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薄荷》 一盏薄荷 第1节 《一盏薄荷》 作者:四月与你 简介: 【正文完结】 迟穗从来都知道温敛不是好人,他浪荡,万事不入眼,却又偏执,控制欲强烈。 *** 那是同学聚会的一张照片,被好事者传到网上,照片中的迟穗脸被醺出几分醉意,拿着酒,弯眼笑着递给对面的男生。 温敛看到这张照片时,嘴里正含着烟。 他将青白色的烟雾续到迟穗嘴里,呛得迟穗眼角泛红,不住咳嗽。 而温敛只是单手拢着迟穗的脸,懒懒地半掀起眼,语调似乎漫不经心:“喜欢那个男孩?” 迟穗仍在咳嗽,她控诉地看着温敛,被呛红的眼里似乎含有泪,一眨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心软了,吻着迟穗的眼角,难得温柔了语气对她说:“我只是嫉妒,你多看他一眼,我都想让他消失。” *** 迟穗高中时摘抄过梅艳芳的歌词。 “天生我高贵艳丽到底 颠倒众生,吹灰不费。” 她后来在那段歌词后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无数遍。 注:歌词来自梅艳芳《芳华绝代》 提示:平淡、慢热、庸俗。男女主角都不完美,介意者慎入。 预收《清梦星河》,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哈 缠绵细雨,潮湿空气。 姜昭昭抱着一捧被淋湿的雏菊,慌乱地跑到练习室。 练习室里鼓声蓬勃,像肆意生长的嫩绿枝丫。 她听到了鼓声,也看到了烟粉色发丝下,一张秾艳如发色的脸。 雏菊的花瓣被淋湿,她心里却出现了灿烂的阳光。 姜昭昭小心地对他打招呼:“hi” - 缠绵细雨,潮湿空气。 陈淮礼听到鼓点中细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入心上。 他计算着时间,在她进来时,扬起最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 - 你见过一只天鹅,就不会放她回湖泊。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穗,温敛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颠倒众生,吹灰不费 立意:命运靠努力改变  ? 第1章 平京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今日终于晴了。 迟穗将打了多日的伞收起来,拿上课本去教学楼。路旁的白杨树上还沾了不少雨水,垂在叶尖上,只要有一点外力,就会顺着脉络流淌而下。迟穗仰起头,日光还是耀眼的,与前几天的阴雨连绵完全不一样。 很少能在平京遇到这样的天气,这几天让迟穗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乌江,一年四季,都有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潮湿而沉闷,人也会同天气一样,湿漉漉的。 上午的课被排得满满当当,迟穗今天起晚了,来不及坐在食堂吃早饭,只能买了一个茶叶蛋并一袋牛奶,赶在路上解决完毕。 今天的毛概课是大课,几个班级并在一起上课。迟穗去得晚了,后排座位几乎都被坐满,她只能挑着前排的座位坐下。老师还没来,迟穗打开手机,再看了一遍之后的课程安排。之后的课程都很紧凑,将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如果课程能稍微轻松一些,还可以再打一份零工。 迟穗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迟穗一位同乡的直系师姐给她发来的消息。她问迟穗下午是否有空。 毛概老师走进教室,穿着衬衣西装,九月的天气,在乌江还处在夏日余韵里,平京温度却一点点下降了。迟穗低下头,在微信上向师姐回复有时间。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师姐回了一个表情包,猫猫可爱地挥手,是极高兴的模样。 迟穗性格内敛,自小到大的朋友屈指可数。她大学考来平京,是孤身前来,那日迎接新生的师兄师姐,便有这位同乡的师姐。 师姐是个热情的人,热情到迟穗能记住那一天,当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后,能清晰地记得师姐脸上的表情,混合着一点惊讶,一点了然。那日的新生报道,是师姐全程带她完成,便连迟穗的兼职工作,也是师姐介绍的。 初来这座繁华城市的不安,在那日无声无息地消散了许多。 她记着这位师姐的好,所以如果能帮上什么忙,挤出打工的时间,也是愿意的。 迟穗下午赶到师姐所说的地方,她不喜欢迟到,总爱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一会。这个时间点,校园竟是出奇的热闹,迟穗看过去,有不少学生搬着器材走来走去,约莫又是校园里的什么活动。 正想着,她听到了师姐的声音,穿过那么多来往的学生,递到她耳边。 迟穗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师姐站在路旁的白杨下,向她招手。 乌江的人,在平京这样的北方地区,似乎很容易被认出来,因为有着同北方开阔不一样的纤细秀雅的气质。师姐有一个很容易令人记住的名字是方圆,同她的名字不一样,她生得纤细高挑,秀眉弯起来微笑时,是一道早春的清风。 方圆似乎才忙里抽出空来,鬓边都有汗湿的痕迹,一缕细细的碎发黏在一侧。她大略地同迟穗说了要请她帮忙的事。其实很简单,s大今年要迎来成立一百周年的校庆,此刻正在请毕业的校友拍摄宣传片。 师姐是校宣传部的,现在正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实在忙不过来,才请迟穗帮忙。 “就帮忙做一些杂事,很简单的。而且不会让你白帮忙。”方圆冲她眨眨眼,表情带了一点狡黠,“学校有补助,这种大型活动,学校的资金批得很大方。” 尽管迟穗从未告诉任何人她的家境,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方圆大概也有些了解。 迟穗也回了她一个浅淡的笑。 世间总有些人,是如此温柔,连帮助,也温柔得如同春风。 “刚好赶上今天放晴,就想把宣传片之前没拍完的都补拍完毕,再拖下去,校庆时间都过了。” 方圆继续说着,又擦了擦鬓边的汗。大约是这一次连绵的阴雨,将s大宣传片的拍摄计划搁置了,难怪今天方圆是一副忙坏的模样。 补拍的镜头是校园的一些镜头,譬如s大著名的白杨路与思学楼,著名校友的寄语早在之前已经拍完,只除了一位。 迟穗帮忙把矿泉水搬到一旁,听摄影的师姐和方圆闲在说话,话题就围绕着那位s大毕业的最著名的校友,打开电视,总能见到她的身影,各种国家级别的大型活动,她的声音,就是固定的旁白。迟穗所在的播音主持专业,一直戏称那位师姐是天花板师姐。从s大更名前到现在,天花板学姐就一直是天花板,再没有人打破过。 而这次的宣传片中,天花板师姐自然也在,只是时间一直没有敲定下来,那么多著名校友的寄语,缺了她一块,总是无比遗憾的。不过听摄影的师姐们闲聊,猜测这位师姐今日差不多也该过来了。只是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即使师姐今日过来,她们怕是也见不到。 可是今日一直有意外。 补拍弯校园的场景,天色已近黄昏。迟穗帮忙一起收拾道具,今天做的是体力活,汗意总是止不住。她是同方圆一起,在将道具搬回器材室的时候,见到这位学姐的。 回器材室必经白杨路,这是s大著名的校景之一。在来平京之前,迟穗从未想到过,高耸如云的树木在现实中出现是怎么一种场景。乌江位于江南,最是吴侬软语之处,青山绿树,也同佳人眉眼一样,绵延秀丽。 她初初见到s大的白杨,需要费劲地仰起头,才能看到它顶端的枝叶,那是不同于南方树木的秀丽,有一种更为蓬勃挺拔的生机。 s大的白杨路被拉了封线,可那一条条黄色的带子,阻挡不了学生们的好奇与热情。里面是更为专业的拍摄器具,镜头对准的,是一张日日眼熟的面孔。方圆低低地叫了一声,是杨师姐。 杨师姐,杨丹南,那位播音主持专业的天花板师姐。 今日的晚霞委实太过艳丽,橙红色的光芒将一段天际都染成绚丽瑰美的模样,即使未能看到摄影机中的景色,迟穗也能想象到,这一段在宣传片中,绝对是艳丽到绚烂。 到底是那傍晚的晚霞太美,还是杨丹南实在太难遇见,亦或者两者都有,迟穗到底也同围观的许多学生一样,拿出了手机。 人总想留住美好,于是照片应运而生。 温敛就是在这一刻,走进了她的镜头。 他在青葱学生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明明也是白衣黑裤,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人为地将画面分割成一段只有他一人在的世界,生硬而荒诞。如果要用什么来形容他,大概是今天的晚霞,那么明艳,却是极少能遇见。 迟穗回想起那日,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可能最多的是不确定吧,可是仔细想象,那不确定又成了理所当然。他那样的人,合该在平京,皇城脚下,富贵出身。 当时她匆匆忙忙按下拍摄键,目光追寻着他,他在那封起来的黄线内,那里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唯他一人仿若闲适的游客,抬头在看这条白杨路。 或许是来得太晚,杨丹南已经结束了拍摄,有很多人想和她寒暄,可她只是略微说了几句,就探头看向温敛,端庄大方的脸上有不为人道的小心翼翼。她叫了一声温敛的姓名,他回过头,给了杨丹南一个寡淡的笑。 是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方圆喊了迟穗好几遍,她才回过神,便是这一瞬的功夫,迟穗也怕失去他的踪迹。 “师姐。”她急急忙忙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没做。” 方圆难得见到她这么着急的模样,当下就说让她赶紧去。 “就只有最后一点扫尾工作,不碍事的,你赶紧去。” 可是命运总爱开玩笑,那天迟穗没能再见到温敛,杨丹南和温敛身边,还跟着许多人,高高大大的,像是保镖,还有三三两两不间断的学生人流,她想追随的那道身影,就这么淹没在人流里。 也许余下一生,就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已经被她弄丢了。 迟穗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有些沮丧。但是她很擅长安慰自己,能再遇见温敛,已经是意外之喜。原以为这一生,是再也不会遇见他了。 她这样对自己说了好几遍,好像确实安慰到了自己一些。 迟穗将散下来的碎发捋到一边,太热了,今天做了许多体力活,身上又热又黏,现在的自己一定很狼狈,她想着,下一秒,仿佛有所预感,迟穗望向主干道。校园里车辆向来就稀少,即使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开得很慢,几乎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但依旧会让人的目光在上面停留几分。 她就看着那车缓缓地开到她身边,许是因为天热,那车的车窗没有完全合上,降下来一半,以便留风进去。 迟穗在车窗未掩上的那一半空间,看到温敛的侧脸,是天然的冷白皮,仿佛拿雪堆成一样,而唇也似雪一样,又薄又冷清。 一辆车从她身边经过要多久,三秒,五秒? 但足够了。 迟穗记下了车牌号码。 一盏薄荷 第2节 第2章 其实温敛的车牌号很好记,那一串数字顺着下来,都是很吉利的数字,扫过一眼,就能记住。迟穗不知道为什么要记住,可是她有一种预感,记住了,就能再见到温敛。 迟穗如此相信着,就像过去很多年,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乌江一样。 这天她回到宿舍,草草洗了个澡后,就躺到了床上,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开盏台灯学习。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乎将她的精力全都耗尽。明明很疲惫,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温敛那张侧脸,唇畔的弧度像凉薄的刀尖。 之后的一个月,迟穗再没有在s大见过温敛,也没有见到那辆车。他们短暂且单方面的交集,就止于百年校庆的宣传片,她在黄线外,遥遥地望了他一眼。 所以在a大的南门,再见到那串数字时,迟穗觉得有些恍惚。 那天她是在a大等卓茵茵一起去打工,手上还拿着一大捧要带去为咖啡店装饰的满天星。a大上午的课程结束得比s大要稍晚,迟穗习惯了每周这个时候,在a大南门等待。 说起同卓茵茵的相识,也是戏剧化。s大与a大毗邻,今年a大的宿舍楼扩建,被扩建的宿舍楼学生被学校拼拼凑凑地安排居住,到底还是安排不过来,就借了s大两幢宿舍楼。 卓茵茵那天搬寝室来s大时,漏下了一本书,从台阶上磕磕绊绊地滚下来,滚在迟穗面前。迟穗捡起那本书时,只来得及看到卓茵茵身影,后来她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询问,才找到了失主。 卓茵茵说她是一根筋,明明可以放到宿管处做失物招领,还是一间一间地寻找失主来。 迟穗顿了一顿,也哑然失笑,她轻声说,我只是想着,我能找到你,就找了。 后来也是巧合,她们在同一家咖啡店打工,一来二去,也是渐渐熟悉了。 这天,似乎有什么考试在a大,人比往常来得更多一些,南门也更拥堵,各种私家车出租车缓慢地在a大门口行驶。迟穗站在一块广告牌下,上面写着什么mba培训课程,她只扫了一眼,就看着校门口,等卓茵茵出来。 就是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迟穗看到了那辆车。明明和普通的车辆一般无二,可迟穗偏偏有这种直觉。校门口实在堵得慌,那辆车开得也无比缓慢,足够迟穗看清往日反反复复想起的数字号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招来停在不远的出租车,坐进绿色的出租车内,迟穗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同前面的师傅说,跟着那辆黑色奥迪。 迟穗从小到大,做的出格的事很少,几乎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温和内敛,她也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到了今天,她发现自己还有这样冒险的一面。 迟穗手里隐隐出了汗,可是她的面色却丝毫不显,迟穗抱着满天星,甚至还能冷静地同卓茵茵解释她突然失踪的原因,还拜托她重新为咖啡店买一束花。 开出租车的师傅看起来是个热心肠的人,听到迟穗说跟着前面那辆车,又看到她手上抱着的花,已经自动脑补出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他一面跟着,一面还有闲心和迟穗聊。 “小姑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迟穗的模样,素白的裙子,罩着牛仔外套,学生气扑面而来,他说,“那辆车是你男朋友的?”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今天并没有那天的好运,轿车四面窗户严严实实,迟穗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不是坐着温敛。她在赌,赌里面有一个温敛。 面对司机的问话,她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让司机打开了话匣子,从小姑娘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延伸到自己和妻子的爱情故事。司机师傅的爱情故事讲完,前面那辆车也遥遥地停下了。 迟穗看到里面有人下车,穿着藏青的风衣,个高,身形看起来莫名有几分清瘦。 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赌对了。 迟穗谢过司机师傅这一路上给她灌输的种种人生经验,下了车。 光看面前的招牌,迟穗想不出这是个什么地方,外表看起来很朴素,像是一家餐馆,或是瑜伽房。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其实直到现在迟穗也没想好自己跟过来要做什么,她只是不想再失去温敛的踪迹。 或许,可以有一个妄想,能让温敛认识她。 走进门,迟穗才发现里面并不像外边那么朴素,里边装饰得很现代化,她走在里面,像是在太空中漫步。 很快就有侍者迎上来,笑着问迟穗有没有预约。 迟穗怔了怔,摇摇头。 面前的侍者依旧笑着,又问迟穗是否是这边的会员。 迟穗还是摇头。 侍者笑容不变,温和礼貌的笑容仿佛让拒绝的话语都生出几分温柔可亲来,他对迟穗说抱歉,不是这边的会员没办法进入。 迟穗没有问他要如何成为会员,从侍者的笑意中,她能猜出来,成为会员所需的代价应该很高。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满天星,这种花花蕊花瓣都是分外小巧的,一朵一朵点缀在其中,就像星星挂在夜空。星星离她太远太远了,连追逐也分外吃力。 她从未来过这种场所,身份限制犹如天堑,连进入都需要不菲的凭证。 侍者温和地看着她,人的眼神是有重量的,这重量虽然温和,却也是一点一丝慢慢地增加在迟穗背上。或许下一秒,再下一秒,迟穗就无法承担了。 她知道,她应该要离开了。 可还是不甘心,那点不甘心就譬如那细小的幼苗,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折断,可风雨过后,它还是在摇摆。 在她面前的侍者微微皱了皱眉,待重新再换上温和的职业笑容要同迟穗说话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微的,是鞋底与地面的摩擦所产生的细碎声响。 迟穗抬起头,看到出来的人。 温敛嘴里含着一根烟,薄薄的眼皮垂下,要为嘴里的烟点上一点星火。她那一瞬竟是先注意到他手中的打火机,是金色的,或许是金属的材质,才能泛出粼粼的光。 “咔嗒”一声轻扣,金色的打火机燃起了火苗,那烟却并没有被点上。 迟穗的视线往上再移了一寸,看到温敛看向了她,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了她手中的花。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有那种玩味的味道,可弧度依然漂亮。 他朝迟穗招了招手,这动作带了点漫不经心的随意,像是在召唤猫猫狗狗围绕在他脚边。 迟穗没有上前。 温敛放下手,像是面对不听话的宠物,眉间仿佛带上了无奈。迟穗记忆中的温敛,似乎都是固定的模样,冷清得如同天上雪,天然与世间众人拉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没有一个温敛像是现在这样,沾上了红尘烟火,更生动了。 但这无奈也是丝丝缕缕像雨雾,风一吹就散了。他把烟从唇中拿下,含了笑,问她:“是来卖花的吗?” 迟穗不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花,她没想到温敛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有些好笑。迟穗也真的笑了,眼尾和唇角都是柔和,比她手中的花海柔软。 她朝温敛回道:“是的,先生,你要买花吗?” 时间出现了一秒的寂静,不过大概这种寂静是迟穗的错觉,因为温敛再次朝她招了招手。那一刻,仿佛连时空也流动起来,迟穗在离他还有两三步时停住,然后将手中的花朝他微微举起。 虽然是温敛问迟穗是否在卖花,可当花真放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却吝啬于在这一捧满天星上面多停留两秒。那一双精致却薄凉的眼就扫了一眼,又看向花后的人。 “这一捧都卖吗?” 很奇怪,他明明看起来是个冷清的人,和谁都有一段距离,可是说话却天然带了笑意,温柔和煦地像一层逼真的面具,仿佛温敛这个人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迟穗没说话,但朝他轻轻点了头。 她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害怕,心跳如擂鼓,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形容,她却从未有如现在这般体会得淋漓尽致。可能只要开口说一个字,那剧烈的心跳声就要脱口而出。 “那就都要了。” 温敛朝她伸出手,这样的一个人,连手也是好看的,冷白的皮肤铺在修长的指骨上,有微微突起的青筋从手腕处延伸,蜿蜒进袖口。 迟穗轻轻呼出一口气,费尽了许多力气,才将心跳压下去。她把花递到温敛手中,隔着花束,也碰不到他手中的温度。 她冷静地拿出手机,翻到微信二维码的界面,而后报了一个价格,正正是她买来这束花的价格。不过分多,不过分少,好像她真是来卖花的一样。 温敛接过花,然后就看到了她举到眼前的手机屏幕。 小姑娘生得白,指尖白,脸也白,水晶雕刻的一般,心思也同水晶一般玲珑剔透。 迟穗表面是镇静的,即便她知道自己举到温敛面前的不是微信的收款码,也恍若不知道。只是只有她知道,温敛看着手机界面一秒,她的心就多煎熬一分。 所幸温敛没有看太久,他垂下眼,扫了迟穗的二维码。而随着手机的震动,是他带笑的一句。 “多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多谢。 是谢她的花吗? 迟穗握着手机,想他那一句多谢,思来想去八遍十遍,也想不出到底蕴含着什么。 手心都攥得出了汗了,滑得几乎都拿不住手机,迟穗再深深吸了口气,拿出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又一次打开微信界面。 和温敛的对话框在最上面,是一来一往的转账,平淡地如同商家和客户之间的交流。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迟穗一次一次地看着那个蓝色的头像,再一遍一遍确认,这不是在做梦,她与温敛有了实质的联系。这一刻,她几乎要哭出来。 并不是悲伤的情绪,更多的是得偿所愿,是酸涩,是喜悦,必须要用哭泣来发泄。 不过迟穗终究没有在街上做出失态的事情,她转到了甜品店,为自己买了一个小蛋糕。 庆祝这幸运的一天。 生活过了这一天又再度归为平静,微信中,那个蓝色的头像安静得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让迟穗几度怀疑,那天的相遇,到底是不是她的臆想。 大约真的的是臆想吧,迟穗看着手里里那个绿色的聊天软件,这样想道,那样的人,只能在她的世界里惊鸿一瞥,而后再度回到他所应在的地方,互不干扰。她照常上课,照常打工,照常为着绩点和奖学金发愁,生活不会因为她的愁绪停下脚步。 可世界上大约有这样一种奇怪的定律,认识过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总能有意无意见到。 这一次,是温敛先看见了她。 那天是个多云的天气,黑沉沉的云压在上空,仿佛随时会来一场秋雨,迟穗替卓茵茵送课本。这姑娘昨晚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拉着迟穗喝酒哭泣,以致于第二天醒来还是头重脚轻,忘了带课本去上课。 a大的校园比s大要大上一些,但是校园风景却更严肃一些,校内的道路建筑仿佛是拿尺量的一般,都规规整整,框在一个个格子中。迟穗边走边看今天的课表,上午是空白的,但是下午到晚上,不停歇地有六节课,她扫了一眼又在计算生活费,拼拼凑凑删删减减,如果这个学期能再拿到奖学金,奶奶接下来几个月的药费就不用发愁了。 或者,时间还可以再挤挤,接下上次那个司仪的工作。 她脑中全然都是生活的琐碎,风花雪月只能屈居底下。 但是下一秒,风月破开尘埃,朝她欢欣地生出枝丫。 黑色的轿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被放下,迟穗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正好看到温敛在暗色的车内,一张脸却白得过分。 他撑着下颔,这模样仿佛工笔画一般,精雕细琢。 “今天到这儿来卖花?”温敛说话有轻微的儿化音,音调微微上挑,连话中带有的笑意也上扬了些。 或许是迟穗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忘了回答,温敛就笑着,又加了一个疑问词。 也是上扬的语调。 迟穗想,他今天的心情一定很好。 她捏了捏背着的单肩包,也同样笑了,眼似弯月,清明柔和。 “真不巧,今天没有花了。” 他却说:“很巧,我知道一个有花的地方。” “要去看看吗?” 一盏薄荷 第3节 迟穗大概鼓起了这十几年的勇气,坐进了温敛的车里。 车里的坐垫柔软,她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鼻尖闻到的香味像是海盐,亦或者是海边的风,自然地令人熏熏然。 “迟穗。”温敛的声音清冽,恰好将她从这种恍惚的状态拉出来。他微低下了头,在看她的帆布包。 迟穗的帆布包被她放在腿上,恰好露出了有名字的一面。这帆布包买来原是雪白的一片,上面的各色涂鸦连同她的名字是迟穗后来加上的。 温敛念她的名字,每个字的尾音和前音黏连起来,仿佛缠绵悱恻的情话。 迟穗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名字。那一瞬,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那你呢,你叫什么?” 仿佛从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姓名,温敛微微愣了下,而后,脸上浮起熟悉的笑,那种红尘里游戏,眼角眉梢有潋滟风情的笑。 很漂亮,却不真实。 他说:“不知道名字,就上了我的车。” 迟穗下意识地抓紧了帆布包的袋子,指腹蹭着粗糙的面料,有一种钝钝的疼痛感。她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怎么样,大概有僵硬和难堪在脸上蔓延。 认识他,本就是她特意接近。 迟穗垂下眼,用力地在指腹按了按,才又重新抬头看他。 “你买过我的花。” 你买过我的花,到底也算认识。 温敛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有些事,太较真了反而不美,成年人的心知肚明才是合乎形势。他对迟穗说:“伸出手。” 这话的语气好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妹妹,有温柔的宠溺。 迟穗乖乖地伸出手。 食指的指腹有些红,但她没发现,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温敛的手上。 他在掌心写他的名字。 很痒,从掌心的神经一直蔓延到心脏,这一刻的时间仿佛人为地将它缓慢下来,温敛的手划上她掌心的肌肤,他垂眼的弧度,迟穗都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 那酥麻的触感一笔连一划,形成了他的名字。 迟穗跟着一字一字念出来:“温敛。” 她很熟悉这两个字的笔势走向,她在过往的几年,曾写过许多遍。只是在这一次,他们才算是相识。 温敛挑起眼,笑着看她:“念得很好听。” 迟穗分明看到那丝笑带着分明的玩世不恭,他下一句便显得轻佻了。 “再念一遍听听,嗯。” 迟穗脸红了一片,她忙抽回手,坐得脊背挺直,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帆布包上。做完这些后她才觉得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些,可再当做若无其事也太刻意,于是迟穗摇摇头,当做回答。 一句话把迟穗逗得脸红,可见这个小姑娘脸皮实在薄,但是温敛却觉得有趣,他看了看她规规矩矩的坐姿,眼神仿佛有温度,让迟穗不安地调整了下坐姿。 “迟穗。”温敛又念着她的名字,还是同刚刚念的一样带着模糊的暧昧缠绵,“这儿不是教室。” 他把车上的靠垫随手放在迟穗身后,语气还是那么令人容易软下心肠。 “穗穗,别那么紧张,我不是坏人。” 从迟穗到穗穗,两句话的距离,被他这么自作主张地拉近了。 他不是坏人,可这样看着,也不像个好人。 可迟穗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后背靠上那个柔软的靠垫,像陷进一场柔软的梦里。 温敛说带她到有花的地方,迟穗下车后,果然见到了一院子的花,在秋季的萧瑟天气里,凭生出一院的灼灼红意。那是一院子的海棠,开得分外的好。在海棠簇拥下,里面的餐厅就算建得再粗陋,也有三分的风雅在。 更何况那间餐厅,处处显得精致。 迟穗看到门口,木质的板阁下,竟然还挂着一串晴天娃娃。晴天娃娃的正面对着迟穗,像是用黑色油墨笔画出的眉眼笑眼弯弯。迟穗见到,也不由得弯起唇角。 这是一家日式餐厅,和风的布置,服务生穿着和服,这服装限制了走路的速度,一小步一小步,像仕女轻移。 迟穗第一次来到日式餐厅,如果算不上大学小吃街卖得十几块钱一盒的寿司,日式料理也是头一回品尝。餐厅的人很少,迟穗甚至怀疑,他们是这间餐厅的唯一一桌客人。 像是看出了迟穗的疑惑,温敛提了一句,这里是一个朋友开的,弄得不伦不类,险些倒闭,只有亲近的人才给他面子捧场。 可迟穗知道并不是这样的,这里恐怕也是像他们遇见的会馆一样,寸金寸土,需要身份凭据才能进来。 她坐在屏风隔断的空间里,看穿白底印樱花图样的服务生一样一样端上菜品,有金枪鱼和刺身。那刺身很有趣,做成了一艘船的模样,格外逼真。所以迟穗第一口,就尝了那艘刺身船。 第一次尝,那味道并不算难以入口,只能说是奇怪。或许是她吃不了生食,所以才觉得奇怪。 这一顿,迟穗并没有吃多少,刺身奇怪的口感,金枪鱼上芥末的刺激感,都不符合她的胃口。但她不会让人知晓她的胃口不好,虽然一口一口吃得慢,却总有东西在她盘里。 人最擅长掩饰,这样看来,仿佛她是喜爱这顿晚餐。 可是温敛却连掩饰都不掩饰,一顿饭吃得比她还少。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迟穗才知道,对于任何食物,温敛都兴致缺缺。他胃不好,主食都是勉强才能多吃几口。 但他食欲寥寥,却很喜欢逗弄迟穗,看她很少动那盘金枪鱼,就会故意将金枪鱼推倒迟穗面前,笑意浅浅地飘在他眼底。 “很好吃,多尝尝。” 见迟穗犹疑着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眉在她不经意间皱了皱,温敛撑着头,即便笑声很轻,也溢出了唇间。 第4章 迟穗再迟钝,也看出了温敛在故意捉弄她。可她脸上才显现出一丝恼怒的神态,就被面前的男人寥寥几语化解了。 他软下声音,哄着她:“别生气,我让他们把这盘鱼撤下去。” 温敛替她倒了一杯水,水波澄澈地在白瓷盏中轻晃,他自然而然地替她许下了以后:“以后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让它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这样的许诺随手拈来,他天生仿佛就擅长多情,擅长玩弄人心。 迟穗就陷在他的话语里,连将要生的气都忘记如何生了。 那天的最后,温敛还未忘记对迟穗说过的话语,不知他如何说服餐厅的主人,最后送给迟穗一捧海棠花。细细修剪的枝叶与花束,卧在素白带有暗纹的纸中,仿若一场浓烈岁月在安憩。 温敛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做,就能让任何感到妥帖舒适,如沐春风。 迟穗在收到海棠的一刹那,恍惚生出一种绮念,她是被温敛深深喜爱着的。 即便是错觉,这种感觉也令人着迷。 有了这一次的交集,以后的见面就变得顺其自然起来。温敛一周半月总会约她出去,一般都是吃饭。托温敛的福,迟穗见识到了平京许多餐厅,格调高雅,装潢讲究,在她贫瘠的十几年人生中,也算拓宽了眼界。 可惜这些餐厅,大多都不合迟穗胃口,只一家法国餐厅,那里的鹅肝和龙虾味道唇齿留香。后来听服务员介绍,鹅肝制作的时候还加入了梅菜,着实不简单。 形形色色的餐厅至少还有迟穗喜爱的,但对于温敛来说,似乎每家都差不多,他每次吃得很少,鹅肝小块,牛排也小块。有一次,迟穗终于有勇气问他,怎么都吃那么少。 记得那时,温敛半真半假地对她说:“你在身边,我怎么能只顾着吃饭?” 迟穗到底青涩,他的一句话,就让她低下头了头,藏在发下的耳朵泛红,手上的叉子怎么也插、不中盘中的牛排。 后来迟穗回想起这段时间,她大概把对温敛所有的心动,都藏在了低头中。 而温敛,怎会会看不出来。 平京城的秋季只有很短的一瞬,短到秋装还未在身上换上一个轮回,气温就不可避免地骤降下来。那一天,在迟穗犹豫要不要围上围巾出门兼职时,她接到了来自乌江的电话。 是医院的来电。 她立即推掉兼职,再匆匆找辅导员请假,买了最近一班回乌江的机票。 乌江仿佛还在夏日,路边能隐约听到蝉鸣,迟穗的这一身装束,与这座城市显得格格不入。她找到奶奶的病房,打开时,老人家精神矍铄,正和临床的小男孩说着话。 小男孩似乎天生有什么不足之症,脸色很白,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始终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是和奶奶说话的时候,脸上有红晕,是很开心的模样。 迟穗看到这样的奶奶,十几个小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放下包和围巾,叫了一声奶奶,声音里还有哭音。 奶奶转过头,见到迟穗,哎呦了一声。 “怎么从学校过来呢穗穗。”奶奶说着,“老刘也是的,这种事情也要告诉你。” 迟穗并没有纠正奶奶是医院给她打的电话,并不是邻居的刘姨,她只是再仔细地看了奶奶好久,确认没有一点点虚弱的模样才放下心。 奶奶依旧在旁边絮絮叨叨着:“早说过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刘姨人倔,硬是要住院。住院干什么呢,都是老毛病了,吃了药也是一样,住院还浪费钱……” 迟穗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奶奶:“奶奶,我现在有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还在兼职。”她轻轻地抱住奶奶,靠在她肩头悄悄说,“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困难了,奶奶你不要再省着钱,要好好看病知道吗?” 她像幼时奶奶嘱咐她不要忘带围巾一样嘱咐着奶奶。 上了年纪的人骨头自然而然会弯曲,将整个人衬得佝偻起来,迟穗抱着奶奶,感觉老人已经无端变得瘦小,手下是一把弯曲的骨头,拿手就能描摹出来。 奶奶笑着,干燥的手拍拍她的肩。 “小孩子家家的,你手里有几个钱。”她叹息着,“你现在只管好好念书就行了。” 迟穗摇摇头,她松开了手,依旧执拗地看着奶奶。 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外表看起来文静内敛,其实内心的主意比谁都大,一旦决定了,撞到南墙也不回头。奶奶如何不知道她的性子,看到迟穗这个模样,就知道她下定了主意。 “好好好。”奶奶拗不过她,自从迟穗上大学后,奶奶也很少反对迟穗所决定的事了,“奶奶听你的。” 迟穗这才有了笑意,将脸埋在奶奶怀里,轻声地,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对奶奶说——你要好好的。 迟穗向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全用来了陪伴奶奶。 在迟穗上高中时,奶奶的肺就出了毛病,这些年一直吃药调理,病症没有好起来,但好歹也没坏下去。这次住院是因为这几天不知为何,奶奶还添了头晕的毛病,刘姨担心老人家出问题,硬是拉着奶奶去医院。 乌江的医生做检查时,例行通知了家属。 迟穗拿到检查报告时,医生说倒也没多大毛病,只是老人家最近做活可能压迫到神经,所以会出现头晕的情况。 不是坏消息,就足以让迟穗高兴一天。 但是奶奶看到了检查报告,加之医生也说没多大问题,便再也不肯住院了,只能出院回家。 家里没有什么变化,与迟穗离去时差不多。才回来,迟穗让奶奶去房间休息,自己拿起了抹布和扫把,开始打扫。住院的时间虽然短,但也有好几天,家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干净。 老房外的墙壁上爬山虎依旧苍翠,有一株甚至还摇摇摆摆地攀到窗户边缘,迟穗拉开窗,还有余温的阳光便紧跟着进来,顺着窗户的边框,延伸到客厅的遗像上。 黑白的画框,框着那时尚还年轻的父母。 迟穗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印象,在她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去世了,所以迟穗只能透过这两张遗像来猜测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一盏薄荷 第4节 住院的几天没有唤香,香炉上插的三支香都燃完了,迟穗收拾了下香炉,重新插上三支。 线香的味道在客厅里蔓延,迟穗看了遗像两眼,回到了房间。 她的房间很整齐,没有什么灰尘,可以想象得出她在平京的时候,奶奶时不时会进来打扫。她翻了翻书柜和衣橱,想着来一趟有什么东西能带过去,书柜里都是高中时的习题和试卷,当时高考完后,同学像是解放一般扔书扔试卷,迟穗没丢,依旧带回来了。 现在看看,好像她的青春也被陈列在书柜里一般。 她站起来,书柜上方的贴的奖状摇摇欲坠,这次仿佛是被她起来的动静惊到,终于倒下来了。 迟穗捡起,是奖学金的状子,奶奶喜欢将迟穗获得的荣誉全都张贴到墙上,书柜上方的半面墙,几乎都被贴满了。迟穗找了胶水,重新黏到墙上。 这张状子上有个很眼熟的名字,晨敛奖学金,是当时迟穗所读高中中,金额最大的一笔奖学金。 迟穗第一次见到温敛,不是干燥得仿佛多说一句话喉咙就会生涩的平京城,而是在这里,一年四季雨水不会停歇的乌江。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晨敛奖学金,奖学金背后所代表的数字让迟穗频频走了好几次神。 奶奶一定会很开心,她不自在地抿起唇,可是过了两秒,又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或许是被她的心情所感染,领奖状的那天也是个大晴天,阳光好到迟穗能看清路旁香樟叶上的纹路,树叶的脉络细细的,到尾端也弯起了,近似于一张微笑的唇。 这次的颁奖搞得很隆重,红色的幕布在礼堂铺张,正前方的座位上的名牌,还有校长的名字。迟穗听到和她一同获得奖学金的同学说,之所以弄这么大阵仗,是因为这次奖学金的设立者也会过来,亲自颁奖。 迟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游移到正中的一个名字。 温敛。 温和沉敛,她几乎能想象到拥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人,应该也拥有着这样的性格。 后来被叫到台上,迟穗从深红的幕布上移到校长身后,那个过分年轻的男人身上。 学校中的少年都太过青涩,眉眼中的稚气怎么也褪不去。可是他不一样,有一张过分精致的面孔,眉宇里的清冷骄矜与这里,甚至与整个乌江都不一样。他身上带着独有的,从繁华世间,优渥家世生长的气息。 迟穗从他手里接过奖状,搭在金红奖状上的手像一株秀竹,肤色冷凝,骨节清明。迟穗小心翼翼地接过,连指尖都未曾碰过到他一分。 最后的合影留念,迟穗站在最边缘,她曾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温敛,那人的侧脸清冷如雪,可能连摄影师喊茄子的时候也未曾动一动眼角笑过。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曾无数次在迟穗脑海中回想品念,她那时产生的情愫如果说是一见钟情未免太过单薄。但迟穗可以肯定的是,温敛这两个字,包含着她对所有一切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在乌江的时候,温敛曾打来电话,他像平常一样,用着轻懒的语调,问她晚上是否有空。那时迟穗在给奶奶熬药,中药苦涩漫长的气味,即便开了窗,也依旧蔓延了整个房间。 她走到窗边,听着温敛懒洋洋的语调,喉咙却干涩起来。拒绝的话语第一次说出口,显得异常艰难。可真正说出来,却带着迟穗意想不到的平静。 “今晚……不太方便。” 温敛在那头自然地换了一个日期:“那明天?” 迟穗看着陶瓷瓦罐里冒出来的热气,摇摇头,轻声道:“明天恐怕也不行。” 电话中静了几秒。 迟穗想,这几秒是不是温敛在等她解释原因,可她并不是个容易将自身家庭剥白呈现给他人看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温敛。她也不愿意随便找个借口敷衍温敛,于是连同空气,就这么安静了几秒。 “我不在平京。”在感觉到温敛将要说话时,迟穗突然开口,她声音放轻了,像是怕惊着什么,又带有一点这个年纪女孩特有的娇俏,“等回去了,你带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个好字,尾音浅浅上扬。 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温敛的语气很温柔,将刚刚那段几近窒息的安静缓和柔化。 “怎么不好。”他说着以假乱真的情话,“多久我都等你。” 迟穗放下手机时还在想,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沉湎于他信手拈来的温柔中。 请假的最后一日,迟穗检查过所有,最后还是不放心地拜托刘姨。 “奶奶有点固执,有些时候不肯吃药,到时候麻烦您多劝劝她。” 刘姨是个热心肠,邻居当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忙帮过不少,连迟穗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眼前的女孩已经高了她半个头,眉眼五官像是春日嫣红的桃花,盛极而放。 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合该放在电视里,比那些个什么明星也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刘姨拍拍迟穗的手:“你奶的性格我还不知道,放心,老人家我会盯着的。” “穗穗你在平京也要好好念书,你奶奶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不容易,你有出息了,奶奶也能享福了。” 刘姨絮絮叨叨的,尽是来自长辈的关心。 迟穗一句一句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待刘姨说完,迟穗拿出从平京带来的特产,执着地一定要刘姨收下。 刘姨心善,她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刘姨的帮助,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也需要付出。 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寝室即将关门的时候。迟穗打开门的时候,听到室友在练发音,字正腔圆,仿佛误入新闻联播,室友看到背着大包的迟穗。下意识地停下。她偏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迟穗笑了笑,“不回来的话,明天的早课赶不上了。” 室友点点头,又回身继续练发音。 迟穗放下手中的包,去看手机,她的微信孤零零躺在聊天框中,没等来对方的回音。 温敛的回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出现。 迟穗有时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变成他过往的一个符号,很快就蒙上尘土,再也想不起来。 所幸,她也没有太长的时间想他,迟穗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空闲时间都被兼职与图书馆占满。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她要将每一秒都塞满,才算不亏欠自己。 当校园里的白杨已经见不到一点绿色,那条著名的白杨路上都是黄红相间的落叶,铺满了整条大道。迟穗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久未联系的人发来的消息。 他说上课忘带了电脑,想麻烦迟穗给他送一趟电脑。 她想起他们第二次碰面,是在a大的校门。那一天的场景无比清晰地跳入迟穗的脑海,连同她身后的那面广告牌。 温敛应该是在a大念mba,而他,是不是一直以为她是a大的学生。 迟穗没有回这条消息,也没有去见温敛,但她托了卓茵茵去送电脑。 图书馆里,即便手机是静音了,但卓茵茵的微信一条一条,接连让迟穗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问迟穗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她说一声。 迟穗一字一字打下:他不是我男朋友。 卓茵茵似乎是从这短短的几个字感受到了不一般的隐情,只又回了一句电脑送到后,再无消息了。 然后下一刻,手机无声地震动起来。 她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字,还是站起身,走到外边。在点到通话键时,迟穗竟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穗穗。”那人的声音在手机里,仿佛带了温柔缠绵的味道,他含着笑音,问她,“生气了?” “没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对温敛说。 温敛的声音还是温柔的,像是哄着不听话的小姑娘,“那怎么让别人给我送电脑?” 他温声细语说话,迟穗心里就算是堵着偌大的一口气,也不好意思再硬邦邦同他说了。 “a大的经管楼离我太远了。”迟穗的声音也软下了,“我怕送过去时间太长,耽误你上课。” 温敛听出她话语中的含义,于是也学她此时说话的音调,轻声反问:“a大的经管楼?” 很少有学生这么称呼自己母校的教学楼,他们惯常会自然地去掉前缀,除非是在同他人介绍。 迟穗捂着手机,背靠着图书馆暖色的墙,声音更低了一些。 “我在图书馆,s大的图书馆,是不是离你很远。” 她这么说,也算是解释。 “不远。”温敛似乎笑了一声,那边有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更柔和了一些,“最多十分钟,我就到了。” 迟穗静了两秒,唇角浅浅扬起弧度,对他说好。 回到座位整理书时,她想,怎么就那么容易满足呢,甚至不需要对方说一句抱歉,两句和软的话语,就将她的气性消磨干净。可是,若真的细究起来,她和温敛到底算什么呢?经常一起去吃饭的饭搭子,还是暧昧不明的情人。 她理不清,想必温敛也不想理清。 温敛难得那么守时,说好的十分钟,没到点就到了他们图书馆楼下。还是那辆车,车身低调,那上面的车牌却一点也不低调。迟穗从图书馆里出来,看到那辆车降下车窗,寒风进来,好像将温敛的侧脸吹成一片冷白,像多年积雪的山巅,从不会融化。 她坐进车里,自然地车窗升上。 “冷不冷啊。”迟穗说。 而温敛侧过头,扬起眼笑,那片冰雪融化了,他五官本来就生得极好,精致漂亮得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端到大荧幕上,才能显出万种风光。 “穗穗冷吗?”他轻笑着,“那让黄师傅开暖气。” 迟穗摇摇头,说不了,还不到开暖气的时候,只是她比较不耐冷,乌江这个时候,还是暖和的。 每次做温敛的车,她都有些拘谨,要抓着书包,才算有安全感。过后想想,她对温敛其实总缺乏认同感,这段关系也不会长远,所以那拘谨就如跗骨之俎,怎么也消散不掉。 风景在眼边一寸一寸略过,迟穗问温敛,要去什么地方。 温敛看了一眼她一直抓着的包,里头鼓鼓囊囊的,还露出一角书籍。 “学习太辛苦,带你去放松一下。”他顺手从迟穗手里抽出那本书,封皮上明明白白印着五个字,传播学概论。 温敛用那本书挑起迟穗的下颔,看她细白的一张脸,却有那么明媚的颜色点缀在五官上,像一枝桃花横斜在枯燥无味的书上。 “瞧我的眼神,把s大的小黄莺看成a大的学生。” 他说这话是也是笑着的,语气却仿佛真情实感的遗憾。 - 温敛说的放松,是真切的放松,迟穗再一次踏上那个会所,这一次,她终于能看清里头的布置,像是个酒吧,但比酒吧安静许多。没有灯红酒绿,人潮拥挤,这里清幽得几乎能栽上几从竹子。 直到进到包间,才算有了点人气。 温敛推开门的时候,迟穗能感觉到,里面的人都静了一瞬,连台上唱歌的人,那略带沙哑的歌声也停下了。 然后,包间正中的那个人站起来,叫了一声温敛哥。 这一声叫完后,那种陡然停止的安静没有了,音乐声还在流淌,台上的歌者继续下一句,似乎从未停过。 胡振文迎上来,他眉间眼上都满载着笑意,对温敛道:“温敛哥你要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他还未说完,温敛就抬起眼,淡声回了一句:“提前和你说怎么样?” 一盏薄荷 第5节 “我好把乱七八糟的人清一清,免得你看了闹心。”胡振文笑容不减。 “得了吧。”温敛扬眉,眼角也带了点笑,仿若春意停在枝头,“你的人,什么时候不闹心。” 迟穗有种隐约的感觉,温敛的这句话说出后,那个五官斯文的男人脸上的笑意才真实了点。 就像,终于放下紧绷的心脏,不必担心背后什么时候捅过来的刀枪,可以呼吸一口正常空气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胡振文将目光转向迟穗,这人有一份斯文的面孔,配上一副眼镜和白衬衫,可以去大学当教授,而不是出现在灯红酒绿的室内。他对温敛说:“温敛哥想玩什么,我这边什么都有,等着您点。” 但温敛没看他,只是偏过头,朝着迟穗,侧目间便有沉淀的风流。 “想玩什么?”他低声,声音像是直接贴在迟穗耳边说,“赢了的话一学期的生活费都不用愁。” 这句话迟穗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实话实说,姑且,就当是实话吧。 她扫过室内,骰子纸牌都具备,甚至还有一台麻将桌安静立在角落,像个小型赌场。她摇摇头,说不会。 直到这个时候,胡振文才将目光分了几分在迟穗身上。 “最简单的赌大小,只要猜大或猜小就可以,要试试吗?”他还是带着温文的笑,将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隐藏得很好。 温敛也捏捏她的脸:“试试?” 顿了一下,他又靠过来,几乎是贴着面,轻声道:“就在我身边,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他的声音太温柔,能蛊惑人心。 迟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点的头,又是如何坐在他身边。 摇骰子的人似乎是专门练过的,迟穗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目不暇接的,只能感觉出在空中的弧度很漂亮,骰子的声音很清脆,直到扣在桌上时,才有一声略有沉闷的动静。 温敛看向她,那一道眼尾垂下的弧度在稍显昏暗迷离的灯光无端带上靡艳的味道,他说:“选一个。” 迟穗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就说了一个大字。 温敛也干脆地下注。 迟穗的运气不算差,骰盅移开时,果然与她猜的一样。 或许赌运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偏爱新人,在这最简单的赌法中,迟穗猜不中的几率寥寥。甚至连温敛都笑着对她说,是不是深藏不露。 这么几局下来,赢下来的数目迟穗已经不能计算清楚了。 杯酒相交中,胡振文对温敛说:“温敛哥,你恐怕是请来了一个小财神。” 温敛的脸掩映在交筹的灯光下,明灭间满是纸醉金迷。他随意拿了一把筹码放在迟穗面前,眼尾拉出一条醉意的线。 “都给你。”他将下颔靠在迟穗肩上,笑着说,“我的小财神。” 迟穗其实极不适应这种场合,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和这里相差很远很远,这是另外一个用泡沫和金粉堆砌起来的世界,绚烂又漂浮。她觉得自己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下面都是万丈深渊。 迟穗微微低下头,没有看那些价值不菲的筹码,只是同温敛轻轻地笑了笑。 而温敛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又或者并没有,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累了?” 迟穗适时地垂下眼。 “有点。”她站起来。 他松了手,指间滑过迟穗的发丝,像一尾轻松游过的鱼。 迟穗的这句话声音更低了,她对他说去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间也难找,并没有明确的指示标志,迟穗还是问了路过的服务生,才找到地方。 洗手间似乎是放了香水,味道比之其他地方还要来得淡雅,连装潢也显得更精致一点。迟穗才踏进隔间,就听到有轻轻的低语声从另一边传来。这里实在太安静,连轻声细语都能听得三五不离十。 内容好像在讨论温敛。 “是什么来头,胡振文居然对他陪着笑脸。” 有人轻轻地笑了笑,那回答的声音也带了笑意。 “听说是,四方城里的公子哥。” “是吗,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 又是一声笑,迟穗能感觉到其下淡淡的嘲讽。 “可能是因为看到他们脾气不好的人,都不在这里了。” 这句话荒诞,仔细想想,却有三分道理。 迟穗靠在隔间上,听这细细的声音,猜想是包间里的哪个人。可是那里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她摇摇头,没办法将脸和声音对上号。 后来在一阵水声中,她们的说话声音更比刚刚稍微大了一些,但是话题中心不再是温敛,转成了迟穗。 她的讨论价值比温敛少了不知多少,提起的人也兴致阑珊,若不是和温敛沾着边,似乎也没有被讨论的余地。 “那跟着他的女人是谁?看起来是个生面孔。” 水声停止了,再有就是翻找东西的声响。 迟穗能想象出,外面的人找到口红,正对着镜子补妆,眼神可能漫不经心,分不了一丝注意力在她身上。 “不清楚,可能是个大学生。” 后来就再没有了声响,应该是走了。 迟穗从隔间出来的时候,站在洗漱台面前,看着镜中过分年轻的眉眼。她想的是,原来在包间那迷离的灯光下,也能看清她的眉目是不带岁月痕迹的。 她是真的有些困倦了,仔细看眼皮也被倦意撑得多了一层,迟穗低头洗了洗脸,她用的冷水,能更清醒一点。 在回到那个包厢时,台上唱歌的人换了另一首,是一首粤语歌。迟穗分辨不清几句粤语,这句却能听出来。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她多看了一眼台上的歌手,朋克风的打扮,露出的手臂有一串看不分明的字母纹身,可唱起悲伤的情歌也动人。迟穗收回目光,原来的位置上,她的富士山不知所踪。 那个空着的位置也没有人替补上去,剩下的人换了个玩法,不再是最简单的猜大小。 没有了温敛,她的回来没有引起格外的关注,就只有胡振文,转头过来看了她一眼。 “继续玩吗?小财神。” 迟穗摇了摇头,犹豫了再三,还是上去,对这个面相斯文温和的男人问:“温敛——他去哪了?” 似乎对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惊讶,胡振文因为酒精而显得略微沉重的眼皮缓慢地阖了下,还是看到这个女生站在他面前。她有一张明媚俏丽的脸,像朝阳繁花,与这里的纸醉金迷格格不入。 她抬着那双眼,很清澈,所有心思都一览无余。她是真的很认真地问他,温敛去哪里了。 他敛下眼,伸手往外面遥遥一指。 “温敛哥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迟穗说了声谢谢,朝门外走去。 台上的歌手那首《富士山下》唱到尾声。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 我便化为乌有。” 她不自觉地哼着未尽的曲调,推开了门。 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只有挂在墙上的珍珠耳环的少女与她面面相觑。她不知道温敛在哪里,凭着自己的感觉走,竟然真的看到了他。 那是一处空旷的天台,夜风显得凛冽,迟穗还未走到门口,已经觉得那冷意慢慢顺着的袖口往上爬,再多几秒,恐怕要钻到骨头缝里。迟穗没有知难而退,她仿佛将这寒冷忘却了,走过去,看着那个靠着栏杆的男人。 平京的夜空很黑,这种黑带有一种淡淡的浑浊,并不纯粹。她很少能在平京上空看到过星星,这是很遗憾的一点,偌大的都市,没有星星。 今夜也不外如是,迟穗就站在离温敛五六步远的地方,没有出声。她拢了拢衣服,就看着夜空,等温敛的电话打完。 他打电话也没有太多的话,偶尔才回一两声,声音轻,语句也简短,好像多说几个字会疲惫不堪一样。 这通电话没有多久,如果以迟穗找到他的时间点来计算的话。 他收起手机,在天台上点了一支烟,那点红光明明灭灭,没有被夜风打断。 这个地方空旷,夜风也肆虐,没有将零星半点的烟味带到迟穗面前。迟穗能感觉到温敛发现了她的存在,但是并没有回过头看她。 大概是半支烟后,温敛半侧过身,廊下的灯光蔓延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在温敛的脚下光晕模糊,他的笑也模糊不清,指间的火光微弱地闪着,最后被他按灭了。 “怎么在这里,冷不冷?” “不冷。”迟穗乖巧地仰起头,对他说:“我来找你。” 温敛眼间的笑意有没有停顿一瞬,迟穗不知道,只知道他向她走来,周身被寒风裹挟的气息大概比富士山上的雪还要冷。 温敛拿起她的手,轻轻地握了握。 他手上的温度明明和她差不多,却偏偏举起她的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尾压着一点孩子气的质疑。 “还在骗人?” 迟穗笑了,还是说没有。 他那点冷冽的气息在这几分钟消失殆尽了,总是带着几分随意散漫,在红尘中游刃有余的温敛重新回到她面前。他揉揉迟穗的头发,这动作天然就带了几分宠溺,“在里面待得不开心吗,过来找我。” 她说:“都是不认识的人。” 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陌生人中惶恐不安,直到见到亲近的人才能完全安定下来。 温敛的手仍放在她头上。 迟穗一张脸小巧,用最俗气的形容巴掌大小也不为过,他一只手几乎可能将她这张脸捧过来。 温敛勾起笑,那一种风流姿态胜过整座平京的烟雨。 他说:“我以为那里会有你想认识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盏薄荷 第6节 迟穗看着他,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饰。 温敛仍旧那样看着她,温和的,连笑意都没有减少一分。 那一刻,迟穗恍然醒悟过来,为什么温敛会问出这么一句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会所,她捧着一束花。她当然不是在卖花,在温敛看来,也肯定不是为了特意等他出来而对他说上那么一句话。 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迟穗自己也会自然而然想到,她那天在会所,是为了特地等一个人才抱着那束花。 温敛问出这样的话并不奇怪,无可厚非,甚至迟穗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种莫大的悲哀无形之中攥紧她的心脏。迟穗能感觉到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不知道有没有幻化成似哭似笑的表情。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这样一个人呀,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没有。”她垂下眼,漠然地吐出这么几个字,“这里没有什么我想认识的人。” 迟穗的情绪变化如此明显,温敛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是这幅模样,带着三分笑,说是吗? 迟穗站起来,甩开了他的手,径直往回走。 这时候,温敛才仿佛知道迟穗真的生气了,他站起来,很温柔地对迟穗的背影喊了一声穗穗。 迟穗想自己就是这么不争气,连生气都不过十秒,都抵不过他一句温柔的穗穗。 她颓然地站在原地,这次不是生温敛的气了,而是生自己的。 温敛走到她面前,特意弯下腰,声音比平常不知温柔多少,哄着她:“穗穗生气了?” 迟穗当时也没抬起眼,不知道他那么多的温柔有没有到达眼底。 应该是到的吧,谁也不是演员,能将各式各样的情绪演绎得炉火纯青。 她没有回答温敛的话,而是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回答。 “那里没有我想要认识的人,也没有我认识的人。” “那天出现在这里,是——一场意外。”一场可以说是处心积虑的意外。 