种手段才能打动那鸿儒大师? 好不容易到了回春馆后, 莹雪刚要下马车,便瞧见了身侧颐莲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 颐莲从身后拿出了一顶幕篱,说道:“姨娘还是戴上吧。” 莹雪这才想起了京里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小妾出门时皆不能以真容示人, 只是她在江南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如今竟是有些不适应了。 她乖顺地带上了幕篱,这才携着小竹下了马车。 回春馆的大夫瞥了一眼莹雪身上精美华丽的衣料,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仆妇小厮,料想她必是哪户人家的正头娘子。 那大夫当下便笑着奉承道:“这位夫人,可是要配些什么药?” 莹雪将小竹领到了那大夫跟前,说话声音清丽软糯:“劳烦大夫瞧一瞧她的眼疾。” 说罢,又让颐莲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那大夫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那银子,这才蹲下身子仔细地诊治起了小竹涣散的双眼。 半晌后,他方才说道:“这眼疾年数太久了些,只怕不大好治。” 莹雪知晓这些民间大夫看诊时只爱透了三四分的底,听了这话后,心内不免升起些冀望之意:“劳烦大夫想些法子,若能治好她的眼疾,我必重重有赏。”说着,便将自己手臂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 这镯子虽不如老太太赏下来那只镯子份量重,却也是上乘的好货色。 那大夫瞧了愈发兴奋,咬着牙说道:“老夫从古书上瞧过一个法子,用艾草、九鹿、百合一起熏眼睛,兴许能治眼疾。” 莹雪听了后便说道:“既有法子,便试试吧。”若能治好小竹的眼疾,她也能对九泉之下的墨书有些交代了。 思及墨书和自己惨死的家人,莹雪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伤怀之意。 颐莲陪着小竹与里间熏眼睛,莹雪则靠在门口瞧着外头街道上人声鼎沸的烟火气息。 城西处忽而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再是领头的一座大红凤鸾花轿,之后是一抬抬铺着喜字的紫颤木箱子。 红妆十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莹雪却在心内叹息了一声,忆起墨书那时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定会好好做活,将来还你一场盛大的婚事。” 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莹雪忍不住黯然神伤了起来,可她身侧的睡荷却以为莹雪是为了自己不能出席傅云萧的婚事而哀伤。 睡荷便安慰道:“姨娘不必忧愁,待下月里抬了平妻,您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去会客了。” 莹雪一怔,随即明白睡荷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她干脆将错就错地说道:“多谢你了。” 睡荷受宠若惊,正欲说些玩笑话岔开莹雪的忧思时,却有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儿从回春馆外冲了进来。 莹雪被唬了一跳,倒是她身后的睡荷和仆妇们先护住了她,一脸戒备地呵斥那女孩儿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莹雪却摆了摆手,见那女孩儿撇着嘴似是要落下泪来的委屈样子,便蹲下身子与她说道:“小妹妹,你来回春馆做什么?” 那小女孩儿虽委屈至极,却仍是脆生生地答道:“我给…爹爹……买药。” 莹雪见她生的瘦弱不堪,一时怜惜之心顿起,便说道:“那你有没有带银子?” 那女孩儿只是摇摇头,伸出黑黝黝的小手,上头只有几个铜板而已。 莹雪见了便对回春馆内的大夫说道:“给这孩子配些药吧,帐算在我身上。” 那大夫自是欢天喜地的应了,配了好几包药后便递给了那女孩儿:“你爹爹是肺痨,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些药是治标不治本呐。” 小女孩的眼里立时便落下了些滚烫的泪珠,倒让一旁的莹雪心里很是不好受了一番,她道:“乖孩子,快回家去吧。” 那小女孩这才擦了擦眼泪,对着莹雪轻声说道:“谢谢姐姐。”这才吃力地拎起那一大包药材,往外头走去。 莹雪瞧着小女孩蹒跚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阿得,阿得与这小女孩一比,便是从一出生就泾渭分明的两种不同人生。 阿得锦衣玉食,身旁有不少仆妇丫鬟环绕左右,而这小女孩却在总角年纪便担负起了照顾爹爹的重担。 恍若从前奴婢之身的姐姐与自己。 莹雪愈发惆怅,便对身后的仆妇说道:“且跟上去瞧瞧吧,若是这女孩儿的爹爹当真有难处,便给些银子。” 那仆妇应是,心里称赞莹雪的心善。 回春馆内,小竹依旧由颐莲陪伴着熏治眼睛,而莹雪却倚靠在门框处,眼神似有似无地掠向隔壁的茶馆。 一呼百应的鸿儒先生为何会窝在这一方小茶馆之中?是太过淡泊名利还是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莹雪只盼着他当真有几分当世大儒的侠义仁心在,也好能搅动一番京城里的池水。 莹雪略等了片刻,等茶馆内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时,方才让小厮去茶馆内请鸿儒先生一叙。 没多久,小厮便垂头丧气地从茶馆内走了出来,与莹雪说道:“那鸿儒先生不肯见,只说男女授受不亲。” 莹雪的心一寒,却并无旁的法子。 一旁的睡荷瞧见了莹雪脸上的忧愁,便说道:“姨娘要寻那鸿儒先生做什么?” 莹雪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对那些满腹经纶的当世大能极为敬佩,便想着由你们陪着与鸿儒大师讲经论道一番。” 睡荷听了这话后却有些疑惑,雪姨娘平素虽是个文雅宁静的性子,于诗书上却无任何造诣,好端端地要去寻那鸿儒大师做什么? 莹雪也知晓自己这等理由有些蹩脚生硬,她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有些羞赧地与睡荷说道:“我是奴婢出身,做爷的平妻本就是高攀了,若有了鸿儒大师的美言,兴许旁人还会高看我几眼。” 这个理由却合情合理,睡荷听了也是一阵慨叹,道:“姨娘有所不知,这些当世大儒皆不太爱搭理女子,认为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对寻常人家的妾室愈发不尊重,您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省得被人奚落后当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莹雪面上羞窘地应了,心里却对睡荷的身份又有了些新的猜测,这哪儿像一个丫鬟能说出来的话语与见识? 便说她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莹雪也会相信。 “多谢你开解我,不然我可要犯了邪心左性了。”莹雪扭捏着说道。 她到底有些失望地瞥了相邻的茶馆,心里泛起些忧愁之色。 她是知道复仇一事没那么容易,可她日日夜夜地被囿于内宅之中,好容易能出府一次,又遇上了鸿儒大师这样绝好的机会,她如何甘心放弃? 恰在这时,方才那灰头土脸地小女孩重又回了回春馆,手里拿着些新鲜的荠菜,说道:“爹爹要给姐姐吃。” 莹雪心中一暖,便亲自上前去接过了这些荠菜,说道:“替我谢谢你爹爹的好意。”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59节 那女孩儿右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上头的字莹雪堪堪能认出个大概来,名叫《儒林诗集》。 莹雪笑问道:“这诗集也是送我的吗?” 那女孩儿显然是犯了难,歪着头瞧着莹雪,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莹雪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姐姐逗你玩儿呢,快回去吧。” 那小女孩儿边笑着边露出了几颗小虎牙,与莹雪挥手告别后,便兴冲冲地跑去了隔壁的茶馆。 茶馆内的小厮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驱赶着小女孩,反倒一脸熟络地说道:“英儿,又来给鸿儒先生送诗集啊?” 英儿听了这话后却甜甜一笑,便将诗集递给了坐于高位之上的耄耋老人。 那老人便是德高望重的鸿儒大师。 他蹲下身子揽住了英儿,慈祥地抓了一把糖给她:“谢谢英儿,快回去吧。” 英儿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莹雪将这等变故瞧瞧记在心里,便与睡荷说道:“你和颐莲在这儿照顾小竹,我去送英儿回家。” 睡荷一愣,疑惑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只能瞧见莹雪离去的背影。 英儿往外走了没几步,便发现了跟在她身后的莹雪,她喜得站在了原地,冲着莹雪笑道:“姐姐。” 莹雪忙走了上去,说道:“姐姐送英儿回家,好不好?” 英儿对莹雪没有半点防备之意,便兴高采烈地牵住了莹雪的手,一起回了自己的茅草屋里。 而英儿家隔壁也是一户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只是庭院里摆放着几株价值不菲的兰花。 莹雪便笑问英儿道:“这可是鸿儒先生的家?” 英儿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莹雪,好似不知道莹雪为什么会这般聪明一样。 莹雪但笑不答,指了指英儿家的茅草屋,说道:“姐姐想进去瞧一瞧,可以吗?” 英儿脸上有些难堪之色,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莹雪进了茅草屋内。 屋内并没有几样看得过眼的陈设,连摆放在门口的木桌也残破不堪,更别提不远处榻上那消瘦的如人干一般的中年男人。 莹雪瞧了极不好受,便对身后的仆妇说道:“去买些米粮来,再去把桌上的药方煎了。” 差使完仆妇,莹雪又吩咐那些小厮道:“去把庭院里那些柴火砍了。” 将身后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后,莹雪才抱着英儿走到了那中年男人的面前。 那男人面如土色,消瘦过度的脸上只能瞧见那双高高凸起的眼睛,且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阴翳一般,瞧着十分吓人。 那男子的嘴唇仍在上下抖动,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一般。 莹雪说道:“您有什么话便慢慢说吧。” 那中年男子这才踉踉跄跄地挤出了几个字:“谢…谢……照顾……英子。” 莹雪瞧着自己怀里瘦弱的英儿,也泛起了恻隐之心,便对那中年男子说道:“有件事,我想求一求你,若你能替我做到,我便把英儿带走,保她一世安稳。” 说罢,莹雪心里也很不好受,虽则眼前的男人瞧着是寿元不多了的模样,自己这般挟恩相迫着实有些不仁义。 可她也没有旁的法子,英儿父女与鸿儒先生是邻居,瞧着关系可和睦的很儿,若英儿的爹爹愿意为自己说上一句公道话。 兴许鸿儒先生便会被打动,二皇子也无法这般安稳地迎娶贵女为妻。 许是愧疚在怀,莹雪便对着那男人发起了誓:“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皆会好好照顾英儿,若我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亲人惨死,活的猪狗不如。” 那男人听后许久未曾作答,就在莹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却听见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好……” * 莹雪回到镇国公府时已时值黄昏,来吃酒的宾客们大多也已入席。 她从角门处进了镇国公府,还不忘吩咐那几个小厮日日在英儿家守着,若是英儿的爹不行了,她要派个人去主持丧事才好。 回了珍宝阁后,莹雪的脸上便满是愁容之色,但愿鸿儒先生当真是个心怀大义之人,如此,他才能为江南那些惨死在土匪刀下的百姓抱一抱冤屈。 莹雪让丫鬟们服侍小竹入睡后,自个儿便去净室内洗净了身躯,收拾了一阵后便上了床榻沉沉睡去。 阿得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自己无须担心,今日傅云饮应该也是会迎客至深夜,自己早早睡下也无妨。 莹雪睡得正酣甜之时,坐于席上的莹雨却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二皇子殿下亲自带她来了镇国公府上吃席,本意是想安排自己和莹雪见面,可不知道为何,傅云饮竟没让莹雪露面。 莹雨心中便对傅云饮有些不满,可见这镇国公世子不过是把妹妹当成了玩物一般罢了,怎得连这般重要的婚事都不许她露面。 家人未见踪影,妹妹又过的这般辛苦,莹雨心里当真是伤心极了,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桃花酿。 今日莹雨作了个公子哥儿打扮,那张柔美的脸上愈发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英气,李致不免多瞧了她几眼,见她几杯酒下肚,便有些双颊酡红,便无奈地笑了声。 “少喝一些,这酒有些醉人。” 李致清醇如山间甘泉一般的嗓音飘入了莹雨的耳畔,她只觉心中那股晕眩之感又浓厚了几分,忍不住趴在李致肩头吐气如兰道:“殿下别笑话我,我心里苦闷,忍不住想多喝一些。” 温香软玉混杂着些桃花酿的清甜气息入鼻,连李致这般冷硬淡然的人不免也有几分意动,只是场合不对,他也只得收起了这般心思。 “将来还会有机会的。”李致无形中拉开了与莹雨的距离,淡漠地说道。 莹雨自然知晓李致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一回虽没碰上妹妹,可还有下一回的机会。 只是她到底意难平,妹妹多么伶俐的人,怎么那傅云饮这般不懂珍惜?竟如此不给她做脸? 莹雨越想越郁闷,傅云饮陪着傅云萧来她们这一桌敬酒时,便忍不住瞪了好几眼傅云饮。 傅云饮不想让莹雪到前头来见客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因二皇子会出席一事罢了,又加上莹雪本就不大爱这些喧闹场合,且她如今的身份未是平妻,少不得要被那刘婉晴压上一头。 倒不如带着小竹去外头散散心。 只是…… 他不明白二皇子身旁那清俊的公子为何总瞪着自己?仿佛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可自己并不认识他。 傅云饮正在思虑之际,已有同僚来向他敬酒,便只能将这些思虑抛之脑后。 李致自然也瞧出了莹雨的异样,今日虽则未让她们两姐妹见面,可他却一点也不心急,来日有的是机会。 况且他手里的棋子并不只有莹雨这一枚,只是若能用女人间的情谊来解决的事情便最好,省得他大费周章地去收服傅云饮。 他这人最怕麻烦。 婚宴到了尾声之时,傅云萧已被醉的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傅云饮尚且留有几分清明,便由他将宾客们送出府去。 傅云萧醉醺醺地回了自己的新房内,推开屋门,便瞧见了美的如天上仙般的黄瑛鹂。 “鹂儿。”傅云萧情动十分,便朝着黄瑛鹂的方向扑去。 黄瑛鹂却闪身躲过,闻到傅云萧身上冲鼻的酒味后,方才说道:“萧郎,你怎得喝了这么多?” 傅云萧陷在了床榻上,好半晌才忍着晕眩之意从床榻上起身,瞥见烛火下美的如神妃仙子般的黄瑛鹂后,便猴急地说道:“快让我疼疼你。” 黄瑛鹂扭捏了一番,本欲半推半就间就从了傅云萧的意,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后,胃里就滚过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 “萧郎,我又有了。”黄瑛鹂只得忍着恶心之意,对着傅云萧说道。 傅云萧愣了好几瞬,这才后知后觉地说道:“前头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 “上一回你来寻我,把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黄瑛鹂如此说道。 傅云萧喜的立刻从床榻上起身,忙让下人端来了醒酒汤,灌了一碗下肚后,方才对黄瑛鹂说道:“你且等等,我去净房洗洗身子。” 屋外的丫鬟们一听说傅云萧要去净室,忙惊慌失措地说道:“二爷恕罪,咱们净室里未曾有热水备下。” 傅云萧虽则还有些头晕目眩,却也忍不住动怒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水也不备下,都是不想活了?” 那几个丫鬟只能哭哭啼啼地解释道:“二爷恕罪,大奶奶说前头婚宴事多,将咱们院里的大部分人手都借了过去,如今我们才敢刚回来呢,如何来得及烧水?” 既是扯到了刘婉晴,傅云萧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听,本想将就着睡了,又怕自己身上的酒味会熏坏了自己的娇妻。 他便说道:“既如此,我便去端方院的净室洗,你们去禀告大嫂一声。”说着还不忘讥讽刘婉晴道:“反正大哥从不去她院里。” 那些丫鬟们只好去了。 傅云萧由两个小厮搀扶去了相邻的端方院里,里头的净室里果真有足量的热水背着。 他挥退了那些小厮,踉踉跄跄地爬进了浴桶里,热水入体,他只觉自己的头脑愈发昏胀。 本想草草了事一番,谁知自己脑海中的晕眩之意愈发浓厚了几分,傅云萧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妙,可五脏六腑之间已升起了些热切之意。 仿佛有千万只小蚂蚁在他身上攀爬一般,痒得他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泄愤。 傅云萧方想出声将外头的小厮唤进来服侍,却瞧见自己摆放衣物的屏风后走出个影影绰绰的美人。 他的双眸被热腾腾的雾气遮盖住了大半的视线,只能听见美人落进水桶里的声音。 下一瞬,一条白皙的玉臂便攀上了傅云萧的手臂,再是一股甘甜的馨香沁入他的鼻间。 净室内一时便传出了些莺声燕语的动静。 第64章 外室 “莹雪,我听说傅云饮在外头养了…… 傅云萧再次醒来之时, 便发现自己仍躺在浴桶之中,只是浴桶内的热水早已冷却,他身上的酒气经了一夜的浸泡后也去了大半。 傅云萧忍着额头上传来的酸痛之意, 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方才自己是做个梦吗? 还是个如此香艳的春./梦。 傅云萧待在浴桶中回味了一阵梦里那销魂噬骨的滋味,这才颤颤巍巍地从浴桶里走了出来。 他双腿浮肿没有气力,好容易从浴桶中出来了后,便立刻招呼外头的小厮道:“进来伺候。” 只是喊了几声,却无一人应答, 他只当是这些小厮瞧着自己酒醉, 便趁机偷奸耍滑去了。 傅云饮推开净室的大门, 发现头顶上的日头已有些蒙蒙亮的模样,他心内诧异,自己这一觉竟睡了如此之久?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 黄瑛鹂早焦急地立在正屋廊下来回蹒跚。 傅云萧心下有愧, 便快步迎了上去,只道:“鹂儿,昨日我竟不小心在净室睡了过去, 倒惹得你担心了。” 黄瑛鹂却是担心了整整一夜, 可她刚嫁来这国公府, 尚未在这盘根错节的国公府中扶值半点自己的人脉, 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将傅云萧找回正屋里。 左不过是他喝多了, 在净室里睡过去了罢了。 黄瑛鹂便对着傅云萧莞尔一笑, 话音里极尽婉转柔顺:“我已让人备好了姜汤,夫君便喝下一碗吧,省得着凉了。”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0节 傅云萧心中熨帖,忍不住抚上了黄瑛鹂白皙滑腻的柔荑, 道:“能娶到鹂儿这样的贤妻,当真是我的福气。” 说罢,便一口气喝下了丫鬟奉上来的姜汤,与黄瑛鹂一起往沈氏的院里走去。 沈氏不喜黄瑛鹂,却也从安插在儿子院里的丫鬟口中得知了黄瑛鹂有孕的消息。 她虽不喜这个二儿媳,却也不想伤了她肚子里的金孙,便只得忍着厌烦免了黄瑛鹂的跪礼,又褪下了玉镯递给她:“既是有喜了,就好好在院里养着吧。” 黄瑛鹂心中暗惊,她不过是昨日在婚房与傅云萧说了一嘴罢了,可今日沈氏就知道了自己有喜一事,可见她们的院子里有多少沈氏的人手。 她从那一日蓄意勾引傅云萧时就已设想过沈氏这个婆母不好相与,可为了家中母亲的地位以及妹妹的前程,她不得不这么做。 况且她也有信心,以她的聪慧才干,必能在这内宅之中站稳脚跟。 黄瑛鹂摩挲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姣美的脸蛋上浮现了几分自得之意。 * 莹雪一觉睡到了天亮,睡醒之时便发现傅云饮正和衣躺在自己身侧,身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酒味。 她推了一下傅云饮,才道:“爷。” 唤了半晌,傅云饮却丝毫未动。 莹雪索性便从床榻上走了下去,记挂着要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将阿得抱回来。 方走到佛庵堂附近,便听见了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莹雪忙让廊下立着的关嬷嬷为她通传一声,自从阿得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以后,关嬷嬷对莹雪的态度便好转了许多。 虽不至于与对刘婉晴一般热络,可到底不似之前那般颐指气使。 “雪姨娘来了,老太太正与小小姐在一块玩呢。”关嬷嬷道。 莹雪但笑不语,只望着关嬷嬷的背影往正屋里走去。 又等了片刻,关嬷嬷才笑着出来迎了莹雪:“雪姨娘快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尊敬。 莹雪心下泛起了一阵疑惑之意,便跟着关嬷嬷的身后往正屋里走去。 关老太太正靠在紫颤木太师椅上逗弄阿得,瞧见莹雪后,便笑着说道:“你来了。” 莹雪结结实实地给关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见过老太太。” 关嬷嬷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说道:“坐着吧。” 莹雪也不推辞,便往那团凳上一座,眼神总忍不住往老太太怀里的阿得身上瞥去。 “你放心,今日我是必会让你将阿得领回去的。”关老太太笑着说道。 莹雪脸上一臊,却也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话来。 关老太太见她羞窘,便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老婆子我最讨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是阿得的生母,怕别人抢走阿得也是应该的。” 说罢,关老太太便有些恋恋不舍地望向怀中的小人儿,算起来她已有许久未曾如此开怀过了,活泼可爱的阿得总让她忆起小时候的晴儿。 只是她虽日日夜夜想见到阿得,却也不愿做分离母女的残忍之事。 莹雪自然也瞧出了老太太话里的不舍,她便道:“若老太太不嫌弃,每日晨时,我便带着阿得来佛庵堂陪陪您,可好?” 关老太太舒心的一笑,立时便应了下来:“这倒是不错。” 莹雪又与关老太太说笑了一阵,这才抱着阿得回了珍宝阁中。 傅云饮仍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东昉立在外头的廊下一脸焦急。 莹雪便将他传唤了过来,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东昉脸色极为难看,只道:“夫人还是将世子爷唤醒吧,宫里出大事了。” 莹雪听闻是宫里出事,只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太后病了,慈宁宫那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林贵妃嚷嚷着有人投毒,陛下正唤了御林卫彻查此事呢。” 莹雪心中一跳,意识到此刻非同小可,便立时进了内室去将床榻上的傅云饮摇醒。 傅云饮睁开朦胧的睡眼,心中因贸然被人唤醒而生了不少烦躁之意,可瞥见莹雪清丽的容貌后,那点烦躁又变成了喜悦。 他环住了莹雪的腰,只拉扯着要将她往床榻上带去。 “爷,宫里出事了,您要进宫一趟。”莹雪如是说道。 傅云饮被莹雪的这句话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立时便从床榻上起身,由莹雪服侍着换了身干净衣物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外头走去。 傅云饮既往宫里去了,莹雪也能寻个空去瞧瞧英儿和她父亲。 只是阿得…… 莹雪叹了口气,又抱起阿得往佛庵堂走去。 关老太太见莹雪再次造访,心中也有些疑惑,只听莹雪面有窘色地说道:“老太太,我要去回春馆一趟,阿得无人照料……” 关老太太正觉得满屋孤寂之时,忽而听得此话,便先问了一句:“去回春馆做什么?难道是你身子何处不适?” 莹雪只摇摇头:“我有个妹妹名叫小竹,她自幼便有些眼疾在,那回春馆的大夫替她想了个熏眼睛的良方。” 关老太太却蹙起了眉:“让云饮去宫里请个御医来便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莹雪却道:“怎好如此劳烦世子爷,回春馆那大夫的熏眼睛法子也极好,我那妹妹眼疾已好转了些。” 关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十分受用莹雪的柔顺知趣,便叹道:“既如此,我便替你照顾阿得,你带着你那妹妹去回春馆吧。” 莹雪这才放心离去。 这一回她去英儿家时恰巧在庭院里遇上了白发苍苍的鸿儒大师。 莹雪瞧了他一眼,和顺的与鸿儒大师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往英儿家屋内走去。 谁知鸿儒大师却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夫人可是有些话要与老朽说?” 莹雪并未回头,只道:“大师何出此言?” “不必叫我大师,老夫只不过比世上诸人痴长些年岁罢了。” 莹雪道:“大师可知江南匪乱?” 鸿儒大师并不答话,只反问道:“知道又如何?” “大师可知其中隐情。” “不知,也不愿知,幕后之人只手撑天,且有兵权姻亲在侧,老朽虽自称要为天下人寻个仁义道理,可却不愿为了这些已死的人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鸿儒先生说完这话后,便欲拂袖离去。 莹雪的筹谋落了空,心里泛起一阵阵失望之意,她一时气愤难当,便对着鸿儒先生的背影说道:“原是我看走了眼,鸿儒先生竟是这等沽名钓誉之人。” 说罢,便走进了英儿家中。 英儿的父亲越发虚弱,影影约约地瞧见了莹雪的身影后,便说道:“我……已……说了。” 莹雪见他青筋凸起,好不容易才挤出那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心里也是酸涩不已。 虽则鸿儒先生不愿替那些枉死在土匪刀柄下的人伸冤,可英儿父亲已是完成了与自己的约定,自己总不能让他抱憾九泉。 莹雪便与英儿父亲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英儿,等她长大成人了,便再替她寻个和善的夫婿嫁了。” 话音甫落,英儿父亲的眼角便滑下了些泪珠,他嗫喏着嘴巴,却早已耗尽了大半气力,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对英儿的方向比了个无声的嘴型,再下一瞬,他身子便软倒在了污黑的床榻之上,止住了所有的气息。 英儿趴在父亲的身躯上哭得撕心裂肺,莹雪瞧了愈发觉得心酸不已,便让身后跟着的仆妇们料理一番英儿父亲的后事。 英儿父亲死的无声无息,丧事自然也一切从简。 莹雪细细问了一番英儿,得知她们父女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再没有旁的亲眷之时,方才带着英儿回了镇国公府内。 英儿与小竹年纪差不多,且一个性子内敛安静,一个双眼有疾,相处起来倒有些别样的和谐之处。 直至夜色渐深之时,傅云饮才一脸疲惫地回了珍宝阁。 莹雪已从佛庵堂内接回了阿得,傅云饮方才迈步进屋之时,便瞧见她抱着阿得在临窗大炕上玩起了虎头鞋。 阿得此时正是对新鲜事物极好奇的时候,小手捏着那虎头鞋玩的不亦乐乎。 这等温馨的画面驱散了傅云饮一整日的辛劳,在宫里勾心斗角了一日,也虚以为蛇了一日,他已是累到了极点,好在这珍宝阁内方有一处温馨的港湾能解他忧愁。 傅云饮上前去抱起了阿得,又与莹雪说道:“待父亲从西北回来,开了宗祠,在族谱上添了你和阿得的名字,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平妻了。” 莹雪微微讶异,因傅云饮那双璨若黑石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她也不好再显露出那副忧愁的样子,便只得笑道:“爷今日还抽空去了户部?” “我替陛下去户部审问些小事,恰巧问了户部尚书平妻一事,你的籍贯我便记成了江南七泽镇,乃是货真价实的良民出身。” 莹雪心中倒真有些感怀,没想到傅云饮做事如此雷厉风行,自己当真要被抬成平妻了。 若是做了平妻,她便有许多机会外出去那些世家豪族中做客游玩,兴许也能探听些与二皇子有关的消息。 白日鸿儒先生的话语仍萦绕在她耳畔,她却是太天真了些,无凭无据,鸿儒先生凭什么要相信自己的话,去做得罪二皇子的危险之事? 报仇一事,还得靠自己才是。 傅云饮见莹雪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白日都做了些什么?怎得瞧着这样无精打采?” 莹雪这才勉强笑道:“我带着小竹去回春馆诊治眼睛,路上遇到了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儿,我一时于心不忍,便将她留在了珍宝阁与小竹作伴。” 傅云饮无奈地笑了一声道:“你总是这般心善。” 莹雪不再多言,只与傅云饮说起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杂事。 * 黄瑛鹂如今遇了喜,便不能再贴身伺候傅云萧,她便想着要不要从四个贴身丫鬟里提拔个貌美老实些的做通房。 她虽不是全心全意的爱恋着傅云萧,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他白头偕老,到底是不愿如此仓促地与旁的女人一同分享他。 再加上傅云萧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便索性搁下了此事,只与傅云萧闹起了小脾气。 新婚燕尔之时,傅云萧待黄瑛鹂极有耐心,又是作揖道歉、又是奉上了不少珠宝首饰,好容易将黄瑛鹂哄开心了,却听她拿乔道:“我有孕在身,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是粗笨之人,伺候不好夫君,夫君这几日便宿在外书房吧。” 傅云萧略有些失望,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兼那日在端方院的净室之中做了那样销魂噬骨的梦境。 他愈发心痒难耐,躺在外书房的软塌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隔了好几日,他愈发分不清那日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亦或是有哪个貌美的丫鬟来服侍了自己? 他越想越心痒难耐,便避着守夜的婆子仆妇,绕着小路往端方院走去。 大哥应当在珍宝阁内,大嫂独守空闺,也该早早安歇了才是。 自己便悄悄去那净室里瞧一眼,说不准还会遇上那日那位美人。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1节 傅云萧便火急火燎地往净室里走去,好在一路上未曾遇到相熟之人,他推开了净室内,借着屋外的朦胧月光,将净室内的景象纳于眼底。 只是这净室并不宽敞,他略往前走了几步,便将净室内的每个角落都瞧过了一遍。 却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只得失望地折返,既遇不上那个美人,便知那日自己不过是做了个美梦罢了。 梦里的美人热情似火,当真令他欲罢不能。 傅云萧只是略回忆了一番,便觉得自己的心间被一团谷欠火点燃了起来,令他有些呼吸急促。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端方院多加停留,便只得推开了净室的屋内。 庭院中月明星稀,傅云萧瞧见走廊末端有位身着白色长裙的美人正朝自己盈盈走来。 待走近之后,刘婉晴那张平淡中带着三分妩媚之态的面容才缓缓显露于傅云萧眼看。 许是傅云萧谷欠火浸身,失了大半神智的缘故,又许是刘婉晴今日认真妆点了一番,倒将往素那张平凡的容貌衬得清丽夺目。 又兴许是因为今日的月色着实朦胧惑人,总之,刘婉晴聘聘婷婷般的婀娜身姿未曾让傅云萧移开眼来。 好半晌,他才迟疑出声道:“嫂嫂……” 刘婉晴却伸出了自己纤细的手臂,轻柔地将傅云萧带进了净室之内。 女子身上淡然的馨香飘入傅云萧的鼻间,只让他愈发有了几分意动,再加上刘婉晴的手轻轻触碰自己时那股酥麻的感觉,令他全身上下的血液皆在疯狂叫嚣。 刘婉晴得意地瞧着傅云萧为自己失神的模样,也不枉她苦心筹谋如此久。 她莞尔一笑,一颦一笑皆是些惑人的媚态:“你是来寻我的吗?” 傅云萧忍不住咽了下喉咙,正欲说些话来缓解自己的焦热之意时。 刘婉晴却欺身上前,轻柔地环住了傅云萧的腰身,只道:“那一日也是在这里,你让我好生欢喜了一回,你还记得吗?” 温香软玉在怀,傅云萧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 翌日一早,莹雪在去往佛庵堂的曲径小路上偶遇了刘婉晴,却见她面色红润,整个人不似前几日那般萎靡不振。 如今她还未被抬成平妻,莹雪便恪守礼节地与刘婉晴问安道:“莹雪见过大奶奶。” 刘婉晴却没拿正眼去瞧莹雪,只快步往佛庵堂里走去。 关老太太待刘婉晴虽则还有几分疼惜,却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反而对怀抱着阿得的莹雪愈发热切。 刘婉晴瞧了却也不气馁,她昨日与傅云萧温存了大半夜,又将那些东西都留在了自己体内。 说不准过段时日便会怀上孩子了,倒时还有谁能撼动她世子夫人的正妻之位? 况且,那黄瑛鹂自恃貌美又如何?自己只不过略耍些手段,那傅云萧还不是为了自己神魂颠倒? 刘婉晴愈发自得,也不去管其他的事,只思忖着夜里与傅云萧私会时,要精心画上何种化妆? 说到这里,她不免忆起了这几日为自己画妆的丫鬟彩鸳,这是黄氏特地为自己寻来的巧手妆娘,那勾勒眉眼的功力可厉害的很儿,硬是让自己美艳动人了好几分。 刘婉晴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奉上些她亲手做的针线后,便起身离去。 莹雪则抱着阿得在佛庵堂内说笑了一个上午,因着老太太爱吃素斋,生怕莹雪吃不惯而影响了给阿得喂奶,老太太便让莹雪回珍宝阁用膳。 莹雪方回了珍宝阁,颐莲与睡荷等人正欲服侍她用膳之时,却听得外头响起了些陌生婆子的吵嚷声。 莹雪未曾说话,颐莲却蹙起了柳眉:“是哪个奴才这般没规矩,大白日的吵嚷什么?” 颐莲斜了她一眼,道:“你这暴碳性子也该收敛几分才是,惊扰了姨娘用膳,小心爷回来数落你一顿。” 颐莲这才讪讪地住了嘴。 睡荷便自个儿去外头廊下瞧了瞧庭院里的热闹,走近一问方知是二奶奶黄瑛鹂带着丫鬟婆子来拜访雪姨娘。 只是姨娘用膳时不喜外人叨扰,所以她们院里的婆子便替姨娘拦了一拦。 这下可好,倒惹的二奶奶身边的婆子动了怒,吵吵嚷嚷着说要找太太做主。 睡荷叹了口气,若没有二奶奶的示意,那婆子焉敢这般大胆? 只是她们家姨娘与那二奶奶尚无任何交集,这二奶奶何必如此? 睡荷快步走回了内室,三言两语便与莹雪说了黄瑛鹂拜访一事。 “哦,原是她来拜访我。”莹雪忽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便道:“她如今有了身子,不好让她在日头上久站,快请进来吧。” 她旧时在刘府里与这位黄表小姐也没有任何的交集,黄瑛鹂这般贸然地造访,意欲为何? 莹雪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且她如今有傅云饮的疼爱做底气,自不会显露出从前的胆怯出来。 思及此,莹雪自己也有些怔愣,从何时开始,提到傅云饮时自己已抱着几分倚靠参天大树的安稳之感? 黄瑛鹂便由着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进了珍宝阁,她瞧见坐在椅子上清丽温婉的莹雪后,便笑着开口道:“莹雪妹妹,好久未见了。” 语气是熟人般的亲昵之态。 莹雪一愣,随即便说道:“见过二奶奶。” 话虽如此说,可莹雪一是未曾从椅子上起身与黄瑛鹂让位,二是未曾屈膝下拜以示敬意。 黄瑛鹂暗自不爽,便见莹雪身后那面容清秀的丫鬟说道:“姨娘,世子爷说您胃不好,不可再用这些生冷的东西。”说着便把莹雪跟前的牛乳羹移了出去。 黄瑛鹂心中冷笑,听傅云萧说世子爷极为宠爱莹雪这个妾室,不仅从不踏足端方院,一应衣食起行皆搬去了珍宝阁。 若不是刘家如今在朝堂上重又得了陛下欢心,只怕刘婉晴这个正妻之位也要不保。 自己那貌若无盐的表姐能嫁给世子爷也是撞了大运。 黄瑛鹂有心与莹雪交好,寒暄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屏退了自己的奴仆。 