温敛好像相信了她的话语,就当他是完全相信了吧,他捧着迟穗的脸,看到小姑娘眼里的认真,唇边的弧度愈发柔和,他也接着她的话说。 “嗯,穗穗只想认识我。” 这一句,他哄她的语句,才是真相。 莫名荒诞。 迟穗眨了眨眼,把所有的酸涩都压在眼底,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天后来她完全没了兴致,久违的倦怠将全身笼罩,回到那个包厢后连坐上牌桌打一场的气力也没有。她坐在沙发上,听着台上歌手重新变得摇滚的歌声,竟然觉得也能安然睡下去。 温敛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致,胡振文他们叫他时,他也是一句话推拒了。这种扫兴的举动按理说总会引起不满,可在场的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也都三三两两下了赌桌。好像他们能聚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温敛。 如今主角没有兴致,也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 迟穗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来,沙发太舒适,她觉得能长久地深陷下去。温敛看向她,抬手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整理一遍。 “太晚了。”他说。 迟穗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不早。 “明天有早课。”她收起手机,对着温敛笑笑,“宿管阿姨会留门的。” 他微微垂下了眼,灯光下,男人眼中意味不明。良久,他也笑了,收回手时从耳上掠过。这种不直接的碰触更觉得麻痒。 “那我送你回去。” 回去还是黄师傅开的车,依旧平稳,迟穗几乎感受不到车身的移动,只能从车窗外一一掠过的灯光感觉到路程的行进。 车内的氛围比之来时更难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场算不算得上生气的发泄,还是因为她刚刚的拒绝。但想得再多,好像也是迟穗自己的多思多想。温敛靠在后座上,深沉的倦怠将的眼皮拉宽,恍惚中,也可以看成一条自然的眼线。 真奇怪,明明在会所时困得不行,真正独处时却又开始分外清醒过来了。 迟穗偷偷地看他,即使她自我感觉气氛难捱,也忍不住看他。他闭目在休憩,应该也看不到她的视线。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能稍微肆无忌惮一点。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偷来的时光,过一秒少一秒。 半夜时分的s大,黄师傅只是同门卫说了几句话,那平常显得铁面无私的门卫轻易放行。 迟穗忽然想起在洗手间听到的话语,那两位姑娘的听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她看到这辆车穿过夜色时分的校园,送到了离她宿舍楼不远的地方。 温敛已经抬起了眼,夜色在他眼底流转,是一种沉沉的韵味。黄师傅已经为迟穗打开了车门,温敛对着迟穗,像是一个最温柔不过的情人,对她道晚安。 迟穗也轻快地道了一句晚安。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这像是最平静不过的分别。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张匆忙,还是积聚在身体里的困意搅得她大脑不清,迟穗帆布包的带子勾住了车把手。她下意识地往外一扯,那只陪伴她不过一年的帆布包就被撕裂了,很清晰的一声响,连外头的黄师傅都能听得清楚。 包里的书纷纷落下,摔在地上,堆叠起一层凹凸不平。 迟穗弯下腰,着急地捡书。 这意外再平常不过,可她还是觉得无措,世人都有这样奇怪的一面,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要求自己事事完美,而哪怕不完美一处,也会觉得自己在那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迟穗现在,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包里的书挺多,一本一本在手上叠起,手臂很快酸痛起来。 她的头顶落下一身轻笑,很快,手上的重量就轻了。 温敛拿过她手上的书,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只包,将那些书全部放在包里。他的声音因为夜深有些哑,应该更适合出现在卧榻低语间,因为真的太过温柔。 “赔穗穗一个包。” 她当时各种心情交杂,不知道该出现什么反应,蹲在地上,傻傻地看着他。 温敛弯下腰,离她更近了一些。 “怎么,傻了?” 迟穗接过包,是很柔软的皮质,夜色中只能模糊看清是厚重的棕色。那上面还残留着温敛的温度,迟穗的指腹碰到,是沁凉的温暖。 温敛扶她站起来,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尽头,也成了相依相偎的模样。他为她挡住了一面的寒风,看着灯下迟穗明显被冻得发红的耳垂,自然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 “回去吧。”这一晚他的语气总是如此温柔,温柔到迟穗觉得,世界就这么一直停留到那天就好了。 直到第二天清醒时,迟穗去上早课时才真正看清了温敛随手给她装书的包。即使是迟穗这种不关心奢侈品的人,也能知晓这个牌子。她上网搜了搜,这个标价比她昨晚在牌桌上赢下来的钱还要多个几倍。 她沉默地将那个包塞进寝室的衣柜,抱了书去上课。 今天的课确实繁多,从早上排到晚上,连喘息的时间都寥寥。她昨晚回得太晚,满打满算也没睡几个小时,今天总避免不了睡意昏昏。这节是个大课,同专业好几个班挤在一起上,迟穗坐在左侧偏后的位置,是她的室友帮忙抢占的。 她与寝室室友的关系不算太热络,但同寝室的,总归比别的同学更亲密一些。 坐她旁边的室友问她昨晚做了什么,直到熄灯还没见她回来。 讲台上教授还在调着课件,迟穗喝了两口水,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闻言只是偏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在打晚工。室友嗯了一声,成为室友也有一段时间,她或多或少知道迟穗家里并不宽裕,对于这种解释,没有深究的欲望。 那天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一节大课的中间有短暂的五分钟休息时间,有几台摄影机在那时出现在了门口。这让学生引起了一阵骚动。 s大的学生,对摄影机并不陌生,毕竟学校的大小活动,不论是学生自己还是请外头的媒体,都要面对不少的摄影机。 但是这一次,明显是不同。 等外面走进来几个经常在影视作品中出现的面孔时,几乎所有学生都朝那边看去,不时还窃窃私语。那几位影视明星先向教授道歉后,走向了前排的一个学生。 室友犹疑地叫出一个名字,顾晓蕾。 这时候,偌大的阶梯教室安静了不少,许多人在看那几位明星与顾晓蕾的互动。工作人员也拿着摄像机尽职尽责地围过去,迟穗从工作人员的穿着上,看到一个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的名字。 大约是这个综艺节目,来s大借场地了。而室友口中的顾晓蕾,应该是综艺节目中被委托发任务的人员。 她站起来,与这几位明星互动,墨绿色的毛衣搭配长裙,浓墨重彩得宛如一幅油画。与那几位明星站在一起,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迟穗旁边的室友还在一面拿手机拍摄,一面悄悄讨论,说节目选委托人果然首要就是颜值一流,当初s大那么多份报名表,单单就选中顾晓蕾。然后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迟穗身上。 “当初也应该填一份报名表,如果选择标准是颜值的话,迟穗你完全不输,也可以在电视上露一回脸。” 她们这个专业,不出意外,日后大多从事媒体工作,在荧幕上混一下眼熟,总归是利大于弊。 迟穗笑了笑,她知道,室友不需要她的附和,只是随口将话题带到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摄制组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他们从顾晓蕾身上拿到线索后就走了,刚刚还稍显拥挤的阶梯教室空了一块,但同学们的心思却还没拉回来。室友的也是,他们还在小声说着今天出现的明星,听说这个综艺节目下午的拍摄也在s大,要不要逃节课去凑凑热闹。 几人一致决定逃课后,又问迟穗,要不要一起去。 迟穗也同她们一样小声说不去了,她没有什么兴趣。 她可以说是宿舍活动参加得最少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关系也最为单薄。室友早已习惯,笑嘻嘻地拜托课堂点名要帮一帮。 迟穗点头接下。 下午的课来的人寥寥,老师走进教室,不消点名,只需扫一眼,就知道逃课的人不少。不过倒是有几个规规矩矩地补了假条。 老师大概也知道这次人少的原因,笑着说:“都是去看综艺节目录制了吧。” 看到老师笑着,同学们也卸去了担忧的心思,高声答道:“对,都在争着当场外观众。” 屏幕上的幻灯片翻了一页,老师放下翻页器,面对着下面寥寥的几个学生,说:“这节课就不为难你们费劲变声替人答道,大学嘛,怎么能不逃课呢?” 回应老师的话是学生们的笑声,很大,很开心。 有一个愿意成全学生的大学青春的老师,是幸运的一件事。可是迟穗却不能参与这样的青春,平京越来越冷,意味着期末考试也逐步走进。她期望能取得好的绩点,来拿奖学金。 这段时间用来泡在图书馆还还不够,还有兼职也要分去一段时间,所以在又一次接到温敛的消息时,迟穗在很认真地犹豫。但是,她还是舍不得拒绝温敛,他们相见的次数,本来就寥寥。 比那次下午节目录制时,来上课的学生还要寥寥。 卓茵茵曾问过迟穗,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他在追求你吗? 可迟穗也不能准确定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永远比有准确答案的数学题复杂。她试图向卓茵茵解释:“我像是他的饭搭子。”说到这里,迟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些迷惘藏在笑声里,就可以装作看不到了。 “像是他寂寞时候的一个玩伴。” 卓茵茵当时不知道该对迟穗说些什么,许多话只能浓缩成一个拥抱。女孩子之间的拥抱是温暖的,比之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舒适,她对迟穗说:“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 迟穗在她单薄的肩膀下嗯了一声,隔着衣服,声音也闷闷的。 一盏薄荷 第7节 卓茵茵的担忧不无道理,未出校的大学生和已经走进社会的男人,怎么看都是前者弱势。可是他们之间,就如同迟穗所说的,大多时候,她就如同一个饭搭子。 唯一一次脱离这个词语定义的时候,还是在那次会所中,他像个醉意昏沉的天父,纵容她将筹码押向左右,无论输赢,好像只要她开心。 来接迟穗的黄师傅是个温和的人,每次一来一回的接送中,可能他们见面的次数都比迟穗和温敛之间要来得多。黄师傅特意提醒了迟穗一句。 “多穿点,今天可能要下雪。” 看向手机里的天气提醒,零下的温度,很适合下雪。 迟穗谢过黄师傅,又回去加了一条围巾。她已经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想必能抵挡下雪的温度。 这次竟然是在火锅店,下车时,迟穗还有些恍惚。她与温敛相聚的场所大多在高档得她叫不出名字的餐厅,这一次,却是格外的亲民。 火锅店装修得很古朴,是这座现代化许久的城市中一角年岁悠长的余韵。店门前有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中的光源稳稳立着,透过那一层灯笼,光线就变成了柔和的红晕。 这样冷的天气,没有哪一家火锅店是冷清的,迟穗走进去时,扑面而来的热气仿佛人间烟火,喧嚣灿烂地围绕在她周围。穿了唐装的侍者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笑容满面地问她,是迟小姐吗? 迟穗点头后,侍者领着她,上了楼。 有了楼梯的阻隔,那些喧嚣的声音一下子少了不少,似乎是一种闹中取静的雅致。 楼上的座位都是用一道道屏风隔开的,屏风上面的山水鸟兽静谧幽远,看起来与火锅这种亲民的食物格格不入。就像坐在四方桌后等她的男人一样,他与这里,与整个尘世,都格格不入。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有荤有素,围绕着中央那口冒着热气的鸳鸯锅。头顶的一盏灯光,也被这缭绕的蒸汽,晕成了模糊的光线。温敛在这灯光下,仿佛雪做的精怪,苍白俊逸。 迟穗在他对面坐下,看见温敛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像是没睡好的模样。似乎是迟穗看他看太久了,温敛挑起眉,像是一个疑问。 “你,这几天没有睡好吗?” 在他的面前,迟穗还是直白地说出了这个猜测。 那道眉向下弯了,是笑意的弧度。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迟穗想,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多笑笑。温敛应了一声,随意地找了一个理由,“大概是太冷了,睡不好。” 这几乎可以媲美学生面对老师检查时慌张说的一句忘带作业。迟穗没说什么,卷起衣袖,往锅里下菜。 那两截手腕衬着一边红油的锅底,白得几乎晃眼。温敛似乎也被晃了一下,阖了下眼后,向她扬了扬手。迟穗手里还夹着一筷翠绿的生菜,用眼神询问他。 恰有一股烟气冲上来,她坐回去,闭上眼,那辣锅冒出的气冲进了眼睛,她几乎想流泪。 迟穗拿纸巾擦了擦眼,又问温敛:“怎么了?” 他说:“坐过来。” 隔着微晃的热气,温敛说:“被熏到了吧,过来我看看。” 迟穗这个位置挑得不好,火锅中升腾而出的烟气全往她这边走。她乖乖坐到另一边,没了相隔的烟气,温敛的眉目更清晰了一点。 他离迟穗更近了一点,看着她刚刚被熏到的眼,笑了:“怎么这么傻,坐到了那边去。” 真奇怪,他的语气虽然带了调笑的意味,声音却是极其温和的。可迟穗听到他的话,刚刚才在眼眶里消退下去的难受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慌忙瞥过头,用手里的纸巾再擦了擦眼。 “哭了?”温敛的声音近在耳边。迟穗转过头,他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揽过她一侧的脖颈,仔细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仁眼,不应该生在这张明艳到近乎艳丽的脸上,将这种凌厉的漂亮柔化了许多佚?。她眼周的皮肤泛红,应该是刚刚擦的时候太用力,一点都不会怜惜一下自己。 温敛按着那块皮肤,语气亲昵,他叫她,小哭包。 小哭包转头,想要甩掉他的手,可是温敛按得很牢,她甩不开。 迟穗对他说的话难得带了一点攻击性,她说:“你也可以坐在那边试试,也能成为哭包。” 温敛笑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眼皮,他的力道很轻,可还是让她的眼皮也红了一道。倒是和周遭的皮肤相得益彰了。 迟穗的眼皮薄,同她的面皮一样,稍稍一逗就红。 温敛放下手,笑意依旧温和,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包容顽劣小孩发脾气的长辈一般。 这次的火锅,是最得迟穗心意的一顿,她是江南人氏,却也爱吃辣,筷子频频往红油锅里走。一会的功夫,鼻尖就冒了细细的汗珠,迟穗抬起眼,看到温敛递过来一张纸巾。 “这么喜欢?”他问。 迟穗喜欢,但今天这样喜欢的成分只占了四分,更多的是在赌气,是在同温敛赌气,也是在同自己赌气。怎么在他面前,这么容易出糗。还有就是,什么时候能和他更近一点。 她想离他更近一点,可温敛仿若身边筑起了坚硬的壁垒,她穷尽力气,也撬不动一块瓦砖。 迟穗接过纸巾,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很喜欢,但是你不能吃。” 她擦过鼻尖上的汗珠,翻过另一面,顺便也擦了擦嘴。 刚被辣油染得红艳的唇黯然失色了大半,温敛的视线移过她的唇,落在她的眼睫上。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 迟穗在这一刻真的觉得他会朝红锅伸筷子,她有这样的直觉,于是她站起来,将这份鸳鸯锅转了个角度。这下,红锅就全朝着自己了。 你胃不好,这句话迟穗还没说出口,温敛就开了口。 “小孩一样。”他撑着下颔,侧头看着迟穗,有着漂亮的唇线弧度,“喜欢的都要拿到手。” 迟穗今天不单被他说成小哭包,现在又加上一句小孩。好像今日的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 她不想辩驳了,就顺着温敛的话语往下说:“嗯,我就是这样的小孩。” 温敛对着她笑,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意几乎从没在他脸上下去过。温敛一面笑,一面若有所思地点头,话音徐徐地飘到迟穗耳边,“我也是这样,喜欢的东西,从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那话语在迟穗耳边晃了晃,顺着热烟往上走,最后消弭在空气中。 那天的红锅似乎特别辣,迟穗自认算得上能吃辣的在吃完第一次下锅的食物后,也开始频频喝水了。 温敛看到她唇上不再消退的红后,忽然问道:“之前陪我吃饭,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迟穗正在喝水,透明的玻璃杯中,被她喝到只留下浅浅一层。迟穗的脸上浮上浅淡的红色,如同白雪上落下桃花瓣,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漂亮。她摇摇头之后,又点了下头。 迟穗把玻璃杯中最后一口水喝完,然后说:“其实,今天就挺有意思。” 身旁的服务生过来,帮他们将虾滑放入锅中,白锅一半,红锅一半。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比小提琴悠扬的法式餐厅更适合她。温敛说:“以后都带你去有意思的地方。” 他随口说出的承诺,也让迟穗对以后这两个字分外心动。 但是她眨了眨眼,即使换了座位,那烟气偶尔也会不听话地往她那边晃荡。她说:“可是你会不喜欢。” 像一只稚嫩的雏鸟。 面前的女孩忽然让他想到这么一个比喻。她有着稚嫩,柔软的一颗心脏,他能轻易看到。 “而且这段时间我不能出去了。”迟穗继续往下说:“这礼拜,下礼拜,下下礼拜,你都不能来找我。” 她说一声就往下掰一根手指,“我要准备期末考了。” 迟穗说完后,左手上就只孤零零立着剩下两根手指,她抬起眼,想着温敛可能会不高兴。温敛他,或者说他们这样的人,生来便是骄傲肆意,大多都是旁人顺着他们,而他们从不会为别人稍稍低下头,哪怕只低下一丝。 在她的忐忑不安中,温敛看向她,不辨喜怒,是很平静的模样。 他轻轻点头,对她说:“好好考试,考好了——” 迟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待他下面的话语,就如同每一个期待家长允诺奖励的孩子。 温敛笑了一下,尾音轻快地上扬:“考好了带你去玩。” 他比迟穗还像个随便许诺敷衍的家长。 不过即使这样,也很好了。她没有父母,奶奶平常抚育她已经很吃力,她也从不会向奶奶多提什么要求。丽嘉 所以,他的随便许诺,真的也很好了。 迟穗又下了一碟鱼籽福袋,声音或许还没有福袋落入汤中的动静大,不过温敛还是听到了。 她装作随意平静地说:“嗯,我都听到了。” 那天的火锅吃了很久,这东西最容易消磨时间,迟穗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了许多筷。锅中的汤水增增减减,最后归于平静。 后来去洗手间的时候,迟穗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即便带了围裙,那火锅味依旧浓重。这大约是这次出行最不满意的一点了。她将手洗干净,走到临近外边的走廊时,忽然看见贴花的玻璃上,有一片雪白缠绵地粘在花蕊的空隙中。等迟穗走进细看,那雪白跌落下去。 她明白过来,欢喜地拉开窗户。 数不清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或许是因为天空颜色的缘故,迟穗仰头看像是灰色的小铅块落下,可是当它落在迟穗手心,仍是雪白的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那一片雪花回到座位,虽然她走得很快,但是人体的温度对于雪来说太高了。没过多久,那片被她接住的雪花就消融在掌心,只有一点湿润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温敛看她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到了面前,迟穗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懊恼。 他问迟穗:“你捧着什么东西。” 迟穗放下手:“本来是想给你看雪的,今年的第一场雪。” 说到这,她又笑起来,眼里熠熠,仿佛这方空间所有的灯光都亮在她眼中。 “温敛,下雪了。”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轻软。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这样连名带姓叫过,温敛居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他看着迟穗亮晶晶的眼,说:“这么开心?” 迟穗确实很开心,甚至想现在就出去看雪,“对呀,下雪了。” 恍然想到这是在平京,下雪可能和下雨一样平常,她这么高兴,在温敛看来可能觉得好笑。迟穗又抿起唇,将脸上的笑意压下来。 但是温敛站起来,对她说,去看雪。 迟穗抿起的唇角维持不住了,那笑意涌上眼角,连眉眼都弯了。 真的好看,像一朵正艳艳而放的春桃,或许应该将这笑容摘下来,风干成不褪色的干花,细密保存起来。温敛这样想着。 今年的初雪落得分外安静,飘飘洒洒地,落在屋檐与墙沿上,以及没有路灯照耀下,显得漆黑的马路上。 迟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她呼吸声一重,这场雪就会无声无息消失了。明明这座城市是喧嚣的,不夜城中,每一处都有声响,可迟穗此刻却觉得安静。下雪的时候,是最安静的。 到了外面,各色霓虹下,飘扬落下的雪也被沾染了各种色彩,可是当它们落在迟穗掌心时,又会恢复成原来的色彩。 “雪会下多久?”迟穗偏过头去问温敛。 男人站在她身后,廊道下的那盏灯笼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里面的光源黯淡,使得这条廊道大半都处于阴影下。他的眉眼也深深地掩映在这阴影中,只有脸部的线条轮廓,是清晰的。 迟穗看到他微微仰起头,似乎也是在看这雪。 “大概到明天。”温敛的声音清浅,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 一盏薄荷 第8节 迟穗却弯了弯眼,笑起来,“下到明天,那一定会积雪了,到时候,我给你堆一个雪人好不好。” 她从外面走到廊道下,站在那盏光线昏暗的灯笼下,又问了温敛一遍,好不好? 像是一个希望被肯定的小孩。 温敛本来想说,我缺什么雪人,只是见到迟穗这个模样,这句话最后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看你能堆出什么花样来。”温敛也笑起来,迟穗这时能看清他的眉眼,是一种令人微醺的风流,他点点迟穗的额头,“我等着看。” 那一天似乎每一秒都很美好,在宿舍楼下,温敛的车前,迟穗关上车门,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温敛在车里,看到她回头,笑意浅浅:“舍不得?” 迟穗走近了一步,两步,在后座的车窗前,还是点了点头。 “舍不得。”她说。 今晚的温敛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这种温柔促使她胆大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温敛说:“过来一点。” 迟穗更靠近了一点,下巴几乎抵在了车窗上。他的手按住了迟穗的后脑,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没有任何□□的味道,只是轻轻一碰,纯情地仿佛不应该出现在温敛身上。 温敛的唇薄,但是唇上的温度却烫,应该是她的错觉,否则迟穗怎么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做个好梦。”他放开了手,对迟穗说。 “……嗯。” 迟穗直起了身,视线不知道放到哪里,就放到车身上,强装平静地应了一声。 今天晚上不知道会不会有好梦,但是她觉得,应该会睡不好了。 对于温敛来说,今天大概也是个不眠夜。 在车子开出s大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开头的数字明显显示不是国内的号码。那铃声响了很久,温敛也不按掉,就静静地看着这单调的铃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循环往复。 拨打电话的人很有耐心,第一次拨打失败后,她锲而不舍地拨了第二遍,第三遍,不知道第几遍后,终于被接起。 黄师傅将速度又降下一些,他的目光直视前方,没有一丝丝的余光分到后视镜上。 电话的那端,女人的声音有些急切,“小敛,你终于接电话了。” 温敛看着车窗外的霓虹,没有说话,电话里就只有女人的声音,像一场吵闹的独角戏。 女人明显也意衤糀识到了,将急躁的声音放下来,转而语调变得温柔平静。 “小敛,打扰到你了吗?”她终于意识到计算国内外的时差。 而这时,温敛才开口:“没有打搅,我还没睡。” 到了市中心,这座城市的霓虹灯愈发闪耀,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从温敛脸上闪过,倒衬得他的脸显出一种灰调的清冷。那么多的绚丽色彩,不能在他身上增色分毫。 听到温敛这句话,电话另一头的女人放心下来,剩下的话语也就能够更加流畅地说出。 尽管黄师傅的速度再慢,车子还是停靠在了酒店面前,但是后面的温敛,还没有挂下电话。他停下车,当做自己不存在一般,静静等着。 酒店的人很熟悉这个车牌号,下雪的天气,没有撑伞,急急忙忙跑过来。黄师傅摇下一半的车窗,冲他摇摇头。车外的人了然,不再打搅。 女人一声一声,语调柔软,前头的几句寒暄过后,就将这次电话的目的抽丝剥茧展开来。其实她不用这么多语句的装饰,温敛知道她会打电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钱。 “小敛,你爷爷他们,还是对我抱有偏见。妈妈,妈妈只能找你了。” “我知道。”温敛的声音同她一样温柔,甚至比她还更柔软几分。 “您是我的母亲,我怎么会不管您。” 温敛抬起眼,看到后视镜中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瞳孔的颜色很深很沉。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仿若春风一般,和煦,没有一丝尖锐的棱角。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奚嘉岚的情绪松弛下来,把感激的,喜爱的话语说了许多,但是她没想到,温敛会提前挂了电话。她怔怔地看了一眼手机界面,这许多年,温敛从来不会提前挂断她的电话。不过很快,她给自己找了借口,或许她的儿子太忙了,或许她的儿子今晚心情不佳。 这些借口安慰了自己,使得她能继续过向以往一样舒适肆意的生活。 - 第二日迟穗起来时,看到校园完全变了样子。昨天的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白。这种时候便能看出来在这个北方的校园里,南方人也是有许多。 操场上的人比往常多了许多,各色的雪人出现,就连宿舍楼门口,也被堆上一个巨大的雪人,引来许多同学围观。还有玩心重的,将雪球塞到他人的帽子里,惹来报复。 寝室里除了迟穗,还有另一个从未见过雪的南方人,她们在北方人被赋予“大惊小怪”这个成语的目光下,也兴致勃勃下楼堆雪人。 这是下雪必有的仪式感。 迟穗还想着昨天对温敛的承诺,堆雪人这项活动变得如同美术课的期末作业,必须花费十二万分的精力来对待。她备足了装备,端端正正地堆了一个雪人,纽扣做眼,口红做唇,还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细致地替它围上。 室友看看自己的,有看看她的,笑着说:“连堆个雪人也这么认真?” 迟穗拿起手机,点头,“要拍给别人看呀。”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看着雪人的眼神,柔软又带着期待。 室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迟穗低头发消息的时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迟穗,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那张雪人的照片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在与温敛的聊天界面等待良久,也没等到一条回信。 她收起手机,说:“只是有喜欢的人。” 迟穗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室友却很感兴趣,紧接着追问了一句是谁,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迟穗一再地否认,最后还是含糊地说出了一句,是校外的人。 她总是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是一团纠结暧昧的毛线团,她理不清。可能对于温敛来说,会更好定义一些。迟穗这么想到,忽然感到悲哀,酸涩到难以下咽。 温敛的回复很晚,是迟穗上完一天的课后,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收到的。 那个时候,似乎是学生会的人员在宣传栏里张贴告示,迟穗看了一眼,上面大意是近期有不明人员尾随学生,提醒学生尤其是女同学,出行最好结伴。 迟穗将这一张告示拍下,传到宿舍群里时在想,是不是要买些防身的用具。因为打工的缘故,她出校比一般人更要频繁。 温敛的信息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打断了她的思绪。迟穗看着微信跳出来的提示,竟是呼吸了两口气,等雪后冰凉的空气进入肺腑,才打开对话框。 她这个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女生在对待喜欢的人的时候,都是如此小心翼翼。 温敛发来几句话,似模似样地点评了她堆的雪人。也许不能叫做点评,应该是无聊至极的挑刺。上一句是头大身小,下一句就是眼睛颜色与嘴唇的颜色不搭。 迟穗又好笑又好气地回复:“那只是一个雪人。” 不久手机上挑出他的回复:“只是一个雪人,所以,那围巾应该在我身上,而不是它身上。” 学校道路的积雪都被清理到两旁,迟穗注意着不踩到积雪,同温敛发信息。他今天极有耐心,或者说有格外的好兴致,和她一句一句聊天,仿佛两个普通情侣。 迟穗在输入法上停留了很久,也没法按下一个字母。她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喜悦与酸涩交杂,酿成一股无法言说的感受,这感受让她走着走着,仿若要飘起来一般。 她花费了一段时间,才想出一句不高明的回复:我下次送给你。 聊天框另一端的人显然没有那么纠结,与迟穗的回复时间相比,他可以称得上迅速。 我不要别人的东西。温敛仿佛很嫌弃。 她顺着温敛:不是别人的,就只是给你的。雪人是你的,围巾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但是这一次,却是没有得到回复。 上天总是公平,一天之中,不能每一秒都是开心的情绪,总要有那么一部分要给予其他。 那天迟穗在公告栏中看到的尾随事件愈演愈烈,不仅是s大,就连隔壁的首都学府也出现了类似事件。辅导员在群里再三强调出行注意安全,卓茵茵在网上购买了防狼电击棒,双份,另一份是赠予迟穗。 “毕竟光看外貌,你比我更需要。”购买的时候,卓茵茵是这么对迟穗说的。 当迟穗在寝室拆快递时,室友看到她的电击棒,拿到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犹豫自己要不要也买一个。 迟穗上铺的室友,探出头来,一头长发垂下,猛一看过去有点像贞子。 不过这位贞子一出口,恐怖片的氛围就没有了,她天生有点娃娃音,声音娇娇软软的,在抱怨周边那么多摄像头,怎么还没有把那个可疑人员抓住。 话题转过去,大家都心有戚戚,毕竟一直窝在学校也不现实,而出去总有落单的时候。总有些时候,不适合结伴而行。不过眼下到了期末,为着期末绩点,大多学生都日日跑向图书馆,倒是少了出去的时候。 复习起来,连时间过得都快了不少。迟穗在这么紧要的时候,却病了一场。 到底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寒冷的地方,有诸多不适应,屋内暖气屋外严寒,两相夹击下,她实实在在的感冒了一场,就连期末考试,也在热水药片下陪伴度过的。 最后一门考试完成后,寝室就空了一半,不少室友是本地人,早早收拾了东西回家。还留在这的,都是买了票需要晚一两天回去的外地学生。 方圆早早就同迟穗打过招呼,一起回乌江。一同回去的还有同是乌江人的两位师姐。平京到乌江的路程不短,这一路下来,多个人也是多份照料。当时方圆是这样对迟穗说的,她总有这样细腻妥帖的心思,照顾到迟穗。 回去那天是晚上,这个时间段的飞机票相对来说更便宜一些。迟穗走在方圆身后,再前面是两位新闻专业的师姐,因为一起买票的缘故,飞机上的座位也相近。 迟穗的感冒还没好,一坐到座位上就戴上了眼罩,生病加着夜晚的疲惫,令她想好好睡一觉。可座位狭窄,不能很好入眠。 师姐们倒是没有困意,在后边轻声聊天。迟穗听到了一个略微耳熟的名字,顾晓蕾。好像是她为学校拍了一个小视频,在社交软件上还小火了一阵。 有位师姐声音低低的,对她们说,这个顾晓蕾,似乎还有传言要去演戏。 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总是一笔不错的谈资。这位刚入学的学妹,有着极其漂亮的一张脸和足够吸引人的事迹,自然而然,就成了风云人物。 方圆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正在睡的迟穗。 “她好上镜,上次来我们学校拍的那个综艺看了吗,我甚至觉得那几个明星还不如她好看。” 后面是轻轻的笑声,师姐在说那几位明星不是以面容出名的,再后面,就隐约听到对顾晓蕾家境的讨论,似乎并不富裕。迟穗已经记不清太多了,昏沉的睡意终于来寻她,可以得一场好眠。 乌江的冬日要暖和一点,阳光灿烂,能感受到铺陈在皮肤上的温度。今年的冬日没有缠绵的阴雨,一直到正月,都是阳光朗朗普照,这多日的阳光仿佛也能将人的心情也照得好起来。 这几年迟穗都是同邻居家一起过的年,邻居婶婶是个热心肠,见她和奶奶两人过年不免冷清,总是要拉着她们过来,热热闹闹将一年的最后一天过去。 乌江多水,迟穗屋前就有一湾绿水,可惜是在冬日,若是在夏日,岸边的绿树繁茂成荫,渔民乘舟摇撸而过,是最婉约的风景。迟穗叮嘱着婶婶家未满五岁的男孩,不要贪玩去水边。 男孩还在上高中的姐姐端着菜出来,听到迟穗的话,忙狠狠瞪了一眼他。弟弟对姐姐有天然的惧怕,忙乖乖地回去,玩他的动力火车。 迟穗与姐姐一起进厨房,想要帮婶婶的忙。厨房里乱糟糟的,年夜饭的准备是一项大工程,婶婶在下午的时候已然开始忙碌,但是看到迟穗进来,还是假装生气地想赶她出去。 迟穗哎了一声,指着锅,待婶婶回头看锅时,她自然地走到鱼虾处,开始处理。姐姐和她一起,用牙签去挑虾身上的虾线。 一盏薄荷 第9节 小姑娘才上高二,身高已经到了迟穗的眉骨,脸上的线条都是青涩柔软的。她兴致勃勃地问迟穗,平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婶婶被迟穗骗了一次,也不生气,听到女儿的话,也接上一句,“她想去平京的大学,来向你取经。” 迟穗想了想,对小姑娘说:“平京这个时候,大概在下雪。” 她喜欢上了雪天,在平京的雪天。 第11章 迟穗将雪景的照片找出,一一给小姑娘翻阅,身边是婶婶下锅炒菜的声响,油锅翻炒间,却是难得的平常的人间烟火。在小姑娘翻阅的时候,迟穗问她,是否有心仪的学校。 小姑娘的视线虽然大半还黏在照片,还是分出了一点心神给迟穗。她说着自己选了理科,对医学有兴趣,心仪的学院小姑娘却是支支吾吾起来,视线终于从照片上挪开,盯着处理了一半的鲜虾,终于害羞地说了一个名字。 便是迟穗对医学了解甚少的,也知道这所学院对分数要求甚高。 她想了想,而后笑着对小姑娘说,这所学校离s大也不远,可能雪景拍不到了,但是春季的樱花,一定会给她拍来。 小姑娘的脸色慢慢变红,在弟弟面前凶巴巴的姐姐,到底还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她小声说着谢谢,唇边的梨涡小小的,却仿佛盛着一湾蜜。 客厅中摆放的电视早就调到了播放春晚的频道,待到出现歌舞节目的时候,年夜饭也正式开桌。 这是最热闹的一天,电视里各种吉祥的话语,外面烟花爆竹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堂皇地告诉人类,不允许不高兴。年夜饭到尾声,已是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便连热水的空隙,也是容不下了。 弟弟早已经不耐烦坐在座位上,跑去电视机前,看一档眼花缭乱的魔术节目。姐姐拿着手机,应该在和同学聊天,互祝新年快乐。迟穗起身要帮婶婶收拾,这次却是被结结实实地按下。 婶婶瞥了一眼在旁的叔叔,说着还有一个人呢。 于是迟穗的任务,变成了带这一对姐弟,出去放烟花。 今天这个日子,每家每户都要燃放烟火爆竹。迟穗先给弟弟点了两支仙女棒,仙女棒不伤手,又漂亮,最适合小孩子玩耍。而她和姐姐,搬出了烟花,在点燃引线后,拉着弟弟远远地避开,然后看一簇一簇烟火砰地上空,在这一方天地里,炸出一片绚烂。 屋外的那一湾江水粼粼,倒映着天上盛放的花。 今夜的热闹,在微信群与朋友圈也同样如此,新年祝福的话语,一簇一簇,也同烟花一样不停冒出来。 迟穗忽略过许多祝福短信,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她没有用普遍复制黏贴的祝福语,而是自己想了许久的祝福语,发送给了温敛。 字字句句,皆祝他幸福开心。 到底还是小孩子,时间本来就晚,弟弟玩闹了一会,眼皮已经开始上下打架。迟穗向弟弟招手,送他回去。客厅里电视还在放着,春晚的节目也走进尾声。迟穗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能接到温敛的电话,以致于开口的时候,连声音也有些飘忽。 电话的另一头,是极其安静的世界,连同温敛的声音,也如寂静雪夜的一道月光。 之所以是月光,大抵是因为,月光比雪,更有温度一些。 他问迟穗在哪。 迟穗说在家。她问:“你那边好安静,没有一点动静,连烟花也没有吗?” 温敛在另一头,轻轻地笑了。笑声传到她的手机里,传到她的耳上,那细微的震动,使皮肤爬上纤薄的红。 即使温敛没有在面前,迟穗仍掩饰性地偏过头,遮挡自己慌张。 过了几秒,迟穗才说:“对不起,忘记了平京禁烟火。” 其实不单单是平京,各个市区都有禁放烟火的规定。只是在规定之外的乌江乡郊,仍有着最传统的习俗。 客厅中的节目已换成经典的难忘今宵,迟穗走到屋外,对温敛说:“我请你看烟火好不好?” 他说好的尾音,带着未尽的笑意。 迟穗往上举起手机,临近凌晨,烟火声更是热闹,这一片的天空,几乎亮如白昼,比时间更早迎接新年到来。而这边的喧嚣,无一例外都传给另一边的人。 手机中噼啪的响动,在寂静的屋中的无比突兀。温敛却听着,这热闹隔空蔓延过来,好像沉黑的夜空也有色彩。 等迟穗放下的时候,主持人倒数的声音已经传来。她默念着倒数,到最后一秒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容,即使温敛看不到,迟穗也用欢喜的声音对他说:“新年快乐。” 所有人都希望新年快乐,这是一年之初最诚挚的祝福。所以温敛也弯了唇角,对她说:“送你一个新年礼物好不好?” 他的语气,就如同前几分钟前,迟穗邀请他看烟花一样。 迟穗靠在墙上,回忆起温敛说好的语气,也笑着道好。 姐姐从门外进来,拿着还在燃烧的仙女棒,笑嘻嘻地递给迟穗一根。仙女棒递到迟穗面前,姐姐才发现,原来艳若桃李这个成语用来形容女子美貌,是如此贴合。 姐姐对着镜子,将刘海拨到两边,模仿起迟穗刚刚神态,最后还是努努嘴,继续和同学聊天。 正月里的人情往来最为频繁,只是迟穗家中人口凋零,这么多年,春节都是与奶奶两人一起度过。 日头正好的午后,奶奶晒着太阳,还在为迟穗织一双手套。红如火的毛线,在奶奶手上交织着,带着看得到的温度。 迟穗敲定了年后家教辅导的时间,就依恋地靠在奶奶身边,看水边那棵高大的榕树朝天空蔓延的枝丫,将碧蓝晴天切割成一块一块。温敛的所说的礼物,就是在这个时候送来的。 小镇的快递大都是放到固定的一个店家里,但是今日,却是快递员一户一户找过来。一面找,一面还喊着迟穗的名字,带着未完全消散的烟火味,传到迟穗面前。 迟穗站起来,看快递员搬着一个箱子,抽出一张面单来,要她签收。迟穗牵完字,将那箱子搬到榕树下,用剪刀划开胶带。纸箱翻开,里面是一层厚实的泡沫箱,再拆除,就出现一个精致的玻璃盒。 在看到寄件人的地址时,迟穗就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她没想到,他将平京的冬天送过来。 奶奶停下了手,看着四方玻璃盒中的物件,笑起来:“谁把雪人送给你了?” 透明的玻璃盒中,是一个精巧的雪人,不同于迟穗在学校中堆的那个。这雪人每一寸仿佛都是按着尺寸来捏的,几乎不能算是雪人,可以当做一件精巧的工艺品。 奶奶放下毛线,走到迟穗身边,和她一起看看着玻璃盒中的雪人,脸上的皱纹深深,笑成层叠花瓣。 她说:“真好看。” 迟穗也随着奶奶的话语,低喃了一声真好看。 阳光下,雪人还带着从快递箱中的冷气,维持着自己漂亮的样貌,没有着急融化。迟穗抱起这个玻璃盒,对奶奶说要先将它放到屋里去。 奶奶坐回到竹椅上,用过多年的竹椅,没有当初青翠的色泽,而是久经年月温柔的白黄色。奶奶眯起眼睛,红毛线穿过针头,听到迟穗的话,她笑着点头,说是该放回去。 “待会要融化了。”奶奶说着。 屋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许多,迟穗撑着手,看了这个雪人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对温敛回话。 她没有温敛的随心所欲,打一通电话都要经过多方思量。这个时候他大约不会在睡,而夜间生活的时刻也不会到来,因此这时候拨电话,应该不会打搅到他。 铃声大约响了两下,还没有被接起。迟穗明亮的心情稍稍黯淡下来,她想挂掉电话时,界面上却显示被接通了。她急急将手机放到耳边,可手机里,温敛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带着刚醒时的倦怠。 迟穗的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她小声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温敛嗯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话语。她想他今日的心情或许并不如她此时那么明亮,也许这不明亮的部分也有她的原因,她今日吵醒了他。 于是迟穗决定长话短说。 “我收到了你的礼物。”面前雪人黑色的眼看着她,唇也弯弯,迟穗同它一样,将唇角上扬,对温敛说谢谢。 这样的语句,只要温敛再回一个嗯,她就回顺理成章地说再见,然后挂下电话。 可今日的事总偏偏绕着迟穗的想法走,那边沉静了几秒,不,不能该说沉静。因为迟穗听到了细微的动静,像是走动的声响,然后是杯盘清脆的相撞。迟穗一边听,一边在想是温敛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些动静过后,才听到温敛的声音响起,他问她喜欢吗。 当然是喜欢的,从未收到这样的礼物,好像将数千宫里外的冬季完整地送到她眼前。即便有极大的可能,那雪人没有经过温敛的手。这是拆开礼物时那一瞬间感受到的用心对待,依旧让她陷入似是而非的神情。 就这样沉溺下去,也让人心甘情愿。 迟穗说喜欢,话音自然地上扬,像黄莺在啾啾清鸣。 “只是我怕它会融化,乌江气候比平京温暖许多。”这个精致的雪人,不知道能留它多久,如此想来,总是未尽的遗憾。 温敛却显得随意,“本就是让你瞧着开心的,两三日的光景也够了。” 迟穗支支吾吾的,还是开口:“可我不想要只两三日。”她的声音渐渐轻起来,窗边经过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想一直开心的。” 那头有冰块在杯中撞击的声音,清脆的,清凉的,迟穗不自觉地捂住胸口,仿佛是心脏在撞击一般。 温敛的嗓音好像也同冰块一样凉,但是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那种凉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说:“穗穗,平京不止只有一个冬天。” 第12章 未经人事的女孩,总会被他信手拈来,真假不清的话语框住心神。四九城下生活的公子哥,金堆玉砌出来的人物,最擅不经意间蛊惑人心。 迟穗的喉咙像吃了薄荷糖一般,清凉的感觉堆积在其中,痒得想咳嗽。 她拨弄着玻璃盒盖,笑着说是啊。 “我会在平京很久很久。”她是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将往后的天长地久都固定于此。 如同誓言。 只是温敛似乎将这句轻飘飘地略过,没有说什么。 那天的通话结束很早,他应该是真的疲倦,两三句话后尾音还拖着倦怠的味道。迟穗在心中又暗暗为他的作息时间加了一笔,或许一天二十四小时中,他不规律到了每一个时间段都有可能在睡眠。 窗台上的薄荷还在开着,并没有因为寒冷的气流凋零,迟穗捏了一片薄荷叶,放进嘴里。齿间弥漫的清凉比不上以它命名的糖果,却比糖果多了一份草木原生的苦涩。 像她的爱情。 寒假还未结束,迟穗先一步回了学校,做家教的那户家庭期望她能尽早回来给孩子辅导功课,迟穗没有拒绝理由。或许她真有做教师的天赋,被她辅导功课那个女孩期末考试比之以往,提高了十几分,这进步足以让家长欢欣。 这份欢欣让这位家长竟主动为她介绍了另一份家教工作。迟穗对比了咖啡店与家教薪酬,决定还是辞去咖啡店的工作。这让卓茵茵有些失望,打工中失去一个伙伴,让她在电话中惆怅了一分钟。 迟穗本想也为卓茵茵介绍,却被她拒绝,她更喜欢在咖啡店中闻豆子的香味,而不愿面对不知性情的孩子。 卓茵茵的担忧不无道理,迟穗这份新工作所要辅导的孩子,比之前辅导的小姑娘更要难以约束。高中的男孩子,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可惜这份精力没有安放在学习上。她觉得需要耗费双倍心神,才能叫他将知识吸收进去。 平京在迟穗回来后就再没下过雪了,只有寒风凛冽。迟穗结束完这一次的辅导,已是傍晚。天色早早地黑下来,路灯也提早点上。她将围巾围到脖子上,等电梯上升。 这户人家的家教费给得丰厚,除了学生顽皮外加地段交通不便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平京寸土寸金的地皮,迟穗也未想象到能圈出一块建造别墅。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公交与出租无法经过,只能走出这块区域,再打一辆出租,才能看见地铁。 今晚的气温似乎格外低下,这过低的气温使人连反应都变得缓慢。车灯照在她身上时,迟穗怔了几秒,才抬手捂住了眼睛。 那辆大咧咧照着她的车慢慢开到她面前,车窗摇下时,迟穗恍惚间感受到了丝丝暖气。车里的灯光温暖,将里面人的面孔也衬得更温暖了一些。迟穗看着他的脸,从贫乏的记忆中搜寻,才找出这个人的名字。 好像是叫胡振文,是那一天,温敛带她去会所中遇见的他的那些朋友当中的一个。 一盏薄荷 第10节 是印象中模糊的斯文面孔,说起话来也一样温文有礼。他说:“天很冷,需要我带你一段路吗?”停顿了片刻,他似乎才想起来未知晓她的姓名,于是便说了那天对她的代称。 “小财神。” 迟穗不着痕迹地退了几分,毕竟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即便他是温敛的朋友。她说了抱歉,自己一个人可以回去。 胡振文看了看前面的车窗,挡风玻璃上沾染了几点湿润的痕迹,很快,那几点痕迹慢慢增多。他转回视线,态度依旧温和:“下雨了也没关系吗?” 迟穗也感觉到了雨滴落下。天气预报对她开了一个玩笑,今日出门前,她查看了天气,明明是不会下雨的提示。 这几分的犹豫时间,让雨水做足了前期准备,开始声势浩大地往下坠,似乎誓要将平京干燥的空气一扫而光。迟穗把包顶在上方,现在已是狼狈的状态,她垂下眼,声音比雨水也大不了多少。 “麻烦你了。” 车内宽敞,使她能够和胡振文保持一个座位的空间,也不显得过分疏离拘谨。胡振文体贴地递过纸巾,迟穗道了声谢,接过来,去擦发上与衣上的雨水。 她坐得也矜持,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可以不将淋雨的身体接触到背后的靠枕上。 雨下得很大,前面车窗上雨刮器才扫过,没过几秒,又密密麻麻落满了雨水。外面越是喧闹,反而显得车内越是安静。 胡振文侧过头,看到迟穗在围巾包裹下显得格外小巧的一张脸,脸侧的线条似乎是画家最满意的一笔,无须增添修改。他的声音温和清淡,添了一点好奇问:“你是住在这里?” 迟穗摇了摇头,“来做家教。” 停了一会,她看向胡振文,说了自己的名字:“迟穗,延迟的迟,麦穗的穗。” 金边眼镜下的眼尾微弯,胡振文轻点头,“我记住了。”然后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胡振文。” 她着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知晓他不记得她的名字。 迟穗微微笑了笑,“我也记住了。” 这一番介绍名字过后,胡振文一字一字轻轻念了她的姓名,那一个穗字含在舌尖,莫名有几分调情的味道。迟穗想,但愿只是她的错觉。 坐在离了有一人位置的男人看了眼暴雨如注的窗外,莞尔笑了笑:“我以为,温敛哥的……朋友,不至于在这样的天气出来做工。” 迟穗能想象他是怎样看待她,能想象温敛周围的朋友是怎样看待她,是随意取笑的玩伴,亦或是攀着温敛以期从他身上讨要好处的人。只是她并不在意。 迟穗将手中擦过雨水的纸巾翻折,放到手心,才看向胡振文。 “即使是朋友,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他对迟穗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许每个陪在他们身边娇俏的女郎都会有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但剥去外在,里面的内心都是如出一辙。他已经见习惯了。 不过胡振文大约也知晓这些问话会让迟穗感到不适,他的笑意比之前更为温和了一些。 “抱歉,说了冒犯的话。” 其实若细究起来,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冒犯的意味,但是在那语句背后藏得并不严密的高高在上与轻蔑,令人不舒服。而他现在说的抱歉,恐怕也并没有多少抱歉的意味。 迟穗想大约他们这些人都是如此,比常人更为优渥的生活,造就了如此的待人接物的方式。 她轻嗯过一声,不想再说话了。 只是身旁的人没有停止的意思,他那把温雅的嗓音,依旧说着淅淅沥沥的话语,就像窗外的雨一样,总也下不停。 “就是我太好奇了,温敛哥对你很是珍惜。” “不太巧,他叫人去送礼物的那天,被我看见了。” 迟穗抬起眼,正好与胡振文对上,他笑着,继续往下说:“那个雪人,好像是极特别的礼物。” 那一天的局,是温敛组的。其实也不能这样说,是他察觉到了温敛心情不好,需要有一个局,他便自发地替温敛组起来。 但是这个局在温敛看起也像是个热闹的独角戏,他在其中,却更像是游离之外。温敛抽了一根烟后,忽然起身往外走。 这里的人都是为温敛而来,他走后,俱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还要不要维持这一场热闹。胡振文站起来,无论如何,他要保证今天这一场就算没得到温敛满意,至少也不能让他烦心。 只是胡振文没想到,他在温敛手上看见一个小小的雪人。 温敛好似在研究这个雪人,不过这所谓的研究也没经过多长时间,这位金贵的爷半阖上眼,似乎对这小小的研究厌倦了。他将这个雪人放到别人手中,嗓音清淡地说了一些话。 胡振文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穗穗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力不差,能记得上次温敛聚会带来的女人,温敛也唤她这个名字。 他没有时间更多地思考了,因为温敛朝他看过来,目光沉沉,眼底仿佛沉淀着一团黑沉的雾,没有一丝情绪。胡振文挂上自如的笑,状似不解地询问温敛,怎么出来了。 而那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去看夜空。 平京的夜空自工业化起的那一日,就没有更多的星星在上面点缀,只有霓虹充做星光,在地面熠熠生辉。 温敛看着寡淡的夜空,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句没意思。 胡振文附和着,那一夜到最后,安静得过分,也没意思得过分。 也许穗穗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加深了一次,所以在今天,他叫住黑夜中独行的女孩。 听完胡振文的话,迟穗沉默了一会,才对他说谢谢。 “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些事,谢谢你告诉我。” 车灯扫过校门外的大字,黑夜中,也是铁画银钩,极具风骨。迟穗看着丝毫没有减少趋势的大雨,说到了。 胡振文给她递过伞,黑色的伞面,可以看出来撑开时,伞下的空间会很宽阔。 迟穗再道了一次谢,就撑开伞走进雨幕中。 黑夜和雨水,足够让在几秒之后将她的身形隐藏。 第13章 等到寒假结束,平京的温度终于屈尊纡贵地上升了几度。别的暂且不说,至少风刮在脸上时,没有像刀子刮过一般疼。这个冬天,迟穗用完了一整罐的保湿面霜,以往的冬天都会剩余大半,这次却用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不习惯平京的冬天,干燥得仿佛咳嗽一声就出血。 方圆回到学校,就找上了迟穗,问她是否会唱歌。 迟穗点点头,又摇摇头。 方圆纤细的眉挑起:“那是会唱还是不会?” 迟穗有些不好意思,“会唱,但是唱得不好听。” 方圆却起了兴趣,让她轻轻哼一段。 早春的天气,还有料峭的寒气裹挟全身,迟穗抱着课本,哼起一段:“天生我高贵艳丽到底,颠倒众生,吹灰不废……” 这是梅艳芳的《芳华绝代》,奶奶的磁带有这首歌,每次会在斜阳垂在树梢上,柴禾燃起金黄的火焰时响起。迟穗不用回想,也能将它的歌词准确唱出。即使是一首粤语歌。 她没有自谦,便是这熟悉的歌,唱来也不过中规中矩,只迟穗音色好,清清绵绵的,仿若雪落在松针上,便多了一分耐听。 方圆也熟悉这首歌,乌江小镇的高中,处在江南水乡,绿水清波摇橹过,那校园广播中的歌曲也随着船桨摇过。她同迟穗一起哼起来,迟穗笑着,说方圆唱得比她要好听许多。 方圆怔了怔,那一双纤细如春天柳叶一般的眉弯起来:“真的?” 迟穗点点头。 只是这笑在她眉眼上停留了一会,就变作遗憾。方圆说,有个做乐队的学长,他们乐队里的主唱得了重感冒,嗓子一直不好,可巧这几日一直有演出。学长就寻到方圆,打听是否有唱歌好听的,不论男女,请他帮忙救场。 方圆有些可惜道:“报酬很丰厚。” 迟穗再三谢过,她知道方圆的热心肠,总是在尽可能地帮她,于是笑笑,和她说又找了一份家教,那户人家给的薪酬同样不菲。 那天回到宿舍,室友提醒迟穗记得看班级群的消息。迟穗打开群消息,看到班长在发奖学金评定的通知。上个期末虽然顶着感冒,但迟穗的成绩却意外得不错,绩点靠前。 室友也在看各项奖学金的评选要求,顺便也帮迟穗看了一眼。 “这个贫——国家奖学金我觉得最适合你。” 她在说奖学金的名称时含含糊糊,大约也是为了照顾迟穗的自尊心。 迟穗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偏头往室友的电脑屏幕上看了一眼,上面列举的条件她确实都符合。而且,这个奖项也是所有条件符合中的奖项中,奖金最高的一个。 她点点头,笑了笑,说确实。 室友的心情也放松了,说实话,女生寝室生活最怕个性敏感的人,往往说者无心,听者却一字不落听到心里去。还好迟穗并不是这样,尽管家境敏感,个性却大方。这种人,即使当不成朋友,相处也不会太难受。 今晚的话题并不只有奖学金,班长还在班级群里开始组织班级活动。上个学期都是新生,彼此之间尚还不熟悉,但过了一个学期,至少班级中的人都能叫出名字。 时间定在下周末,班长统计去参加活动的人数,私聊了迟穗。因为她是为数几个不去的人之一。 迟穗记得班长的模样,那张脸生得端正,甚至可以用只能用清秀来形容,他比一般的同龄男生要更为清瘦一点,也要比一般的男生更为耐心细致。他问迟穗,下周是有什么事情,才不能参加活动。 迟穗敲上打工两个字。 过了一会,班长的讯息就回复过来。他问迟穗打工的时长,或许是为了怕迟穗误会,这句问话之后还急急忙忙跟着一大段解释。他说如果打工完毕后时间来得及,还是希望迟穗能参加活动,毕竟之后的学业更加繁忙,很难再有聚在一起的时间。 苦口婆心,性格很像奶奶。 迟穗计算着下周末的日程安排,到底还是遗憾地与班长说,即使将家教的工作时间压缩在一起,也只能空出周日的下午的半天。但是活动那天初定却是周六。 可是班长不介意,发过来的语句都带着开心,他信誓旦旦地说活动时间可以调整,但希望迟穗能来。 室友中也有一个不愿去参加活动,盖因组成活动的一部分中有爬山,她觉得爬山过程中脚底肯定生水泡,为着脚底的安全,还是不去省心。班长想必也找了她,室友敷着面膜,一双长腿翘在桌上,身体随着椅子的晃动也随之轻微摇晃。 她一面回着信息一面说出声。 “纪林深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纪林深是班长的名字。室友应该也被班长说服,叹着气回头问对床,是否鞋底塞卫生巾可以不生水泡。 迟穗在手机上查了要去爬的山,叫做香叶山,以红枫出名,网页上的图片,看起来就如一团火一般,烧了满山满野。迟穗念着介绍,不到千米高度,四舍五入可以算作一个小山包。 不过室友仍如临大敌,那一日卫生巾的命运,怕是逃脱不了要当做鞋垫。 在去香叶山之前,迟穗先将奖学金申请的表格带到学工办,寝室里的另有两人也申请了,迟穗一起带了过去。 负责的学工老师并不在,对面位置上却坐了勤工俭学的学生,听迟穗说了来意,指指对面的桌子,说放到这上面就行。那桌上已经有了一叠申请单,上头压了一个空调遥控器,避免被不慎吹进的风吹落纸张。 迟穗移开遥控器,看到最上面的一张,写着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名字:顾晓蕾。她好奇地多看一眼,发觉她申请的奖项,竟然同她一样。迟穗想到那天回去飞机上学姐的窃窃私语,那些所谓的消息来源,并不是空穴来风。 她没有再多看,将自己带来的申请单压到上面,便出去下楼。这几日的天气都很晴朗,澄澈光线落在没有被外墙隔断的旋转楼梯上,仿佛连做楼梯的瓷砖都显得明亮起来。 想必这样下去,周日也会是个好天气。 方圆给迟穗发了一段视频,是她做乐队主唱的画面。那日方圆说的乐队兼职,最终还是由她自己填补上了。 迟穗点开视频,光线略有些黯淡,不过却是为了衬托出其上闪烁的□□,像一颗颗星星,点缀在夜空上。方圆站在台上,闭了眼唱歌,不同于她秀丽温婉的长相,声音却是略微低沉,很适合她所唱的摇滚曲目。 视频只有半分钟,可效果很好。迟穗回复方圆,再这样唱下去,播音届怕是要痛失人才,得到方圆大笑的表情包。 爬山那日,如迟穗所想,是个晴好的天气。上午补课的高中男生许是从他妈妈那边知道了迟穗下午的活动,上午补课时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会说说香叶山他也去过,哪些地方最好玩,叫迟穗不能错过,一会又偷偷摸摸凑到迟穗耳边,商量能不能也带他去。 一盏薄荷 第11节 这个年龄的男生最为好动,可是仔细算了,他这段时间连完整一天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每日书库题海里挣扎,也难怪发生一件新鲜事,都要在迟穗耳边不停说道。 只是偷偷出去玩的要求还是被迟穗否决。 班长租了一个大巴,迟穗赶到的时候还算早,车上没有多少人,她可以选喜欢的位置。迟穗选了靠前的位置,这么个大巴车,车上的气味混合了皮质和汽油的味道,并不好闻,如果时间长了,坐在后座极有可能晕车。 迟穗坐定后,同学三三两两都来了,大多都是已经说好同谁坐,到班长上来后,留下的空位也就只有前排的几个。 也许是在大巴外晒久了,即使带着一顶棒球帽,他的脸还是很红。大巴外招呼同学走快点声音很大,进到里面他声音却小了许多,问迟穗旁边能不能坐。 迟穗点点头,抬眼看他,好像见他脸更红了些。 香叶山就在平京京郊,大巴开过去至多一小时,也就到了。 纪林深,也就是班长摘掉了他的帽子,看到身边的迟穗靠着车窗,合上眼的面色似乎有些不适。每一次和她说话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纪林深再积攒了一遍,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 那是一触即离的触碰,只能感觉到她衣服的纹理,至于其他的,是妄念了。 纪林深轻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迟穗睁开眼,见到纪林深带了关切的脸庞。 “有点,我睡着就好了。”她说。 这位大巴师傅开车技术有待提高,一顿一停,搅得迟穗的胃里翻江倒海。再闭上眼前,她先看到了递到她眼下的东西。 一瓶水,还有两颗薄荷糖。 纪林深弯起眼:“要试试吗,可能会好受点。” 直到这时,迟穗才发觉他有一双略显得可爱的眼,像鹿眼,只是鼻梁与眉毛线条干净利落,才叫这眉眼没有女气。林深时见鹿,这句话同班长很相衬。 她道了声谢,只接过薄荷糖,然后从包里拿出水,表示已经有了一瓶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薄荷糖清凉,确实能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感受。到第二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时,大巴终于到了香叶山脚下。 这个时节早没有了如火的枫叶,也没有了那些网页上漫山遍野似火烧的模样,在此时看来,整座香叶山欠缺了太多热烈。上山的路铺了平整的石板,一层层堆叠,这座不到千米的山峰,现在遥望起来也是高耸的,看不到尽头。 山间总比市区要冷许多,站在山脚下,就能感觉到林间有无穷的冷意,四面八方地朝人群涌来。迟穗摘了一片枫叶,是褪下来的红,她顺手别在发间。 这趟来不单单是爬山,香叶山端还有温泉,纪林深拿了温泉山庄豪华团购票做彩头,以寝室为单位的队伍,谁能最先到山顶,就能拿到这个团购票。所以在山脚下时,同学的气氛还是热烈的。 只那位垫卫生巾的室友愁眉,害怕脚下不争气,冒出水泡拖整个寝室的后腿。 待走进山中,才发觉春时的香叶山也同样有看头。这座山不单单只种植了枫叶,还有别的品种的树木夹杂在其中,绿叶葱翠,苔痕青绿,在一个转角,竟然还见到一树野樱花。在人体感受尚觉得冷的时候,它竟开了几点粉白。 满目青黄交接时,看到这不同的色彩,总叫人惊奇。所以使得他们放弃前进的步伐,拍照与自拍,将这野樱花收入镜头。 迟穗在想,如果叫温敛也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就好了,照片上所拍的,与实物相比总少了许多味道。 初时还觉得冷,可越爬到高处越觉得身上热起来。她们的速度比之前要慢上许多,室友走得一瘸一拐,怀疑脚下遍布水泡。迟穗喘气的频率也高上许多,仿佛身上的力气都随着呼吸流出体外。 她扶着室友,看一队队路过她们的队伍,想着第一名也不需要再争夺了。 寝室内其他人都是这个想法,索性慢慢走,欣赏景色,或许能再看见一树野樱花,也不枉来一趟香叶山。 这么慢下来,就觉得身旁的一亭一树都是有趣的,藏在香叶山火红枫叶下的景物,是不输于枫叶的秀丽奇峻。于是手机里相册的一整面,都被景物占领了。 拿到第一的是住在她们楼下的一个女生寝室,几个姑娘带着遮阳帽,欢笑着看后面登上山顶的队伍,等待班长爬上后,从他手中拿走豪华团购票。迟穗队伍居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到达,这点足可以当做心理安慰。 第一名有豪华团购,剩下票就都是普通的了。但当迟穗全身浸入到温泉时,觉得这普通的票价也物超所值了,周身的疲惫被这温泉水一冲刷,仿佛都从毛孔中流淌出去,让身体也轻盈了几分。 身边的室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或许一月来泡一次温泉是不错的选择。 迟穗趴在岸边,在微信界面上翻来覆去。朋友圈里大多数都是同学分享的照片,香叶山美景一览无余。她无意将照片贡献给朋友圈,增加重复的景色,她想发给温敛。 只是迟穗对待他总是过于小心翼翼,像教徒对待神像,每一次对话都是深思熟虑,小心翼翼。 所以这一次她也只是发了一张照片,那树偶然发现的野樱花,期待他看见时的心情也能同她看见花时的心情一样,是欢欣的。 这次的票价里还包含了食宿,晚餐相比较于温泉要差一点,迟穗只觉得其中的时蔬炒面是最得味蕾喜欢的。单纯的晚餐是调动不来气氛的,于是就有了各种游戏。 迟穗在中途就觉得疲惫了,这一天几乎都在奔波,上午做家教,下午爬山,全身的精力都挥毫殆尽,如果此时给她一张床,她可以马上躺上去。 她同旁边还能兴奋的室友说了一声,准备回房间休息,可在门口遇到了拿着饮料回来的纪林深。他同迟穗打了声招呼,问是否要回去了。 迟穗点点头。 纪林深似乎想劝她什么,或许是继续回到餐桌,不过他下一秒,却说了外面的夜景。 “今天外面的夜空很漂亮,能看到许多星星。”不知是不是为了着急回去,还是别的原因,他的语速很快,落到最后一句,才变轻变慢了一些,“你要不要去看看?” 只是没等到迟穗的回答,已经有同学来拉他,抱怨他拿个饮料怎么这么慢。 迟穗在出门时,到底想着纪林深的话,脚步一转,到了外面。 夜间的香叶山更是冷,需要穿上羽绒或者棉衣,再在脖间围上一条围巾来抵御寒冷。可是如纪林深所说,外面的夜空实在很美,不像在平京所见,只灰蒙蒙一层黑。香叶山上的夜空像一块黑宝石,上面的繁星是点缀宝石的光芒。能看到这样的夜空,外面的寒冷倒是可以忍受。 手机震动了一下,发来的消息可以算作锦上添花。 温敛没有在意那张照片,他更在意的,应该是迟穗此时的地点。 迟穗坐在屋檐下,发了一个地址给他。 下一刻他的回复是好远。这两个字,让迟穗无端想象温敛的语气,是她疯了吗,居然觉得这应该是撒娇的语气。 所以为了求证,迟穗拨通了电话。 接通的第一句,她说:“开车不到一小时的距离,不算远的。” 他笑了一声,声音懒洋洋的,问她:“你的意思是,要我过去看你?” 如果迟穗现在在他面前,一定会了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单纯的一句话,怎么会让他联想到这里。但是隔着一个手机,就凭空给她增添了无数胆量。 夜晚的风也不觉得冷了,吹过脸侧只觉得凉爽。迟穗捏着围巾垂下来的穗条,也笑着,语调轻快地说:“那你来吗?” “这里晚上的夜空很漂亮,能数得清星星。” 这样说着,迟穗放下耳边的手机,调到相机模式,想拍一下今天的夜空。可是相机里呈现的夜空,又高又远,模糊不清。 她失落地说:“可惜我拍不好,不能给你看了。” 温敛也许没有听到她的失落,可依旧惯常地在哄她:“这有什么,我过来陪你看,不就可以看到了。” 即使是不过心的情话,也足以让迟穗开心。不过她还是摇摇头,“太晚了。”已经能看到星星的夜空,如果真的过来,到时怕是在凌晨了。 温敛逗她:“开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不算远。” 将迟穗前面说的话,全都还给她。 她唇角弯着,也开始小小反击:“那你过来。”然后听到手机里的笑声,轻轻的。 “小黄莺会啄人了。”他说,然后轻飘飘应了一声好,轻的如果没有认真听,就会忽略过去。 不过迟穗没有将这句话当真,随口而说的玩笑话,没有谁会当真。 温敛也没有当真,只是那天晚上,他又接到了奚嘉岚的电话。幼时很期盼能与她说话,相处几分钟也开心,现在只剩下满心厌烦。 人是浅薄的生物,往往一加重外界的砝码,就能将所有都献出去,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孩子。 他在窗前抽了根烟,然后到车库,开了一辆车出去。本是漫无目的的,在深夜的平京里漫游,只是这个时候的平京也是霓虹遍地,吵得令人烦闷。他忽然就想到了小姑娘和他说的夜空。 迟穗是在凌晨五点接到温敛电话的,房间的同学还在睡,她把被子蒙到头顶,在被窝里接起电话。太早了,迟穗意识只清醒了一半,却还记得放轻声音,用被子做隔档,希望不要吵到同住的同学。 “怎么这么早呀。”她的声音迷糊,还带有浓重的睡意。 那边温敛的声音却很清晰,他问:“看日出吗?” 迟穗恍然惊醒过来,她坐起来,看了下时间,又转头往窗外看去,很黑,依稀只有山庄外的灯在亮着。她清醒过来,轻声走出去,在屋外对温敛说:“你过来了?” 屋外没有了室内的暖气,迟穗蹲下来,用胳膊环住自己的双膝,徒劳地希望给自己添加一点暖意。 温敛的声音似乎被风吹着一样,飘忽不定,但是听在迟穗耳里却像是重击。 “要陪你看星星,忘了?” “虽然现在时间有点晚,但是你出来可以赶得上看日出。”他笑了一声,“算不算功过相抵。” 迟穗吸了一口气,将过度的震惊和惊喜压下。心脏可以不可以别跳得那么酸涩,至少能让她将话完整地讲出。 “你稍微等我一下,等我五分钟。” 她回到房间,急急忙忙穿衣服,洗漱也洗得迅速。看着镜子素面朝天的自己,迟穗有犹豫过一秒是不是要再上个妆,可终究还是怕温敛多等,小跑着出了门。 说好的五分钟还是超时了,现在已经有熹微的亮光,和山庄外的灯光一起交相辉映。迟穗看到了在前面等着的人,像山间一棵颜色寡淡的竹,可是她知道,他转过身来的面容,是最昳丽的朝霞。 这一刻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抛在脑后,迟穗跑过去,在温敛怀里,抱住了他的腰。等抬起头时,脸上的诸多神色还没有褪去,惊喜与感动,全在她眼底汇集。 “我没想到你回来。”迟穗这么说着,脸埋在他的衣服里,不想让温敛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在她扑过来时。温敛就顺势抱住了她。素净的一张脸,不能用白栀来形容,因为她有明艳的五官,倒是很像她昨天拍的那树野樱花,是清晨迎着朝阳生长的那一树。 他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唇边弧度浅浅。 “怎么,不想见到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迟穗摇摇头,说没有,想到脸上可能会火烧泛红,她又将头低下去。 温敛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里面是更浅一个色系的毛衣,看着就很柔软。虽然他还穿着靴子,可是光看上身的装扮,怎么也不是来山上的模样。可能真是听了她的话,临时起意来到香叶山。 温敛将她的脸抬起来,仔细看她的眉眼五官。 离得好近,迟穗想,在此之前,有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那些红雾,从耳根脖颈,倏忽一下就蔓延到脸上。温敛今日还未看到朝霞,就已经从她脸上先窥见一二了。 他笑盈盈的,挑起她脸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迟穗下颔下轻刮了两下。 “几天不见,变这么害羞。” 迟穗在心里悄悄纠正,不是几天,已经是好几个礼拜了。 一盏薄荷 第12节 她嘟囔了一句不是,可是看着他,又笑弯了眼,说快去看日出吧。只是说完后又小小懊恼了一下,要从他的怀里撤出,天父救救她,赐予一张在他面前能深思熟虑的嘴。 不过,迟穗看了眼温敛垂在身侧的手,或许可以牵一下手,来弥补从他怀中退出的遗憾。 她牵住了温敛的手,他没有反应,只是在偏头打电话。迟穗听到只言片语,好像在同景区管理员讲话。 过了片刻,她坐在缆车里,看山上遍布的树木,一晃就滑到山顶。山顶并没有人,除了管理缆车的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们两人。这个地段刚好能看到山那段的太阳,只露出一圈金边。 迟穗慢慢地,再往他那边靠了靠。 温敛这时看到她的动作,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垂着头,与迟穗的额头相抵,这时无比亲昵的姿势。 他说:“要不要抱你起来看?” 一本正经地询问。 迟穗又烧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转过头,看太阳像剥了壳的鸡蛋,裹着金色的边,慢慢从山下往上升。 这时候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可以看着它跃出山头,将旁边的天空与层云尽数染遍。 温敛还在逗她,不抱起来是不是不能看清。 迟穗有了几分胆气,回头瞪他一眼,让他别再说话。 与等待日出的时间相比,太阳升起来的时间太过短暂,好像就一眨眼,它就已经高悬山头了。这时候的光线是有颜色的,落到她发上,边缘也晕出了温柔的浅金色。 所以连时光,也是温柔的。 温敛看着她头顶毛绒绒的碎发,忽然觉得,她就应该待在这里,在阳光下,柔软明媚。 只是这时迟穗在想,日光高悬,是不是预兆着她和温敛的相处时间,也走到尾声。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拿起手机,找出一个表格,点开后放在温敛面前。 “你说过,期末考试考得好,会送我一个礼物。” 温敛挑起眼,看着她,声音还是含着笑意,问她要什么礼物。他早已忘记说过的话,此时不妨当做从未忘记。 “我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迟穗说,“我想要你陪我去看电影。” 他问:“就这个?” 迟穗说就这个。 温敛笑了笑,迟穗说不出他这个笑容的意味,好像有些轻浮,又有些怜悯。迟穗任由自己漫无边际地想,或许是他认为自己这个要求太故作天真,成年人的世界,不耐烦推拉,直来直往更讨人喜欢。 她和温敛出去过许多次,他的朋友们,对待身边的女人就是这个态度。 对,只能说女人,不能叫做女朋友。 可是没等她的思维再发散出来,温敛就摸摸她的头:“我请你看电影。” 于是所有散发的思维全部被抛弃,她弯着眉,笑得耀眼。 温敛不知道怎么一个电影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只不过她笑得真好看。就这样多笑笑,也很好。 这天她是和温敛一起下山的,她回房间时同学还在睡,上山时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连收拾也不需要几分钟。迟穗先给同住的同学发了一条消息告知自己的去向,之后想了想,还是又给班长拨过去一个电话。 到底是自己没有跟随集体的步调来,还是要和班长说一下。 打电话时,温敛就在身边,拨弄着打火机,那是个银质的打火机,在阳光下能反射粼粼的光线。迟穗跳过那个打火机,视线定格在他的手上。温敛连手都生得好看的过分,骨节分明,弯曲的线条也明朗。 电话接通后,她移过视线,为自己的独自行动编了个合理的理由。 纪林深说着没有关系,让她先去处理自己的事,甚至还嘱咐她下山时要小心点。 迟穗放下手机时,看到温敛没有在玩打火机了,他有天然就上扬的眼角,此时似笑非笑看着她。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迟穗不知为何,就有了心虚一截的感受,明明只是在正常的打电话。 “他真关心你。”温敛最后说出的话声音却温和,她的手机质量不好,所以在身旁的温敛能听到纪林深的话语,甚至能重复说出来,“下山时要小心,刚下过雨,路面湿滑。” 夜间下过一场下雨,但是时间短暂,叶片上挂着的点滴雨水,不注意还以为是晨间露水。由此可见,纪林深是真的细心。 迟穗解释:“他是班长,对待每个同学都是这样。”纪林深叮嘱的话语并不出格,每一个负责的班长,应该都是纪林深这个模样。 其实下一句,迟穗想问问温敛,他是不是在吃醋。可是这个问话还未上升到唇齿,就被迟穗咽了下去。不适合,现在好像还不适合问。 温敛也没有纠结在这之上,轻轻一笑,就将这个话题略了过去,好似只是和迟穗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微微垂下来的眼角,拉成了平直的一条线,细看下冷漠近乎锋利。 温敛带她去吃早饭,除了刚刚开始对于班长的一段对话,这一路上沉默到寂静。迟穗往身旁偷偷地看了好几眼,能清晰地感觉到温敛眉眼间的倦怠,这份倦怠让他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气质。 可能这才是迟穗记忆中的温敛。 而这倦怠让她更为愧疚和心疼,如果不是为了她,温敛就不用这么累了。 以往坐的都是黄师傅开的车,这还是迟穗第一次看到温敛开车,他比黄师傅更随性,随性到迟穗认为下一秒他就要无视规则,这一路上,几乎是将性命交到温敛手里。所幸平安到达,只是迟穗下车后,仍有心悸的感觉。 那是一家广式的早茶店,坐落在平京的四方院里,却有一种不伦不类的和谐感。早起看日出,上山下山这一路折腾下来,腹中却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是端上来的餐点模样诱人。迟穗咬了一个流心包,甜味的流心被舌尖品尝到,食欲才被勾起一点。 温敛依旧同以往一样,对餐点兴致缺缺,倒是对那挂在窗边的鹦鹉起了兴趣。他抓了一把瓜子,饶有兴致地逗弄那只毛色艳丽的鹦鹉。 迟穗再尝了一口绿豆沙,看温敛倚在窗边,拿着拨开的瓜子肉,从笼中的间隙抛过去,看那鹦鹉在笼中扑腾,为了尝到那几颗瓜子肉。他眼里的倦怠消散许多,增添了浅淡的笑意。 温敛似乎想逗那鹦鹉说话,只是鹦鹉扑腾归扑腾,却像是被锯了嘴一般,没发出一点声响。 迟穗走过去,在瓜子碟里抓了一把,学着温敛的样子去逗弄鹦鹉。那毛色艳丽的生物似乎更喜欢迟穗,吃了几颗迟穗的瓜子后,竟然来了一句欢迎光临。 迟穗弯起了眉,去看温敛,没想到温敛也在看着她,他放下了手中的瓜子,夸了她一句厉害人,自然流露出的平京口音,将这句夸赞凭空添了一分吊儿郎当。不过迟穗依旧开心,不仅是因为温敛,她想到了桌上的面包,手动扯了一些面包屑,期待能从鹦鹉口中听到更多的语句。 这次换她倚在窗边,微微弯下腰,将面包屑投入到笼中,不过还是带了几分犹豫,喃喃说:“不知道老板允不允许客人投食。” 温敛笑了,“到这会才想起。” 迟穗从笼后分了一半眼神去看温敛,因为他去投食了,所以就跟着他一起去。她今天穿了一条绿裙子,外面的棉衣在进到茶楼后已经脱下,那一片浓艳的绿色在日光下,更衬得她的脸有一种清透的白。 很容易留下印记。 温敛伸手,如他所想的,捏了捏她的脸。他的声音和日光一样温柔,是最容易伪装的温柔。 “老板说,他允许了。” 他看见她一瞬间怔愣的表情,比那只不会说话的鹦鹉要可爱许多。所以温敛更温柔了一些,那捏动脸颊的动作成了轻柔的摩挲,像极了情侣之间缱绻亲昵的身体触碰。 迟穗手里的瓜子也落下去了,这几秒钟的时间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如温敛所想,她的脸上极容易留下痕迹,只不单是红痕,是一片红霞。手下的肌肤极滑嫩,让温敛想到了牛乳。 “真容易害羞。” 他将迟穗抱在怀里,慢慢亲吻她的唇,没有涂抹任何东西,可她的唇色依旧鲜妍。好像真的每一处都生在了他喜欢的地方。 迟穗仰着头,仰起的脖颈像一条绷得紧紧的弦。这时候的感觉是混沌的,只是紧张。 温敛的喉间溢出一丝笑,他摸着她的耳垂,轻声对她说:“穗穗,你乖点。” 第16章 迟穗有点委屈,她还不够乖吗。 温敛的手从耳垂下去,碰到了脖颈,那里的肌肤依旧绷得很紧,有经脉在脆弱地跳动。真的脆弱,他垂下眼,像是稍微握紧,就能被轻易折断。 他的眼尾划开笑,声音也带着轻薄的调笑意味。 “那么紧张,怕什么?” 迟穗下意识地想反驳,只是出口的声音还是带了弱气。 “没、没怕。” 温敛笑得出了声,低头在迟穗唇上再吻了一下,言语含糊在唇舌之间,可迟穗这次听清了。 他说:“小黄莺也结巴。”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迟穗反而放松下来。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他本就是阅历丰富,迟穗在他面前,青涩地如同刚生出嫩芽的树苗,并不需要事事都装作成熟。 那天的早茶,到最后温敛也没动多少,但是迟穗特意打包了一份海鲜粥。即使温敛不吃,也要放到他车里。 她说得认真:“我不想你得胃病。” 那时温敛勾着海鲜粥的包装袋,笑了笑:“想管着我?” 却没想到迟穗随之就问:“可以吗?” 他怔了依稀,随即就勾起唇角,说可以呀。 很随性,迟穗却想将这句话当真。 那天出去时,经理亦步亦趋,送他们出了门。泊车的服务员将温敛那辆车开到门口,经理还在同温敛说话,似乎与这家早茶店经营有关。迟穗先一步,走到了车边。 所以她没听到,温敛最后一句和经理讲的是:把边上的鸟换了。 迟穗的下半学期可以算作很忙碌,两份家教的工作因为学生课业的要求,加重了许多,此外,她也试着报名了学校的活动,总要在履历内,为自己增添一些砝码。 奶奶打来电话时,迟穗正好将收到的奖学金汇到奶奶卡里。这奖学金得来也不易,当时迟穗看到顾晓蕾提交的报名表,匆匆一眼扫到的评选资格,也是很优秀。 她极不确定是否能选上,还好最后还是拿到了。 她走过喧嚣的人群,找了稍微僻静的地方,接起奶奶的电话。也是寻常的问候,问她生活学习,问她钱是不是够花用,最后还是转到这笔奖学金上面。奶奶的声音很有气势,让她不必再时不时打钱过来,她在乌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迟穗没有奶奶这样的气势,就时不时地附和,不过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放下电话后,走到活动厅还是闹哄哄的,迟穗还听到策划活动的工作人员说有人弃赛。这是校内的一个主持比赛,今天晚上是复赛,所以叫来了参赛人员,下午先做彩排。 迟穗又听到顾晓蕾的名字,好像说的那个弃赛的学生,说的就是她。 没轮到彩排的学生三两在一起,说着真真假假的传闻,据说她是因为去拍了一部网剧,不单是这个比赛,正常的课程也连续请了不短的假期。 她听了一耳朵半真半假的传闻,当佐料一般背着自己的主持稿。 当天晚上正式比赛的时候,上台前,迟穗竟然看到了卓茵茵。她恰好也注意到了迟穗的视线,拿着一把小扇子,笑着冲她挥了挥。 那天下台后,迟穗才看到卓茵茵扇子上写的字,不加掩饰的加油词,好像将她说得天下第一一样。迟穗把扇子拿下来,不想再让这么嚣张的词汇出现在人前。 扇子放下后,迟穗终于想起问卓茵茵怎么来了,她没有告诉卓茵茵比赛的事。卓茵茵拿扇子拍了一下迟穗的头,说宿舍楼下贴着宣传海报,上面有迟穗的名字。 “如果我不来,今晚就没有为你加油的人了。”卓茵茵恨铁不成钢。 迟穗乖乖地任由卓茵茵拍打,她在有些时候是对自己极没有信心的人,就比如这时,因为总担心会被淘汰,所以就不会把参加比赛的消息告诉他人。 还好今天复赛的成绩还算不错。 最后听到迟穗入选的通知,卓茵茵高兴起来,拉着迟穗出来,说要请她吃蛋糕,仿佛比迟穗自己还要高兴。迟穗被拉着走,她对卓茵茵说:“应该是我请你。” 卓茵茵回头看她:“这句话等你拿奖的时候再对我说。” 一盏薄荷 第13节 最终还是被卓茵茵带到了蛋糕店,只是卓茵茵和店员说了一下,迟穗就看到店员拿出一个早已包装好的蛋糕。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卓茵茵早已预订的。 蛋糕上的草莓很鲜艳,卓茵茵切下一块,先递给迟穗。 迟穗接下时,手肘带过身边的包,不小心将它打落在地。 卓茵茵顺手将包捡起来,还给迟穗时,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会。她说:“是那个男人送的?” 迟穗点点头,先吃掉了蛋糕上的草莓。 平时它是被锁在柜子里的,但是今天很不巧,陪伴迟穗许久的帆布包报废,所以它重见天日,代替一天的帆布包。 卓茵茵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感情好吗?” 她对于迟穗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感到费解。有些神秘,不像普通的男女朋友。 迟穗想了想,大约是很好的,迟穗想到那天的日出,眼尾不自觉柔和地玩起来,她也是这样回答卓茵茵的。 卓茵茵用小叉子一下一下戳着桌上的蛋糕,纠结万分,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那个男人,”她不知道温敛的名字,总是用那个男人来替代,“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迟穗刚刚弯起的眼角稍稍落下后,又很快扬起。 “没关系,我知道的。”她只是,还是很喜欢他,就像喜欢年少时常常幻想的瑰丽梦境。 蛋糕店对面的高楼上的宣传屏在夜幕中变换颜色,其中一个画面引起卓茵茵的关注,她叫了迟穗一声,问在宣传屏上的女生是不是她们学校的。迟穗顺着卓茵茵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宣传屏已经跳到了下一则广告。 也不能说是广告,是一则宣传电影的宣传片,是映着蓝天白云与绿叶的校园,看起来是很清新的校园恋爱片,也许就适合在春意萌发的四月观看。 迟穗想到上次和温敛讨要的奖励,又惴惴揣测恋爱片温敛会不会喜欢看。 卓茵茵的注意力也转到这则宣传片上面,在迟穗耳边说着这个电影的火爆,连宣传曲也成了近段时间的热门曲目。她拉着迟穗手臂提议:“穗穗,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看。” 迟穗对她有些抱歉,因为卓茵茵刚刚还对温敛表达过不好的观感,她模糊了温敛的名字,只说了要和别人一起去看。 可卓茵茵哪有不明白的,她放下手,还是气不过,点着迟穗的额头,说她恋爱脑。 迟穗笑着,任由卓茵茵点着她的额头。大约人一生之中总要有奋不顾身的时候,而迟穗将寥寥的奋不顾身,给了温敛。 她是在和卓茵茵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将这则宣传片转发给了温敛,而温敛的回复姗姗来迟,在第二日她帮高中生补完课才出现。 那天补完课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天色完全暗下来。原本不应该这么晚的,只是因为学生最近成绩起伏大,迟穗就又多花了一些时间替他巩固知识。家长过意不去,想要捎迟穗一程,顺便请她吃个饭,被迟穗婉拒了。 虽然拒绝家长时迟穗笑着说不饿,但是走到外边时,迎面一阵凉风过,她忽然就很想吃点热的。 这边的别墅区也有超市与便利店,只不过位置稍远,步行过去的话,大约也要十多分钟。但是这块高级别墅区,夜晚也是明亮的,路灯盏盏,灯火通明。所以这十多分钟的路程,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便利店里货架上食品满满,靠近收银台里放着关东煮和烤肠,但是店员却不知所踪。迟穗看着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耐心等店员过来。 温敛的消息就是在这时候弹出来。 “喜欢这个?” 四个字和一个问号,但迟穗已经能想象出他在手机面前挑眉的模样,或许也没有挑眉,而是不带表情地发出这一行字。 迟穗笑着打下:很喜欢。 便利店的玻璃门开合,清脆的电子音说着欢迎光临,又来了一位新客人。迟穗从手机上抬起眼,可是店员还没来。 脚步声在她不远处停下,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拿两盒烟,万宝路。” 迟穗怔了怔,下意识地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胡振文也没想到是她,微怔过后,笑着问她:“你在这里打工?” 迟穗想起上次也是在这个别墅区碰到胡振文,大约他就是住在这里吧。 “不是。”迟穗否定,她又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着,套着一件蓝色的背心,可能就是因为这件蓝得透彻的背心,被胡振文误认为店员了。 收银台后的房门开合,店员终于来了,她看到收银台前站的两位顾客,连忙道歉,又问他们需要什么。 迟穗稍稍侧身,让胡振文先说。她想要点关东煮,时间会更长一点。 店员替胡振文拿了烟,又拿出明显是加宽加高过的纸杯,帮迟穗放关东煮。 胡振文拿了烟也不走,靠在收银台边,问她到底是做什么兼职。 可能是想挽回刚刚被误认为店员的尴尬,胡振文才有了这么一问。迟穗也没有隐瞒,说了在做家教。 胡振文将那两包万宝路在手中翻转,看到店员拿出迟穗点好的关东煮,氤氲热气在那一杯关东煮里升起,连带着视线也都模糊了。他看了看迟穗,又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看门外不远处停放的车辆。 “你做兼职的事,温敛哥知道吗?” 这个问题,有一点交浅言深的味道。迟穗抬起眼,看了看胡振文。 “是很重要的事吗?”她说,“温敛是否知道我做兼职。” 胡振文将烟壳在收银台大理石的边缘敲了敲,眼镜下的眼微微眯起。 “很重要。”他的尾音上挑,“因为温敛哥也住在这附近。” 迟穗拿关东煮的手稍稍紧了一些,而后慢慢放松。她知道温敛有多处的房产,在酒店也有长期的套房在,这块别墅区,应该也是温敛众多的房产之一。不过胡振文说的确实没有错,温敛知不知道很重要。 她有那么许多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其中有那一份可笑的自尊心就是,她不想也不愿意出现在温敛面前的她,是苦苦挣扎着生活的她。 迟穗需要在这份“平等自由”的感情里,扯上一层层脆弱的遮羞布,好将自己看成也是和他一样的存在。 关东煮的香气也缥缈了,手脚肺腑的凉意堆积,手心里纸杯的温度怎么暖也暖不过来。迟穗将戒备武装到了眼睛,眼前人不再有斯文的表象,而是洪水猛兽。 “你过来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胡振文看到面前的女孩像是竖起了全身的刺,仿佛一只扎手的刺猬。 好像吓着她了,他想。 他推了推眼镜,让脸上表情变得更温和一些,才要说话,便利店清脆的电子音又响了起来。 等在外面的人进来,看了看怔在原地的迟穗,还有眼里带了丝懊恼的胡振文,勾起唇,笑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温敛似笑非笑地对他们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感谢支持,鞠躬。 这周周六照常更新,休息时间挪到下周一~ 第17章 胡振文转过身,声音更加温和,这种温和不是对着迟穗那种居高临下的温和,而是更谦卑的温和。 “刚巧碰到迟小姐。”他退后了几步,离迟穗更远一些,“闲聊了几句,让温敛哥久等了。” 胡振文声音温和,语调也平淡,是在简单陈述一个事实,不夹杂任何感情。 可惜温敛没有听他说话,他只是看着迟穗,然后抬起下巴,点点她手上的手机。 “不是说想去看电影。” 迟穗惊讶于温敛的出现,没想到他下一句,话题就跳跃到了电影。 “嗯,是……” 男人的视线清凉,是凛凛高山巅的积雪也不及的凉,可是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却是温柔。 “今天陪你去看。”他弯起眉,在便利店的灯光下也是眉目如画,“去外面车里等我。” 迟穗踌躇着,她觉得气氛不对,温敛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温敛微垂下眼,眼角至眼尾的弧度像一条冷厉的刀锋线。 “不想去看了?”他又问了一遍。 迟穗摇头,走出去时,她小心地碰了碰温敛的手。 “我在外面等你。”她说。 守在收银台前的店员慌张地左右看看,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防身的道具,她可以拿来保护自己,又或者,可以阻止在店里的两个男人。 不怪店员这样想,任何一个人过来,都能感觉出此时气氛的不对劲,像是被点燃引线的炸药,还维持着最后一秒岌岌可危的平静。 在此时的温敛面前,说再多的话语想必他也听不进去,胡振文从没有一刻这样后悔起自己的多嘴。 他听说过温敛的传闻,这位太子爷被接到的平京的那一年就摔死过自己养的短脚猫,只因被别人摸了摸。传闻真真假假,也许可信度只有百分之三十,但温敛的脾气不好,却是百分百。 虽然近些年来风平浪静,虽然温敛时常挂着温文有礼的面具,仿佛他生来就如此。 男人拿起他手上的烟,万宝路的白色的壳子在灯光下反了光,晃得眼睛也泛疼。 “这烟是不是千斤重,压得你寸步难行。” 温敛撕开包装,抽了一根烟出来,他咬在唇间,眼尾似还在笑着,声音也轻,拿着烟壳在胡振文额上敲了敲,漫不经心的动作。 “再有下一次,真让你走不了路,看不了人。” 他放下烟,直起身,眼里是沉静的黑,下面的狠厉阴鸷被很好地压下。 “不开玩笑。” 被抽了一根的万宝路重新放回胡振文手里,他看着手上的烟,听到玻璃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电子机器不懂有什么风暴产生,依旧欢送着客人。 手上的关东煮冷了一半,迟穗不想浪费,仍一口一口吃了。剩下的竹签和纸杯迟穗拿了塑料袋装好,附近望去没有垃圾桶,也没处扔。 这辆车看起来不像是温敛的,迟穗看着前座的一小盆多肉,漫无边际地想。如果这是温敛的车,虽然坐起来柔软,但陈设看起来一定是冷,会有许多锋利的线条,像是誓要割破人的血脉。 没有让迟穗想太久,温敛在外面打开了车门。他对迟穗说过来。 迟穗依言下了车。 “让王叔去取车了。”温敛手机的光线明明灭灭,时而照亮他霜雪般的侧脸,没能融化一分,可下一句还是在安抚她,“稍微等会。” 迟穗踌躇着,更犹豫了。她悄悄地,看了温敛好多眼,终究再走近一步。 “温敛。”她叫着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用疑问句,她加了八成的肯定。 男人在寂静的夜色里看着她,眉眼本是染了霜雪,可在这时倏忽就笑了。 “嗯,我是不高兴了,你要怎么办?”他半垂着眼,唇边的笑意仿佛也蔓延进了眼里。 一盏薄荷 第14节 迟穗已经能控制自己不在他的调笑下时不时脸红,她眨了眨眼,问:“是因为那个胡……振文吗?” 她轻轻晃了晃温敛的手,第一次用撒娇般的语气对他说:“那我以后都不和他说话了。” 温敛俯下身,另一只空余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后颈,动作温柔,嘴上却装模作样地说:“我是那样小气的男人?” 可是随后,他又说:“只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同他那样熟,可以相聊甚欢。” 迟穗对他相聊甚欢这个词语的定义存在一定的置疑,所以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并不算很熟,上次回去时碰到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也才聊了几句。” 他在迟穗后颈轻轻一掐,迟穗下意识地躲开,却撞进他怀里。 她从不知道原来这块地方这么敏感,一被掐就忍不住想笑,温敛松了手,那股麻痒的感觉还在。 “那么爱撒娇。”温敛搂住她,那么近的距离,迟穗一抬眼,仿佛眼睫也能触碰到他,他脸上冷漠的痕迹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现在就如同一个完美的温柔的情人,“什么时候学成了这样的本事。” 好像所有事放到温敛嘴里都会被夸大其词,她第一次这样同温敛说话,却被他说成如此爱撒娇,可见和温敛在一起,要学会练就一层厚脸皮,适当地将三分的话语说成十分。 “你喜欢吗?”迟穗仰着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但是没等到温敛的回答,身后就传来动静,黄师傅将车停在了他们身后。 迟穗转过头,看到黄师傅站在车门边,耐心地等着他们。她想说什么,却让温敛将她的头重新转了回来。 “一不留神就走神,可真是个好习惯。”他不咸不淡地说着话,直到迟穗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是黄师傅来了。”迟穗小声辩解一句。 温敛嗯了一声,“但是我在你身边。” 有一种过分尖锐的占有欲,在今夜的温敛身上,特别明显。 他揉揉迟穗的头发,眼底氲起柔和的笑意,说走吧。 可是这样黑暗的情绪,被他裹上了温柔的外壳,便是拿在手心里,也是柔软的。 太容易沉溺。 这个时候虽然路灯灼灼明亮,也是在深夜,迟穗随手搜了那部影片的放映时间,软件上许多影院都没有这影片的放映安排。这部影片虽然热度高,但也没到万人空巷的境地,深夜的排片,自然是少之又少。 “温敛。”她开始渐渐习惯叫他的名字,一字一字不再是纸上虚无的辞藻,也不再是虚妄的想念,一开口就会回到现实。 “太晚了,影片都没有在放映了。” 温敛侧头,就看到她的手机界面,暂无信息四个字的颜色很淡,镶嵌在空白的背景里,几乎要看不出来。 他笑了一声,顺手就拿过她的手机。 “还怕我诳你?” 迟穗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诳不诳的问题,而是影院没有放映,现实如此。 可身边的这个人好似不将现实放在眼里。 后来迟穗才知道,他包下一个放映厅,所以软件上的暂无信息,并不针对他们。 迟穗第一次走进影院,放映厅很宽广,四周空旷,拥挤的座位没有了人,莫名有一种荒凉的味道,有些不适应。迟穗记忆中的电影,是炎热的夏季,镇上会特意请了人,在空旷的礼堂前,支起一张白幕,家家会自个儿搬一张竹椅,在白幕前看。 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小摊贩会闻讯赶来,在路上卖各种小吃。那时奶奶看她盯着小吃铺子,在口袋中翻检了很多遍,还是为她买了一小碗沙冰,上面淋着鲜艳的草莓酱。很红很冰很甜,她记了很久。 但是现在不是这样了,电影的标配是爆米花和可乐,温敛也买了,但是看起来他对爆米花甜腻的香气有些接受不能,所以最后是迟穗抱着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爆米花。 坐到红丝绒的椅子中时,影厅的灯光暗下来。迟穗那一瞬间在想,可能影厅的灯也是智能灯光,察觉到客人落座,就会自动熄灭。 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黑暗却持续了两三秒。 那么大片的黑暗,在空旷得只有两人的影厅里,迟穗下意识地碰了碰身旁的温敛,下一刻前方的屏幕亮起,出现了制作方的公司logo,在这突然亮起的光线里,温敛也看到迟穗探过来的手。 迟穗怔了怔,还是按照原来的想法,放到温敛搭在腿上的手上。 那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爆米花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嫌弃的命运,迟穗将它移开,放到隔座中。 爆米花的香气远离,空气也显得清新了一些。而眼前的屏幕上,制片公司太多,logo的宣传动画一个接一个,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温敛包裹住她的手,笑她:“怎么还怕起来。” 虽然没有人,他却像同在普通电影院中,贴近她的耳边说话。 迟穗也偏过头,这样子,真的像是耳鬓厮磨了。 “黑得太突然了。”她也小声说话,目光略过交握的双手,回到屏幕上。 片头的制作公司终于播完,开始播放正片,柔和的钢琴曲下,温敛的声音也同样清冽分明。 他还在笑,说她的胆子“芝麻大小”。 这部影片热度居高不下,确实有它的过人之处,感情戏拍得极为细腻,不单单是爱情,还有着极为动人的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意。迟穗极容易共情,看到动情处,眼泪已经不自觉流下来。 她慌乱低头,去找纸巾擦拭。 在抬起头时,她看了一眼温敛,影片的光在他侧脸上,安静地描摹出冷淡的线条。他像是见多了这种人间悲欢,亦或是觉得这样的表演生硬烂俗,给不出一分多余的表情。 就如同神明,冷漠地游离在尘世之外,永远高高在上。 迟穗转回眼,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未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张纸巾不够,她抽出好几张,都往眼睛上擦。只是还未碰上眼睛,都被温敛拿下来了。 他托起迟穗的脸,在影片不甚明亮的灯光下,还能看到她的眼中有泪。 迟穗能感觉到温敛用指腹擦去她眼下的湿润,很温柔的动作,温柔到连他的叹息也是如这般。 “怎么看场电影还看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小姑娘的眼泪仿佛擦不干净,擦完一波后眼角又开始渗出,就好似是一汪活泉。 温敛低下头,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问迟穗:“可能用手擦不干净,” 这句话才说完,微冷的触感就碰到她的眼皮。 迟穗的眼皮颤了颤,放映厅里开着空调,暖气盈满四周,可温敛的唇还是冷的。 “我,我也控制不住。”迟穗的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哭腔,“很感人,眼泪就控制不住。” 她干脆把脸埋进温敛的怀里,现如今迟穗才知道眼皮上的神经有多敏感,仅仅是被温敛的触碰就有种酥麻到极致的感觉,她甚至不知道声音中的哭腔,是因为感动多一些,还是刚刚的触碰更多一些。 再让温敛亲下去,她恐怕会出丑。 所以现在当个鸵鸟,来躲避更多的触碰,也躲避温敛那一瞬的冷漠。 这一招对温敛注定奏效,他看着在怀里乌黑的头顶,又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看来今天是注定要让我心疼了。” 迟穗在他怀里,闷闷地接上一句嗯,然后又引来他的笑。 像是清澈的雨水,她想到这么一个不恰如其分的比喻。 那天电影看完已经过了午夜,不用想,宿管阿姨已经锁了门,不会再放人进去。迟穗端着那桶根本没有动过几口的爆米花,着实感到可惜,但这爆米花已经完全冷却,口味已经不能恭维。 最终归宿只能是门口那个墨绿色的垃圾桶。 影院的澄亮的灯光叫人误以为还在白昼,走出去后才知道夜色的浓重。 温敛的看了看手表,然后看向迟穗,他的眼角微微垂下,影院那一点漏出的灯光在他眼角拐个弯,就沉入漆黑的眼里。但是他这样看向迟穗,有一种无辜抱歉的味道。 “好像害得你错过了门禁。” 明明表情是抱歉的,语气真诚的,可还是让迟穗觉得这句话带了轻微调笑的味道。 迟穗嗯了一声,忽然展颜笑起来。 “所以你要负责吗?” 像是一朵盛盛而放的玫瑰。 现在只能用玫瑰来形容她。 迟穗在与温敛的相处中,到底也摸索出一两条相处的规律,脸皮不能薄,玩笑要常开。这样相处起来更会轻松。 温敛轻松地接过话来:“乐意之至。” 但其实那天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那间酒店是温敛常住的酒店,虽然他笑着说不用重新开房,他常住的套房很大,里面有许多房间,可还是重新为迟穗开了一间房,在隔壁。 深夜的困倦来得强烈,几乎在沾上床的时候,迟穗就闭上了眼。那一夜无梦到天亮。只是想酣畅淋漓地睡足一觉却是不能够,生物钟比手机闹钟更早一步叫醒了迟穗。春时的白昼比冬日来得更长一些,这个时候,外头已经了些微的天光。 迟穗坐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就开始收拾东西。今天还有早课。 刷牙洗漱时,就听到手机在洗漱台上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吐掉口中的牙膏,接了起来,那头的声音有些耳熟,他叫了一声迟小姐。 迟穗清早混沌的脑子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黄师傅。黄师傅和蔼地在电话里对她说,需不需要帮忙将她送到学校。 酒店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如果有人帮忙接送,是最好不过了。但是,迟穗犹豫地问:“是不是,温敛让您打这通电话的。”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问也能知道答案,可迟穗还是多此一举。 黄师傅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昨天晚上特意嘱咐我,提早给迟小姐打电话,如果错过早课,恐怕迟小姐会不高兴。” 这是迟穗在温敛身上甚少体会到的细腻温柔,她本应该好好品尝一下,只是怕黄师傅久等,急匆匆收拾出去。出了房门,隔壁就是温敛的套房,这个时候,想必他还在睡。迟穗将视线从房门上移开,走向电梯。 清晨还是冷的,短短几步路,就将从酒店暖气温暖的面庞重新变得冰凉起来。 迟穗坐进车里,就闻到熟悉的香气。黄师傅从前座递过来一袋早餐,里面有豆奶和包子,还有三明治和牛奶,中西式的早餐混杂在一起,满满一大袋。黄师傅笑着说:“怕你一大早起来没吃东西饿着肚子,就随便买了一点。” 迟穗不太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虽然黄师傅并不能叫做陌生人,至少每每和温敛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由黄师傅接送。 她说了谢谢,没有接过这一袋满满的早餐,说在学校随便买点就行。 黄师傅却不同意:“这儿到s大还有一点时间,闺女你在车上慢慢吃就行,到了学校再买,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了温敛,连黄师傅都变得健谈起来。他说他也有一个女儿,宁愿多睡一些时候也不愿吃早餐,现在胃也不太好。 在这样絮絮叨叨的温情里,实在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迟穗收下豆奶和包子,还是温热的,能将皮肤都温暖起来。 到了学校已经是天光大亮,迟穗让黄师傅停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街上,再三又谢过黄师傅后,才走进学校。 估摸到温敛应该醒后,迟穗给他打了电话。那时候是两节课中间的小课间,她带上耳机,等电话接通,但是响了许多下,也没有接通。迟穗放下手机。 感谢的话语宜早不宜迟,迟穗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时间一久,似乎连感情都会变得不那么真挚起来。她编辑了短信,发给温敛。 一盏薄荷 第15节 虽然这个人,可能连收件箱都不会打开一下。 那天的课程繁多,一天都在教学楼中奔波,比赛又给出了新的主题,决赛具体的日期也出来了,就是下周,时间着实安排得紧张。迟穗晚上坐在图书馆时,整个人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感。 她常常有这种感觉,一件一件事情堆积在面前,将时间压缩得片刻不能偷闲时,就会生出这种不知所措来。从小到大,常常面对。所以当她接到方圆的电话时,那还没褪去的茫然让她一度都没听清方圆在说什么。 迟穗走到外面的走廊,雨滴打在玻璃上,更显出一种急迫的嘈杂声。 “师姐,你再说一遍。”迟穗用手拢在嘴边,让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一点,“你怎么了。” 电话里的方圆声音含糊不清,有一种醉醺醺的状态。 “穗穗。”她喃喃地喊着迟穗的名字,竟然有了哭腔。 明显是醉酒了,迟穗紧张起来,她喊着师姐,问她现在的地址。方圆似乎很难理解迟穗的话语,迟穗说了好几遍,她才给出一个酒吧的名字。 迟穗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就是方圆帮忙唱歌的酒吧。 她匆忙出了学校,打上一辆出租车,赶往那个酒吧。醉酒总是令人联想到不好的场景,迟穗不想让自己心慌,所以一遍一遍拨打方圆的电话,只是未接通的忙音却更加剧她的心慌。 那个酒吧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但奇怪的是,入口却不好找,在一所民居的背后,才辗转进去。酒吧的环境倒是很清幽,入目是盈盈的蓝光在四周,像是步入虚幻的宇宙一般。 迟穗一眼就看到了方圆,她靠在吧台那,头垂在桌上,似乎在休息。迟穗走过去,发现方圆还睁着眼,对着一个玻璃杯喃喃自语。 “师姐。”迟穗拍了拍她的肩。 方圆茫然地转过头,视线还没有聚焦,直到好一会儿,才认出迟穗,喊了一声穗穗。 在吧台的调酒师见方圆和这位新来的小姑娘认识,好心说起了她醉酒的原委。 “今天唱歌唱得高兴,下台后就喝了两杯。”调酒师擦着手里的酒杯,“这位女士明显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两杯下去,就是这样的状态了。” 迟穗一面说着谢谢,一面去看她的手机,是一片黑,应该是没电了。 调酒师还在说话:“和她一起来的朋友还要工作,就托我照顾她一下。”他抬抬下巴,指向酒吧前面的舞台上。 迟穗看向舞台,酒吧中一直回荡的轻缓音乐声就来自于此,上面有三个男生,正低头拨弄自己的乐器。她大概拼凑出了方圆醉酒的前因后果,大约是中场休息时方圆喝了两杯酒,就晕了头脑,她的朋友委托调酒师照顾一二,可是喝醉人的行为是不可控制的,方圆不知怎么就给她打了电话。 既然来了,迟穗也不放心一个醉酒的女孩独自呆在这里。她对调酒师道谢后,又拜托他同方圆的朋友说一下,她先带方圆回学校了。 调酒师却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的朋友托我照看她,我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你把人带走。” 迟穗叹了一口气,他的意思是,在方圆的朋友到来之前,她是无法将人带走了。她又看了看在台上表演的人,“他们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调酒师这时的话又多了:“结束还要很久呢,大概关门前一两个小时。” 迟穗微微皱起眉,但紧接着调酒师下一句话又过来了,“但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多,可能两三首歌过后就休息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平静,连一首歌的功夫都不许叫人安安静静地度过。有人走近调酒台,叫调酒师调一杯鸡尾酒。迟穗坐在方圆身边,一面看着手机,一面注意着身边的方圆,眼前忽然就多出一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 迟穗茫然抬起头,调酒台稍微明亮一些的灯光下,能看清拿鸡尾酒男人的长相,是个周正的模样,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 只是他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样,让迟穗感觉他的精神有种不正常的亢奋。 “妹妹。”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声音还有些飘,他笑了起来,“请你喝酒。” 迟穗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可惜后背是吧台,一动后背就碰触到坚硬的大理石。她摇摇头,快速地说出我不喝。 男人对这显而易见的拒绝视而不见,又继续靠近了几分。 “妹妹一个人出来玩吗?”并不需要迟穗回答,他自顾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喝杯酒,交个朋友不好吗?” 迟穗说并不好,“我不想喝酒,也不想交朋友。” 即使她说着毫不留情拒绝的话,在男人眼里看来也是生动的。在她进酒吧的那一刻,男人就注意到了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一束最艳丽明媚的花,半个酒吧的目光都随着她转动。 一束花,即使是玫瑰,又能有多少扎人的刺呢。 所以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盛放的花瓣。迟穗抬手,将那只手打了回去。 在调酒台上忙碌的调酒师走了过来,“这位客人。”他笑着将一杯酒放在男人面前,“姑娘都说不想喝酒了,就别强人所难了。” 他推推面前的酒杯:“这杯算是我请你的。” 但是男人并没有领调酒师的情,他的情绪有些上头,容不得任何人给他下面子,“来酒吧不喝酒骗谁呢?”即使调酒台的灯光有几分昏黄的颜色,也不能掩盖那个男人脸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红。 “妹妹,你不喝酒是不是看不上我。” 那话已经有几分危险了,明显是一个借酒耍威风的醉鬼,迟穗不想回答,干脆起身离开可能会更好点。可是身边还有方圆,她不能放下方圆不管。 迟穗转过脸,后面是一句生硬的不喝。 男人的情绪被这一句不喝彻底挑了起来,他伸手想将迟穗的头转过来,逼她喝下这杯酒。迟穗闪避不及,被他抓住。面前的面孔狰狞,怼在眼前的酒液也成了毒药。 迟穗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将面前的酒杯夺取,泼了那个男人一脸。那酒杯里的酒在这过程中已经被洒了不少,但仍有不少被她当面拨洒在那男人脸上。 男人怔愣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会被泼。 迟穗想趁着一瞬的怔愣将他的手从头上拽下来,可是下一秒,男人像疯了一般,拽着她的头发想将她往调酒台上撞。 迟穗死死地护着头,她的力气终究比不过一个成年男人,后脑勺被撞了一下,虽然有手护着,但沉闷的钝痛感连手肘带着头一下子蔓延开来。 调酒师已经从吧台出来,死死地拉着那个男人的手,不停地喊着保安,这动静大得连在旁边的方圆也醒了过来。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着迟穗。 男人虽然被调酒师拉着,但醉鬼的力气是难以想象的,他挣脱了调酒师,冲上来,还想再拽迟穗的头发。迟穗的手抓住了吧台上空置的酒杯,所有的孤勇都在这一瞬间迸发了。 她将酒杯狠狠砸在男人面前地上,溅起的碎片甚至还将划到了男人的手臂上。她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指着男人。 男人被迟穗的举动吓住了,连带着酒也清醒了几分。旁边已经有人闹哄哄地说了一句报警了。这一句报警似乎将男人的理智拉了回来,他指着自己手上被玻璃碎片划伤的血痕,大着声音强词夺理:“警察来了我也不怕,这女人还把我弄伤了,我还要告她呢。” 他眯着眼睛打量抱着迟穗的方圆,注意到了她的背包似乎写着学校的名字,这一瞬间,又让他抓住可以发挥的点。 “还是个大学生,学生故意伤人,是不是能让你们学校把你开除?” 这一番强词夺理先让调酒师也看不下去了;“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说,现在反过来还污蔑人家,算不算男人了。” 男人甩开调酒师,嚷嚷着他怎么算污蔑了,手上那么大的伤口,没瞎的都看得出来,他就要告迟穗。 方圆的眼泪的都出来了,她哆哆嗦嗦地劝着迟穗,玻璃锋利,先把玻璃放下,划伤手就不好了。方圆的朋友也从舞台上下来,安慰迟穗。 “这里又监控,还有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是他先动手的。” 迟穗被方圆劝着扔掉了玻璃,头还在作疼,嗡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幻觉,一直在耳边围绕。四周的声音被拉得忽远忽近,唯一清晰的就是面前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还有他恶狠狠的话语。 方圆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捂着胸口仿佛是想吐的模样的。她的一个朋友扶住她,带她去后面。 迟穗摇摇晃晃地站着,还是忍受不了脑袋的嗡鸣,蹲了下来,才感觉好了一些。 男人还在嚣张地威胁调酒师,说调酒师怎么能殴打客人,他一定要投诉,让调酒师失去工作。 如果天父有灵,怎会让这样的渣滓存活于世上。 周围的议论指责声并没有让男人生出丝毫愧疚,他自以为抓住了迟穗的把柄而洋洋得意。 警笛声终于迟迟地在店外响起,穿制服的警察匆忙闯入酒吧,暂时控制住一室的乱纷纷。男人在警察来了之后依然没有停止叫嚣,他还在对着迟穗威胁。 “你们学校肯定不会愿意要一个殴打他人的学生!” “你自己要想好了!” 迟穗坐上警车时,男人威胁的话语还没有从脑海中抽离出去,伴随着时而作响的嗡鸣声,仿佛有个定时炸弹埋在体内,随时随地都要爆炸。 她捏着手机,对身旁的女警说:“我可以打一个电话吗?” 女警点点头。初步看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斗殴事件,而坐在她身边的,明显是受害人。对于这个请求,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电话在响了两声后被接起,没有同以往一样,有过长时间的等待。听筒那边传来的温敛声音清晰,作响的嗡鸣声,警车的轰鸣声在这一瞬间顷刻远退消失,徒留温敛的声音,雪山冷泉一般。 可这样冷的声音,却让迟穗在听到的一瞬间,像是找到了港湾。 “温敛。”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藏在眼底很久的眼泪,终于可以无声无息地流出来。她又叫了一遍温敛的名字,轻声地,低喃地说。 “我好怕。” 这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案子,只需调出监控一查就能明了前因后果,是非对错,所以迟穗只需要配合一下做笔录。在警局做笔录的时间过得很快,做笔录的女警对她格外宽容,问话也是轻声细语,还嘱咐迟穗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以免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夜晚的警局要更安静一些,以致于迟穗都能听到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在警局依然嘈杂。迟穗略过那嘈杂的动静,走向警局的大厅,转弯时的抬眼,就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温敛在翻转着手机,在警局冷色调的灯光下,被映照的那一边侧脸,清冷得过分。 之前在车上打给温敛的那通电话里,迟穗只在最开始的几句泄露了惶恐的心理,之后同温敛说的事件,经过了一再的隐瞒与加工。她只说和朋友碰到了一场斗殴事件,协助警方去做了笔录。 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深夜里,因为她的寥寥几句,温敛到了警局。 温敛把手上的手机放下,一双即使在惨淡灯光下也显得精致的眼上下扫了她一圈,声音也凉:“这是你说的,过来帮忙?” 明明语气冷淡凉薄,迟穗还是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忽然抱住了温敛。这个人是温暖的,她流着未尽的眼泪,这样想道。 一个人接受苦难时,会咬着牙吞下,但当有人来问一问,那苦难就有了发泄的出口,就变得难以咽下了。 她带着难以咽下的委屈惶恐,对温敛说,你在就好了。 迟穗紧紧搂着他,从没有哪一次,像抓着海面上唯一漂浮的浮木一般紧张。这样剧烈的情绪,温敛也感受到了。 “刚刚电话里,是谁在跟我逞强?”他搂住了迟穗的腰,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背,从脖颈细腻的肌肤一直到微微突起的蝴蝶骨,分外单薄。 温敛难得升起了一点怜惜的心情,连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分。 “不要怕,我在这里。”他的安慰也是蛊惑人心的,“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作者有话说: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哈 第19章 那天晚上连星星也是黯淡的,温敛哄迟穗先回了车上,她坐在温敛车上,看到警局的亮光在身后亮着。 从大厅透明的玻璃隔板中,她能见到有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来,满面笑容地迎上温敛。 温敛出来时,霓虹还没有熄灭。先前迟穗见到的人跟在温敛身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应该可以用上相谈甚欢来形容。 这一次很难得,是温敛自己开的车,也不是那辆常见的黑色轿车,是过于张扬的深蓝,车后的字母b分外清晰。油门踩下响起的剧烈轰鸣声中,迟穗迟疑地想到,在来警局之前,他在干什么呢? 或许顾及到了迟穗今天的状态,这辆跑车开出了它不应有的速度,在深夜的街道上缓慢前行。温敛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轻声问了一句:“要去学校吗?” 本是没什么的问话,却让迟穗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是学校两个字。 一盏薄荷 第16节 男人的威胁声不断循坏在脑海,迟穗安慰自己,本就是男人自己的错,学校不会对受害人做出惩罚。 温敛仿佛看到了迟穗那细微的颤抖,那句问话自然地转了个弯,“还是去我那儿吧。” 迟穗嗯了一声。她可以感受到,温敛的这句话没有半点暧昧,无关风月,只有能看到的温情。 温敛带她去的不是常住的酒店。她走下车,看到的别墅群很眼熟。是她经常做家教的别墅群。那天胡振文说得没有错,温敛在这里确实有房产。 “想到什么了?”他的声音也恰好在耳畔响起,落于黑夜光影间。 迟穗从绿化带上抽回视线,对上温敛的。温柔垂询的语气,像是关心她的走神。可迟穗却莫名感觉到感受到晦暗难明的情绪。 她摇摇头,说没什么,在发呆。 温敛笑着,唇边微弯的弧度很柔和,他摸了摸她的头。 “睡一觉就没事了。”话语很是笃定,笃定到迟穗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他的话。这时候,温敛的安慰要比自己的更能令人安心。而刚刚感受到的那些晦涩不能言说的情绪,也仿佛悄悄消失了。 只是,在跟着温敛进去的一刹那,她突然想到,好像上次在这里的便利店碰面之后,她再也没在温敛身边见到胡振文了。 