便听她叹着气说道:“妹妹,我也是不忍瞧你被蒙在鼓里,你可要当心些,我听夫君说,大哥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听说可貌美的很儿。”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第65章 流言【一更】 “他傅云饮有没有外室,…… 莹雪听了这话后, 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黄瑛鹂,心里霎时明白了她贸然造访的用意,原是要与自己卖个好的意思。 只是自己的确不知晓傅云饮在外头蓄养了外室一事。 她打从一开始便没做过傅云饮只独宠自己一人的打算, 只要那外室不会阻了自己的平妻之路,她也不想扰了傅云饮的雅兴。 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也是常态。 这黄瑛鹂也当真是奇怪,傅云饮蓄养外室一事不去告知她的世子夫人表姐,反而来告诉自己这个姨娘。 由此可知,这对妯娌并表姐妹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莹雪心内千回百转,便对黄瑛鹂莞尔一笑道:“爷既爱那位妹妹, 可见咱们府里又要添上位新人了。” 话里一分嫉恨都无。 黄瑛鹂本以为莹雪是在拿腔作势, 可抬眼一瞧果真见她脸色如常, 连半点羞恼之色都无,她不禁在心内啧啧称奇。 这莹雪究竟是城府太深还是早就知晓了世子爷在外头蓄养了外室一事? 若是前者,那自己这般卖好倒真是有些收获。 她嫁进来尚且不足一个月, 沈氏也总有放权的那一日, 到时便是她与刘婉晴兵戈相见的时候,她可要尽可能地拉拢自己人才是。 “妹妹果真贤良,若是换了旁人, 只怕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黄瑛鹂笑着说道。 话里尽是挑拨之意。 莹雪见她面容娇柔, 身段也十分婀娜, 一颦一笑间皆流露着几分媚态, 且说的话也不怀好意, 心下略有些不喜, 便道:“莹雪断不敢再让二奶奶为了这些小事操心,二奶奶这般金尊玉贵的人,还为了爷外头的事悬心,若是让爷知晓了, 指不定要责骂几句莹雪不识大体了。” 言语中尽是对黄瑛鹂多管闲事的不忿。 黄瑛鹂自然也听出了莹雪话里的言外之意,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只勉强笑道:“大哥这般疼宠妹妹你,又如何会多加责怪?” 莹雪那张姣美的脸上只挂着几分淡淡的笑容,也并不搭理黄瑛鹂的话语。 黄瑛鹂便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体统,冷着脸愤然地团凳上起身。 边离去时,她不禁在心里唾骂了几句莹雪的不知好歹,等那外室进了门,看她还怎么猖狂。 黄瑛鹂走后,颐莲与睡荷才进了里屋服侍。 颐莲性子直爽些,便道:“二奶奶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莹雪随口答道:“她是来挑拨我和大奶奶的关系来了,比起大奶奶那喜怒都写在脸上的性子,我倒更讨厌这般七巧玲珑的人。” 睡荷只笑了声道:“姨娘可要再用些午膳?被二奶奶一搅和,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虽则莹雪没有接黄瑛鹂的话茬,可她方才说的那些外室之语到底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池里泛起了些微弱的涟漪。 傅云饮夜夜都宿在珍宝阁中,除了白日不见人影外,其余时候都未曾有什么异样。 莹雪忽而忆起前几日傅云饮与自己说起平妻之事时的温柔缱绻,心里忽而泛起了几分失望之意。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过是为了阿得和那点虚无缥缈的报仇机会才委身于他,他在外蓄养几个外室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莹雪一概当做不知,但到底是因为这事损了些胃口,便对睡荷说道:“我吃不下了,你们去分食了吧。” 睡了会儿午觉后,莹雪便去厢房里瞧了瞧英儿和小竹,见她们二人亲昵有加,便陪着她们玩了会儿双陆。 晚间之时,傅云饮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珍宝阁,莹雪依旧如往常一般为他解下了衣袍,又笑着说道:“爷今日瞧着疲累的很儿,难道是太后那儿又不好了?” 傅云饮叹了口气:“太后的病已好转了不少,陛下也放下了心。” 莹雪微微纳罕:“那您这是怎么了?” 傅云饮叹道:“外头忽而传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江南匪乱一事是有人一手操控的,朝中上野都传起了此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关系一说。” 莹雪听后怔在了原地,只万分不解地瞧着傅云饮。 怎么会这样?那日鸿儒先生明明拒绝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 难道是鸿儒先生转了性? 莹雪握着外袍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是哪个英雄豪杰为此壮举?” 傅云饮答:“不知,流言传来传去,竟不知源头为何。” 莹雪这才松了口气,鸿儒先生此举不仅明哲保身,又为江南那些惨死的百姓伸了冤屈,当真大义。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莹雪脸上的喜悦之色,他便说道:“那二皇子城府极深,况且陛下早知他做了这等残虐之事,却也只是禁足一番罢了,如今这流言虽有些恼人,却也伤不了他什么。”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2节 莹雪恍若被人从头至尾浇下了一盆冷水,可她也知晓傅云饮所说之话未曾作伪,便听她缓缓开口道:“让这世间多一人知晓他的真面目,也是件好事。” 可傅云饮却说道:“二皇子不是这般坐以待毙之人,流言一传出来,他便想了法子祸水东引,明里暗里将此事安在了大皇子身上。” 莹雪一愣:“这如何能祸水东引,大皇子与江南并无什么联系。” 傅云饮蹙起了剑眉,脸上的忧愁之色愈发浓厚:“这可是我最烦心的地方,那二皇子在刑部放了话,说寻到了江南匪乱的幸存者,且伴有证词。” 莹雪听后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恨意:“这世间当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傅云饮生怕她气得背过身去,便安抚道:“你也别急,大皇子正想法子弄清楚二皇子寻来的证人的底细,若只是乔装伪造成江南百姓,大皇子自有法子戳破了他。” 莹雪却仍是气得落下了泪:“为了那九天宫阙上的高位,这般残虐无道,手足相争,当真值得吗?” 这问题傅云饮却答不上来,他簇拥大皇子固然是因从前被大皇子所救的缘故,可更多的原因是还是瞧出了大皇子韬光养晦之下的才能,也为了保住镇国公府百年的昌盛荣耀。 他也是为了利益和权势才甘愿做了大皇子的爪牙,没有资格去置喙旁人。 莹雪见傅云饮脸色不佳,便索性拭了拭泪,不再多言。 * 自那日莹雨知晓了李致要迎娶勇亲王家的嫡女做端王妃之后,便很是有些怏怏不乐。 她出身卑贱,本不该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二皇子待自己这般特殊,总让自己生了几分绮梦。 莹雨忽而忆起了那日自己在午夜时分被李致传唤去了外书房。 李致双颊微醺,将一副美人画像展开给自己瞧了瞧。 “这是我娘。”李致望着画像的眸里尽是眷恋之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日她觉得寻常光风霁月的李致格外的脆弱不堪。 许是那日月色太过惑人,也许是自己被李致身上的酒味迷了心智,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抱了上去。 她环住了李致的腰,耳畔听着李致扑通作响的心跳声,轻声说道:“殿下可是想母亲了?” 李致埋首在莹雨的肩窝,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味,心里的忧愁与思念也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 他说道:“母妃有没有想我?”声音里带着些委屈之意。 莹雨心一软,便轻拍了拍李致的脊背,说道:“娘娘必是思念极了殿下您。” 得了这句肯定的答复后,李致忽而如小儿般携着莹雨走到了那画像前,指着画上的女子说道:“母妃生的美吗?” 大有向莹雨炫耀自己的母妃之意。 莹雨便顺着李致的意,由衷地赞美道:“娘娘瞧着如天上的仙子般高贵淡雅,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李致听了这话后,望向画像的眸子里被氤氲起的泪雾遮盖了大部分的视线,似有滚烫的泪珠从他眼眶内滑落。 母妃在他心里是出身高贵的神妃仙子,可在父皇、在其他嫔妃的眼里却是最低贱的宫婢出身。 母妃的美丽与善良在低贱的出身面前不值一提。 母妃病重了那么些年,父皇从未来瞧过她一眼,哪怕是让太监来问一句安这样的小事,也从未有过。 母妃可曾后悔过那一日在梅林遇上了醉酒的父皇? 母妃必是不会后悔的。 李致还记得母妃溘然长逝前,拉着自己的手说:“母妃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在梅林遇上了你父皇,不然怎么会生下你这样好的孩儿。” 十几年的岁月过去了,那日母妃的泪珠落在自己手上的灼痛感,他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致兀自沉浸在对母妃的思念之中,莹雨也未曾出声打扰他,只是静静立在他身侧陪伴着他。 经了这一夜后,莹雨明显察觉到了李致待自己的不同,吃食赏赐比起从前精细了不少不说,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换了一批眼熟的面孔。 其中有一位叶嬷嬷是跟了殿下几十年的积年心腹,如今被李致安排着服侍莹雨。 莹雨自然是受宠若惊,只道:“殿下这般抬举我,叫我如何受用得起?” 那叶嬷嬷却一脸慈祥地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待王妃进了门,殿下便会将您抬为姨娘,由着嬷嬷我为您调理一番身子,定能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 莹雨听了后不免臊红了双颊,可她心里也生起了些惶惶不安,王妃即将嫁入端王府,她如何能先王妃一步生下孩子? 那叶嬷嬷也瞧出了莹雨的不安,便道:“不必担心,王妃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性子,况且殿下自会护着你。” 第66章 莹雪吃醋【二更】 “爷在外头有了旁的…… 莹雨听了这话以后, 心内却愈发惴惴不安,端王府即将迎来那位身份尊贵的女主人,而自己则要小心翼翼地在她手下讨个活路。 自己虽爱恋殿下,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当真会成了屈于人下的妾室。 可若不是殿下将自己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刀下救了起来,自己如何还有命在? 况且自己还要靠着殿下去为自己将失散的亲人寻来,除了做妾,还能以什么由头留在殿下身边呢? 莹雨垂下眸子,乖顺地应道:“嬷嬷,我知道了。” 叶嬷嬷也夸赞了几句莹雨的识大体, 更是说道:“殿下吩咐了, 再过两日便带您去镇国公府上瞧一瞧。” 莹雨闻言猛地抬起头, 眸子里皆是闪烁的光亮。 * 莹雪发觉这几日傅云饮皆有些反常。 天刚蒙蒙亮时便出门,虽未夜不归宿,总也要到子时方才回府。 莹雪微微惊讶, 那外室当真如此勾住了傅云饮的心魄? 她说不上来自己心内的感受, 说是失望又太言过其实了些,说全然无所感觉又太刻意了些。 她想,自己应当是有些在意傅云饮的, 毕竟这个男人关系着自己的荣辱地位。 以这几日世子爷的表现来看, 他应当是对那外室上了心, 连平妻之事也不大爱提了。 莹雪觉得心寒的同时更是升起了一股诡异的痛快之感, 她对傅云饮也无多少真情, 既他见一个爱一个, 往后自己也不必再对他负有愧疚之意了。 莹雪正犹豫着要不要使些法子去将那外室的底细弄清楚之时,傅云饮却在晚膳时分回了珍宝阁。 他脸上再无前几日的忧愁之色,反而挂着笑一把抱住了莹雪,语气里尽是愉悦之意:“今日晚膳想吃些什么?” 莹雪语气平淡:“左不过是那几样清淡的菜色罢了。” 傅云饮知晓缘故, 莹雪亲自给阿得喂奶,日常饮食中皆不可多放盐,便吃的格外清淡。 以外自己来珍宝阁用晚膳时,莹雪皆会特地为自己备几道酸辣重口的菜色,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傅云饮不免有些失望,又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一直在为大皇子之事奔走忙碌,早出晚归的也没个定时,也怪不得莹雪。 更何况,今日他还有件大好事要与莹雪说。 傅云饮吃了几筷子清炒百合,只觉得无甚滋味,便索性搁下了筷子,与莹雪说道:“明日二皇子要来咱们府上,还带了个人来见你。” 傅云饮正欲将二皇子来自己府上的隐情告诉莹雪时,却见她重重地将筷子搁在了桌上。 “爷不是大皇子的人吗?如何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与二皇子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莹雪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骂,让傅云饮怔在了原地。 他自然对大皇子忠心无二,可二皇子那日与自己说他寻到了莹雪的姐姐,他虽则不懂莹雨为何会被二皇子所救,可念及莹雪日日夜夜的思念自己的亲人,安排她们姐妹见一面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与大皇子是危难之时携手与共的情谊,殿下他绝不会因为二皇子的登门造访而对自己起了疑心。 莹雪却兀自冷笑了一声,只不明白傅云饮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自己只恨不得与二皇子同归于尽,却要这般愉悦地引自己与仇人见面。 “爷到底是瞧上了旁的妹妹,如今连我的心意也越发不管不顾了,索性不如将外头的妹妹迎进府里来,我再带着阿得退避三舍,省得爷活活气死我就是了。”莹雪说完这话,便起身走去了内室,不给傅云饮申辩的机会。 傅云饮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听明白了莹雪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 外头养的妹妹? 自己何时蓄养过外室了? 傅云饮猛地拍了拍脑袋,见莹雪闹起了别扭,可话里话外都是在意自己的意思,便快步走进了内室,欲向莹雪解释一番。 莹雪倚靠在美人榻上,别过脸并不去瞧傅云饮。 傅云饮立在她身侧又是作揖又是陪笑的,却仍是没能浇灭莹雪的怒火。 “你误会我了,我的脑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如何会放得下旁的女子?”傅云饮急切地说道。 莹雪却不信他这番辩解,只冷笑一声道:“花言巧语。” 傅云饮见识过莹雪各种各样的神情,或喜悦或悲伤或欢愉,可这样鼓着腮帮子、又不肯拿正眼来瞧自己的鲜活神情他却是头一回见。 傅云饮不免又多了几分耐心,只说道:“我也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是那女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旁的事我也不能与你多说。” 莹雪半信半疑地瞥了傅云饮一眼,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傅云饮便又道:“那二皇子来咱们府上拜访也是事出有因,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莹雪却不愿听,只说:“凭他有什么原因,我绝不与这等卑鄙小人见面。” 傅云饮没了辙,只好直截了当地说道:“哪怕是能见到你的姐姐?” 莹雪霎时便从美人榻上起了身,伸手攥住了傅云饮的衣摆,说道:“你可是在诳我?” 傅云饮无奈地回握住了莹雪的柔荑,语重心长地说道:“难道我在你眼里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若不是二皇子提了此事,我如何会与你提起此事?你每夜都睡的不安稳,总做了噩梦哭醒来,难道我不知道?” 这话却是说在了莹雪心坎上,如今日子虽平淡安稳,可她未曾有一日忘却父母亲人以及墨书的悲惨遭遇。 如今姐姐也许还活着的消息果真让莹雪阴霾的心底浮现出几分光亮来。 她便噙着泪道:“我自是要见一见姐姐的。” 傅云饮见她伤神,便也不想再提这沉重的话题,只让颐莲与睡荷二人将阿得抱来。 如今阿得正是好动的时候,一瞧见莹雪,她便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莹雪这才敛起了自己脸上的忧愁之色,专心逗弄起了女儿。 * 翌日一早,莹雪早早地起身妆点过后,便抱起阿得往佛庵堂行去。 恰巧遇上了同去佛庵堂请安的刘婉晴。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3节 几日未见,刘婉晴倒与往常要更光彩夺目些,身段愈发婀娜动人不说,连眉梢里都染上了几分媚态。 莹雪因挂念着与姐姐相见一事,便只躬身与刘婉晴行了个礼。 好在刘婉晴也没有刁难她。 莹雪将阿得安置在了佛庵堂后,便急急匆匆地告辞离去。 一个时辰后,傅云饮方才唤了东昉去珍宝阁将莹雪请去正堂。 走至正堂前的廊下,莹雪未曾进屋去见那二皇子,而是问东昉道:“二皇子可带了女眷?” 东昉挠了挠头,说道:“并未,只带了个清俊的小厮。” 莹雪紧锁柳眉,说道:“既如此,你便去通传世子爷一声,只说我在隔壁耳房候着。” 东昉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进了正屋。 莹雪在耳房内略等了片刻,便瞧见一个清俊的小厮缓缓走进了耳房,待那小厮露出那张素白的脸蛋时,莹雪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在廊下伺候的丫鬟与小厮早已被她提前遣退,莹雪索性也不遮掩自己的伤怀之意,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莹雨,便哭道:“姐姐,你果真还活着。” 莹雨jpmjdj也泪眼涟涟,她今日虽做了小厮打扮,却也能瞧出她面色红润且略长胖了些,应当是没受过什么苦的缘故。 “姐姐,就你一个人吗?爹娘他们呢?”莹雪抽抽搭搭地问道。 莹雨哽咽着说道:“那时土匪数量众多,墨书便提议我们分头逃跑,能活下一个最好,我便往西边跑去了,就在被土匪围追堵截的时候,殿下救了我。” 提到“殿下”二字之时,莹雨的脸色免不了浮现几分情动之色。 那一日李致坐于骏马之上,提剑将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土匪砍死,高贵威武的仿若天上仙。 莹雪心口一窒,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异物堵住了一般,瞧着莹雨提到二皇子时这般温柔缱绻的眼神,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知晓二皇子为了功绩安排土匪杀了那么多江南百姓的真相吗? 姐姐定是不知道的,否则她如何会对仇人流露出那样富有情意的神色? 莹雪这般难看的脸色,落在莹雨眼里便是她担心父母亲人以及墨书的缘故,她便说道:“你放心,殿下已经费了不少人力去寻爹娘墨书他们了,不久便会有消息的。” 莹雨话里满是对二皇子的信赖之意,这般话语更是让莹雪如鲠在喉。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便听得莹雨又叹道:“妹妹,快与姐姐说说,是世子爷将你救出来的吗?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世子爷待你好不好?” 莹雪的心因这番话而蓦地一软,姐姐是被二皇子蒙在了鼓里罢了,她依旧是那个疼爱 第67章 威胁【二合一】 “我只能对不起莹雪了…… 莹雪便答道:“姐姐不必担心, 世子爷待我极好,阿得如今也生的十分可爱,只是如今在老太太的院里, 不好去强要过来。” 莹雨这才放下了心,只道:“那姐姐呢?如今在二皇子的身边过的如何?他……待你怎么样?” 莹雪心中一阵窘迫,她不知姐姐与那二皇子之间的情意如何,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让姐妹间生了些嫌隙。 一提到二皇子,莹雨便由内而外散发出些情浓的缱绻之意, 她道:“殿下待我极好。” 莹雪的话皆噎在了喉咙口, 她思忖着要不要将江南一事的真相告诉莹雨, 正在踟蹰之际,却听得莹雨说道: “这一回我来寻你,是想让你劝劝世子爷。” 劝劝世子爷? 莹雪心中纳罕, 道:“劝他做什么?” 莹雨叹道:“自然是为了江南匪乱一事。” 话音甫落, 莹雪便忍不住从团凳上站起了身,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姐姐知晓了?” 莹雨略有些疑惑,只道:“自是知晓了, 二皇子已与我说了, 这事很有可能是大皇子在背后一手策划而来, 为了一己虚名, 残害了这样多的百姓, 当真是丧尽天良。” 莹雪听了却兀自沉默了下来, 她见莹雨说这话时满是气愤之意,便知道她对二皇子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自己说的话她必是听不进去的。 莹雪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说道:“姐姐, 这事兴许并不与大皇子有关,他白白残害了那么多江南百姓,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莹雨却苦口婆心地说道:“妹妹,难道你忘了傅云饮在江南一事?殿下说世子是大皇子的心腹,怎会莫名其妙地来江南?定是大皇子在背后安排的,你可要好好劝劝世子才好,不要再让他这般助纣为虐了。” 莹雪听着姐姐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语,又瞥见姐姐脸上坚定的神色,心内愈发焦灼不安,道:“姐姐,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大皇子远在京城,又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莹雨却听不进去,只当莹雪不懂朝中局势,便劝道:“姐姐如何会骗你?这些都是殿下私下里与我说的,断不会有错。” 莹雪便不欲多说,只愣在那团凳上,眼里尽是颓丧之意。 见到姐姐的确是件好事,可莹雪却没想到姐姐已被那二皇子迷惑了这副样子,竟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该怎么办才好? 莹雨喝了两口茶,渐渐地也察觉到了耳房内气氛的紧张,她不解地望向莹雪,道:“妹妹,你怎得瞧着这般不悦?” 莹雪勉强挤出个笑容,只道:“我惦念着爹娘和墨书,盼着他们也能如姐姐一般被好心人所救下。” 莹雨长吁一声:“是了,殿下与我说了,他派去搜寻爹娘的人已递了信回来,只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有回音。” 莹雪愈发无奈,姐姐三句话不理二皇子的模样当真像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姐姐就这般喜爱二皇子?” 莹雨被莹雪突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随即便略有些委屈地说道:“妹妹可是不高兴了?” 这样怯生生的目光让莹雪忆起了未遭遇那惨绝人寰之事的姐姐,终还是心一软,她心口堵着的质问之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好半晌,莹雪才勉强为自己辩解道:“姐姐,我只是怕你受他欺骗罢了。” 闻的此话,莹雨蹙起的柳眉方才舒展开来,她上前去握住了莹雪的手,道:“姐姐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样貌与你比起来也只是一般罢了,殿下何必骗我?又能骗走什么东西?” 莹雪听了却不悦地驳斥道:“姐姐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姐姐心地善良不说,且差事又做的极为精细,除了出身比那些贵女们略差一些,哪点儿比不过她们了,在妹妹心里,是二皇子配不上姐姐呢。” 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的真心实意,在莹雪心里那二皇子不过是个藐视人命的卑鄙小人罢了,如何能配得上善良大方的姐姐? 莹雨笑着说道:“我只不过会做些针线活儿还有些登不上台面的粗活罢了,如何能和那些贵女们相提并论,况且我出身卑贱……” “出身卑贱又如何?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凡胎,都该被人好好尊重一回。”莹雪打断她的话道。 耳房外头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再是男子含着笑意的清冷声音响起。 “这话说的不错,人没有出身卑贱一说。”却是李致携着他身后的傅云饮一同进了耳房内。 李致只瞥了莹雪一眼,心中暗暗惊讶于她的美貌,却也只是多瞧了一眼,余下的视线都放在了莹雨之上:“你是良民,如何就出身卑贱了?” 声音极尽温柔缱绻,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其中一般。 莹雨果然羞红了双颊,只小声地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莹雪看着李致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生气,又看傅云饮一脸的心事重重,这才与莹雨说道:“姐姐,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莹雨担忧妹妹,只问道:“怎得突然就身子不适了?” 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拉着莹雪的手问道:“怎么了?” 莹雪瞧瞧摇摇头,只用眼神示意傅云饮自己无碍。 李致已将利害关系都与傅云饮说了一通,见他面有郁色,便知他已在考量该如何取舍大皇子与莹雪家人之分,便心满意足地带着莹雨走出了耳房。 莹雨今日穿的鞋子十分不合脚,走路的速度便慢上了许多,李致只好略走几步就停下来等一等她。 他回身瞧着莹雨缓慢的走路姿势,他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可对上莹雨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 他想,自己应当是有些在意莹雨的,不然自己早将莹雨的家人推出去做人证了。 以大皇子的狠辣和底下私藏的兵马来说,只怕第二日,莹雨的家人们便会身首异处。 自己不想让莹雨伤心,便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只要傅云饮愿意倒戈相向,就用不着让莹雨的家人出来作证了。 傅云饮只消在刑部说一句,他去江南时得了一封大皇子的手信,信上让他不要管江南的匪乱即可。 这封信上的字自然与大皇子的字迹十分相像,人证物证俱在,他必能将江南匪乱一事栽赃到大皇子身上。 如今便只等着傅云饮点头了。 * 傅云饮的确是头疼不已,方才二皇子威胁十足的话语仍时不时地回响在他耳畔。 “若是世子愿意出面指证大皇子,莹雪与莹雨的家人便能幸免于难,若是世子不愿意,那便是活生生地将她们姐妹二人的亲人推往死路了。” 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一边是待自己情谊深厚的大皇子,另一边是自己的此生挚爱莹雪。 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都会痛苦不已。 傅云饮心乱如麻,连带着莹雪与他说话也未曾听见。 “爷,姐姐似是爱极了那二皇子,连半句劝解之话都听不进去。” “爷——” 莹雪不满地掐了一把傅云饮腰间的肉,只道:“爷怎么不听我说话?” 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握住了莹雪作乱的手,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去端阳侯府瞧瞧三妹妹。” 莹雪纳罕:“好端端的去瞧三小姐做什么?” “三妹妹嫁给贺云洛以后,只在归宁那日回了一趟娘家,我也不知她过的如何,自是要去瞧瞧的。”傅云饮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也觉得傅云饮说的话十分有理,便道:“你去吧,我也该去佛庵堂将阿得抱回来了。” 傅云饮这才逃也似地离开了珍宝阁,莹雪心中虽觉得他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深想,只惦念着该如何让姐姐迷途知返才好。 傅云饮去禀告了沈氏一声,沈氏也十分挂念傅云婕,便让傅云饮捎些药膳以及补品送去,还关照道:“你妹妹性子倔,你好好劝劝她,既已嫁给了云洛,就好好与他过日子才是。” 傅云饮一一应了,便骑着马往端阳侯赶去。 今日恰好也是贺云洛休沐的日子,傅云饮也是端阳侯府的老熟人,无需小厮们带路,便急冲冲地往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正坐着个小厮在台阶下打盹,听到一阵脚步声后方才惊醒,抬头见是傅云饮,只道:“奴才见过世子爷。” 傅云饮满面愁容:“你家主子呢?” 那小厮脸上略有些羞窘之色,只见他指了指通往内院的垂花门,道:“在世子夫人那儿呢。” “你去通传一声,便说我寻他们夫妻俩有事儿。”傅云饮道。 那小厮这才马不停蹄地去了。 略等了片刻,贺云洛才与傅云婕从垂花门处相携而来,贺云洛俊朗、傅云婕貌美,远远瞧来竟是像对神仙璧人一般。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4节 傅云饮一时便将烦恼抛之脑后,揶揄着傅云婕道:“许久未见妹妹,如今妹妹竟瞧着容光焕发了许多。” 傅云婕羞红了双颊,抬眼见贺云洛也正在取笑自己,便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你笑什么?” 贺云洛这才作揖道:“娘子切勿动气,为夫如何敢取笑于你?” 傅云婕又气又羞,转身作势要走,贺云洛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长兄好容易才来瞧你一回?还赌什么气。” 傅云婕立时就变温顺了不少,陪着傅云饮说了会儿话后,方才带着那半箱子药材离去。 傅云婕一走,傅云饮脸上的愁色皆浮现了出来,他与贺云洛倾诉了一番,二人皆厌恶极了二皇子的狠辣,却又被捏住了七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面是殿下,一面是莹雪的家人,我当真头疼的很。”傅云饮如此说道。 贺云洛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便道:“二皇子此举定是冲着挑拨你与殿下的关系而来,不如你直接与殿下说了吧,总要让殿下知晓此事才好。” 贺云洛将话说的委婉了不少,内里的含义却是告诉傅云饮,便是对不起莹雪也不能做陷殿下于不义之事。 “殿下韬光养晦了这些年,私底下结交了多少大臣?花了多少力气?断不可为了这等小事而折损了这些暗处的关系人脉才是。”贺云洛如此说道。 傅云饮沉思了许久,想到这些年殿下在官场上举步维艰的日子,如今夺嫡一事尚不明朗,殿下若出事了,少不得要让私底下结交的那些大臣进言求情。 从此殿下便再不能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了。 隔了许久,傅云饮才说道:“大义为先,我只好对不住她了。” * 二皇子在端王府候了许久,却未曾等来傅云饮的投诚,他只纳闷,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人并没有将莹雪当一回事? 以他幕僚搜集的情报来看,这傅云饮与大皇子的关系也称不上是患难与共,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自己比大皇子更有手段、更有前途,若那傅云饮是个眼神清明之徒,必能及时弃暗投明。 二皇子又等了几日,直至刑部来人催促,话里话外都是询问自己何时将那些证人送去刑部的意思。 二皇子这才明白,那傅云饮是选择站在了大皇子那一边。 倒是个做大事的心狠性子。 既如此,自己也不能再被情情爱爱绊住了脚,为了莹雨而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了。 李致便吩咐身边之人,牢牢地看管住莹雨,不许她出自己的院子,又带着刑部诸人往关着王氏、方大等人的厢房里走去。 王氏与方大本正在厢房里午休安寝,忽而门被人打开,李致缓缓走入厢房之内。 丝竹与墨书率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 李致只笑了一声,眼神阴鸷地说道:“我已寻到了莹雨、莹雪二人。” 王氏与方大也围了上来,只连声追问道:“殿下,她们两姐妹如今在何处?” 李致只道:“她们在何处,能不能好好活着,全看待会儿你们的表现了。” * 莹雪于第三日方从傅云饮那儿知晓了家人的消息。 傅云饮不敢正视着莹雪的眼睛,只道:“二皇子推出来的证人恰好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许是受了他的胁迫,便说江南匪乱是由大皇子一力主使的。” 莹雪手中握着的茶盏霎时便滑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莹雪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因此而胀的通红,傅云饮忙上前去替她顺气,嘴里只安慰道:“你且莫急,听我慢慢说来。” 莹雪好容易吐出了横在心口的郁气,可心中的担忧却在疯狂滋长,她只得追问道:“然后呢?” “二皇子意欲栽赃大皇子,大皇子早有准备,将陛下搬了出来,陛下为大皇子做主,说江南事发的那几日大皇子皆在金銮殿外罚跪,断不会有空闲去指使江南匪乱。”傅云饮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既是陛下出面为大皇子作了人证,那自己的亲人便犯下了欺君之罪,这可如何是好? “爷,然后呢?”莹雪颤抖着语调问道。 傅云饮叹道:“他们犯下了欺君之罪,如今正关在天牢之内,陛下亲口提了句,秋后问斩。” 话音甫落,莹雪便受不了这等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傅云饮连忙上前环抱住了她,又高声冲着外头喊道:“去请太医来。” 太医赶到后,便在傅云饮的连声催促下替莹雪诊治了一番,只见他捏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说道:“这位夫人是气急攻心,才一时晕了过去,不必用药,只是……” “只是什么?”傅云饮如今又愧又急,连世子爷的尊荣体统也不顾了,只拉着那太医的袖子问道。 那太医道:“夫人已怀了身孕,且胎像不稳,应当要好生将养着,若再受些刺激,只怕会伤了腹中的胎儿。”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心内又是喜悦又是惊骇,更有一股悔意萦绕其中。 他自是后悔不迭,险些伤了莹雪和他们的孩子,可大义为先,他不得不弃车保帅。 若是让莹雪知晓了是自己给大皇子递的信儿,才让大皇子做足了准备去请了陛下来为他作证,她会不会怨恨自己? 二皇子棋差一招,并未算到陛下会出面为大皇子做主,这般筹谋便落了空。 傅云饮送走了太医后,便坐在床沿边瞧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出起神来。 为了莹雪,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总要想个办法保住莹雪家人的性命才是。 * 二皇子弄巧成拙,受了好一顿申斥。 他砸碎了外书房内所有的陈设摆件,余光瞥见挂在墙上的母妃画像,终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郁那个蠢货就算了,凭什么连李雍都能得父皇的青眼?”李致泣着泪说道。 他自出生起便没体会过父子之间的温馨情谊,父皇每每瞧见自己,都如同瞧见了什么腌臜东西一般尽是嫌恶。 每每逢年过节之时,自己才能夹在别的皇子之间,遥遥地见上父皇一面。 他既这般不喜自己,何必要将自己生下来? 李致愈发思念自己的母妃,赤足踩在碎片之上都无所察觉。 “母妃,儿臣好思念你。”李致跪在了画面前,神情彷徨地说道。 待发泄完心中的苦涩与哀伤后,李致才对着母妃的画像笑着说道:“母妃,您放心,父皇越疼爱谁,我便越要谁死,我总要坐到那宝座上,将您奉为皇太后才是。” 几日的闭门不出,莹雨也察觉到了异常,总有几个眼神的仆妇守在自己院外,且殿下也不见人影。 她便追问叶嬷嬷道:“殿下可有来瞧过我?” 那叶嬷嬷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姨娘少生些事吧,外头可不太平着呢。” 莹雨见周围伺候的下人都变了脸色,心内愈发害怕,只得将手上的镯子褪给了那叶嬷嬷,道:“劳烦嬷嬷点拨我一句。” 那叶嬷嬷但笑不语,并未将镯子接下,只道:“殿下最喜爱的就是姨娘的知情知趣,如今殿下心情不佳,姨娘就该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少给殿下惹事才好。” 