踏进这栋别墅的感觉,与迟穗踏进温敛在酒店的长期住房一样,并不是说两者的陈设一样,而是氛围。都像一个临时住所地,没有一点个人痕迹存在。 别墅里的阿姨上来,对着迟穗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洗个澡休息一下。阿姨表情和蔼,语气温柔,很能让人感受到亲切。可迟穗却下意识地去看温敛,像一只受惊的猫,亦步亦趋只跟着主人。 这下意识的动作似乎让温敛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他的眼角有上扬的模样,浓黑的睫在上,像蹁跹的蝶。 “一个人不敢?” 明显打趣的话,迟穗怕再待下去温敛会说出更不正经的话,看了温敛一眼,跟着阿姨匆匆去浴室。 那一眼她也说不清含了什么心情,却让温敛眼边的蝶在飞舞。 这里的浴室足够大,自然也足够空旷,好在有暖黄的灯光来消弭空旷带来的不安全感。热水流淌在皮肤上,今天的受到的惊吓与恐惧似乎也有了出口,随着热水逐渐流淌下去。 迟穗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幸好还有温敛,那些恐惧有足以安放的地方,不会在四肢百骸里侵淫着她。 阿姨很贴心,准备的衣物齐全,尺码都是正正好,不多出一寸也不会少一分。她换上衣服,又由阿姨领到房间。当然,是个人的房间。 其实有时候,迟穗觉得温敛这个人很矛盾。他身上有富贵出身带来的随性风流,可在面对她时,又有着克制的矜持。迟穗在温敛身边,可以短暂地窥见他们圈子的一角,自然能显而易见地发现,他们这类人对女伴的轻视。 但他是不一样的,迟穗想。就如同多年前,在挂着深红幕布的大礼堂,他淡漠着一张脸,将奖学金的获奖证书递到迟穗手里时一样。他与那许多的人,都不一样。 迟穗并不认床,这一夜也是好好地睡到天亮。步入夏季,白昼总是来得更早一些。 她醒得比平常要更早一些,甚至连阿姨也还没起来。她走到楼下,晨光照着修剪得平整的草坪,上面是一片鲜艳的绿。这草坪绿得太生动,迟穗本想到草坪上看看,但是她听到隔壁有细微的动静。 走廊尽头,那一扇的门掩着,动静就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迟穗踩着拖鞋,慢慢走到门边,棉质的拖鞋很软,走在地板上,没有一丝声音响动。 透过那半掩的缝隙,可以看见白幕上的光影,投影仪孜孜不倦地努力工作,告诉迟穗,这是一个放映室。除了电影放映的声音,再无其他,迟穗悄悄推开门,她想,是不是温敛在看电影。 推开门,迟穗就看到了在沙发上的温敛,之前她还在想温敛是不是在这放映室不小心睡着了,可对上温敛的眼,她一下子像是忘却了要如何开口的能力,怔怔地站在门边。 温敛笑了起来,弯着眼,这间放映厅明明隔绝了晨光,可迟穗却能看见温暖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他的头发柔软,整个人好像也很柔软。 温敛对她招招手。 迟穗没有迟疑地向他走去,像只乖巧的猫。她坐在温敛身边,才恍然明白,那不是晨光,而是电影放映的光芒,影片中是耀耀春日,花香似乎能隔着银幕,传到面前。 不过这春日迟穗只扫了一眼,就将它放置脑后。她看向温敛,问他:“你……是刚起来吗?” 温敛摇了摇头,他说不是,睡不着。 那就是,看了一晚的电影。 明明就是一夜未睡,温敛看起来也没有疲惫憔悴的模样。只是那双眼有些倦怠地垂下,好似要费许多力气才能抬起。 迟穗窝在温敛身边,眼睛看着放映的电影,却是浮光掠影,一点也进不到心里。她盯着电影,问他:“要不现在去睡一会,一晚没睡,会很累的。” 温敛笑着,低头看她的头发流泻在沙发上,乌黑的,柔软的。他轻轻抓起她的长发,语调也如同力气一般轻。 “昨晚睡得好吗?” 自然地略过她的问题,转而问起迟穗。 “还好。” 这时候迟穗才发觉自己是否太过没心没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能获得一觉好眠。可是失眠又能怎样,担心一夜又能怎样,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失眠和担心而让太阳停止升起。 温敛扣住迟穗的下颔,将她的脸转过来,似乎要验证她说话的真伪。耳边男女主角的对白成了白噪音,寂静遥远,自己的呼吸声却被无限放大。 总是会紧张,在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他的手拂过她的眼睛,在眼睑下方摩挲,又笑了,半垂的眼尾上扬,倦怠的蝶振起翅膀。 “没说谎,看来睡得不错。” 迟穗下意识地嘟囔:“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这一句像极了撒娇。 所以温敛也哄着她,嘴唇在她耳边碰了碰,说我们穗穗从不撒谎,是个乖孩子。 这时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大概是电影播放到了黑夜,才让这屋里也像黑夜一般。温敛的唇从耳边移开,轻柔地覆盖在她唇上。太过温柔的吻,让人觉得虚幻的似乎在梦里。 光线,低下来的电影声,还有身下柔软的沙发。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自然恰好。 如果没有那一声猫叫。 温敛皱起眉,还是没有停止,迟穗的皮肤很白,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能看到她身上被弄出来的红痕。雪地红梅,最美不过的一幅画了。 只是那恼人的猫叫不停,他坐起来,看着门口那只猫。 动物本该不懂人类的情绪,可是那只有棕色花纹的小猫,竟然退后了几步,似乎想要飞快逃走。 迟穗也坐起来,她是爱猫爱狗的性子,小镇人家散养着猫狗,走在路上总能见到一两只亲人的猫狗,围着你的脚边打转。 如果是猫咪的话,那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 “好可爱的猫。”她说着,朝门口的猫咪招了招手。 可是猫猫没有动,身上的毛发几乎都要竖起来,似乎在警惕着屋内的危险。 迟穗偏过头,看了看温敛,电影的光线没有变化,他坐在昏暗的那一边,半边的身子陷在那昏暗的光景中,仿佛连脸部线条都带了阴沉的味道。 “你可能吓到它了。”迟穗说着,找到自己的鞋,走向门口。 或许在猫咪的视线里,迟穗遮挡住了后面的温敛,它在迟穗的手下,连叫声都带了撒娇的意味。看起来似乎意外的亲人。 迟穗小心试探着,将这只带有棕色花纹的猫抱到怀里,如她所想,猫咪温顺地趴在她怀里。 迟穗弯了眼,转身朝温敛展示着她手里的猫。 “好可爱,而且好亲人,都没有脾气的。” 可是温敛好像不能感知她的情绪,他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在影音室,有一种荒诞颓靡感。 阿姨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响起,她看到迟穗怀里的猫,松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将这只猫抱过来。 “花花太调皮了,总爱跑到这里来。” 迟穗迟疑着,虽然很喜欢这只亲人的猫咪,但毕竟不是她养的宠物,到底还是递给了阿姨,只是多问了一句:“它很喜欢往这边跑吗?” 阿姨抱过它,说:“可不是,最爱往这边跑,越不让它去越要去。先生这边房间的设备都很珍贵,被它弄坏就不好了。” 阿姨说了这一句,抱着猫咪起身,却猝不及防看到在迟穗身后房间里,光影明灭间的温敛。她像是紧张极了,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先生。 迟穗转过头,只看到温敛的背影。 第20章 手中的猫被抱走让迟穗感到有一点怅惘,但不浓重。她回到那个沙发上,温敛的烟已经熄了,他低头在找别的影片,似乎是想再换一部。 迟穗看到他弯腰的模样,有一截衣服被动地撩起来,悄然露出一截窄腰。 原来活色生香也能用在男子身上。这个词又怪异,又显得格外合适。 她靠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温敛没动,还在找着影片,只是一面找,一面开口说话了,声音听着冷冷清清,“你很喜欢那只猫?” 他翻了一会,像是找到合适的碟片,将它抽出来,却随意地放到一边。 碟片碰到木质的桌面,发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响。 迟穗慢慢抬起眼,看到温敛垂眸看着她,眼里和脸上都没有什么情绪色彩。 她的心莫名地,很重很重地跳了一声,扯得整个胸腔都在疼。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一种敏锐的直觉。 不过迟穗那天仿佛是福至心灵,脑中还未如何想过,身体就知道该如何做。她笑了起来,轻声说:“更喜欢你。” “最喜欢你。” 气氛在这时,和缓了下来。 这还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女孩,所以能那么轻易地将赤诚的话说出口。 温敛捧起她的脸,忍不住在那双明亮的,像是星辰一样的眼上轻轻地吻了吻。 “好乖。”他说。 这个时候的温敛是温柔的,温柔到没有一点点棱角。没有电影的背景音,也没有在门口叫唤的猫,这里的空间就格外静谧,唯一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就是在耳边,在眼前。 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迟穗好像看到了蝴蝶,从厚重的帘外飞进来,顺着暧昧的光影停留在肩膀上,她想看清那漂亮的蝴蝶,所以抓住了温敛的肩膀。蝴蝶在她眼前旋转,像是梦一样。 这一天仿佛足以弥补昨晚的惶恐,连卓茵茵听到消息,赶来看她时,都半开玩笑地说好像不需要她的安慰。相较于昨晚酒吧那个可恶的男人,她更倾向于将话题带到温敛身上,避免让迟穗再想起那些糟糕的记忆。 “感觉怎么样。”卓茵茵问,好奇的模样,不带一丝害羞。 她这样落落大方的模样,也让迟穗的羞赧退去,不过,迟穗仔细想了想,回答:“想不起来了,就像做梦一样。” 至今回忆起来也觉得是在做梦,连当时的感觉也模糊不清,只记得他很温柔,真的很温柔。 温柔到不像温敛这个人。 卓茵茵的表情极其的一言难尽,“这种事情你也能忘记,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是他在玩你,而是你在玩他。”卓茵茵仍然对温敛抱有一贯的刻板印象,就如同她对迟穗的这段恋情,从来都秉持着不看好的想法。 不单是卓茵茵,连迟穗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或许就是这样。”迟穗俏皮地眨了下眼。 一盏薄荷 第17节 卓茵茵笑了起来,看这样子,那场在她看来是惊心动魄的意外好像对迟穗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是对于方圆来说,那个夜晚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迟穗是在医院里见到的方圆,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发了高烧,迟穗去看她时,才算勉强清醒了几分,一直对着迟穗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电话,迟穗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恐惧和愧疚这两种情绪折磨着她,可能正是因此才带来的高烧不退。 迟穗摇头,对方圆解释:“并不是因为你叫我来而发生了这些事,而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导致事情发生。” 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希望方圆也能如此。 但是方圆眼里还有难过,迟穗的三言两语并不能轻易驱散她的施加给自己的愧疚。 迟穗想了想,继续说:“如果当时是我在酒吧,是我给师姐打电话了,你也一定会来,对不对。” 病床上的方圆无意识地点头。 迟穗笑了笑,将削好皮切成块的哈密瓜放到方圆床边。 “所以我只是做了和师姐一样的事。” 一直坐在床尾椅子上的男人闻言抬起头,也加了一句:“如果按照你的理论,归根结底的原因是我,没把你叫过来,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他走上来,揉了揉方圆的头发。 “别多想,好好养病,养好了再讨论谁对谁错。” 气氛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迟穗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此时她或许不应该在这里。她走到门边,恰好电话铃声也随之响起,接起电话,却是那天晚上给她做笔录的女警。 电话中,女警的声音温和,她告诉了迟穗当晚对那男子的处罚结果,听起来是从重处罚了。她感谢女警,电话里温和的女声笑了,说这是本职工作。迟穗放下手机,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方圆,但一想到屋内罗曼蒂克般的氛围,还是决定在微信上告知比较合适。 晚上的补课时间,迟穗走进高中生男孩的房门时就听到一阵慌乱的动静,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男生回过头,看见是迟穗,不自觉得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手机。 迟穗朝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幸好男生的母亲这一次没有跟上来。 她把辅导资料放下,玩笑般对他说:“和女朋友在聊天?” 男生笑嘻嘻地把手机藏起,然后对迟穗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请老师保密。” 迟穗也对他笑:“如果你的成绩能够提高的话。” 虽然男生在躁动的青春期里有了一个小女朋友,不过他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对待学习并没有分心。 补完课出来时,夜色照旧是黑沉沉的。迟穗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出这个别墅区,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在见到这幢别墅的打扫阿姨之前,迟穗先看到了在灯光下毛发显得特别蓬松的猫咪。这只猫咪似乎特别亲近她,一直在迟穗的脚边打转。 她抱起了猫,在它棕色花纹的皮毛上慢慢抚摸。 阿姨听到声音走过来,看见是迟穗,笑了一下:“迟小姐,有没有吃过晚饭,没有的话我去做。” 迟穗摇摇头,说吃过了。 温敛已经知道了她每周都会来这里为一个高中男生补课,那天午后,在宛如默片的电影画面下,他吻着迟穗的耳垂,声音带着慵懒,问她想不想搬来这里。 那时情绪正好,氛围正好,连暧昧的关系也在刚不久之前转为亲密。 此刻,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迟穗转过头就能吻上温敛的唇,那像是雪堆做的唇此刻一定是鲜艳的。 可是迟穗怔了一会,说:“我觉得还是在学校更好一点。” 她听到了温敛的轻笑,他的唇还贴在她的耳上,那一声轻笑也通过肌肤相触传递到她的心脏。温敛托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脸转过来。 “不用这么着急拒绝。”他说,“或许你在补完课之后会想来看一下那只猫。” 在说到那只猫的时候,他的声音有微不可见的停顿,显得这个词比较微妙。 “我不一定都住在这里。”温敛在她唇上碰了一下,眼尾浅浅勾起。 她知道,他在这座城市的住处很多,不会永远停留在一处地方。所以她也不愿意当做一只金丝雀,停留在华美的鸟笼翘首企盼他的垂眸。 迟穗闭上了眼,“我不一定会来。”她用了温敛的说法。 果然这次也没有碰到温敛,只有阿姨与躺在她怀里的猫。她的房间还是上次那间,猫咪似乎是第一次踏足楼上的空间,那双很漂亮的黑眼睛四处张望,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迟穗手里跳下,又一跃跳上了床头。 阿姨看到忙着急地想要抱它下来,被迟穗阻止了。阿姨也是真的喜欢这只一直照料的猫,对迟穗说:“它不脏的,每天我都有在做清洁。” 迟穗也是很喜欢它,她点点头,说看得出来。 阿姨放下心来,话也不由得变多:“不过先生似乎不太喜欢,只让小猫在楼下活动,不允许它上去。” 迟穗有些好奇:“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又养着它呢?” 阿姨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她来这里工作后,就有这只猫了。 迟穗看着在床上慢悠悠摇尾巴的猫,它很惬意,几乎都要闭上眼了。可能在温敛眼里,他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它,于是给它圈定了活动范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也就随它去了。 阿姨还是不放心,怕猫在这里打搅迟穗休息,把它从床上抱下来。迟穗倒是想要和它玩耍,但看到阿姨的模样,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她能看懂阿姨的神色,是怕她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回头和温敛说,而这很可能导致阿姨的工作出现问题。她能看懂,因为她也拥有过很多次这种心情。 躺在床上时,她想,也许她来这里,对阿姨来说也是一种麻烦。 天气在一夜之后变得阴沉了,伴着时时的大风和长一阵短一阵的骤雨。迟穗打开手机,推送消息是平京这几日的大雨,还有就是,乌江即将到来的台风预警。 第21章 明明一个是内陆城市,一个是沿海城市,这时的天气就一致的同步。尽管每年台风都会造访乌江,但迟穗还是不放心,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叮嘱她这几天即便是有事也不要出去。 这几天即便天气不好,迟穗报名的主持比赛也没有延期。这个比赛最后的决赛竟然意外地搞得隆重,不仅校内的领导请来了大半,还请来了杨丹南。这几乎有点不可思议了,这位天花板学姐近几年在华夏电视台都甚少露面,居然还会来s大的一个校内赛。 在后台人们纷纷讨论杨丹南时,又传来似真似假的消息,这个比赛的前三名好像会被学校直接推荐到华夏电视台举行的主持人大赛,而这个大赛,是杨丹南一力促成的。这样听来,杨丹南来s大,倒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不过不论传言如何,单单是听到杨丹南这三个字,就足够令所有选手慎重对待这次比赛了。迟穗当然也有些紧张,不过除了紧张,她还有余力发散思维,好像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温敛,就是因为杨丹南。 这样的胡思乱想很容易让人忘记紧张的情绪,她在猜测他们的关系,从年龄看像是姐弟,可那寥寥一面的记忆,又在告诉她他们不像是姐弟的关系。 观众席传来的掌声热烈,让迟穗把思绪拉回来,看起来上一个上场的选手应该表演很不错。接下来主持人念的分数,很好地佐证了这个想法。 迟穗再整理了一下裙摆,米色的裙摆有些褶皱,她往后面拉了一下,将这个褶皱遮掩住。台上台下的距离,这细微的褶皱应该不会被人发觉。 接过话筒时迟穗感觉到手心有湿润的汗意,可是放下话筒时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了。台上有几分钟的安静,是留给评委打分的。她对自己的表现有了一个大概的估分,也许会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 台下低头的评委中,有一个人忽然抬起头,杨丹南有一双温婉大方的眼,只是这双眼现在看来有些过于锐利了,好像能看穿她内心最深处的一面。迟穗不自在地又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裙子,那个褶皱露出来了没有。 大约是没有的。 杨丹南对上迟穗视线,她温和地对迟穗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一个分数。 如迟穗所料,她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不错的分数,她朝台下鞠了一躬,将话筒递还给主持人。下台阶时,她又看到了裙子上的褶皱,实际上,这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迟穗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会认为这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场比赛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让大部分人都感到筋疲力尽,可是到了台上,又是一副精神熠熠的模样。 主持人想故意制造排名的悬念,只是这个悬念实在没有意思,分数都已知道,上下一比较自然能得出个一二三四。 迟穗拿了个不错的名次,不高不低,正正好排在第二。如果传言属实,她已经拿到了华夏台节目的入场券。她留在台上,脸上的笑容想必很真实。 杨丹南似乎又在看她,不知道是不是迟穗过于敏感,今天晚上,这位s大的天花板学姐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过于多了。 观众席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但是卓茵茵留到了最后,她帮迟穗拿着换下来的礼服,在门外问迟穗。 “拿到第二名,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虽然卓茵茵说的是疑问句,但是答案无疑只有一个。迟穗朝门外应了一声,自然是满足卓茵茵想法。 “我听说过几天有一个音乐节……”果然,接着迟穗的话,卓茵茵就说出了下文,显然是早已想好的。 迟穗换好了衣服,开门走出来,她一边仔细将卓茵茵手上那套租借过来的礼服装到袋中,一面说:“什么时候,还来得及买票吗?” 卓茵茵推了一下她,“刚刚是不是没在听我说,我已经买了两人的票,你到时候就只需要带着你的人过来。” 迟穗笑了:“这样好像你才是那个获奖的人。” 卓茵茵晃了晃头:“哪能让你这么占便宜,那天的吃喝花费,都会算在你头上。” 她们走出了礼堂的大门,身边还有零散的几个学生,月光如水,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迟穗笑着靠在卓茵茵肩上,说当然心甘情愿。 迟穗还要去还租借的礼服,卓茵茵不放心,和迟穗一起出去。夜晚的校园,即便举办过了活动,还是显得人迹寥寥。说要陪迟穗的是卓茵茵,但到了路灯接触不良,光线昏暗的地方,攥紧迟穗手臂的也是她。 租借礼服的店铺离学校不远,步行完全足够,但是她们临出校门时却碰到了一场争执。说争执可能有些不恰当,更像是沉默的对峙。 迟穗和卓茵茵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这时候是否要上去。对峙的女方迟穗刚刚才见过,就是杨丹南,而男方是一个陌生面孔,看起来比杨丹南大了不少。 卓茵茵轻轻扯了扯迟穗的袖子,拉她走进了一旁树下的阴影里,月光纵使再明亮,也照射不到这里。 “再等一会吧。”卓茵茵用气声对迟穗说。 迟穗赞同地点头。 可即便是再晚,再人迹寥寥,这里终究是校门口,学生出入最频繁之处。那两人肯定也知道。男人嘴唇动了动,终于叫了一声杨丹南的名字,好像有妥协的意味。可本该是最注重公众影响的杨丹南却一动不动。 迟穗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消息通知在主界面。她点开来,却是温敛在问她比赛的结果。她曾将这个比赛当做与温敛闲聊的话题,但也是几句。她不会期盼温敛今天会来,很有可能,他是忘掉这件事。 所以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迟穗倒是有些惊讶。她抱着礼服,给温敛回了消息,顺便问了一句他在做什么。 在看两个无聊的人吵架。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迟穗怔了一下。看人吵架,不像是温敛会做的事。不过,她抬起头,此时倒是巧合,他们在做同样的事情。 在杨丹南和那男人身后的车子降下了车窗,有一把带着寒意的嗓音从里面传出。 “二叔。”这一声二叔叫得淡漠清冷。 迟穗也听到了,很耳熟的声音,很像很像是前不久,在她耳边叫着乖女孩的那人声音。 她都听到了,男人听得更加分明,他为难地看了一眼杨丹南,再次说出口的话语近乎带上了请求的意味。可杨丹南还是有动。 男人最后坐上了车,车灯照在杨丹南身上,折射出的影子很长,也很瘦弱。 卓茵茵在迟穗身边叹着气,似乎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联想完毕。 杨丹南在车开走后动了,她似乎是站久了,每走一步都非常迟缓。等杨丹南走出她们的视线范围,卓茵茵才拉着迟穗从树下走出。 “感觉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卓茵茵故作夸张地吸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迟穗,女生在月下的脸色算不得好看,神色像是带着落寞。她以为是因为迟穗看到了一场爱情战争,感同身受了。 她来了s大,却没有和她说。 这无疑让迟穗心情落落,不过很快她把这点落寞藏了起来。手机上的信息还在继续,迟穗回复他:我也想看看。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迟穗能想象到温敛的反应,可能会浮起浅淡的笑,但这个笑绝对到达不了他的眼底。 和温敛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迟穗也知道了他很爱笑。可是他的笑就像是一层维持温和表象的假面,内在还是冷漠的。 一盏薄荷 第18节 他这样的人,天生有肆意妄为的资本,为什么会委屈自己带个假面,迟穗有时候会这样想。 这次温敛回复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迟穗再收到消息,是几分钟后了,温敛发来一张照片,是舞台上的她。 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抓拍,光影角度却意外的好。台下是模糊的人群,台上只有她,打光伴随着灯光,她站在其中看起来太耀眼了。 这张照片下面还有一条他发来的信息:还是你更好看一些。 他来了s大,也看到了她的比赛演出。虽然很可能,温敛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她。但迟穗被压在心底的那一点落寞飞走了,连脚步也轻松了一点。 温敛发完照片,收起了手机。车外边的景色熟悉得近乎陌生,一日一月一年反反复复地看,就会有这种荒诞地陌生感。二叔在前面开车,他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一贯平稳的车速现在看来都是过快了。 但是温敛懒得提醒,如果换做是他,驾照上的那几分还不够扣的。 所以老爷子给他找了黄师傅。 到了老宅,二叔好像将所有的情绪都整理好了,面上看不出一丝郁郁难受的模样。老宅这会儿灯火通明,煊亮辉煌,二叔此时的脚步有些慢,落在了温敛身后。 在门口时,温敛回过头,恰好看到了二叔脸上还没来得及隐藏的惴惴和自卑。碰上温敛的目光,他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再转过来的时候,也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温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先一步走进了大门。 这样的家庭聚会没几个月就来一次,将一堆不知远近亲疏的人拉过去聚在一起,老实说,挺无聊的。但是老爷子喜欢,血脉相连的人,不聚在一起,关系也会疏远。 虽然温敛觉得,那些人从来就不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人。 人到得已经差不多了,大厅里挺热闹的,都是人声,但是他进来,里面的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响起细细的低语声。 温敛像是没看到一样,走了进去。 老爷子年过花甲,精神却是矍铄,见到温敛,忙拄着拐杖迎上去。 “好小子,来那么慢。”老爷子的狠狠拍了拍温敛的肩,虽然说是狠狠,但是力道却很轻。 温敛脸上浮起笑,连眼尾也扬起,整个人好像一下柔和起来,变得温文尔雅,像个君子一样。 他叫了一声爷爷。 今晚的整个聚会,他只主动出声了那么一次,其余时刻,像是个游离在外的无关者,显得尤其疏离且格格不入。许多人想上前和他说几句,套一下近乎,但终究犹豫不决,不敢在他的眼下说话。 关于温敛这个人,有许多不好的传闻,但在四九城下,若是能沾上他的光,无疑是一件令人眼红之事。 总有人前仆后继。 温敛出来抽烟时,碰到了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陌生。他很恭敬地叫温敛温先生,看起来不像是姓温的人。 温敛略微低头,点燃了唇间的眼,银质的打火机开合,有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年轻人站在温敛面前,向他介绍自己,是一个温姓女孩子的男友,所以能够来参加这次聚会。白雾在眼前弥漫,年轻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温敛的不耐,他的自我介绍戛然而止,匆匆说出这次的目的。 他有一个新项目,希望能得到温敛的投资。 是一个关于智能手环的新项目,年轻人准备得很详细,手机里带有视频,将项目的梗概骨架说得很详尽,最后有一个小小的cg动画。水流涌动,汇聚成的小人奔跑向前,忽而向天空散去,变成漫天的锐利星芒,是浩瀚无垠的宇宙。 温敛的眼里倒映着银蓝色的星光。 他忽然想到不久前看到的舞台,那时他远远站在礼堂边,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他就站在这个阴暗的角落,看完了迟穗的整场演出。 很耀眼,就像此时的星河一样。 不过,有太多人看到了。这璀璨星辰,不应该被那么多人观赏。 温敛拿下烟,报给眼前的年轻人一串数字。 “我秘书的电话。” 这几个字让年轻人眼里迸发出光亮,这说明——这说明他的项目,很有可能得到温敛的投资。温先生,也不是如传闻中一样性格乖戾。 可他想再道谢的时候,温敛已经走了。 隔着那条长长的穿花廊,依旧能听到大厅里热闹的声响,而这条被灯光映照得有暖色光线的穿花廊,也并不平静。 总有人爱在远离人群,悄悄说着与自己无关的逸闻,而后发表看法,满足自己指点江山的趣味。 那么几句话语乘着夜色,飘进温敛耳里。 “温明宇还为着那个主持人和温老爷子闹啊?”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如果是我的话,还要什么丹啊红的,乖乖听老爷子的话,以后等老爷子……什么拿不到了。”说话的人隐去的的那些词句,显然也不是什么好的词句。 另外一个人笑了,“毕竟是华夏台的花旦,也是可以理解。” “温明宇这个人。”说到温明宇三个字时,那人稍微压低了一下声音,“运气也是够好了,能被收养在温老爷子名下,这一辈子就成功了大半。” 温敛不耐烦听这些闲言碎语,他听到的闲言碎语够多了,从小开始,或许可以拿箩筐来盛。这些话语对他来说早已成了过眼烟云,但是对别人来说,仍然是一把利剑。 温敛走向不知道在廊下阴影处站了多久的二叔,他的脸也被阴影覆盖,只是那双眼睛还能看出来,恼怒与自卑,这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连眼神都狰狞了起来。 可人还是懦弱的。 温敛轻声对他说:“二叔,你可以赶他们出去。” “他们在说你不喜欢听的话,嫉妒你所拥有的一切。你也可以用你手上的权力,迫使他们闭嘴。等到所有人都闭嘴了,你就不会难过了。” 温明宇觉得荒唐,即使能堵上一个二个,但是怎么能堵上所有人。但另一方面,他又诡异地觉得,温敛说得没有错。 只要将这几个人堵得狠了,旁人也就不会说,不敢说了。 就像,温敛一样。 - 平京一连下了几日的雨,空气都变成罕见的湿漉漉。迟穗在给奶奶打电话,乌江的台风已经过去了,没造成什么伤亡,只是天气变得更加潮湿闷热,屋内的瓷砖都会一滴一滴渗出水来。 不过这种天气在乌江一年总会来几回。 奶奶还是惯例地报喜不报忧,嘴上来来回回念叨的都是让迟穗好好学习,家中的事情不需要她操心。老生常谈的语句,迟穗却还是不舍得挂断。 有人牵挂着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校内的那场主持比赛在学校论坛掀起了一小波热度,因为最后得奖的几人能得到进入华夏台比赛的资格,这个奖励没有提前说明,引来部分学生的不满,不过更多的是称赞获奖人的幸运。 无论如何,能得到这个机会的,也就只有三人。 迟穗的室友将论坛链接发给迟穗时,也是不住地讲,如果当时不犯懒,说不准最后的席位也有她的位置。 “不过比我更懊悔的可能是顾晓蕾吧。”室友划着手机说。 寝室中有人好奇了,追问着室友为什么。 室友有些惊讶,找了链接发在寝室群里。 “这事你们不知道啊,顾晓蕾的网剧,听说制片人出事,进度跟着就停滞了,她都已经回学校了。” “现在想想,她当时都进复赛了,倒还不如不去拍什么网剧,去参加比赛,很有可能能拿到名次,进入华夏台。” 人生际遇,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讲理。 室友聊着天,无意中看了迟穗一眼,像想到什么,忙笑着对她说:“当然,如果顾晓蕾在,穗穗你肯定也能拿奖,毕竟你也超级优秀。” 迟穗明白了室友的意图,是害怕她们说的话让她多想了。迟穗也笑了笑,故意抬了抬下巴:“我也觉得我超级优秀。” 一片笑声。 顾晓蕾这个名字,迟穗听过很多次,如果每个年级都有风云人物,大概迟穗这一级的风云人物就是顾晓蕾了。如果有机会,很想认识她,迟穗这样想着。 卓茵茵说的音乐节时间恰好在周末,迟穗推迟了补课时间,将周末空置出来。那天天公也作美,连续的雨日在前一天就停了,只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无处不在的湿漉漉的空气重新变得清爽,置身其中没有了那种讨厌的黏腻感。 迟穗第一次来音乐节,她空闲时间的娱乐活动匮乏的可以,这样大型的活动在她之前的人生中,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音乐节举办地点是在容江公园,占地面积宽阔。除了因为音乐节而早早搭建起来的极具金属感的舞台外,周遭还有各种贩卖食物、纪念品的小摊,自顾自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迟穗拿着节目单,和卓茵茵走在这个小市集中,有卖t恤的阿姨想是由于摊前顾客稀少,见到迟穗和卓茵茵两个女孩,卖力地推销起来。她一面介绍自己售卖的t恤是某某音乐人的联名款,一面打量着她们俩人的装扮,伺机也不忘推销摊位边上的其他物品。 “现在天气毕竟热了,而且在容江公园,到处都有绿植,蚊虫也多。”阿姨拿出一小瓶风油精,对她们说,“防蚊虫的,可有效了,要不要来一瓶。” 迟穗和卓茵茵对视一眼,倒也觉得阿姨说得没有错,于是就买下了风油精还有阿姨极力推荐的t恤。价格倒也不算太贵,既然来了,不买点纪念品总有种没参与进去的错觉。 隔壁卖纪念徽章的叔叔见阿姨做成了生意,也招手向迟穗她们打招呼,做生意,总是要多多益善才好。 但是聚集在这边的观众开始移动了,看看时间,也到了要入场的时候,叔叔只能遗憾放弃这一单生意。即将要开幕,人群中开始弥漫着一种名为兴奋的气氛。 卓茵茵紧紧拉着迟穗的手,生怕她们被汹涌的人群冲散。 舞台上已经有了乐队,鼓手在花哨往上方抛鼓槌,高高抛起,又精准接住,动作像是挽了一朵花,这引来了第一波尖叫。 在这里,人很容易被气氛所裹挟,即使是第一次来音乐节的迟穗,也不由地跟着人们挥舞手臂。舞台上的乐队唱的歌曲从未听过,但不妨碍能感受到其中热烈的味道。 这种活动极其耗费体力,还没到半场,迟穗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她转头去看旁边的卓茵茵,吊带热裤,在拥挤的人群里,还是精力旺盛地挥着手。 上方的天空逐渐转化成深邃的蓝,然后过渡成灰蓝,天上的亮度逐渐黯淡,而下方,观众手里的荧光棒随着身后的打光转变颜色,从粉紫到深蓝。正在舞台上演唱的歌手最近小有名气,人群走不由自主地往前挤,希望能近距离观看。 耳边的歌声熟悉,迟穗也随着身边的人唱起来,最后倒成了一首大合唱。 这一首唱完,迟穗靠在卓茵茵肩上,摇着手说没力气了。周遭的声音太嘈杂,卓茵茵没听到迟穗在说什么,她贴近迟穗,很大声地说你在说什么。 迟穗吸了一口气,同样加大了音量对卓茵茵说:“我没力气啦!” 正好舞台前面的一排烟火,随着节奏乐声,冲天而起,将这一小块的天空,映照得分外明亮。迟穗和卓茵茵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底,看见了那一簇绚烂的烟火。 所以,连笑也是同时的。 这无疑是一次非常棒的音乐节体验。 最后的节目,上场的乐队似乎没有太大的名气,也或许是台下的观众喊了太久,精疲力竭,这次的欢迎的声音就小了许多。迟穗就是精疲力竭中的一个,她半靠在卓茵茵身上,听到舞台上的吉他手手一动,就是一连串清澈的吉他声。 这时候台下的安静反而让音乐声更加干净,主唱随之出声,夏日,烟火,都在这一首歌中了。 迟穗站直了,她觉得这个主唱的声音有些耳熟,而仔细看看大屏幕,脸长得也眼熟。 过了一会,她想了起来,是方圆罗曼蒂克的对象。 身边的卓茵茵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身子,侧头看见迟穗的表情,问她怎么了。 迟穗摇摇头说没事。 结束的时候,还有许多观众沉浸在这一场音乐盛宴中,不想离去。卓茵茵也是,她和迟穗抱怨着,这一次音乐节的时间还是太短,没有足够尽兴。 场地内不知有谁泼洒了啤酒,略带苦涩的味道很快蔓延到鼻腔。迟穗很不巧,衣服被泼上了不知谁洒过来的啤酒,四周闹哄哄的,也找不到罪魁祸首。还好有有入场前买的t恤,她去找了附近的卫生间,换上这一件t恤。 一盏薄荷 第19节 这个卫生间离主路有些远,卓茵茵在看打车情况,可能附近太多人选择了打车,打车软件上跳动的时间越来越长,却并没有人接单。 卓茵茵提建议,可能再走远一点去打车,会更容易些。 迟穗看着自己手机上也在一秒一秒跳动的时间,点头同意了。 容江公园植被茂盛,走几步就能碰到郁郁葱葱的树木,尤其是在夏日,树木更为茂盛,只是白日深浅不一的绿色到了夜晚就变成了纯然的黑。这时候,任何鲜艳的色彩都比往常要夺目。 一辆红车停在了迟穗面前,车身是一种很张扬的红,在黑夜里都显得两眼。 车窗摇下,露出刚刚在舞台上主唱的脸。 怪不得是这么张扬的红色。 “迟穗。”他笑了笑,“我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迟穗点点头:“没有记错。” 卓茵茵显然也认得这个人刚刚出现在音乐节的舞台上,她左右看了看两人,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猜测。 该不会,在迟穗和那个温敛谈恋爱时,又出现了一位第三者。 直到主唱提出送她们回学校,卓茵茵坐到后座时,还在想着这个猜测。迟穗靠在她耳边咬耳朵:“别乱想,他是我学姐的男朋友。” 卓茵茵恍然大悟,可是看到前面副驾驶上坐的人时,那恍然大悟又变成了疑惑。 如果是和迟穗的学姐是男女朋友的话,那前面坐着的,气质冷艳的女人,大概就是朋友吧? 驾驶座上的人主动介绍了,那也是他们乐团的成员,是贝斯手。她戴着很夸张的金色菱形耳环,几乎要垂到锁骨上,普通人很难驾驭这样的装饰,但是在她身上,却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被介绍时,也只是微微点头,不作多言。 迟穗收到卓茵茵的微信消息,说她好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和周六休息哈,小天使们不用等更新 第23章 车辆行驶得也缓慢,有太多车堵在容江公园,短短一段路耗费了十几分钟,直到开上主道,路况才顺畅起来。 坐在前座的男人开口,问是否是送迟穗到s大,迟穗点头,顺便再次道谢。他握着方向盘,也顺口说了一句,要先送副驾驶的女人到一个别院,她在那边有一个演出。 迟穗她们本就是蹭车,自然没什么意见。 那处别院离这里也近,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不过这里可以看出来,环境清幽,建筑清雅,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而这种清幽雅致,更像是用金钱寸寸堆积起来的。 不过在寸金寸土的平京市中心,辟出这样一块地方,单单用金钱可能还做不到。 那位气质冷艳,又酷酷的女人下了车。驾驶座的男人也主动下车,走到后备箱,为女人拿乐器。这该是一段平稳的旅程,如果在此时没有出现什么变故的话。 从这幢清幽的别居呼啸驶过来一辆宝蓝色的跑车,澄亮的路灯下,依稀能看见车头那一匹马的标志。那辆车原先是快速地驶过,但是车尾气还没消散干净,那一抹宝蓝色转了头,停在了他们面前。 “蒋宁。”是一个年轻的男声,“我还以为你你不来了。” 迟穗在车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隔着车窗,也能感觉她声音里的冷淡,像是梅花瓣上的雪。 “我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迟穗听到方圆男朋友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说要放尊重点。 这种时候,再待在车上好像有点不合适了。卓茵茵看着迟穗,迟疑了会,还是点点头。 她们下车后,终于看清是什么情况。那个酷酷的贝斯手,也就是被叫做蒋宁的女人,她被方圆男朋友拉在身后,他们面前站着两个男人,看着都很年轻。听到动静,其中一个转过头。 毫不夸张地说,他转过头时,迟穗感觉周围都亮了一下。那个人有那种一眼惊艳的容貌,放到荧幕上,比之那些精雕细琢的演员也毫不逊色。 他挑起眼尾,笑了一声,语音轻佻:“原来还有个美人在。” 这是一种随性而为的风流轻佻,转回时,眼神仿佛还拉着丝,吸引人想跳进这个旋涡里。 年轻男人懒洋洋地靠着车,对蒋宁说:“我真那么可怕,像洪水猛兽一样,宁愿放弃这场演出也不敢上我的车?” 蒋宁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在听到年轻男人最后一句话时,眼睫轻轻颤了颤。 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蒋宁打断了。 “你不是洪水猛兽。”蒋宁走到他面前,微微抬高下巴,“我也会上你的车。” 她打开车门,自己坐了进去。 年轻男人看到她的动作,眼里的兴味倏忽间退去许多。 他转身,看向迟穗,忽然向她走来。摇晃的夜色里,迟穗才发现刚刚用以形容他眼神的词汇或许不太准确,应该是因为些许醉意,才酿成了他令人沉醉的目光。 “我叫汤嘉时。”他对迟穗伸出了手。 迟穗退后一步,避开了那只手。 汤嘉时不以为意地收回手,那股风流姿态还在他的眉眼中,他微微低下头,更靠近了迟穗一点。 “要不要一起去听蒋宁唱歌。”他笑得很好看,“蒋宁唱歌很好听。” 迟穗摇摇头,又退后几步。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太危险,能不要接触就不要接触。 但是汤嘉时好像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迟穗身上,他往后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会意,低着头送上一张卡。汤嘉时拿过这张卡,似乎看不到迟穗肢体所表达出来的抗拒一样,一步步又逼近她。 “我能不能——”他低着声音,在迟穗耳边,沙哑暧昧地说,“吻你一下。” 仿若察觉不到自己说出的话又多奇怪,汤嘉时笑着把卡抵在迟穗唇上,眼神有些迷离,“你的唇形真漂亮,适合亲吻。” 迟穗抬起手就把他手上的卡打掉,看着他说:“你真恶心。” 卓茵茵在旁边,攥着迟穗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迟穗的手指攥断一样。她朝汤嘉时举起了手机,上面显示着正在拨打110。 “你不要太过分!” 年轻的女孩子,声音还是抖着的,却仍能够挺身而出。 汤嘉时却看也没看她一眼,也没管丢在地上的卡,他在很认真地看着迟穗,从眉眼到唇角,每一处五官都合乎他的心意。 夜色层层叠叠,反倒显得车灯愈发明亮了。古言灯下看美人,现在这样,倒也能算是灯下观美人,汤嘉时缓缓眨了下眼,眼中的醉意更沉甸甸了。 “我的邀请,长期有效。” 终于是退后了,他坐进那辆宝蓝色的跑车,引擎声轰隆中,还不忘向迟穗抛出一捧花。迟穗没有接,所有人都没有接。于是那捧花在夜色里,红得暗沉沉的。 今天因为音乐节带来的好心情,不能说在回程中毁了个精光,但是大半的好心情没有了是不争的事实。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方圆男朋友送她们到学校,下车时终究还是朝她们道歉,因为他而让迟穗她们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但是怎么又能够怪他呢。 迟穗摇摇头,还是谢过他带她们回来。 这完全可以当做一个不愉快的插曲,生活中这样的插曲有很多,忘掉它生活仍可以继续。 只是没想到她能那么快又见到汤嘉时。 那天她和方圆有一个兼职活动,一家商场餐厅新开业,需要发传单吸引客户进去消费。这一天日结的工资比之普通的发传单要高出不少,迟穗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下了这个兼职。 这是一家苏帮菜,位置却是在商场的黄金地段,铺面也大,那一排的餐饮地段,一眼看过去最先看到的就是它的招牌。迟穗拿过传单,和方圆低语,这家苏帮菜的老板开店时一定没有经过仔细调研,江浙一带的菜系,在平京地带市场很淡,这里的人,不偏爱清嫩鲜甜的口味。 发传单不算是个清闲的活,但如果在商场内,可就轻松许多,不必遭受夏日炎热的空气和毒辣的日头,防晒霜也无用武之地。 一打传单很快发完,迟穗和方圆在休息时间坐着闲聊,迟穗问方圆,是不是还经常去那家酒吧唱歌。 方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说他们乐队的女主唱最近好像有事,还是需要她再帮忙代替一下。 迟穗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位长相冷艳的贝斯手,还有汤嘉时,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她很想忘掉。只是既然汤嘉时纠缠过那位贝斯手,她害怕方圆会有池鱼之殃,于是忍不住提醒,在酒吧这种地方要万分小心。 方圆只当迟穗还是忧心于上次的闹剧,拍了拍她的手说自从发生上次的闹事的情况后,酒吧老板又多雇佣了几个保安,现在连撒酒疯都很少见到了。 这样说,倒是让迟穗放心了一点。 方圆因为有酒吧的演出,只做了下午半天,迟穗因为晚上没有补课的安排,想着还是将晚饭那个时间段的传单也发完,反正时薪丰厚。 餐厅开店的第一天,自然是人头攒动,将这偌大的用餐处,挤出一种熙熙攘攘的热闹感。迟穗找到人结算时薪,可观的数字,令人心情也变得愉快,身体积攒起来的劳累,这一刻可以忽略不计。 而当她转过头,要离开时,却恰好撞上了汤嘉时。他打着电话走进来,依旧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容貌,即使在已经灯光格外明亮的餐厅里。 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她的,因为目光浅浅扫过她,又看向了别处。 迟穗呼出一口气,想自己不应该每时每刻都这么紧张。她松了松过于僵硬的手,将包重新往肩上提了提,要走到旋转楼梯下去的时候,有一根手指勾上了包带。 肩膀上的重力往上提升,迟穗惊疑不定地转头,看见汤嘉时轻松地勾着她的包,一手撑在旋转楼梯的栏杆上,眼弯成了漂亮的弯月。 “又见面了。”他说。 迟穗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包还在他手上。 这个场景,真的很像恶俗的言情小说, 迟穗厌烦地抬起眼,却没想到汤嘉时微微弯下腰,将手上的包递还给迟穗。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眼里常年有一种醉沉沉的光,“会让我觉得难过。” 迟穗不想和他多话,拿过包就想走。楼梯尽头却走上来两个男人,体格健壮,像是保镖。 汤嘉时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念出了迟穗的名字。 迟穗再次转过头,她未曾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 “你有一个美好的名字。”汤嘉时说,“穗是稻禾的果实,你丽嘉还有一副好嗓子,是s大的百灵鸟。” 他笑着,尾音轻飘飘地,像是在给她编织一场梦。 “今天陪我一天,之后我送你去华夏台,好不好?” 迟穗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包。不是恶俗的言情的小说,她想,至少言情小说中,不会有这样宣之于口的恶俗交易。 “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说。 汤嘉时点头,“对,是法治社会。”他状似无奈地摊手,“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我只是通过一些已知信息,推测出你的身份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笑着说了一句:“还有关于你的家庭的一些信息,仅此而已。” 那些未曾明说的威胁,都隐藏在这些话语里了。 那两个保镖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还算宽敞的楼梯里,他们两个并排走着,竟显得狭窄起来了。 汤嘉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她的结局。 一盏薄荷 第20节 从来就没有什么宁死不屈,只是你的手段还不够打动他人而已,至少他碰到的,都是如此。 如果没有身后的动静,今天他或许就要得偿所愿了。 有人开了房门,喊着他的名字,说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迟穗看过去,这个餐厅分上下两层,上层显而易见是贵宾区,一个个房间分割开来,私密性很好。房门开合间,有人走出来,却不是刚刚喊话的人,是迟穗很熟悉的,曾接送她多次的黄师傅。 “黄师傅。”她叫了出来,很奇怪,她的声音很镇定,没有一丝丝发颤,“温敛也在里面吗?” 第24章 温敛站在她面前,神情很淡,可触及到迟穗的目光,还是弯了弯眼尾。 “怎么回事。”他用指腹揉了揉迟穗的眼睑,那里的皮肤本就娇嫩,这么一揉就出现了几道红痕。温敛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他低下头,说:“怎么是要哭的模样。” 迟穗想反驳他,她哪里是要哭的样子,温敛却转了头,语气轻柔地问:“是他欺负你对不对?” 而站在前面的汤嘉时也不复原先的游刃有余,他的目光在温敛和迟穗两人脸上游移,最终定格在温敛身上。 “温敛哥。”汤嘉时笑了笑,“穗穗是温敛哥的人?” 穗穗,听着这两个字,温敛笑了笑,他轻声叹息:“你惹我家小姑娘生气了,她脾气倔,不好哄,该怎么办?” 汤嘉时偏头看向迟穗,他这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配上出众的样貌,很容易博人好感。 “当然是备下厚礼,博迟姑娘一笑。” 连说话的语气也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 这个世界真实得荒谬,要赢得别人平等的对待,首要的条件就是你们必须在同一层面上。 迟穗转过了头,不想看见汤嘉时这张脸,所以她没见到,温敛在他耳边说:“再多看一眼,把你眼睛挖出来。” 汤嘉时蓦地看向温敛,他还是微微笑着,眼角的弧度也没扩大一分,拿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平静。 似乎是汤嘉时的表情取悦到了他,温敛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像月光驻留在他的眼里。 “开玩笑而已,不要介意。”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是真的在开玩笑一样。 迟穗被黄师傅带到了休息室。说是休息室,其实应该是茶室,被装扮得古色古香,像是竹编的屏风隔断了空间,细细的竹丝上,描绘着山水图,工艺精细到令人惊叹。 在这里,迟穗才知道了原来汤嘉时就是这家苏帮菜餐厅的老板。这栋商厦是汤嘉时的爸投资建造起来的,所以才能在寸金寸土的位置,给了汤嘉时这么一个黄金铺面开餐厅。 而温敛,是汤嘉时托了人,请到的参加开业的贵宾。 迟穗从休息室的窗户看过去,宽广的商厦,人流如织,而这间休息室,连一架屏风的价格也是她所望尘莫及的。汤嘉时这个人,有金玉堆积起来的,可以供他游戏人间的底气。 回过头,温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坐在那架屏风旁,拿起一个青瓷的茶盏,斟了一盏茶。他把那盏茶放到迟穗面前,茶杯也是青瓷的,茶水在其中好像连颜色都变成浓墨的青蓝色。 迟穗坐到他旁边,空调的冷气很足,她的手臂上被冷风刮得没有了一丝温度,好在有黄师傅及时递上毛毯。 “什么茶?”迟穗披着毛毯,端起那盏茶,仔细端详起来。 温敛似乎是觉得她这个模样好笑,唇角弯了弯:“应该不会死人。” 迟穗看着他,一口喝下了这盏茶。 幸好茶水温度不高,否则温敛的话语就不成立了。 从未见过她这样喝茶的人,温敛觉得有趣,又为她倒了一盏,放到她面前。 “再来?”他问。 迟穗摇摇头,说不好喝。 确实不好喝,那一口下去,就是满嘴的苦涩,像是陈年黄连在嘴里化开。 温敛说是不好喝。 “他这里的东西,没有能入眼的。”轻描淡写地,就将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 迟穗很想压下在这时候升起的,与温敛之间的距离感,于是她挪了几步,抱住了温敛。 将整个身体都藏在他的怀抱里,也许这样就能消弭掉令人生厌的距离感。 温敛只当她还是害怕,像是对待小动物一样拍着她的背,只是她的背太单薄,亚麻的面料下,是一把清凛的骨。 黄师傅把迟穗的包放到她身边,又悄无声息地推出去,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迟穗的帆布包很大,常年装着各种东西。只是这个不是原来那个帆布包里,干净的布面上,没有名字。 温敛不知为何对她的包起了兴趣,他伸手,将包带一挑,布面上突起的一块在这时就显露出真面目来。 黑色的,金属的质地,他看了几眼,明白了这是什么。 迟穗从他怀里抬起眼,看到那根防狼电击棒。 “难怪看到你的时候,你都抓着包。”温敛低下头,喁喁私语的模样,“穗穗深藏不露。” 迟穗说:“只是在保护自己。” 自从那次学校周遭发现可疑人员后,迟穗身上就一直带了这个电击棒。 温敛看着她,其实他对汤嘉时说的话没有说错,怀里的这个女孩,很倔,她有着决绝的一面。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可是迟穗枕在他的手上,那一身的重量,靠近手臂,胸膛,心脏,是温暖的。 所以他只是懒怠地垂下眼,冷气清凉地落在他眼皮上,眼里的温度也清冷了。 “怎么碰上汤嘉时的?” 迟穗抿了抿唇,这算是一个不短的故事,她应该让温敛知道。于是她隐去了汤嘉时那些恶劣的话语,尽量平静地说出了这两次见面的过程。 “音乐节。” 只是没想到温敛重复着这个词,忽然问她:“好玩吗?” 迟穗有些莫名,却还是点头。 “这样的事情也不和我说。”温敛捏着她脸颊的软肉,不重,却有些难受。 迟穗难受地眯起眼,这时也能看清他的眼很暗,满屋敞亮的灯光也透不进去,可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需要告诉我。” 温敛像是叹息着:“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能够护着你了。” 他说的是音乐节还是汤嘉时,应该是后者吧。 迟穗乖巧地点点头,说我会的。 不知是否这样的姿态让温敛觉得喜欢,他扬了扬唇角,放在她脸颊的手往下滑,到下颔处,将迟穗整张脸都抬起。 “会好好听话?” 真像是逗猫一样。迟穗想,不过或许不是逗猫,温敛他不喜欢猫。 这一秒的出神被温敛看在眼里,他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掐起她下颔的肉。那处肉并不像脸颊那边软嫩,连接着颔骨,只有薄薄的一层。 “在想什么?”他声音低下来,像一把大提琴刚刚上弦。 “在想——”迟穗不太舒服地蹭了蹭,如实回答,“想你家的那只猫。” 温敛对家这个字有些陌生,过会才想起是什么。 “那只猫。”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回头就把它扔了。 迟穗坐起来了,睁大眼看着他。 那垫在身上的沉甸甸的温暖也一下子远离了,温敛扯了扯嘴角,那股厌倦的气质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赶明儿,找个好天气,扔了。” 迟穗皱起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扔猫了?” 她感觉到了温敛的情绪不佳,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情绪。 温敛笑了一声,没说话。那一声笑也不能称之为笑,仅仅是嘴角敷衍地扯动。 迟穗看到旁边的茶具,她学着温敛的动作,给他斟茶。只是第一次总免不了守拙,远没有他做起来那么行云流水,可堪入画。 她把茶盏端到温敛面前,说喝茶。 “很苦,所以可以清心静火。” 温敛没接,就任由迟穗这么举在半空。 她也不生气,就这么举着,对温敛说话:“我刚刚想猫是因为,觉得自己很像它。” 她看向温敛的时候,面部柔和,不太像朝霞一样瑰丽,反而如同一瓣雏菊,是一种稚嫩的清丽。 温敛终于施舍了一点笑意,接过她的茶,没有喝,放在了桌上。 “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像。”他说,“至少我很喜欢你。” 不经意说出来的话,最为动人。她应该笑的,迟穗这样觉得,可是这时候不知为何,身体先一步告诉自己,不能笑。 但还是开心的,迟穗又窝在他怀里,嘟囔着:“原来只是比起猫来,更喜欢我。” 温敛在刮她的脸,很亲昵的动作,“至少和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想起猫。” 他是个小心眼的男人,迟穗意识到了,或许还是个很有占有欲的男人。 之后的话题,好在没有再围绕猫了。不过迟穗仍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温敛会不会真的把那栋别墅里的猫扔了。她看着被日光掠过的他的发梢,并不像常人那样微微泛黄,还是纯粹的黑。 汤嘉时是少有的,迟穗感觉到眼前一亮的人之一。而温敛,则是那少有中的佼佼者。 似乎被日光照得烦了,温敛转过头,迟穗很失望看不到在光下还是如同新雪一样的肌肤。 他的肤色偏冷偏白,所以初初看过去,是如同霜雪一样冷冽的人。 那栋商厦离他们很远了,即使现在看过去,也完全看不到一点影子。黄师傅好像从市中心开了出去,身边的车流量少了许多。迟穗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来不及询问。 一门选修课的老师在群里临时布置了作业,她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学期过半,而可以用作期末成绩参考的作业却寥寥,所以临时布置作业,截止日期却给得很近。 迟穗看着群公告通知,侧身问温敛,有没有带笔记本。 大概率是有的,曾有几次,她见过温敛在车上处理工作。 一盏薄荷 第21节 果然在后座,温敛随手就拿过来一个笔记本。 没有开机密码,这个笔记本坦诚得不像它的主人。迟穗想打开软件,但是头却不合时宜地晕沉沉。她抬起眼,看向窗外,也许她不能在车上完成她的作业。 车窗外的落日很美,要坠落的余晖将那一大片天空都染成了烟红的色泽,于是丝丝缕缕的云就变成了柔美的轻纱。 温敛忽然问她:“想去滑雪吗?” 第25章 迟穗转过头,看到温敛也在看窗外的落日。他有着漂亮的,鸦青色的睫羽,落日的余晖透过车窗,从眼睫落入眼里,仿佛他的瞳孔里,也有一轮小小的落日。 手上的笔记本已经打开了软件,文档蓝白的界面很干净,可是没能引来任何人的眼神。 可能是被温敛眼里的落日吸引,迟穗没有思考太久,笑着说好。 在太阳下山前,黄师傅将车驶进一座庭院。或许不应该用庭院来形容,这里面积过大,该称为山庄。只是迟穗在见到半座湖泊的荷叶后,还是忍不住用这个词形容。 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但已经有花苞在上面,随风轻摇,莫名有一种颤颤巍巍的可爱。 迟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过几天来会更好看。”温敛忽然开口,“临水照花,算是美景。” “这是在哪里?”迟穗终于问出口。 温敛挑了挑眉,说平京。 在迟穗叹了口气打算拿出手机定位时,温敛才笑着说了一个名字。 是在平京,但是再往前开个几公里,就出市了。 他捏了捏迟穗的脸,不知为何,温敛今天特别喜欢在她的脸上动手动脚。 “叹什么气。”他说,“整张脸都愁了。” 指腹碰到迟穗的嘴角,温敛稍稍一用力,就在迟穗脸上完成了一个笑的模样。 “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温敛说的好玩的地方,是一个射击馆。 迟穗是近距离玩飞镖都射不中的人,更何况这射击。试了几把后,果不其然,只有一枪打在了靶上。迟穗摘下护目镜,看着电子靶上的成绩,惨不忍睹。 她捂上眼,不想再看,也不想再打了。 退后几步,再看看温敛的,基本都在靶心周围,好几个都正中靶心。 射击馆的工作人员在迟穗身边,试探地问要不再教一下。 迟穗回过头,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分数。大概确实没有天赋,所以不用再白费力气。她刚想说不用了,就听到隔壁的温敛说,你教得不好。 工作人员低着头,没说话,只默默地后退。 迟穗为他辩解几句:“是我没有天赋,不能怪到他身上。” 温敛看了一眼迟穗的电子靶,戴上一层护目镜后,好像更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拍了拍迟穗的肩,“肩膀放平。” 下意识地,迟穗就按照所说的放平肩膀。 站在后面的人笑了一下,他低下头,将将好将下颔靠在她的肩膀上。 “是放平,不是放松。”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双肩。 明明是放平了。 温敛还是笑着,两手按住她的双肩,这下是真的平了。然后是收重心,抬手,握住枪。 迟穗正要往前开枪,握枪的两只手忽然被温敛抓住。 “手臂伸直。”温敛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手臂伸没伸直迟穗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手臂的肌肉绝对绷紧了。下一秒,迟穗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温敛已经握着迟穗的手,打了一枪。 8.5环。 对于迟穗来说,已经是个顶顶好的成绩。温敛却轻啧了一声,和她说再来。 迟穗这次能感受到伸直的手臂,还有手臂,手肘,相贴的肌肤,有些热,还有一种比女生肌肤更为坚硬的一种触感。这样想着,唇上就品尝到了类似柑橘夹杂着雪松的味道。 温敛偏过头,在她唇上轻轻摩挲,但也只是一瞬。 “又在出神。” 这句话似乎是在抱怨。 迟穗不甘示弱,也转头,咬了一下他的唇。她这次是义正言辞的:“是你让我分心的。” 她没有说错事实,因此语气也变得义正言辞。 “嗯。”温敛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是我的错。” 这句话音才落下,他又开了一枪。 这一次正中靶心。 “会了吗?”温敛问。 迟穗放下手,看了一眼那亮眼的成绩:“也许我的眼睛会了。” 还说工作人员教得不好,迟穗觉得他教得比工作人员更差劲,手把手地,乱她心境。 射击场馆的大门被推开,原先安静的场馆内,忽然就变得热闹起来。这是迟穗第一次见到徐凌伦,一个人也能唱相声的男生。 他才来的几分钟,射击馆内就全是他的声音。这地方空旷,回音效果不错,迟穗耳朵嗡嗡的,被徐凌伦的声音占据住了。 他说在上面等温敛半天了,也没见他踪影,原来是在射击馆同人幽会,太不地道。徐凌伦假模假样地抱怨一圈,又跳到迟穗面前,问她名字。他身上有一种很天真稚气的感觉,让迟穗错觉面前的人其实比她还要小上几岁。 基于这种感觉,迟穗没有过多抗拒,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迟穗。”他笑眼弯弯,像两轮弯月在脸上,“穗穗你真漂亮。” 徐凌伦的语气真诚,所以这夸赞就一点也不显得轻佻。 迟穗说了谢谢。 他笑嘻嘻地,还想再说上一两句俏皮的话,余光就扫到了温敛。他要说出的话转了个弯,对象就变成了温敛。 “哥,就等你了,和嫂子一起上来呀。” 徐凌伦说的上来的地点是一个露天的平层,这里能看到星光,污染痕迹似乎从未有过,星星一颗一颗,明亮且耀眼,倒映在这平层上的游泳池内,更显得波光粼粼了。 泳池边也有好几个姑娘,夏日时分,穿着清凉。男男女女在一起,泳池就成了最好的温床,光是迟穗上来这功夫,已经不知下去了几对男女。 这样的场景,迟穗即使去了再多遍也适应不了。 “你倒是搞得挺热闹。”温敛嗤笑着,看了一眼周围。 徐凌伦挂着笑脸,对温敛说:“温敛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害怕寂寞了。” 说完,他兴致冲冲往人群中招了招手,就有人把笑闹的人群疏散,泳池里的男男女女都爬了上来,在泳池边竟然搭起了一张麻将桌。徐凌伦迫不及待地要在麻将桌上打杀四方,急切地邀请温敛坐下。 温敛却偏过头,问迟穗是不是不舒服。 迟穗勉强笑笑,“我还有作业。”她说,“你在车上应该也看到了,就是那个截止日期很近的作业。” 温敛抬手唤来了管家,让她带迟穗去房间。 “别太早睡。”他说,“晚上有流星,到时带你去看流星。” 温敛的眼睛很漂亮,迟穗觉得比流星更为好看。可他被徐凌伦带到麻将桌前,如此施施然一坐,自有一种姿态,胜过一城的烟雨京华。 管家站在她身边,轻声问了一句:“迟小姐,还走吗?” 迟穗点点头,说走。 她用的电脑还是温敛车上的笔记本,进入到邮箱界面,默认的邮箱,是温敛的。人都有一种窥探欲,迟穗也不能避免,好像读完这个邮箱里的所有邮件,就能将他整个人了解清楚一样。 但是她只停顿了几秒,就在右上角退出了账号,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学委转发的资料安静地躺在邮箱里。 或许是今天太累了,迟穗的注意力很难集中。选修课的论文本是很容易写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完一半。迟穗干脆放下笔记本,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依旧是能看清繁星的夜空,可惜这个房间不能看到那个平层泳池。 这一扇窗户打开,山间的夜风就有了可趁之机,飞旋着涌入,厚重的窗帘也因此偏偏起舞。迟穗坐在飘窗上,又想到上来前温敛说的那句话。 她打开手机,新闻上说是今夜有英仙座流星雨。迟穗靠在飘窗上想,在这里真的能看到吗? 房门一声轻响,是带她进来的那个管家开了门,迟穗正要收回视线,看到管家身后,温敛也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件衣服,白衬衫,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突然就带了少年气,好像是在校园里,最令人心动的少年。更像是,更像是迟穗第一次见到的温敛。 所以迟穗跳下了飘窗,跑过去,几乎是跳起来抱住了温敛。 他的手臂坚实,所以能轻易地接住迟穗。 “黏人了。”温敛抱着她,迟穗洗过澡,就穿着管家送来的宽松的居家服,手上露出来的一段肌肤,就贴合着他的后颈,像是牛奶味的沐浴露的味道,温和地在周围游荡。 抱在怀里的人低下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在他肩膀处,像猫一样嗅了嗅。 没有什么别的味道,只有他身上常有的,柑橘夹带着雪松的香水味,还有被她沾染上的,那款牛奶味的沐浴露。这让迟穗一直郁郁的心情终于得到放松,所以她贴着温敛,在他耳边悄悄说:“我其实一直都很黏人。” 温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爱猫,这样初时警惕,闻到味道后就放心地撒娇的神态,确实会令人着迷。 “那怎么。”温敛轻轻说出口,眼睫低垂着看她,这时候又不像是校园少年了,又回到了颓靡的都市,眼波流转仿佛还能感受到霓虹的靡丽,“不一直黏着我?” 所以他不喜欢猫,它们只会分时候地黏人。 第26章 为什么不? 因为她喜欢得很识时务。就连现在,迟穗也不能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只能笼统地归于一个陪伴。 “一直黏着你?”迟穗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不行啊。”她的这句不行说得婉转,带了江南人氏的吴侬软语。 温敛捏着她的鼻尖,勾了勾唇角,仿佛也在笑,像是因她的姿态话语所引起的。 一盏薄荷 第22节 “流星什么时候开始?”迟穗还是窝在温敛怀里,问他这个问题。其实在看手机新闻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流星来临的具体的时间,只是她想要和温敛多说说话。 温敛也没看时间,将她抱上了飘窗,说还要一会。 不知道管家哪来的时间,为飘窗上垫上了一张毛毯,坐在上面很柔软。窗帘被全部拉开,这里无疑是个很好的视线,可以看到整片天空。 迟穗问温敛,徐凌伦还在打麻将吗? 温敛这时已经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透明的瓶身,可以看到清澈的矿泉水慢慢减少。 “或许他会打一整夜。”他说,“他不打到畅快了,是不会收手的。” 迟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温敛略低了低头,可能刚刚喝过水,连呼吸都带着干净清冽的味道。 “对他很感兴趣吗?” 迟穗摇摇头,过会又点头:“就是觉得他的爱好,很……”迟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就用了一个最普通的形容,“很普通。” “什么样的爱好才算不普通?”温敛似乎起了兴趣,问她。 迟穗用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说:“大概是赛车,滑雪,高尔夫——”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敛的手碰上迟穗脸上的笑弯的月牙,“这儿有个赛车道。”他说,“想不想去体验一下。” 迟穗立即摇头,说不去。她煞有介事地对温敛说:“体验一下的代价可能是去掉半条命。” 温敛靠在另一边飘窗的墙上,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迟穗想起曾听到过的低沉的轰鸣声,还有快到难以用肉眼丈量的速度,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她用手比了一个长度,用来肯定她的话语并不夸张。 可是还没将这个长度比到最长,迟穗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亮了一下,她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往外面看去。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夜幕中划出一道银河来。 年幼时关于流星的预告有许多,可迟穗从未见过一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观测地点,而且,她也难以花费时间去看。时间对于当时的迟穗来说,太宝贵了。 这是难以想象的瑰丽之景,在迟穗贫乏的十几年人生中,一颗颗划过天际,带着它们此生最耀眼的光芒,铺陈在夜空中。何为星光璀璨,迟穗在这时才真正理解了这个词语。 “如果我这个时候许愿,它会实现吗?”迟穗忽然说。 温敛偏过头,她的脸上有明明灭灭的光彩,像是流星也想在上面停驻。 “可以试一下。”他说。 迟穗也在这时转过头,“我想——”她将音节慢慢地拖长,“温敛能够放弃刚刚带我体验赛车的想法。” 她坐起来,可是上半身靠着墙壁,就显得和温敛离更远了。于是迟穗两手撑在地上,眼神因为星光变得很亮。 “陪我去滑雪吧。” 因为今夜见到了大自然的馈赠,所以更想看看,没有被她领略过的风景。 温敛笑了笑,拨弄了一下她鬓边散落的头发,说:“换一个。” 迟穗不解,连眼睛都睁圆了几分:“明明说,让我可以试一下。” 在迟穗鬓边的手往下,就托住了她的下巴。 “忘了?”他说,“我本来就想带你去滑雪。” 迟穗摇头,“没忘,但是我就是想要这么一个愿望。”这句话,她说得有些执拗。 不一样的,她想,陪他去滑雪和陪她去滑雪是不一样的,她想当一个主动方。 迟穗在这个山庄里住了两日,其实第二天起来时,她就没见到昨晚那样多的人了。就像是开了一场午夜派对,结束后,自然地曲终人散。不过有徐凌伦在,丝毫不必担心太过寂寥,一个人他也能唱出一场戏来。 迟穗隐约得知他的家世也不菲。也许因为家世,也许因为他身上有一种难得的天真,也许什么都不因为,温敛待他极度宽容,就如同亲弟弟一般,连这栋山庄,也愿意腾出来任他玩闹。 “这里原是温先生送给温夫人的。”在等咖啡煮好的间隙,迟穗听管家女士絮絮低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里待得久了,鲜少见到外人,管家女士同人说话的兴致很高,“温敛先生听说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一句,是为了给前面几句佐证,证明这栋山庄,对温敛有特殊感情。 迟穗压不住好奇心,多问了一句:“那,温敛的母亲现在在哪呢?” 管家女士声音轻了些,叹息着说:“听说去了国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想必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迟穗没再问下去。咖啡的香气已经溢出来了,将咖啡机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浓郁,几乎可以搅拌起来。 外面的阳光很烈,但是在层层树影下,阳光所带来的灼热被消减了大半,风吹过时,还能感受到清凉的味道。 从窗外看过去,隐约能见到弯曲的盘山公路,像是漂白的缎带缠绕在一片苍翠间。她凌晨听到的轰鸣声,肯定曾在这段盘山公路响起过。 迟穗倒了一杯咖啡,将它作为点缀,来陪伴今天的作业时光。论文的思路构建得差不多了,昨夜零散地写过一些,今天迟穗就需要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是没有任何感觉。等她全部检查完后,发送到学委的邮箱时,才看到对面的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个人。 他趴在沙发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迟穗收了电脑,轻手轻脚地走出。 没想到沙发上的人没有睡着,他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和迟穗打招呼,并有礼地问她是否忙完了。 是徐凌伦,根据迟穗的猜测,他昨晚休息的时间绝对算不上早,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迟穗抬了抬手上的笔记本,说已经忙完了,然后,礼尚往来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打游戏吗?” 徐凌伦随意地将手机拿起,举高到迟穗面前晃了一晃。手机界面上是一个时下很火的游戏,他正好处在死亡时间内。他仰起下巴,像是指着楼上,“温敛哥还在睡吗?” “大概。”至少今天她起来时,看到的温敛正陷入睡眠。 复活的时间还很长,所以徐凌伦此时很有说话的兴致。 “昨天嫂子怎么没有来,我好容易才说服温敛哥开这个赛道。”徐凌伦还是叫她嫂子,可是这个称呼轻飘飘的,不能当真。 迟穗含蓄地抿起唇:“我不太能够适应这种场合。” 话题到这里应该结束,但是徐凌伦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她,眼神很亮:“嫂子你真该体验一下,不会有危险的,下回你坐我车里,我保证你会觉得过瘾。”他的模样,很像和玩伴分享心爱玩具的小孩,如果拒绝了他,只会觉得是犯了天大的过错。 不过迟穗觉得她能够犯下这个天大的过错,只是还没等她回答,徐凌伦的复活时间到了。他似乎也不在意迟穗的答案了,气势汹汹地要将刚刚杀死他的人教训一顿。 手机里传来的击杀音效应该很符合他的心境。 迟穗走上楼梯,楼梯上也铺着细软的地毯,踩上去,有种飘飘在云端的柔软感受。但是走到房门前,又想到刚刚和徐凌伦的对话,温敛可能还睡着。他睡眠轻,还是不要打搅比较。 迟穗的脚尖转了个弯,去往二楼的休息室。休息室的懒人沙发看着很舒适,让人忍不住想陷在它里面,一直不起来。迟穗不想和自己的意志力作斗争,于是干脆就放弃了柔软的懒人沙发,换到了平常的椅子上。 休息室离房间足够远,迟穗放心地将英文广播放出来,默默地跟着逐字逐句地念。她的口语算不上好,碍于乌江的条件,这座江南小城的教育质量算不上出名,而迟穗就读的学校也不是重点,所以在这方面有所欠缺。 休息室摆放了一个小小的书架,就在那一排桌椅后面。迟穗听着广播,偶然转头时,见到书架上摆放的寥寥几本书籍,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她从中抽出一本。 很薄的一册,像是宣传册的分量,翻开也是儿童插画,上面还留有稚嫩的涂鸦。 迟穗下意识地翻回到封面,算不上崭新的模样,但也绝对称不上陈旧,可想而知,这里鲜少有人翻阅的书籍也被保存得很好。 也许是温敛小时候的涂鸦,迟穗想到煮咖啡时女管家说的话,温敛有一段时期,是住在这座山庄里的。所以这里留有他幼时的涂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手上的插画本也变得可爱起来,只是可惜涂鸦比这堪比宣传册页数的插画本还要少许多,迟穗翻到最后一页时,几分钟的英语新闻还没播完。 只是那声音,离她似乎有些远了。 她抬起眼,看到温敛就坐在那个懒人沙发里,手上拿的正好是她播放英文广播的手机。 温敛应该洗过澡,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清爽气息,让迟穗第一时间想到了海盐和薄荷。 “吵醒你了吗?”这么远的距离,迟穗开的声音也不大,这英文广播决计吵不到温敛。可她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可是温敛点了头。 确实没想到温敛会给出这么一个回答,迟穗怔了一会,然后摇头笑道:“你又在骗我。” 温敛挑起了眉,朝迟穗招手。 椅子被推开,在细绒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迟穗走过去,目标是温敛的肩。懒人沙发足够宽大,能容两个人躺在其中。她轻轻地依靠上去,听到温敛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偏过头时的侧面也干净清爽,如薄荷伸展的枝叶。 迟穗小声说有。 温敛捏住她的鼻尖,翘起嘴角:“什么时候?” 迟穗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被他吻住鼻尖。 “小骗子。” 说谎的木偶匹诺曹的鼻子会变长,她想,这也是一个可爱的寓言故事。 手上的插画本掉了下来,英文广播还在播放,可迟穗已经不能跟上播音员的速度,所以她干脆拿过手机,暂停播放。有那么一瞬间,迟穗感觉温敛想和她玩闹,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让她拿走手机,只是或许他被插画本吸引了视线,那只手只松松地拿着她的手机。 温敛拾起了插画本,随意翻了两页就失去了兴趣,懒懒地丢开。 迟穗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问了一句:“那上面的图画,是你画的吗?” 他果然不是匹诺曹,温敛嗯了一声,显得兴趣缺缺。 迟穗翻起身,又拿来那本插画本,翻到那几页涂鸦上,很难想象有稚嫩笔迹涂鸦的小男孩,一下子成长为面前的人了。 她将插画本放到腿上,把上半身探出,像一朵向日葵一般。 “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 任谁看见向日葵,心情都会变好吧。 温敛脸上那懒散的兴致缺缺去掉了一点,“只住了几年。” 好像和女管家说的不太一致,不过女管家的来源渠道也只是听说。迟穗环顾了一下房间,仅仅是一个休息室,也比普通的房间要大上许多,更何况这里景致如画,夏季还能看到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可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远离城市,交通不便吧。 所以迟穗衷心地赞叹:“住在这里其实挺好的。” 温敛却笑了一下,他扶着迟穗的腰,轻轻将她按回去。 “如果是你,我希望不要来。”他好像很认真地在说,“会受不了的。” 迟穗有些不解。 但是下一刻,温敛脸上的笑更深了一点,不再像薄荷了,更像是一朵秾丽的花,在腐枝枯叶里生长。 “但是如果能来,也是很好的事。” 迟穗被他弄迷糊了,“所以,你是希望我来还是不来?” 过了一会,她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应该是希望我来。” 温敛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那本插画,漫不经心地又把它丢了出去。这次足够远,不会让迟穗再捡了回来。 在这里的回忆对于温敛来说,其实算不上好,如果更准确地形容,是恶劣了。在他还没有将姓改成温的时候,他就一直住在这里。除了仆人和母亲,再也没有见过别人。 他很寂寞,所以养了一只猫。 只是有一天,猫也耐不住寂寞,从这座山庄里跑了出去,他就在想,如果能将它的腿折了也好,至少不会跑。不过后来,温敛就再也没有养过猫,那个别墅里的猫,是他的母亲,奚嘉岚女士送来的。 一盏薄荷 第23节 温敛忘了是以什么名头送来的,也许什么名头都没有。他不常去住,那只猫也就这样无可无不可地在别墅里住了下来。 倒是没再跑过。 这一个下午,迟穗到底还是没能听太多的广播。临近傍晚,天色忽然变得阴沉沉下来,然后就下起了小雨。这小雨让徐凌伦感到苦恼,他原想着,今天晚上再来一场赛车。但下雨了,即使他再想要来一场,也有几分理智,不能真把命放到追求刺激上去。 迟穗却是撑了伞去到荷塘边,几片荷叶上已滚落了不少雨珠,她稍稍蹲下,从手机镜头里看这幅景象,也同样很美。 再进门时已经能闻到晚餐的香味,迟穗想进到厨房,又觉得可能是对厨师的不尊重,就恪守在外面。徐凌伦不在下面了,液晶屏幕上还停留着他游戏的成绩,是一个很高的分数。 迟穗的手机屏幕时不时亮起又熄灭,是班级群里的消息,大约明天就要回去了。她翻着班级群里的通知,这样想道。上方的消息栏中又弹出一条消息,迟穗点开,是班长发来的。 这个热心负责的男孩在问她的事情是否解决了,明天可以正常返校了吗。 迟穗回复一个肯定的答复。 真奇怪,她突然有一种错觉,如果她说还不能按时返校,班长肯定会提出来帮她解决难题。 人生的最大的错觉之一就是自以为是,迟穗狠狠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大学的生活总是丰富多彩的,在迟穗陆陆续续地主持过多个校园活动后,由衷生出这个想法来。卓茵茵如今也更为繁忙,据说是院里的学长创办了一家公司,卓茵茵成功入职,热火朝天地做着自己的新事业,不过她百忙之中也会抽空关心一下迟穗。 “依山傍水,独栋山庄,百亩荷塘。”卓茵茵打趣,“你那个男朋友,不会是什么皇孙贵族吧。” 迟穗自动过滤她夸张的词汇,“现在电信诈骗都不玩这一套了。” 卓茵茵笑着:“只要你不被骗,就什么都好。” 电话那头还有不停敲击键盘的声音,迟穗说了几句,就适时地放下电话。 她现在在一场校园歌手比赛的后台,这里不仅仅有她,还有许多选手,在不时地哼着歌,开嗓子。迟穗握着手机,却在想瑞山的雪。 她已经办好了护照,温敛答应她的滑雪,就在这两天了。 这场比赛的工作人员小跑到她面前,匆匆忙忙地说要调整出场顺序,她手上的主持词需要改一下。迟穗收回思绪,按照工作人员所说调换了节目顺序。 工作人员抹了一把汗,对迟穗感慨,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迟穗也浅浅附和一两句,就无话了。她仍是不太擅长交际,如果是换做卓茵茵,想必能接着工作人员的话题聊上许久。 胸前礼服的领口刺得皮肤有些疼,迟穗稍微扯了一下领口,这件礼服是不知哪一届的学姐留下来的,不算太合身。好在,也只要穿一晚就行。 讲完主持稿,介绍完第一个选手,迟穗站在后台,轻轻依靠着墙壁。脚上的高跟鞋鞋跟大约超过7公分,踩在上面,就像小美人鱼的双脚踩在陆地上的感受。与她搭档的男主持下去休息了,下一个串讲还是由她来进行,迟穗不能对自己放松。 下一个上场的选手,已经在做准备了,幽蓝的长裙,倒像是一条真的美人鱼。 应该是感受到了迟穗的视线,选手转过视线,见是迟穗,笑着点头示意。迟穗也同她笑了笑。 这样的人,确实应该出现在荧幕上。迟穗想了下她的名字,顾晓蕾。 可是她的歌声不如她的样貌来得出色,三分钟的演唱,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不过评委倒是打出了不错的分数,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的那条长裙,真的很美。 等这场比赛结束,已经很晚了,台下的观众也走得差不多了。迟穗换上自己的衣服,只是棉质的t恤接触到胸口还是会有隐隐的疼痛感。她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塞到自己包里,不是那个帆布包,是温敛送给她的另一个包。 温敛送她东西向来随心所欲,不容拒绝,有时是黄师傅转交,有时是一个快递,她连拒绝也做不到当面拒绝。 不知是不是有一种奇怪的定律存在,自从温敛送她包后,她自己购买的帆布包接二连三地损坏,反而是这些堪称较弱的奢侈品牌的包,却完好无损。总不会是她让这些包变成了铜墙铁壁的模样,迟穗想着,情不自禁地浅浅笑了出来。 也有人笑得比她还开心,顾晓蕾还没有脱掉那一身幽蓝的长裙,依旧像条美人鱼。她获得了不错的名次,身边聚集的人大概都是来恭贺她获奖,还有拍照的。迟穗从旁走过,看到了很亮的闪光灯。 又对上了顾晓蕾的视线。美人鱼笑着,礼貌对她点点头。 迟穗同样点头,将快门声甩到身后。美人鱼已经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现在满心满念着雪山精灵。 瑞山被称为雪国,小时候迟穗读的童话书有许多就是以瑞山作为背景。下了飞机,还要坐上一趟列车,路途遥远,雪景连绵,灯光都被不断飘落的雪所沾染。迟穗下意识地摸了摸车窗,另一边玻璃沾染上的雪粒无动于衷地依然停留在车窗上。 车厢里很安静,这安静一如既往,从那架飞机到这截车厢。 温敛睡着了,垂下眼睫,是一脸倦怠的模样。睡着时候人的模样不会骗人,迟穗伸手,想摸一摸他过于长的眼睫,或者他那一张雪净脸上分外红的唇,她想起一个不太适合但此时却长不出比它更适合形容温敛的词汇。 雪山的艳鬼。 就是会勾人心魄,蛊惑人心,挖人心肺的艳鬼。 她差点被自己逗乐,于是捂住嘴,也就不再有现在碰一碰温敛的想法了。 其实迟穗也疲惫,长途的旅行,无形之中就能把人的精力耗空。只是这一路的风景,如果睡过去未免也太可惜,所以迟穗逼着自己打起精神,看到飞落的鸟雀停在被雪堆满的屋檐上,看到站台上仍有穿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铲雪,一捧雪掉落下站台,迟穗仿佛能听到雪掉落的声音。 夜色浓厚,灯雪却明亮。 她呼出一口气,在车窗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他们住在瑞山的温泉山庄里,与温泉山庄相隔不远,还有一处寺庙,在夜里看来也是香火鼎盛,灯火通明。 合该享受温泉的,迟穗将半张脸埋在围巾下面,呼出去的气化成白雾,透过围巾散出几缕。可是她太困了,挤不出半丝的精力来泡温泉。温敛笑话她,在车上浪费了太多的精神。 迟穗的眼皮已经倦怠到迫不及待想要亲密接触,可她还是撑着让自己不落温敛下风。 “温泉什么时候泡都可以,可是风景或许只能见这么一次了。” 温敛将她的帽子也按下,这下,迟穗整张脸都看不清了,可莫名让人感觉到像是一种毛绒绒的存在。 “都听你的。”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和迟穗一样。 大抵是到了纯净的雪国,心灵也一同纯净了。 原是计划着无论如何都要看一场日出,可是天气越冷,越是挑战人类的早起能力,加之长途旅途的劳顿,让迟穗一觉睡到几乎是中午时分。房间内的窗帘厚重,不让外面的光线有丝毫可乘之机,所以当迟穗醒来时,有一瞬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好在人类的高科技能解决这个问题。 温敛不在身边,迟穗按亮手机屏幕后,就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雪光,总之外面很亮,光芒刺眼到让迟穗眯起了眼。 她坐回到床上,想着如果日出没有能力看到,看一场日落也是不错的选择。早午饭是烤吐司,配一杯咖啡还有甘草熏三文鱼,幸好她没有多吃,也没有贪量再加一份蒲烧鳗鱼,否则现在肚里的存货应该会丝毫不留。 迟穗不会滑雪,因此专门请了一个教练。初学者在雪地上就是不停地抱着雪板一摔再摔,好在白雪松软,防护服也够厚实,倒也不算疼痛。只是迟穗将防护镜往上推,看到教练滑到她身旁。迟穗干脆在雪地上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问:“我学习的这个速度,是不是有些慢了。” 迟穗的教练也是一位女性,迟穗看她的滑雪姿态,十分的飒爽,或者说是酷,总之是迟穗很想到达的程度,但从目前的学习进度来看,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教练也跟着她一起坐到雪地上,她们的位置特地挑选过,不在滑行道上。她掂了掂迟穗的滑雪板,笑了:“你还想快到哪里,一天之内速成出师?” 迟穗歪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转了转头,温敛不在这个区域,这边都是初学者,如同迟穗的摔跤,比比皆是。而温敛那边,只能看到茫茫大雪和星星点点的人影。 教练让迟穗休息一下,她已经练了好一会儿,又不是去参加滑雪比赛,用不着不间断地练习。迟穗点点头,看到教练站起来,从坡上滑下,自如地在空中转圈,又稳稳地落到雪地上。 迟穗纠正了刚刚的想法,何止是难以望其项背,应该是一个天一个地,苦练数年才能学得几分吧。身旁有滑雪板擦过雪地的声音,迟穗今天对这个声音分外敏感,一听到就灵敏地往旁边退让。 她不愿意难得的旅行在医院中度过。 来人却很是轻巧地在她身边停下。迟穗抬起头的一刹那,就不自觉地露出笑,温柔绵软的,像是最干净的一捧雪。 温敛在她身前蹲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一散而尽的热气。 “教练呢?” 气息是温柔的,可是语句却带着雪天的寒意。迟穗望向他的眼睛,又觉得自己的感觉应该是错觉。 “教练觉得我应该休息一下。”她指着自己的双腿,“今天它们负担严重,不能再继续狠心剥削它们了。” 温敛没有被迟穗的话带歪,依旧正确地回到自己的问题上:“所以她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休息?” 即便是一对一的教练,迟穗也觉得不应该时时刻刻围着自己转。但是温敛似乎不这么觉得,他微微皱起了眉,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只摸了摸迟穗的头,朝她伸出手。 迟穗不明所以地将手放到温敛手心,隔着手套,接触不到体温,是一件遗憾的事。站起来后,迟穗忽然想到温敛让她站起来的用意。 “你是不是,想自己教我滑雪?” 温敛的笑如同今日的阳光,如此晴好。他默认了迟穗的说法。这让迟穗不得不仔细思考,温敛是否没有将她之前说的话听进去。所以她只能再重申一遍:“我觉得我应该再休息一会,尤其是我的腿。” 对面的人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站起来的用意是什么?迟穗正疑惑这个,温敛却笑开了,比刚刚的笑容更好看一点。 “去看日落吧。” 他说。 第28章 这里的日落时分也早,天际的云彩东一片西一块,无一例外都被晕染成绚烂的浅橘色,如同一片橘色的海洋,泛着波浪。太阳也是,在日落时施施然换了色彩。 “像是一个——”迟穗坐在缆车里,透过渐渐下滑的缆车玻璃,看到这太阳渐渐挂到树梢上,她转过头,笑着对温敛说,“橙子。” 是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橙子。 这日落带来的晚霞太美丽,仿佛比普通的日出还要好看许多。 她回过头来时,并没有恰好对上温敛的眼,他单手举起手机在眼前,从而遮住了他那双漂亮的眼。温敛应该是在拍她,让迟穗百分百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他手机的闪光灯没有关,以致于让她在闪光灯亮起时不由地眯起眼。 拍下来的那张照片一定不好看。 温敛的声音也带了笑,他说别动,再拍一张。 迟穗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可能这次照片也不如意,她觉得自己的肢体很僵硬。 缆车颠簸了一下,迟穗险险地用手撑着墙壁,刚刚那一瞬间,足以叫人心跳加快。 温敛放下了手机,看向外面。那一下似乎是意外,缆车依然挂在钢绳下,虽然有摇晃的弧度,但是依旧在平稳地下滑。只是,温敛再仔细看了看钢绳,那摇晃的弧度,好像加快了。 迟穗也反应过来,想去看外面的状况,可是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她扶不住缆车壁,往角落倒去了。 缆车在钢绳上摇摇晃晃,她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但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缆车出问题了,也许下一秒,钢绳断裂,车厢就会往下摔去。 不能等。 迟穗挣扎着起来,车厢踉踉跄跄地撞向山崖,她费力地往前,想要推开车厢的门,另一只手已经在她之前搭上了车门。 温敛的声音难得的冷冽,他没看迟穗,只短促地说了一句抱着我。 迟穗毫不迟疑,抱住了温敛的腰。她抱得很紧,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这双手上。仿佛感受到了迟穗将生命都要交付给他的重量,温敛忽然回头,竟然笑了笑,问她:“怕不怕?” 这句话刚一出口,就被剧烈的风裹挟着,吹散而去。 但是没等到迟穗回答,他就跳了下去。迟穗的话语哽在喉咙,化成了不受控制的尖叫。这一声尖叫断在摔落在地而蔓延而上的疼痛感,即使穿着厚重的衣服,向下的冲击力以及山壁的坚硬度依旧让藏在衣服内的皮肤和骨骼受到巨大的疼痛。 但是温敛的情况可能比她更糟糕一点,他是带着迟穗跳下来的,遭受到的冲击力也比迟穗高许多。 一盏薄荷 第24节 “温、温敛……”迟穗的喉咙灌进了一大口风,现在就像被那风割了喉咙一样,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她连说话都说不稳了。 双腿疼痛,她就爬过去,去看看温敛。 他应该也是疼极了,背靠在山壁上,脸色与唇色比今天的雪还还要白。 “你还好吗?”即使这是一句废话,她还是忍不住问,因为关心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温敛的眉头紧皱,仿佛在用极大的意志力在抵抗疼痛,一松口那股意志力就会崩塌。 迟穗在找手机,但是翻遍了全身,也没看到那个四四方方的电子产物。可能是刚刚从车厢跳下来的时候,它也随之落下谷底。 她又在温敛身上翻找,上衣的口袋,下衣的口袋,只是温敛的口袋比她更干净一些,除了找到一个打火机外,别无杂物。 温敛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苍白的眉眼勾起来,对她说:“再碰下去就不好了。” 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迟穗本想也笑笑,让气氛不用那么凝重。可是她注意到了温敛的手。这是怎样冰凉的一双手,迟穗想,山崖上的一捧雪都比他的手有温度。可是迟穗舍不得放开,她将另一只手放上来,一边哈气一边用自己的温度企图暖热这双手。 像是一只努力的猫,妄图用毛绒绒的爪子温暖人类。温敛看着她,又想到了这个比喻,应该是令人感到温馨的,可是他们要死了。 “没有手机。”温敛开口,声线很平稳,仿佛没有受伤“暂时也没有人发现我们。这里风大,有雪,如果在这里过上一晚,我们会被冻死。” 他在平淡地讲述事实,好似自己不是即将死亡当中的一员。 他们处在山崖突出来的一角中,四周有枯枝败叶,也有霜雪覆盖。这里寒风凛冽,都不需要一晚,只消几个小时,就能将他们都冻死在这里。 迟穗嗯了一声,连眼泪都被风吹干了。她没有放开温敛的手,只是低声在说:“我知道,但是我想努力让我们都不要死。” 车厢摔下去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要尽力等到救援。 “不会等太久的。”她拂开温敛的发,慢慢地在他额头上吻下。 这句话说给温敛听,也说给自己听。 腿上的疼痛这时候已经麻木了,迟穗动了动腿,感觉应该能活动了。她仰起头,看着上方横生出来的枝丫,爬上去,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避风的场所。她这样想着,正想付诸于行动时,温敛却站了起来。 他将迟穗乱飞的头发都理顺,虽然这是无用之功,因为这里无时无刻都会刮来一阵风,将头发重新打造成它们喜爱的模样。 “你等我。”他说,“我上去看看。” 迟穗摇摇头,她看着温敛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反而更苍白了。 “我去,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她想要拉着温敛让他重新坐下,可是温敛比她更为固执。 “坐着太冷了。”他脸上的笑漫不经心,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能驻留在他眼底,“我上去活动活动。” 他顿了一下,忽而又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那双手比刚刚有了温度,反而是她的脸颊,接触到了暖意,才感觉自己的脸是有多冷。 “乖。”温敛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唇,这是一个安抚性的亲吻,因为他说他很快就回来。 他爬了上去,山崖上生长出来的枝叶虽然表面已经枯败,但根系下方的生命力足够顽强。迟穗仰起头,看到温敛踩着那些树干爬上去,积雪从上方簌簌抖落。好在他是安全的。 寒冷中,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过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迟穗终于再看到了温敛。他站在上面,脸色还是苍白的,迟穗从他脸上看不出是否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温敛蹲了下来,风雪中,面色的苍白反而显得他的眼和发更黑。 “穗穗。”他说,“你爬上来,我接着你。” 迟穗点点头,她学着温敛的方式,抓住那干枯的树枝,想要借力爬上去。但这天的幸运总是那么寥寥,在迟穗抓住树枝的时候,已经干枯得千疮百孔的枝叶咔嚓一声,轻轻断了。 像是和死神擦肩而过,还好她的双脚没有离地,否则就要和那枯枝一起掉落下去。 迟穗深深吸了口气,可还是抑制不住心脏的剧烈跳动,一下接一下,像是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一样。 这时温敛竟然能笑出来,他挑挑眉,说:“有点难办啊。” 但是接下来,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穗穗。”温敛依旧是笑着,只是笑意也同此间的风雪一样,看着寒冷。 他说:“你抓住它。” 外套的袖子随着风摇动,好像故意在和迟穗作对一样。迟穗咬了咬牙,忽然发狠劲,跳起来后,一下就抓到了那作乱的袖子。 温敛也满意地弯起唇,夸奖迟穗厉害。 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他总是会将气氛搞得更轻松一点,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迟穗抓着袖子,慢慢地一点点往上爬。她至今对那断掉的枯枝心有余悸,心跳声依旧强烈,提醒她注意眼前脚下。 袖子一点点上升,最后,迟穗终于能见到温敛的手,指骨修长,肤色白得就像身旁的雪。这双宛如冰雕造就的手,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了上来。 迟穗几乎是扑到温敛身上,她抓着温敛的手,后怕与恐惧这时候爆发出来,让她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但是,她看着温敛的手臂,那些情绪倏然间被打包到一个角落,容后发落。 温敛的手臂上有大片深色的痕迹,之前他的外套是黑色的,还看不出端倪来,现在脱下了外套,这片深色的痕迹在白衣上,就分外显眼。迟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手,是被刮开的痕迹, 她咬着唇,也脱下外套,好在今天的内搭有一件衬衫,材质不够牢固,足以让她撕下长长的一条,包扎在温敛手上。 温敛不以为意,偏头看了一眼,说:“其实早就不流血了。” 迟穗没有说话,就是手下用力,狠狠地在他手臂上又打了一个结。好在那布条没有被迟穗再一次扯裂。 温敛笑了笑,逗她:“不高兴了?” 迟穗忍了忍,背过脸去,对他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 温敛:“别怎样?” 她不想在这时候情绪崩溃,可是人如果能时时刻刻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的话,就不会有情难自已这个词语了。 迟穗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别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说,都自己扛着。” 温敛把她的脸转过来,小姑娘脸上都是泪痕,她说:“我想和你一起回去,我不想你死在这。” “我也不想被你丢下。” 迟穗连抱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个瓷娃娃。 “温敛,我真的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她的眼泪像是流不完的,那双眼睛就像两汪泉水,有水不停地滚落下来。 温敛的心情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其实并没有这么糟糕。车厢的坠落,跳崖,这一系列的意外,反而令他兴致高涨,产生一种久违的愉悦感。生活总需要一点刺激来调味,即使这点刺激,在他看来并不像是意外。 有许多人,希望他去死的。 但也有人,如此依赖他。 是将生死都交给他的依赖。 他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温敛耐心地,将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净,眉眼的弧度是难得的柔软。 “怎么就想到那么远了?”他温声哄着迟穗,“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刚还温柔的眉眼底下擦过冷漠,可是看向迟穗时,又是全然的温软了。 “只是看着可怕了一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迟穗对他轻描淡写的语句秉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现在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长久地计较下去。她避开了温敛受伤的手,牵住了他另外一只手,轻轻晃了晃,问:“找到避风的地方了吗?”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山洞,狭窄,矮小,拨开山洞面前杂生的枯黄的草,内在的空间肉眼可见。迟穗让温敛先进去,然后在他身后,护着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山洞的空间只够两个人坐下,如果起身的话,不小心就会结结实实地撞到头。迟穗将刚刚拨乱的杂草重新拨好,期望能起到一点抗风的作用。 漫卷的风吹过,杂草摇摇晃晃。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温敛说你等我会,又急匆匆走出山洞外。 山崖上有许多枯枝,虽然被霜雪压着,但也可以成为火焰的燃料,还有脚旁的杂草,也能为此做出贡献。她记得温敛有一个打火机,这就是此时的所有幸运。 迟穗再回来时,手上抱着许多枝丫,整个人比之前跳下山崖时更为狼狈,脏兮兮的,像条刚找到回家路的小狗。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然后朝温敛伸出手,手也脏兮兮的,黑一条灰一条,还沾着许多灰尘土屑。温敛却忽然走过去,握住了这只手。 迟穗啊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唇上就碰触到了冰冷柔软的物体。那是温敛的唇。 像是雪松的味道,或者薄荷。 迟穗擅自定义了此刻的味道,因为更符合现在的温度和气息。 温敛离开时,迟穗的眼睛还睁着,在看着他。然后她问:“怎么突然吻我。” 温敛摸摸她的脸,没注意到手上被沾染到的土屑,画在迟穗脸上,现在也脸也变得脏兮兮了。他的眼完成一道可爱的月亮,连唇角带眉梢,都被笑意浸泡着。 “因为,突然想吻你。” 迟穗眨了眨眼,也笑,她又一次伸出手,这次加上了语句:“打火机。” 她手上这次准确无误地放上了打火机,金属的质地,如果这时候有阳光,它一定可以有粼粼的光彩泛出来,像水波的纹路。迟穗的记忆力不错,在她将一束满天星卖给温敛的时候,她见过这个打火机。 拿在手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迟穗扣下开关,淡蓝色的火焰跳跃出来,顶端的火苗是澄亮的黄色。她先点燃了杂草,然后借着杂草骤然升起的火势来引燃枯枝。 枯枝也被渐渐点燃,山洞内的狭窄黑暗被燃起的火光点亮,连空间都在视觉上变宽阔了。 温暖明亮。 光是看着火,也让迟穗觉得全身好像暖起来了。她在火焰的尽头对温敛说:“如果我们出去的话,能把这个打火机送给我吗?” 这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在火光下终于展现了它的粼粼波纹。 迟穗把这个打火机拿出来时,忽然反应过来刚刚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对。 “刚刚我说错了。”她一脸严肃,“我们一定会出去。” 温敛嗯了一声,笑意很浓:“所以打火机也一定会送给你。” “已经收到了。”迟穗笑着,把打火机收起来。火焰光芒在她脸上跳跃,那些脏兮兮的痕迹也成了画笔绘就的色彩。 很漂亮。 适合珍藏。 迟穗挪到温敛身边,视线还在他的手臂上。她不敢碰,只能询问。 但是温敛的视线在她身上,是一种粘稠纠缠的感觉。迟穗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因为温敛对她说:“想要把你藏起来。” 一盏薄荷 第25节 这是一个没有清晰逻辑的对话,迟穗对上他的眼睛,他在火光的阴影处,眼里有明暗交错。温敛弯着眼,笑意暖暖地对她说:“放到小房子里,藏起来。” “就像在这里?”迟穗接了上去,“天高地阔,但是这个山洞,无人知晓。” 温敛点头,笑开了:“就在这里,其实也很好。” 无人知晓,所以可以安放占有欲。 火光慢慢地跳动,人影也渐渐拉长,下面的枯枝所剩不多。外面除了风雪的动静,再没有其他了。这样一种另类的白噪音,令人心慌到恐惧。 迟穗不能坐以待毙,她想走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当时缆车是下滑到一定距离后,才突然坠落的,以缆车的速度,粗略估计要三四分钟才能到山下,如果换成步行,速度可能要乘以10倍。 温敛应该睡着了,在迟穗看不见的地方,他肯定也有许多伤,譬如后背或者腿,所以才会虚弱不堪,脸颊泛红。迟穗用稍微干净一点的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很烫。 他的脸色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反而艳红如红梅在其上点缀,灼灼升华一般。 现在没有药品,也没有干净的水,要怎样才能熬过去? 迟穗这时候真恨自己贫瘠的知识量,怎么不多看一点荒野求生的知识。她只能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盖在温敛身上,希望他能好受一点。她拨开了杂草从,重新站到凛凛寒风中。 外面并没有能够顺利上下的路途,其实早也知道,如果有的话,温敛应该早就发现,而不是只能在那个狭小的山洞里坐着。如果是一个攀岩爱好者,有着专业的设备,或许能慢慢往下攀爬,不至于坐以待毙。 迟穗看着双手被切割得淋漓的伤口,血色的痕迹蔓延,不过血小板在这时候依旧勤劳工作,没有因为寒冷天气而偷懒,血很快就止住了。 她只找到了一些枯枝,聊以增加一点热量。 山洞内几乎没有光亮了,迟穗从外面看过去,像是刚见到它那般阴暗,她拨开草丛,看到火堆一头,温敛已经坐起来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低垂着眼,听到动作也没有抬头。 迟穗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放下枯枝,匆匆赶过去,在走到温敛面前时,被他倏然抬起的眼定在原地。 温敛眼里的戾气不加掩饰,他似乎已经脱掉那层虚伪的假面,虽然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 “我以为你走了。” 是一句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迟穗在他面前蹲下来,耐心地一字一字同他说:“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下去的路。” “你发烧了。”她看着温敛的脸,唇色也异常的红,像是刚刚吸食完精血的妖鬼,“我想救你。” 温敛笑了笑,将她拉到怀里。 “别离开我的视线。”他的声线还是温柔的,可这句话同样是肯定句,没有一点疑问的尾声。 不过最后,他轻轻地加上一句:“我会难过的。” 难过到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温敛眼中的戾气与疯狂在这温柔的语调中没有消失,好端端的,依旧存在。 迟穗能感觉出来,温敛的情绪不对劲,但是她想了想自己,如果是自己在山洞里,醒来时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产生被抛下的错觉。 况且,温敛在生病,病人都是脆弱的。 “我错了。”迟穗点点头,“我应该让你知道这件事,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她的声音柔软,像是漂浮的云絮,在向温敛道歉,也在安抚着他。 温敛半垂下眼,鸦羽似的眼睫下,瞳孔也是漆黑的,如同一汪深渊,镶嵌在眼中。他贴近了迟穗的脸,茸茸的热气扑面,他周遭的温度比旁的地方要高上许多,而且脸上的红越发明显。 是烧得太厉害了吗?迟穗不敢确定,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了他,像是一种无助的缠绵依偎。 温敛在她肩上,弯了弯唇。 如果现在一起死去,是不是也算是浪漫的殉情。 这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诱人的想法。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夹杂着隆隆的声音。因为寒冷,迟穗的思考迟钝了几秒。但紧接着,她脸上迸发出惊喜的神色。这类似发动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似乎要震碎整座山崖。 “温敛!”迟穗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不好看,又哭又笑的,但是世界和温敛会体谅的,劫后余生的情绪,无论做出什么表情来,都不能算是夸张。 “我们没事了。”她的声音嘶哑得比温敛还像一个重症病人。 风雪飞进洞里,温敛看到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杂草,还有隐约可见的直升机的轮廓。 来得很快,他有些意兴阑珊。但是,怀里的小姑娘还在抽泣,脊背清瘦,是一种伶仃的可怜可爱。这是他的穗穗。 不过,她还会永远在他怀里。 温敛嗯了一声,擦去她的眼泪。 “没事了。”他也如此安慰迟穗。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他们上飞机到医院的这段过程很顺利,没有了再一次戏剧性的飞机失事,平安地到达了瑞山当地的医院。 每个国家的医院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消毒水气味浓重,医生护士病人来去匆匆。给迟穗做检查的医生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好在有翻译人员,能够准确传达。 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不严重。 而温敛,迟穗在温敛的病房门口,看到他身边聚集的人员,一层一层,似乎这一整层的清净都是由此换来的。但是这个比喻也不准确,因为那么多人在温敛的病房里,也是安静的,只有似乎是主治医生模样的人在说话,他的语速很快,令人怀疑这样说话舌头会不会有打结的可能。 这样多的人,迟穗也不想现在进去打搅,原打算先在长椅上坐下,不曾想温敛能透过那么多的人,捕捉到她的身影。 迟穗进去时,围在温敛周围的人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迟穗尚还未来得及理清现在的感受,以及众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价值分量几何,那些人都被温敛下了逐客令,连同那位语速可以媲美机关枪的主治医生。 那些人走了之后,迟穗才发现这间病房的面积有多大,可以算是一个套房。 她拖着椅子,在温敛身边坐下,床头柜上不知是谁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果篮,各色水果拼接在其中,凑成一幅花团锦簇的模样。温敛的胳膊上被缠了厚厚一层白色的绷带,他的脸色还不是很好,但是看起来似乎没有在山崖上烧得那样厉害了,只是唇色依旧红,像是早春的桃花提前数月开放,将胭脂色鲜妍在其上。 应该在温敛的左侧开一扇窗,透些阳光进来,就更像一幅画了。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不能再推敲了。迟穗倒了一杯水,放在温敛身边,透明的玻璃水杯,倒映着旁边的果篮,清水也成了花团锦簇的模样。 “怎么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温敛半躺在病床上,眉眼分明倦怠,却不愿垂下,还要同她说话。 在山崖上温敛本就是强撑着,迟穗在飞机上收回抽泣时就发现,搂着她的人已经睡了。用睡更为合适,他有均匀的呼吸。直升飞机上配备的医护人员为他们做了检查,简陋的条件下无法细致到全身,但是足够得出没有危重到生命这个结论。 迟穗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出现的,明明来瑞山时,只有她和温敛两人。不过想也知道,如温敛这样的人,他们的生命更需要被细致保护。所以下飞机后,他就被匆匆送到这个病房。 “我在下面做检查。”迟穗指了指自己的腿,纤细的食指往下,代指在楼下做检查。 温敛皱了皱眉,“可以让医生到这里来做检查。”他说,然后朝迟穗露出一个笑来,这次的语气带着抱怨,“见不到你的感觉真不好。” 迟穗点点头,杯中的水波纹也倒映着她弯起的唇:“我也觉得,所以就来见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刚刚那位医生在说什么,你的情况怎样了?” 温敛应该是听得懂那位医生的话语,在外面,迟穗并没有听到翻译先生的转述。 “不是大伤。” 温敛对于自己身体的态度有些过于轻描淡写,所以迟穗反问了。 “是需要躺在床上休养的小伤?” 话音才落,温敛就笑了,他笑着,想要伸手过来碰碰迟穗的头发,或者是脸,但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一点距离。迟穗不希望温敛的想法落空,她坐得更近了一点,让温敛恰好能够碰到她的脸。 温敛捏住了她的唇,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嘴巴噘得太厉害了。”笑意盈在他的眉间,以致于让温敛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 迟穗肯定自己没有噘嘴这个习惯,倒是温敛,主动帮她把这个习惯坐实。 迟穗打下他的手,温敛也没有生气,他认同了迟穗的观点;“确实是需要在床上修养的小伤。” “不过时间不会太长。” 桌上的那杯水已经放了一段时间,想必不会太烫了,迟穗拿起时手上感知到的温度也证实了她的想法。她把水杯递给温敛,“那么我想,这个小伤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想了一想,她又加上一句:“我保证,在你醒来之后,你会看到我。” 说这句话时,她看到了这个病房里有另外一张床的存在。有些突兀,她猜这张床的位置,原来应该是摆放了另外的东西。 这时候,不用猜测也能明白,这张床大概是留给她的。 温敛接过了她的水杯,自然也观察到了迟穗的视线。 “我让他们加了一张床,就不必时时担心你不在我身边。” 仔细想来也是无可厚非,当时在温泉酒店时,迟穗与温敛就是同一间房,那么到了医院,这个安排也是合理。而且,可以方便迟穗照顾温敛。 温敛睡下了,这时迟穗的相关物品被送到这个房间,她朝运送物品的小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麻烦他将这些物品放到门外,她等会再来收拾。 虽然语言不通,但简单的交流还是能做到,小哥将物品安静地放下,连离开的脚步也是轻巧。 迟穗剥了一个橘子,青澄的表皮,是极让人舒服的颜色,剥开后,黄澄澄的内瓤颜色也舒适,像极了此时天空的颜色。她此时的心情很奇妙,迟来的劫后余生感赋予了此刻情绪的平静,世界美好得像画,天际色彩像打翻的橘子汽水,她想尝一尝。 没有橘子汽水,用手上的橘子代替也是不错的选择。迟穗吃完了全部了橘子,才反应过来,这本来是她为温敛剥的。不过等待温敛醒来,这橘子的味道肯定会大打折扣,她提前尝试,也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晚餐有护士专门送过来,敲门的声音也轻微。迟穗转过头,温敛还在睡,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力求将动静放到最轻。这位护士说着蹩脚的中文,问迟穗,可不可以将晚餐送上来。 迟穗回头,温敛还在睡,安静得仿佛没有人躺在那张床上一样。 她摇摇头,让护士再晚一点。 护士表示没有问题。等迟穗关上门,那张安静的病床上有了动静,温敛半坐了起来。迟穗走过来时,温敛的眼神恰好捕捉到她身上。 像是安心了一样,温敛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他的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却将整个人都增添了一种毛茸茸的质感。很难得遇见,所以迟穗多看了一会,如果有手机的话,她现在就会拍下这一幕。 但是她的手机现在还在山下,可能已经尸骨无存。 现代生活的人类,已经离不开这种电子产品,一日两日还好,三日四日怕是要举步维艰。温敛比她更懂得,在晚饭的时候,就有一部手机被送到病房。 崭新的机型,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是某个大品牌今年推出的新机。迟穗当时正在喝一碗鸡汤,异国他乡的饮食,却有着家乡一样的味道,这并不容易办到,但在温敛这里,显得轻而易举。 就像眼前的手机一样。 “我想你今天应该要和奶奶通话。” 迟穗拿着手机,怔愣地抬头,温敛和她一样,在喝一碗鸡汤。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刚醒来时那样毛茸茸的质感,重新变成了迟穗所熟知的温敛,温柔的,矜贵的,在四九城内用金玉堆砌出来的温敛。 不过不必惋惜,不知是谁说过,爱上一个人时,会无时无刻都都觉得他可爱。迟穗想,这个阶段很快就会到达。 “多谢。”迟穗晃了晃这个手机,然后从那个果篮里,找出一颗青澄的橘子。 这里有充沛的,清甜的汁水,可以用来表达她的谢意。 如温敛所说,她确实应该要给奶奶打电话保平安了,老人家嘴上不说,但长时间没接到电话,心里指不定会乱想些什么。新手机刚拿到手操作有些不熟练,迟穗花了一会时间找到联系人界面,那里孤零零的,只留着一个名字。 温敛。 一盏薄荷 第26节 只有他,只能是他。 