莹雨心内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她何时给陛下惹过什么事了?可叶嬷嬷言辞冷酷,她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莹雨便只得坐在床沿边兀自落泪,期盼着二皇子能早日来瞧一瞧她。 * 莹雪醒来后,第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她身边的傅云饮,他也是疲累极了的模样,手上还拿着把团扇,似是在为自己扇风的模样。 昏迷前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莹雪立时便唤醒了傅云饮,祈求道:“爷,你有没有法子救救我的家人?” 傅云饮想起太医的嘱咐,便连忙直起身子为莹雪顺气,道:“你别心急,我已去求过殿下了,他说必能保下你家人的性命,只是要受些活罪。” 莹雪惶惶不安的心这才略放下了写,只是自己的家人都是心地善良之人,若不是二皇子威逼利诱,他们如何会有胆子去陷害大皇子? 便是死罪免了,活罪又是什么限度?爹娘都有旧疾,年岁又大了,如何受得起那些酷刑? “你莫心急,殿下既答应了我免下你家人死罪一事,便不会食言。”傅云饮劝慰莹雪道。 莹雪听了却还是怏怏不乐:“爹娘年岁大了,怎受得了那些刑罚?” 傅云饮只得叹道:“君无戏言,陛下已定下了秋后处斩,殿下为显仁德为你的家人求情一番,最多也只得免了死罪罢了,大约是要流放几千里的活罪。” 流放几千里?便是莹雪这类从未听过朝堂一事的内宅女子也晓得,流放的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能留的半条命已是祖上积德。 莹雪脸上的泪流淌得愈发汹涌,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傅云饮瞧了愈发难受,只道:“你放心,我必会打点好一切,必不会让他们吃什么苦头。” “都是那二皇子,他诓骗姐姐还不够,还要如此折辱我的家人。”莹雪泣道。 她声音凄厉悲伤,语调里的哀切再也遮掩不住。 傅云饮生怕她再哀伤下去会祸及肚子里的孩子,便只得说道:“方才太医来替你看诊了,说你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且胎像不稳,断不可再这般伤心了。” 莹雪听后却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一阵哀伤:“爷,求求您,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儿,让我去天牢里瞧瞧他们吧,只一眼便够了。” 第68章 落胎【一更】 “孩子掉了,是我的报应…… 傅云饮欺身上前为莹雪拭了拭泪, 只道:“那天牢乃是阴寒之地,你身子又不大好,如何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莹雪却避开了傅云饮伸过来的手, 只泣着泪道:“爷若不答应,我便只能去击鼓鸣冤了。” 这话却把傅云饮吓了个够呛,瞧着莹雪悲伤到极致的素白脸庞,他愈发觉得头痛不已:“击鼓鸣冤做什么?难道陛下会不知晓二皇子做的手脚?不过是不想让皇家内倾轧争斗之事露于人前罢了。” 莹雪泪流不止,整个人都如在寒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王法可言吗?” 傅云饮摇摇头,只道:“王法也是陛下定下的律法。” 莹雪止住了泪水, 扬着一双哀切的模样望着傅云饮道:“爷当真不愿意帮我吗?”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越发无奈, 只得寻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你别急, 也别因此伤了身子,我去替你往天牢里走一遭,你意下如何?” 莹雪这才来了些盼头, 只急切地攥住了傅云饮的胳膊, 说道:“此话可当真?” “我自然是不会骗你的,我与刑部尚书有些交情,送些吃食衣物进去应当不是问题。”傅云饮道。 莹雪便急急匆匆地从床榻上翻身而下, 便将自己放在针线筐下的鞋子及长衫都一并拿了出来, 递给了傅云饮:“这是我这段时间给爹娘和……墨书做的鞋子, 劳烦爷替我送去。” 说到“墨书”二字时, 莹雪的脸上略有些不自然, 她瞧瞧瞥了一眼傅云饮的面色, 见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才说道:“还有些干粮吃食,也要一并送去。” 傅云饮一一应下,见莹雪的脸色好转了不少, 便引着她重又坐在了床榻之上。 “你安心养胎,我定会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便是当真要定下流放的活罪,我也会打点好沿途的一切。”傅云饮语气温柔地说道。 莹雪这才压下了心中的焦躁之意,长吁了一声后便说道:“多谢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却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颊,说道:“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5节 莹雪便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躺在床榻上担忧着远在天牢内的爹娘亲人。 * 翌日午时,傅云饮在天牢前遇上了二皇子李致。 李致笑着打量了傅云饮一番,只说道:“许久未见镇国公世子,瞧着倒是容光焕发的很儿。” 傅云饮只勉强应道:“殿下说笑了。” 二人都走了刑部尚书的关系,去天牢里看望王氏一行人,李致也猜到了傅云饮的意图,他便笑道:“听闻世子极宠爱那小妾,更有将那小妾抬为平妻之意,如今看来传言竟是未曾作伪。” “内宅之事,不值当让殿下这般操心。”傅云饮冷淡地说道。 李致的话头被生硬地堵了回来,他却也未曾生气,只笑了一声。 二人在天牢入口处分道扬镳,一人往关押王氏与方大的方向走去,一人往关押丝竹和墨书的方向走去。 王氏与方大虽未曾受过什么酷刑,可这几日耳畔一直回荡着别的犯人被严刑拷打的声响,他们已是吓得丢了半条魂。 且天牢里潮湿阴暗,方大腿骨上的旧疾因此复发,整个人脸色煞白地靠在墙壁边,浑身皆无多少气力的模样。 王氏只在一旁担忧地望着方大,可他们已摇身一变成了重刑犯,别说是请大夫来诊治,连寻个草药敷一敷都是异想天开之事。 是以傅云饮的突然现身,直让王氏惊喜地叫出了声。 “世子爷——” 王氏小跑着到了铁栏之前,老泪纵横地说道:“世子爷,我听人说,莹雪在你府上,这可是真的?” 傅云饮心中也是一阵哀叹,莹雪这一家人的情谊也当真是深厚真挚,王氏都已陷入了天牢之中,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惦念着莹雪。 他一时感怀,便轻声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又有了孩子,故不能亲自来天牢里瞧你们。” 王氏与方大皆吐出了一口郁气,相对而泣道:“总算雪姐儿没什么大事。” 傅云饮连忙把自己带来的衣衫与吃食都递给了身旁的狱卒,那狱卒郑重地接过后,便开了天牢的锁,将东西扔到了王氏跟前儿。 傅云饮道:“这些衣衫和鞋子都是莹雪为你们做的。”说罢,他又塞了一锭银子在那狱卒手上。 “烦请小哥多照顾些,你家人的田籍一事我自会一力应承下来。”傅云饮彬彬有礼地与那狱卒说道。 那狱卒颇有些受宠若惊,便朝着傅云饮拱手道:“多谢世子爷垂怜,您放心,我必会照顾好这两个犯人。” 傅云饮又道:“我能否进去与他们说些体己话?” 那狱卒略有些迟疑,只是想到傅云饮给他的诸多好处,便说道:“世子爷请便。” 说着,就把关押王氏与方大的牢门打了开来,自己则背过身去,当做没瞧见一般。 傅云饮不顾天牢里的脏乱,走进去扶起了半趴在地上的王氏,说道:“您放心,陛下至多只会定下流放几千里的活罪,我会为您打点好沿途的一切。” 王氏老泪纵横地攀住了傅云饮的胳膊,说道:“还请世子爷多照顾照顾雪姐儿,那孩子听闻此事必伤心的不得了,还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您回去后便告诉她,我和他父亲、哥哥一切都好,叫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傅云饮听了这话也心酸不已,只握住了王氏的手说道:“您放心,我定会保全她便是了,您与伯父也不要就此一蹶不振,来日方长,总有再回京城的时候。” 王氏愈发哀伤,想到这些日子她和方大受的磋磨,忍不住便哭了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问世子爷您。” 傅云饮只道:“您问便是了。” “您可知道雨姐儿在何处?是不是被那二皇子囚禁起来了?”王氏急切地追问道。 傅云饮生怕王氏等人会为了莹雨的安危而愈发忧愁,便只得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 这话虽是含糊其辞,可王氏总也放下了心。 傅云饮与王氏和方大说了会儿话后,便离开了天牢。 * 傅云饮回府以后,便与莹雪说了王氏等人的状况。 莹雪听了也是泣泪不止,想到家人受的这等磋磨,心中对二皇子的恨意愈发汹涌。 可想起姐姐还在二皇子的身边,莹雪心内又是一阵哀伤。 姐姐信赖极了二皇子,该如何才能让她知晓二皇子的真面目呢? 莹雪便只得寄希望于傅云饮,她道:“爷可知晓姐姐近来的消息?二皇子栽赃大皇子一事不成,可会迁怒到姐姐身上去?” 傅云饮只摇摇头:“端王府守备森严,我探听不了任何消息。” 莹雪这才作罢,只是一会儿顾念着王氏等人,一会儿又为姐姐的安危操心,身子便愈发消瘦,虽则喝了不少保胎药,可仍是有些见红。 傅云饮心急如焚,只得去寻了太医院院首章太医来,那章太医本就是妇科圣手,一瞧莹雪气若游丝的模样,便道:“孕妇这般劳神劳思,孩子应当是保不住了,为免伤了孕妇的身子,还是要尽早将孩子打下来才是。” 傅云饮听后怔在了原地,拉住那章太医的衣袖道:“当真无旁的法子了?” 那章太医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若拖得久了,只会让大人吃更多的苦楚罢了。” 莹雪听了也是泪流不止,她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肚子,只得满怀愧意地与肚子里的孩子说道:“都是娘对不住你。” 傅云饮心痛难忍,又怕会真如章太医所说一般伤了母体,便只能忍痛让人熬了一碗落胎药来。 莹雪迟疑了片刻,便将那碗落胎药一饮而尽。 苦药入喉的滋味,让她想起了从前在刘府伺候时,表小姐贺云临死前的惨状。 隔了些时候,药效开始发作。 莹雪痛得满头大汗,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揉碎了一般,她痛得喘不上气来,身旁的傅云饮不停在一旁与她说话,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血肉落地的痛感又如何能因几句话而得以缓解?莹雪痛得在床榻上直打滚,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即将要溺弊的鱼儿一般。 傅云饮越瞧越心疼,眼眶内蓄起些热切的泪意。 这都是自己的罪孽,自己在大皇子和莹雪家人之间选择了大皇子。 让莹雪家人受了入天牢的这等磋磨,也让莹雪为此日日悬心,终于还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都是他的报应罢了。 莹雪生生疼了大半个夜里,肚子里的痛感才渐渐消退,她如脱了力般倚靠在傅云饮的怀里,瞧着颐莲她们为自己收拾,只说道:“爷……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傅云饮忍着酸涩之意,将莹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这个孩子。” 莹雪脸色惨白,四肢皆使不上力来,只能躺在傅云饮的怀里沉沉睡去。 经了这事以后,珍宝阁上下皆是一片死气沉沉,颐莲与睡荷二人更是连丝笑影都无,整日只垂头丧脑的模样。 因着莹雪小月,无暇去照顾阿得,老太太便亲自来珍宝阁将阿得抱去了自己的佛庵堂。 傅云饮则因愧疚难当的缘故,便推辞了御前的差使,只专心在珍宝阁内陪伴莹雪。 宠爱程度更胜从前。 他定下了给莹雪抬平妻的日子,只消她休养好了身子,便要大摆筵席,将莹雪抬为平妻。 刘婉晴破天荒地应下了此事,一未哭二未闹,沈氏也无甚意见。 老太太如今将阿得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只恨不得摘星星送月亮于她,本就在念叨着阿得只是个庶出小姐,将来婚事上比不过那些嫡出小姐。 如今莹雪抬了平妻,阿得便也跟着水涨船高。 是以老太太便送了一套极为罕见的红玛瑙头面给莹雪,庆贺她抬平妻之喜。 镇国公府内皆是一阵喜气洋洋。 直到在抬平妻前一日,宴席上的名帖早已分发了出来,一应菜色也准备妥当。 镇国公傅善匀却在这时突然回了京城。 第69章 鞭打【二更】 “她卑贱,出身低微,可…… 傅善匀听闻了傅云饮要抬平妻一事, 只横着眉坐于高位之上,冷声冷气地质问傅云饮道:“你抬平妻这样的大事,怎得都不与我说一声?” 话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傅云饮反应平淡, 立于正堂中央,对着傅善匀行了个礼道:“西北战事纷乱,这等小事不值当让父亲分心。” 傅善匀冷哼了一声,大掌拍了拍手边的案几,呵斥傅云饮道:“小事?平妻之名是要写在我傅家族谱之上的,从哪儿拉来些不三不四的奴婢便要抬为平妻, 还瞒着我这个做父亲的, 你岂不是要翻天了?” 傅云饮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知晓傅善匀这般的怒火只因自己藐视了他为父的至高尊严,心内便是再不忿,为了顺利地抬莹雪为平妻, 便只得服软道:“父亲有所不知, 莹雪为我诞下了个孩儿,乃是我们国公府三代唯一的血脉,儿子自是该给她个名分才是。” 提到“孩儿”二字, 傅善匀紧紧拧起的眉毛略有些松动, 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 只听他道:“开枝散叶确是好事, 只是那莹雪出身过分低了些, 你想抬举她, 给个姨娘之位已是她祖上冒青烟了。” 傅善匀的话里满是对莹雪的蔑视之意。 傅云饮一忍再忍,到底忍不了父亲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的践踏,便听他辩驳道:“父亲此言差矣,奴婢出身又如何?贵女出身又如何?难道这世道只能以出身来决定一个人的好坏优劣?莹雪虽出身卑微, 可她心地善良,且性子坚韧果敢,在儿子心中远远胜过旁的女子。” 这番话,早在上一回自己与父亲争辩时,傅云饮便想脱口而出。 莹雪的确是出身卑贱,又曾玩弄过自己的情感,可自己偏偏就为了着了魔。 如今自己断不敢再去猜测莹雪的心里到底是更在乎墨书,还是更在乎自己,他只希望莹雪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罢了。 无妨淡薄,无妨虚情假意,只要她能日久天长地伴着自己就好。 傅善匀见傅云饮为了个女人顶撞自己,已是怒得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指着傅云饮破口大骂道:“你上哪儿学了这些歪理?我好不容易才从马背上打下来了我们镇国公府的满门荣耀,让你从一出生便有了这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却是如何报答我的吗?竟敢为了个婢女出身的女子说出这等忤逆之语,可是要再尝尝家法?” 总是这样。 一旦自己有不服从父亲的苗头,父亲便会用家法、拳头来逼迫自己低头。 有时自己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还是他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傅云饮越想越是心伤,幼时的惨痛回忆缓缓涌上了他的心头。 傅善匀愈发恼火,便欲将别在腰间的鞭子往傅云饮身上抽去。 他正要动手之际,傅云饮欺身上前,用手生生握住了自己的鞭尾,直视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畏惧之意。 傅善匀动作一愣,与傅云饮这般近距离地大眼瞪着小眼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儿子已生的高大伟岸,且握着鞭子的力道丝毫不逊于自己。 短暂地愣了一瞬以后,傅善匀心中被冒犯和顶撞的怒意愈发猖獗,他到底久经沙场,手上的力道远比傅云饮要大上几分。 傅善匀便猛力地将鞭子从傅云饮手中抽了出来,他的力道又狠又急,鞭尾细碎的倒刺滑破了傅云饮的手。 他吃痛地蹙起了剑眉,知晓自己逃不过这一顿责罚,便只闷哼着不肯发出声来求饶。 傅善匀发了狠,往傅云饮身上抽了十几下鞭子,见他后背皆皮开肉绽了以后,心中的怒意方才寻到了发泄的由头,他这才停下了动作。 傅云饮因痛意而脸色煞白,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却挺直了脊背,未曾拿正眼去瞧傅善匀,只道:“多谢父亲赐教。”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6节 说罢,也不去管傅善匀的脸色,只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正堂。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傅善匀便颓然地坐回了太师椅上,望着傅云饮强忍疼痛的蹒跚背影,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悔意。 * 东昉见了傅云饮这般狼狈的样子,当下便急得落下泪来,他连忙上前去搀扶傅云饮,又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瞧见傅云饮脊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势后,又连声催促旁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那小厮这才慌慌张张地去了。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血色全无,便道:“爷,我扶您去珍宝阁吧?” 傅云饮连忙说道:“去外书房,别叫她担心。” 东昉心内哀叹,爷当真是爱极了雪姨娘。 将傅云饮送去外书房后,东昉便又寻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替傅云饮淡淡地敷上一层后,方才去廊下等着太医来诊治。 那太医也曾多次替世子爷瞧过这般外伤,便也见怪不怪地说道:“世子无大碍,只是这几日都要趴着入睡才是,那金疮药也要一日涂个三回。” 东昉这才放下了心,亲自送了那太医出府。 涂好金疮药后,傅云饮便觉得后背处灼热的痛意减弱了些,他也没一开始那般疼痛难忍,便忍不住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而莹雪却已在珍宝阁内备下了一桌山珍海味,只等着傅云饮来用晚膳。 她算着时辰,傅云饮已去了好几个时辰,便是父子间有再多的体己话要说,也该散场了才是。 她便让颐莲与睡荷二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自己则抱着阿得在屋内焦急地等候。 明日便是自己抬平妻的日子了,爹娘亲人们的活罪也该有个定数了,不论是如何流放,流放到何处,她成了平妻之后,总能多为了亲人们出些力才是。 若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姨娘,那些押送爹娘的衙役如何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可若自己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平妻,他们总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只要爹娘和哥哥、墨书能少受些罪,让她做什么,她皆是愿意的。 莹雪先头掉了个胎儿,好容易才将身子骨养好了些,她想着还是要再怀上个孩儿,这平妻之位才能坐的更稳稳当当些才是。 半个时辰后,颐莲与睡荷方才急匆匆地赶回了珍宝阁,并与莹雪说道:“夫人,世子宿在了外书房,东昉小哥说世子有些事儿要办,等忙完了自会来瞧夫人您。” 莹雪一愣,心里颇有些不受用,从自己进了镇国公府的头一日开始,便极少有主动去请傅云饮来自己屋里的时候。 去请了后又被傅云饮拒绝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莹雪早已觉得傅云饮将她捧在手心是惯常之事,如今乍一吃了闭门羹,心里的酸涩之意便遮掩不住。 只听她怏怏不乐地说道:“既如此,你们便分食了这桌菜吧。” 颐莲与睡荷面面相觑了一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莹雪,便只得将桌上的菜端了出去。 夜间之时,莹雪虽抱着阿得在炕上玩耍,眼神却总似有似无地望向外头的走廊,没瞧见那人的身影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睡荷瞧出了她的心思,便道:“世子兴许是当真有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姨娘不妨再等一等?” 谁知莹雪却别过脸,嗫喏着说道:“我又不是再等他,只是瞧着廊下那儿都是灰尘,略有些不自在罢了。” 睡荷捂嘴一笑,却也不去戳破莹雪的口是心非,只道:“既如此,我便去廊下扫一扫便是。” 到了夜深之时,傅云饮仍是未曾现身,莹雪索性也赌了气,便自个儿回了床榻上歇息。 约莫到了快要熄灯的时候,二门外传来了婆子的通传声。 莹雪只气鼓鼓地与守夜的睡荷说道:“别给他开门。” 睡荷却笑:“夫人勿恼,外头可还冷着呢,该让世子爷进来暖暖身子才是。” 莹雪这才不说话了。 睡荷急忙去开了屋门,瞧见的却是刘婉晴以及她身后的丫鬟与仆妇。 睡荷皱起了柳眉,正欲行礼之时,却听得刘婉晴娇声笑道:“去将你们姨娘请出来,我有话要与她说呢。” “姨娘”二字让睡荷备感不适,只是明日才是莹雪被抬为平妻的日子,大奶奶这般叫法也未曾有错。 睡荷沉声应了,便撩开帘子去了内室通禀给了莹雪。 莹雪得知刘婉晴造访后,面上浮现了几分疑惑之意。 深夜来访却是有些怪异。 她随意披了件外衫,素面朝天地挽了支金簪,便与睡荷说道:“请大奶奶进来吧。” 第70章 谎言【二合一】 “你以为,傅云饮真的…… 刘婉晴如今一颦一笑间皆媚态毕显, 身段也显得比从前婀娜惑人了许多,她轻车熟路地迈步进了珍宝阁的正屋内。 觑着珍宝阁内价值不菲的摆件陈设,连靠在屏风旁的梅瓶都是傅云饮私库内压箱底的几件稀罕物, 她轻笑了声,道:“妹妹的珍宝阁可比我这大奶奶的屋子还要再富丽堂皇几分。” 莹雪起身,便要引着刘婉晴落座。 刘婉晴却寻了个团凳自个儿坐了下来,指着莹雪身后的丫鬟们,揶揄道:“我有些体己话要与妹妹你说。” 颐莲与睡荷皆一脸担忧地望向莹雪,生怕瘦弱得似一阵风般的她会被刘婉晴欺负了去。 刘婉晴敛起了笑意, 肃容与莹雪说道:“怎么, 还怕我将你欺负去了不成?” 莹雪不知刘婉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只得让颐莲与睡荷一齐退了出去。 待珍宝阁只剩下刘婉晴与莹雪二人后,刘婉晴才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笑道:“这便是妹妹的待客之道?连茶也不给姐姐我斟一杯?” 莹雪被刘婉晴这番拿腔作调的“姐姐”“妹妹”之论激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又见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蓄着些欢愉之意, 心内便愈发不解。 若换做平日,莹雪尚且还能提起几分兴致去与刘婉晴打打哑谜。 可她今日着实是有些怏怏不乐,也没有兴致再与刘婉晴周旋拿下去, 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奶奶有什么话, 不妨直说了吧。” 刘婉晴这才提起那茶壶, 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了杯茶,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后, 方才说道:“我听说, 妹妹的家人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去登州服十年役。” 莹雪一怔,她被囿在这一处内宅里,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傅云饮, 可今日傅云饮一反常态地未曾踏足珍宝阁,她如何能得知这些消息? 莹雪心内讶异,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奶奶如何知晓的?” 刘婉晴娇俏一笑,眸子里的媚态让她平添了几分矫揉造作之意。 莹雪压下心中的淡淡不适,对着刘婉晴恭声说道:“还请大奶奶告知于我。” “我还是喜欢你这副谦卑恭顺的奴才样子。”刘婉晴笑道。 莹雪并不在意刘婉晴的这点奚落,她只立在一旁木着一张脸问道:“莫非大奶奶是在诳我?” 刘婉晴嗤笑一声,说道:“我诳你做什么?除了你家人流放到登州一事,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呢。” 莹雪见她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顿觉鲠在喉,她直觉刘婉晴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来。 可刘婉晴却不管莹雪想不想听,直言道:“陛下给你家人定罪的前两日,二皇子来了咱们府上,和世子爷密探了许久,第二日世子爷就去了端阳侯府,再过一日大皇子便早有准备地搬出了陛下这号救兵,将你的家人打入了天牢。” 刘婉晴说完这话后,便好整以暇地望着莹雪,前几日她便从傅云萧口中探听出了这等消息,可她偏偏按兵不动,硬是要等到莹雪被抬为平妻的前一日才来告诉她。 美梦即将成真,当她发现傅云饮便是使她家人受了这些活罪的罪魁祸首,她还愿不愿意做这劳什子平妻? 一想到莹雪获知真相时那痛彻心扉的模样,刘婉晴便觉得心内畅快的很儿。 她便笑着说道:“端阳侯世子和咱们的世子爷皆是大皇子底下的人,这一点,妹妹应当是知晓的吧。” 莹雪身形一颤,心口处忽而升起些慌乱之意,她仔细品味了一番刘婉晴话里的深意,这才明了了她的意思。 傅云饮早知二皇子会将自己的家人推出来作人证,也早知二皇子会强逼着自己的家人栽赃陷害大皇子。 不,他一定不只是知晓这事而已,二皇子贸然地前来镇国公府,又与傅云饮密探了如此之久,定是要他做个选择的意思。 兴许傅云饮是可以在事发之前救下自己的亲人,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莹雪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上弥漫着的是哀伤还是失落,她也明白刘婉晴愿意告诉自己这事儿,定是存了要看自己笑话的意思。 莹雪便勉强收起了心内的哀伤,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大奶奶的话既说完了,便该回去了。” 这番逐客令下的极为不客气,刘婉晴的脸色便也有些不大好看,她便不加掩饰地说道:“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不成?你家人在狱里受了那等非人的磋磨,如今又要流放到登州那苦寒之地去,全因傅云饮事先与大皇子告了密的缘故,他若当真想救你亲人,大可以与二皇子好生周旋一番,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还是将你的家人弃如敝履。” 说罢,刘婉晴方才痛快地笑道:“镇国公府上的每个人,都说傅云饮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可与他的地位和权势相比,这点爱倒显得讽刺至极。” 莹雪已脸色大变,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正常的神色。 刘婉晴犹自不过瘾,便将压在心中许久的怨怼一齐发泄了出来,“你的家人在牢里受着酷刑,傅云饮却在大皇子跟前表忠心,受着银钱赏赐。” “从前我还恨你,恨你这般受傅云饮的宠爱,如今想来这点宠爱当真是不值钱的很儿,还要赔上你的家人和夫婿。”刘婉晴指着莹雪笑道:“我倒觉得二皇子所言不差,说不准那江南匪乱便是大皇子与傅云饮一力办下的祸事,大皇子是为了栽赃二皇子,傅云饮自然是为了将你抢回他身边。” “他不过是将你当成个玩物罢了,管你怀的是谁的孩子,管你有没有嫁人,他心里不知多窃喜你家人遭了劫,你这一辈子便只能缩在这珍宝阁里,伴在他身旁了。”说到最后,刘婉晴已是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刘婉晴说这些话时的动静过于响亮了些,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生怕莹雪会吃亏,便急冲冲地推门而入。 入目所及的便是情绪无比激动的刘婉晴,以及站在正堂中央微微发颤的莹雪。 刘婉晴也发泄够了,便对着莹雪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带着那一大群仆妇丫鬟离开了珍宝阁。 颐莲与睡荷小心翼翼地往莹雪站着的地方走了几步,见她立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只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颐莲便道:“夫人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要不要奴婢去禀告世子爷?” 提到“傅云饮”,莹雪好不容易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也不顾了。 她噙着泪走到了案几旁,将上头的茶壶重重地扔在地上,声调尖细又凄厉:“不许去。” 颐莲与睡荷皆被眼前这等景象唬了一跳,她们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便只得悻悻然地退出了正屋。 莹雪也不管地下是否有碎片,走到妆奁旁,便把她前些日子给傅云饮做的香囊扔进了香炉盒里。 是了,刘婉晴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江南匪乱的幕后指使是二皇子一事,是傅云饮告诉自己的,自己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并且对傅云饮的话深信不疑。 可到头来自己与亲人和墨书受了分离之苦,自己又被他傅云饮囿在了镇国公府内,替他生儿育女,再无异心。 如今想来,这场匪乱,伤的只有自己一家子罢了。 莹雪虽心内崩溃,且已因刘婉晴的话而疑起了傅云饮,可这些日子的日夜相伴,他对自己的悉心照料总没有作假。 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想去亲自问一问傅云饮,问一问他是否早已知晓了自己的亲人在二皇子手上,也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如刘婉晴所说一般,为了权势地位而推着自己的亲人进了那万劫不复之地。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7节 莹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随意披了件大氅后,便推开了珍宝阁的屋内。 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正小声议论着莹雪的异样,二人都在思量着要不要去外书房通禀世子爷一声。 月色渐浓,莹雪皎白的脸蛋上挂着些未尽的泪痕,那双动人心魄的杏眸也肿得如桃儿一般,往素清丽软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彻骨的冷意:“去外书房。” 颐莲与睡荷不敢推辞,忙左右两边各搀着莹雪的手,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走到了外书房。 如今虽日渐严寒,东昉却仍恪尽职守地站在廊下吹冷风,他遥遥瞧见了一身狐皮大氅的莹雪后,便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如今可冷得很儿,您有什么事,让丫鬟通传一身便好了,何必自己走一趟呢?” 更何况明日就是抬平妻的日子了,若是受了冻,岂不是误了大事? 莹雪再无往常待东昉的这般热络,她只语气冷硬地说道:“我要见傅云饮。” 东昉一愣,被莹雪口中的生疏弄的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头一次听莹雪直呼世子爷大名,听着着实怪异的很儿。 东昉听出了莹雪心情不虞,可因着傅云饮的吩咐,又不敢贸然地将莹雪放进书房里去,他便只得如此说道:“夫人略等一等,我去向禀告一声。” 莹雪点点头,东昉便着急忙慌地往外书房门口跑去。 里头正在歇息的傅云饮听见莹雪亲来了外书房寻自己后,惊得便立刻从软塌上翻身而下,险些便跌在了地上。 歇了一会儿力后,傅云饮才说道:“你替我打发了吧,我如今背上疼的好,她一瞧便知我受了极重的伤。” 东昉应是,心里又忍不住为傅云饮抱屈,国公爷动辄便下手这般狠,瞧着哪儿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 只盼着莹雪能多体谅体谅世子爷才是。 东昉便又跑到莹雪跟前,赔笑道:“爷身子有些不适,已睡下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若换做往常便罢了,如今莹雪心里有了心结,便只当傅云饮是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见自己。 她便冷着脸说道:“他什么时候见我,我什么时候走。” 东昉见莹雪意志坚定,便也只得再为了她去通传一次。 傅云饮听得莹雪不肯离去,便也只得忍着脊背上的痛意,与东昉说道:“既如此,你便引着她进来吧,别忘了去寻个汤婆子来,她可受不得冻。” 东昉在心内叹气了一阵,便重又回了廊下,将莹雪领到了书房外。 莹雪朝他点了点头,吩咐颐莲与睡荷等在廊下,自己则推开了书房的门。 傅云饮正立在书房中央,除了面色有些惨白外,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莹雪盯了他半晌,直盯得傅云饮心里发毛时,她才开口道:“爷可好些了?” 傅云饮只顾着强忍脊背上的伤痛,又将注意力放在如何才能不让莹雪瞧出自己受了伤这事上,便也没察觉出莹雪的怏怏不乐。 “已好多了,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莹雪端详着傅云饮惨白的脸蛋,忽而朝着他逼近了几步,直视着他黑沉的眸子,问道:“我特地来外书房寻爷,是听说了一件事。” 如今近的距离之下,傅云饮才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莹雪略有些红肿的杏眸,他这才着急忙慌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哭过了?”说着,便要用手抚上莹雪的双颊。 莹雪勘破他的意图后,便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扬起的大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问爷,我的家人可是流放去了登州?” 傅云饮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摆动的幅度过于大了些,不甚牵动了后背上的伤痕,那双剑眉便也不由地皱了起来。 他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并未逃过莹雪的眼睛,她心里料定了傅云饮是有意瞒着自己这事,这也愈发表明了他心内有鬼。 莹雪说话时的语调便愈发冷硬:“那日二皇子带着姐姐来见我,与陛下谈了一个多时辰,可是谈到了我的家人?” 话音甫落,傅云饮便猛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向了莹雪。 她是如何知晓这事的? 莹雪讥笑出声,傅云饮这般错愕的眼神已是让她明白了一切。 只是她未曾亲耳听得傅云饮说出刘婉晴所说的那番话前,仍是抱着些期望。 “二皇子与爷说了什么?” 傅云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莹雪心内嗤笑,也索性不再追问,便道:“爷去端阳侯府,便是与贺世子相商着该如何在大皇子和我亲人间取舍?” 这话却是将傅云饮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打破了,他不敢直视莹雪的眼神,只得垂着眸不发一言。 那日自己为了大皇子,放弃了将莹雪的家人救出二皇子府,心里也是经过了好一阵的纠结与挣扎。 他的确是做了这样的选择,若是莹雪要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大皇子身后,只因殿下是他认定的明君罢了。 小情小爱皆可抛在脑后,唯独大义不可弃。 莹雪见傅云饮摆出了这副默不作声的沉默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耳畔忽而回想起了方才刘婉晴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傅云饮是爱你吗?与他的权势和地位相比,你算得了什么?” 是了,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若傅云饮当真心爱于自己,明知道自己如此惦念和珍爱自己的亲人,如何会连提都不与自己提一下? 