她在这个时候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也许这个手机里,只有温敛才是正确的选择。迟穗晃了晃头,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甩出去。家里的电话她记得很牢,这串数字像是本能反应一样,不需要思考就能流利从手下写出。 这个陌生的电话让奶奶犹豫很久才接起,直到迟穗用方言喊了一句奶奶,老人家紧绷的声音才放松下来。 她叫了一声穗穗,这声音差点让迟穗哭出来。 在风雪交加的山崖上,她曾想过,再也见不到了奶奶。奶奶在电话那头颤颤巍巍地问,穗穗哭了吗? 迟穗反射性地将手机拿远,深呼吸几口后,脸上带了笑。 “没有啦,只是有点感冒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感冒了?”奶奶絮絮叨叨,说迟穗从小就爱贪凉,夏天时要将风扇对着床头吹才肯睡觉,风扇一关好像将她睡觉的按钮也关掉了一样,总会哼唧唧地醒来,再迷迷糊糊地去开电扇。 奶奶絮絮叨叨了很久,迟穗也不打断,就笑着听,偶尔插两句嘴。 她这时才像一个娇俏的小女孩,是温敛也未曾见过的面貌。 真好看。 也真刺眼。 温敛有些苦恼地想,什么时候她的世界只有他呢? 这样的面貌,也只会因他而出现。 第31章 养伤的日子本该是无聊的,但每日看着温敛,这无聊生活就滋生出花来,亦或者如同清水加入柠檬,是一种干净的清甜。 迟穗伤了腿,也不方便到处走动,干脆就安心在温敛这个病房住下,顺便补上这几天落下的作业。于是病房里就有了各种网课的声音,还有英语播报声,像个自习室一般。 温敛会过来,看看她的电脑屏幕,亦或者她的作业。 迟穗脸上烧红一片,伸手就把温敛手上的a4纸抢过来。 “别看。”她声音小小的,很不好意思。 这像是被老师当众宣读作文的羞耻是一样的,因为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好,害怕引来他人耻笑。而温敛,更是让迟穗觉得要在他面前时时刻刻保持最完美的一面。 那些作业,她觉得不够好,所以不想呈现在温敛面前。 所以,她慌慌张张拿回来,又生硬地去催温敛,让他去做别的事,不要一直来看她。 温敛没有动,迟穗觉得他现在像只大狗狗一样,坐在她旁边,不挪窝。这只大狗狗还要更调皮一些,将下巴靠在迟穗肩上,发丝蹭得迟穗的脖颈有些痒。 “你要赶我走吗?”这句话,莫名被他说得可怜巴巴。 “不是。”迟穗下意识地否认,但看向温敛时,又轻轻地叹气,“你太好,会令我分心的。” 温敛伸手,拢住了她的脸。迟穗是如何学会诉说情话的本领,说出的每一句都令他开心。 “穗穗。”他叫了一声,笑了笑,然后吻住了她。 沁凉的柠檬水,带着清甜,就在唇间绽放了。但是用柠檬水形容到底甜度不够,那就是橘子汽水吧,砰的一声,上升的每个气泡都是甜的。 这一天还是没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两个人,一段时光,荒废度过。但无所事事地看日落,期待今日的晚餐,也是一种美好。 晚餐有一份南瓜炖排骨,很是奇怪的口感,却意外地不叫人讨厌,迟穗多吃了几口,这小小一份炖排骨就见了底,余光看到温敛,接起了电话。 说得是正常的中文,她能听懂,所以,也能大致了解这通电话的目的,关于那天他们乘坐缆车的管理员。直到他们被救下来,那位缆车管理员仍毫无消息,也许今天的这通电话,会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的线索。 迟穗抬头看了一眼,温敛接电话的神情平静,淡然的,又成了冰雪雕琢的人,休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一丝端倪来。她将最后一块排骨吃净,看向了窗外,天色过早地暗下来,但雪地里也有灯火通明的所在。 譬如那个温泉酒店和寺庙。 像在雪地里遗留的珍珠。 她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迟穗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如果在以前,她肯定列好了条条框框,然后就去做了。不过在不久前,她答应过温敛,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他还是个病人,需要被用心对待。 所以迟穗答应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能敷衍了事。 于是,在收拾晚餐的时候,迟穗向温敛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去那间寺院看一看。如果像国内寺院一样,那里有求平安的业务,她也想求上几枚平安符,给奶奶,给温敛,给自己。当然,最后一句,没有同温敛说,因为她想当做一个小小的惊喜。 听完迟穗的话后,温敛站起身,手上的绷带还在,代表着那只手还不能用力,所以,站起来的动作也是迟缓的。 迟穗猜出了他的意思:“要和我一起去?” 温敛的目光看向她,冰雪做成的眉眼,有着极低的温度,好在他朝她笑了,春风回暖,潺潺而动。 “好像不太行。”他有些无奈,随后说,“我叫人和你一起。” 迟穗接受了这个提议。 那个与她一起到寺庙的人,是个同样年轻的姑娘,顶多比迟穗大两岁。她是瑞山人,中文却说得流利。 从医院窗口就可以看见寺庙的形状,可见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温敛还是替她叫了一辆车。夜晚的寺庙,还是有许多人,这许多人中大部分应该都是游客,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举起手机,去拍在灯火下显得瑰丽庄严的寺庙。 小雅,也就是那位同行的姑娘,在向迟穗解说这个寺庙的历史。它有浓厚的历史底蕴,还有白日夜间都美妙的景色,加之传闻的求签灵验,所以就造就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景点。 小雅俏皮地眨了眨眼,“连这里的观景解说都水涨船高。” 迟穗也真的好奇地打听了价格,小雅报了一个数字,确实是令普通人感到有些负担的数字。 “不过也没有我今日的费用高。”她兴致勃勃地向迟穗提议,“您在瑞山如果有想去的地方都请我做向导好不好,这里我都很熟悉,会让您宾至如归。” 小雅的成语说得俏皮可爱,而且她有着不加掩饰的赤诚心思,这是让迟穗很喜欢,也很羡慕的一种人。 她弯了弯眼:“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 这间寺庙的人多,却也并不像国内节假日那样人挤人的状态,是一种疏朗的多,人来人往,流水一样,有着可供穿越的空隙。 小雅说话很可爱,总能将种种传说故事都说得妙趣横生。迟穗走过一个大经堂的殿门,这里的门槛很高,大门建造得高度也很高,走进去,需要狠狠仰起头,才能看清寺庙上方的穹顶。 四周上下左右都有壁画,用彩色的颜料,涂抹出绚烂的故事,在两方燃烧的盛大的灯火下,供世人观赏。 迟穗走进去的时候,连呼吸声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这里有喇嘛,或者说僧人在诵经,扑面而来的庄严肃穆,让走进的游客都不约而同屏气息声。小雅的解说也是凑在迟穗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说。 这个时候,静默成了本能。直到走出这个大经堂,才会恍然知晓,原来是可以呼吸的。 红墙前方有一排转经筒,看起来像是黄铜的质地,触手温润,好似已经被抚摸过千百遍了。 小雅的声音这时也大了些,没有再吸气低声。她的手随迟穗一起,碰过这些转经筒,到最后一个,轻轻一拨,转经筒就厚重地开始转动,仿佛在流转时间。 小雅说,这里的僧人会把经文刻在转经筒上,转经筒转过一遍,就算诵读过一遍经文。诵读的次数越多,越能代表对佛祖的虔诚。 迟穗想了想,说:“如果我天天在这里转动经筒,那我是不是对佛祖最虔诚的一个人。” 小雅也若有所思,思考过后肯定了迟穗,她一定是最虔诚的人。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着,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至于迟穗心心念念的,乞求平安的业务,寺庙也有,价格倒是意外的平易近人。迟穗拿到手心里的物件,和国内的平安符很像,只是上面不认识的文字缠绕,又极具异域风情。 随着人流走至出口,身后的寺庙灯火依旧辉煌,小雅向迟穗推荐,附近不远还有一个冰雕艺术馆,虽然不算出名,但里面的冰雕十分有趣,值得一看。 迟穗动了心思。 那个冰雕艺术馆离得不远,人流量也不如寺庙,可见相较于艺术品,人们更热衷于虔诚的信仰。 迟穗没有见过实地的冰雕,所以看到的每一个冰雕,都令人她不住地惊叹,究竟是如何的能工巧匠,雕刻出这样精美的作品来。手机里相册的大部分位置,今日都留给冰雕了。 回到医院时,还不算晚。迟穗走到病房门口,先扣扣门扉,等了几秒,没有动静,她打开门,看见温敛正站在离门不远处,是她动作太快,才让温敛来不及开门。 迟穗小跑过去,轻轻抱住他,刻意避过了他受伤的手。 “好高兴?”温敛看到她脸上未褪的笑意,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迟穗点头肯定:“很高兴,因为揭晓了谜底。”她看到了雪地里的遗落的珍珠究竟是什么模样,一道谜题解开,值得高兴。 她拿出平安符,小巧的一个,在她掌心,明黄色的绸面反而显得她手上的皮肤更为白皙。 “可以带在身边,或者随便做个什么挂饰。”迟穗看着手心的平安符,皱了皱鼻子,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平安符的样式不太适合携带。不过即使意识到了,迟穗也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祝愿温先生平平安安,不要再受伤了。” 温敛拿起这枚平安符,从眉眼的扬起的弧度来看,他应该是满意这个小礼物的,或许还有她的祝愿词加成。 “我会记住的。”温敛说。 瞧,她的预感多准确。 他们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诱惑人在它身上深深陷进去。温敛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不再是苍白得如同雪花。迟穗窝在他的怀里,讲述着今天短短行程的见闻。 温敛整理好她散乱的鬓发,看到她明亮的双眼和染上漂亮胭脂色的脸颊,多像一朵漂亮的玫瑰,盛极开放。 “不止是去了寺庙吧。”温敛适时,在迟穗停顿下来的时候,说上一句话。 迟穗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小雅是温敛找来陪她的,那么她们的行踪,温敛肯定也是知晓的,于是再无疑虑,对着他点点头。 “还去看了冰雕。”迟穗的下颔抵住了温敛的肩膀,那是一道尖尖的重量,她继续说,“冰雕很好看,但是我觉得,如果和你一起看,会更好。” “你应该打个电话过来。”温敛说。刚刚整理好的头发又被迟穗弄乱了,他很有耐心,再次归整好。 迟穗应该打电话过来的,而不是让他从别处知晓她的行踪。 温敛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物,源自于他不断滋生的控制欲。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我想打个电话。”迟穗仰起头,看到他垂下来的眼睫,蝴蝶也愿意在上面蹁跹,“可又怕你误会我在炫耀。” 对着不能出行的人大谈特谈景点的妙处,迟穗代入自己,稍微想想,就觉得不能忍受。 但是温敛说:“我可以通过你的镜头和语言感受,也算是一起去过了。” 迟穗啊了一声,没有想到这点,她觉得懊悔,情绪都变得低落。 宛若被暴雨打击的小蘑菇,蔫头蔫脑的。 温敛的指腹按住她的嘴角,往上一提,就变成了微笑的模样。 “但是现在听你说,我也觉得开心。” 一盏薄荷 第27节 他总是能轻易将她的心情转化成坐过山车的样子,忽上忽下,由他掌控。 门口处又传来轻扣声,这次是护士送了夜宵,温敛怕她没有吃饱,饿着肚子度过漫漫一夜。 一碗生滚浓粥,配黑松露布袋,蟹肉鱼子酱,还有切片的法棍,是贯通中外的夜宵。 迟穗坐下来,原是没有感觉的,但是看到夜宵的丰盛,也动了动筷的念头。 养病时日送来的食物,令迟穗由衷地怀疑,温敛是不是专门带了一位厨师来瑞山,否则如何解释,这些食物如此符合他们的胃口。她将粥里的鲜虾咬下,看到柔和灯光下,专注看着电脑屏幕的温敛。 那里有她不懂的红绿线条,还有满是英文的图文。她不懂,也不愿意去懂,所以避免视线落在上面,就专注地看着屏幕前的人。 温敛抬起眼,金丝边眼镜下,那双眼依旧动人,浓密的眼睫是一道天然的眼线。这时的眉眼不是冰雪,是春水。他含笑:“原来我的脸也是一道可口的餐点。” 哪有人将秀色可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迟穗托着腮,也将脸红羞赧的情绪压下,若无其事地对他说:“看着你,看上一天也不觉得腻。”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大约这位诗人那时也是和迟穗此时的心态相符。 他挪开电脑,倒上一杯清水,坐到了迟穗面前。 “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这夜宵只能迟穗一人享用,温敛需要遵医嘱,不能过多进食。所以只能倒一杯清水,来做她的陪伴。 迟穗摇摇头,说没有啊。 她将剩下的黑松露布袋消灭干净,摆盘又重归一片白茫茫的洁净。温敛是不是认为,他不能陪她吃饭,还在一边工作,会令她觉得无趣厌烦。见到他的眼神,迟穗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你在我身边,怎么会觉得无聊呢?” 她说出这句话,成功地看到温敛的笑意,盈满整张脸,灿灿若朝华。 “穗穗。”他念她的名字,声音在唇齿间滚落,缠绵亲昵地能令人一头滚落温柔乡。 温敛看起来是很想亲吻她的模样,极大可能是碍于她手上的食物,只能克制地擦去她嘴角沾染的食物残留。他说:“穗穗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是指口舌言语方面吗?还是实际上,她在温敛面前越来越可以做自己了。 她指着自己的嘴,笑了:“我们做播音主持的,嘴皮子能不厉害吗?” 温敛扣住她的手,柔和灯光下,平素面部上寡冷的线条在此时也是缱绻多情的。他吻上迟穗的指尖,调笑一般地说道:“那穗穗多说几句话,我想听听穗穗有多厉害。” 那晚到底还是口舌之快,暧昧迷离的情愫止步于医嘱。 瑞山的假期,最后还是在医院度过的,好在回国前的几天,温敛已经康复,那只手臂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离开前的一天,他们还去了著名的樽海大道,算是给瑞山之行画上一个较为完美的句号。 迟穗在那里挑到一条围巾,色彩鲜艳明朗,大块大块的色彩堆积,很有一种异域的风情。虽然价格并不如它的色彩明朗,但念在它美丽,就可以宽恕它的价格。 店员收到现金,本想找来盒子打包好,迟穗示意不用。她拿着这条艳丽的云霞,脚步声悄悄,准备走到温敛身后。 他站在飘雪的窗外,细细碎碎的雪花飘落,在路边浅浅地堆积起来。 温敛的声音也同雪一般细碎,清冷,缥缈地几乎一丝风就能吹走。 “这么害怕?”他轻轻地笑,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也不是叫你去杀人,就破了胆子。” “如果真是叫你杀人,恐怕连刀也拿不起来。”他的眼睑垂下来,懒懒地说了这么一句。 迟穗停下来,不知道是否还要上去。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陌生的温敛,让人本能地有些惧怕。 还是假装没听到,若无其事地为他送上她特意挑选的围巾。 是的,迟穗在看到这条围巾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适合温敛。张扬的,明艳的,温敛本就是这样的人。 她没有了思考的时间,因为温敛在下一秒,就看到了她。 他漂亮的眼尾扬起,对着迟穗轻点了一下头,而后垂眼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迟穗犹豫的心情融化在他的这一眼里,她快跑几步,最后几乎是扑到温敛身上。 温敛伸手,将扑向他的身影牢牢抱住。 “怎么跑得那么急?”温敛这句话还未说完,脖子就被那条灿烂的云霞围住。 迟穗仰起头,如此色彩鲜艳的围巾,果然很衬温敛,是被包裹的白雪,熠熠生辉。她忍不住,在这白雪上亲了亲,浅尝辄止,所以只尝到一点他唇上的寒凉。 “要见到你,就得跑得快一点。” 她笑着,然后将垂下的围巾托在手心,捧给温敛看,“你瞧瞧,好不好看?” 这围巾的编织手法粗糙,可在迟穗手心,却显得格外细腻柔软。 “当然好看。”温敛垂眸看了一眼,将剩余的围巾缠绕在迟穗脖颈上。 他压低声音,说:“怎么不继续亲了。” 她像是一株稚嫩生长的植物,被温敛包裹其中,不会被风吹日晒,但会遭受街边行人的目光。 “在街上……”迟穗有犹豫,但是被温敛的话所打动,他的唇好冷,她可以为增加一些温度。只是迟穗终究不是个厚脸皮,于是踮脚亲吻的时候,将围巾拉高,掩耳盗铃,就不必面红耳赤。 雪越下越大,迟穗却觉得自己感受不到寒冷,在围巾围起的小小四方空间中,温热流动,雪也被融化。最后靠到了窗边,窗台上积起的浅浅一层雪被蹭掉,也许会蹭湿外衣,可是谁管呢? 没有人会将心思放在外衣上。 那一条围巾,是那天绝佳的战利品。在回程的路上,她看着戴着这条围巾的温敛,忽然想到:“那边也有一顶帽子,应该买来配这条围巾。” 头等舱的座位安静,迟穗面前正有一杯橙汁,而对面就是温敛。 温敛听到她的话,却是说:“如果那天买了帽子,我应该就收不到更好的礼物。” 这句话又把她带到那天,如果那天她选了帽子,也许温敛已经打完电话,回到她的身边。她也就乍然看到,如此陌生的温敛。 那天他轻飘飘的话语,不受控制地传回迟穗大脑,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适。 这没有逃过温敛的眼睛。 他越过那杯橙汁,抚上迟穗的眉眼,指腹的温度比眼皮更凉,贴着皮肤传到眼下。她不舒服地眨了下眼。 温敛自从病好后,体温始终偏低。 “怎么了?”明明是温和的表情和语气,却让迟穗不安起来,他说,“表情这么难看。” 迟穗下意识地否认,可是这个否认并不足以让温敛信服。他的手指来回逡巡,仿佛在视察自身的领土。 “想到了不好的事?”他在猜测,“想到了那天的电话?” 他的猜测总是无比正确。 所以不必再挣扎纠结,迟穗放松下来,点头说是。 温敛的手停下,声音却越发的温柔:“被吓到了?” 不能说是被吓到,只是不习惯那天见到的陌生的温敛,三言两语,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迟穗说没有。 “如果被吓到的话,我会跑得远远的。” 这句话才落下,她嘶了一声。温敛松开手,看着她的眼角,那里泛起了红印,颜色深深的一个印子,他心疼地问:“疼不疼?” “没控制住自己,弄疼我们穗穗了。” 那疼痛只是一瞬间的,迟穗嘶了一声,瞬间蔓延起来的疼痛感就慢慢消失。 她小声地,略带抱怨地对温敛说以后要轻点。 他应下,却加了一个条件。 “以后别再说会离开这种话了。”他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会觉得不安,还会苦恼。” “我的小黄莺怎么总是想往外跑?怎么办,要造一座笼子把把她关起来吗?” 如此认真的苦恼,将迟穗也绕进去了。 暂时想不出来,就先喝一口橙汁,那口橙汁果不其然,带给了迟穗灵感。 她轻轻拍了拍温敛的手,笑着说:“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你也别担心了好吗?”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温敛也很喜欢她,喜欢到连说到离开两个字时,都会觉得难过。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这次的旅程花费了迟穗大量的时间,回到学校就要补之前落下的课程,她借了室友的笔记,在图书馆奋笔疾书。这里安静,只有空调的冷风,在不动声色地吹拂。 前一天还是在冰雪覆盖的地方,现在连冷气都要人工制造,不得不说,有一种奇异的荒诞感。 借她笔记的室友在隔壁桌,看着迟穗低头的侧脸,这个女孩一向是漂亮的,即便是现在安静地写字,也像是一朵花在悄悄地绽放。室友看了看发亮的手机屏幕,然后,还是戳了戳迟穗的手肘。 提示迟穗去看手机消息。 迟穗抬起眼,看了室友一眼,又顺着室友的视线,去看自己的手机。在图书馆里,迟穗的手机都是倒扣着的。她拿起手机,看到微信里,室友给她发了一条链接。 学校论坛里,写着迟穗名字的帖子飘在首页,后面的数字显示着这个帖子有多火爆。 有那么一瞬间,迟穗不敢点进去这个帖子,她能想象到论坛里面的人会用什么样的词句来形容迟穗这个人。只是她的犹豫只有一瞬,然后,迟穗自虐一般,点进去了这个帖子。 帖子主题的内容简单明了,说迟穗以贫困生的名义拿到了国家奖学金,但是平常的吃穿用度,看不出一点贫困生的模样。发帖人还贴出几张照片,有迟穗参加校园歌手活动时,背的包的模样,那个包被放大,是一个著名的奢侈品的牌子。 除此之外,还有她在图书馆被偷拍的照片,这张照片来得新鲜,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迟穗与照片中的人有同样的穿着姿势与背景。这次被放大的部分是她的手机,如此明显,最新款的知名品牌的手机。 不说别的,单单看这两张照片,迟穗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拿到的奖学金。 帖子里义愤填膺的大有人在,说她占着名额,挤下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应该剥夺奖励,接受处分。甚至有人关注到了她的容貌,猜测她是不是因为外貌的缘故,拿到奖学金的名额,亦或者,容貌是她手上这些奢侈品的资本。 但也有少数帮迟穗说话的,他们应该与迟穗有过接触,在回帖里说迟穗贫困生的身份应该不假,因为曾见过她在打工,次数频繁。但是这些少数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下去,自然有人条理清晰地反驳,现在的大学生,为了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也会选择打工,打工这一条,并不能说明什么。 迟穗看完了每条回帖,再刷新了一遍,那条帖子却被隐藏了,手机上灰色的字迹表明:触犯到论坛规定,该贴被暂时隐藏。 室友看到迟穗的脸,像是上好的白瓷盏,没有一丝裂纹,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或是恼火,那种大喜大悲的情绪,不适合出现在她脸上。可是当她见到迟穗转头,对上视线时,才发现,那双漂亮的,极适合用画笔描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 原来并不是不难过的。【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在图书馆里,室友用气声对迟穗说:“可能辅导员会来找你,反正你的家庭条件造不了假,别想着论坛上的事了,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学校不会信的。” 迟穗笑了笑,收下了室友的安慰。只是今天的心情到底被破坏了,没有那么轻易可以修复好。 虽然最为火爆的帖子被隐藏了,但总有别的帖子冒出来,含沙射影用代称讨论着这件事,可以预见这两天内,如果没有别的更吸引人眼球的事出现的话,迟穗这个人就会频繁地出现在逛论坛的学生视线里。 迟穗略过一条气势汹汹的回帖,跟帖的内容是若是迟穗还有一点羞愧之情,就应该全额退还奖学金,这样的奖金和荣誉需要归还到本应拥有的人身上。 一盏薄荷 第28节 她退出了论坛,很想上去争辩,可是照片不是假的,她拥有着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货真价实的贵重物品。 很可悲,论坛上面的指责没有错,她连为自己辩解都没有资格。 但是迟穗不能再被这些层出不穷的帖子干扰到了,她不能将自己的时间无止境地花费在这上面,所以干脆直接地,卸载掉承载着这个论坛的app。 室友曾说,也许辅导员很快会来找她,可是直到这个帖子出现后的两三天,学院和老师方面没有一点动静。她却是被温敛窥见了一点端倪。 那天她上完最后一节家教课,上课的男孩再过不久就要迎来他人生中足以改变命运的一场考试,日常无忧无虑的脸庞也沾染上了紧张。上完课后,他没有放迟穗走,而是不停地问迟穗,关于高考的方方面面,几乎要将迟穗高考的那几天的细节逐一深挖出来,借以抚慰焦躁不安的情绪。 迟穗很耐心地一一解答,书房里到处都是书籍和男生做过的卷子,她随手捞起一张,摊开放到男生面前。 “我有种预感。”迟穗说,“你会考到满意的分数,就像这张卷子,以及这里许多张卷子的分数一样。” 这句话似乎点燃了男孩的信心,他扬起骄傲的眉眼,点头笑着说:“我觉得也是这样。” 走到别墅的外的时候,比平常结束的时间晚了将近半小时。夏日的夜晚并没有因为暮色而消减它的热气,它会伴着蝉鸣,将白天的炽热延续下去。迟穗在焦躁的热意中看到了眼熟的车,叩开车门才发现今天的驾驶员不是黄师傅。 她坐进副驾驶位,车里的凉气开得很足,进来的这一瞬间,恍惚以为还在瑞山。 这种极致的温度变化让迟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温敛拿过来一条毛毯,迟穗将它展开,包裹在自己身上。在她说出今晚怎么不是黄师傅的疑问时,温敛先开了口。 他漂亮的,且修长的指骨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侧过脸的弧度也像是俊秀的山峰。 “好晚。”温敛说着,夹杂着并不让人感觉到厌烦的抱怨。 迟穗将自己缩在副驾驶里,伴着吹拂过的空调冷风,对温敛解释迟到的原因。 “我发消息给黄师傅了,但没想到今天是你来。” 车辆行驶得很平稳,这速度几乎不像是温敛开的。如此平稳的速度,足可以让温敛挑起一边的眼尾,霓虹纷呈下,如同一瓣潋滟的桃花。 他对迟穗说:“原来和黄师傅都这么熟了。”轻轻淡淡的一句,像是在叹息。 迟穗从灯火煌煌的街景转到温敛脸上,说:“你让黄师傅接送过我很多次。”她在心底计算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这么多次,几乎比见到你的时间还多。” 这句话一出口迟穗就反应过来,说得不对了。那其中的埋怨情绪,任谁也能听得出来。可是此时此刻的温敛,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遭受她莫名的情绪攻击。 温敛偏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视线也是温和的。 “不过认真计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你和黄师傅长。”他反而同迟穗认真谈论起这个话题。 迟穗怔了怔,然后莞尔:“我们要继续谈论黄师傅吗?” 前方的绿灯闪烁了几下,毫不犹豫地转变颜色。温敛将车停下,语气分外温柔:“那我们换一个话题,谈论一下你。” 他问迟穗:“穗穗,可以告诉我,你心情为什么不好吗?” 温敛是有一双多敏锐的眼睛,才能从她看似平常的外表下,察觉出并不愉悦的心情。 迟穗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时,又被温敛笑着打断:“不要说没事。” “你知道的,我并不想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情况。” 面对温敛,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迟穗也笑了笑,她将下颔放在膝盖上,转过脸,白腻的肌肤上,有璀璨的霓虹。 “可是这件事,如果我不说的话,你应该没办法从别人口中得知。” 在平京,温敛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晓困扰迟穗的每件事。 那个人,他托起迟穗的脸,笑容在这双漂亮的眼里抽丝剥茧地泛开:“穗穗,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红灯的秒数跳过,又是令人感到舒适的绿色。迟穗良久没有出声,她恍惚觉得,温敛的这句话是对的,他拥有将任何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的本领。 晃了晃头,将这个想法踢出,迟穗将视线定格在温敛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像精致的玉骨,清秀的竹节。这双手无数次抚摸过她的肌肤,她了解它的温度。 她尽量用最简洁的话语,将困扰她多日的事情说出来。最后一个词落地的时候,迟穗有一种无言的轻松。原来童话故事也有真实的一面,拥有不会吐露秘密的树洞,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他们停在临江的餐厅旁,平京的夜空看不见星星,满街的路灯权当做繁星,倒映在粼粼江水中。 迟穗解开了安全带,她想在温敛怀里,好像这里是唯一的避风港。温敛这时同样敏锐,驾驶座不算宽敞,但迟穗纤瘦,堪堪可以容纳一个她。 像两株交颈而缠的树。 温敛的手停留在她脖颈的地方,这是个脆弱的部位,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身体的重伤或死亡。但是她放心交给温敛,他手上的温度一如既往,冰凉,却有着温软的触感。 她的避风港声音也同手上的温度一样柔软。 “你得到这个奖学金,有什么程序上的错误吗?” 迟穗在怀里,闷闷地说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江面的波纹闪耀,像是被温敛的一声轻笑所打动,泛出的光芒也粼粼。 “既然没有程序上的错误,那就是你应得的。”温敛拍着迟穗的背,哄着怀里的姑娘,“他们不会把这个奖项从你身上拿走。” “至于那些别样的眼光和议论的言语。”温敛的声音变得不屑,“大众是最为盲目的,也最容易被谣言所裹挟。出现了另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他们就会人云亦云。” 温敛的话语能安抚人心。她在他怀里想,是啊,她问心无愧地拿到这个奖学金,为何要因为他人的指责而惴惴不安,认为自己不配拥有。 童话故事从不欺骗自己,拥有一个不会吐露秘密且极懂得安慰人的树洞,是一件最好的事了。 这个树洞还懂得不顾底线地维护她。 “就算是你不应得的。”温敛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姿态,以致于让他说出口的话,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我也会将它变成应得的。” 没有人不会喜欢不问缘由,毫无底线的偏爱。 迟穗决定放纵自己在温敛处,沉浸在这种偏爱里。 温敛订的餐厅有一整面漂亮的玻璃,可以看到环绕的江水。深蓝的落地窗帘,隔出一个独立的空间,她进来时以为有小提琴声悠扬,这样的餐厅里,如果不放音乐似乎就会失去他们的格调。 但是这家却很安静,迟穗进去时只闻到了花香,有点像桂花,可现在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真正看到餐厅全貌时,迟穗已经不想去探究这里面盈满的究竟是桂香还是荷香,她小跑到那一整面玻璃前,俯视下面的江景。 这里有着极佳的视野,可以看到一条浪漫的星河。 “我终于知道,为何这里的每一道菜肴都昂贵。”迟穗若有所思地对温敛说,“有这样的风景,我也愿意花上数倍的价钱,来购买昂贵的菜肴。” 她想了想,又说:“我可以坐在这上面吗?” 这一整片玻璃幕墙边,铺着厚实的地毯,再过去,就是装饰精美的餐桌了。 温敛笑了笑,说:“为什么不可以?” 迟穗干脆地坐了下去,这样看过去,那条星河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她伸出手,碰到了透明的玻璃,越过玻璃,似乎就可以抓到那条星河。 温敛看到她眼底的惊叹,刚刚在车上蕴藏在失落好像暂时从身上褪去了。她如此快乐,他喜欢看她如此快乐。 那张装饰精美的餐桌被彻底放弃,今夜的晚餐就在地上,苏格兰花纹的桌布,平铺在米色的羊绒地毯上,布列特尼的蓝龙虾,还有鳗鱼烧的摆盘,也能将野餐图变成社交晚宴的席面。 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今天身上的白衬衫格子裙,能换做舒适的家居服,那么满意度可以再上一个等级。所以迟穗在甜点的红豆沙上来后,突发奇想说,“能不能,在你的别墅里吃一顿火锅?” 温敛抬头,看向此时餐厅的中央空调。 迟穗托着下颔,继续说,“虽然大夏天吃火锅是有点奇怪。” 好在温敛肯定了她的想法:“有足够的冷气就不奇怪。” 她的眼神亮起来,“我已经想好了菜谱,还有位置。”她伸手,轻轻扣了扣比例,“别墅的一楼,我记得也有这样的玻璃幕墙。外面的花园,好像种着向日葵?” 仅仅是通过描述,迟穗就有些迫不及待,希望日子快快到那天。 向日葵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向往阳光,温敛微微仰起头,看到迟穗捞起一个红豆沙,里面的糖分似乎不够,让她微微皱起了眉。他笑了笑,勾下了迟穗的脖颈,未尝完的红豆沙,放置在他面前。 温敛在迟穗舀过一勺的地方,尝了一口。 永远追着太阳多傻,喜欢太阳,就要将它摘下来。 结束用餐的时候,迟穗没有看到账单,也许温敛有单独的一张卡,专门记录此间的费用。从高高的楼层往下,是一连好几层的购物中心,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迟穗看中了一家门店,摆放在橱窗的模特上的衣饰极为显眼。 即便是苍白的,没有五官的模特穿上去,也能令人一眼注意到它。 于是迟穗走进了这家明显是奢侈品牌的门店中,和店员说了想要模特身上的领带。 她清楚自己的承受底线,一身的衣物,绝对不是她可以负担的价格。但如果是领带,应当是能够承担。 品牌店内的导购员笑容甜美,只是说出的话略带遗憾,“不好意思小姐,这款需要配货。” 迟穗眨了眨眼,待完全理解配货的字面意思时,身后的人已经拎起一个手袋,颜色很像是有星星闪耀的夜晚,那深蓝到极致的天空。他将这个手袋放在一边,又走进去,挑选了一顶漂亮的贝雷帽。 温敛转身,就将这顶帽子戴在迟穗头上。迟穗都不太懂的佩戴方法,他却十分熟悉,只是垂眼看他身上的衣料纹路的功夫,就被温敛轻轻推到镜前。 这顶帽子,意外得很搭迟穗今天的衣服。 温敛的手下,像盛放了一株亭亭的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多好看。”他说。 迟穗看着镜中的温敛,和他对视。 她有些挫败:“本来是我想为你买的。”结果到头来,还是温敛为她配了许多的货。 温敛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可是最本质的没有变。”他将迟穗转过来,他们本就不需要借助一面镜子对视。 “你还是为我买了一条领带。” “我很高兴。”他的嘴唇碰到了迟穗的发顶,那么轻柔的力道,像是一片鸿羽落在上面。 温敛似乎是真的如他所说的,很高兴的模样,她耳边的声音像是粘稠的蜜糖,又如同夏日的冰淇淋,包裹着无数糖分与甜蜜。 温敛对她说:“穗穗,要一直一直对我这么好。” 迟穗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温敛,就想到了时常在外的流浪猫,充斥着格外浓重的不安全感。可是温敛怎么会和这些个流浪猫一样呢,迟穗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可笑,但又因为这个比喻,眼神就不由自主地柔软得一塌糊涂。 “目前我所有有关于你的设想,没有一种是不喜欢你的。”迟穗认真地说,“所以,我当然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情话会令人沉迷,乃至于上瘾。 温敛弯了眉眼,他抚摸着迟穗的后颈,不是往常那样虚假的温和笑脸,是有着真真切切的赞叹。 “穗穗太乖了,我真的,真的——”他叹息着,“放不开穗穗。” 天父保佑她,这家门店够宽广,人烟够稀少,所以除了摆放的衣饰包袋,和他们自己,没人能听到这些腻人的情话。 迟穗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笑开了。 一盏薄荷 第29节 她搂住温敛的脖子,心情如同在阳光下晾晒飞舞的白床单。她笑着吻上温敛的唇,没有碰其他地方,就是在他的唇上。 天父保佑她,这个吻也没有被旁观。 从店里出来时,手上就多了几个纸袋,温敛在看她的课表,明天上午没有课,他侧头和迟穗说话,今晚的住处可否落在那个别墅区。她心心念念,将要要吃火锅的地区。 温敛如此这样温软了语调说话,迟穗没有拒绝的理由。 要坐电梯下行时,迟穗才发现,这个商场就是那次她拿了高额传单费的商场。这一排的餐饮区,人来人往,香味四溢,却没有了那间江浙菜馆。迟穗看向记忆中的位置,被大幅的广告牌包围起来。汤嘉时这个人连同那间江浙菜馆,在迟穗面前都销声匿迹了。 她看向身边的人,温敛肯定知道一些端倪,但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也没有必须要一探究竟的必要。 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迟穗去学校时心中也没有隐约的抗拒,归根究竟没有做错任何事,并不需要为此背上沉重的枷锁。 但是这一天,辅导员终于来了消息,让迟穗去办公室见一面,有些事需要当面谈一下。 迟穗看着聊天界面的消息,再次对自己说,她并没有错,也无需害怕。 到达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先见到的却是班长。他应该是在帮辅导员整理资料,桌上的纸张堆得到处都是。迟穗敲响办公室房门的时候,纪林深抬起眼,看向迟穗的眼神温和。 “辅导员等会就来。”他的声音也如清风,盛夏听闻,就如同一杯沁凉的冻柠茶。 纪林深放下手中的资料,办公室中明明开了空调,他耳边的肌肤却一丝一丝泛红。好奇怪,明明没有那么炎热的空气 “我相信你不是,辅导员也一定会相信你。” 原来是为了说出鼓励的话语,迟穗向他点头,说了声谢谢。 室内的空气安静下来,她在办公室里,看到纪林深整理的资料,有许多都是班级中同学的背景资料,当然,也包括她的。迟穗将视线抽回去,并没有再仔细观看。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辅导员拿着厚厚一叠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自然一眼看到了站立的迟穗,小姑娘的肩背挺直,脸上的神情不能说是严肃,但总归不能说是轻松的。 她笑了笑,叫了一声迟穗的名字,嗓音温柔。 “别怕,我们就当做是聊聊天。”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纪林深走了出去,并将门也关上,牢牢实实的,没有一丝缝隙留存。 迟穗坐在辅导员面前,辅导员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水杯上方徐徐地冒着热气,但是很快,就被空调的冷气所吹散。她没有去拿水杯,而是安静地看着辅导员。 辅导员一开口,果然还是关于论坛上那条火爆帖子的事,她问到了包和手机,委婉的,并不咄咄逼人。 并没有隐瞒的必要,迟穗也没有吞吞吐吐,顾左右言其他。 “是男朋友送的。”她看着辅导员的眼睛,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温敛。 辅导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翻出了迟穗的资料,细细问了其他方面。不是质问,没有咄咄逼人,还真就像是了解基本情况一般。 杯中的热水不再冒气,辅导员另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大致情况我都了解了。”辅导员润了下一直在说话的嗓子,“没有事了,你先回去吧,学校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理的。” 公正,迟穗在心里念着这个词,她也如此希望,能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迟穗站起来,向辅导员道了声谢,只是临出门前,又被她叫住了。 “迟穗。”辅导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虽然有个男朋友是件很好的事,但是,我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不能单单靠着别人,立足于自身,才是最根本的。” 这是一番真切的道理,是出于关心她的目的,辅导员才说出来的。 在办公室里,迟穗第一次扬起笑脸,她对辅导员轻轻点头,然后说:“谢谢导员,我知道了。” 辅导员说学校会给出一个公正的处理,但迟穗没想到,学校的处理会来得那样快。 传播学理论的大课上,学生密密麻麻坐满了整个教室。迟穗熬夜补了作业,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只是这节课老师严厉,又是主要的大课,她拿湿巾擦了擦脸,企图以此让自己清醒。 只是效果杯水车薪。 这时候温度还不到最炎热的时候,老师严守着学校的规定,没有开空调,只剩下头顶的吊扇,送来炎热的空气。室友悄悄递给她一小瓶风油精,她打开盖子,只一瞬间,就提神醒脑,睡意去了大半。 迟穗将花露水还给室友,顺便看了一眼牌子,是个国内知名的品牌。她记住了牌子和上面的味道是薄荷味,决定也买上一瓶。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那个刚高考完的小男孩发来的消息。在没出成绩之前,他格外放纵自己,胡天海底地玩了好几天。今天发的消息也不外如此,兴致勃勃地问迟穗是否有空,他们有好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迪士尼。 好似高考前和这个男生聊过天后,就无形之中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高考完后,男生时不时来信息,邀请迟穗出去玩。 迟穗干脆利落地给他发了一张课表,说自己并不是和他一样可以整日休息,她的课程依旧繁忙。 男生第一时间发了哈哈哈的消息,似乎想要借此表达嘲笑。 迟穗扣上手机,决定专心听课了。只是上天注定不想让这节课顺利进行。借她风油精的室友,碰了碰迟穗手臂,问她,看到学校官网的通知了吗? 在听到室友说这话的时候,迟穗的呼吸变慢下来了,她大概能猜到,室友所说的学校通知是什么了。一定是有关于她的通知。 室友见迟穗还愣着,催她赶紧去看。 “学校的公众号上也有,打开更方便一点。”她说。 迟穗将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拿起,放在书下,借此掩耳盗铃地看起消息。 她没有想到,关于她的这件小事,值得学校专门出一个通告。这则通告还事无巨细地将事情经过一一阐述清楚,迟穗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名字,顾晓蕾。 原来那个论坛上火爆异常的帖子,是她发的,而将帖子无限增加热度的水军,也是她花钱雇佣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舆论,将迟穗的名声搞臭,而她获得的奖学金和荣誉,也将会一并转接到顾晓蕾身上。 迟穗忽然想到那次校园歌手比赛中,顾晓蕾看向她的眼神,以及同她所说的那些话,平淡寻常就如同一般同学之间的对话。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着策划这件事了吗? 人心难测,就连这个成语也道不尽人心。 学校说明了迟穗的获奖手续没有一点差错,然后,在通告的最后,给出了关于顾晓蕾的处分,十分严厉。 室友小声地对她说:“顾晓蕾在档案里留下这么一笔,不说以后考研考公,就是找工作也不会那么容易。” 迟穗没有出声,室友还在感慨:“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人,和以前在荧幕上表现得完全像是两个人。人一旦起了嫉妒心,竟然会这么可怕。” 如室友一般的言论,在学校公众号下还有许多。她想起了不久前,温敛对她所说的,人最容易被言论所裹挟,一旦出现广为认证流传的言论,就会人云亦云。 现在如此,当初论坛上那个帖子出来时,也是如此。 迟穗又去看了论坛,果然,论坛上又涌现了许多关于顾晓蕾的帖子。这次没有了管理员的操作,没有隐藏任何帖子,论坛首页上的飘红帖子,数量极多,看过去都是一片扎眼的红色。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一种由衷的害怕。 如果学校的通告没有出来,如果论坛上顾晓蕾再多买一点水军,那么今时今日,处于这种烈火烹油处境的人是不是就变成了她。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忽然放重了,迟穗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将手机倒扣,放到桌肚里。她强迫自己先别去想这件事,专心上课。 头上的吊扇历时久远,扇久了便会出现吱呀吱呀的声响,一节大课下来,老师平淡的声音和吊扇有节奏的声响,构成了枯燥乏味的专业课程。下课后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偶尔飘过来的两三句言语,能听到是在说顾晓蕾。 听说她为学校拍的宣传视频也下架了,才结束没多久的校园歌手的宣传栏上,她的名字也被撤了下去。 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迟穗落后了一步,成了教室中最晚走的那批人之一,也就顺手关掉了一直吱呀作响的风扇。 没有了流转的空气,教室重新恢复成闷热的状态。迟穗走出教室门的时候,身后的人正好一步过来,走在了她的身侧。她转过头,看到纪林深干净的脸庞。 仿若一杯冰水,再如何闷热的空气,都不会使他流汗。 班长对她笑了笑:“现在真相大白了。” 迟穗还记得他在辅导员办公室对她的安慰,于是再一次地,向他道谢。 班长不自然地转过视线,“只是两三句安慰的话而已,谁都能做得到。而且,我相信我们班的同学。” 一句我们班的同学,将特殊化悄悄磨平,就成了普罗大众,平等对待。所以让迟穗更加觉得,纪林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班长。 所以当班长提出过几日是他的生日,希望迟穗能来参加生日宴的时候,迟穗思考了一会儿后,最后答应了。 但最近过生日的人似乎有许多,同寝的室友也是明天过生日,今天在室友群里喊着,要出去吃烧烤庆祝她最后一天的十九岁。大学城的小吃街,烧烤摊就摆在路边上,身后一排深蓝的遮阳伞下,小小的桌椅排成一串。 过生日的室友豪气地点了上百串烧烤,加上冰镇的啤酒,窄小的桌上都快摆不下了。 迟穗在倒上一杯啤酒前,先给温敛发了信息。她已经想好吃火锅的时间,希望那天温敛能有空闲。 还没等到温敛回复的迟穗就被室友叫得抬起了头,今日的寿星公对她摇了摇手指,“拒绝在今天忽视寿星,和男朋友卿卿我我。” 迟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对她举起了酒杯。啤酒的泡沫丰富,被她一口喝了大半。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度数很低的啤酒,灌下去也有眩晕的感觉,于是赶忙放下,拿上一串刚考好的玉米串。 烧烤摊在夏天的生意极好,前后左右都是附近的大学生,趁着夏日夜晚的清凉,来点上一顿烧烤。老板放在桌椅旁的大风扇风力强劲,完全不是教室中那年代久远的风扇可以相比,迟穗额前新留的刘海,被吹得需要用发夹固定起来。 没有刘海的阻挡,她更能看清坐在正对面的寿星室友,脸色很红,她面前的酒杯,空荡荡的,不知道喝完了多少杯。她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寿星室友垂下眼,女孩子可贵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扑簌簌地就滚落下来。 她借酒说出了一段心酸的□□,从高中时就相恋的男友,在异地不到一年后,就说出了分手。 明天她即将迎来生日,今天却体验了十九年来,可能最为难过的一件事。这让迟穗暂时忽视了震动的手机,陪室友借酒消愁。 女孩子们义愤填膺地骂着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似乎所有的难受和委屈都可以借此发泄出来了。 桌上的啤酒很快就空了,迟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对老板说再加几瓶。却忽然在模糊的视线里,发现了格格不入的存在。 温敛应该是月亮,悬挂在银河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这里嘈杂,吵闹,空气中漂浮着油腻腻的味道,还有辛辣的调料味。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可是他的小黄莺落在这片污浊里,所以温敛不得不踏进这片污浊,将这只黄莺捉到。 也许应该绑上精致的链条,亦或者打造一个精美的笼子,才能将总是乱飞的黄莺困住,他也不需要每每为此感到困扰。 温敛点上了一根烟,看着街对面,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迟穗。她不太灵敏地转过身,嘴唇在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下子停住了,连身体轻微的摇晃幅度也没有了。 像是碰见了美杜莎,成了石化人。 迟穗怔了怔,才想起自己有手,于是抬起来,擦了擦眼。 她看到了月亮,落在了她面前。 迟穗忘记前一刻自己要做什么,只顾着朝温敛扬起笑。她小跑过去,天地在旋转,不过也没什么打紧,她跳进了温敛的怀里。酒精将所有的行为都变得合理化,世界会原谅她。 “你怎么来了?”脸烧得厉害,偶尔吹过的风被烧烤的热气浸染,没有一点它原本应有的凉爽。迟穗看着他干净清冷的侧脸,没有被汗意侵袭,应该会很凉快。于是她将自己的烧红的脸贴上去后,才问出这句话。 果然很凉快。像是柔软的在雪山漂浮的云,迟穗这样想着。 一盏薄荷 第30节 温敛将拿烟的手移开,看向比往常变得更为外放的迟穗。酒精是个好东西,他托住迟穗的脸,让她更为顺利地像猫一样在他脸上乱蹭,不必担忧她会无力地垂下来,靠在他的肩上。 肌肤相亲总比隔着衣物,更能让人感到愉悦。 “一直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他垂下眼帘,眼睫长得几乎要扫到迟穗脸上。迟穗努力睁开眼,想数清温敛的睫毛有多少根,可是总是出现重影,她叹了一口气,才听清了温敛的后半句,“我只能自己来抓你了。” 酒精也许会影响听力,温敛说的大约是来找你,被她听差了。于是迟穗执着着这个字眼,倒是忘记问了最应该问的,她没有给温敛地址,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室友们比迟穗的酒量要好许多,即便是今晚喝了许多的寿星,也保留了几分清醒。她们没有拉住往街对面跑的迟穗,但也一直朝这边投向视线。 温敛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女孩,低下头时,视线又变得柔和,哄着怀里的迟穗:“回去了。” 不是个商量的疑问句。 在这一刻,迟穗不甚清晰的思维里终于被短暂地浇灌了一杯清水,她挣扎着抬起头,说不行。 “我今天是陪室友来过生日的。”失去了清凉的云,脸好像重新被烧起来了。迟穗使劲搓了两把,想把脸上的热度消下去,却被温敛握住了手。 “怎么这么用力。”他看着迟穗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皮都要搓破了。” “是想让我心疼吗?” 并没有,迟穗无声地反驳,可是想不出没有的理由,那杯浇灌的清水失去了作用,她模糊地想,大约就是想让他心疼的吧。 所以她迟钝地点了点头。 温敛笑起来,窄薄的眼皮,尾端勾勒出云遮雾撩的山水弧度,漂亮得让迟穗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这么爱撒娇,就是笃定我喜欢你。” 他将喜欢随性地说出口,却换来迟穗的手,贴在温敛的唇上。 捕捉了敏感的字眼,迟穗这时候不晕了,她歪了歪头,笑着说:“多说几遍吧。” “我好喜欢听。” 载人的三轮车从街道驶过,这里比一般的路面要狭窄一点,不够让大型的车辆通行,所以自行车三轮车甚至滑板成了小吃街的主要交通工具。温敛的车停在外面,开不进这略显狭窄拥堵的街道。 “乖。”他说,他要耐心地哄着喝醉的女孩的回去,“先回到车上,我再说说给你听。” 迟穗点点头,牵住了温敛的手。她怕跟丢。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面前就出现了室友。 今晚宴请全寝室的寿星室友,走到了温敛面前。她比迟穗好很好,至少走路的时候没有摇晃,问话的时候,思路也算清晰。 她问温敛,“你是迟穗的男朋友吗?” 温敛今晚的心情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差劲,他的耐心在迟穗身上用了个一干二净,看到别人,升起的情绪只有烦躁和暴戾。特别是,面对今晚令迟穗失联的罪魁祸首。 他的视线冷淡地落在室友身上,室友怔了怔,好像酒在这个时刻都醒了。第六感在拼命提醒她,这是个危险的男人,如果不走的话,可能下一秒他会拿出一把枪来。 在乱七八糟的思绪和没来由的恐惧中,迟穗的声音像微甜的蜂蜜茶,浇灭了火药与子弹。 她叫了一声室友的名字,然后对她道歉,因为突然有事,只能先一步离开。 “明天一定会补上你的礼物。”迟穗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要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然后忽然又看向温敛,这个让自己忽然有事的人。 “刚刚我室友问,你是迟穗的男朋友吗?”她觉得自己现在很清醒了,所以可以听清温敛的回答,希望这个答案,能被她珍藏许久。 温敛收回视线,他揉乱了迟穗的头发,但是小姑娘仰着脸,通红的脸颊是云霞织成的,清凌凌的眼在烟熏火燎中格外清澈,也非常执着。 她在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而温敛给出的回答,能让她在天堂地狱间跳转。他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往地狱,除非—— 温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这个问题,我的女朋友会解答。” 除非是和他在一起。 迟穗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温敛话语中的意思。她雀跃地,再一次跳到温敛怀里,并不忘直白地阐述自己的心情:“我好开心。”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迟穗的男朋友。” 室友看到这样的情况,已经收拾了脚步,慢慢走开。一对有情人,不需要她再来表示对迟穗安全的关心。 只是这个男人,真的适合迟穗吗?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垃圾,或者是什么必须清除的脏东西。什么样的人,会这样看待女友的室友。 室友的想法暂时侵扰不到迟穗,因为她又在异想天开地发散思维。 “温敛。”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背我过去吧。” 她弯着眉,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好开心。” 这两句实在没有什么内在的逻辑,可是迟穗允许它们连在一起,温敛也允许。 “这算不算恃宠而骄?”温敛熄灭了手上的烟,火星缭绕,他怕迟穗动来动去,会沾染到,到时候今天的迟穗一定会哭鼻子。 迟穗摇了摇头,说不算。 “你如果是心甘情愿的,就不算。” 这又是奇奇怪怪的逻辑,在迟穗自成一派的世界里。 温敛无奈地迎合了她的逻辑,因为她在说,她如此开心。 迟穗跳上他的背,温敛肩膀宽阔,可以容她安稳地趴在上面。迟穗将脸贴在他的肩上,脸上的烧红没有褪去,热度或许会顺着衣物渗进去。是谁的心跳声,跳动得如此剧烈,她又仔细听了听,才想明白,是自己的。 因为她说了,她太开心了。 还想做一点,更开心的事。于是迟穗贴着温敛的耳朵,小声说:“温敛,你想不想接吻?” 等待他转过头,显露出春雪一般清冽的线条时,迟穗只稍将自己稍稍往前,就吻到了他的唇。有辛辣的烟草味,但是因为是温敛,她可以将此说服成清凉的薄荷。 直到坐进车里的时候,她扔感觉自己像是一株藤蔓,生长在了云端,漂浮着,晕乎乎的。 温敛放下了隔板,迟穗只来得及看了驾驶位一眼。不是眼熟的身影,不是黄师傅。 今天的这辆车宽敞,足够迟穗坐在他的腿上,继续漂浮在云端的亲吻。但是晕乎乎的脑子中,还记着虽然隔了一层,但是驾驶位仍旧坐着人,迟来的不好意思促使她撇过脸,并且隔开了温敛向上的手。 “我有点晕。”她翻身缩在了角落。 温敛压着眉间的不耐,将迟穗捞过来。 “刚刚在外面,谁说要接吻的?”他咬住了迟穗的唇,含糊地,黏腻地质问她。 迟穗不自然地仰起脖颈,她感觉现在的身体不够柔软,要被折断了。 “那是在外面,而且——”她呜咽了一声,“我真的有点晕。” 酒精让车里的味道变质,闻在鼻间有一种让五脏六腑搅在一起的感觉。 温敛停下来,将她抱在怀里,仔细看迟穗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他安慰地亲亲她的额头,打开了窗,丝毫不顾及车内肆虐的冷气。 被窗外的风一吹,搅拌的五脏六腑似乎好受一点了,迟穗把自己当成一个球,窝在温敛怀里。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了睡意。这里是她安心的港湾,她可以毫无防备地在这里休憩。 潜意识这样告诉她,迟穗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她本可以一觉好眠到天亮,但是温敛告诉她还不可以。 睁开眼是熟悉的别墅,温敛在她面前,放了一碗醒酒汤。 “喝完去洗个澡再睡。”他说,“脏兮兮的,要成了小脏猪了。” 迟穗在慢吞吞地喝那碗醒酒汤,本就因被吵醒有些低气压,再听温敛这样一句。她放下醒酒汤,忽然站起来,只是没想到坐太久了,猛地站起有些头晕,所以导致责问的话,也软绵绵没有气势了。 “那刚刚是谁,在亲吻我?”不仅仅是气势,连内容也是软绵绵的了。 温敛拉她坐下,顺势也将她围困在怀里,亲吻她不听话的唇。 今晚的人像患了皮肤饥渴症,无论何时,都需要拥抱着对方才能呼吸生存。 “只有我不会嫌弃你的脏兮兮。” 迟穗可以很轻易地反驳这句话,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要完成这个吻。 像是在深海中漂浮亟待需要救命的氧气,她只能从温敛口中获取。可是获取氧气是需要条件的,她只能攀附在温敛身上,奄奄一息,摇摇欲坠。 迟穗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结束这个窒息的吻。她从沙发上光脚跳下,急急忙忙跑去了浴室。 热水冲刷而下,她在充斥着整个浴室的水汽中想,温敛有时候真的很像一条蛇,有冰冷的温度和几乎能将人缠绕至死的感觉。 就像刚刚一样。 花洒洒下的热水溅到眼睛里,迟穗不适地揉着眼,顺带将醉意和睡意一并揉出去了。 于是,洗完之后的迟穗并不像在车上一样,只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就可以快速入睡,她擦着头发,顺手弯腰拿起阿姨放在餐桌上一碟芒果,用牙签插了一块,送入口中。 这里并不只有一个浴室,温敛显然也是洗完澡的状态,迟穗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和她身上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是青涩的柑橘,但夹带着它特有的一丝丝甘甜味道。 迟穗把那碟芒果放到温敛面前,转身去找吹风机。只是转身的时候,就听到吹风机的动静。 是魔术吗,还是她刚刚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温敛,以致于让迟穗惊讶这短短几秒的时间,温敛是怎么变出一个吹风机来的。 他对迟穗说过来,声音温柔,像柑橘那甘甜的味道。 迟穗坐在他面前,将裹着头发的毛巾拿开,湿淋淋的,一头发就散开了。她看到发上的水珠滴落在长毛的柔软的地毯上,小小一滴,顷刻就不见了。 她想提醒温敛,头发太湿了,可是就是因为头发湿漉漉的,才需要用吹风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提示,明显就是多余了。 于是,迟穗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垂着头,任由温敛的手和吹风机吹过来的风在她头上肆虐。 像是在插花,她想。 温敛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比吹风机吹过来的风要温柔许多,明明耳边是那么闹腾的吹风声音,她的全副注意力却都集中在温敛的手上。她的头发就是花,被他一一调整到正确的位置上。 然后,欣喜地一朵一朵盛放。 “低下。” 温敛的声音离得很近,盖过了吹风机。 迟穗不明所以,她已经低下头了,但还是按照温敛所说的,再低下了。 耳边的笑声落下来,藏进耳朵,连接周围一圈的皮肤都红了。温敛含着笑意说:“靠在我腿上,会更舒服点。” 迟穗嗯了一声,将脸枕在他的腿上。柔软的面料,贴在脸上也是很舒适的感觉。糟糕,真的要开出花来了。 她侧过头去,对着温敛,开始理直气壮地栽赃嫁祸。 “吹风机的风太热了。”她说,“把我脸都吹红了。” 温敛低下头,那只插花的手从耳际滑到眼下,再到唇边。 一盏薄荷 第31节 “是有些红。”他的眼里有春水泛开的漂亮涟漪,“不过很好看。” “我很喜欢。” 迟穗又将头转回去,说不过他,就只能把自己心情飞扬起来,像被风吹拂起来的蒲公英,飘飘扬扬的,落不到实处,不过此刻在云端。 等水汽消散在空气中,迟穗借花献佛,将阿姨切好的芒果端上,送到温敛面前。 “谢谢温先生的服务。”她眨眨眼睛,笑意在这张脸上怎么也掩藏不住,“这是谢礼。” 到最后,这盘谢礼的绝大部分还是迟穗吃的。她喜欢芒果,也喜欢一切甜的水果。 芒果的佐餐小料是今天关于顾晓蕾的见闻,迟穗还记得那天对温敛诉说这件事的委屈。但就如同温敛所说的那样,她没有任何自身的错误,这个奖项就不会从她身上被拿走。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出闹剧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到最后得不偿失,当初我所遭受的言语攻击,现在一并都转向她了。” 头发被吹干了,迟穗也没有从温敛腿上离开,依旧倦怠地靠在他腿上,说着话。 “人生际遇,真是无法言说。”迟穗忽然想到什么,直起上半身,唇角和眼尾都弯起来,“不过温先生说得对,我没做错什么,别人也不能从我地方拿走什么。” 她将他的话奉为圭臬,温敛也愿意成就她的幻想。在他精心构建的世界里,她可以过得更开心一点。 所以,温敛也弯了弯眼,“现在高兴了吗?” 迟穗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会,她的心情也不能说是高兴,对于自己,自然是高兴的,对于顾晓蕾,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温敛仿佛在她内心安装了一个情感装置,无论她想的是什么,他都能看出来。 “穗穗顾着自己就好了。”他低声地,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诱哄,声线极其的煽动人心“至于其他人,都是应得的,并不过分。” 仅仅只是一个处分,太轻了,温敛漫不经心地想,之前那些人向他保证的,可不只是一个处分。 温敛的那两句话很有现实的道理,对于他所说的其他人,也十分的冷漠。可是,他也没有必要,对待他们温情。迟穗想了一圈,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温敛又问了一遍:“现在高兴了吗?” “高兴的。”她说。迟穗抱住了他,又说了一遍,高兴的。 如果还是不高兴的话,也会影响到温敛的心情吧。 在她重复两遍之后,温敛应该是相信了,他的手扣上迟穗的脖颈,温柔地摩挲。 “高兴就好。” 手下的脖颈,如此细窄,当然需要细致的保护。就像迟穗一样,需要在他的庇护下,才能完好无损。 瞧,他能让她这么高兴。 阿姨又端了一份水果过来,顺便收走了盛放芒果的水晶盘。这一份的水果看起来就比芒果艳丽许多,圣女果放中央,旁边摆放着红心的火龙果配着青色的阳光玫瑰,像一盘绚丽多彩的画。 迟穗看到旁边只摆放了一份叉子,起身叫住了阿姨,让阿姨麻烦再多拿一份叉子过来。 阿姨急急忙忙回过头,看到确实只有一份叉子后,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准备再回厨房拿。她走得太着急了,腿脚就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沙发。 迟穗站起来,想要扶阿姨一把,阿姨已经自己站起来了。她不住地向温敛道歉,惶恐到不像是撞到了自己,而是撞碎了价值连城的瓷器一样。 迟穗随着阿姨的视线,看向温敛。那人坐在沙发里,闲适自得地在转着一盒火柴。她想起,自从温敛将那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送给她之后,他身边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打火机了。 他没有在意不停道歉的阿姨,反而在迟穗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之后,笑着问:“怎么了?” 迟穗摇摇头,余光忽然见到地上散落的一把仙女棒。她走过去,捡起散落的仙女棒,递给阿姨。这些应该是从阿姨围裙的口袋中掉出来的。 “是买给小朋友玩的吗?” 她的话语止住了阿姨的道歉,阿姨看迟穗手上的仙女棒,又看向迟穗的脸,这才迟疑地点点头。 迟穗弯了弯眼,“能借我玩几根吗?” “当然可以!”阿姨急急地把手上的仙女棒都递给了迟穗,她小心地看了迟穗身后的温敛一眼,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惶恐放下了一半。 迟穗看着阿姨又走进厨房,她拿着那一大把仙女棒走过来,然后,在温敛眼前晃了晃。 “想玩。” 温敛看着她,那一双可以描摹进山水画的眼,沉幽地望向她。迟穗的心突然一跳。 而在下一秒,他笑开来,温柔明朗。 “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一句,似乎把刚才发生的事都轻轻揭开了。 他们去了屋外,就是那一小片向日葵花田旁,夜晚将它们的颜色描摹黯淡,不再显得金光灿灿。 迟穗身上穿着居家的衣物,舒适的棉质t恤和长裤,没有口袋,自然也不会装着打火机。 她想起温敛手上的火柴,于是转过头,去讨要火柴。 温敛微微低下身,青白色飘起的烟雾从唇间移到手上,他对迟穗摇摇头,“用完了?” 这么多一盒,用完了? 她不解地皱眉,却看见温敛伸手,将点燃的烟凑近迟穗手上的仙女棒上。 有滋滋的响动声,只是一个瞬间,她的手上,绽放出了星星。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仙女棒燃烧得很安静,这是一种相对安全的烟火玩具,没有过高的温度,可以灼热双手。 “好漂亮。”迟穗捧着那么多的仙女棒,回头看温敛,“像星星。”她小心地分了一半给温敛。 温敛任由迟穗塞了一把幼稚的仙女棒在手心,这点烟火放在眼前还算是亮,但是稍微隔远了距离,就只能是萤火之光了。 别墅内敞亮的灯光透过透明的,巨大的落地窗撒向外边,在向日葵花田的边缘止住脚步。迟穗看着仙女棒滋滋的声音从顶端慢慢滑下,有小小的火花往外溅,仿佛溅到了温敛的眼睫上。 她凑过去,想看看温敛的眼睫上也是不是盛放了星星。 温敛却伸手,扣在了她的肩上。 “想干什么?”他在烟火的光中挑起眼尾,像流畅的行星轨迹。 温敛做起这样的姿态,比他手上的烟火,更为好看。 “想,看你呀。”迟穗看过去,坦诚地把自己想做的事说出口。 温敛含笑点点头,而后眼睑垂下,轻声道:“那就小心一点,不要要被烫到了。” 她忘了手上的仙女棒,只顾着,能不能看清他的眼睛了。 迟穗故作镇定地点头,说,我注意着呢。 温敛又笑了一声,他的烟已经被取下熄灭,迟穗猜测,大概会影响他取笑她,所以被摘下了。 手上的仙女棒终于燃尽了,迟穗把剩下的攥在手里,开始懊悔,怎么一开始全都点燃了。一根一根,一簇一簇地点燃,盛夏的烟火会持续地更久一点。 温敛慢慢地将她的手一根一根拨开,迟穗手中剩下的仙女棒就掉落在了他手上。 “手脏了。”他拍拍迟穗的手,“去洗一下。” 手中确实残留了灰色的痕迹,浅浅的,有许多道。她忽然起来坏心思,想用这些痕迹,去弄脏温敛的脸。可当迟穗抬起头,看他刚刚洗净的脸,凑近了,那股柑橘的味道还若隐若现,夹在在燃烧后的烟火气息了,忽然她就不忍心下手了。 温敛又在问她,想干什么? 迟穗停顿了半秒,也笑了,这次依旧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蹭脏你。” 可她没有想到,温敛低下头来,就在她的面前,侧过脸,说:“是这边吗?” 那时候在迟穗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是,他好可爱。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乖乖地让她蹭呢? 迟穗放下的手又抬起来,就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像小猫挠爪子一般,蹭了两下。 那股柑橘味隔开了烟火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嗅觉感觉系统。她需要来一颗薄荷糖,来清醒一下自己。 迟穗放下了手,小声道好了。 温敛转过脸,他的皮肤是即使在夜晚也依旧能让人看到的白,雪一般的,现在雪上有两道灰灰的痕迹。也是……好看的。 “开心了?”他问迟穗。 迟穗摇摇头,然后说:“还可以更开心一点。” 她的手放在温敛另一边脸上,另一边白净的雪地也沾上了灰色的痕迹。现在不能说是像雪了,像是漂亮高傲的猫。 放下手,她仔细观察了一遍,确认两边对称后,然后说:“现在更开心了,因为现在你像只猫。” 温敛由她在脸上乱蹭,弄得像只脏兮兮的花猫,也不生气,反而像猫一样,稍稍地,轻微地在她手下蹭了蹭。 迟穗不由地捂住嘴,谁能来拯救一下她,她会被温敛可爱到晕过去。 但事实是,谁也不能拯救,连天父也不行。 温敛在她手下,连声音都是柔软的:“既然开心的话,以后都不要那么怕我了。” 迟穗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本来笑得脸疼,可现在维持笑容也变得艰难了。原来之前想的被轻轻揭过去的事情,在温敛这里并没有结束。 “怎么这么说。”她将视线定格在自己手上,有这么一瞬间,不敢看温敛的眼睛。 可温敛逼迫她看向自己。 “穗穗。”他轻声叹息着,指尖在她眼皮上温柔地摩挲,直到迟穗控制不住,将视线落进他眼中幽深的湖里才停下,“不要怕我,也不要躲我,我会很难过很难过。” 难过到想将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女人弄死。 “我,没有怕。”迟穗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干脆将全部想法说出来,反正自始至终她在温敛面前,都隐瞒不了什么东西,“我只是,一时间觉得有些不适应。” “阿姨为什么会这么怕你。” 温敛笑了一下:“大概是工作没有做好,害怕被扣钱。” 是这样吗,害怕被扣钱是这样的状态吗,迟穗有些想不通。 温敛又在说:“不然是为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作为雇主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不就是罚钱或者辞退。” 他说的句句在理,迟穗没有可以反驳的点,真的是她太敏感了。阿姨也许同她一样,生活并不算如意,所以需要一份高薪的工作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迟穗没有说话,让温敛在轻轻叹气。 “我们之间的话题,可以不围绕阿姨吗?”他的语气罕见地带上赌气,“管她死活。” “穗穗你看着我,只能聊我。” 一盏薄荷 第32节 今天的温敛,一定是最最可爱,最最甜美的柑橘。不需要薄荷,请让她甜死在柑橘中。 于是他们在燃尽的仙女棒面前亲吻,星星看着他们,向日葵看着他们,连仙女棒也看着他们。多热闹,多欢欣,多心跳如小鹿。 早晨叫醒迟穗的不是铺陈到脸上的日光,而是忠心耿耿从不出错的闹铃,不过在迟穗按掉它之前,有一只手越过它,先将这个吵闹的闹铃按掉了。温敛抱住迟穗,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迟穗放纵自己在温敛怀里迷糊了五分钟,然后才努力睁开眼,从床上起来。她上午有课,不能任由自己在床上度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柜里她的衣服就混合了温敛的服装,虽然一左一右,界限分明,但到底是在一个衣柜里。迟穗随手挑了一件t恤,可是却想到了今晚班长生日的邀请,还是不能太随意了。 于是这件t恤重新放回衣柜,她挑拣了一件连衣裙,裙摆点缀着漂亮的碎花,有一点点异域的风情。她转过身的时候,看到温敛也醒了,明明刚才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声线很低,大概是因为刚醒的缘故。 “要去哪里?”瞧,连说话都是迷糊的。 迟穗把床头的发夹拿过来,顺便对温敛说:“要去上课。”想了一想,又在后边加上一句,“晚上还有同学的生日聚会。” 温敛像是在抱怨:“你总是有许多事。”他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声调却意外的温柔,“要是有条链子,能将你绑起来,时时刻刻带在我身边就好了。” 迟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然后得出不可能的结论。 “恐怕不行,首要的前提是,我需要变小一些,才能方便你携带。” 温敛顿时笑弯了眼角。色如春花,曹雪芹用来形容贾宝玉的词语,如今也可以用在温敛身上。他不如同假面一样的笑时,真的好看。 “穗穗真是可爱。” 他也用上可爱这个词,那么迟穗姑且就认为,她与温敛,都处于喜爱到对方觉得对方无处不可爱的程度。 今天带迟穗去学校的,依旧不是黄师傅,他的年纪比黄师傅更大一些,也比黄师傅更为沉默。这一路上,车内的气氛,沉默到迟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直到下车时,这位师傅才对迟穗说了一句注意脚下。迟穗本也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相比于这位师傅,她还是更喜欢带些亲近感的黄师傅。 赶到教室的时候,离上课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她来得还算早,教室的一半还空着,直到再过几分钟,同学才陆续填满了整个教室。 她的室友也是在这群后来的同学中,看到迟穗立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还没等迟穗从包里拿出准备给昨日寿星室友的生日礼物时,室友就悄悄在迟穗耳边说:“知道吗?顾晓蕾退学了?” 迟穗愕然转过头,手差点没拿稳礼物。 这确实是一个大新闻,值得室友没有先和她谈起昨日接她的男朋友。 “学校里都传疯了,听说还是顾晓蕾主动提出的退学,难道就因为一个处分吗?” 太不值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如果因为一个处分而退学,实在太不值。 “或者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另一个室友也过来加入,“想想都觉得不是因为处分。” “但家里再怎么困难,书也要读下去。” 她们纷纷猜测真相,只是说出的真相也只是假设,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终止话题。迟穗趁这个时间,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了室友。 再怎么震撼的话题,不关乎自身,终究只能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一盏茶喝完,谈资也就失去了价值。 一节课下来,课后的话题就从顾晓蕾转移到迟穗昨日的男朋友。 温敛是极其出众的人,即使站在烟熏火燎的人堆里,也是最显眼的存在,是四九城里经年的风流。 室友好奇询问他的年纪,职业,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已经离开校园。 “他——”迟穗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他自己在做点小生意。” 室友一致发出了嘘声,昨晚温敛的座驾她们也有看到,能开得起这样车的人,恐怕做的不是小生意。 但是她们没有追问下去,倒是昨日的寿星,看着迟穗,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穗穗,你拿捏不了这样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室友说完这句话后,仿佛怕伤害的迟穗,又加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就经历更多,我们的阅历相对于他,就像芝麻绿豆相对比于西瓜。” 不知道为什么,迟穗听到这个比喻就很想笑,她也笑出来了。 “对,我和他就是芝麻绿豆和西瓜。” 另外的室友插科打诨:“但是昨天看他的态度,知道穗穗喝醉就赶着过来,肯定是被我们穗穗拿捏了。” 这样说笑着,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迟穗跟随着她们笑,没有被酒精浸染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捕捉到一个信息点,她并没有和温敛说昨天的地点以及行程,他是如何知道她在烧烤摊的。 班级中有不少同学收到班长的生日邀请,自然也包括迟穗的室友。今天迟穗在购买室友的生日礼物时,已经把班长的那一份买完,但是室友并没有准备。 于是下课后,一群人去了商场去给班长挑礼物。 “看到纪林深给的请柬了吗?”室友在看球鞋,边挑边说,“人均好几百的餐厅,班长眼都不眨一下,家庭是得多富裕。” 另外一个在回怼她:“你看到班长眼没眨了吗,说不定人家在订餐厅的时候心痛得要死。” 嘻嘻哈哈的,连付钱的时候也开心。 迟穗顺便买了水,递给室友。很巧的是,纪林深选择的餐厅也在这个商场,更巧的是,这间餐厅,她和温敛都去吃过。食材新鲜,服务周到,所以,价格如室友所说的,并不便宜。 她们到餐厅的时候,是纪林深亲自出来迎接的。与今天上课时看到的班长不一样,他应该是特意打扮过了,头发的弧度与脸庞的干净,能看出是特意花了金钱打理的。 室友打趣着怎么自己来接。 纪林深腼腆一笑,说出的话语却并不羞涩,他说每个同学都是自己来接的,一样的一视同仁。 室友笑过之后,送上礼物,球鞋手表,都是特意挑的男孩子会喜欢的礼物。迟穗跟在她们身后,也送上了自己的礼物。不同的是,纪林深在接过她的礼物之后,忽然问了一句:“我能猜猜看是什么礼物吗?” 迟穗在微怔过后,弯了弯眉:“你还可以拆开看看。” 纪林深摇头:“那样不礼貌。” 他的语气有一丝丝俏皮的味道,让人听了想会心一笑,所以迟穗加深了脸上的笑容。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纪林深对待任何人都能让对方感到舒适,大概是知晓了他这种能力,导员才让他担当了班长。 纪林深看着这个并不算大的盒子,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了那双像鹿一样的眼睛。他思考的时间并不长,抬起眼睫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迟穗的眼。 耳朵大概烧起来了,幸好有头发的遮掩。 纪林深说:“是耳机吗?” 迟穗微微睁大眼,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厉害,确实是耳机。” 他笑的时候总带有腼腆的味道,像个涉世未深的男孩,纪林深收起礼物,说话时那腼腆的笑还没有消下去。 “我很喜欢,谢谢你。” 感谢的话语今天说了许多遍,可能只有这一遍,每个字都是随着心脏跳动说出来的。 他看着迟穗走进餐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还在发烫。 迟穗依稀还记得这间餐厅的龙虾海鲜饭与西冷牛排味道极为不错,想必纪林深的口味同她一样,今日的餐桌有着两道菜。桌上的饮品有果酒和柠檬苏打水,迟穗还能记得昨晚喝醉后不太好的姿态,今天就避开所有含酒精的饮料,专心喝着苏打水。 只是同学的生日宴,势必不可能安安稳稳吃完一顿饭。才上菜没多久,就有人叫着要玩游戏,这个提议几乎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游戏名。最后胜出的还是老套但经典的真心话大冒险。 喝空了的果酒瓶作为道具,摆上了中央的托盘。纪林深作为寿星,来开启这轮游戏。 迟穗看着不断旋转的果酒瓶速度渐渐慢下来,真算是一个天大的好运气,瓶口正对着迟穗。作为第一个中奖的人,迟穗犹豫着,选了大冒险。第一个人,大家不好玩得太过分,看迟穗没有动酒,就要求她喝满满一杯果酒。 果酒的酒精含量低,几乎可以等同于饮料。迟穗喝完一杯坐下,脸上没有发热,也不感到眩晕,比之昨日的啤酒,好上太多。 下一轮开始后,气氛渐渐活跃起来,但是今天这个果酒瓶似乎格外偏爱迟穗这个方向。下一位被选中的人是迟穗的室友,她选择了真心话,于是被逼着说出了初恋经历。 不过还有人叫嚷着这个真心话不够劲爆,于是下一轮选择大冒险的同学被逼着走到餐厅门口,向走进餐厅的第一位顾客示爱,不论男女老少。至此,气氛才算真正活跃。 迟穗看着果酒的瓶口,既紧张又期待,紧张下一个倒霉蛋会不会又是自己,可又期待同学们层出不穷的整蛊方法,可以让苹果肌时时上扬。在这样的心情中,她不知不觉地就把果酒当成柠檬苏打水喝下去。 游戏玩得兴高采烈,后续上的菜都成了佐餐小料,里面迟穗关注的龙虾海鲜炒饭以及西冷牛排都被抛到了脑后,终于瓶口转到了今天的主角身上。 纪林深无奈地看着那个果酒瓶,周围人都笑了,说这一次转瓶子的人有好手气,正巧转到今天的主角。大家摩拳擦掌,可纪林深却选了真心话,比大冒险减少一点冒险的趣味,但是问好了问题依旧很有趣味。 这个问问题的机会给到了坐在纪林深对面的女生身上,迟穗对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体态纤瘦修长,像一只天鹅。而她的确也从小就学芭蕾舞,甚至在国际上都有奖项。 女生站起来,先不急着问出真心话的问题,而是问纪林深,能问两个问题吗? 纪林深还没回答,坐着的同学已经闹哄哄地叫起来替他回答,“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被起哄着,纪林深也点了头,对那个女生说可以。 因此,女生大大方方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在座的女生,有你喜欢的吗?” 大家都明白女生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亦或者是,推选这个女生出来,是大家的心照不宣。 也许会见证一场告白,见证一场有情人的诞生,室友激动地握住了迟穗的手。不负室友以及大家的期待,纪林深说有。 叫嚷声似乎可以穿透包厢隔绝的墙壁,让整座餐厅都充斥着欢欣热闹。于是女生也笑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能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吗?” 已经有人在叫着这个女生的名字,希望从纪林深口中,也能说出这个名字。但是纪林深久久没有说话,连室友都放开了握住迟穗的手,他也没有开口。 “完了。”室友在迟穗耳边低低说道,“看来答案不是她,万一说出别人的名字,她有多尴尬啊。” 好在纪林深没有再沉默下去,也没有说出别人的名字让尴尬场面继续,他只是笑着对那个女生说:“以酒谢罪,可以吗?” 若是往常,大家肯定不放过,但是现在,明知道答案可能会使一个女生难过,都纷纷同意。只是不能用当做饮料的果酒,要实打实的酒。 “迟穗。”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问她那边是不是有酒。 迟穗转过头,果然看见她的身后摆放着几瓶红酒。她拿起一瓶,转身要递给刚刚叫她的男生时,另一只手先伸过来了。 纪林深笑着对她说:“给我吧。”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的小男生笑容,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影响不到他。 迟穗下意识地,也回了一个笑。 纪林深开了红酒,倒了满满三杯,然后真是眼眨都不眨就喝了下去。餐桌上一片叫好声中,那个女生悄无声息地坐了下去,刚刚那两个真心话的问题,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插曲。 下一轮游戏过去,又选中一个倒霉蛋,这个插曲,就真正无人关心了。 或许这样的说法太过绝对,因为室友就有和迟穗在悄悄咬耳朵,猜测在座的女生中,究竟是谁让班长在偷偷喜欢。 生日宴会仅仅一顿饭是不够的,游戏落下尾声时,就有人在提议哪里可以再续上。最为大众的提议是ktv。但是迟穗去不了下一场,那位高考完毕的男生父母,又为迟穗介绍了一份新的家教。 大概是由于男生的高考成绩着实不错,已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他的父母介绍的家教工作开的薪资高了不少。 迟穗的新雇主今天发来消息,希望能见上她一面。在走出餐厅时,她同纪林深说了这件事。 一盏薄荷 第33节 商场里的灯光明亮,恍如白昼。迟穗能清晰看到纪林深脸上的红晕,似晚霞铺满整座天空,他像鹿一样纯净的眼也显得有些迷茫,在迟穗说出这句话时,那迷茫更加重了。 “不——去了吗?”他有些迟钝地垂下眼,失落得像一只大狗狗。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纪林深这个模样,仿佛拒绝他是天大的一个过错。 可是迟穗只能拒绝。 她抱歉地笑了笑,再次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纪林深仿佛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口袋,“我送你。” 迟穗眨了眨眼,大约是纪林深还在被酒精干扰,分不清今夕何夕,此时何时了,她摇摇头说不必。 “你还要去那边。”迟穗伸手指着人群。 但是纪林深说“但我还是想送你。” 迟穗很肯定,纪林深是喝醉了。这时往前路走得浩浩荡荡的人群发现了落单的寿星,又往回折了过来。一个男生拍上纪林深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班长喝醉了,在说胡话。”迟穗偏头看向那个男同学。 男同学也转过脸,上下打量了一下,嘀咕着也不像醉鬼的样子。 纪林深却不再说话了,他看着迟穗离开的背影。这背影他看过许多遍,只是今天看着格外难过。是酒精在干扰他的情绪,将情绪无限放大。 纪林深转过头,忽然很认真地对那个男同学说话:“可是我真的很想送她。” - 迟穗已经转身,先走了一步。她低头和温敛发着信息,为这雇主突如其来要求见面的消息。 温敛今天的消息回得很慢,让迟穗有些微的不习惯。自瑞山回来后,她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两人感情的变化,也许用升温这个词来形容更为恰当一些,所以,迟穗已经很久没体验过温敛同之前一般的若即若离态度。现在连消息回得慢一些都不太习惯。 算是由奢入俭难吗?迟穗想着这个成语,忍不住笑起来。 城市的霓虹五彩斑斓,但站在这座商场下,这五彩斑斓的霓虹好像都不及商场的灯光来得耀眼。很快,迟穗就推翻了这个比较。有辆车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对她亮了下车灯。 它的车灯,才算亮眼。 当迟穗怀疑那亮眼的车灯是不是对着她闪耀时,车灯又亮起了。她升起了一个猜测,走到那辆即使在街道上停着也足够让左右的车流避开的豪车旁。 喧闹的人声车鸣里,她听到了温敛说的穗穗。 迟穗弯下腰,看到驾驶座里温敛的笑脸,一瞬间又推翻了自己的比较。比之五彩斑斓的霓虹还有耀眼的车灯,明明这个人的笑容才是最闪耀的,像星星格外眷顾她,所以落在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啊?”她伸出手,想碰一碰温敛的脸,判断是不是自己生出的臆想,将温敛带到了这里。 臆想中的温敛捉住了她的手,真实的触感所延伸的热度,足以让迟穗原谅夏日的闷热。 “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温敛笑着说,然后他往下压了呀手,让迟穗把头再低一些。 迟穗听话地乖乖低下头,就看到温敛探出车窗,在与她接吻。 盛大的烟火在耳边爆炸,全世界都在叫嚣着,让迟穗的心跳跳得再快一些。 她要花好长的时间才能找回自思维,然后拍了拍车窗,可是力道也是软绵绵的,不过足够让温敛停下。 “再站下去,可能就要发生车祸了。” 温敛也显得有些懊恼,等到迟穗坐进车里,他解开安全带,倾身抱住了迟穗。 “我大概现在还不太清醒。”他们贴着肌肤,彼此都能感觉交织缠绕的呼吸。温敛在迟穗耳边,说着这样令人觉得可爱的话语。 迟穗稍稍抬起眼,看到温敛的额前的碎发垂下,将他最为凌厉的线条遮掩住。他不再是雪亮的刀锋,也不是刺骨的冰雪,而是柔软的云朵。不,不对,他比云朵更有温度。 上天原谅她,在此刻之前,她怎么会认为别人是温顺的大狗狗,明明此时此刻,温敛才是让人连一句语气稍重的话都不忍说出的大狗狗。 所以迟穗无比自动地也揽下自己的过错。 “我也一见到你就犯糊涂。”迟穗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什么事都想不到了,眼里就只剩下你了。” 上天原谅她。迟穗想把自己的嘴随便搁到哪里去放放,反正不能放到这里。这些话怎么能从她口里说出,这不像是揽下过错,而是借机剥白心意,而这些表达心意的话语也太俗气。 她难堪地转过头,并且非常没有气势地对温敛说:“你把我刚刚说的话都忘记吧。” 果不其然温敛笑了,他还抱着她,笑意就在耳边,就在胸膛,连带着车里的空气都在动,有分量地,压在迟穗脸上。 “我应该录下来。”温敛的声音带了十足的惋惜,“好难得,穗穗能说出这些话来。” 他惯会糊弄人。 迟穗已经将自己的爱意,说到无处可说,在风雪交加的悬崖上,在每一次他投递过来的眼神中。 她这个人,在温敛眼里无所遁形。 “你录不到了。”她说,“我已经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温敛咬了咬她的唇,是真的咬,但力度也是真的轻。迟穗觉得自己现在看他好像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可爱滤镜,觉得他无处不可爱,像只黏人的猫咪。只是当温敛抬起眼,眼尾挑起轻笑的弧度,满城的霓虹藏在他眼底,他随意地说没关系时,这层滤镜又被剥离了。 “没关系,总有机会的。” 温敛的视线忽然定格在迟穗眼里,他问:“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迟穗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伸手遮住了迟穗的眼睛。 “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很疏离。”温敛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他格外敏锐,连迟穗细微的眼神变化都能发现。 眼前还是被温敛的手遮着,一片温暖的黑暗,他在轻声地,温柔地向迟穗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无所遁形,她又想起了这个对自己的评价,她在温敛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被他看得透透的。 她只能袒露想法,一处不落,“就在刚刚,觉得你像极了以前的温敛。” 温敛移开了手,她终于能够重新接受光线,也看清他脸上的饶有趣味。 “原来穗穗以前不喜欢我。” “也不是!”迟穗急急地挺直了腰背,反驳他。 温敛含笑,看着她说话。 她在这样温柔的眼神里,又慢慢将挺直的腰背放松下来,“不是呀,以前也很喜欢你,只是以前的你——”迟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的你像是云上月,我即便使尽浑身力气,跳得再高,也碰不到你。” “但是现在。”她看着温敛的眼神很亮,“你就像天上月亮,落到我掌心了。” - 月亮无怨无悔地为迟穗充当了司机,送她到新雇主所在的地方。这个楼盘当初打的广告铺天盖地,甚至连迟穗这个不太关心的人都听过名字,能买下这里房的人,也是极具一定经济实力。 月亮今天特别好说话,他本想陪迟穗一起上去,被迟穗拒绝后也没多话,安静地在车里等她。看着面前这一栋几乎遮天蔽日的大楼,几乎每层都有明亮的光线,温敛的目光定在了其中一层,如果快的话,她现在已经进去了这户人家。 总要慢慢来,一步步,才能将她的生活充填成想要的模样,而每一部分,都要有温敛的存在。 - 这一场见面很顺利,顺利到迟穗都有点不太敢相信,新雇主夫妇知书达理,书卷气浓厚,也很好说话,她要辅导的学生是个看起来格外羞涩的女孩,成绩优异,初初看没有格外短板的部分。这让迟穗感觉那那么高昂的薪资实在不匹配,但那位看起来如同大学教授一般的夫人说,请她过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让她多陪陪女儿说话,女儿太过羞涩,同龄的玩伴寥寥,他们又工作繁忙,平常难有时间抽出来陪伴女儿。 这样如春风和暖一般的解释让迟穗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她试讲了一段,看来很得新雇主的心意,签下合同时,合同上的薪水比当初所谈的还要再高出一些。 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个羞涩的女生过来送迟穗的。迟穗想起包里还有一条发带丝巾,嫩绿的颜色,像极了春天刚抽出嫩芽的枝条。 “小礼物。”她弯了弯眉眼,像一道新月。 女生抬起头,楼道的灯光敞亮,将面前的家教老师照亮得纤毫毕现,连发丝卷曲的弧度都能见得分明。 很漂亮,比电视上所谓的明星还漂亮。 她连拿过那条发带的手都不敢多停留一秒,小声道了谢谢之后,就跑开了,甚至忘了陪迟穗一起等电梯。 迟穗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连和人打招呼都费劲,只能沉默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关注自己。世界是个闪耀的舞台,她们是幕后黑暗的一块。 温敛还等在车里,车窗开了半截,里面的冷气不要钱地往外面飞,所以站在他窗外,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温度和周围差了许多。 他在同人打电话,语气并不算好,迟穗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似乎在讲证券还有股票一些事情。她不太懂。本想扣扣车窗,提醒他将窗户关上,车里的人看过来,他分明还在轻轻说着废物。可是看向迟穗的眼神,是春日樱花盛开了。 第41章 迟穗下意识地扭过头,不让自己脸上的笑太过明显,停顿几秒后,她转过身,指指车窗,然后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车。温敛的电话收尾,他在迟穗上车的时候,就将驾驶座那边的车窗关上,然后递给迟穗一杯拿铁。 冰凉的温度,从杯口闻还能闻到淡淡的抹茶味道,是迟穗喜欢的味道。她喝了一口,看到温敛放下电话。温敛偏过脸时的弧度也是流畅写意的,合该用一副画框,将他框起来,供人欣赏,造福大众。 可惜迟穗心思狭隘,她想,如果可以,能将这幅画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因为她真的好喜欢温敛。 温敛在问她事情进展如何,迟穗放下拿铁,看了一眼前方被路灯照得略有些昏黄的道路,说:“非常顺利。” 像是天上砸下来一个馅饼,不偏不倚正中她怀里,顺利得有一种不安全感。之前生活的苦难告诉迟穗,凡事皆有代价,她不可能永远一往无前的好运气。 听她说完,温敛漫不经心地给建议,现在去推掉这个工作还来得及。 “合同都签了。”迟穗说。虽然内心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只是,她还是很迫切地需要这份工作。 下学期的学费,都将要靠这份工作攒出。 温敛看着她,有那么一个瞬间,迟穗都觉得他几乎要说出那些恶俗偶像剧中男主的台词,例如养她这类的话语。但是还好温敛没有,她无用的自尊心,总能被温敛妥帖地保护。 天空深成墨蓝色,星光黯淡,但霓虹璀璨。迟穗的拿铁喝完了一半,才想起问温敛:“怎么今天是你在开车?” “好像好长时间都没见到黄师傅了。” 温敛的手松松地握着方向盘,听到的迟穗的话,视线也没有转移,只是看着前方,他的话语伴随着灯光明灭,落在迟穗耳边,也似寡淡的春风。 “黄师傅生病了,请了长假。” 迟穗啊了一声,偏头看着温敛。 “黄师傅生什么病了,严不严重?” 温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短暂,他很快又转过头去看前方的路况。这极短的一个瞬间,迟穗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亦或者是,他的眼中没有情绪。 一盏薄荷 第34节 “是一些陈年的老毛病,请了长假是想将这些老毛病都调理好了。” 迟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懂诸多老毛病缠身的感觉,迟穗的奶奶就是这样的情况,常年与药物为伴,家中都是中药熬制的苦香。如果可以的话,她有足够的经济基础,迟穗也想将奶奶送到疗养院或者什么可以调理身体的住所,将奶奶的身体彻底养好。 温敛的声音又在车内响起,他的语调也平和,甚至带了几分调笑,问迟穗:“原来换了我做司机令穗穗不满意了。” 迟穗煞有介事地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温敛的食指扣了扣方向盘,轻缓点头,“原来是这样。” “因为你会很累。”在温敛还没有接上下一句话的时候,迟穗卡在这个时间点开口了,她能看到温敛眼下的有淡淡的青黑,不明显,却是连日倦怠的证明。迟穗不懂温敛所涉及的商业板块,但也能轻易想到这并不能够轻松管理。 她轻轻地说:“我想你不要那么累。替我充当司机这回事,本就是可有可无。” 她的话音落下,温敛却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这辆车开出一段长长的距离后,开到别墅前漂亮的向日葵花田前,温敛才开了口,“穗穗在心疼我吗?” 迟穗盯着那片花田,嗯了一声。 温敛却将她的脸转过来,折进眉间有夏季清爽的夜风。 “那穗穗再多心疼我一点。”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任谁也都能看清温敛的欢喜,“我很喜欢穗穗心疼我。” 像是,像是在撒娇。 可是迟穗对这样的撒娇毫无抵抗力,或者是说,完全溃不成军。 “好啊。”她注视着温敛的眼睛,仿佛要溺毙在这深沉的黑暗里,“我努力,多心疼你一点。” 这个保证像极了学生对于老师的保证,要多做题,多背书,赤诚坦白,要用尽全身力气的保证。 “好啊。”温敛弯着唇角眉眼,像一朵艳丽到几乎淬了毒的花,用着迟穗的语调,回应她天真稚拙的保证。 他搭在车座上的手,指尖有些微的颤抖,内心不能被迟穗所知道的感情,从其中泄露了一二。 瞧,他的穗穗真的,穗穗真的…… 令他着迷。 他要怎么样,才能把这样的穗穗永远留下。 这是一道需要用尽心机的难题。 - 向日葵花田在白日欣赏才最为美丽,是比日光还要耀眼的,金灿灿的辉煌,可惜迟穗无法在这样明媚的日光里欣赏花田。在白日里,她总是来去匆匆的。 不过今日的时间可以稍微富裕一些,她醒得早,此时从这里去往学校,时间绰绰有余。温敛今早被她喊醒做道别时,显然不是休息得很好的状态,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要求迟穗叫醒他,清醒地和他说道别。 “如果不想让司机接你的话。”温敛眼皮因为倦意扯宽,看人时仿佛慵懒倦怠,他随手把一串钥匙放到迟穗掌心,“可以自己开车去。” “把车顶打开的话,吹着风,会很舒服。” 但是手中的钥匙像是烫手山芋,迟穗不敢动它,还是放回了桌上。 “我胆子很小,害怕出意外。”她声音放轻,用着柔软的语调,对温敛说,“况且有人在我身边,你会更放心吧。” 温敛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迟穗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大型玩偶,但是玩偶不会伸出手,去触碰他温暖的背脊。 “只有我在你身边,才算放心。” 楼下飘窗内,迟穗收拾好了东西,还有时间给这片花田拍了张照,才准备出门。但是,不间断的铃声斑竹了她的步伐。 迟穗在这栋别墅住的时间不算短,从未听到过这里响起电话铃声。 她顺着电话铃声走过去,在客厅的角落发现了一台盖着白棉布的电话机。电话铃声没有停止,依旧在不停地响动着,像是催促着迟穗快接电话。 她掀开白棉布,拿起了话筒。 耳边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听不出具体年纪,但可以想象,不会太年轻。 “帮我叫一下你们温先生。”这个温柔的女声没有寒暄,上来就单刀直入要温敛接电话。 迟穗犹疑着,往上看了看,客厅上方是巨大的水晶灯,它的支架就孤零零的几条,从第一天见到它开始,她就怀疑,这几根孤零零的支架能否撑住这巨大的水晶灯。 如果它掉下来会怎么样? 此时她自然没有这个念头,她在想,温敛此刻应该还在睡着。 “温先生暂时不在。”迟穗说,“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传达的吗?” 话筒里安静了一瞬,然后,那个女声笑了。她轻飘飘地对迟穗说了一句,你有资格吗? 而后那个女声的温柔没有了,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 “我说,叫你们温先生接电话。” 迟穗顿了顿,忽然笑了:“我说,温先生没有空。”这句话才说完,她就挂下了电话。 将电话机重新盖上白棉布时,有人走了过来,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所吸走,直到眼前的光线被遮盖住,迟穗才发现温敛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 “刚刚在和谁说话?” “你怎么起来了?” 两个人同时说话,像两台收音机同时按下开关。迟穗忍不住弯了弯眼,然后先回答了温敛的问题。 “刚刚帮你接了个电话。”想到自己一言不合挂电话的行为,迟穗到底还是产生了一些不安,对着温敛,声音不由地小了点,“我有点冲动,挂了电话。” 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嘈杂的铃声如同打电话那人的心情。温敛走过去,径直拔掉了电话线。 他抬起眼,是那种万事不留眼底的语调:“就算你砸了电话,也没有关系。” 迟穗本该放下心的,温敛这样说,表明了刚刚那通电话并不重要。但是,温敛这句话的语气,仿佛与电话中那个女声的语气重合了,那种居高临下的不以为意,几乎如出一辙。 她想得太深入,以致于温敛的手在她眼前晃时,她才将思绪抽出来。 “还在想什么?” 那串前不久还放在迟穗手心的钥匙握在了温敛手上,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笑得有些促销,“等会迟到的话不许哭鼻子。” “怎么会?”迟穗无奈,但还是忍不住同温敛玩起幼稚的游戏,“如果哭鼻子的话也会蹭在你身上。” 她走到温敛怀里,扯起他身上的白衬衫,装模作样擦起了脸。只是她没有让衬衫碰到脸上,温敛靠过来的时候,手臂上的白衬衫碰触到了脸颊。柔软的,好似还有熟悉的柑橘味。 温敛的怀里是安全的避风港,也是温柔乡。 迟穗将自己埋在里面,嘟囔着不想去学校。人都有惰性,此时她的惰性,被放大了许多,想象自己是一只树袋熊,挂在了温敛身上。 他拍拍迟穗的肩,温柔地向她提出建议,不愿意去的话就不去,迟穗今天的时间,可以完全和他的绑在一起。 人类是如此神奇的物种,喜爱反其道而行。当别人赞同她偷懒的提议时,她反而直起了身,坚定了上学的想法。 又一次坐上温敛的车,又是一辆不同的车。收集各式的豪车,似乎是温敛的一个小小喜好。 车顶被打开,四周都置身在空气中,山风清爽,夏日的燥热在今天似乎消失了。 迟穗将乱飞的头发拢起来,想起那一通电话,她还是问了温敛:“刚刚那个电话,你知道是谁打给你的吗?” 他肯定知道,不然也不会拔了电话线。 温敛那双漂亮的眼被墨镜遮挡住,迟穗只能看到他走势流畅的鼻梁,合该有一只蝴蝶,停在这上面。 “知道。”他的声音清爽如山风,也带着山风的冷冽,“那是我的母亲。”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我的母亲,这四个字经常出现在小学作文中,小学生稚嫩的笔触下,我的母亲是温暖的,可以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 可温敛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迟穗只感觉到了冷漠。 在下一秒,他侧过头,像是微笑了一下。 “她不是什么好人。下次接到她的电话,挂断就好。” 这样的评价,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孩子对于父母的评价。迟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怎么回答都不是很合适,就只能安静着。 温敛的车开到了学校,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在校门口停下。他越过宽广的校门,行驶在s大著名的白杨林。迟穗看着车边一排排走过的学生,还有摇晃的单车,他们的视线在看到这辆车后,无一例外,都停驻在了上面。迟穗轻轻扯了扯温敛的袖子,想让他停在前边就好。 “一会儿就到了。”温敛说,“还是——” 他放慢了车速,偏过头,唇边含着笑意,“我是这么见不得人?你不想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迟穗轻轻叹气:“我只是不想那么张扬。” 在这样学生繁多的上午课程,她只要在教学楼下车,论坛上肯定又会出现许多帖子。 迟穗也算摸清了温敛的性子,吃软不吃硬,顺着他和他说话,多半会答应的。 “下一回,我请你来学校逛这条白杨路。开车过去实在没有意思,一步步丈量才会见到好风景。” 温敛的车终究没有停到教学楼,他开进了校内的停车场,这儿没什么学生,教职工居多。 “不用等到下一回。”他帮迟穗拿了包,“今天就可以。” 就这样,定下了今晚的约会。 昨晚纪林深生日聚会的照片,被室友发在了朋友圈。迟穗的朋友圈往下一拉,大学分组的朋友,大多数都分享了相同内容的照片。今天是一整天的课,几乎没有空余的时候,在赶到食堂吃饭时,迟穗一面咬着馒头,一面听室友说昨晚的ktv。 那个向班长表白的女生昨晚在ktv点了一首《富士山下》,粤语的歌词,唱得婉转悲切,潸然泪下。 “我还录了视频。”室友将手机转向迟穗,“真想不通,这样子的女生班长也不喜欢,昨天即使喝醉了也坚决地离她很远。” 视频拍得摇摇晃晃,在嘈杂的食堂放出来,音质也算不上好,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得出女生唱得极好,天生有一把好嗓子。 迟穗将馒头咽下,说:“大概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室友点点头,又低头去刷手机,过了会,她像是刷到什么好玩的,笑着对迟穗说:“有人把昨天的照片发到微博上,不知道谁拍了你和班长的照片,说如果你们在一起的话,真的算是金童玉女。” 她仔细看了看那张合照,对迟穗说:“别说,仔细看真有校园偶像剧的味道。” 迟穗翻到那条微博,不知道是哪个同学的账号,单单就只放了一张照片,是迟穗给纪林深递酒的那一瞬间,不知道被谁抓拍了,放在这里。这条微博带了学校的词条,颇有热度,下面的评论挺多,有在打听照片中的人,有在赞同博主的观点。 室友打趣迟穗,可以甩了温敛,和班长在一起。 “班长看着就是纯情的少年,你那个男朋友——”室友摇摇头,“太邪。” 是个奇奇怪怪,但绝对算是不太好的评价。 一盏薄荷 第35节 “班长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迟穗说。昨天的真心话里,纪林深已经表露出来了,“别乱点鸳鸯。” “况且,你这么说我男朋友的坏话。”迟穗笑了笑,眯起眼睛,声音刻意变得虚无缥缈,“不怕他突然出现?” 室友好似一下子回到那天的烧烤摊,温敛的眼神仿佛能刺穿模糊的记忆,牢牢地刻在身上。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好在,背后只有同她一样吃饭的同学,吵吵嚷嚷的,是熟悉的大学食堂。 回过神后,室友发现迟穗是在捉弄她,她气得端起餐盘,不同迟穗在一起吃饭了。 上完一天的课程,疲惫感渗入四肢与大脑,但是想到今晚喝温敛的约定,迟穗又觉得,其实也不是特别累。最后一节大课的教授,收上了学生的作业,随手点了迟穗帮忙搬作业。 两大摞的a4纸,绝对不是她一个人能搬动的。迟穗转过头,想叫室友帮忙一起,却见到纪林深走上来,主动搬起较重的那一摞。 迟穗见到,赶紧道谢。 “不客气。”没有喝醉的纪林深,少了昨天的固执,看起来依旧清风朗月,他温和的对迟穗说,“本来班长就是应该帮助同学的。” 已经花白头发的教授听到,笑呵呵道:“就应该是这样,小伙子主动点,小姑娘才会喜欢。” 他们走过教学楼旋转的楼梯,到了傍晚阳光仍然热烈,大理石打造的楼梯还冒着热气,蒸腾而上。纪林深默默地走到迟穗身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折射到迟穗身上。 像是一把沉默无言的伞,在恰当的时候,悄然撑开。 迟穗小步走在他身后,踩在纪林深的影子上,亦步亦趋。在这一个瞬间,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昨天那个女同学想要表白,温柔又细心的男生,是值得被喜欢的。 教授的办公室离得不算远,出来时,日光还没落下。电梯叮的一声,在身后合上。迟穗也在这时,对纪林深说了谢谢,为他的甘愿充当一把伞。 天上有大片的云,在缓慢移动翻滚,如同倒翻了大桶的橘子汽水,所以云海幻化成橙色的海洋,若有一架飞机飞过,是不是也能闻到酸甜的味道。纪林深慢慢停住了脚步,天光还是很亮,看过去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好像又回到了昨天,她走在前面,他叫不住她,也不能让她为他停下脚步。 纪林深忽然快走了几步,到了迟穗身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迟穗转过头,身旁是下课去食堂或是校外的同学,来来往往。她直觉纪林深要对她说什么,身边的温和的青年抬眼看了看日光,却说:“先去树下吧,这儿太热了。” 白杨林高大,枝叶繁茂,走到它的阴影下,会有一片阴凉扑面而上。 纪林深看着迟穗的眼睛,即使正面的,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时,他也不会带来过分的压迫感。他是清凉的山泉,但在此时此刻,有红霞掉落。红霞从耳后蔓延到脸部整个轮廓。 无需等他开口,迟穗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迟穗垂下眼,现在没有起哄的众人,也没有一整瓶的红酒,她不能学昨日的纪林深以酒拒绝。所以,她微微朝他鞠了一躬,谢谢他对她付出的真挚好感。 再抬起来时,却是纪林深垂下了眼睫,那眼睫薄如蝉翼,在轻微地颤动着,她看不到那双清澈的仿佛鹿一样的眼睛。 “抱歉。”这句话本来应该是迟穗说的,却被他先说出了口。 “我好像给你带来困扰了。”红霞从他的脸上褪去,干干净净的,似乎从来都没存在过。纪林深说话时,腼腆得一如既往,“希望不会坏了你今天的心情。” 迟穗摇了摇头:“其实今天的心情一直挺糟糕的,上课上得真的很累。” “但是现在忽然发现,有被一个很优秀的人关注着,就好像尝到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在结尾,迟穗还是说了那句未说出口的抱歉,还有谢谢。 这一幕大约是傍晚橘红色的软糖,拆开包装,尝到味道,可以放在心底珍藏,不必再去执着追求了。但是这个橘红色的秘密,迟穗没想到,今晚在温敛面前,被第二次剥开。 今晚白杨林的约会做不得数了,温敛那边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暂时无法脱身,可他还是派了司机,过来接迟穗。迟穗在电话里和他说,如果有事,今晚没有约会也可以,不用特地派司机过来接她,特意空出时间来只为算不上重要的一顿晚餐。 “可是和你在一起,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温敛说,“想每天,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 这让迟穗想到上一回一起开的玩笑,所以她说:“我可能需要借助哆来a梦的神奇药剂,才能让你方便携带,实现这个梦想。” 他的笑声,隔着电话,也是好听的。 “穗穗。”笑完过后,温敛叹着气,叫她的名字,“你在纵容我。” 这句话听着,怎么有股埋怨的味道。 他在说:“我会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时间倒流回上次夏夜的烧烤摊,醉酒的记忆从未像现在那么清晰,温敛把上次形容她的语句,原封不动,送给了自己。 “这样也很好啊。”迟穗捂着嘴,但挡不住笑意,从嘴角爬上眼角,然后在整张脸上,盛然绽放。 “因为我不会像温先生一样小心眼,指责女友恃宠而骄。迟穗是个大度的女友,会纵容温先生恃宠而骄。” 她坐上了温敛的车,余光扫过前座的司机,又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迟穗自然地将目光转过去,当做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温敛订的餐厅的名字又是迟穗没有听到过的,她打下餐厅的名字,在网上搜索,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它昂贵的价格。忽然就觉得兴趣缺缺了。这样的餐厅,主打的大多不是菜品的味道,而是与之配套的服务与环境。本末倒置得很可以。 她想起久久没有实现的那个约定,于是对温敛说,很想吃火锅。 几分钟后,司机调转了方向,开往了最近的超市。 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寻找一家火锅餐厅,但是温敛说他那儿恰巧有一个电磁炉,还有一口锅。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餐厅用具是如何出现在温敛的工作场所的。 不过现在可以先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火锅需要用的食品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司机选的这家超市很大,生鲜区的品种极为丰富,这边服务的工作人员甚至可以将顾客挑选好的食品一一洗净切好,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当然,价格也比普通市场要高出许多。 迟穗挑挑拣拣,也铺满了一大半推车的空间,她下意识地想对温敛说,东西挑选得是不是太多了。 可是身边没有温敛,只有沉默寡言的仿佛将自己当做透明人一样的司机。 这一瞬间产生的无言落寞感,太浓烈了,要将整个人都包裹到窒息。好在,也只有一瞬间。 她把要说的话与冲动压下,将推车推到服务台结账。 夜幕已经挂上了整片天空,到达温敛的公司楼下时,前方大厦播放的广告大屏,比白日的阳光还要绚烂灼眼。 这是迟穗第一次踏足温敛的公司,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有许多员工在工作,楼层里的光线,亮如白昼。 温敛的秘书出来接了迟穗,他的卡刷上了温敛所在的楼层,电梯轻微的叮声之后,比楼下几层光线黯淡了许多的楼层对迟穗展开。秘书按亮了开关,眼前才重新明亮了起来。 迟穗向他轻声道谢,秘书摇了摇头,又为她指了一个方向,说温先生就在那边。 她依照指引,走了过去。 温敛在摆弄电磁炉,足够宽广的茶几上,摆放着煮火锅的工具。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然后走过来,顺手接过迟穗拎着的沉甸甸的食材,对她说,“今天晚上大约不会失败。” 迟穗开了个玩笑:“因为你成功使用了电磁炉吗?” 他笑起来,眉眼生动温柔,嗯了一声,认同了迟穗开的玩笑。 事实上,火锅可以算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样食物烹饪方式,只要拥有了足够美味的锅底后。那个昂贵超市买来的锅底对得起它的价格,煮开之后,鲜香扑鼻,迟穗走过去,将透明的窗户拉开半截,好让室内的味道不那么浓重。 温敛没有告诉她,房间内自带一套通风系统。 迟穗坐回火锅面前,下了牛肉,用极其切割出来的牛肉片,一片一片薄如蝉翼。 她问温敛,“这一层好像没有看到什么人。” 他在飘起的雾气里回答:“嗯,这里平时就只有我,还有秘书。” “不过——”温敛停顿了一下,开了一瓶饮料,放在迟穗面前,才接下去说话,“平时,我也不经常来。” 迟穗笑了笑,“那秘书先生可能会觉得孤独。” 显然,温敛平常不太关注秘书的状态,只敷衍说了一句大概。 这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即使迟穗打开了一扇窗,也感受不到一点闷热。所有的热感来源,都来自于面前的这口锅。迟穗将头发都扎起来,放了一小碗芹菜末,还有香芋。 汤水浓白,上面翻滚的鱼肉在对两位客人说,它已经能够入口了。 温敛捞起鱼肉,先放到迟穗的碗里。 或许当时买锅底的时候,应该买一个辣锅,不辣的锅底吃起来总觉得少了几分味道。 但是这个念头只存续了一秒不到,就被迟穗抛在脑后。温敛的胃不好,可能单单只是闻到味道就会让他感到不适。 买来的食材吃掉了大半,迟穗注意着温敛,他吃得不太多,但也不能算少,比起之前,迟穗甚至可以用欣慰这种词汇来形容现在的感情。 她询问温敛的工作时间,是不是还要加班许久。 “再开个会就好了。”他说,“累了这里有个房间,可以去休息一下。” 这一层有足够宽阔的面积,建一间休息室,绰绰有余。迟穗打开了休息室的房门,极度简约的线条和冷淡的色块,让她不由得退后一步。很现代化的装修,但迟穗却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她感觉这间休息室,像一间监狱。 “好冷的颜色。”她说,冷气似乎在这里开到了极限,迟穗摸上了自己冰凉的腕骨。 可惜身上沾染了火锅味,否则迟穗大概会转头,抱一抱温敛。他身上有令人安心的温度。 其实,也并不一定要在这里。从瑞山回来之后,迟穗住在寝室的时间少得可怜,好在s大管理宽松,否则,她们寝室的分数大约会扣成负数。 但是,即使温敛没有说,迟穗也能感觉到他有一种执拗的坚持,不能脱离他的视线。像是易碎的玻璃杯,一旦脱离视线,它就会从高空落地,碎成一片。 她试探着,想和温敛商量:“要不我今天还是住寝室,好久没住寝室了,而且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 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温敛看向她的神色,竟然有些落寞。 “原来穗穗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是觉得厌烦了吗?” 她有些抵抗不住温敛这样的表情,好像自己做了许多许多对不住温敛的事,尽管事实上,她只提出了想回宿舍住一夜。 “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冰凉的发丝打在温敛手上。他轻轻一绕,就将迟穗扯进了自己怀里。 迟穗捂着头发,跌跌撞撞倒进温敛怀里,要说的话也就断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温敛静静看着她。恍惚中一声雷鸣,沉闷的落在身后,随后是瓢泼大雨,剧烈地打在玻璃窗上。 她被这雷鸣惊醒,眨了眨眼,才说:“我今天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温敛才笑了,低头蹭了蹭迟穗的脸,在她耳边小声说穗穗真乖。 迟穗抱着笔记本走进了这间休息室,外面的火锅味已经散去,不知道在她和温敛交谈的时候,是谁进来收拾了茶几上的狼藉。但是身上还有一股火锅味,这让迟穗觉得有些难受。 不过这间休息室虽然让迟穗第一感觉是不舒服,不过它的配置格外齐全,还有一间淋浴室。 迟穗冲了个澡,将身上的火锅味彻底洗干净了。笔记本上的屏幕还印着她的论文,迟穗擦着头发,关掉了论文界面。打开了邮箱,那次主持人比赛的奖励姗姗来迟,但是好在,它还是传递到了迟穗的邮箱里。 华夏台的比赛邀请,放置在了她的邮箱里。 她趴在电脑面前,笑了笑,还是无法抑制的开心,活跃在脸上。好像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 一盏薄荷 第36节 温敛的会议,也是在这层开的。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迟穗重新打开论文的界面,写到脖颈都有些隐隐的酸痛了,她看了下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打开房门,凭着记忆走向温敛的会议室,透过一扇隔空的玻璃,可以见到会议室里灯光明亮,没有见到其他人。她小心地推开会议室的门,先闻到了一股烟味,然后见到温敛坐在一边,刚刚在外面,因为角度的问题,并没有看到他。 这样安静的地方,迟穗连说话都是放轻声音的。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温敛。 温敛抬起眼,忽然笑了。这个笑好像又将他拉回了从前,虚伪的如同一层面具。 “穗穗。”他亲昵地叫着迟穗,“给你看一样东西。” 迟穗的脚步有一点迟疑,但还是走向了他。 温敛的手机屏幕上,放着一张照片。迟穗很熟悉,她今天也刚刚看过,那张她与纪林深的照片。 照片中的迟穗脸被醺出几分醉意,拿着酒,弯眼笑着递给对面的男生。