他定是知晓的,他选择将这些事先告诉大皇子后,大皇子必会筹谋好一切,皇子间斗法,牺牲的只会是自己的亲人而已。 他傅云饮瞧过这么多阴谋诡计,如何会不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与大皇子能带给他的权势与利益相比,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又算得了什么? 自己如今心头涌起的失望和痛感,皆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缘故。 是自己将傅云饮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当了真,是自己在这些锦衣玉食的日子里迷了心,是自己被珍宝阁内其乐融融的景象惑了眼。 事关权势和地位,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莹雪的身子不停地发颤,更有两行清泪从眼眶内滚落而下。 傅云饮见她如此伤怀,心内也如针扎般疼痛不已,他只得出声为自己辩解道:“莹雪,当时二皇子用你家人的性命胁迫我,让我反咬大皇子一口,说江南匪乱是由他一力主使的,我如何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来?” 莹雪粲然一笑,声音里透着些彻骨的哀切:“你不能做背主的事,却可以做欺骗我、伤害我家人的事,是吗?” 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莹雪说这话时,因太过激动的缘故,纤长的指甲已嵌进了自己手底心的软肉中。 “我如今还想知道一件事。”莹雪任凭泪水在她脸上流淌,讥笑着与傅云饮说道:“江南匪乱当真与大皇子没关系吗?” “傅云婕怎么就恰巧来了江南,你怎么也如此凑巧地来了七泽镇寻她?你们前脚刚到,后脚就闹起了匪乱。”莹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如今想着,是不是你与大皇子沆瀣一气,一力策划了江南匪乱,再把脏水泼给二皇子,逼得我家破人亡,夫妻分离。”莹雪说到尾处,已是快要泣不成声。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只目瞪口呆地望着莹雪,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莹雪的话飘入他的耳畔,一阵窒痛之意便漫上了他的心头,丝丝密密地包裹住了他的心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闷痛感甚至远远胜过自己白日里被父亲鞭打时的疼痛。 他早设想过,有朝一日若莹雪知晓了真相,定会伤心、怨恨自己一场。 可他却如何也没想到,莹雪竟会将自己想成这般阴毒不堪的人。 自己把心交给她的那日起,便弃了从前的倨傲自傲,只把姿态摆的低入尘埃,险些便要将心掏出来给她瞧瞧了。 可在她眼里,自己竟是如此不堪的小人。 傅云饮一时也被伤透了心,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即便他辩解了,莹雪又怎么会信他呢? 莹雪见傅云饮仍是不为所动,连一句辩解之话都没有,愈发笃信自己的猜测。 想到自己这些险些就要被傅云饮明面上的宠溺给骗了过去,当真要与他在镇国公府过上些简单的日子。 如今想来,自己也是个蠢人。 莹雪擦了擦眼泪,只躬身与傅云饮说道:“还请世子爷垂怜,放我去登州与家人团聚。” “明日是抬平妻的日子,你……”傅云饮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为了这平妻一位,他几乎宴请了京中大半的公孙王爵。 不过是为了昭告天下,从此以后,莹雪便是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了。 可她竟说要去登州? 傅云饮一阵恼怒一阵哀伤,又不敢对莹雪说什么重话,只道:“登州乃是苦寒之地,你身子又孱弱的很儿,如何能去得?” 莹雪冷笑一声,直视着傅云饮道:“与世子爷何干?左不过我们一家人皆是贱命几条罢了,何必劳烦世子爷担心?” 说罢,她也不想再与傅云饮多纠缠些什么,便说道:“我去心已决,且如今已与世子相看两厌,再留在镇国公府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还望爷早日允准了我才是。” 说罢,便走出了外书房,只给傅云饮留下个清瘦萧瑟的背影。 莹雪的这番话分明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傅云饮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 相看两厌? 只见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漫起了一阵阵后怕之意。 明日抬平妻一事只怕是不行了,不行了就不行了吧,左不过是自己丢些面子罢了。 只要莹雪还陪着自己身边就好。 傅云饮立时便打开了书房的后窗,将候在暗处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仔细地嘱咐一番后,才放他们离去。 方才莹雪离去时所说的话语已是诛心至极,他知晓莹雪如今是恨上了自己,可要他放手,他的确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她如今怨恨自己,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怨恨自己。 日久天长的,自己再好好安顿一番她的亲人,她总能放下这些事才是。 第71章 私情【二合一】 “若娶了嫂嫂的人,是…… 打发走暗卫后, 傅云饮愈发辗转反侧,望着空旷孤寂的书房,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想着, 莹雪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又对自己怨恨无比,自是不愿再做自己的平妻。 可再过些时日,她知晓了自己绝不会放她离去一事,再想着阿得将来的身份也会因平妻而水涨船高,兴许她会回心转意。 翌日一早, 傅云饮趁着天刚蒙蒙亮时, 便让东昉和其余小厮去各家门前递信, 只说自己身体不佳,抬平妻一事推后些时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京里众人皆以为是傅云饮的内院里出了什么腌臜事儿, 一时半会儿地便都差人去打听了一番。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8节 可这几日的镇国公却如铁桶般一点儿消息也未漏出来, 连每日外出采买的小厮见了人也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答一句话。 外人只猜测镇国公府内应该是出了人命,说不准是那世子夫人不满世子抬平妻一事, 一时发了狠将那妾室毒杀了也未可知。 这等传闻愈演愈烈, 且镇国公府上下也无一人出头说半句话。 便连端王府上也听闻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他已将莹雨从厢房内放了出来, 并将王氏、方大一行人被大皇子和傅云饮陷害至流放的事也告诉了她。 莹雨听了自是泪流不止, 只说道:“那傅云饮做了这样阴毒的事, 难道只是为了霸占我的妹妹?” 李致点头,握着莹雨的手叹道:“我猜也是如此,如今镇国公府里一点消息也未曾传出来,说不准是你妹妹被傅云饮囚了起来。” 莹雨听了愈发伤心, 脸上的泪也流的愈发汹涌,她只一脸祈求地望向李致,说道:“我知晓,殿下派人沿途照料我的爹娘弟弟已是格外开恩了,再让您去将我妹妹救出来是强人所难,可我妹妹她……本有心爱的丈夫,她们夫妻是被那傅云饮硬生生地拆散了……” 李致心里忽而忆起了那日在天牢内瞧见的名为墨书的男子,他倚靠在满是脏污的墙壁上,虽身形狼狈,可那双眼却清澈透亮的很儿。 那时自己正与丝竹说话,话里满是对大皇子的怨怼,怨怼他如此狠心,将他们一家人关在了天牢里。 丝竹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待自己却是感激不已。 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愿意来这阴暗潮湿的天牢里瞧一瞧他们一家子,为的不过是拉拢他们罢了。 可只有那个叫墨书的男子识破了自己的心计手段,他嗤笑着望着自己,说道:“难道这不是殿下最想看到的?您这一招,若是成了,便能给大皇子泼上污水,若是不成,死的也只是我们一家人罢了。” 这番话将李致的意图□□裸地暴露于人前。 也是因为墨书的一番话,李致决定要出手帮一帮这一家子,起码要让他们全须全尾地流放去登州才好。 他素来赏识聪明的人,若聪明的人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最好的。 “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将你妹妹救出镇国公府。”李致伸出手环住了莹雨不盈一握的细腰,俯身在她耳畔呢喃道。 莹雨听了自是感动不已,心中对李致的信赖愈发浓厚了几分。 * 莹雪的确是被牢牢地看管在珍宝阁内,除了颐莲与睡荷二人每日能替她送些饭食外,她便只能整日抱着阿得无事可做。 睡荷知晓了莹雪与傅云饮之间的龃龉,有心想要劝一劝莹雪,可莹雪却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只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庭院里的那几株紫藤花架出神,除了偶尔用些膳食外,从不开口说一句话。 阿得被她放在了摇篮之中,因思念母亲而哭闹不止。 莹雪却狠着心不去瞧阿得,等她哭的实在狠了,便把睡荷叫进了里屋,让她将阿得送到佛庵堂去。 睡荷本想劝一劝莹雪,可见她连正眼也不往自己身上瞧,小小姐又哭得恼人,便也只能先将小小姐抱去了佛庵堂。 莹雪听着廊外渐渐微弱的阿得哭声,虽是心痛如绞,却仍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阿得没了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府小姐,且她有老太太的疼爱和庇护,将来必能得个好姻亲才是。 有没有自己,所差不多。 如今傅云饮将自己囚在珍宝阁内,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却不让知晓外头的任何消息,也不让除了颐莲和睡荷以外的任何人与自己说话。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自己,放自己与家人团聚一事,绝不半点可能。 昨日知晓了傅云饮舍弃自己家人一事后,莹雪起初的确是有些恨上了他,可冷静过后,又觉得他这般做法并不奇怪。 他本就是大皇子手底下的人,为了大皇子鞠躬尽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只是这些日子耳鬓厮磨的相处,让自己以为他当真爱自己至深,当真会为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牵肠挂肚。 既是深爱一个人,如何会做让她伤心的事?如何会将她的家人这么轻易地弃如敝履?总……总要看在自己的面上儿,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而不是像傅云饮这般,当机立断地舍弃了自己的亲人。 莹雪越想越失落,忍不住还讥笑起了自己的愚蠢,男人嘴里的爱比地上的石子还不值钱,偏偏自己轻信了去。 与家人分别的这半年里,自己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莹雪靠在那炕上瞧了一整夜的月色,终在曙光渐至时,起了些困倦之意。 待她熟睡后,珍宝阁的屋内才被人缓缓推了开来。 来人一身墨绿色锦衣,鹤纹玉鞋踏在地砖之上,发出些微不可闻的声响。 傅云饮见莹雪歪斜在炕上,且脸色惨白的吓人,便欺身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将莹雪抱到床榻上后,他才顺势坐在床沿边上,眸光近乎贪婪地将莹雪的睡眼瞧了个仔细。 睡熟的莹雪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那双柳眉仍深深地蹙起,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傅云饮正想替她抚平蹙起的柳眉时,莹雪却忽而翻个身,嘴里还不停地嗫喏着些什么。 声音微若的叫人听不清楚。 傅云饮只得凑近到莹雪的嘴巴,她呼吸时吐露出来的热气飘入了他的耳畔,愈发让他心痒难耐。 起了那点歹念之后,傅云饮便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番,如今莹雪这般抗拒自己,自己竟还想着与她做那些事? 他将她关在这珍宝阁内,并不是为了霸占她的身子,而是盼着她能早日回心转意罢了。 “爹爹,娘……”莹雪边嗫喏着,边有两行清泪倾注而下。 傅云饮听了后心里也很是不好受,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如何会放弃莹雪的一家人? 这事也只能怪那二皇子心思毒辣罢了,自己选了大皇子是为了千秋大业,可却深深地伤了莹雪的心,连带着自己也心如刀绞。 “墨书……” 莹雪的这一声,却让傅云饮僵在了原地。 呼唤完墨书之后,莹雪也不知又做了什么噩梦,竟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傅云饮见她如此伤怀,不免自嘲一笑道:“为着他,你才会这般伤心。” 说罢,便觉得自己的两颊火辣辣的疼痛,就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一般。 他只觉得这珍宝阁内无比逼仄和令人窒息,立时便站直了身子,往外走了几步后,又退回来给莹雪掖好了被子,这才踏步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后,本该正在熟睡的莹雪却忽而睁开了自己的杏眸,听到傅云饮离去后,她这才放下了心。 傅云饮将自己看管起来的这几日,每逢深夜,总会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来偷偷瞧一瞧自己。 他虽刻意放轻了脚步,可富贵惯了的世子爷,服侍起人来难免会有些毛毛躁躁,也总会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来。 莹雪素来是个醒觉之人,她醒来后便闻到了傅云饮身上熟悉的清香味。 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登州陪伴自己的家人,也打定了主意要脱离傅云饮的桎梏,便故意念起了墨书的名字才刺激傅云饮。 傅云饮的反应也如她设想的一般,愤怒地起身就走。 如他这般的天之骄子,最容忍不了的便是身边之人存有异心,更何况自己心心念念的墨书还是他最瞧不起的小厮出身。 莹雪想,既然傅云饮不肯放走自己,那便互相折磨吧,谁也别想好过了去。 * 这夜里,傅云饮落荒而逃,心里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气冲冲地往端方院走去。 他知道是刘婉晴多嘴多舌,将外头的消息告诉了莹雪,只是不知她是从哪儿知晓了自己那么多事,这才能画蛇添足地说给莹雪听。 傅云饮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行动间不慎拉扯到了脊背上的伤痕,他这才停下休整了会儿,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内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里便是自己与莹雪初次相见的时候,若没有那日的匆匆一瞥,自己今日又怎么会这么狼狈? 头上月色渐微,傅云饮却仍是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了几步。 一靠近假山,他便听见了一阵男欢女爱的激烈喘息声。 女人的声音娇媚入骨,且说的话也放浪形骸的很儿,仔细听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男人的粗喘声却更好分辨些,张扬又肆意,还有些少年意气在,像极了自己的二弟傅云萧。 傅云饮忍不住蹙起了眉,因耳畔充斥着的声音太过不堪入目,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傅云饮发出的这点声响险些让里头的这对男女吓得魂飞魄散。 娇声、喘气声一并息止。 而后是一阵衣物布料的摩擦声传来。 傅云萧套上外衫后,便干笑着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他瞧见了月色下立身挺直的傅云饮,心里只暗骂了一句倒霉,便笑着迎了上去。 “大哥怎得这么晚了还不睡?”傅云萧的话里尽是讨好之意。 傅云饮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且脸颊上又有潮红之色,只道:“你成婚不过两月罢了,如何就这般行事?” 傅云萧只敷衍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是想尝尝野味的缘故。” 傅云饮只当他嘴里的“野味”指的是府上哪里的小丫鬟,便道:“既毁了人家的清白,就该给她个名分才是,不拘是通房还是小妾,总不能这般肆意行事。” 傅云萧郑重其事地应了,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假山后头的动静,心里料想着刘婉晴必寻了条小路逃走了才是。 傅云饮敲打了傅云萧几句后,也有些意兴阑珊,便说道:“快回自己院里去吧。”说着,自己便往端方院的方向走去。 如今这个时候,刘婉晴应当是睡熟了。 傅云饮虽心中有气,却也不想在端方院内大吵大闹,便走到了正屋门口,与正在打盹的冬至说道:“去将大奶奶唤起来。” 冬至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忽而听得一阵低沉的男声,她被吓得身子一颤,随后便瞧见了近在咫尺的傅云饮。 “世子爷。”冬至面色惊惶地说道。 傅云饮不曾将一个丫鬟的异样放在眼里,便说道:“去将你们大奶奶唤起来,我有事要与她说。” 冬至却犯了难,正屋里哪里有大奶奶的影子?世子爷等闲从不踏足她们端方院,如何就挑了大奶奶和二少爷私会的时候来了。 若是被世子爷发现了,她这个给大奶奶放风的丫鬟还能保下命不成? 冬至便惊慌失措地说道:“世子爷,大奶奶……大奶奶她身子有些不……适。” 这番话说的磕磕绊绊,连傅云饮也听出了里头的关窍,他便肃着脸与冬至说道:“既是你们奶奶身子不适?你怎么还在廊下打盹?怎得也不进去伺候?” 冬至答不出话来,额上渗出了些冷汗,神情愈发的惊惶。 傅云饮便板下了脸,说道:“是你们奶奶心虚,不敢见我吧?” 他指的自然是刘婉晴在莹雪跟前挑拨离间的事儿,如今闹得莹雪和自己离了心,她生怕自己会寻她问罪,便索性躲了起来。 可这话听在冬至的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当是大奶奶和二少爷的私情被世子爷发现了,如今兴师问罪来了。 大宅门里这等兄弟阋墙的阴私之事被自己这人微言轻的小丫鬟知晓了,为了保全世子爷和二少爷的名声,多半是要将自己活活打死才是。 冬至越想越害怕,便忍不住跪在地上哭求道:“世子爷,求您饶奴婢一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69节 鬼使神差间,为了活命的冬至便又说道:“奴婢与莹雪曾有些交情在,还望世子爷看在莹雪的面子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她哭的声嘶力竭,且大有停不下来的态势。 傅云饮心内疑惑,自己平素可不是个动辄就爱打骂丫鬟下人的残暴性子,更没有将人随意打死的先例在,这冬至为何如此害怕? 自己与刘婉晴之间的恩怨,如何会迁怒到她这个小丫鬟身上? 傅云饮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之际,却听得回廊的侧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世子爷大半夜的来我的院子,是为了磋磨我的丫鬟吗?” 却是刘婉晴披着一件外衫,那张乏善可陈的脸蛋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别致动人。 且她如今走路间有些弱柳扶风的媚态在,身段也比从前婀娜惑人的多了。 傅云饮惊讶于刘婉晴的这般变化,便开口问道:“大半夜的,你如何不在房里?” 刘婉晴莞尔一笑,语气淡薄地说道:“我去庭院里赏赏月。” 既正主来了,傅云饮便也将冬至方才的异常表现抛之脑后,只上前与刘婉晴说道:“我只问你,那日去珍宝阁与莹雪说了什么?” 刘婉晴未曾遮掩,脸上也无任何惧怕之色:“自是说了她家人流放去了登州一事,还有爷去端阳侯府看望了三妹妹这事。” 她这幅坦坦荡荡的样子倒让傅云饮有些词穷。 前几日的事儿当真是奇怪的很儿。 莹雪如何会知晓自己与二皇子密探的话语,如何会知道自己在她家人和大皇子之间做了选择? 这些事,自己有意瞒着他,除了身边心腹之人,以及贺云洛和大皇子其余的幕僚,断不会有旁人知晓。 他查来查去,也只查到了刘婉晴突然造访珍宝阁一事。 可刘婉晴是个女眷,整日里又足不出户,如何会知晓那么多的消息? 自己的心腹也断断不会被她收买了去。 傅云饮愈发摸不着头脑,只斜着眼瞪着刘婉晴:“可是你告诉了她,大皇子和她家人一事?” 刘婉晴只疑惑不解地望向傅云饮,说道:“爷在说什么?我怎得听不明白?” 一番对峙之后,傅云饮便也失去了再与刘婉晴多说的兴致。 除了刘婉晴,并无旁人踏足过珍宝阁。 所以这事只能是她说的。 若当真是刘婉晴告诉的莹雪,那自己便要好好检查一番自己的“心腹”了。 他索性不再与刘婉晴废话,只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往后都不许再出端方院一步,你身边的下人规矩都学的不大好,我便替你换一批吧。” 说罢,便拂袖离去。 待傅云饮走远后,冬至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刘婉晴,道:“大奶奶,世子爷怎会突然来我们端方院?” 刘婉晴方才虽装的一副无所畏惧的坦荡样子,可内里却已是强弩之末。 今夜,她为了寻求刺激,便与傅云萧相约在假山处私会,谁成想竟会撞上傅云饮。 幸而她从小路绕回了端方院,不然今夜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刘婉晴长吁了一口气,由冬至搀扶着进了正屋。 待喝下一碗热茶以后,她才说道:“他是为了自己心上的那块肉才来寻我撒气,不是为了旁的事。” 冬至心里也是一阵感叹,大奶奶胆子也太大了些,独守空闺的确是会倍感寂寞,可她也不该和二少爷有私。 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这可怎么了得? 刘婉晴见冬至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便笑道:“你怕什么?若有一日被发现了,被休弃的也该是我。” 冬至只在心内腹诽道:你最多只是被休弃而已,可我这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却是死路一条了。 “我只思忖着,和傅云萧行了那么久的事,怎得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怀不上孩子,我如何能将傅云饮骗到我房里来?”刘婉晴神色忧烦地说道。 冬至听了也是一惊,她仔细品味了刘婉晴的这番话,便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奶奶您……不喜欢二少爷?”冬至还以为刘婉晴是瞧上了二少爷,且大有要和他纠缠一辈子的意思在。 刘婉晴捧着茶盏轻笑出声:“他正妻还怀着孩子呢,竟隔三差五的出来和我厮混,这样浪荡的男人,我如何瞧得上?” 若不是为了靠傅云萧生下个孩子,再暗戳戳地享受一番将黄瑛鹂踩在脚下的痛快感受,她才不愿搭理傅云萧呢。 且傅云萧行事粗鲁,又是个银样镴枪头,若不是瞧中他的傅氏血脉,自己连瞧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呢。 思及此,刘婉晴便低下头望着自己空瘪瘪的肚子,叹道:“只是这么久了,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冬至见刘婉晴这般清醒,心里期盼着她能早上怀上孩子,那就不必再和二少爷厮混了,她这条命也能保下来了。 “奶奶您可要放宽心,上回关嬷嬷不是说了?越心急,这孩子兴许越不会来呢。”冬至在一旁为刘婉晴卖力地揉起了肩。 刘婉晴听了便笑着说道:“行了,扶我去床榻上歇息吧,也累了一日了。” * 傅云萧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如往常一般去了外书房歇息。 如今黄瑛鹂的肚子越发大了,便欲让她的贴身丫鬟伺候自己。 那丫鬟美则美矣,可却娇羞的很儿,半点儿也放不开。 傅云萧不过略收用了两次,便对那丫鬟没了兴致,每回夜里,都只会回想起刘婉晴的泼辣情致。 大哥也真是不会惜福,这般尤物弃之不用,竟让他这个弟弟得了个大便宜。 傅云萧越想越心痒难耐,一时便又想起与刘婉晴耳鬓厮磨的那些回忆,他兴致颇丰,便走到书桌旁就着烛火写下了一个“晴”字。 这字方才写完,他便仍觉得兴致不减,又添上了一个“婉”字。 放下狼毫后,他才叹道:“若娶了嫂嫂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话音未落,书房门却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来人却是面色怒色的黄瑛鹂。 第72章 伪君子【一更】 “爷看重的也只有我这…… 黄瑛鹂如今也堪堪显怀, 此刻踏着月色而来,那双含情带怯的美眸里尽是愠怒之意。 她怒气腾腾地望着傅云萧,言辞讥讽地说道:“二爷是被何处的妹妹绊住了脚?怎得这样晚才回来?” 傅云萧也被黄瑛鹂的突然造访给唬了一大跳, 眼见着书房外的小厮未曾阻拦她,只道:“鹂儿说的什么话?我一直在外书房温书习字呢。” 黄瑛鹂险些要因傅云萧的厚颜无耻而笑出声来,她只上前几步,盯着傅云萧说道:“二爷当我是傻子不成?我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来书房寻了您三回,却都被小厮拦着不许入内, 且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云萧不禁在心内唾骂了一番自己那愚笨的小厮, 随意编个理由搪塞走黄瑛鹂不就好了? “鹂儿, 在外书房温字总也有乏味的时候,我不过是去内花园散散心罢了。”傅云萧只得快步上前搀扶住了黄瑛鹂,并深情款款地说道。 黄瑛鹂却不吃他这套, 避开傅云萧的触碰后, 生硬地说道:“二爷方才不是说一晚上都在外书房温书?怎得如今又去了内花园里?” 傅云萧热脸贴了冷屁股,那股少爷气性便也被激了起来,只是念及黄瑛鹂肚子里的孩子, 便也只能忍着气道:“莫非你是怀疑我?” “妾身不敢。”黄瑛鹂别过脸去, 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傅云萧也沉下了脸, 只冲着书房外高声喊道:“侍候二奶奶的人呢?” 便有两个小丫鬟垂着头走进了书房内, 却不敢抬头去承受傅云萧的怒火, 只颤颤巍巍的说道:“奴婢见过二少爷。” 傅云萧冷笑一声道:“还不快将二奶奶扶回房里去, 若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唯你们是问。” 话毕,黄瑛鹂的脸色愈发难看,还未等那两个丫鬟上前来拉扯自己, 便指着傅云萧骂道:“二爷好大的威风啊,即使知道了我怀了您的孩子,为何还要做出这打我脸的事来?” 傅云萧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对黄瑛鹂说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我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的。” 黄瑛鹂目含震惊地抬起头,似乎是被傅云萧突如其来的冷淡给吓到了。 此刻的傅云萧脸上没有一丝笑影,眸子里也满是厌恶之意,更别提他仅仅抿起的唇线,已是到了怒火蓬勃的边缘。 黄瑛鹂心中燃起的那一阵火苗这才熄灭了下来,她的确是对傅云萧动了情,这才会因他的沾花惹草而如此动气。 情绪上了头,她便不顾之前在傅云萧面前苦心经营的贤惠大方模样,像市井泼妇一般不管不顾地来到书房质问他。 如今傅云萧的冷酷神色也算是让她的神智重又归了位,找出傅云萧这几日夜里去私会的贱人固然重要,可最要紧的还是要抓住傅云萧的心。 权衡之下,黄瑛鹂也不想顾此失彼,便又恢复了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只噙着泪与傅云萧说道:“二爷当真是误会我了,如今夜深露重,您又是个容易患风寒的身子,我只怕您去内花园里散心会损了自己的身子,一时担忧之下,说出来的话并有些不大合体统,二爷可不要怪我才是。” 边说着,黄瑛鹂便拉进了与傅云萧的距离,书房内隐隐绰绰的烛火恰好能让她瞧清楚傅云萧身后的书案。 上面摆着几张宣纸,从她的角度,恰巧能看清上头的一个字。 “晴”。 下面还压着一张宣纸,黄瑛鹂瞧不清上头的字。 她只将“晴”这字暗暗记在心间,待她明日寻个机会去向沈氏要了府里奴仆的花名册来,便能知道勾走傅云萧心的那个贱人是谁了。 傅云萧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心内的愤怒便也压下去了不少,只上前去握住了黄瑛鹂的柔荑,笑道:“夫人还是要多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如今天色已晚,我便亲自送夫人回正屋里去吧。” 黄瑛鹂便笑着应了,两人郎情妾意地携手回了正屋内。 * 莹雪睡到日上三竿时,才吩咐外头的颐莲与睡荷进里屋来伺候。 没过了多久,乳娘便抱着嚎啕大哭的阿德来了珍宝阁。 “姨娘,小小姐可是想您了。”那乳娘一脸担忧的说道。 莹雪耳畔回响着阿得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也很是不好受,既是傅云饮对不起自己,何苦要搭上可怜的女儿? 只是若自己心软了,傅云饮更会用阿得挟制自己,断断不会再让自己离开镇国公府了。 思来想去后,莹雪仍是狠下心说道:“不必抱到我跟前来了,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是。” 那两个乳娘见莹雪这般冷酷,便也只能叹着气重又回了佛庵堂。 颐莲与睡荷见莹雪如此冷情冷心,皆是一阵慨叹,又因这几日莹雪待她们二人也不假辞色,便也不敢深劝。 还是睡荷壮着胆子说了句:“姨娘,小小姐骤离了生母,只怕老太太也哄不好她。” 莹雪却恍若未闻,只顾着用跟前的早膳。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0节 颐莲也是一阵无奈,从前瞧着这位雪姨娘可不是这样冷酷之人,她便是和世子也有些龃龉就算了,为何要迁怒到自己的骨肉身上? 就在颐莲与睡荷二人都不抱希望之时,却听得莹雪清丽软糯的声音响起。 “那乳娘应当还没走远,你们去将她唤回来吧。” 怔愣了一秒后,颐莲便兴高采烈的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莹雪喝下一碗小米粥后,便斜瞥着睡荷道:“你们都觉得我狠心是吗?” 睡荷忙道:“姨娘误会了,我们如何会这般想您?” 莹雪粲然一笑:“你们想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对阿得太狠心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 睡荷不敢再搭话。 好在未过多时,颐莲便和乳娘一起进了珍宝阁。 莹雪不再对阿得冷面相对,而是从团凳上起身,上前去将阿得抱了过来。 阿得一闻到莹雪身上独有的馨香味,便停下了哭声,近乎贪婪地蜷缩在莹雪的怀中。 莹雪低头瞧着阿得粉嫩白皙的脸蛋,见她被自己抱在怀中这样高兴,心口忽而泛起一阵酸涩之意。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再做不到前几日那般的冷心冷情。 “都是娘不好,阿得乖。”莹雪轻柔地拍打阿得的脊背,语气温柔地说道。 颐莲与睡荷瞧了,都不禁松了口气,心里止不住地念叨着:姨娘既已肯亲近小小姐了,应当也愿意搭理世子爷了吧? 可晚间之时,傅云饮来珍宝阁对莹雪嘘寒问暖了一番,她却只横着眉重复一句话。 “世子爷愿意放我离去了吗?” 傅云饮一时无言,莹雪又不愿和他一起共用晚膳,也不愿与他待在同一屋檐下。 他只得说道:“今日是你家人流放的日子,我想带你去城门口瞧瞧他们。” 莹雪听了自是心痒难耐,只是与傅云饮四目相对了一番后,她便忍不住说道:“爷可想通了?” 傅云饮避而不答,只说道:“只有一炷香的会面时间,你若想通了,我便带你过去。” 见傅云饮用自己的话来搪塞自己,莹雪心内又是一阵恼怒之意,说出口的话也刺耳无比:“爷嘴里的想通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我晚上好好伺候你一番不成?像青楼妓子一般将爷伺候舒服了,您是否便会派人好好保护我的家人?” 傅云饮也被她的尖酸之语气的脸上浮起了几分愠怒之意:“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莹雪反唇相讥道:“您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桩桩件件的事,我哪一件冤了你?将我从江南掳来镇国公府,害我的家人到这等境地,这不都是爷自己做出来的事吗?” 傅云饮愈发说不上话来,他没有莹雪这般肆无忌惮,虽是在盛怒之下,却仍把控着说话的分寸,不愿过分伤了莹雪。 “江南那事当真与我和大皇子殿下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只有这一句话。况且我何时将你当成青楼小妓了?我如何待你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若我当真想要你,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傅云饮说完这话,便又忽而止住了话头,心里渐渐升上了几分悔意。 “爷在我跟前扮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每日夜里偷偷来珍宝阁瞧我的是不是你?哪一回您没有对我上下其手?若不是我熟睡着,指不定你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莹雪讥笑道。 “思来想去,我也只有这具身子最吸引您了,爷也索性别在我面前扮什么正人君子了,您也不嫌累的慌?”莹雪指着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心内哑然,这几日自己趁莹雪熟睡时偷偷摸摸来瞧她一事,她竟知晓的清清楚楚。 他心里的隐秘情思被莹雪揭了开来,脸上愈发挂不住,只泱泱不乐的留下一句:“一会儿我让人将你带去城门。” 傅云饮灰溜溜地离去后,莹雪的心里才浮出了几分后悔之色。 用这些话讥讽傅云饮时,自己心里也极不好受,可她厌烦极了傅云饮那一副深爱自己的虚伪样子。 倒不如他露出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 若他当真能将自己当成玩物一般随意对待,自己也不必在这儿如此煎熬,只一心一意的恨他就是了。 从前她便是被傅云饮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给骗了,往后可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愿自己越尖酸刻薄,傅云饮也能早一日厌倦了自己,放自己去和亲人们团聚。 第73章 惑人 “你去将世子爷请来吧。”…… 莹雪出了会儿神后, 珍宝阁外便走进来一个高大粗壮的奴仆,身上穿着的衣料也多是上乘的锦缎。 颐莲与睡荷候在廊下,瞧见那仆妇后, 便笑着问好道:“管嬷嬷,问您老人家好。” 这管嬷嬷是镇国府总管鲍二的媳妇儿,为人最是精明干练,也深得府里主子的信任。 她这一回就是被傅云饮托了信儿,要带着莹雪去城门口见一见她父母亲人。 莹雪听了后,便从炕上起身去廊下迎了管嬷嬷。 如今傅云饮离去后, 她便也没方才那般激动, 便言辞温和地询问那管嬷嬷:“嬷嬷, 我可否带些吃食衣衫?” 管嬷嬷的态度也衬得上和善,只听她笑着说道:“姨娘酌情带一些便是了,若是带的多了, 那些押送的官兵们便又会大张旗鼓的查验一番, 折腾的便是您的家人了。” 莹雪虽有些落寞,却还是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莹雪被管嬷嬷从翠帷马车上扶了下来, 遥遥地望见城门口王氏、方大等人被官兵们簇拥在一处拐角处。 人潮纷乱间, 为首的方大一眼就瞧见了莹雪, 霎时便双眼一红。 莹雪便也着急忙慌地要往方大与王氏等人所在的拐角走去, 只是看管的士兵却横在了她前方, 问道:“来者何人?” 莹雪被那士兵手中持着的银枪晃了眼, 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得管嬷嬷抢先说道:“这是镇国公府上的家眷。” 那士兵这才换了副嘴脸,笑着指了指身后的王氏等人:“夫人,犯人在此。” 莹雪心内又羞愧又窃喜, 自己虽不愿再与傅云饮有什么瓜葛,却也只得受了傅云饮的荫庇,才得了看望自己亲人的机会…… 她便忍下了眼眶内的泪意,上前一步握着王氏的手说道:“娘,您受苦了。” 王氏也是泣不成声,虽手上戴着镣铐施展不了幅度过大的动作,她却仍是紧紧攥紧了莹雪的手,神色激动地说道:“雪儿,你没事便好了。” 方大也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瞧着女儿瘦削的面庞,心里也涌起了一阵阵伤怮之意:“你且安生待在京城里便是了,将来总有再见的时候。” 登州远在千里,便是沿途有人照料,王氏和方大皆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有个意外可怎么好? 莹雪越想越止不住脸上的泪意,便又上前去握住了方大的手,哭道:“爹爹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罢,莹雪便又回身与面无表情的管嬷嬷说道:“劳烦嬷嬷与那些士兵说一声,多照顾些我的爹娘,她们年纪大了,一时有气喘吁吁跟不上的时候,还望他们能停下来歇息一二才是。” 说着,莹雪便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了厚厚一摞的银票,递给了管嬷嬷。 那管嬷嬷却推辞着不肯受,与莹雪说道:“姨娘客气了,世子爷早已吩咐过老奴了,该如何打点,老倪心里有数。” 说罢,那管嬷嬷便自去与那些士兵们说话去了。 莹雪又与丝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发现这一列被押送的流放犯人之中没有墨书的影子。 她只与丝竹说道:“哥哥,墨书呢?” 丝竹眼神略有些闪烁,只说道:“他……他在天牢里被人掳走了。” 王氏与方大皆是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便与莹雪说道:“在天牢里发生了些事,墨书许是撞了高运了,你不必担心他。” 莹雪愈发好奇,只疑惑不解地问道:“撞了高运?在牢里如何能撞高运?” 王氏与方大等人愈发语焉不详,莹雪正要追问之时,后来拐角处的士兵们却已围了上来。 “夫人,该上路了。”那为首的士兵一脸谄媚地与莹雪笑道。 莹雪往后退了几步,虽是心内担忧,却仍是将手中的银票塞到了那士兵手上,“劳烦您路上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那士兵却推辞着不肯受,只说道:“夫人客气了,咱们受过世子爷的恩惠,这点差事必会小心谨慎地办妥当了。” 莹雪这才心下稍安,只是不免又因自己受了傅云饮福泽而又羞又愧。 自己既想离了他,又不得不靠着他的权势来保全自己的家人。 若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些士兵如何会待自己这般客气? 莹雪望着王氏与方大离去的背影,瞧着那些士兵催促其余的犯人,而对王氏三人态度格外和蔼的样子,心内又是一阵慨叹。 她忽而觉得自己前些时日对傅云饮的不假辞色如此的荒唐。 要他将自己送去与家人一起流放一事也显得如此的可笑。 若没了他的身份震慑,自己如何能让自己的亲人全须全尾的活到登州。 这个世道,瞧的才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对与错,而是权势与地位。 清醒过后,莹雪便在心内嗤笑自己,你一次次地想逃离傅云饮的身边,结果又为了不同的理由再次攀附于他的势力。 这一次,也不例外。 莹雪望着王氏等人的背影,眼中氤氲着的泪雾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回去,除了家人的安危外,她还要求一求傅云饮,让他替自己寻一寻墨书的消息才是。 自己也不必再故作清高了,亲人的安危远比自己的感受重要的多了。 * 回了镇国公府后,莹雪便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出了许久的神。 待到摆膳时分,傅云饮又一次悄悄地站在了珍宝阁的廊下,透过半开的窗缝瞧一瞧莹雪的模样。 这段时日,她皆是那一副心如死灰的冷硬模样,自己每每瞧了,皆会难受上好一阵工夫。 可若不瞧她一眼,又觉得心口处泛着又酸又涩的痛意。 折磨的他来珍宝阁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傅云饮在廊下站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颐莲的声音。 “姨娘可要尝尝这道乳鸽,听说味道好极了。”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响起。 傅云饮只在心里叹息,莹雪这段时日未曾好好用过膳,乳鸽这样的肉食她又不大爱吃,只怕又是沉默不答。 出于意料的是,莹雪却语气轻快地笑了一声:“我记得,世子爷爱极了这道乳鸽。” 颐莲与睡荷早已习惯了莹雪的冷脸,也习惯了她不愿提及傅云饮的模样,如今乍一听得莹雪口中冒出来的“世子爷”三个字,皆懵在了原地。 颐莲愣了许久,只一脸不解地望向睡荷。 而睡荷率先反应过来,只试探状地望向莹雪,笑道:“姨娘既如此说了,不若让颐莲去将世子爷请来,让他尝一尝这道乳鸽?”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1节 莹雪不置可否,并未出声应话,却也未曾开口否定。 颐莲回过味来,便急冲冲地跑出了正屋。 站在廊下听墙角的傅云饮也愣在了原地,巨大的欣喜砸得他有些找不着北,待他听见颐莲轻快的脚步声后,才僵着背过了身去。 颐莲本欲往外书房跑去,一走上回廊,却瞧见了傅云饮熟悉的背影。 颐莲欣喜地迎了上去,只说道:“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傅云饮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便说道:“来瞧瞧廊下有没有野虫,别蛰了阿得。” 这等拙劣的借口连颐莲也骗不过去,她捂嘴一笑,也不拆穿傅云饮,只道:“爷可用了晚膳?” 傅云饮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肚子,说道:“未曾用过,如今正饿着呢。” 颐莲笑道:“那可赶巧了,姨娘屋里可摆着您爱吃的乳鸽呢。” 颐莲递过来了台阶,傅云饮便也顺势踩了下来,他跟在颐莲的身后往珍宝阁的正屋里走去。 莹雪正坐在梨花木桌旁用晚膳,瞧见傅云饮后,便笑着说道:“爷怎么来了?” 傅云饮被莹雪忽如其来的笑颜弄得很是不自在,耳根处也有些隐隐约约的潮./红,他坐在了桌子旁,笑着说道:“来与你一起用晚膳。” 莹雪轻笑了一声,夹起一块乳鸽肉放在了傅云饮面前的碗碟里。 傅云饮错愕地盯着自己碗碟里的鸽子肉,好半晌才说道:“是了,这鸽子肉瞧着很不错。”说着,便大口地将那鸽子肉吞咽了下去。 边上伺候着的颐莲与睡荷二人皆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觑着傅云饮这番滑稽的作态,心中皆是一阵感叹。 雪姨娘若露出几分笑颜给世子爷看,世子爷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捧出来呢。 莹雪瞧见傅云饮这般狼吞虎咽的动作,只笑着说道:“爷该吃的慢些,小心噎住了。” 又亲自去案几上斟了杯茶给傅云饮,见他含笑喝光了茶后,方才拿了自己的贴身软帕给傅云饮擦嘴。 傅云饮越发羞红了脸,不明白莹雪为何在一天之内忽而变了脸色。 只是这样的变化却正中他下怀,他才不在意莹雪是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对自己笑颜相向,只要她肯对自己展露几分笑颜,自己便打从心底里生出喜悦来。 “今日去瞧你的家人,可有递些东西去?”傅云饮笑着问道。 莹雪点了点头,并说道:“送了,那些官差们待我极客气,待我家人们也格外优待的样子,我知晓这都是世子爷从中斡旋的缘故。” 傅云饮见她面有感激之色,略有些诧异,只道:“你不再怪我了?” 莹雪只举起酒杯,命颐莲为她盛满酒水,对着傅云饮道:“从前是我因一时气性,做了些不懂事的事儿,还望世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一遭。”说罢,便将那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莹雪本就是不胜酒力,如今更是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了起来。 傅云饮瞧的有些意动。 颐莲与睡荷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第74章 私情 今日更新三千。 颐莲与睡荷退出珍宝阁后, 便听得里头传出些女子细微的哭泣之声,和男子略有些讨好的劝慰之声。 颐莲与睡荷方才安下了心,雪姨娘总算是绕过了弯来, 知晓若要在这镇国公府内站稳脚跟,世子爷是她唯一能倚靠的人。 便是为了小小姐,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屡次将世子爷拒之门外才是。 * 因这一回莹雪的热情相待,傅云饮便一连好几日都宿在了珍宝阁,每日用了晚膳后,还会携着莹雪的手去内花园里赏一赏景色。 镇国公府内的下人皆在私底下偷偷议论, 这雪姨娘当真是盛宠不衰, 前段时日还以为她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没想到如今世子爷竟又宠幸起了她。 这雪姨娘倒真是有些手段。 刘婉晴也听见了外头传的这等风言风语,她也并不意外,傅云饮瞧着对莹雪用情极深, 又如何会轻言放弃。 她也不在意外头的人如何嘲笑自己这个正妻有多么名不副实。 刘婉晴只目光柔和地摩挲着自己的肚子, 心里殷切盼着的不过是早日怀上个孩儿罢了。 思及此,她也只得皱着眉将马嬷嬷端上来的苦药汁一饮而尽,任凭那苦药入喉百般难忍, 脸上却浮现了几分欣喜之色。 关嬷嬷说了, 这些药汁喝了再行房, 便极容易有孕。 等自己有孕后, 再使些手段将傅云饮骗来端方院便是了, 再不成事, 总有老太太这手底牌在。 她这般苦心筹谋,放任着莹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日日做大,不过是瞧明白了在世家大族里立身的真正倚靠罢了。 靠男人的宠爱?女人的容颜总有衰去的那一日,到那时便会有新的美人进府, 若要将自己的身家荣辱都系在男人的宠爱之上,到头来只会得不偿失。 所以,她才不屑去与莹雪相争,只想着不择手段地诞下个子嗣罢了。 喝完药汁后,刘婉晴便走到了临窗边的书桌旁,大手一挥便写下了几个字,交予马嬷嬷后,道:“去吧。” 马嬷嬷常替刘婉晴送信,心中也明白这是她和二少爷又要去私会的意思,心下虽有些惴惴不安,却不敢推辞。 刘婉晴送走马嬷嬷后,便由冬至服侍着去内屋换上一身颜色艳丽的肚兜以及洗漱沐浴。 冬至自那日知晓了刘婉晴并未对傅云萧生出任何情意之后,如今也没有之前那般害怕,只说道:“奶奶今日要上什么妆?” 如今的刘婉晴未施脂粉,瞧着镜子里的憔悴容颜,只说道:“还是化那一副艳妆。” 冬至应了,便替刘婉晴细心描摹起妆容来。 晚间之时,傅云萧陪着黄瑛鹂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便坐在正屋里哈欠连天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我竟困成了这样。” 黄瑛鹂心中暗觉不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爷今日,可要宿在留香那儿?” 留香便是黄瑛鹂的贴身丫鬟,生的清丽貌美,且性子羞怯。 傅云萧意趣不大,一想到刘婉晴已妆点妥当在等着他去赴约,心中便如同被火燎了一般急切。 “不必了,我去外书房吧。”傅云萧却是连一眼都没往留香身上撇去。 黄瑛鹂心下已是有了些猜测,便道:“既如此,爷便去吧。” 傅云萧道:“你也早些睡,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便上前去抱住了黄瑛鹂。 黄瑛鹂羞得挣脱开了傅云萧的怀抱,只道:“爷做什么?这儿这么多人瞧着呢。” 傅云萧这才起身离去,临走前不忘吩咐黄瑛鹂的丫鬟好好照顾二奶奶。 黄瑛鹂含着笑将傅云萧送了出来,等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后,脸上的笑意方才隐了下去,只听她沉着脸与身边的丫鬟们说道:“让刘二机灵些,瞧瞧的跟上二爷,看看那个小贱人究竟是谁。” 留香应是,觑着黄瑛鹂难看至极的面色说道:“二奶奶您消消气,兴许二爷当真是去外书房了,仔细伤了您肚子里的孩子。” 黄瑛鹂如今正在气头上,瞥了眼说这话的留香,见她面容姣美,却浑身上下透着股登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也不怪傅云萧瞧不上她,若不是她还算忠心,自己早将她寻个小厮打发了。 黄瑛鹂叹了口气,只说道:“留香啊,我悉心□□了你这么些年,你总也得多长点心眼才是。” 说罢,她便由身边的丫鬟服侍着进了正屋。 傅云萧避开了耳目,往外书房内略坐了一刻钟后,便换上了身暗色的衣衫,乘着夜色往假山的方向走去。 一想到刘婉晴已在假山那候着自己,傅云萧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疯狂地叫嚣。 他虽知道与刘婉晴私会一事有违伦理宗法,可那些压抑过后的欢愉却又让他欲罢不能。 况且自己的嫂嫂,从没有提过要和自己断了私情一事,嫂嫂都不介意,更何况是他呢? 傅云萧又脚步加快了几分,来到假山后,学着布谷鸟叫了一声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假山丛里。 刘婉晴早已等候多时,傅云萧也不想多浪费一秒的时间,冲上去便抱住了刘婉晴。 说了些浪荡的话语之后,假山后便传来一阵阵动情的莺声燕语。 未过多时,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便悄悄走到了假山后方,听清楚里头传来的声响后,方才蹑手捏脚地离去。 他离去的速度又快,又未曾发出任何的声响,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回了黄瑛鹂的院子之中。 刘二将假山内的情形禀告给了黄瑛鹂听,黄瑛鹂听后便带着身边的丫鬟与仆妇一齐往假山那儿走去。 她意图将这事闹大,大不了便与傅云萧闹上一场,索性她肚子里怀着傅家的种儿,便是沈氏来了,也应当是向着自己的。 与傅云萧私会的那贱人必是镇国公府上的丫鬟或者仆妇,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敢勾引自己的夫君。 她本想忍一忍,暂且放了那贱人一遭,可她恩威并施地撬开了傅云萧身边小厮的嘴。 那小厮知道的不多,只说隔几日的夜里便有人主动来递信给傅云萧,而后傅云萧便会与那贱人在夜间私会。 那贱人竟敢主动勾引自己的夫君,黄瑛鹂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被人当着面儿挑衅了,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黄瑛鹂被丫鬟们扶到假山外头后,耳畔便听到了那等放浪形骸的艳语。 傅云萧对那贱人也是极尽温柔,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便是与自己这个正头娘子行房时,他也没有这般肆意动情过。 黄瑛鹂越发恼怒,便冲着假山后头大喊道:“是谁在这儿喧哗?还不快出来?” 里头的傅云萧与刘婉晴正在一同沉沦于欲望之际,两人皆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忽而被人惊扰,恼怒之意胜过了害怕。 傅云萧心里的热切去了大半,只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将不着寸缕的刘婉晴搂在了自己怀里。 “是我。”傅云萧恼怒地开口道。 黄瑛鹂自然听出了他的声音,可她如今不过是借着些由头要将那贱人惩治一番罢了,只道:“我才不管你是谁,你们这对男女在假山后头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说罢,她立刻命自己带来的丫鬟和仆妇将假山附近的小路都围堵了上,一是怕有旁人听了去,二是怕与傅云萧厮混的那贱人伺机逃跑。 黄瑛鹂故作不懂,可傅云萧却听出了她的声音,他立时便猜到了黄瑛鹂跟踪自己一事,脑海中权衡了一番利弊,便与刘婉晴说道:“你先走,我去打发她。” 刘婉晴慢条斯理地穿上了衣裙,笑着贴在傅云萧耳边,说起了玩笑话:“既已到了这副田地,索性和她摊牌吧,你兼祧了两房,如何?” 傅云萧见她媚骨天成,一颦一笑皆存着欢好后的余韵,心口忍不住狂跳了起来,他只道:“大哥尚在人世,如何兼祧?” 心里却因刘婉晴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而心悸不已。 兼祧? 自己的确是想日日夜夜地和嫂子私会,可大哥尚在人生,如何能想什么兼祧一事? “我不过是与你说玩笑话罢了,你当什么真?”刘婉晴穿好了衣衫,正欲探着身子离去时,便听得假山后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且有些灯笼的火光映在她的脚下。 她暗道不妙,立刻又跑回了傅云萧的身旁,沉着脸与他说道:“若是今日被她瞧见了,不单单是对我没有好处,连你也逃不过去。”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2节 说罢,她便用自己的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 而立在原地的傅云萧也听见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他便怒气腾腾地走了出去,瞧见黄瑛鹂由两个丫鬟搀扶着站在假山后,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 黄瑛鹂撞见他盛气凌人的怒目,心中的怒火化作了酸涩之意,只万分委屈地说道:“夫君,怎么会是你?” 说着,黄瑛鹂就要探出头去瞧一瞧傅云萧身后那女子的容貌。 谁知傅云萧却推搡着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踉跄倒了地,且他说出口的话语也阴沉如冰:“我做什么事,去何处潇洒,难道还要事事与你说一声不成?” 第75章 安稳的日子 “若日子能一直这般安稳下…… 黄瑛鹂愈发伤心难自抑, 眼前这个对她横眉冷对的男子当真是从前那个对她嘘寒问暖、极尽温柔的傅云萧吗? 自己是他八抬大轿迎娶回来的正妻,肚子里怀着他的嫡子,他却为了个贱人如此下自己的脸面。 黄瑛鹂一时愈发愤然, 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被傅云萧推在了地上,便也不顾自己的身份体面,指着傅云萧大骂道:“二爷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呢,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里头那个贱人是什么货色,值得二爷你这般护着她?难道这就是你们镇国公府的规矩?为了个下贱坯子竟然打起自己老婆身边的婢女来了?” 她这副不管不顾的撒泼样子也激起了傅云萧心中的火气, 只听他大骂道:“你也仔细想想, 若不是那日你下了药迷晕了我, 你这二奶奶的位置还能不能做稳当,我给你脸才不戳穿你,你竟还蹬鼻子上脸了?” 这话毕, 黄瑛鹂的满腔愤慨都消散了大半, 她抬着脸儿一脸不解地望向傅云萧,见他满脸怒容,又将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 心中又是惊怒不已。 她今夜带来的丫鬟虽大部分皆是黄家出身的家生子, 可也有一些是镇国府的人, 她们皆听到了傅云萧出口的话语。 自己这个二奶奶要如何自处? 黄瑛鹂眼看着自己颜面尽失, 傅云萧又是半步不肯让的冷硬样子, 便只得双眼一翻装晕昏了过去。 身边的丫鬟仆妇们立刻围了上去, 围着她喊道:“二奶奶,您怎么了?” 傅云萧见黄瑛鹂被气晕过去后,便也止住了心中的怒意,对着那几个丫鬟说道:“还不快抬二奶奶回去?” 自己则走回到了假山处, 与背过身去的刘婉晴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刘婉晴方才也听到了傅云萧与黄瑛鹂的争执之声,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些痛快之意。 当初傅云饮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莹雪,而罔顾自己这个正妻时,莹雪的心里也如自己现在这般快意吧? 没想到自己从前所受的屈辱居然让黄瑛鹂尝了尝。 她向来自恃美貌,私下底没少嘲笑过自己不得傅云饮欢心吧?可她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嫁进了镇国公府,如今的境遇待还不如自己呢。 一阵窃喜之后,刘婉晴的心头又漫上了些苦涩之意,再登不得台面也罢了,好歹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走回端方院的路上,刘婉晴便低头摩挲起了自己的肚子,盼望着能早日达成所愿。 * 莹雨如今在端王府的境遇必从前要好的多,因前头二皇子与大皇子之间的龃龉,陛下对二皇子便颇有微词,连带着将二皇子与勇亲王嫡女的婚事也推迟了。 二皇子便自请去登州附近的雍州外放当差,勤勤恳恳做些实事来止住帝王的怒意。 莹雨也说不上自己心内的感受是欣喜更多一些还是担忧更多一些。 欣喜的是雍州离登州非常近,自己便能多去照料一下爹娘和兄长,担忧的却是二皇子将来的前途。 况且二皇子未曾成亲,于她而言,总算是件好事。 思及此,莹雨便有些唾弃自己的幸灾乐祸,二皇子为了这桩推迟的婚事而愁眉不展,自己却暗地里这样高兴…… 到了启程前的日子里,莹雨亲自端了一碟自己做的糕点,去了二皇子与幕僚们说话的外书房,小心翼翼地候在廊下。 站了足足两个时辰后,李致才将她放了进去。 一进书房,莹雨便瞧见了坐在书桌旁的李致,他斜斜地倚靠在书案上,侧脸对着半开的窗户,微风吹乱了他如墨的长发,平添几分孤独寂寥的意味。 “殿下。”莹雨答道。 李致转过身来,虽脸上有几分疲态,却仍是笑着说道:“这些活儿让奴才们去做就好了,何必这般辛劳?”指的便是莹雨手里捧着的糕点。 莹雨只将那一碟糕点放在了桌案上,才柔声说道:“殿下,妾身有件事要求您。” 李致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咀嚼片刻,便觉得一阵清甜的气味回荡在唇舌间,这糕点的滋味便如将它做出来的人一般软糯可人。 他喜欢的紧。 “你说吧。”李致早有预料,过几日他们便要启程去雍州,以莹雨的性子,必是放不下她妹妹才是。 “我想去见一面我妹妹。”莹雨怯生生地说道,她知晓如今的二皇子与镇国公府不对付,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也是强人所难。 李致果然说道:“我会去试一试,只是傅云饮肯不肯让你们两姐妹见面,我就做不了主了。” 莹雨得了他这句话后,便也乖顺地应了下来。 李致又与莹雨耳鬓厮磨了一番,将莹雨送走后,才推开了自己身后的书柜,一条隐匿的暗道出现在他眼前。 他未曾屈身进入这暗道之中,而是对着里头说了一句:“出来吧。” 未过多时,身着素衣的墨书便缓缓从暗道里走了出来,他脸上仍挂着几分对李致的戒备之意,也不肯开口说话。 “我救下了你,让你免于流放,你为何总是这般怀疑我?”李致笑着问道。 墨书不答,隔了半晌才说道:“你何时让我见见莹雪。” 李致摊了摊手:“方才莹雨的声音你也听见了,连她想见莹雪一面都难上加难,何况是你?傅云饮如何肯让你们夫妻再见面?” 墨书心中虽觉得这二皇子不是个好人,也觉得他这番话是在故意激起自己对傅云饮的仇恨,可另一边自己的心却又不由自主地愤怒起来。 他被二皇子救下后,日日夜夜耳边回荡着的皆是傅云饮如何将莹雪关押起来,如何不让莹雪出珍宝阁的消息。 他便知莹雪过的一点也不好,傅云饮也不是当真爱护她,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兴许当真如二皇子所说一般,当初的江南匪乱就是由大皇子和傅云饮一力促成的。 大皇子是为了栽赃给二皇子,傅云饮则是为了从自己身边夺走莹雪。 可莹雪早已是自己的妻子,他们本应当在江南过着清贫安稳的日子才是。 “你怀疑我不怀好心也好,总之是我救了你,也是我给了你往上爬的机会。今日你便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应下我身边的幕僚一位,你有才智,再细心学一学兵法谋略,将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李致如此说道。 墨书的心屡次动摇,终是在李致的催促之下应了下来。 入夜之时,李致便让身边之人给傅云饮递了信。 傅云饮接了信后,却看也不看便扔进了火盆之中。 左不过是些夹枪带棒的尖酸语句罢了,二皇子如此诬陷针对大皇子,自己断不得再与他通信往来,倒让旁人起了疑心。 傅云饮自忖这几日莹雪待自己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便又想将抬平妻一事提上日程。 只是莹雪却语气淡淡,仿佛对抬平妻一事并不热络,她道:“爷前些日子方才发了帖子,临了的那一日却又取消了,如今又要抬平妻,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么议论我轻快呢,不妨再等上一番时日。” 傅云饮听后也觉得言之有理,只是到底觉得亏欠了莹雪,便又将自己名下的田庄赠予了莹雪。 莹雪倒是不甚在意,只明里暗里地问起:“流放登州的路上,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她最关心的还是王氏、方大等人的安危,以及墨书的下落。 傅云饮语气和善地说道:“昨日递了信来,说已到了燕州那儿,你爹娘的身子还算硬朗,你哥哥倒有些水土不服,不过如今已大好了。” 莹雪听后这才放下了些心,又问傅云饮道:“我可否再求世子爷帮我一个忙?”语气里尽是些小心翼翼。 傅云饮看在眼里极不好受,自上一回他与莹雪重修旧好之后,莹雪待自己便没有之前那般肆意自然,她说出口的话总要经过几分思量,总有些讨好自己的意味在。 这般别扭的相处态势,当真让他十分心烦。 “你且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傅云饮如此说道,他也犯了难,不知该如何缓和自己与莹雪之间的关系。 莹雪便开口说道:“我如今虽是世子爷的人了,可早些年墨书有恩于我,如今便是没了夫妻的情分,总也有些亲人的情谊在,还望世子爷帮帮忙,替我探寻一番他的消息。” 原是为了墨书。 听罢,傅云饮的心里也并无任何懊恼之色,相反,莹雪能如此坦荡荡地将这事说出来,反倒正中他下怀。 替她去寻一寻墨书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傅云饮便一口应了下来,只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两人说完体己话后,乳娘便抱着阿得来到了正屋,如今阿得生的越发圆滚可爱,傅云饮瞧见之后,一颗心便化作了一池春水。 他将阿得抱在怀里,笑着说道:“阿得,有没有想爹爹?” 阿得笑着挥舞自己的胖手,又朝着莹雪挪动了身子。 莹雪面上含笑,只在一旁看着阿得与傅云饮打闹。 一旁侍候的下人们瞧见了珍宝阁内如此其乐融融的这一幕,心中皆是一阵感叹。 日子若当真能这般幸福下去,该有多好? 第76章 三年后 人见人爱小阿得。 三年后。 珍宝阁内一片欢声笑语。 傅苏瑶在廊下与颐莲和睡荷玩了一会儿捉迷藏, 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冲着正屋内方才起身的美人喊道:“娘,我要吃牛乳羹。” 奶声奶气的稚童之声回荡在珍宝阁之内, 颐莲与睡荷皆笑弯了眼,语气里竟是嗔怪之意:“大小姐一早上已吃过一碗了,那牛乳羹吃多了可不好。” 大腹便便的莹雪正坐在炕上休憩,听得女儿的声响后,便朝着她招了招手,道:“过来让娘瞧瞧。” 傅苏瑶笑着往莹雪身边跑去, 闻到莹雪身上独有的馨香味后, 她便上手欲环住的莹雪的腰部, 却被赶来的颐莲和睡荷一同制止。 颐莲道:“大小姐,咱们姨娘肚子里有了您的小弟弟,您可小心着些。” 傅苏瑶撅起了嘴, 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啦, 我不会弄伤小弟弟的。” 莹雪笑着摸了摸傅苏瑶的头,说道:“乖阿得,跑了一头的汗, 快让颐莲姐姐给你去洗洗脸。” 傅苏瑶这才欢天喜地地应了, 跟在颐莲的身后往里屋里去了。 傅苏瑶一走, 莹雪脸上的笑意便一下子垮了下来, 只见她蹙起柳眉, 摩挲着自己的肚子道:“如今天越发闷热了, 我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睡荷也颇有些担忧,雪姨娘这一回怀像不好,还偏偏与大奶奶撞到了一起。 大奶奶进门第五年才怀上了第一胎,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国公爷与国公夫人都开心的很儿,便不在意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了。 说到这时,哪怕性子沉稳如睡荷,也忍不住为莹雪抱屈。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3节 去年年底国公爷回京城后,眼瞧着世子爷偏宠雪姨娘,便强压着世子爷去大奶奶屋里的过夜,世子爷若不愿意,便使了法子磋磨姨娘。 世子爷便一月里挑了一天宿在了端方院里,谁成想大奶奶竟因此怀上了孩子。 睡荷便劝慰莹雪道:“姨娘且放宽心些,世子爷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好生照顾姨娘您呢,切不可让您因外头的事儿伤了心,倒让肚子里的孩子受了苦。” 莹雪叹了口气,道:“我知晓。” 她低头摩挲了一阵自己的肚子,对这个孩子的降生颇有些担忧,国公爷不知为何如此讨厌她,连带着对阿得也十分不喜。 抬平妻一事也是提都不许傅云饮提。 傅云饮也愁苦不已,如今去大皇子府里的次数越发多了。 莹雪知晓他的用意,他想为了她们母子早日自立门户,不再受国公爷的管辖。 这三年的工夫里,她便是再铁石心肠,也因傅云饮无微不至的关怀而对他生了些情谊。 况且自己的爹娘、兄长在登州过的尚可,每月里还总些封信给自己,这事,总有傅云饮在其中照料疏通的原因在。 她想,日子能这般平稳地过下去,她生下来的孩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她便也别无所求了。 至于睡荷她们为自己抱不平,是因为傅云饮去刘婉晴屋里宿了几日的缘故,可其实她并不介怀。 只是觉得自己与刘婉晴同时有孕一事太巧了一些,好在自己临盆的日子比她早上半个月,总不至于挤在同一天。 莹雪笑了笑说道:“好了,大奶奶能怀上嫡子也是好事,咱们何必做小人?” 睡荷只道:“奴婢只是为您抱不平罢了,世子爷明明心里只有您一个人,也断不想往正屋里去,国公爷却用您与大小姐强逼着他去。” “我是妾,她是妻,本该如何而已。”说罢,莹雪便有些疲累地斜靠在炕上,作势要闭眼假寐。 睡荷忙替她薰上清香的安神香料,又拿靠枕垫在她身后,这才说道:“姨娘歇着吧,我带大小姐去厢房玩。” 说着,便去里屋将傅苏瑶领到了隔壁厢房内。 傅苏瑶也知晓自家姨娘怀像不好,需要多多休息一事,便乖顺地应了,小小的身子牵着颐莲和睡荷的手往厢房内走去。 睡荷拿起了九连环,问道:“大小姐可要玩这个?” 傅苏瑶早玩腻了,只歪着头发呆。 颐莲则笑眯眯地指了指案几,说道:“可要奴婢们陪您玩双陆?” 傅苏瑶摇头的幅度更大了。 两个丫鬟都有些头疼,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趣又能吸引小主子的游戏来。 还是傅苏瑶笑着出声道:“去祖母的屋子里玩吧。” 睡荷如鲠在喉,支支吾吾地说道:“国公爷也在那儿,大小姐您……” 傅苏瑶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听她脆生生地说道:“我不怕,爹爹说祖父只是面上严厉而已。” 颐莲见傅苏瑶当真想去沈氏的院子里玩耍,和睡荷商议了几声后,才说道:“我们这就带大小姐过去。” 傅苏瑶生的冰雪可爱,且一双大眼睛如黑葡萄般鲜艳欲滴,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又加上她嘴甜且说话声软糯无比,沈氏平日里也极喜爱她。 唯独国公爷对她不假辞色…… 颐莲与睡荷权衡了一阵,还是决定将傅苏瑶送到沈氏的院子里去。 傅苏瑶瞧着年纪小,其实大部分的事儿她心里都明白,比如沈氏和傅善匀都不太喜欢莹雪,所以傅苏瑶每回去沈氏的院子里,都会变着花样的说莹雪的好话。 再有刘婉晴身边的那个马嬷嬷总来珍宝阁耀武扬威,傅苏瑶不想让莹雪伤心,便自己去见了马嬷嬷,又在傅云饮跟前瞧瞧落泪。 给傅云饮造成了一种马嬷嬷欺负她们母女的错觉,惹得傅云饮怒火中烧,跑到端方院去发了好一通火,还把马嬷嬷黏到了庄子上。 那时,颐莲和睡荷亲眼目睹了傅苏瑶的这番操作,都对大小姐的早慧赞叹不已。 所以她们估摸着,大小姐这一回去沈氏的院子里,定是要使些手段为她娘说些好话。 到了沈氏的院子后,傅苏瑶在廊下冲着山嬷嬷甜甜一笑道:“山嬷嬷,我来啦~” 山嬷嬷本正在训诫几个笨手笨脚的三等丫鬟,回头一看雪白可爱、像一团粉肉儿似的傅苏瑶朝她小跑了过来,那颗烦躁的心立时便软成一滩水。 “大小姐,您怎得来了?”山嬷嬷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抱着傅苏瑶不肯撒手。 傅苏瑶便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祖母了。” 话毕,山嬷嬷便一把将傅苏瑶抱了起来,掀开帘子进了正屋里。 沈氏正在与镇国公商量过几日的花宴,抬头瞧见山嬷嬷以及她怀里的傅苏瑶后,便欣喜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便要一把将傅苏瑶抱进自己的怀里来。 “阿得,今儿怎么来了祖母的院子里?”沈氏语气温柔地说道,一双手更是紧紧抱住了傅苏瑶,并不肯松开。 傅苏瑶趴在了沈氏肩头,一副十分依赖沈氏的模样,只是余光不停地瞥向默不作声的傅善匀:“祖母,阿得好想你。” 沈氏轻拍了拍傅苏瑶的背部,笑着说道:“是想祖母了?还是想祖母屋里的糕点?” 傅苏瑶笑着指了指沈氏身后立着的茼蒿,说道:“茼蒿姐姐,阿得想吃凤梨酥。” 沈氏便指派茼蒿亲自去小厨房做些凤梨酥来,自己则抱着阿得重又坐在了太师椅上。 “阿得,快叫声外祖父。”沈氏瞧瞧在傅苏瑶嘴边说道。 傅苏瑶这才鼓起勇气看向了傅善匀,见他不苟言笑地坐在沈氏对面,小脸挤成一团,怯生生地说道:“祖父好。” 傅善匀沉着脸应了一句,见这小小一团的孙女如此害怕自己,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小孙女趴在沈氏肩头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还亲昵地抱着沈氏“祖母”长、“祖母”短的,可待自己却是这样害怕的神色。 难道是自己生的太过吓人了? 傅善匀的脸色愈发阴沉,将傅苏瑶吓得忍不住往沈氏怀里缩了一缩。 沈氏有些责备地瞧了傅善匀一眼,说道:“国公爷的脸色也该和善些,吓到阿得了可怎么好?” 眼见着躲在沈氏怀里的孙女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傅善匀只觉得头疼不已,便是在西北战场上遇到那些鞑靼兵都没有这样头疼。 傅善匀只能冲着傅苏瑶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却把傅苏瑶吓得嚎啕大哭。 “祖父要吃了我,和那个嬷嬷说的一样。”傅苏瑶吓得抱住了沈氏的颈部,哭着说道。 傅善匀便恼怒地站起了身,问道:“谁说的祖父要吃了你?” 沈氏也不停地哄着阿得,嗔怪着傅善匀太过冷硬吓人,将战场上对付敌人的那一套用在了自家孙女身上。 傅善匀则有口难辩,只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苏瑶掉了几滴金豆子后,便自个儿擦干了眼泪,嘴边还不忘念叨道:“姨娘说了,乖小孩不能让祖父、祖母为了我吵架,阿得不哭了。” 沈氏见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愈发怜惜,只叹着气说道:“你姨娘将你教的极好,阿得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祖母最疼阿得。” 傅苏瑶被沈氏抱在怀里,伸出了那只莲藕似的粉嫩手臂,朝着傅善匀探去。 “祖父也不要生气了,都是阿得不好。” 等傅善匀反应过来的时候,香香软软的孙女已经被沈氏放在了他的身上,为了不让傅苏瑶掉下去,他只能伸出手抱住了她。 傅苏瑶半仰着头望着傅善匀,嘴里说道:“祖父和我一起玩猜谜的游戏。” 她笑得可爱又纯真,眼里淌过几分纯净的笑意,看的傅善匀怜惜之情顿起。 等傅苏瑶环住他的肩头,和他说起“小兔子长了三只尾巴”等童言童语后,傅善匀才明白,为什么和他出生入死的那几个老秃驴在有了孙女之后,不大爱去西北上战场了。 第77章 妻妾同时有孕 “嫂嫂好睡,倒惹的弟弟…… 傅苏瑶在沈氏的院子里待了一个下午, 引得沈氏笑声不断,连傅善匀紧绷的嘴角都松泛了不少。 回珍宝阁的路上,傅苏瑶已是累得趴在颐莲肩头沉沉睡去, 引得睡荷哭笑不得:“咱们大小姐究竟是像谁?这样鬼灵精怪的?” 颐莲也摇摇头:“只盼着国公爷能瞧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待我们姨娘好一些,起码不要再阻了抬平妻一事。” 睡荷叹气:“这事岂是那样容易的?” 两人抱着傅苏瑶回到珍宝阁后,恰好瞧见里屋内的傅云饮正在为莹雪揉腰,世子爷语气温柔亲昵,满屋子里皆是其乐融融的温存之态。 颐莲与睡荷便抱着傅苏瑶去了厢房内,不去打扰傅云饮和莹雪。 莹雪这一胎的确是怀的极为辛苦, 双脚特别容易浮肿不说, 整日里的腰上都像挂了几千斤的重物一般沉坠不已。 傅云饮看在眼里自然格外心疼, 只说道:“这胎生下来,往后便不再生了,省得你再受一遭苦。” 莹雪转过身去按住了傅云饮的手, 娇笑一声道:“爷别按了, 您按的我更疼了。” 傅云饮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脸上浮现了几分懊恼之色,似乎是在苦恼自己为何会这样笨手笨脚。 莹雪见他这般鲜活的神色, 险些失笑出声:“我不过是与您说笑罢了, 腰上倒是好受多了, 只是今日胃口不佳, 不知会不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傅云饮盯着莹雪煞白的脸色, 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妇人生产时都要走一趟鬼门关,他已和莹雪诞育了阿得,便不必赌上莹雪的命,再去诞育子息。 许是那几日自己放浪形骸了一点。 如今想来, 傅云饮仍是后悔不迭。 “不吃东西可怎么好?你若吃不下那些油腻的膳食,我便让小厨房做些清淡些的糕点来。”傅云饮如此说道。 莹雪双颊一红,只小声地说道:“倒有些想吃酸枣糕。” 傅云饮立时便扬声对外头伺候的下人说道:“去小厨房要碟酸枣糕来。” 廊下自有丫鬟应声而去。 傅云饮又与莹雪说了会儿话,这才想起了傅苏瑶,只用余光瞥向了屋外:“阿得怎得还未回来?” 莹雪也纳罕:“莫不是太太留着她用膳了?”只是也该遣人来递个信才是。 傅云饮见莹雪担忧,便说道:“你别急,我去瞧瞧便是了,况且有颐莲和睡荷二人跟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听了这话,莹雪才心下稍安,因她双脚浮肿,不方便去外头走路寻人,只能目送着傅云饮的背影缓缓离去。 闲来无事,她便从案几上拿过了针线筐,想着再给女儿做一副手套。 只是刚穿完针,耳畔便听得颐莲的责问声:“姨娘可不许做这个,仔细伤了眼睛。” 莹雪抬头,便瞧见了面前的傅云饮和傅苏瑶,以及身后跟着的颐莲与睡荷。 她尴尬地将针线筐藏在了自己身后,说道:“你们怎么走路都没声儿,吓了我一大跳。” 傅云饮将怀里的傅苏瑶递给了睡荷,便绕到了莹雪的侧边,将她藏在身后的针线筐拿了出来,说道:“不许再做这个。”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4节 莹雪只得作罢,待外头的下人送进一碟酸枣糕后,略用了几口后,便面露倦色。 傅云饮亲自去厢房内将傅苏瑶哄睡了后,便欲回莹雪的屋子在炕上将就一夜。 如今莹雪的肚子月份大了,自己睡相又不老实,生怕会伤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故不敢和她同床共枕,只能睡在炕上。 东昉却在这个时候拦住了他的去路,只说道:“爷,大奶奶身子不适,派人来请您过去瞧瞧。” 傅云饮蹙起剑眉,说道:“身子不适便去请大夫,我又不会看病。” 东昉面色凄苦,只道:“大奶奶已派人来请了好几次,如今人正在二门外候着呢。” 想起自己被强逼着宿在刘婉晴房里的事儿,傅云饮的心中便浮现了几分屈辱之色,父亲以莹雪的性命要挟自己,迫使自己与刘婉晴生下嫡子来。 可自己根本触碰不了除了莹雪以外的女人,刘婉晴的屋子里也不知熏了什么香,每一回自己待了片刻后,便会觉得头重脚轻。 再醒来的时候,傅云饮便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身边躺着的是不着寸缕的刘婉晴。 他恍惚不已,自己莫非真与刘婉晴圆房了?可让他回忆一番,脑海中便也只能闪过一些香艳的画面。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和刘婉晴圆房,可看刘婉晴含羞带怯的模样以及元帕上的血迹,傅云饮便也只能信以为真。 圆房就圆房了吧,只盼着刘婉晴能早日怀上孩子,自己便不必再被强压着来端方院了。 所以傅云饮得知刘婉晴有孕后,心中也喜悦不已,他再不必被强逼着去端方院了。 况且今日莹雪身子不适,他是断不可能抛下莹雪改去端方院的。 傅云饮便沉着脸色说道:“你让太医给大奶奶好生诊治一番,缺什么药材便去我私库里拿便是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珍宝阁的正屋内。 东昉知晓傅云饮的脾性,便也不敢深劝,只得出了二门打发走了刘婉晴派来的婆子。 那几个婆子面上虽有不忿之色,到底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垂头丧气地回了端方院,向刘婉晴禀告了此事。 彼时,刘婉晴正靠在炕上假寐,听得此话后也只是轻声一笑:“既如此,便去他私库里拿些千年人参、天山雪莲吧。” 马嬷嬷却为她不平:“世子爷当您是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吗?拿着些东西来打发您。” 世子爷从前整日宿在珍宝阁就算了,如今大奶奶怀了身孕,名义上这孩子总是他的第一个嫡子,如何连表面工夫都不做一做? 刘婉晴愈发不在意,反正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傅云饮的,她不过是要靠着这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最好再时不时地给傅云饮和莹雪添点堵。 “世子爷既愿意给,我便拿着,省得便宜了莹雪。”刘婉晴说罢,便又吃起了糕点。 她这一胎怀像极好,胃口也不错,太医也说极有可能是男胎。 一举得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不枉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借了傅云萧的种,又以两姓姻亲为由说服了公爹,让公爹逼迫傅云饮来自己的房中留宿。 她早就怀上了身孕,自然和傅云饮什么都没做。 因为有喜的日子与圆房的日子对不上,所以刘婉晴早设想过要早产一事,最好还是“被迫”早产。 这样既能让孩子安稳降生且不让人怀疑,又能挫一挫莹雪的锐气。 “好了,出去吧,我想歇一歇。”刘婉晴对马嬷嬷说道。 马嬷嬷这才转身欲离去,只是刚走到帘帐处,便想起了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只听她立时回身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二少爷又派人递了信来……这……” 刘婉晴面色一沉,立时板着脸说道:“我是长嫂,他是二弟,没事总与我写信做什么?没的污了我的名声,将信烧了吧。” 马嬷嬷见她神情如此冷漠,一时心里也有些感慨,可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些什么,便应道:“是,老奴知晓了。” 马嬷嬷走后,刘婉晴愈发烦闷,心中不解这傅云萧为何要像狗皮膏药般黏着自己不放? 难道嫂子和小叔子之间除了一时的快感外,还能有什么真感情不成?他非得隔三差五的与自己递信,质问自己为何不与他回信。 除了心头浮起的丝丝缕缕的烦闷外,刘婉晴还觉出一阵虚荣的快意之感。 京里人都说自己长相一般,可自己却偏偏能将夫君的弟弟迷得这般七荤八素,这也是她的本事罢了。 * 另一头的傅云萧的确是万分不解,他与刘婉晴私底下的关系已持续了两三年,便是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情在。 可她呢?说断了就再不与自己联系了。 倒是自己每日每夜地念着她,夜里虽与黄瑛鹂颠鸾倒凤,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有孕在身的长嫂。 她那样不知餍足的性子,大哥这般冷心冷欲的人当真能满足她吗? 如今她还怀上了大哥的孩子,竟是做起了贤妻良母,不愿再与自己苟且。 往日的恩爱仿佛过眼云烟一般不值一提。 可他傅云萧却绝不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既是招惹了自己,便没有这般容易收手。 傅云萧足足等了一夜,却未曾收到刘婉晴的回信,思来想去后,他便也发了狠,于这夜午时,避人耳目后偷偷去了端方院里。 今日是冬至守夜,傅云萧瞧瞧走在廊下,趁冬至还未回神之时,便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并道:“不许出声,我与你家奶奶有话要说。” 冬至自然不敢叫出声来,她深知刘婉晴与傅云萧之间的私情,便也只得将傅云萧放进了正屋里,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替她二人放风。 刘婉晴已躺在床上熟睡了过去,因她如今月份大了,身子时不时地便有些燥热之感,故只披了件薄纱便沉沉睡去。 傅云萧走到她的床榻边,瞧见薄纱下若隐若现的春光后,便笑着说道:“嫂嫂好睡,倒惹的弟弟我夜不能寐。” 刘婉晴在睡梦中被这等阴恻恻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忽而撑起手臂,便发现自己的床帐外正站着个男人。 再定晴一瞧,却是不怀好意的傅云萧,此刻他那双星眸里满是阴鸷之意,看向自己的神色里也满是怨恨之色。 第78章 偷听 “傅云萧与刘婉晴……有私情吗?…… 刘婉晴知晓傅云萧心里有怨气, 便将心内的不虞压下,讨好似地笑道:“二弟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二弟?”傅云萧冷哼一声,自嘲般笑道:“从前咱们耳鬓厮磨时, 你可不是这样唤我的。” 刘婉晴见他不依不饶,便索性撩开了自己的薄被,将自己若隐若现的孕肚显露给他看:“长嫂有孕在身,二弟莫非还打着与长嫂再续前缘的主意?” 傅云萧面有愠怒之色,他的确是想好好质问一番刘婉晴,问她为什么这么薄情寡义, 不说一声缘由便抛弃了自己。 他心内虽煎熬不已, 却也知自己与刘婉晴之间的私情本就无章法可言, 因一时寻求刺激而发生,也能因她怀了哥哥的孩子而结束。 自己这般动怒的样子,的确是失了分寸。 傅云萧便攥紧了拳头, 指着刘婉晴说道:“我可不是嫂嫂在外头随意寻的姘头, 要用就用,不用就扔了,你总要给我个说法才是。” 刘婉晴听后却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说这话时, 她望向傅云萧的眸子里满是嘲笑之意, 仿佛窥见了他心内压抑着的那点隐秘心思。 借着月光, 傅云萧也刚好能瞧见刘婉晴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 以及她含笑时眼眸里遮掩不住的嘲弄之意。 似乎是在嘲弄自己的这一番质问。 傅云萧又恼又怒, 瞪着刘婉晴道:“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你闲时消遣的玩物吗?” 刘婉晴却不置可否:“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见傅云萧面色陡然变冷, 她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与你兄长既圆房了,便也没有你的用处了,有你兄长陪着,我也不会再寂寞了。” 这话也称得上是无情无义, 傅云萧当下便也怔在了原地,足足愣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好你个刘婉晴。” 刘婉晴如今也回过味来了,她害怕傅云萧做什么?他只怕比自己还要胆小几分呢,黄瑛鹂可给他生了个嫡子,婆婆与公爹疼爱的跟什么似的。 他若敢嚷嚷出来,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 “二弟若没有什么要事,便回去陪陪二弟妹和顺哥儿吧,没得大半夜来与我这个长嫂闲聊,让旁人误会了去。”刘婉晴语气淡漠地说道。 傅云萧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惩治刘婉晴的法子出来,她身怀六甲,自己总不能再强压着与她颠鸾倒凤一番,若将这事闹开了,自己该如何面对长兄? 思来想去之下,傅云萧还是决定忍下一时之气,来日方长,他总有法子让刘婉晴后悔便是了。 傅云萧愤然离开后,刘婉晴这才疲惫地躺回了床榻之上,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当初自己不该为了与黄瑛鹂较劲而招惹上了傅云萧,如今瞧来他似是不肯就这样放手,不知还会不会闹出别的事端来。 * 莹雪一大早起身后,便由颐莲与睡荷搀扶着洗漱用早膳,因昨日睡得安慰的缘故,她心情颇好,便道:“外头天色这样好,你们也允我出去走走吧。” 颐莲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果真风清云淡,日光四溢,便道:“咱们珍宝阁离内花园近,不若我们扶您去内花园走走吧。” 睡荷虽惦记着太医的嘱咐,可让姨娘整日闷在房里也不是个正经事儿,便松口道:“姨娘略走一走便好了,可仔细自己的腰。” “我知晓。”莹雪莞尔一笑道,只要能放她出去领略一番新鲜空气,瞧瞧内花园里别致的景色,便是她如今最大的心愿了。 “阿得身边不能没有人,颐莲去陪着她,再让奶娘小心伺候着,睡荷陪我去走走吧。”莹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后,便如此吩咐道。 颐莲领命去了,睡荷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莹雪往内花园去了。 莹雪这一胎怀的不安稳,夜里睡得早,醒的便也格外早,如今主仆二人走在内花园里,一路上竟只遇到了零散几个仆人。 莹雪略有些疑惑,睡荷却道:“还有一刻钟才是上值的时候呢,如今人少些,姨娘也可自在些逛园子。” 莹雪便点点头,由睡荷搀扶着往那清澈的湖水旁瞧了一会儿鱼,余光瞥见身后的假山丛,便与睡荷笑道:“爷与我说过,头一次遇见我就是在那儿。” 睡荷顺着莹雪手指的方向往假山那儿瞧去,见莹雪今日心情愉悦,便凑趣道:“竟是在那儿?” 莹雪便携着睡荷往假山那儿走去,刚走到鹅卵石处,正要开口之际,却听得左侧的假山处传出些女子微若的呼唤声。 莹雪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娇媚与不对劲,双颊一红便示意着让睡荷不要出声。 她料想是一对小厮和丫鬟在这儿私会,若是嚷嚷开了,只怕不能善了。 莹雪与睡荷两人正欲离开之时,便听得一道男子的粗喘声响起:“你可没你主子那般放荡,爷累了,你退下吧。” “是。”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且在莹雪听来,这声音还有些熟悉感,只是一时不敢确定。 “罢了,便用你的这儿服侍爷吧。”声音像极了平日里浪荡无羁的傅云萧。 莹雪蹙起了柳眉,料想定是傅云萧又瞧上了哪个丫鬟,前几年他便闹出过这样的丑事来,还把黄瑛鹂给气晕过去了。 如今竟是死性不改。 她越发不想再听下去,便要让睡荷搀扶着自己。 恰在这时,那被迫“服侍”傅云萧的丫鬟忽而低声啜泣了起来,只抽抽噎噎地说道:“爷饶了我吧,我不会做这些。” 莹雪的脚步一顿。 这声音分明像极了冬至……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5节 冬至的主子,便是刘婉晴了。 她惊得睁大了美眸,愈发不敢再深想,只快步携着睡荷离开了假山处。 回了珍宝阁后,睡荷见莹雪面色惨白,便轻声劝慰道:“姨娘可别这样惊慌,仔细伤了自己的身子,二少爷向来行事没个正形,在内花园里与丫鬟私会也是常有的事儿。” 莹雪惊讶的并不是冬至与傅云萧搅和到一起的事儿,而是傅云萧嘴里的那句“你可没你主子那般放荡”。 冬至的主子是刘婉晴,难道傅云萧还把魔爪伸到刘婉晴身上去了吗? 莹雪念及平日里傅云萧与傅云饮的兄弟情谊,一时无法接受他与长嫂有染一事。 “兴许是我多想了。”莹雪喃喃自语道。 睡荷听不真切,便追问道:“姨娘说了什么?” 莹雪这才回过神来,只随意搪塞道:“没什么大事,你去将登州寄来的信给我瞧瞧。” 睡荷这才点点头去了,未过多时,便将两封信递给了莹雪。 莹雪如今已不需要别人帮忙,自己便能看得懂信上的大部分字,读完信后,她这才一扫阴霾,笑着与睡荷说道:“爹说,哥哥在登州娶了妻,嫂嫂还怀了孩子。” 睡荷也兴高采烈地说道:“这倒是件好事,姨娘可要寄些小儿用的物件过去?” 这话却是提醒了莹雪,她挣扎着便要从榻上起身,睡荷忙过去将她压在座位之上:“您要什么东西与我说一声便是了。” 莹雪便道:“我妆奁里有套长命锁,还有套金丝头面,这一回一并送去登州。” 睡荷忙去取了出来,又照例开了莹雪的私库,取些银票和药材一并送去登州。 收拾妥当后,睡荷便让小丫鬟们服侍着莹雪去了榻上,道:“姨娘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正好摆膳。”说罢,便要出去寄包袱去。 莹雪却一把拉住了她,她心头紊乱难安,急于找个人说话解闷:“不拘让谁走一趟便是了,你陪着我说说话吧。” 睡荷应了,把寄去登州的包袱递给了候在外头的二等丫鬟影儿。 “姨娘是怎么了,从假山那儿回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睡荷颇有些担心地问道。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莹雪自然不会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省得挑拨了傅云饮与傅云萧的兄弟情谊,她便道:“我只是有些伤心罢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再与爹娘、兄长见上一面,还有墨书,总也没什么消息……” “姨娘——”睡荷连声打断她:“你思念家人是应该的,只是那墨书却不能总挂在嘴上提,便是您心里坦荡荡的,被有心人听去了,又闹出些事端来可怎么好?” 莹雪素来信任睡荷,便道:“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先头与他是有过些情意,只是经了这些年,如今我盼着的不过是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爷也派了不少人去搜寻墨书的消息,只是一直没什么音讯。”睡荷道,见莹雪仍是有些不开怀,她便继续说道:“如今圣上身子不大好了,只是迟迟未定下太子。” 莹雪闻歌弦知雅意:“新帝继位那日,必会大赦天下,流放千里之人也能回京与家人团聚了。”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姨娘也要好好保重身子,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哥儿,到时便让您的亲人们都瞧瞧外孙。”睡荷笑道。 莹雪被睡荷哄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便道:“你怎知一定是个哥儿,章太医的话也不一定作准,若生个阿得似的女儿,我瞧着也很好。” “是了,哪怕你给我生下个狸猫,我也会欢喜的不得了。”一道清冽的男声打断了莹雪主仆二人的密语。 莹雪往门外一看,却见傅云饮怀中抱着阿得,正含笑望着自己。 傅苏瑶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与莹雪说道:“娘,阿得昨晚做了一个梦。” 傅云饮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有了你娘,便不要你爹了。” 第79章 庶长子 “抬平妻吧。” 傅苏瑶对着傅云饮做了个鬼脸, 挣扎着便要从他的怀抱中下来:“我要去娘那儿。” 傅云饮生怕伤着了她,便抱着她坐在了床榻边沿上:“不许闹你娘。” 睡荷见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好让莹雪与傅云饮能说会儿体己话。 莹雪逗弄了一会儿女儿,随后便略带深意地瞧了傅云饮一眼,只叹道:“你可有去瞧过大奶奶?” 傅云饮不明白莹雪这话的意思,只答道:“派人去瞧过了。” “哦。”莹雪怏怏不乐地答道,话到了嘴边她仍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况且如今自己与刘婉晴都怀了身孕,自己若在傅云饮面前说三道四, 旁人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做小妾的要与正妻争宠呢。 仅凭她一人之言, 无法给傅云萧和刘婉晴定下有私情的罪名来。 权衡良久后, 莹雪便说道:“我有些累了。” 傅云饮也察觉到了莹雪情绪的低落,便安抚她道:“你且宽宽心,待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们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镇国公府。” 傅云饮早与莹雪说起过此事, 他说他不想再靠着父亲给的世子位存货于世,闹得连给心爱的女人抬个平妻都做不到。 索性他将世子的位置让给二弟,自个儿出去自立门户罢了, 虽说父母尚在人世, 这样做于理不合。 可只要大皇子登上皇位, 自己好歹也能挣个从龙之功, 一个爵位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爷只小心些便是了。”莹雪道。 * 四个月之后。 莹雪与刘婉晴竟鬼使神差地同一日生产, 刘婉晴生下了傅云饮的嫡长女, 而莹雪则生下了傅云饮的庶长子。 世家大族皆将子嗣传承奉为头等大事,便是沈氏在端方院内与刘婉晴说了会儿话后,也忍不住去了珍宝阁内。 瞧见襁褓内睡颜可爱的孙子后,沈氏的心也软成了一池春水, 也破天荒地给了莹雪个笑脸,只道:“你辛苦了。” 莹雪这一回的生产要比第一回 省力的多,傅云饮从端方院赶到珍宝阁时,孩子已被奶娘抱在了怀里。 傅云饮只匆匆地瞧了儿子一眼,便急着去瞧瞧莹雪的模样,见她只是有些虚弱地沉沉睡去后,他才放下了心。 自昨日莹雪临盆前,老太太便派人将傅苏瑶领到了佛庵堂里。 莹雪生下庶长子后,东昉便带着机灵的小厮于各处报信儿,关老太太听了自也是高兴不已,她如今年岁已至古稀,所盼的不过是儿孙满堂罢了。 喜悦过后,关老太太却没忘了哄一哄自己的长孙女。 “阿得,你姨娘给你生了个弟弟,你可高兴?”关老太太如是问道。 傅苏瑶扬起那双与莹雪如出一辙的灵透杏眼,说道:“开心。”说罢又撅起嘴道:“只是爹爹说,姨娘为了生下弟弟要吃很多苦头。” 关老太太目光慈爱地望着傅苏瑶,见她那双忽闪忽闪的眼里满是担忧之色,便柔声说道:“你爹爹那是心疼你姨娘,咱们女人在这世上走一遭,总是要吃这些苦头的。” 这话出自肺腑,可如今的傅苏瑶却听不明白,她只扬头问关老太太:“祖母,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姨娘和弟弟?” 关老太太也正有此意,当下便握住了傅苏瑶的手,说道:“走吧,祖母带你去瞧瞧。” 关老太太亲自去珍宝阁瞧了莹雪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 沈氏听了后,也在房中与傅善匀商议了起来:“莹雪也算是生育有功,儿子若再提起将她抬为平妻一事,你便允了吧。” 傅善匀仍是面色铁青,家里添丁是大喜事,可谁成想长媳生的是女孩儿,那妾室却生了个男丁? 他便是再不喜欢那个长子房里那个叫莹雪的妾室,总也要给长孙一个面子才是。 只是他到底嫌弃莹雪的婢女出身,便道:“那不成器的东西,偏偏这样宠幸一个奴才秧子。” 这话沈氏却不爱听了,若莹雪是奴才秧子,那她的宝贝孙女和孙子是什么?岂不是小奴才秧子了? 沈氏素来对傅善匀百依百顺,如今却沉下了脸色,说道:“你这话却说的不对,她早已脱了奴籍,如何就是奴才秧子了?” 傅善匀也自觉失言,他虽不喜欢莹雪,却打心底里疼爱乖巧玲珑的傅苏瑶,因叫沈氏脸色不对,他便打圆场道:“夫人切勿动怒,是我说错话了。” 沈氏也并非当真动怒,只是自她听说了傅云饮有了自立门户的打算后,当真是急的好几个夜里皆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前几年冯琴音老死了,自己与儿子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如今眼睁睁地瞧着儿子一天比一天亲近自己,她又如何能允许儿子去外头自立门户? 索性趁着今日这机会,便与傅善匀把话说开了,总要让他答应将莹雪抬为平妻才是。 是以沈氏便拿出了自己的软帕,背过身与傅善匀置气道:“从前母亲不喜我这个媳妇儿,替你择了两个良妾,我可曾说过什么?一如往常的伺候你与母亲,只不过想着我只为你生下了一个子嗣,闹得你膝下空虚罢了,如今莹雪已生下了一男一女,婉晴进门这么多年却只有一个女儿,莫非你是真想断了儿子的香火不成?” 说着,沈氏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虽已是四十大几的年纪,却仍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傅善匀见她落泪,自是心疼不已,连忙要接过帕子替她拭泪。 只是沈氏却拍掉了他的大手,扬起那双噙着泪意的眸子质问道:“你到底是允还是不允?” 傅善匀心中觉得沈氏的话有些夸大其词,傅云饮如今已有了三个孩儿,又如何会断了香火?只是他素来不擅长与人争辩,心里又极疼爱沈氏,便道:“好了,我允了便是了,你快别哭了。” 沈氏达成所愿,便停止了哭泣。 过了两日的工夫,傅善匀允了莹雪被抬为平妻一事也不胫而走。 刘婉晴生下女儿后便一直怏怏不乐,听闻了莹雪诞下庶长子一事后,愈发对所有的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马嬷嬷见她如此消极颓丧,在月子里反倒消瘦了不少,便心急如焚地与黄氏递了信。 黄氏便借着来探望外孙女的工夫给刘婉晴带了不少养颜美容的膏粉来,只是到了端方院后,瞧见床榻上面如土色的刘婉晴后,她便讶然道:“晴儿,你这是怎么了?” 刘婉晴盯着床帐上的梅花纹样出神,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娘,您来了。” 黄氏见刘婉晴一副没有了心气的颓丧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让马嬷嬷与冬至去将外孙女抱来,只沉着脸与刘婉晴说道:“你是怎么了?方才我来的路上,可听了不少闲话。” 刘婉晴自嘲一笑道:“娘何必生气,无非是爷要将莹雪抬平妻一事罢了。” 黄氏见她这般自暴自弃的样子,心中愈发恼怒,只说道:“你总要想法子去阻止才是,不拘是去寻老太太还是寻你公爹,总要搅黄了这事才是。” “她如今生下爷的长子,老太太和太太前后脚都去了珍宝阁瞧她,赏赐的东西也一批一批地赐下来,谁又会在意我呢?”刘婉晴如此说道。 要她说,自从她嫁进镇国公府后,便没有过上几日安生的好日子,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养颜美容,好不容易才勾住了傅云萧的心,却只生下了个女孩儿。 也是造化弄人,竟安排自己与莹雪同一日生产。 “奶奶——”马嬷嬷听刘婉晴的话越说越颓丧,便跪在地上哭泣道。 黄氏连忙让身后的丫鬟将马嬷嬷搀扶起来,只道:“快起来吧,不必总是跪地行礼。” 马嬷嬷这才起身说道:“大奶奶,您若是冷了心,二小姐该如此自处?大小姐虽长她三岁,可咱们二小姐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您便是为了二小姐,也不能这样灰心啊。” 黄氏也附和道:“马嬷嬷这话说的很是,便是你此刻灰了心,总要顾念你该生下来的孩子才是,你能甘心被那贱婢压一头,可你甘心让你的孩子也被那小贱婢压着吗?” 刘婉晴一时也答不上来,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骨肉,黄氏的话的确是触动了她的心肠。 “也是娘当初不好,偏替你挑了个野心这样大的媵妾来。”黄氏颇有些落寞地说道。 这也是她盘亘在心中几年的心结,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能与女儿说一说贴心话。 前些年刘婉晴还怨过黄氏将莹雪送来给自己做媵妾一事,当时的怨恨是因为她对傅云饮有些情爱在。 可如今她已看明白了傅云饮淡薄无情的性子,早对他没有任何的期待了,唯一能牵动她心肠的不过是在镇国公府的地位罢了。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6节 若要说心仪,她甚至还更心仪于傅云萧一些,好歹自己与他有过无数次的肌肤之亲。 “娘不必说这些话,我生来面貌平凡,嫁给哪个王孙公子哥都是要经了这一遭的,如今想来莹雪出身低微,最多也只能做个平妻而已,总不能抢了自己这个正妻的位置。”刘婉晴如此说道。 黄氏听了却觉得心酸不已,看着女儿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一股酸涩之意袭上心头。 这股酸涩之意在她心内流转了一回,便又化为了对莹雪的恨意,只听黄氏说道:“男孩儿可不好生养,稍有不慎便会夭折了去,若那莹雪没有诞下姑爷的庶长子,她凭什么能被抬为平妻?” 第80章 阴毒 “想办法让莹雪的儿子夭折。”…… 刘婉晴也被黄氏话里的狠戾吓了一跳,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没有血色。 她虽妒恨莹雪,却从未想过害她的性命,更别提害死莹雪那无辜的孩儿了。 她犹自心惊, 幸而屋子只留着她与黄氏的几个心腹丫鬟,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娘,若是这事被人发现了,只怕世子爷会与我拼命。”刘婉晴略有些惊恐地说道。 黄氏却斜瞥了刘婉晴一眼,眸子里似淬了毒一般盛满了恨意:“只要他发现不了就是了,你怕什么, 自有娘替你兜底, 便是被世子爷知晓了, 他难不成还能杀了我这个丈母娘不成?” 刘婉晴如今也顾不上自己孱弱的身子,只支撑着直起了身子,紧紧攥住了黄氏的手, 说道:“娘, 你犯不着为了那贱人冒这样大的险。” 黄氏只笑着说道:“你不必管这些事了,只要好生养好身子,将来再给世子爷添个嫡子便是了。” 若换了从前, 刘婉晴必是会臊着脸与黄氏说起她不得傅云饮欢心一事。 经了这样多的事, 她对傅云饮的那一腔爱意也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 闻言她只是勉强一笑道:“生个嫡子, 谈何容易?” 因说起了闺中房./事, 黄氏便是信任身边的丫鬟婆子, 也不想让她们多听了去, 便道:“你们都出去伺候吧,我与晴儿说些体己话。” 待屋内只剩下黄氏与刘婉晴二人后,黄氏方才婉言问道:“晴儿,娘问你件事, 你可得老实告诉我。” 刘婉晴心内有些纳罕,便也正色答道:“娘问便是了,女儿必是不敢诓骗娘的。” 黄氏这才问道:“前头姑爷来你房里时,可曾与你圆房?” 刘婉晴的眼眸中闪过了屈辱之色:“未曾,虽用了那些迷情的香料,可每回我一碰他,他皆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黄氏闻言大惊:“竟是一回也没成事?” 刘婉晴点点头,心里也愈发哀伤,面上却自嘲一笑道:“早先我以为世子爷心里总有几分对我这个正妻的尊重,后来才明白,他是当真心爱莹雪,若不是她出身低微,只能做媵妾,他又如何愿意将我娶进门来?” 黄氏见女儿如此颓丧,心头处生起了一阵刺痛之感。 这些年女儿在镇国公府里过的并不好,每每想到莹雪如此受傅云饮宠爱一事,黄氏都恨自己恨的牙痒痒。 若不是她执意要让莹雪做婉晴的媵妾,这事儿兴许不会闹到这般田地,镇国公世子夫人这位置虽然好,可却比不上女儿过的开心幸福。 思及此,她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泪意:“是娘做错了事,若不是我硬要将莹雪塞给你做媵妾,便是姑爷不那般疼爱你,总也会给你几分正妻的体面。” 刘婉晴却蛮不在乎的一笑道:“母亲这话却错了,若没有莹雪这个媵妾,世子爷如何会愿意娶我?” 黄氏一愣,旋即便睁大着眼盯着刘婉晴瞧,待明白了刘婉晴话里的深意后,方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姑爷娶你,是为了莹雪?”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只道:“我知你是对姑爷伤了心,可这样的话却不能乱说,你们成亲前姑爷哪里会认识莹雪这个贱婢?” “母亲不信?”刘婉晴反问道:“那一日是世子爷亲口与我说的,他说让我省省心,别想着与莹雪争宠,争也争不过,他是看在莹雪的面上才将我娶进门的。” 这话着实让黄氏心如刀绞,她坐在床沿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颤,说出口的话语也失了分寸:“即是如此,便更要尽快铲除这个贱婢。” 见黄氏情绪这样激动,刘婉晴虽则没存了任何害人之心,却也不想开口劝解黄氏:“母亲只量力而行便是了,世子爷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仔细他为了莹雪六亲不认。” 黄氏此时却犯了邪心左性,只听他道:“我虽不是一品诰命夫人,却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官夫人,还是他傅云饮的岳母,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刘婉晴便不再深劝,隔了半晌后,便让马嬷嬷将女儿抱了过来。 黄氏抱着外孙女逗弄了一会儿,方才离开了端方院。 * 傍晚之时。 傅云饮回府后,便在二门口碑山嬷嬷拦了下来,只说沈氏有要紧事要与他商议。 到了沈氏的院子后,傅云饮还来不及细问沈氏有什么要事要与他商议,便听得沈氏眉开眼笑地说道:“云饮,你不必去外头自立门户了。” 傅云饮怔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母亲这是何意?” 沈氏忙道:“你父亲已经允了将莹雪抬为平妻一事,咱们阿得往后便是嫡女了。” 傅云饮略有些惊讶,按理说以父亲的脾性是绝不可能同意此事的,必是母亲在背后周旋的缘故。 只是…… 沈氏方才喜悦了没多久,便听得下首的傅云饮说道:“母亲,请恕孩儿不孝,这镇国公府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氏被他这话惊得立时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只着急忙慌地说道:“这又是为何?你父亲已经允下了此事,莹雪为你生的儿子往后便是嫡长子了。” “孩儿想离开镇国公府,是自信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莹雪她们母子,也是不想再受制于人,连睡在谁的房里也要任旁人做主。”说到尾处,傅云饮已是叹气连连。 沈氏自然知晓傅云饮口中的“任旁人做主”是什么意思,他不过是不满傅善匀逼着他宿在刘婉晴院里罢了。 可刘婉晴到底是他的正妻,他总要给刘婉晴一些体面才是。 沈氏便急切地说道:“婉晴本就是你的正妻,你宿在她房里又有什么不对?”她虽心急如焚,不想让长子去外头自立门户,却也注意了说话时的分寸,并未说出些难听的话语来。 可傅云饮却语气淡漠地说道:“母亲也知道我碰不了旁的女子的毛病,每每宿在端方院后,我皆会难受上好几天……” 沈氏自然明白傅云饮一点也不喜刘婉晴这事,她便是为了遂他的心意,才会让傅善匀允了抬莹雪为平妻一事。 沈氏自忖自己已为了傅云饮让步良多,可傅云饮却仍是要去外头自立门户,一时间,忍不住怒从心起:“你若要带着莹雪出去,那婉晴要如何自处?你们的女儿又当如何?” “她是正妻。”傅云饮容色肃穆地说道:“这一点不会改变,若她愿意与我一起出府,我便锦衣玉食地供着她,若她不愿,便让她留在镇国公府里吧。” 沈氏仍是恼怒不已:“父母尚在人世,你却要出府自立门户,你的眼里可还有我们这对父母?我悉心教养你二十余年,临了了你却要这般不孝不义吗?”说到最后,沈氏的声音里已带着些哭腔。 傅云饮却不为所动,只对着沈氏拱手行礼道:“还望母亲成全。” “我不成全。”沈氏潸然泪下:“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便不许去外头自立门户,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云饮瞧见了沈氏脸上的两行清泪,心口忽而染上了几分酸涩之意,他便道:“母亲,二弟刚出生那一年,父亲被派去了西北,您怕祖母给父亲纳的那两个良妾会影响了您的地位,便抛下了尚且五岁的我一并往西北去了。” 沈氏泪意堪堪止住,扬起那双噙着泪意的眸子望着傅云饮,喃喃道:“不要说了……” “那时圣上羽翼未丰,将父亲视作他的心腹大将,太后忌惮父亲的兵权,便将我召进了宫里,宫里下了谕旨的第二日,您怕二弟也被太后留下,便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西北。” “起初在宫里不过是日子难熬了些,太后顾忌朝中文武百官的目光,并不敢明面上磋磨我,只是每到了夜里,便扒光了我的身子让我跪在她的榻前。”傅云饮说到此处,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悲痛之意。 童年时遭遇的那些黑暗记忆一点一滴地浮上他的心头,那股溺水般的窒息之意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令他喘不上气来。 “那时我尚且不明白什么叫做面首和亵玩男童,只知道太后她抱着我时身上的气味刺鼻的很儿,她拨弄我身子时的样子也丑陋的很儿。” 沈氏已是受不了傅云饮这般自戳伤疤的行为,便大声喝道:“够了,你不必再说了。” “若不是奶娘屡次开解我,只怕我早已死在慈宁宫了。”傅云饮自嘲一笑,望着沈氏如此说道。 沈氏泪流不止,傅云饮说的话何尝不是盘亘在她心头多年的伤疤呢? 每每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宫里受过的磋磨,她的那颗心便痛的无法自已。 可她当时实在是身不由己…… “母亲,我从未怨恨过你当时抛下我一事,只因我知道皇命不可违,赔上我和二弟两个人,还不如我一人受了那些苦楚。”傅云饮朗声说道:“我能理解母亲,还望母亲也理解我的心情。” 沈氏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自是明白你的心意,你喜欢莹雪,便让她做平妻就是了。” 傅云饮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与沈氏说道:“我爱莹雪,不想再让她在府里受任何委屈,我也不想再与父亲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想靠着自己的本事成家立业,母亲,您明白吗?” “你父亲……虽对你严厉了些,可他心里还是极看重你这个儿子的。”沈氏连声辩驳道。 谁知傅云饮却不为所动,只淡漠地说道:“他要的不过是个样样听他话的傀儡儿子罢了,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便是他要将我逐出镇国公府的族谱,我也不愿再做傀儡了。” 第81章 登州 “莹雨怀孕了。” 沈氏怔在了原地, 瞧着傅云饮脸上淡漠的神色,那颗心便也不停地往下坠。 她虽出身于没落的洛阳氏族,可却是将家族荣辱刻于血脉的人, 于她而言,被剔除族谱可比死要严重的多了。 她知晓儿子心中因傅善匀的霸道□□而生了不少怨怼,可血溶于水,父子之间哪儿有隔夜仇? 云饮如何就要与她们划清界限? “我不允许,你也别拿族谱的话来吓我,百善孝为先, 你若还想在朝堂上做官, 总要顾忌自己的名声才是。”沈氏愤然说道。 傅云饮不答, 只朝着沈氏拱手行礼道:“儿子的话已说完了,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说罢,竟是不顾沈氏的阻拦, 转身离去。 * 登州。 流放到了第四个年头, 王氏与方大等人已不必在煤矿处服私刑,又因二皇子时不时的看顾,日子过的虽不富庶, 却也称得上稳稳当当。 丝竹与一农女结缘, 诞下了个孩子, 如今正在襁褓中熟睡。 王氏一边照看孙子, 一边给千里迢迢的莹雪做小衣。 方大瘸着腿走到了王氏身旁, 逗弄了一会儿孙子后, 方才说道:“丝竹呢?” 王氏随口道:“和萍儿一起回娘家了。” 方大沉下了脸:“咱们虽能往各处活动一番,却也不好明晃晃地走动来走动去,可别给京里的世子爷和莹雪添麻烦。” 王氏笑道:“咱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萍姐儿娘家哥哥生了个儿子, 咱们也要尽了亲戚间的礼数才是。” 这话毕,方大便也不好在多说些什么,刚来登州那两年他犯了旧疾,身子一直不大好,多说两个字便要气喘吁吁一阵。 王氏见状忙将他扶到了炕上,说道:“你且歇一歇吧,少管管这些事了,只将你自己的身子管好便是了。” 方大正要回嘴之时,外头却响起了些异样的动静,似是有车马声落地的响动。 方大行动不便,王氏便放下了针线活计往外头瞧了一瞧。 却见一辆翠帷马车停在了她们的平房前,马车瞧着精美别致,显得与这破败不堪的平房格格不入。 莹雨便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此时大腹便便,显然是怀了好几个月身孕的模样。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7节 且她如今身上穿着的料子乃是十分名贵的软烟罗,鬓发上也是插金戴银,行动之间皆是些养尊处优的高贵气势。 王氏只在心内叹了口气,又瞥了眼屋内面色不善的方大,才与莹雨说道:“月份大了,便别出来了,省得伤了身子。” 莹雨朝着身后的仆妇们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从马车上拿下来了不少药材与吃食,并一些瞧着便华贵无比的布料。 莹雨则由丫鬟们搀扶到了王氏跟前,只听她目染哀光,轻声说道:“母亲为何不愿意去王府陪我住上一段时日,殿下已是允了……” 话未说完,里头的方大便扬声说道:“都拿出去,我才不要用那二皇子的东西,你妹妹写来的信上都说了,那二皇子是故意将我们一家人害得这般骨肉分离的地步的。” 莹雨脸色一白,那双杏眸里即刻便要落下泪来。 王氏到底心疼长女,便出来打圆场道:“我知你不信这些,可你爹爹这几年受了不少的苦,当时的确是二皇子逼着我们去指认大皇子的,你也不要怪你爹爹。” 莹雨见家人这般讨厌二皇子,心中也是又哀又痛,便道:“娘,殿下他有难言之隐,他自小便不受陛下重视,又恰巧得知了江南匪乱是由大皇子一手策划的事实……他的确是使了些歪手段,可他也是不得已为之。” 王氏只摇了摇头,不肯再听莹雨辩驳下去:“你说的话我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既如此,便不要说了吧。” 这番冷漠十足的话语让莹雨怔在了原地,下半身忽而有些瘫软,幸而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她。 王氏见状心中不免也浮起了几分心疼之意,便道:“你回去吧,改日等你临盆了,我再来瞧你。” 这话却让莹雨有些喜出望外,爹娘这几年因二皇子的缘故待她再无从前的亲近,话里话外都是要她离开二皇子的意思。 可她早已将二皇子视作此生挚爱,如何能轻易放手? 思及此,莹雨便垂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目光里也掠过了几分坚定之色。 但愿这孩子生下来后,能让爹娘瞧在他的面子上,与自己恢复从前的亲近。 莹雨落寞地离开后,王氏便怏怏不乐地回了屋子内。 方大犹自气愤,好半晌才说道:“下一回再不许她来了。” 王氏却霎时落下泪来,指着方大说道:“咱们雨儿苦了半辈子,如今你还要这般对她,你怎得心肠这般狠毒?” 王氏潸然泪下的模样让方大略有些惊讶,心头积攒起的愤怒之意也消散了大半,一时想起幼女与世子寄来的信件,一时又忆起长女幼时伶俐乖巧的样子。 他也唉声叹气地说道:“我如何会不心疼雨儿?先头几次她来寻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好声好气地劝她,不要再相信二皇子的花言巧语?可她只是不信,如今竟还怀上了孩子。” 王氏抹了抹眼泪:“若没有雨儿从中周旋,咱们如何能这么早地免了服役?你只知一味地赶她走,说她的不是,何曾在意过雨儿的心情?” 方大沉默不语,屋内便只剩下了王氏微弱的哭声。 “你也知晓那些押送我们来登州的官兵为何待我们这般客气,雪姐儿一月里总是要送信与银票来,咱们可欠了镇国公府好大的人情。”方大如此说道。 王氏并非那些不知好歹之人,她只是不想丈夫待长女这般无情罢了,长女如今是被情情爱爱迷住了眼睛,可她到底是自己生下来的骨肉。 “我自然明白,雪姐儿与我们说江南匪乱是二皇子一力谋划出来的,一是为了讨的几分功劳,二是为了栽赃给大皇子,我瞧着雪姐儿说的也没错,那二皇子行事乖张怪异,一瞧便知是个心计深沉之人,雨姐儿已是被他吃的死死的,咱们总要想个办法才是。”王氏道。 方大却无奈地叹了叹气:“我想着墨书的失踪也许与二皇子也脱不了关系,他乃是尊贵的皇子,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两人一时无言,恰巧此时摇床里的孙子醒来,两人便也停止了话头,只专心逗弄孙子去了。 * 莹雨回府后,便意兴阑珊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刚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也不传膳,也不让人进来伺候。 二皇子外出办事归来后,便得知了莹雨今日的异样。 李致外放了这几年,性子被磨的愈发不喜形于色,除了得知莹雨有喜那日开怀大笑过外,其余时候皆是一张暗沉沉的脸色。 他听完下人的禀告后,立时便与身后跟着的小厮说道:“一次两次便罢了,次次这样冷待自己的女儿,他们意欲何为?” 他这话听在人耳朵里显得平静无波,可身后的小厮听了却瞬间会意,只听他道:“殿下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去敲打他们一番。” 李致未曾回应,只快步往莹雨的院子里去了。 这几年与莹雨的相知相伴已成了李致心中最柔软的属地。 与莹雨在一块儿时他不必去烦忧朝堂里的局势,不必去谋划皇位的归属,不必担惊受怕地想着大皇子的阴毒。 他只要自在地做自己便是了。 是以帮扶王氏这一家子虽麻烦了些,可为了让莹雨高兴,他还是去做了。 可没想到王氏等人竟这般地不知好歹,屡次将莹雨拒之门外便罢了,如今还这般冷待她。 李致愈想愈生气,若不是怕莹雨伤心,他恨不得立即将王氏一家子弄死。 到了莹雨的院子里后,李致还未进门,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袍丢给了廊下的丫鬟。 今日他在外奔波了一天,路经西北角的一处食肆,身上便染了些食物的味道,莹雨如今害喜严重,可闻不到这样刺鼻的味道。 推开屋门后,李致便瞧见了靠坐在炕上微微出神的莹雨。 这一胎怀的极为艰难,又因莹雨心绪不佳,非但身子未显丰腴,反而比之从前还要消瘦了几分。 李致瞧得心疼不已,连忙对外头的丫鬟们说道:“传膳。” 莹雨这才回过神来,瞧见李致后,她脸上的郁色立时便一扫而空,只对他笑道:“殿下回来了。” 李致走上前去将莹雨扶了起来,温声询问了她今日的吃食用度,听到莹雪未曾用午膳,立时便摆起了脸色:“大夫说了,你得多用些。” 莹雨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着实没有什么胃口。 李致便说道:“你若不肯吃,我便也不吃了。” 莹雨急了,自己不吃便罢了,可殿下日日夜夜地为公务劳累,若是不多吃些,身子如何顶得住? 恰好此时丫鬟们端着各色膳食进了屋内,摆了满满一桌后方才离去。 莹雨便勉强用了些吃食,又在李致的监督下吃了些温补的羊肉羹,这才让丫鬟们将午膳撤了出去。 “今日你又去寻你爹娘了?”李致扶着莹雨消食,一边温声询问道。 莹雨被勾到了愁肠,便说道:“是,只是爹娘他们不想见我。”话毕,又忍不住蹙起了柳眉。 李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放心,下一回她们必会来府上瞧你的。” 莹雨未曾多想,只说道:“只盼着爹娘能身子好转些,便也罢了。” 第82章 中毒 “恒哥儿中毒了。” 安抚好莹雨后, 李致就去了自己的外书房。 跟随他一同前往登州的幕僚见他面色不善,便主动上前进言道:“殿下,陛下病了。” 李致眸子暗沉, 将幕僚递上来的信笺看了一通:“哦?他要立大哥为太子?竟然不是三弟?” “太后一派势弱,且陛下一连贬了不少三皇子派系的大臣,大皇子成储君一事,已是板上钉钉。”那幕僚说道。 “板上钉钉?”李致讥讽一笑,说道:“新仇旧账,也该和我这个皇兄算一算了。” 那幕僚也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模样:“殿下一声令下, 我等必会为了殿下的千秋大业抛头颅洒热血。” 李致将几位幕僚搀扶了起来, 说道:“去与墨书说一声, 让他好好想想法子,将我们攻到京城的舆图尽快画出来。” 那幕僚自是应了。 * 京城内。 这一日傅云饮回镇国公时,脚下的步子都愉悦地生了风。 他兴冲冲地跑到了珍宝阁, 先把在摇床里熟睡的儿子抱起来逗弄了一番, 然后又亲昵地抱着阿得说了会儿话。 莹雪刚出月子,消瘦的身子也养胖了一些,她瞧着傅云饮这般喜笑颜开的样子, 便问道:“爷遇上了什么好事?” 傅云饮故意卖了个关子, 说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用完晚膳后, 傅云饮让几个奶娘好生照顾阿得与儿子, 自己则带着莹雪出了镇国公府。 他替莹雪带了幕篱, 便驾着马往西街处的澄园行去。 傅云饮指了一座宅子给莹雪瞧, 并道:“殿下被立成了太子,待他登上皇位后,便下圣旨将这宅子赐予我。” 莹雪便顺着傅云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有一户极气派的府邸, 外里瞧着便雕栏玉栋,虽没有镇国公府那般显赫,却也比刘府要瞧着富贵的多。 莹雪笑道:“太子殿下竟也允了?” 傅云饮将莹雪抱下了马车,携着她的手走进了这座府宅中。 宅子里并没有摆放什么精致的陈设。 莹雪在九曲回廊里瞧了半天,歪头问傅云饮道:“国公爷可允了。” 傅云饮脸色如常:“圣旨一下,他又能如何?” 莹雪一时无话,由傅云饮领着再瞧了瞧那府宅里的景色,便回了镇国公府上。 方踏进珍宝阁,便瞧见了老太太院里的关嬷嬷以及沈氏身边的山嬷嬷都立在廊下,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焦急。 莹雪心下一阵担忧,沈氏与老太太素来不对盘,她们身边的心腹嬷嬷怎么会聚在她的珍宝阁里? 傅云饮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立时走到了山嬷嬷身边,蹙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山嬷嬷脸色煞白,见傅云饮和莹雪终于回府了后,才说道:“二少爷出事了。” 黄瑛鹂诞下了国公府的长子,是以莹雪所生的儿子只能排行第二。 莹雪听了山嬷嬷这话,霎时便脚一软,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上,幸而被傅云饮一把抱住。 “世子别急,是伺候的丫鬟不精心,打了个盹睡着了,二少爷也不知怎么了,脸胀的铁青也哭不出声来。”山嬷嬷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愈发心急如焚,伺候儿子的除了几个积年的奶娘外便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睡荷与颐莲。 她们做事素来细心,如何会打盹睡着了? 傅云饮也问道:“是哪个丫鬟在伺候恒哥儿?” 话音未落,颐莲便哭着从里屋里跑了出来,跪在莹雪面前磕了好几个头,陈情道:“世子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不小心睡了过去。” 她实打实地磕了好几个响头,额上都渗出了些血丝。 莹雪瞧着也是于心不忍,便忍着泪意上前将颐莲扶了起来:“罢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快起来吧。” 未过多时,章太医便从珍宝阁里走了出来,瞧见廊下立着一大批人后,方才与傅云饮说道:“小公子的症状,许是被人下了毒。” 闻得此声,莹雪只觉心痛如绞,一口气瞬时便提不上来。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8节 珍宝阁内的沈氏与关老太太也缓缓走了出来,两人都脸色铁青,莹雪瞧了愈发伤心难过。 她求助似地瞧了傅云饮一眼。 傅云饮会意后,便让山嬷嬷陪着莹雪去里屋看看恒哥儿,自己则与章太医聊了起来。 “恒哥儿可有的治?”傅云饮急切地问道。 章太医摇摇头,说道:“孩子年龄太小,许多化解毒药的方子都喝不了,我只给他喂了些温补的解毒汤药,能不能熬过来,且看小公子的福分了。” 这话听后,傅云饮的心也坠到了冰谷里,他让人为章太医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自己则上前与沈氏说道:“母亲明鉴,恒哥儿何其无辜,竟有人使了这些阴私手段磋磨他,儿子断不能容忍。” 沈氏心里也并不好受,长子本来就子嗣艰难,好容易得了点血脉,却被人蓄意下了毒。 她的眸光中也闪过几分狠意:“你去做便是了,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毒,可见是没有将我们镇国公府放在眼里。” 说着,她的余光便瞥见了廊下微微发颤的颐莲,便道:“这丫鬟虽是莹雪身边的大丫鬟,却失职至此,便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 颐莲闻言,霎时瘫软在地。 傅云饮扫了她一眼,说道:“这丫鬟平素不是个粗心的性子,今日这般打盹兴许是别有隐情,先留着盘问一番吧。” 沈氏此时已因孙子中毒一事而心力交瘁,闻言便道:“你做主吧。” 关老太太也愁容满面:“若是大人间有了什么龃龉,争得跟乌眼鸡似的也就罢了,何苦要毒杀一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 傅云饮生怕关老太太身子有恙,便说了一箩筐好话安慰劝解老太太,并让关嬷嬷将老太太送回佛庵堂,若恒哥儿病情好转了,便使人与她报信。 送走老太太后,沈氏也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傅云饮便沉下脸吩咐自己的小厮,道:“将咱们府上的门都关了,再把珍宝阁守门的婆子唤来。” 吩咐完这些后,傅云饮便走到了颐莲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今日你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伺候恒哥儿的乳娘又在何处?你原原本本地与我说一次。” 颐莲这才回了神,只说道:“今日没什么异常,只是吃了午膳后便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我还从睡荷那儿拿了个提神的香包来。二少爷中毒前夕,那两个奶娘有些闹肚子,睡荷去小厨房拿点心去了,另一个小丫鬟去耳房泡水,还有两个小丫鬟去外头粘蝉了。” 傅云饮听后脸色愈发黑沉,只听他问道:“所以事发之时,只有你一人在屋里?” 这事若摊开来说,的确是颐莲的嫌疑最大,可她是他们镇国公府的家生子,一家人的性命皆攥在自己手里,何来的胆子? 颐莲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听她泪流满面地为自己争辩道:“世子爷明鉴,这几年雪姨娘待奴婢极好,别说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连带着吃食住行也比别的院里的大丫鬟要好上许多,奴婢心中深深感念姨娘的恩德,如何会赌上全家人的性命做这忘恩负义的事儿?” 傅云饮听后也觉得甚是有理,便追问道:“今日的膳食是大厨房送来的?” 颐莲磕磕绊绊地说道:“您与雪姨娘出去了,午膳便由大厨房送来,不过乳娘们用的还是小厨房送来的吃食。” 傅云饮越听越心惊,若当真有人在颐莲和奶娘的午膳里下了些药物,便是大厨房和小厨房内都安排了人手,且必是精心谋划了很久。 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端方院内的刘婉晴,又觉得以她在府里的人脉和手段,断不可能支使小厨房的人手。 傅云饮正在思考之际,忽而听得里屋的莹雪放声大哭,他心下一惊,只以为是恒哥儿不行了。 他也顾不上再审问颐莲,便快步跑进了珍宝阁的正屋里。 莹雪正趴在摇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个奶娘皆跪在她身旁大气也不敢喘。 没过多时,西厢房的傅苏瑶也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她便由睡荷抱着来了正屋。 傅云饮连忙让睡荷带她去佛庵堂,只道:“这儿人多眼杂,一会儿还有好几场官司要闹,你且带着阿得去老太太院里避一避吧。” 睡荷虽担忧不已,便也只得领命而去。 傅苏瑶早慧,以从父亲的脸色以及母亲的哭声中察觉出了珍宝阁气氛的怪异,她便也不吵不闹地任由睡荷抱走了。 安顿好了长女后,傅云饮便上前去将莹雪扶了起来,余光瞥向了摇床内脸色发白的幼子,他心中也是一阵痛如刀绞。 “恒哥儿吉人自有天相,必会挺过来的。”傅云饮温声安慰莹雪道。 莹雪则泣不成声,趴在傅云饮的肩头啜泣不停:“若是那人恨毒了我,便把那些阴招往我身上使就是了,今日是恒哥儿,明日是不是就是阿得了?她这是往我的心坎上戳刀子。” 傅云饮也恨毒了那幕后黑手,只道:“你放心,我必会尽快寻出那幕后之人,让她血债血偿才是。” 第83章 变数 “二皇子造反了。” 莹雪听了后仍是在兀自伤身, 她擦了擦泪,便问傅云饮道:“阿得那儿可是只有两个奶娘和睡荷跟着?爷还是多派人人手护着她吧。” 她俨然因恒哥儿中毒一事成了惊弓之鸟,傅云饮瞧了自是怜惜不已, 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你放心,我已让人跟着阿得去佛庵堂了,老太太那儿必是不会有什么险事发生的。” 莹雪这才稍稍心安,待心情略微平复下后,便与睡荷一起照料摇床内的恒哥儿。 傅云饮则去外头继续审问珍宝阁内的丫鬟与仆妇。 小厨房里负责做菜与传菜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吓得在廊下瑟瑟发抖,抬头瞥见傅云饮阴寒的面色, 愈发心里没底。 傅云饮让东昉将打板子的家伙抬了过来, 几尺厚的棍棒若是打在人身上, 那人便是不残也要少了半条命。 有几个机灵些的丫鬟和婆子已开始跪地求饶,只道:“世子爷,奴婢们断不敢做谋害二少爷的事儿啊。” 傅云饮却不为所动, 只问道:“今日午膳, 掌勺的是谁?传菜的是谁?送来珍宝阁的丫鬟又是谁?” 跪在下首的丫鬟和仆妇面面相觑了一阵,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云饮也发了狠,便吩咐东昉将领头的仆妇脱了裤子打上十个棍子。 那仆妇立时便哭天喊地道:“世子爷, 奴婢只是负责烧火的, 是王婆子掌的勺, 小青传的菜, 食盒是个脸生的丫鬟来取的。” 见这仆妇将所有的事儿都抖了出来, 被点到名的王婆子和小青便颤颤巍巍地说道:“世子爷明鉴, 奴婢们便是皆是按照少盐少油的规矩做的菜,断不敢放其余的东西。” 小青也泣着泪哭喊道:“世子爷,奴婢也没碰过那些菜,并小心地放进了食盒里, 并没有经过他人的手。” 仔细听来,便只有将食盒从小厨房送去正屋的那脸生丫鬟有些可疑。 傅云饮了便冷笑了一声,问道:“这么听来,你们倒真是无辜的可怜,是爷冤枉了你们。” 几个丫鬟和仆妇都忙道不敢,见傅云饮面色愈发阴沉,便猛力磕了几个头,说道:“爷,都是奴婢们不好。” 傅云饮才懒得与这些油嘴滑舌的仆妇们废话,只回头与东昉说道:“这几个丫鬟和婆子,一人革半年的月例,各人再领十个板子,若下一回大小姐和二少爷再出了什么事,便通通发卖出去。” 几个丫鬟婆子还来不及磕头求饶之时,便被东昉以及他身后的小厮蒙住了嘴,一个个被压在了行刑的凳子上。 棍棒痛击到皮肉发出了些声响,那些丫鬟婆子被捂住了嘴,连痛字也喊不出来。 处理完了这几个婆子后,傅云饮又把珍宝阁内伺候的丫鬟都唤了出来。 因着恒哥儿的出生,珍宝阁内又添了不少人手,傅云饮便让王婆子和小青指认那个眼生的小丫鬟。 王婆子和小青忍着痛意寻了半天,却没寻到那日来拿食盒的丫鬟,也不敢撒谎,只得对着傅云饮摇摇头。 傅云饮料想着那丫鬟必不是珍宝阁内的人手,既给恒哥儿下了毒,如今自是躲了起来。 他满心的怒意无处发泄,便只得与东昉说:“刚各处丫鬟的花名册给我,再去和母亲说一声,让这婆子和丫鬟领路,将那提食盒的丫鬟寻出来。” 东昉正要领命而去时,却听得里屋的睡荷大喊道:“二少爷醒了。” 傅云饮当下也顾不得再审问这些丫鬟,便急匆匆地跑进了里屋里。 果然见恒哥儿苏醒了过来,只是因为身子不适,正被莹雪抱在怀里哭泣,且哭声十分微弱。 傅云饮立刻让人去将章太医请了来。 章太医就住在珍宝阁的东厢房里,不过片刻便来了正屋,他细心地替恒哥儿诊断了一番,便笑着说道:“小公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也不知那下毒之人喂了什么东西给他,他只吃下了一些,伤及不了性命,往后仔细将养着便能痊愈了。” 莹雪听了不禁喜极而泣,傅云饮也忍不住与章太医连声道谢。 章太医笑容和善:“不妨事,不过还是要仔细将养着,不可再让小公子服用毒物。” 莹雪将恒哥儿牢牢抱在怀里,只道:“多谢太医。”说罢,还不忘与傅云饮说道:“恒哥儿醒了,你便去把阿得也抱回来吧。” 傅云饮知晓她如今是那颗慈母心肠发作了,偏要让两个孩子都杵在自己眼前才放心,便也只得让人去佛庵堂将阿得抱了回来。 珍宝阁喧闹了好几个时辰,莹雪因心中惊惧,又悲又喜之下身子便有些受不住,等傅苏瑶回了珍宝阁后,她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傅云饮吓了个半死,连忙又把刚刚出府不久的章太医请了回来。 章太医给莹雪把了脉后,只说是她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用些安神药便无恙了。 傅苏瑶趴在床沿边上,瞧着脸色惨白的母亲以及哭声微弱的弟弟,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大人们虽瞒着她,可傅苏瑶自小便早慧,已从今日珍宝阁内不同寻常的气氛中觉察出了什么。 她不哭也不闹,只噙着泪问一旁的傅云饮:“爹爹,是有人容不下阿得和弟弟了吗?” 童言童语虽稚嫩无比,却让傅云饮心下一窒,他便蹲下身子揉了揉傅苏瑶的脸颊,温声说道:“阿得别怕,爹爹会护住你们。” 傅苏瑶便懂事地将眼泪咽了下去,只将目光放在床榻里的莹雪之上。 傅云饮知道莹雪是担心坏了才会晕了过去,便让几个丫鬟好生守着她,还派了自己的暗卫守在了珍宝阁外。 沈氏将府上的花名册寻了出来,指着后一页上的几个丫鬟名字,说道:“这是上月里采买进府的丫鬟,我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她们之中的哪一个包藏了祸心,你便一一审问去吧。” 傅云饮接过了花名册,并听茼蒿讲了那几个丫鬟的去处。 一共采买进来十个丫鬟,一个去了老太太的佛庵堂伺候,两个去了珍宝阁伺候,两个去了沈氏的院子里伺候,三个去了端方院,四个去了傅云萧的院子里伺候。 倒是各院里都有嫌隙的意思了。 傅云饮眸子一沉,讥笑道:“为了害我儿,这人真是用心良苦,既是内宅之祸,想来便只有一个人了。” 沈氏见他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便说道:“我知你不喜欢婉晴,也定是因恒哥儿中毒的事儿怀疑上了她,可你到底没有切实的证据……” 谁知傅云饮却疑惑地问道:“难道在母亲眼里,我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给人定罪的性子?” 沈氏语塞,见傅云饮面色如常,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怀疑上刘婉晴。 “母亲放心,我定会将这事原原本本地查出来,绝不冤枉了谁去。” 索性沈氏还了解几分傅云饮的为人,他断不会平白无故地将脏水泼在刘婉晴身上,便才松了口气道:“那人藏了这样毒的心思,你定是要将她找出来的。” 傅云饮离去后,正想去珍宝阁内陪陪自己莹雪与儿女,却被东昉一把拦住。 “爷,端阳侯世子在外头等着您。” 傅云饮心下又是一阵担忧,云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寻自己?莫非是知晓了恒哥儿被毒一事? 傅云饮便压下心中的疑惑,去往外头将贺云洛迎了进来。 贺云洛面有急色,一瞧见傅云饮后,便说道:“云饮,三皇子要反了。” 傅云饮心下讶异,见四下无人,方才拉着贺云洛进了书房里。 书房内,贺云洛将一封密信递给了傅云饮,只道:“这是我手底下的人拦截到的信。” 傅云饮拆开信一瞧,当即便脸色大变,只道:“三皇子竟勾结了二皇子?”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79节 “是了,殿下已知晓了这事,咱们也该去东宫共议此事了。”贺云洛道。 傅云饮虽不放心莹雪与恒哥儿、阿得,可三皇子造反一事过于急切,他便只得让自己手底下的暗卫都候在珍宝阁附近。 自己则与贺云洛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宫。 一路上,傅云饮捏着那密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只道:“三皇子的私兵并不多,只需提防太后党派的反扑便是了,如今这最大的变数就是二皇子了。” “是了,他去了登州三年,殿下虽每回都让人去登州打探情况,可那些探子只说二皇子每日都在吃喝玩乐,无心于权位,如今看来却都是在韬光养晦罢了。”贺云洛道。 傅云饮越听越心惊,登州地势高耸,且野山众多,最是容易蓄养私兵的地方。 二皇子若带了一群兵力强盛的私兵攻来了京城,再加上三皇子在京里的人脉,只怕这未来皇位真会出现几分变数。 “云饮,殿下的意思是,要你说服你的父亲,他手底下的威猛军若能助陛下一臂之力,何惧二皇子?”贺云洛殷切地与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却兀自沉默了下来,父亲向来是忠臣,只忠于陛下一人。 殿下虽被立为了太子,可未登上皇位之前,仍是有些变数在。 父亲他素来明哲保身,如何会同意? 第84章 七日未归 “世子爷怎么样了?” 莹雪苏醒以后, 便发现傅苏瑶正熟睡着躺在自己身边。 她替女儿掖了掖被子,这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靠在外间软塌上的睡荷,她急忙起身, 撩开帘子走到床榻边上,问道:“姨娘,可要起身?” 莹雪只让睡荷端杯水来,待清冽的水入喉后,方才说道:“恒哥儿呢?” 睡荷便指了指西厢房:“方才二少爷醒了,如今奶娘正哄着呢。” 莹雪便让睡荷去把儿子抱了过来, 等一儿一女皆放于自己身侧后, 她才安心了不少。 今日恒哥儿突遭大劫, 她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下来过。 莹雪哄了一会儿儿子,将珍宝阁里里外外瞧了一痛,没发现傅云饮的身影后, 便又追问睡荷:“世子爷呢?” 睡荷道:“方才东昉来回信儿, 说爷在外头有些事儿要忙。” 莹雪听后微微有些回不过神来,傅云饮如何会在这个关头去了外头?难道是京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莹雪心内没来由地生起了些惴惴不安之意。 睡荷不解其意,见她脸色仍是难看的很儿, 便问道:“姨娘还是不舒服吗?可要再去请章太医来瞧瞧?” 莹雪讷讷地摇摇头, 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说道:“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了。” 睡荷只当她是被恒哥儿中毒一事吓破了胆, 便柔声安慰道:“姨娘宽宽心, 如今世子爷已在咱们珍宝阁外加派了人手, 小厨房那儿也统统换上了心腹之人,断不会再有差错。” 莹雪望着儿女的睡颜,喃喃出声道:“但愿如此。” 两日后。 正如莹雪的预感一般,整个镇国公府皆正门紧闭, 傅云饮自那日外出后便未曾回府。 沈氏与傅善匀一日三次地巡逻府内,往珍宝阁内加派了不少健壮的护院与小厮。 莹雪带着一群丫鬟仆妇上前去迎了沈氏。 她与傅善匀说不上话,便只得问沈氏道:“太太,这是怎么了?” 沈氏见她消瘦了不少,又见她怀里抱着的恒哥儿哭声孱弱,一时怜惜之心顿起:“快被在外头杵着了,恒哥儿刚受了这等磋磨,该在屋里好好养着才是。” 莹雪这才跟在沈氏身后进了正屋内。 如今沈氏也不惦念着什么规矩体统,拉着莹雪便坐在了团凳上,且她脸上还有一抹掩不去的惊骇之色,只听她道:“京里出了乱子,到处是匪兵。” 莹雪一惊,从前江南匪乱的惨痛记忆仍会时不时地涌上心头,她便颤着身子问道:“京里……怎么会出了乱子?” “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带着兵从登州杀了过来,三皇子大开城门,里应外合之下便把二皇子的兵放进了城里。”沈氏道。 莹雪“腾”地一下从位置上起身,只惊道:“这岂不是造反?” 沈氏眼里也掠过几分心惊胆战:“就是造反,云饮应当在东宫商量对策,索性二皇子一党还没攻破宫门,只在京里烧杀掠夺。” “烧杀掠夺?”莹雪听了愈发害怕,若二皇子当真要报仇,他岂会放过镇国公府? 沈氏见她脸色惨白,便又安抚道:“你也无须太过担心,国公爷身边能人辈出,且掌着兵权,二皇子若不是个昏庸之人,断不会闯进咱们府里来,只是……” 见沈氏欲言又止,莹雪心中不免又染上了几分疑惑。 “只是京里不知为何又冒出来些浑水摸鱼的土匪,皆是身手极好之辈,专门去高门大户偷香窃玉,你生的这样貌美,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沈氏说着,便又吩咐身后的山嬷嬷道:“派人十二个时辰守在珍宝阁外,绝不能让贼人闯了进来。” 莹雪听后才稍稍心安,遵着沈氏的吩咐缩在珍宝阁内闭门不出,一边照料儿女,一边期盼着傅云饮能早日归来。 事与愿违,七日过去了,傅云饮仍是半点音讯传来。 莹雪抱着儿女去了沈氏的院子,路上正好遇到了刘婉晴与她怀里的女婴。 莹雪朝着刘婉晴屈膝行礼,眸光却落在她怀里的女婴之上。 刘婉晴侧身避开莹雪的视线,朝着她睥睨一眼后,便径直走开。 傅苏瑶见莹雪被这般无视,忍不住出口道:“娘,这个太太好凶。” 莹雪叹气,回首对傅苏瑶说道:“阿得,在外头要喊我姨娘,那位可不是什么太太,你要叫她母亲,明白了吗?” 傅苏瑶却撇起了嘴,她哪里明白什么尊卑身份,还以为是莹雪不要自己了。 她便放声大哭道:“娘有了弟弟便不要阿得了。” 莹雪又心疼又气愤,只得将傅苏瑶抱进怀来,哄道:“娘最喜欢阿得了,怎么会不要阿得呢?” 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男声:“往后你是平妻,阿得自该叫你娘才是。” 莹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瞧声音的主人,却见傅善匀正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的垂花门外。 再凑近几分,便能瞧见他眼里的疼惜之意。 傅苏瑶听得祖父的声音后,便也止住了哭声,跑到了傅善匀身旁,破涕为笑道:“阿得见过祖父。” 向来神色冷硬的傅善匀眉眼柔和了下来,一把将阿得抱起后,才与不远处的莹雪说:“孩子还小,没得说些尊卑体统的话惹她伤心。”说完,便径直进了沈氏的院子里。 留下莹雪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若她记忆没有错乱的话,国公爷可是以“身份尊卑”为理由屡次阻拦自己抬平妻。 如今的态度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姨娘,咱们也进去吧,总要知晓世子爷的消息才是。”睡荷道。 莹雪这才回过了神,由睡荷搀扶着进了沈氏的院子里。 沈氏的神情没有前几日那般爽朗,人也瞧着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莹雪进门时,她正在逗弄刘婉晴怀里的女婴。 瞥见莹雪怀里的恒哥儿后,沈氏便打从心底地开怀大笑道:“阿得,快来祖母身边坐着,一起瞧瞧你弟弟。” 傅善匀便把阿得抱在了沈氏膝上。 刘婉晴冷眼旁观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又见自己的女儿被沈氏冷落了,心里只觉得讽刺至极。 自己这个正妻分明才像是小妾。 莹雪的眸光总若有若无地往刘婉晴身上瞥去,见她面有怒色,便故意与沈氏说道:“怎得不见二奶奶?阿得可念了许久的生哥儿。” 傅苏瑶鼓起嘴来:“我才不念着他。” 傅善匀与沈氏皆笑作一团,只道:“一会儿便来了,咱们且等一等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傅云萧与黄瑛鹂才姗姗来迟。 莹雪坐于下首,从傅云萧进屋开始便把目光放在了他与刘婉晴之上。 这二人,当真有私情吗? 她兀自沉思,坐于上首的沈氏却语重心长地说道:“京里的局势不好,云饮在宫里一直没个信儿,我这颗心便当真睡不踏实。” 傅云萧对着上首的傅善匀与沈氏说道:“父亲母亲,儿愿去宫里瞧一瞧兄长。” 傅善匀竖眉喝道:“胡闹,你并无云饮的身手本事,此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沈氏也道:“云饮手底下的暗卫都候在了珍宝阁那儿,我的意思是让这些暗卫想办法去宫里瞧一瞧。” 这便是要莹雪将暗卫让出来的意思。 “你放心,这些暗卫去了宫里后,我会加派人手守在珍宝阁外。”沈氏又道。 傅云萧被驳斥后,心下有些烦闷,知晓刘婉晴与莹雪不对付,便道:“一个妾室本该恪守本分才是,大嫂院里尚且没有那么多暗卫护着,你又凭什么霸占着长兄的人手?阖该让出来才是。” 莹雪听了暗暗称奇,傅云萧竟当真敢在明面上偏帮刘婉晴。 若他们当真有私情,说不准恒哥儿被毒一事便是由这对狗男女一力策划出来的。 莹雪越想越恨,只是面上却不伸张,只对着沈氏与傅善匀说道:“妾身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太太放心,这些暗卫您尽可差遣,务必要探得世子爷的消息才是。” 沈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傅云萧说道:“这几日你也要小心巡逻,逆贼一党已数次与你父亲递信,要他尽快在大皇子与逆贼一派做出个决断来,若稍有不慎,赔上的便是我们傅家满门的性命。” “我傅善匀保家卫国数十年,立下战功无数,如何会做出谋逆正统的事来?”傅善匀的脸胀的通红,说出口的话也是气愤至极。 傅云萧素来害怕自己的父亲,为平息他的怒火,便进言道:“父亲只等着大皇子递出信来便是了,二皇子与三皇子可以里应外合,您与大皇子自然也可如此。” 傅善匀如何不知晓这个道理,他道:“谈何容易?二皇子与三皇子闹出这些乱子已七八天了,陛下却迟迟没有以谋逆之罪诸伐二人,大皇子这太子之位,兴许会有些变数……” 莹雪明白了傅善匀的难处,他既要保住镇国公府上下几千口的性命,又不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与二皇子为伍。 可若要他与大皇子共乘一条船,陛下暧昧不清的态度又让他无法抉择。 第85章 死亡 “傅云饮死了?” 弄清楚了镇国公府如今的处境后, 莹雪在回珍宝阁的路上皆有些怏怏不乐。 二皇子与三皇子勾结造反,姐姐该如何自处?还有远在登州的亲人们,可会被此事波及到? 她一时又担心起了皇宫内的傅云饮, 若他出了事,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恒哥儿与阿得便没了倚靠。 莹雪心里渐渐漫上了几分惊惧,若傅云饮出事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80节 她只得在心里祈祷傅云饮能平安归来。 许是为了证明莹雪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五日之后,去宫里调查情况的暗卫回了镇国公府。 那几个暗卫模样都有些狼狈, 只是神情间有些遮掩不住的颓丧:“世子爷为护住殿下, 与叛军厮杀了许久, 如今已伤重不治殉国了。” 沈氏听得此话,立时便两眼一昏晕了过去,哪怕刚硬如国公爷傅善匀, 听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傅云萧在一旁默默流泪, 刘婉晴则盯着自己怀里的女婴出神,仿佛没有生气的木头人一般。 莹雪只站在原地,抱着恒哥儿的手不断缩紧, 让怀里的恒哥儿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家之主傅善匀敛起了悲伤之意, 与那暗卫说道:“世子爷的尸首在何处?” “在东宫。”那暗卫回答道。 傅善匀便肃着一张脸, 通身身上皆是一股浸淫在战场上数十年的杀戮气息, 他回首与傅云萧说道:“好生照顾府里的女眷, 我去将你大哥的尸首抬回来。” 莹雪愣了足足半晌, 才从傅善匀中气十足的话音中明白了傅云饮已死一事。 她无法自抑地流下泪来,依稀窥见了往后自己与儿女的下场。 傅善匀迈步离去后,傅云萧果然收起了脸上的哀伤之色,先是吩咐婆子们将沈氏送回她的院子里去, 再让山嬷嬷去熬碗安神汤来。 吩咐了一通后,傅云萧的目光便似有似无地落在失神的刘婉晴之上,尚且留有些微红之意的眸子里闪过几分肆无忌惮的打量。 傅云萧便又派人将刘婉晴送回了端方院内。 而他待莹雪便没有这般客气,只斜撇了她一眼,便道:“且回去吧,兄长不幸遇难,你不拘是在珍宝阁里祈福诵经,还是去祖母那儿伴着青灯古佛,总要尽几分心意才是。” 莹雪未曾驳斥他,心内却是一阵荒凉,傅云饮尸骨未寒,傅云萧便拿起鸡毛当令箭,要想了法子磋磨自己了。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从未得罪过傅云萧,他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 思来想去,也只有刘婉晴这个缘故了。 莹雪带着儿女回了珍宝阁后,便枯坐了一下午,这才痛痛快快地为傅云饮与将来的自己哭了一场。 好在颐莲与睡荷仍对自己忠心耿耿,颐莲戴罪在身不便近莹雪的身伺候,睡荷便道:“姨娘切勿伤心,如今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莹雪却噙着泪推开了自己屋子里的窗户,望向珍宝阁内的满目寂寥,便道:“往常世子爷在时,人人都奉承讨好我,如今世子爷不在了,他们如何会把我放在眼里?” 睡荷见珍宝阁内不似往常般热闹人多,不少丫鬟婆子听闻傅云饮身死的消息后,便待莹雪没有往常那般尊敬。 往后应是二少爷当家,不少有门路的婆子皆去黄瑛鹂跟前卖好露脸。 睡荷忍不住啐了一口:“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姨娘平日里待你们的好,你们都忘了?且不论姨娘得不得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欢心,总有大小姐和二少爷在。” “从前我只想着不为奴便能好好过活,经了这样多人情冷暖之事,我总算明白了,不为奴为平民,兴许也会被位高权重之人当成牲畜宰杀,做了这妾室,看着是人上人般的风光,一旦世子爷没了,我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莹雪自怨自艾道。 睡荷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一双眼肿的如桃子般,便劝解道:“如何就是任人宰杀的鱼肉了?国公爷待大小姐极好,必会看在大小姐的面上妥善待您。” “善待我?就像今日傅云萧所说的一般,往后我的日子应当就是伴着青灯古佛孤苦一生了。”莹雪自嘲一笑道。 睡荷想再搜罗些话安慰莹雪,可想起这世道失了男人的妾室的下场,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比起被主家转赠给他人做妾,也许常伴青灯古佛也是条出路。 睡荷便道:“姨娘,您放心,我与颐莲定会一直陪着您,不让您一人孤苦无依。” 莹雪拍了拍睡荷的手,心中感慨万千:“我自己的下场自己明白,只是不忍让恒哥儿和阿得受这些苦楚,她们失了父亲,总要再寻个倚靠才是。” 睡荷听后只觉得莹雪言之有理,便道:“咱们不妨去老太太院子瞧一瞧?” 话音刚落,颐莲便火急火燎地跑进了珍宝阁内,面露惊慌地说道:“姨娘,不好了,老太太她……她过身了。” 莹雪惊得身子一晃,险些支撑不住,好在睡荷扶住了她,又问颐莲:“昨日还好好的,老太太今日怎么就过身了?” 颐莲带着哭腔道:“老太太听说了世子爷身死的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便去了。” 莹雪听罢便让睡荷去替她寻一件白色的衣衫来,并将自己头上的拆坏卸下,这才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沈氏虽晕了过去,可遇上了婆母过世这样的大事,山嬷嬷也不得不使了法子将她唤醒。 沈氏勉力支撑着为关老太太主持了后事,好在棺椁与幡仪早已备下,只是如今时局混乱,不好去相熟的人家送信。 莹雪在佛庵堂略站了站,便被沈氏打发了回去,道:“快回去吧,一会儿带着恒哥儿与阿得来祭拜一番就是了。” 莹雪在关老太太灵前哭了一场,便落寞地回了珍宝阁。 她知晓自己是妾室,停灵祭拜的事儿都轮不到自己来做。 只是如今的镇国公府内哀声一片,两位主子相继离世,下人们又要看家护院,又要为了老太太的丧事奔波。 珍宝阁内的人手便都被借了出去,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婆子。 莹雪倒不觉得委屈,不过是颐莲与睡荷负责照料儿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 比起她心里的迷茫与伤心来说,这些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这天夜里。 她抱着儿女睡在榻上,颐莲与睡荷挤在一帘之隔的临窗大炕上。 莹雪这几日总要辗转反侧到深夜才能入眠,如今哄睡了儿女,她越发没有困意,只盯着头顶上的床帐花样出神。 若是此刻傅云饮还活着,她必不会这般害怕无依。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她已是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不过于她而言,情爱没有子女的安危重要,莹雪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索性撂开手不再深想。 自己能好好地将恒哥儿和阿得抚养长大,便算是对得起傅云饮了。 如此想着,莹雪便有些意识混沌,脑袋里不知为何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 那日国公爷说要去宫里把傅云饮的尸首抬回来,可几日过去了,国公爷却迟迟未归。 若家里有那战神国公爷坐震,满府里兴许还不会这样人心惶惶。 那傅云萧不仅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鄙夷厌恶,与自己说话时也有几分阴阳怪气在。 如今他是镇国公府当家做主之人,若是当真要替刘婉晴整治自己,自己便是粘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想到这儿,莹雪忽而精神一振,从榻上起身后尝试着呼唤睡荷与颐莲。 可却没人回答。 她正想下榻去炕上瞧一瞧,忽而听得了一阵低沉的男声。 “别瞧了,她们已昏过去了。” 莹雪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定了定神后,才依稀窥见了帘外的男子声音。 她不确信地开口道:“二……爷?” 傅云萧轻笑一声:“倒是聪明。” 莹雪的心一点点往下坠,只觉得黑暗中的傅云萧向蛰伏在角落里的毒蛇,自己一个不防就会被他咬死。 “你来我屋里……做什么?”莹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傅云萧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那刀在微弱的月光下影影发亮,“你该为哥哥殉节才是。” 莹雪立时便从榻上翻身而下,心里祈祷着傅云萧不要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侄子侄女。 明白了傅云萧的用意后,她这段时日因心口的惴惴不安而生气的害怕终于落了地,她索性与傅云萧说道:“你是为了刘婉晴?” 傅云萧微愣,随即便道:“你如何知道?” “刘婉晴的孩子,是你的吗?”莹雪只得用话来分散傅云萧的注意力,事已至此,她也只有与傅云萧拼命的这一条活路了。 只是从前傅云饮送给自己的那一把匕首似是被自己放在妆奁盒里了,她要想办法拿来才是。 莹雪边问话,边朝着妆奁盒子的方向走了两步:“你们暗地里有了私情,如今世子爷死了,你行事便愈发肆无忌惮,为了让刘婉晴高兴,便要杀了我是吗?” 傅云萧虽惊讶于莹雪的话,却也不甚在意,将死之人知晓了这些事又何妨?她也只能去说给阎王听罢了。 他撩开帘子,瞧见了正在悄悄挪动步子的莹雪,银刀一亮,便朝着莹雪赐了过去。 莹雪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了傅云萧挥过来的银刀,又奋力踹了一脚手边的熏炉。 那熏炉落地发出了清脆响声,傅云萧恼怒地说道:“你得了哥哥的宠爱,却让她夜夜以泪洗面,不过是个出身低下的贱婢罢了,竟也敢爬到她的头上去。” 莹雪此时又惊又惧,只得扯着嗓子呼救。 只是这般呼救却无甚效用,她的退路已被傅云萧封死,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傅云萧方才抓住了莹雪,便一脚将她踹在地上,举着刀比着她的脸蛋道:“本想一刀了结了你,也让你少吃点苦头,可你非要躲,我便刮花了你这张脸,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到了地底下也不能向兄长伸冤。” 莹雪朝他淬了一口,只骂道:“你哪里是为了刘婉晴,只怕是为了自己吧?世子爷样样拔尖,你却平庸的很儿,心里定是嫉妒的发狂了吧。” 傅云萧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略微一颤。 事已至此,莹雪便也不再害怕,只继续刺激傅云萧道:“抢了哥哥的女人,很畅快吧?你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虫,世子爷死了以后,你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冒头的机会,可我却觉得你可笑的很儿,比我这个出身低贱的奴婢还要再可笑些。” 傅云萧的阴暗心思被莹雪捅了出来,他羞愤难当,眼看着就要将刀刺向莹雪。 忽而,一道巨力自他身后袭来,将他手上的刀击落在地。 背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傅云萧喉中腥甜,五脏六腑也疼得移了位。 莹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喉咙口的话迟迟说不出来。 第86章 墨书 “你愿意跟我走吗?” 傅云萧踉跄倒地, 莹雪不敢置信地望向来人,艰难地开口道:“墨……书……” 此刻的墨书身披铠甲,手里拿着一把银剑, 漆黑如墨的眸子竟是嗜血的杀意。 傅云萧的胸膛处不断渗出血来,墨书仍觉得不解气,朝着他心口便又刺下一刀。 莹雪来不及与墨书许久,连忙直起身子去瞧床榻上的儿女。 傅苏瑶正缩在床脚,睁着双大眼睛茫然无措,而恒哥儿却仍在熟睡。 莹雪一把将傅苏瑶揽进怀里, 泣道:“阿得别怕, 娘在这里。” 莹雪的哭声让墨书心内的怒意消退了下来, 听着床榻里的响动声,墨书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明白何为近乡情怯。 这几年他无数次设想过与莹雪相逢时的场景, 或是两人执手相拥,或是两人相对无言,却没想到会像今日这般隔着一巨鲜血淋漓的尸首, 充斥着血./腥与残酷。 等到莹雪将女儿安抚好, 转身与墨书相对时, 瞧见他手上的泛着银光的长剑时, 她才说道:“阿得胆小, 你把剑收起来吧。”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81节 这是时隔四年, 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墨书把剑仍在了一旁,只说道:“阿得?是你给她取的名字吗?” 莹雪愕然,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如何也说不出来,若是没有那场江南匪乱, 傅云饮永远也不会知道阿得是他的孩子。 而墨书则会是阿得的父亲,他还给那时在肚子里的阿得取名为玉盈。 只是如今都不作数了。 莹雪的沉默让墨书心下一阵无奈,只听他道:“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我过的极好……你呢?”莹雪心虚地垂下美眸,对着墨书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许多话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是墨书的妻,约定好了此生白首不相离。 可如今却又成了傅云饮的妾,还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 这几年傅云饮待自己更是无微不至,自己甚至升起了要与傅云饮过一辈子的念头。 她要怎么告诉墨书这些?她怎么配? 墨书自是不愿意将这几年吃得苦告诉莹雪,正欲三言两语带过之时,却听得床榻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墨书霎时怔在了原地,只觉自己的心在不停地往下坠,通体胆寒之感让他挪动不了半步,只能痴痴地立在原地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二皇子告诉自己,莹雪不愿做傅云饮的平妻,更不愿意在傅云饮身边做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而傅云饮则恼羞成怒地将莹雪关了起来。 二皇子与自己说了这些话以后,自己才愿意做他的利刃,苦心学习兵法与舆图,只等着立下汗马功劳后能将莹雪解决出来。 这几年里他吃了这样多的苦,却一次次地咬牙忍了下来,从不敢懈怠一分。 为的不过是能早日让莹雪脱离苦海罢了,还有小竹,他也要尽早地将小竹接到自己身边才是。 墨书心内千回百转,连呼吸也紊乱了起来,他只得在自己心内为莹雪辩解道,兴许是傅云饮强迫于她…… 听得恒哥儿的哭声后,莹雪再顾不得与墨书说话,只撩开床帘将恒哥儿抱在怀里哄着。 将恒哥儿哄睡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床榻上。 莹雪重又走到了墨书跟前,低声问道:“多谢你救下了我,小竹在老太太的院子里,你可要带她走?” 竟是半句不提自己。 墨书一愣,旋即说道:“小竹我自是要带走的,可是你呢?你在傅云饮身边,过的可好?” 墨书目光灼灼,这话里的深意便是在问莹雪愿不愿意跟他离去。 莹雪细长的指甲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却觉不出半点痛意,她只觉得珍阁内的时辰慢了下来,逼仄的屋子内升起的紧张气氛让她无所适从。 墨书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清隽的身影隐于夜色之下,一双黑眸定定地注视着莹雪。 他在等莹雪的回复。 仿佛隔了一个时辰那样长,莹雪才鼓起勇气说道:“墨书,我愿意留在镇国公府,哪怕是长伴青灯古佛也好,亦若是独居一隅也罢,我都愿意留在这儿。” 莹雪心里惦念的是自己的一儿一女,傅云饮已身死,自己跟着墨书离去兴许也是一条出路。 可恒哥儿和阿得本就是天之骄子,自己没有资格替他们决定自己的人生。 若要她一人跟着墨书离去,她却又舍不得。 墨书听后却是心痛如绞,他不想在莹雪面前失态,只将地上的傅云萧拖了出去。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尊重莹雪的决定。 墨书早摸清楚了镇国公府内的陈设,将傅云萧仍在了池塘里后,便往佛庵堂的方向走去。 他只花了一会儿的工夫便寻到了小竹,小竹已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见了墨书后险些掉下泪来。 墨书只笑着摸了摸小竹的头,掩去眸子里的落寞,道:“哥哥带你走。” 小竹点点头,便跟着墨书离开了镇国公府。 墨书知晓了莹雪的心意后,也明白了二皇子一直在欺骗利用自己一事,他将胸膛里的舆图随手仍在了地上,只与小竹说道:“这些年,你在镇国公府过的怎么样?” 小竹冲着墨书比了个手势。 墨书这才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他夺了我的妻,却替我照料了几年的妹妹,也算是两清了。” 说罢,便带着小竹避过了京城里的乱党,往郊外的方向走去。 “往后天高水远,咱们再也不来京城了。” * 翌日一早。 莹雪趁着天刚蒙蒙亮时,便亲自将地板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待颐莲和睡荷头疼难忍地醒来时,瞧见的便是靠在另一边炕上微微有些失神落魄的莹雪。 她们二人皆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只道:“姨娘,您怎么起来了?” 莹雪不答,隔了半晌才说道:“昨日傅云萧来了珍宝阁。” 睡荷愣在了原地,只问道:“二爷来珍宝阁做什么?”她越想越心惊,只以为傅云萧是对莹雪的美色起了贼心。 “他要杀了我。”莹雪道。 睡荷与颐莲皆双腿一软,随后便追问道:“那二爷如今人呢?他为何要杀了姨娘?” “他死了。”莹雪说罢就指了指珍宝阁外的回廊:“睡前咱们锁上了二门,可他却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说明有人在里头给他开了门。” 这便是说她们珍宝阁里伺候的人有内鬼的意思。 颐莲便要去将人都唤起来,莹雪却道:“不必了,等傅云萧死了一事被捅出来后,这人自己便会跳出来。” 果不其然,这日午时,有几个小厮在池塘里发现了傅云萧的尸首,便立刻派人去给沈氏报信。 沈氏一连失去了两个嫡子,听了这信儿后越发支撑不住,好在这时傅善匀赶了回来,他身上带了些伤,却没有将傅云饮的尸首带回来。 傅善匀满脸疲惫,听闻了傅云萧身死一事,从心内吁出一口郁气:“二爷怎么会死?” 他虽已疲惫到了极点,可事涉儿子的性命,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 不久之后便有人将傅云萧的尸首抬到了沈氏的庭院里来。 傅善匀瞧着面白浮肿的儿子,以及他胸口显眼的剑伤后,红着眼问那些下人道:“府里可是闯进了乱党?” 下人们皆只时跪地摇头。 傅善匀仔细检查了傅云萧身上的伤势,剑伤为致命伤,且一剑毙命,必是武功高强之辈。 府里皆是女眷,除了京城里的乱党,再无他人。 不一会儿黄瑛鹂与刘婉晴也赶来了正屋,瞧见傅云萧的尸首后都落下泪来。 傅善匀仍在发怒,只将儿子的死算在了乱党之上,他道:“杀我二子,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竟是要调出私兵与那些乱党厮杀的意思。 沈氏半晕半昏,无人敢出言劝服傅善匀,他便提着剑怒步离开。 未过多时,沈氏便被山嬷嬷摇醒,微愣了一霎后,她才攥着山嬷嬷的手道:“萧儿在哪儿?” 山嬷嬷已是泣不成声,只道:“太太要节哀顺变。” 沈氏的泪意凝在眼眶,只强撑着下了榻,一出自己的正屋便瞧见了庭院内乌泱泱的一群人,以及庭院中央的那具尸首。 沈氏大哭不止,只道:“萧儿一直在咱们府上,是谁这么狠心害了他的性命?” 一旁的小厮连忙向沈氏禀告道:“太太,国公爷去调私兵了,似是要和那些乱党们厮杀的意思。” 沈氏听了愈发觉得胸口窒息难当,她刚刚失去了两个儿子,却不想在这个关头失去丈夫,她便让几个腿脚快的小厮去拦住傅善匀。 那几个小厮心里暗暗叫苦,国公爷说一不二的暴戾性子,又岂是他们可以拦住的? 沈氏犹自伤怀,一旁的黄瑛鹂也哭的梨花带雨,只道:“昨日还好好的,夫君说要去外书房巡逻一番,怎得就与我阴阳相隔了?” 沈氏这才回过神来,只问道:“跟着二爷的人呢?” 黄瑛鹂连忙让身边的人去寻,不过多时,几个小厮便慌忙地赶来,瞧见地上傅云萧的尸首后,皆吓得不知所措。 沈氏叫人压住了这几个小厮,恶狠狠地说道:“昨日你们没有跟着二爷?二爷最后去了何处?给我从实招来。” 那几个小厮已被吓得丢了魂,嘴上只道:“奴才不知。” 沈氏发了狠,让人抬棍子来将这几个小厮痛打一顿。 那几个小厮胆小怕事,便斜瞥了刘婉晴一眼,只道:“二爷去了端方院里。”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 第87章 祸水东引 完结倒计时。 沈氏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刘婉晴, 只说道:“你可曾见过萧儿?他去你院里做什么?” 刘婉晴擦了擦脸上的泪意,只垂下眸子收拾自己紊乱的心绪,初时的慌乱过后, 她也回了些神,便镇定自若地说道:“二爷只说要咱们端方院内的人好生锁好二门,无事不得出去罢了,谁成想他竟会遇上这样的事……” 说着,便又泪眼斑斑地哭了起来。 沈氏听后这才打消了几分疑心,长子身死后, 由二儿子负责看家护院, 云萧与云饮素来关系和睦, 他多照顾些寡嫂也情有可原。 一旁的黄瑛鹂恨得牙直痒痒,这几年她隐隐察觉到了傅云萧与刘婉晴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可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一直没有发作出来。 如今傅云萧身死, 他身边的心腹小厮也如无头苍蝇一般,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黄瑛鹂便冷笑一声,道:“大嫂这话我着实是听不明白了, 夫君心善照顾寡嫂也是应该的, 只是为何每日都去端方院里点卯一番?还总在日头落黑以后才去?” 这话便是明晃晃地暗示傅云萧与刘婉晴有私。 刘婉晴本已将沈氏搪塞了过去, 却没想到黄瑛鹂会突然咬住自己不放, 一时脸色煞白了起来。 黄瑛鹂瞧见刘婉晴失去血色的脸庞, 压抑了许多年的恨意终于寻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多少个夜里是她一人伴着儿子独守空房? 她只要想到傅云萧和刘婉晴之间的私情, 便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 一个水性杨花到连夫君的亲弟弟也不肯放过,一个丧尽天良到与长嫂共堕欢海。 这几年,她没有一天是过的开心的,如今傅云萧死了, 她也终于不用再有那么多的忌惮了。 沈氏听了黄瑛鹂这话后,脸色由白转青,好半晌才出口呵斥黄瑛鹂道:“带着生哥儿下去,没的在孩子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看在我这个婆婆的面子上,总要为了生哥儿想一想才是。”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82节 这话却是在警告黄瑛鹂,她和生哥儿以后还要倚靠着沈氏过活,她若是想撕破脸皮玷污了傅云萧的名声,那沈氏也有的是法子磋磨她。 黄瑛鹂怏怏不乐地应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便抱着儿子退了出去。 沈氏又让人去外头买副棺材来,如今时局动荡,便是多花些银子也无妨,只要是上等的紫衫木。 吩咐完这些后,沈氏便把料理傅云萧后事的一职交给了山嬷嬷,自己则瞪了刘婉晴一眼,与她说道:“随我来后头。” 刘婉晴心跳的极快,害怕之意逐渐漫上了心头。 如今傅云饮死了,傅云萧也死了,这镇国公府当家做主的人便是沈氏了,若是她想整治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思及此,刘婉晴也忍不住恨上了黄瑛鹂,对傅云萧的突然横死也有了几分埋怨。 傅云饮死后,自己又重新与傅云萧“联系”了起来,使出了浑身解数才让傅云萧答应了为自己铲除莹雪一事。 只是不知为何,莹雪倒是一点事也没有,傅云萧却死在了池塘里。 想到莹雪,刘婉晴心中的慌乱忽而消散了一些。 沈氏如今也只是怀疑自己罢了,她没有证据,昨晚傅云萧分明是去了珍宝阁,自己只要将这事引到莹雪身上,便能洗清自己的嫌隙了。 想定了主意后,刘婉晴便步履从容地跟在沈氏身后,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到了一处偏僻的凉亭。 沈氏只带了个小丫鬟,令她站在凉亭外候着,不许旁人靠近。 刘婉晴便也让马嬷嬷抱起女儿去厢房里歇息,自己则独自一人与沈氏说话。 沈氏脸色隐晦不明,说出口的话语也有些讽刺之意:“瑛鹂她从前的确是有几分心术不正,可嫁进咱们镇国公府后,便行事端方的很儿,再无逾距之举,可未曾口出狂言污蔑了谁。” 沈氏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询问刘婉晴,是不是真的如黄瑛鹂所说一般和傅云萧有些私情在? 刘婉晴未曾答话,只垂着头谨小慎微地盯着自己的锦鞋瞧。 沈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说出口的话音也有些澎湃的怒意:“方才我喝止了黄瑛鹂,不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而是不想让旁人议论云萧的是非,他尸骨未寒、死因未明……” 话未说完,便听得刘婉晴突然开口道:“母亲,我兴许知晓二弟为何而死。” 沈氏的话忽然被刘婉晴打断,本欲发怒的她却一下子噤声,只蹙着眉问道:“你如何知晓?” 刘婉晴捏了一把自己的腿伤的软肉,眼里便浮现了几分氤氲的泪意:“儿媳如何敢与二弟做出那些违背人伦的丑事?二弟这段时日屡次来端方院,也是事出有因。” 未曾等沈氏开口询问,刘婉晴便自顾自地说道:“云饮是我的夫君,他以身殉国后我日夜不得寐,只想着没了夫君以后的日子敢如何自处?好歹我也是云饮的正妻,父亲母亲们总会妥善待我,可若只是个妾室……” 剩下的话刘婉晴未曾直言点明,沈氏却听明白了刘婉晴的未尽之语。 沈氏愕然:“这与莹雪又有什么关系?” 刘婉晴见沈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莹雪出身卑贱,又只是夫君的妾室,从前有夫君护着便罢了,如今夫君身死后,她自然会另寻出路。” 沈氏的眸子里满是怀疑,只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莹雪寻上了云萧?” 刘婉晴当做未曾瞧见沈氏眼里的怀疑,只说道:“二弟来端方院寻我,也正是因心中苦闷罢了,他为了保全恒哥儿与瑶姐儿的名声,不想让他们有个名声尽毁的生母,这才权衡着不知所措……” 刘婉晴这番话看似合情合理,细想下来却漏洞百出,沈氏自是不信,只是抬头瞧见刘婉晴脸上那泛着泪意的真挚面容后,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丝对莹雪的怀疑。 妾室的确是身如浮萍,可莹雪有一子一女在,后半生也倚靠在,她何必如此铤而走险? 沈氏越思虑越觉得刘婉晴这番话不可信,她便沉下脸,道:“云萧既因此苦恼,为何要在日头黑了时来寻你这个寡嫂,难道我和国公爷都是死人不成?” 刘婉晴早料到了沈氏会有此问,便噙着泪答道:“二爷心善,若是将这事捅了出来,莹雪必是不能再待在镇国公府了,至于入了夜才来端方院一事,却是二弟妹夸大其词了,二爷不过是在黄昏时分来端方院例行查探一番罢了,顺便在与我说了几句话。” 沈氏犹自不信,她虽是不信刘婉晴嘴里的“莹雪主动对傅云萧投怀送抱”一事,却也不愿意相信傅云萧会与长嫂有私。 傅云萧与傅云饮手足情深,断不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刘婉晴见沈氏沉默不语,知晓她心里也是一阵火深火热,便觑此空挡下了一记猛料,只道:“母亲若不信,便有人证。” 人证? 沈氏愈发脸色铁青,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隐隐散发出些怒意:“这事还有旁人知晓?” 刘婉晴知晓在沈氏眼里最重要的不过是儿子的名声,便泣道:“兴许那人证也知晓二弟的死因,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昨夜二弟最后去的应当是珍宝阁才是。” 沈氏听了这话后,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平静,只道:“既如此,你便带我去瞧瞧。” 在沈氏眼里,长子的妾室私通二子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那妾室还与二子的死有关,这便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了。 刘婉晴眼瞧着沈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傅云萧的死因上,心中愈发自得,三言两语间便带着沈氏往珍宝阁走去。 只是方才推开珍宝阁的大门,便瞧见庭院内坐着几个女子,再凑近一看,却是一脸淡然的莹雪与其余几个丫鬟。 莹雪坐在一只团凳上,眼神透亮,正一脸无畏地望向来人的方向。 刘婉晴兀自镇定了一会儿,虽觉得莹雪的神色有些奇怪,却仍是对着沈氏说道:“母亲,我身边的马嬷嬷昨日在内花园那儿瞧见了个鬼鬼祟祟的丫鬟,凑近一瞧,却是莹雪妹妹院里的红枣。” 沈氏熟悉莹雪身边的颐莲与睡荷,对这个名叫红枣的丫鬟却无多少印象,她只板着脸问道:“那个叫红枣的丫鬟在哪儿?” 莹雪这才从团凳上起身,先是朝着沈氏盈盈一拜,随后便道:“妾等太太和大奶奶已许久了。” 沈氏蹙眉问道:“你等我们做什么?” 莹雪抬起那双灵透的杏眸直视着沈氏,眼里没有半分畏惧之意:“妾已听闻了二爷身死的消息,料想着必有人会祸水东引,便提前在这儿预备着了。” 说着,莹雪便让人将红枣带了出来,这丫鬟被人五花大绑着推了出来,神情畏畏缩缩,瞧着便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那红枣见了刘婉晴后,便立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您快救救我。” 第88章 . [最新] 傅云饮归来 正文完结。 刘婉晴神色自若, 只见她沉下脸与那红枣说道:“我如何能救的了你?如今也只有你自己能救的了你自己才是,太太问你话你便好生答话,若敢说出半句虚言, 仔细连累你的亲人。” 说到“亲人”二字时,刘婉晴的话音忍不住加重了几分,威胁意味毫不遮掩。 那红枣好似一下子熄灭了气焰一般,垂着头跪在地上讷讷不语。 沈氏便居高临下地问道:“昨日夜里,二爷可来了珍宝阁?” 红枣磕磕绊绊道:“来了,还进了正屋与姨娘说了会儿话。” 沈氏立刻望向莹雪, 那双眼里满是疑问之色:“她说的可是真的?” 莹雪依然是那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只听她说道:“我并未见过二爷。” 刘婉晴便指着红枣说道:“若是妹妹所言不虚, 便是你在空口白牙污蔑自己的主子了?” 红枣心急不已,生怕刘婉晴会真的伤害她的家人,她便往前膝行几步, 抱住沈氏的腿说道:“太太, 奴婢不敢骗人,昨日和奴婢同屋的几个丫鬟都瞧见了二爷。” 沈氏一脚把红枣踢了开来,又让人去将珍宝阁内的其余丫鬟一同押了过来。 那几个丫鬟被沈氏与刘婉晴恐吓了一通, 说出口的话和红枣也大差不离。 沈氏悲从心来, 心里已信了刘婉晴所说的“莹雪蓄意勾引傅云萧”一事, 她上前去朝着莹雪的脸便扇了一巴掌, 喝问道:“不要脸的娼妇, 竟敢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莹雪生生受下了这一巴掌, 她自然明白刘婉晴是要借傅云萧身死一事陷自己与死地。 珍宝阁内如今人心不齐,她手边也没了傅云饮安插的暗卫,便是想做手脚也无处可做。 墨书救下了自己,自己再不能让他有什么危险。 莹雪便捂着脸, 流着泪与沈氏说道:“太太,我便是真心要与二爷行那苟且之事,也不至于要在恒哥儿与阿得跟前吧?” 说罢,颐莲与睡荷便一人抱着恒哥儿,一人抱着傅苏瑶,走到沈氏面前为莹雪求情道:“太太,昨夜大小姐与二少爷和姨娘宿在一个榻上,如何会和二爷行那些苟且之事?” 睡荷怀里的傅苏瑶瞧见自己娘亲被祖母扇了巴掌,一时便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这等凄厉的哭声也让沈氏心中的怒火消散了几分。 念在恒哥儿和阿得的面子上,沈氏便不再提“私情”一事,只是板着脸审问莹雪道:“那云萧来你院里做什么?你且仔细说来。” 莹雪只作不知,言辞万般诚恳:“太太明鉴,我和恒哥儿、阿得相拥着一觉到天亮,并未见过二爷。” 刘婉晴眼瞧着沈氏的神情松动,便立时不阴不阳地出声讽刺道:“依妹妹所言,便是这两个丫鬟在撒谎了?” “我看是你在撒谎吧?” 一道低沉的男声忽而自刘婉晴身后响起。 沈氏听着这道熟悉的嗓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转过身去,却见一身黑袍的傅云饮踏着风而来。 只他神情阴狠,黑沉的眸子里掠过几分嗜血的意味。 他走到沈氏身旁,先跪地与沈氏说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初时的惊愕过后,沈氏便忍不住喜极而泣,慌忙扶起了傅云饮:“云饮,你……你没死?” 傅云饮站起身后,先是朝莹雪望去一眼,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后,心中的怒意愈发高涨。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三两步便走到了刘婉晴面前,望向刘婉晴的眼里已尽是杀意。 刘婉晴似是察觉到了傅云饮今日的不同寻常,心中因过度的惊惧而慌乱不已,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却听傅云饮说道:“我早说过了,若你想动莹雪,我不会让你好过。” 刘婉晴正欲求饶,眼前却闪过一道银光,喉咙口传来一阵剧痛。 沈氏与莹雪皆被傅云饮突如其来的狠戾吓了一跳。 对于傅云饮“死而复生”一事,莹雪心里的确是喜悦不已,对刘婉晴的污蔑和倒打一耙,她也是气愤不已。 可傅云饮对她这般痛下杀手,莹雪仍是觉得惊讶不已。 短暂地惊讶过后,莹雪便立刻抱起了傅苏瑶,不想让女儿看见如此血腥的画面。 沈氏也吓得连连惊叫,眼瞧着刘婉晴被傅云饮一刀毙命,且身子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上,她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立时便问道:“云饮,你这是做什么?” 傅云饮未曾搭话,瞧见了地上刘婉晴的尸首,便让候在珍宝阁外的护卫抬出去扔了。 沈氏便连声质问道:“她好歹是你的正妻,你总得看在你们的孩子面上,为何要这般痛下杀手?” 傅云饮便将傅云萧与刘婉晴的私情一一说与了沈氏听,便道:“这一回假死,是殿下要我金蝉脱壳,去西京外召集军队诛灭乱党,说来也凑巧,恰好在我回京的路上遇见了个熟人。” 说罢,傅云饮便望向了莹雪,目光深邃且悠远:“他告诉我,是他杀了二弟。” 沈氏听后愈发气愤:“到底是谁杀了你二弟,你可有杀了他为你二弟报仇?” “二弟死有余辜。”傅云饮转过身来肃容与沈氏说道:“墨书告诉我,二弟想要杀了莹雪,恰好被他撞见,这才迫不得已杀了二弟。” 云萧要杀莹雪? 这是为何? 沈氏愈发不明白傅云饮话里的深意。 “起初我也像母亲这般不明白,不明白二弟为何要与我心爱的女人过不去,所以一回府,我便去审问了二弟妹,她便告诉了二弟这些年与刘婉晴的私情。”傅云饮如此说道。 心机婢女上位记 第83节 沈氏不敢置信地望向莹雪:“所以,云萧是为了婉晴,才对你动了杀心?” 傅云饮为莹雪作答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沈氏听后久久不语,似是不明白向来尊敬兄长的傅云萧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傅云饮生怕沈氏身子有恙,便让东昉派人将沈氏送回院子里去。 他则带着莹雪以及儿女回了珍宝阁内。 进屋后,颐莲与睡荷料想着这二人必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识相地将恒哥儿与阿得抱去了西厢房。 待伺候的丫鬟都退下后,傅云饮便一把将莹雪拥入了怀中,与方才的冷厉不同,语气温柔的仿佛都滴出水来。 莹雪也心下稍安,傅云饮没死,对于自己儿女未来的前程来说,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只是傅云饮拥着她的力道过分重了些,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你没有跟着墨书走。”傅云饮的话音里尽是喜悦之意。 天知道他在回京路上遇见墨书后,听得他向自己道谢,再告诉自己莹雪没有与他一同离去时,自己心里有多喜悦。 这是不是代表莹雪的心里也有自己? 莹雪见傅云饮如此喜悦,便也回抱住了他,只问道:“爷怎么会遇上了墨书?” “墨书带着小竹离开了京城,恰好我带着殿下蓄养的私兵回京,他还将二皇子一党的舆图送给了我。”傅云饮如此说道。 “舆图?”莹雪微愣,昨日与墨书匆匆一别,她是瞧出了这几年墨书的变化,却没想到他手里会握着二皇子一派如此重要的舆图。 “就是舆图,那图上虽有些不清不楚,可却标明了二皇子一派堆放粮草的地方,二皇子与三皇子想争大统,必不敢在京里烧杀掠夺的太过,以至于失了民心,是以这粮草便是他们的命门所在。” 莹雪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傅云饮既平安归来,她也不必再为恒哥儿和阿得另想出路了,便也不必再像前段时日那般紧绷着神经了。 她便将头靠在傅云饮的肩窝处,由衷地叹道:“但愿京里的这一场劫难能早日过去。” 傅云饮轻拍了拍莹雪背,安抚道:“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话虽如此,可傅云饮的心里也很是惴惴不安,这些年殿下明里暗里都筹谋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如今也有了和二皇子、三皇子一党们相争的能力。 只是陛下的态度,太过暧昧不清。 太子一党便迟迟不敢动手。 但愿陛下能早日下谕旨将自己其余的那两个儿子立为“逆贼”,那么京城的这场灾祸便也能尽快了结了。 安顿好莹雪后,傅云饮又去了沈氏院子里,这才得知了傅善匀带着私兵去与乱党厮杀的消息。 傅云饮愣了一霎后,便又带着自己的手下往府外跑去。 三日后。 京里这般剑拨弩张的局势终于平定了下来。 陛下颁了圣旨,将二皇子李致与三皇子李璨言为杀父弑兄的逆党,由镇国公傅善匀为主将,傅云饮为副将,讨伐逆党。 二皇子一党负隅顽抗了几日,可到底敌不过实力雄厚且身经百战的镇国公,只是陛下下了圣旨,不许伤及两位皇子的性命。 傅善匀欲生擒李致,自己却受了重伤,好在傅云饮及时赶到,把傅善匀救了下来。 二皇子不肯束手就擒,最后还是傅云饮追了上去,与李致搏斗一番后,等来了太子的增援。 二皇子最终被生擒。 三皇子则畏罪自杀。 傅善匀年岁大了些,这番受伤以后,便索□□了兵权,整日只在家中与孙子孙女一同玩耍。 舞枪弄棒了一辈子,临了了却更贪恋天伦之乐。 刘婉晴死的突然,傅云饮给刘家的交代是将黄氏告上了大理寺。 靠着马嬷嬷与冬至以及红枣等人的证词,大理寺定下了黄氏□□害人的罪名。 太子殿下继位后,傅云饮成了新一任镇国公,他在御前讨了个圣旨,要将莹雪由妾室扶正。 皇帝允了,还开恩让王氏、方大一家子回京城颐养天年。 连带着二皇子的遗孀莹雨以及三皇子的遗孀都被细心照料。 莹雪拿到获封诰命夫人圣旨的那一天,望着屋外风轻云淡的天色出神了许久。 从卑贱的奴婢到诰命夫人,这条路竟然这样漫长。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