她甚至还能回想起微博上搭配这张照片的文案,金童玉女。 现如今,这金童玉女已然变成了火上浇油。 温敛揽过迟穗的脖颈,然后将青白色的烟雾续到迟穗嘴里。迟穗被呛得眼角泛红,不住得咳嗽。 而温敛只是单手拢着迟穗的脸,懒懒半掀起眼,语调也如从前的那样漫不经心:“喜欢那个男孩?” 迟穗仍在咳嗽,她控诉地看着温敛,被呛红的眼里似乎含有泪,一眨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心软了,闻着迟穗的眼角,温柔了语气对她说:“我只是嫉妒,你多看他一眼,我都想让他消失。” 这样随意的语句,好似在开着玩笑,但迟穗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真的会这么做。这种直觉没有缘由,如此笃定。 所以她在尽量解释,“就是在生日会上,不知道被谁偷拍的,实际上,我只是给他递了一瓶酒。如果递酒也算喜欢的话——” 迟穗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已经深爱上你无数次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这没有可比性。”温敛还在笑,脸上的温度在这时感觉真实了几分。 “你本来就深爱我。”他说得无比笃定,这是温敛认定的既定事实,不容许有丝毫改变。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在迟穗唇上,深深浅浅地吻着。这不能算是一个温情的吻,迟穗能感觉到温敛被压下的怒气,被他的笑与吻藏起来了。 嘴唇有些痛,大概是被他咬的。温敛不是大猫猫,他应该算是大狗,否则牙齿怎会如此锋利。 迟穗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像是窝在他怀里的猫,有点担心这椅子能不能撑住两个人的重量。但是,即使撑不住也没关系,因为她能肯定,温敛不会让她摔在地上。 不过到最后,也没有让迟穗担心的事发生,椅子完好无损,她也完好无损地在温敛怀里。 温敛如同一只得到温柔安抚的大狗狗,至少表面上,那些郁躁的,暴戾的情绪见不到了。他用那种温和无害的语调,慢慢地同她聊天,聊她的学校生活,聊她的同学。 在这样温柔静谧的氛围中,迟穗渐渐有了睡意,但是话题到他们学校的男同学,她忽然就清醒过来,明白了温敛聊天的目的。 “都不算好。”她撑开被倦意扯宽的眼皮,说,“都比不上温先生。” 温敛的手覆盖上她的眼,那上面有舒适的温度,让她可以就此沉睡。沉睡之前,她听到抱着她的这个人,不带有什么情绪,也不带有什么起伏的语调,在她耳边落下一句。 “穗穗要记得,温敛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好。” 虽然感觉安抚下一场危机,但是第二天上课时,迟穗还是忍不住去寻找班长的背影。纪林深坐在靠墙的倒数几排,与同座的男生说着话。他好端端地在教室里,迟穗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是真将温敛当成了目无法纪之人。 他怎么会真的因为一张照片,而让纪林深消失呢? 想到这里,迟穗去翻微博,想要私信那位博主,能否将她的照片撤下。但是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博主,搜索关键词也无法搜索到那条微博。那张照片在互联网上的痕迹,□□干净净地抹掉了。 她放下手机,教室里终于开了冷气,迟穗摸到自己的脖颈,有些泛凉。 时间辗转,期末考很快要来临。寝室外种植的香樟树苍翠鲜绿,仿佛永远不会知晓枝叶泛黄是什么味道。图书馆已经很难再抢到位置,所以将学习场所挪到寝室,也是种不错的选择,盖因临近期末,寝室的学习氛围空前浓厚。 迟穗背书背得头昏脑涨,抬眼看到寝室外的天气,黑压压的,像是要来一场雷阵雨。夏日的雷阵雨繁多,似乎比它所带来的离别次数更为频繁。 被静音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迟穗转过头,看到的来电显示,是乌江。 沉闷的乌云打了一个更为沉闷的雷,要将心脏压得抬不起头来。她接通了电话,耳边响起的是带有乌江方言的普通话。 迟穗听完电话,鼻尖像是幻觉般地出现了消毒水的味道,那么浓重,要将她整个人堵塞得窒息。 室友发现了迟穗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想要说什么时先看到了迟穗的脸色。 “迟穗。”室友的声音也有些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但现在的迟穗已经听不到室友的话了,她握着手机,匆匆跑出寝室,只来得及丢下我出去一下这样简短的语句。 她在找机票,可是似乎是到了旅游高峰期,平京飞乌江的机票这几天都空缺,换成高铁的话,时间就足足延长到十几个小时。 迟穗蹲在寝室走廊的拐角处,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能做什么,涉及到奶奶,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翻出通讯录,看着那个刚刚才通过话的号码,手指点到下面一个号码。 仅仅只是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可迟穗没有说话,她还沉浸在那股连呼吸都被扼制的情绪中。 “穗穗。”温敛喊了几声,也没能把迟穗唤醒。他没有挂断电话,耐心地陪着迟穗一起沉默,直到听到了她细细的抽泣声,才又开口,声音温柔得如同松软的棉花。 “穗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温敛。”她的声音还带着未尽的哽咽,藏着被眼泪浸透的苦涩,“我奶奶生病了。” “他们说是肿瘤。” “温敛,我是不是要没有奶奶了。” 想必每个人都曾想过,最挚爱的亲人离去会是怎么样的。迟穗也不例外,在很小的时候,在第一次知道死亡的概念之后,她就想过,如果没有了奶奶,她会怎么样? 可仅仅只是一个想象,她就难过得掉下泪来。 如今现实好像将她的想象,要原原本本搬到她面前。 “不要自己吓自己。”电话那头的男人语调依旧平和,他用这样平和的声音哄着迟穗,“现在,我们先去看奶奶好不好?” “可是我买不到机票。”这一刻,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弯脊梁,迟穗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不受控制,流得那么多,将膝盖上单薄的布料染湿了一大片。 “穗穗。”温敛像是叹息着说出这么一句,“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他在那淅淅沥沥的哭声中,将声音再柔和了一遍,“所有事情都交给我,穗穗,不要哭,我会让你见到健康的奶奶的。” 如果世界有魔法的话,请将所有的魔法都施加在温敛这一句话上吧。 - 迟穗坐上了最近的一个航班,飞机升上空的那一段时间,会让人感受到眩晕感。可是迟穗担忧得连眩晕都没有感受到,她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指关节,直到温敛将已有血迹的手从她嘴中救出。 温敛陪她坐上了这架航班。 好在还有她。 迟穗靠过去,想像一只幼小的猫一样,缩在他怀里,这里是安全的港湾,可以遮风避雨。只是安全带制止了她的动作,迟穗垂下头,将额头敲在他的肩上,单单只是依靠他的肩膀,也是好的。 温敛将手伸过来,拢住她瘦弱的肩膀。 乌江也下着雨,空气中尽是潮闷燥热的味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稍稍待久一点,就会沾染上一身汗,浑身黏腻。医院里的消毒水比幻想中的还要难闻,迟穗听着主治医生的话,头有些一抽一抽的疼,看着医生的嘴张张合合,好歹听到了良性两个字。终于可以从万丈悬崖上,退一步下来。 温敛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迟穗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倾下身,低声对她说:“去看看奶奶,我在这里和医生说。” 他说得有道理,迟穗拿起包,走向病房,但是起身得太快,差点被脚下的椅子绊了一跤。温敛抓住她的手臂,堪堪扶住了她。 他看着还没有回过神的迟穗,低下了头,视线与她持平。 “穗穗,不要担心,会好的。” 她看了看被自己踢到一边的椅子,然后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会的。”她对温敛说,也对自己说。 三人间的病房,很是吵闹。迟穗走到门口,差点被里面跑出的小孩子撞到,她扶住快要跌倒的小男孩。还处在只知道玩闹年纪的小孩,不切切实实感受到疼痛时,总会将玩闹放在第一位。 那个小男孩嘻嘻笑着,从迟穗身边跑开了。 迟穗走进病房,这里的消毒水味道要更淡一些,混杂了水果味,甜的,是西瓜。奶奶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深蓝色的床,像一片静谧的天空。病房中悬挂在墙上的电视还开着,不知道是哪位经历多坎坷的歌手,唱出忧郁的歌谣。 奶奶没有醒来,她躺在那片天空中,像一幅画。 刚刚还被温敛安抚下的紧张心情在这一瞬间迅猛地卷土重来,迟穗快走了两步,握住奶奶的手。 手上又脉搏的跳动,虽然很细微,但仍存在。 迟穗坐在床边,听到急促的心跳,混合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平静下来。 邻床的阿姨撩起她们这一侧深绿的帘子,端着一盘西瓜过来,问迟穗要不要来一块。 迟穗谢过阿姨的好意,但没有接过西瓜。 她吃不下,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有温敛哄着她,吓唬她如果她也和奶奶一起倒下了,谁来照顾奶奶呢。迟穗才逼着自己,吃下几口食物。 雨声渐渐小了,连电视播放的歌声,都听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奶奶终于醒来。她看到奶奶睁开眼的一瞬间,曾感觉已经积蓄不起眼泪的眼眶,又重新泛红。 奶奶抬起手帮她擦眼泪,说怎么还像个小姑娘,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就是个小姑娘。”她赌气地说,“如果没有奶奶,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干不了。” 她把自己埋在奶奶干燥的手心里,“所以奶奶,你一定不能离开穗穗。” 敬爱的天父,掌管生死簿的判官,不论是哪个神明,请慢些带走她的奶奶。 第45章 乌江一直在下雨,前几日的雷雨过后,就是一直缠绵的小雨,不算大,但一直淅淅沥沥,叫人浑身上下都潮湿难受。迟穗从外面回来,带来了奶奶的晚饭。 进入到病房,潮湿的空气一并散去,干燥清爽的味道夹带着消毒水的气味,但因为空气的干燥,连消毒水都变得好闻起来。病房不再嘈杂,单独一人一室,连电视的声音都是柔和的。 在到达乌江的第二天,温敛就帮奶奶转了医院,这间私人医院,治疗费用高昂,但是效果也是显著。 她把晚饭放在小桌子上,一个个摆好,再拆开碗筷。奶奶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已经能自己吃饭了。精神好了,话也多了许多,奶奶夹起一块鱼肉,不急着放入嘴里,反而急着同迟穗打听,这里的住院费用。 “我感觉已经好了,不需要再住在这里了。”奶奶自作主张下着决定,“明天就搬出去吧。” 迟穗没有理会奶奶的说辞,依旧坚持着:“要等医生确定好痊愈了才能走,住院的费用不用担心,我可以解决。” 奶奶看着她,她的眼睛不再清澈,已经混浊,但一如既往的,有对迟穗满满的关心,多得要溢出来。 一盏薄荷 第37节 “这些费用,都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温先生垫付的吧。” 虽然奶奶的年纪大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 外面潮湿的雨水似乎渗入进来,从迟穗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太冷了,她想,大概是医院的空调温度开得过低了。 她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穗穗。”奶奶放下筷子,想说什么,嘴唇分分合合几次,还是只说了一句,“奶奶只希望你好好的。”不想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孩,要为了自己卑躬屈膝,去求得另一个人的欢心。 迟穗眨了眨眼睛,她这几天哭了太多次,现在连眼眶泛红都觉得疼痛。 “我也想让奶奶好的。”她吸了一口气,情绪平静下来,抬起头,弯了弯眼,“奶奶你先吃饭,剩下的交给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晚餐结束后,迟穗收拾了碗筷,在门口,恰好碰上了医生。 主治医生与温敛一起来的,迟穗向温敛点了点头,来不及说什么,只能将收拾好的垃圾暂时先放在门口,同医生一起走进病房。 温敛没有进来,这几日,有意无意地,他都没有和奶奶正式碰过面。 病房门半开,温敛靠在门口,想点起一支烟,不远处悬挂的禁烟标志让他勉强压下这个念头。取而代之的,他的目光投向室内,里面有比尼古丁更令他上瘾的存在。 短短几日,她就瘦了许多,天青色的一字肩衣领下,锁骨伶仃。温敛想起上一次抚摸时的感觉,像牛奶,但现在,应该要给她补充许多牛奶。 直到这几天,他才发现原来穗穗也是个固执到惊人的小姑娘。医院本来有很好的护工,他已经为她的奶奶安排好了陪护,可是她不肯,一定要自己去照顾。 所以今天握她的手腕,窄小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其实温敛很难想象,迟穗怎么有如此丰沛的感情,能献给她的奶奶,也能分离出一部分给予他。 如果她将所有的感情都给予他,没有一丝丝保留,全都给他。 温敛垂下眼,拨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金属的盖子翻开又被合上,足以让温敛产生眩晕的错觉。如果这样的话,那肯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样想着,他甚至恨起了里面躺着的老人,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他就可以独享那么美好的感情。 这恨意忽然就浓烈到了极致,他甚至开始冷静地思考,是否可以推翻他刚刚和主治医生讨论的方案,换为更为保守的一种。 温敛是个自私的疯子,他从来都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 迟穗送医生出去的时候,温敛还在门口,他安静地在拨弄手上的打火机,轻微的啪嗒声一下一下。迟穗还要再送医生几步时,温敛走了过来,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还是如同牛奶一般,如果这上面放上花,会更美丽的。 “医生要下班了。”他说,让迟穗的视线放回到他身上。 主治医生忙不迭地点头,往前方的电梯走去。 温敛将她转过来,打火机放进口袋,先以唇测测她的体温。 “晚饭吃好了?”他压低声音问她,像是怕打扰在门后的病人。 “陪奶奶吃了一点。” 迟穗牵住他的手,温敛有着和容貌一样漂亮的手,肌肤白皙,骨节修长,有隐隐蜿蜒起伏的青筋,顺着脉络延伸到手臂。她牵着温敛的手,晃了晃,“没有吃饱,想请你陪我再吃一点。” 奶奶的身体好转过来,迟穗心情也随着奶奶的身体一样,逐渐好转。她甚至有了特别的心思,别出心裁找了一家餐厅。 空气依旧潮湿,这家餐厅开在鱼米河旁,空气湿度似乎更高了一些。迟穗带温敛走上木质的楼梯,窗边有竹帘垂下,单薄的日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印在仿佛年份久远的木桌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 “这里的松鼠桂鱼是一绝。”迟穗说,“我考上了乌江中学时,奶奶带我来这里吃过。” 那是第一次,她尝到的最美味的一餐。 虽然这家店开在市井小巷中,但是一座城市的美味,往往就是藏在这寻常的市井小巷里。外面还是湿漉漉的,虽然暂时没有下雨,藏在乌云后的太阳探出了半个头,给予这世界短暂的阳光,但相信过了不久,还是会有连绵细雨,叫这鱼米河也涨上一层波浪。 菜被一道道端上来,鲜艳的颜色,光是看到就觉得可以胃口大开。那道被迟穗称赞的松鼠桂鱼也端了上来,她看着温敛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 这样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想尝到美食的神情,足以让温敛露出迟穗所想要的表情。 他总是会满足她的,不是吗? 迟穗果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像两道漂亮的弯月,她甚至想晃一晃脚,可惜座椅不够高,让她的两脚都落了地。迟穗也夹起一块,放到嘴里,依旧是记忆中鲜美的味道。 “是真的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说。 日光调皮地转过竹帘的缝隙,眷恋地停在迟穗鼻尖,可以借此想象到,还是高中生的迟穗,是什么模样。 “这是第几次来?”温敛问道,他的目光专注于那道光斑,更甚于面前的菜肴。 “第二次。” 迟穗快快地回答,“除了你和奶奶,没有其他人和我一起来过了。” 还是像一个孩子,急于展示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可是任神明也不会想到,面前的男人,需要在这个重要性面前,加以一个唯一。 趁着这个短暂的晴好天气,鱼米河上慢慢摇过来一艘乌篷船,船上篷下坐着穿雨后天晴颜色一般旗袍的女子,在唱着评弹。迟穗撩开竹帘,指着下面的游船说,游客多的时候,这里的游船会更多,到了晚上,船上岸边都会悬挂灯笼,像是梦回几百年前,江南水乡的温柔。 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听,不过若是换一个人,想必会不一样。 温敛侧耳听了一会,而后偏头问迟穗,她会不会唱这种柔软的评弹。 迟穗摇摇头,虽然能日日听到,可她确实不会唱。 “也许,只会两句。”不忍心看到温敛露出一丝失落,所以迟穗犹豫了一会试探地唱了两句最为熟悉的。 吐出口的声音落到耳里,怎么听怎么怪异。她赶紧摇了摇头,然后捂住温敛耳朵。 “你不要听了。”她贴在温敛耳边,小声说,“我唱得太不好听,你就当做没听过。” 温敛转过头,嘴唇就这么轻易地碰到她的手心里。 “多好听,像一只小黄莺。” 是因为温敛的话语,还是他的嘴唇在她掌心开开合合温柔的摩挲,让迟穗的耳根如烧红的晚霞。 一定是,两者都有的关系。 她放下手,想起什么,推开了窗。外面的评弹声细细,像春风春雨入内。 “她唱得更好。”迟穗知道温敛一定是在哄她,她那两声顶多比猫叫好听一些。 可温敛随后却关了窗,还拿手为迟穗遮挡了一下扑面而来的日光。 “也不嫌热。”这一句,更像是温柔的嗔怪。 之后的话题便从那评弹说到了乌江的天气,这里靠江,靠湖,多雨,与平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真巧。”温敛说,“以往来过一次,正好是晴天。” 其实温敛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记得那一次短短的乌江之行,大约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太糟糕了。他总能记得糟糕的事情,用来提醒自己,是哪些人让自己如此不开心了。 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好巧。”迟穗也喃喃,忽然就抬起眼,看着温敛的眼睛。他有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瞳孔中能依稀看到自己的模样。 高中时的迟穗,从未想过能有一天,能在他的眼里,见到自己。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有必要提醒一下,温敛真的是个神经病。 第46章 她看到温敛幅度很小地歪了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点疑惑。 迟穗知道温敛肯定会不记得,他不可能会记得的,那时的自己,或者说那时的乌江,对于温敛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亲手递给了我一张奖状,奖学金的奖状。” 迟穗想起那段回忆,在漫长的记忆中,也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她的眼睛,像是聚集了今天所有的日光。温敛感到嫉妒,即使她回忆的人,也是他。 他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迟穗眼里的光亮有了形状,是现在他的模样。这才让温敛感到满意。 “藏得那么深。” 这是在说迟穗关于曾见过他的这件事。 可是迟穗稍稍仰起了下颔,说:“这不算藏,你也知道,只是你忘了。” 她小小地反击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之后,我每年都拿到了那个奖学金。”可是,温敛却再也没来过了。 这个奖学金,温敛现在才勉强翻出了一点记忆,它是老爷子设立的。乌江这个地方,老爷子从小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后来捐楼设立奖学金等等算是回馈社会的方式,乌江也有一席之地。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死去的时候。温敛对于这个父亲,着实没有什么印象,见面的次数太少,熟悉程度大概只能比陌生人好上一点。 对于他的死亡,温敛实在没有哪怕一点点悲伤的情绪。可是老爷子觉得他会悲伤,他也乐于做出悲伤的模样。那段时日,整个温家都乱糟糟的,老爷子只有温敛的父亲这一个儿子,他膝下所谓的长子,没有半分血缘关系。而温敛的父亲,也只有温敛这一个儿子,即使这个父亲,万分不想承认。 现在温敛父亲死后,偌大的家产及说不清道不明的资源关系,岂不是全都要落在温敛头上。因此许多人不乐意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他父亲的妻子。 在那时乱糟糟的温家中,温敛遭遇了一次看似平常的车祸,所幸他受伤不重。出院之后,老爷子做主,将他送往了乌江。 他带着糟糕透顶的心情,以及想要让那个女人尝尝他所受痛苦百倍的想法,百无聊赖地去了一所普通的中学,颁发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奖项。 没想到在那段糟糕的日子,能碰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在乌江住的时间不长,时局平稳过后,又再回到了平京。不过,就算温敛在乌江的时间再长,恐怕那时的他,也没心情同一个小女孩玩耍。 温敛挑了一只颜色漂亮的螃蟹,慢慢地剥壳去脚,将其中的蟹肉与膏黄挑出,放到迟穗碗里。 “在平京见到,也不晚,不是吗?”他剥完一只,又去挑第二只,但是盘中好像再没一只模样漂亮的,就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 温敛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在乌江真正同你认识的话,我也许考不上平京的学校。”迟穗说。 温敛颇有兴致的挑起眼尾,仍开擦手的纸巾,专注看她,“怎么说?” 迟穗却卖起了关子,偏不着急说,而是将注意力放到碗中的蟹肉,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温敛对她有十足的耐心,就等着她吃完螃蟹,唇色不知为何,变得红艳艳,最漂亮的玫瑰,也不及它的娇艳。 迟穗吃完,也去挑了个螃蟹,学着温敛样子剥起来,只是她怎么做感觉都不如温敛剥得那么轻松自在。鱼米河上的姑苏女子,又传了婉转的评弹声,大约是已经绕了鱼米河一圈,重新回到故地。 温敛不着急,急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迟穗。她剥了一半,终于无法忍受,放下手,然后说:“你就不好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吗?” 温敛拿那双被春风吹拂过的眼睛看她,里面的盛着的温柔,迟穗只觉得看一眼就会溺毙在其中。他的声音比乌江的烟雨还要柔和:“我很好奇,所以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一盏薄荷 第38节 迟穗应该觉得自己是泄气的,但是撞到他的眼睛里,连泄气这个情绪都感知得不是那么强烈。她想,温敛就有这样令人着迷的魔力,他只要想,任何人都对他没有抵抗力,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她重新拿起了那只剥到一半的螃蟹,老实告诉温敛,“因为,如果我在高中认识你,大概会天天想着怎么才能让你多看我一眼,多余的心思永远也不会放在学习上。” 身边的人轻轻笑了,那笑声也好听,清越的,好像潺潺流动的溪流,又或者是泉水在打击玉石。 “这么喜欢我?” 蟹壳落地,伴着迟穗若有似无的一声嗯。 温敛语调轻柔的,继续问她:“喜欢我什么?”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若能说出一个具体的答案,爱情这个玩意,就不会困住千百年来的人类。 可是迟穗不一样,她有一个具体清晰的答案。 “喜欢你带来的光。” 这个回答,具体而缥缈。 等迟穗终于将这一只螃蟹剥完,她转过头来,将辛苦剥出的蟹肉放到温敛面前,才有时间解释这个答案。 “那个时候,见到你,好像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你好像是世界美好的聚集体,所以,我也想努力努力,成为一个也闪闪发光的人。” 他就像是一个突如其来,闯入迟穗生活的美梦,谁都有做梦的权力,迟穗也不例外,她想离这个梦近一点,更近一点。 温敛的指尖慢慢扣着桌面,唇边也随着这个动作,轻缓地挂上一个笑容。这样的表情,仿佛迟穗的回答,让他多欢欣。 没有人会发现,他在神经质地想,原来她喜欢的,只是给她带来美好幻想的人,是给她竖立起一个奋斗目标的人。这样的人,在当时那个合适的机会出现,随便是谁,她都会喜欢上。 不一定是温敛。 这个设想多可怕。 越可怕,越在想。 不会是温敛,会是许多人,那个与她合照的男生,那个她在音乐节多看了两眼的乐手。 所有人,每一个人都可能。 多希望她是一页标本,呈现在美丽的囚笼。 他勾起迟穗的下巴,堵上了那张说出风霜雨雪的唇。再晚上一秒,他会忍不住,弄疼她。 - 等奶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迟穗的期末考也早已考完。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蝉鸣声在林叶间,此起彼伏地叫嚷。迟穗打开了寝室的一扇窗,尽管外面炎热,但还是寄希望于能带来流通的空气。整栋寝室楼现在恐怕也只有她在,宿管阿姨已经关掉了电闸水闸,所以,现在连开风扇也比较困难。 不过迟穗要收拾的东西比较少,只带了下学期要补考的书籍,还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不,还是挺多的。 单单要补考的科目就有好几门,书本叠加在一起,更是重得让人受不了。原本学校不同意她在考试周连续请了那么多天的假期,但是和辅导员打过几次电话后,终于还是说服了学校,将假请了下来。 寝室门被有礼貌地扣了两下,一把斯文的声音在外面,问迟穗需不需要帮忙。 迟穗抬起头,回了一句谢谢,说自己很快就好。 她将剩下的书放进行李箱,然后关上窗户,离开了寝室。 外面的人自然地接过行李箱,走在迟穗前面。他是温敛的秘书,今日被派遣过来帮迟穗搬家,顺便当她的司机,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说起司机,自从黄师傅生病过后,温敛派来接她的司机,换得格外勤快。如果算上眼前的秘书的话,这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 她算不清楚,现在也不想继续去算。 车就停在寝室楼下,只是上下楼梯的时间,也足够让人大汗淋漓。今年的夏天,日光格外灼烈,温度也节节攀升,拿一支温度计,放到柏油马路,只怕过不了三分钟,就要爆表。 钻进车里,被当头的空调吹拂,迟穗才感觉算是活了下来。 路上绿化带的枝叶被晒得蔫蔫的,可是蝉鸣喜爱这日光,迟穗坐在车里,依稀还能听见嘹亮的声响穿透过来。她窝在后座,先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确认安好后,又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温敛。 车里很安静,好在有音乐声,使这种安静变不成尴尬。 迟穗打开地图查看距离,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路。她按灭手机屏幕,专注地看着窗边的风景。 只是手机似乎并不想让她专注,震动声在手上,突兀地响了起来。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平京,看起来似乎不像是骚扰电话。 她接起电话,有一个怯怯的女声,对迟穗说了你好。 迟穗按着手机,疑惑地也回了她一句你好。 “是迟老师吗?” 这一句,让迟穗隐约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我是。” “迟老师。”女声依然怯怯,如同一只怕被惊扰的黄鹂鸟,“可以麻烦你来这个地方吗?” 第47章 迟穗放下手机,看向了驾驶座的秘书,他正平滑地将车驶入一条主干道。迟穗想起他的姓氏,礼貌地唤他张先生。 “可以先带我去环球乐园吗?” 坐在前座的秘书先生却迟疑了,“温先生交代我,一定要将迟小姐安全带到天水山庄。” 天水山庄,就是那个拥有漂亮向日葵花田的别墅。 迟穗想了想,也没有多做坚持,仿佛已经向温敛的交代妥协。来到别墅后,她对着张秘书再度道谢。热烈的太阳晒得向日葵的花瓣也失去了水分,垂头丧气,仿佛失去了追逐太阳的动力。迟穗看到张秘书的车开出别墅,她将行李送到楼上房间,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没有和温敛说她的动向。 出租车开到环球乐园,即便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这里依旧是人流如织,络绎不绝。迟穗很快找到了和她通电话的女孩,女生站在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旁边是卖饮品的小摊贩。 她戴着迟穗送她的绿色发带,像春天新生的一株嫩芽。 迟穗把随手接过的游乐园宣传册当做遮阳的工具,挡在一边脸上,她快走了两步,到达这个她现在的学生面前。 女孩早就看到了迟穗,那张总显得怯生生的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迟老师。”她虽然急急地叫了一声,但还是不敢挪动脚步去上前去抱一下迟穗。 迟穗走到遮阳伞下,热烈的阳光总算被遮挡住,脸上的肤色也不必因此变得红通通。 “抱歉,耽误了一点时间。”她看了一下时间,距离接到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女孩摇摇头,“本来就是我突然请老师过来帮忙,老师能来就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她把手上拿的水递给迟穗,常温的水,在这种时候,也被晒得有了过高的温度。 迟穗先带女孩,这个叫做辛书的女孩去了服装店,选中了一套自上而下慢慢蓬起来的白色蓬蓬裙,再配上可爱的狗狗小包,原本还显得清秀有余的女孩一下子甜美起来。 在凉风吹拂的理发店里,理发师对着一头乌黑长发的辛书做一次性造型。她看着镜中女孩的样貌再一点点绽放出彩,又回想到之前的电话中,这个性格格外腼腆羞涩的女孩是怎样鼓足勇气,对她说出请求的。 今天是周末,辛书原本有钢琴课,可她却对父母说,想要在迟穗地方再补一下文化课,可不可以推掉今日的钢琴课。辛书的父母疼爱女儿,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都会答应辛书,于是,她得以偷偷参加今日班级组织的小聚会。 小聚会的成员,有她偷偷暗恋的男孩,如果可以,她想在今天说出对男孩的心意。 为了让今天变得足够漂亮,辛书想到了迟穗,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她觉得迟穗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 理发师做完造型,辛书站起来,对着明亮的镜子左右转转,最后仍是不好意思地小声询问迟穗,“好看吗?” 迟穗同样地小声回答她,像秘密组织在地下接头一般。 “超级好看。” 小姑娘笑起来,比今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迟穗已经看到了一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站在环球乐园门口,辛书在迟穗耳边偷偷对她说,那个人群中,穿着最清爽的蓝白衣服的男生是她心仪的男生。 迟穗看过去,这个男生高高瘦瘦的,有一张清隽的面庞,没有青春期带来的痘痘,足够让女生在课间讨论。不仅如此,他还拥有格外优异的成绩,在全国性的竞赛中取得的名次,已经让他保送进了平京最出名的高校。 也许除了今天能见上一面外,往后的相见,是非常困难了。所以今天她才会鼓足勇气,抛开自己所有的小心怯懦,瞒住父母,准备给自己的暗恋一个结果。这是辛书告诉迟穗的原话。 迟穗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今天来帮辛书是对还是错,但是她知道,如果今天让辛书留有遗憾,她一定会非常难过。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踮了踮脚,想往同学那边走去,在走过去之前,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趴在迟穗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完之后,她退开,抿了抿唇,“我想,姐姐你应该要知道这些。” 辛书没有再叫老师,而是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 迟穗从空茫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然后点头感谢这个小姑娘。 辛书说得没错,她应该要知道这些。 目送辛书和同学一起走进游乐园,迟穗在那顶遮阳伞下的小摊贩前,又买了一瓶水,她口渴得厉害,刚刚的那瓶水已经见底。 游乐园不论何时都是充满童真乐趣的,有卖头饰的女生走到迟穗面前,问她要不要买一个,在游乐园中游玩更有氛围。尽管迟穗并没有想进去,但仍然被这些可爱的头饰吸引了目光。她买下两个,放进了包里。 夏季的白日总是很长,太阳的威力即使到了傍晚也依旧不减分毫,迟穗坐在游乐园旁的一家餐厅里,点了一份下午茶,靠这些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要将辛书安全送回家才能安心。 天际泛出漂亮的粉色,落日的阳光总会将晚霞编织得格外绚丽,像少女脸上的红晕。迟穗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接到了温敛的电话。 “穗穗。”他有着一把清雅的声线,此刻听来是夏季里最清凉的一杯柠檬水水,“在家吗?” 迟穗看向依旧人潮不断的游乐园,轻声说:“没有在家。” 温敛嗯了一声,尾音长长的,绕得迟穗耳朵有些酥麻。 “怎么不在家?”温和的语句,迟穗能想到他是眼角含笑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否也如同声线那般温和。 “突然有些事情,就先出来了。” 温敛没有再问是什么事,事实上,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有一些黑暗的,扭曲的情感在里面不停地翻涌,最终凝结成漆黑的色彩。迟穗含糊表达的这句话,若是再追问下去是什么事,未免不太体面。 什么时候,他的小黄莺开始对他处处隐瞒,支走了他的秘书,独自一人去做他不知道的事情。 温敛换了只手拿手机,想象面前的玻璃上出现她的脸。玻璃多脆弱,稍稍一不小心,就会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妥帖的保护。 穗穗怎么就不明白呢? 温敛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他对迟穗总是有足够多的耐心和温柔。 “我想,我应该能有机会接你回家。” 时间确实不早了,就如同她担心辛书的安全,温敛同样担心她。迟穗想,温敛对于她,总用有着过度的保护欲。 迟穗说了环球乐园的地址,电话的末尾,还不忘笑着同他说,有一个小礼物要带给他。 这一句话是阴转晴的开关,温敛看着自己上扬的眉尾。多可怕,因为一句话在天堂和地狱间来回。 一盏薄荷 第39节 辛书已经发了消息,他们结束了活动,正往游乐园外走来。从小姑娘发消息的欢欣语气,可以看出她今日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辛书小跑着,向迟穗招手,脸上汗津津的,唇上的口红颜色有些黯淡,但是她的眼里,倒映着今日绚烂的晚霞。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直在看着辛书,直到不小心对上迟穗的视线,才害羞地转过脸去。 迟穗低下头,笑着看辛书。 小姑娘的热气腾的一下全冒了出来,赶紧拽了拽迟穗的手,说我们走吧。 雪白的蓬蓬裙沾上了一些灰,可以看出是在玩游乐项目的时候沾上的,可辛书还是很喜欢它,喜欢到不舍得换下,或许是因为今日它带来了好运。可终究还是得换下,她拿着装蓬蓬裙的袋子,不舍地看向迟穗,说拜托姐姐帮我保管一段时间。 为了让父母不生出过多的疑虑,这件今日买来的裙子需得不见天日一段时间。 今日温敛开来的车外形显得低调,可是看到车牌上的数字,任谁也不敢承认这是一辆低调的车。这是第一次,迟穗在校园里见到温敛时,他的座驾。 拉开车门,迟穗陪着辛书,坐在后座。 温敛在后视镜,平淡地扫了一眼坐在后面的女孩,又转了回去。他的眼睫很长,是鸦羽一般的黑浓。可辛书碰到后视镜的眼神时,却觉得像是见到了一只恶鬼。 她不由得瑟缩得往后面靠了靠,碰到了迟穗的肌肤,才觉得像是在人间。 短短的一段旅程像是在煎熬,她的眼神不断扫向外面掠过的景色,直到出现了熟悉的标志后,心脏才趋于平稳的跳动。 迟穗笑着向她说再见,辛书动了动唇,低头匆匆地说出再见。就下了车。 她的脚步慌张,差点被自己绊倒。 迟穗知道辛书格外腼腆怕生的性格,只是看到她匆匆离开的背影,觉得这次她不仅是怕生,是不是还带上了一点恐惧的情绪。只是还没有等到她仔细思考,前面的温敛就叫了一声穗穗。 他转过头来。很是温和地对迟穗说:“我想你坐到前面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像是在同家养的猫咪商量,不要撕咬沙发布一般。虽然是商量的,希望的语气,但是其中内涵是不容拒绝的。 迟穗没说什么,走到副驾驶处,坐了上去。 今天,辛书趴在她耳边说的那一句话,此刻又在脑海中悄悄浮现。 她对迟穗说:迟老师,原先我爸妈是想将我送到辅导班的,后来我听到我爸接了个电话,才改变主意请你来当我的家教老师。 当初得到这份工作时,迟穗就觉得太过顺利。天上不会白掉馅饼,所以这份馅饼是温敛亲手送到她手上。她不会怀疑温敛的好意,只是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有一种人生掌握在他人手中的窒息感。 但是和温敛通过电话后,迟穗觉得,不能因此而将温敛的好意弃之不顾。她从小就受到许多人的帮助,没有这些帮助,今日的迟穗就不能好好地坐在这辆车里。 她当做从没有听到过辛书这句话,从包里翻找出一个头饰,在红灯的时候,戴到了温敛头上。是一个米老鼠的头饰,戴在温敛头上,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是迟穗却觉得很可爱。 她侧过身子,对着温敛,拍下一张照片。而温敛配合着,露出足以让迟穗偷偷心动的笑。 “去游乐园玩得开心吗?”红灯跳过,跃出了令人舒适的绿色。温敛启动汽车,顺便问出一句。 迟穗还在看刚刚拍的照片,闻言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在游乐园,只是在帮她的学生一个小小的忙。 温敛轻点下颔,继续说,“可以让张秘书送你去,今天这么热,是不是累坏了?” “我问过张秘书了,他说他的任务是安全送我到天水山庄。” 夕阳落了下去,那片漂亮的瑰粉色也一并随着阳光落下,夜幕扯上漆黑的外衣,笼罩住整片天空。温敛看着夜色,说:“穗穗和我说一下就好了。” 这一瞬间,刚刚才被迟穗压下的那强烈的窒息感又一次破土而出,不管不顾地掐住她的咽喉。她急于挣脱,于是抬起了头,望向温敛,用着连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冷静声音说:“我不想要去做的每件事情,去往的每个地方都和你说,像个笼里的黄莺。” 她的语气冷静得过分,甚至带上了尖锐,很有咄咄逼人的感觉。 温敛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陌,这里的绿树遮天,森森的绿叶比夜空还要漆黑。他停下了车,骤然的动作带来了剧烈的冲,险些让迟穗撞到玻璃。她一手护住头,待平静下来,抬眼就撞进温敛的眼里。 那双让迟穗赞过一千次的漂亮眼睛里,瞳孔的颜色是沉沉的夜幕。 这时温敛的脸上泛起担忧的神色,问迟穗撞到了吗? 情况转变得太过突然,迟穗迟缓地摇了摇头。温敛那担忧的神色才消下去,语调温和地回了迟穗刚刚那句格外尖锐的话。 “可是穗穗,你会受伤。”他柔软着声音,说着自己认定的事实,“你不在我眼里,就会受伤。” 如同那次遇见汤嘉时,如同那次碰到酒吧的醉鬼。 不消温敛细说,迟穗已经能猜到他未尽的言语。 “穗穗太脆弱了,而外面有那么多的危险。我怕穗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死去。” “这样我会难过得疯掉。” 迟穗想张开口否定温敛的话语,可是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她发现,温敛是真的在担心她会遇到危险。她没有办法再以刚刚那么尖锐的语气的说话,如果说了,就是彻底地辜负温敛。 “可是我不想这样。”她捂住了脸,“像是你的附属品,事事都要依赖你。” 迟穗语气低落得如同被暴雨淋湿皮毛的小狗,瑟瑟的,诱人爱怜。 温敛解开安全带,抱住了这只可怜的小狗。 “穗穗,我很爱你。”他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蛊惑,“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 “如果你不依赖我,那我对你而言是不是没有任何价值。” 他爱怜地吻着迟穗的眼,平静地说出下面这句话。 “穗穗会不会就不再爱我了。” 迟穗使劲地摇头,她不明白温敛是如何得出这样的逻辑的,那么荒谬。 可是她的表态得不到温敛的肯定,他的手指缠绕在迟穗的发丝间,垂眼的动作难掩失落。 “我一直很担心,怕穗穗抛弃我。” 迟穗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温敛放心,急得仰起头,搂住他的脖颈,将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我怎么会抛弃你。”她都急得带上了哭腔。 似乎是不忍看见迟穗掉下眼泪,温敛一下一下,亲吻着她微颤的唇。 “我知道的。”他说,“我相信穗穗,不会抛弃我。” 迟穗失去了言语的组织能力,只能点着头。 这是一场溃不成军的战争,温敛轻易地扭转战局,迟穗只有一败涂地的命运。 - 连日的酷暑之后,终于下了一场暴雨,只是这暴雨没有让过高的温度稍稍降低一下,反而让空气变得愈加闷热,整个天地变得如同一锅暖炉,将所有万物放到里面燃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中水分子的增多,挂在客厅的一幅画从墙上脱落,很重的落地声,差点吓到了正在填报名表的迟穗。她转过头,看到温敛已经走到了事故发生地,正捡起那幅掉落的画。 迟穗跳下沙发,跟着走到了温敛身边,然后抬起头,看到墙体并没有湿润的痕迹,只能将其归功于一场意外。 “有没有被吓到。”温敛将画随手扔到一边,先关心迟穗。 “还好。”她回道。这声音还没有打雷来得响亮,自然是还好。可是这幅画显而易见并不是还好的模样,画框的碎裂割裂到了画纸,价值千金也因这意外打了折扣。 迟穗指着画,说它的情况看起来不好。 温敛应了一声,而后抬头,问迟穗,这面墙上是不是挂一幅面积大点的更为赏心悦目。 迟穗抬起头,看着空缺的墙体,如温敛所说,似乎挂一幅面积更大的会更好看一些。点头的时候,她注意到以往没注意的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安装着监控。 这原是很正常,若没有监控,假以时日这幢别墅丢了钱财,也不知从何处去寻找小偷。 但她从这黑漆漆的物体中,窥见了温敛的掌控欲。 继续去填报名表,温敛在她身后,扫了一眼表格,然后伸手,揉捏着她细腻的脖颈。 “那天让张秘书和你一起去。” “电视台眉高眼低的人很多,我怕穗穗会受委屈。” 迟穗转过头,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想起那天在车里的话,所以连拒绝的话语都变得艰难。干脆换个话题,暂时躲避这蔓延上来的束缚感。 “你说,我会得奖吗?” 华夏台是顶尖的电视台,它举办的比赛,汇聚的报名者可以说是最顶尖的人才,即便对自己再自信,迟穗也不敢妄想能取得很好的名次。 放在迟穗脖颈上的那只手滑到她的下颔,覆盖上她比今日刚摘来的鲜花还要娇嫩的唇上,温敛比她更有自信。 “穗穗那么厉害,当然会得奖。” 迟穗知道温敛是在哄她高兴,所以她也愿意挂上笑容。其实迟穗一直很紧张,从那份邀请躺在邮箱里开始,尽管还没有开赛,尽管现在还在填报名表。 “如果获奖了,你应该能在电视上看到我。”她也放任自己想象,“期不期待你出现在我的获奖感言里?” 说完这句话,迟穗还是没忍住,额头抵在他的膝盖上,笑了出来。她对自己的自信心太少,这些想象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妄想。 温敛也笑了,他说:“可是,我不想以后一直在电视上见到穗穗。”他的指尖冰凉,从她的唇上描摹到脸侧的轮廓,“那样会有多少人能看到穗穗。” 迟穗抬起头,温敛的手还流连在她脸上。 “你不希望我去吗?” 他看着那一双透明的眼睛,里面的情绪也澄澈透明。 “当然。”温敛将她抱上来,宽阔的沙发上,足以让三四个人并排坐到一起,还绰绰有余,可是他更愿意让迟穗坐在自己怀里,这里才是触手可及的伊甸园。 “我心思狭隘,嫉妒成性。” 这样的评价让迟穗忍不住弯了弯眼。 “但是穗穗想要去,我可以忍耐的。”温敛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迟穗相信就好了。 “谁让我这么喜爱穗穗。” 他的情话信手拈来,可依旧还是会让迟穗动容。迟穗坐起来,之间触碰到他凸起的喉结,似嶙峋的陡峰,她的手绕过去,托在他脸庞的两侧,最后还是安置在温敛的背后。 她环抱住温敛,沙发上有那么多空余的位置,宽阔舒适,可她还是乖乖坐在温敛怀里。不止是因为更能贴近他的呼吸,他的肌肤,更是因为。 “温敛,你是一个控制狂。” 这是迟穗发自内心的感叹。 温敛全然笑纳,他亲吻着迟穗的头发,笑意隐隐,说多谢夸奖。 作者有话说: 一盏薄荷 第40节 第49章 蝉鸣依旧嘹亮,浓密的绿叶和枝干是它们的栖息所,因为只有一个夏天的生命,所以才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情歌唱。 华夏台外有许多树木,是被绿地围起来的高楼,蝉鸣多到可以称之为聒噪的地步。但是走进钢筋混泥土的大楼,蝉鸣如同阳光,被隔绝在外。这次比赛报名的人数很多,大厅的人声嘈杂,在这一刻迟穗竟然觉得外面蝉鸣更好听一些。 她不需要挤到乌泱泱的人堆里,张秘书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迟穗被带到副导演处,算是认了个脸熟。 赛制一开始,就是紧锣密鼓的筹备。等迟穗再一次见到卓茵茵,她就瞅着迟穗,在遮阳伞下笑,说好像大半辈子没见过面了。 虽然说得夸张,但是迟穗仔细想想,确实是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自从卓茵茵加入学长的创业公司以来,忙碌就成为了常态。 点的咖啡被服务员小姐端上来,冰块在杯中轻轻敲击,光是听到这声音,就能感受到一阵清凉。 迟穗把咖啡放到卓茵茵面前,笑道:“如果不是未来的富婆姐姐能拨冗见我一面,我怕是难见天颜。” 卓茵茵差点没端稳手上的咖啡,听到迟穗这么一句,干脆利落地白了她一眼,女生特意打扮过,但眼角眉梢的疲惫再怎样高科技的手段也无法遮掩。 今天难得有一个合适的温度,虽然阳光明媚,但风清日朗,气温宜人。迟穗把飘起的头发拢在耳后,问卓茵茵,开公司是不是很累。 怎么不累呢,尤其是大学生的初创公司,要花费多少精力,才能拓宽渠道,赢得资金,维持运转。这是一个会把激情与热血吞噬殆尽的无底洞,可人人都甘之若饴。 卓茵茵下意识地抚了一下眉头,不愿让它紧皱,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通,又说起迟穗的比赛。 眼前的女孩眼里点亮了神采,“有惊无险过了几关,下一场比赛,就要正式录制了。”她把自己的马尾抓到眼前,开着玩笑,“连头发都少了一半,或许等结束,这东西就会所剩无几。”【看小说加qq群521721998】 卓茵茵一面说着信你个鬼,一面又问迟穗,那录制现场亲属能进去吗,她想为迟穗加油打气。 “当然可以。”迟穗记得那个和善的副导演,曾对她说可以邀请亲友去现场。 天色温柔成一派寂静,杯中的咖啡下去了半层,卓茵茵好奇地问起了她与温敛的情况。 “你那个男朋友,有去过现场吗?” 咖啡的香气蔓延,迟穗回想,温敛对她说的话,然后转述给卓茵茵,“他说,每场都没落下。” 虽然迟穗鲜少能在现场见到他,但有张秘书在,即使温敛不在现场,也能熟知她每次的表现。 卓茵茵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复杂,迟穗辨不明她的情绪,但想必很难言说。 “其实你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一点。” 卓茵茵一直不赞同她与温敛在一起,她总是害怕迟穗受到伤害。 迟穗撑起下颔,逐渐下沉的阳光躲避了遮阳伞,分出一缕打在她脸上,她眯起眼,搬动了一下椅子,自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下一场的录制,迟穗果然看到了卓茵茵。她坐在最佳的观看位置,但是表情却平静道有些淡漠,直到见到迟穗上场,才朝她露出笑容。 这一场的录制时间实在过长,即使坐着的观众,也花费了无数精力,有些昏昏欲睡。但是选手们始终绷着一根弦,再疲惫,也不敢有一丝倦怠的想法,生怕就此功亏一篑。 张秘书为她递了一瓶水,然后说了一句,今天温先生也在。 可惜迟穗上台后观察了一下观众席,没能找到温敛。 等到半夜,时针再走过去一格,主持人看着手中的手册,终于说出晋级的选手名字。迟穗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紧绷的弦总算松动了。 走下台阶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录制现场灯光的灼热,背上肯定出了一层的汗。张秘书走过来,想要扶住她,迟穗脚下的高跟鞋鞋跟细长,可以想象走楼梯的艰险。但是那双手伸在半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犹豫着没有上前。 她抓着自己的裙摆,假装没有看见那只手,嘴中小声在说:“我没有看见温敛。” 张秘书伸在半空的手有了方向,他指着那个稍嫌隐蔽的位置,说温敛在其中观看比赛。 在张秘书未说明之前,迟穗都不知晓,原来这个演播厅,还有如此的位置可以用来观看。倒是也能明白,温敛这样的人,做不到与普通观众一样,坐在观众席看着她。 因为是格外格格不入。 脸上的妆容还未卸去,她就想快快见到温敛,分享喜悦。场务在帮忙引导观众离开,迟穗停在人流后,等人流散去,再去寻找温敛。拐过排排的座椅,却见到了略显惊奇的一幕。 卓茵茵取代了她,站在温敛面前。 直到这时,迟穗才发现卓茵茵今天穿地格外漂亮,墨绿色的衣裙,领口装饰得有巧思,露出了如雪一般的肌肤,半边的侧脸唇色鲜艳,是盛开在雪地的红梅。 卓茵茵的声音压得低,迟穗听不到她和温敛在说什么。事实上,在见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后,她退后了两步,坐在了角落的观众席上,顺便也拉下张秘书,变成了观摩电影的观众。 一直是卓茵茵的嘴唇开开合合,温敛半靠在墙上,低头在玩一只打火机,偶尔能见到火焰跳跃在两人中间。迟穗在这时却奇异地散开了思维,想这个演播厅应该没有装上火警提示,否则为何还没出现警报声。 这场落寞的独角戏唱到了尾声,卓茵茵抬起手,不想再见到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是温敛抬起了眼。 她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去,抚摸他薄情的唇。 迟穗觉得这时不应该再当观众,她脱下高跟鞋,不让它与地板亲密合奏。裙摆扫过座椅,走近了,刚巧能听到温敛冷淡的声音,冰刀一样,能刺得人耳膜发疼。 “……我嫌脏。” 他扫了下手臂,像是拂去看不见的灰尘。 这句话让卓茵茵彻底崩溃,她抬起手,像是要扇温敛一巴掌,为了他嘴中吐出的这个侮辱人的词,只是她的手还未完全举起来就颓然落下。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扇这一巴掌。 在卓茵茵愤愤然转身的一刹那,她见到了迟穗,拎着一双高跟,站在她面前。 这一刻比在温敛说出那句话时更为让她难堪,她甚至都没有预想过这个画面。 迟穗上前一步,下一秒却被卓茵茵推开,墨绿色的裙摆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从她身边匆匆飞走。 手上的高跟鞋被卓茵茵推得滚落在地,温敛蹲下身,捡起了银面的高跟鞋。 “怎么光着脚出来?”他没有站起来,迟穗低下头,看到温敛的手圈住了她的脚踝。她顺从地抬起脚,让温敛为她穿上鞋。 等到两只脚都穿上了鞋,迟穗才慢慢地回答了温敛的问题。 “我想悄悄过来,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温敛弯了弯唇,笑了,他用两个字就精准形容了迟穗的目的:“看来是来捉奸的。” 这个词着实让迟穗愣了一会,半晌她才说:“也许是吧,虽然我认为,你们并不可能发生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方才还在温敛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变成了一樽冷漠的神像,一字一句,平和地问道:“所以,穗穗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睁着一双琉璃一样透明的眼,后背汗涔涔的,很不舒服,演播厅的温度依然没有降下,多希望能将北极搬到这里,可以降下些许温度。 “有感觉的。”迟穗抚上了自己的胸口,“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你们不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看到你们在一起,还是很难过。” 可是这样的回答还是不能让温敛满意,他贴近迟穗的脸,轻声说:“不应该只有难过,还应当为我嫉妒。” “我想看到你为我嫉妒的模样。”温敛的眼神微微失焦,恍惚中銥嬅是一种迷醉的神态,“那一定很好看。” 迟穗摸上了自己的脸,怎么会有人嫉妒起来仍是好看的呢。 她说:“茵茵刚刚和你在说什么?” 茵茵这个名字显然让温敛感到陌生,不过很快他就和刚刚那个女生对上号来。 “那个人,我应该见过她一次。” 迟穗点点头,“之前我有让她帮忙,为你送过一次电脑。” 真是好难为温敛,还能记得之前短暂的一次见面。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迟穗想,自己这是如温敛的意愿,好好地嫉妒了一次。 可是温敛是个得寸进尺的,贪婪的人,他不仅想要让迟穗嫉妒,更想要让她恨起她的好朋友。 “你的朋友,她对我说,想要和我共度一个夜晚,只需要我帮她拿到一个小项目。” 他怜悯又可悲地看着迟穗,迟穗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是给卓茵茵的,还是给她的。或许很大的概率,是给她的,因为随后,温敛在她的耳边说:“看,穗穗,你身边的人都在利用你达到目的。” “只有我,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这句话比蛊惑更有味道,是诱人入深渊的魔咒。迟穗低着头,抱住了温敛,沉默着,没有说话。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一句话更为可怕。 那一天过后,卓茵茵没有再给迟穗发过消息,也没有电话往来,而迟穗看着卓茵茵的手机号码,也没有勇气与她联系。或许两人都在害怕,这一次联系之后,连普通朋友也更为难做。 好在之后有繁杂的赛事,能花去迟穗大部分精力,甚至让她焦虑得每日都只能睡上一两个小时。 月明星稀的夜晚,平京城的夜空在这一夜出奇的干净,能看到星河倒挂在上面,如同华美的晚礼服,璀璨生辉。温敛打断了她的准备,带她去看这一夜的星空。 一定是家中的阿姨在阳台摆放了花瓶,向日葵在矮胖的瓷瓶里,也多了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夜晚没有日光,有星光与它作伴,也算是不错的体验。 迟穗坐在摇椅中,刚被温敛拉起来还有点不情愿,但仰头看见星空,那点不情愿就烟消云散了。 那摇椅足够大,所以迟穗邀请温敛坐下,如果两个人坐不下,她可以坐在他怀里。 阳台上不仅摆着花瓶,还有可以提足精神的饮品,就比如咖啡。阿姨的咖啡煮得很好,这几日迟穗喝了许多杯,都喝不腻。可当迟穗去拿的时候,手背被温敛轻轻打了一下。 “今晚不能喝。”他说。 迟穗抬起脸,要气势汹汹地与温敛辩驳,只是温敛的下一句,就将她的这份气势汹汹全都原路挡回。 “睡个好觉,我不想在看见你熬夜了。”这一句温柔关心的话语胜过所有。 温敛的指腹按在她的眼下,遮住泛起的乌青。 迟穗顺势闭起眼,躺在他的怀里,也像是躺在星空中。温敛的手从眼下挪到了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捏按摩。可能不只是太阳穴,还有周围的,迟穗叫不出名字的穴道,在他手下按摩,大脑连同身体,彻底地放松下来。 迟穗昏昏欲睡,甚至就想在温敛怀里,拥有一个好眠。 可是就这么睡过去,又少了一刻与温敛相处的时间,未免太不划算。她找到自己摇摇欲坠的清醒神志,同温敛聊着天,问他是如何学到这按摩手法的。 温敛的声音不紧不慢,如同一樽醇香的好酒。 “小时候学过一点,帮我妈按过。” 她的睡意消去很多,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那通拨打到别墅的电话,还有电话中略显盛气凌人的女声。可以显而易见得出温敛与他母亲的关系并不亲密,或许可以说是复杂难辨,所以迟穗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转而又说起了自己的比赛。 说起自己所选的主题和表现方式,昏昏欲睡这个词终于彻底从迟穗脑海中跑出,她按下温敛的手,想要听他说说看法。 但是今晚未能如愿,温敛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堵住了未说的言语。 “听话,今晚别想比赛,好好睡个觉。” 迟穗愤愤地揪着他的衣领,现在他的回答宛如吊在驴前的胡萝卜,只能看不能吃,不论她使多大的劲,都不能尝上一口。 温敛任由整洁的衣领被迟穗揪得泛起了褶皱,还是温柔的一句听话。 应该免疫的,她听了温敛那么多次的话语,可是每一次,她都忍不住为此沉醉。于是愤愤的神情在眉下变成了笑意,迟穗捂住嘴,不让笑声从嘴里泄露出来。多没出息,单单是听到他的一句话,对上他的双眼,就足够让她的情绪轻易转变。 见到他只想笑,温敛是她所有快乐情绪的来源。 没有了咖啡提足精神,连日来的疲惫伴随着满船星河浸入迟穗梦想。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却能记得入睡前温敛对她说,今日要请她去参加一场婚礼。 一盏薄荷 第41节 婚礼的地点不在平京城,而在一座温暖的岛屿,这边四季都维持着适宜的温度,有大片大片的鲜花,开在过往的道路上。迟穗在试礼服时顺手捡起一朵不知是哪位姑娘遗漏的鲜花,叫不出名字,雪白的花瓣舒展,像美人醉卧。她顺手插在了耳边上,问温敛好不好看。 温敛点她下巴,笑着说好看。 所以在试礼服的时候,迟穗耳边上的花一直没有摘下。 礼服是蓝得泛青的颜色,很像此时外面的天空,澄澈得仿佛没有任何工业污染一般。她跟着温敛走到了婚礼现场,酒店装饰得如同古堡,或者用另外一种方式诉说,是保存完好的古堡变成了酒店,用作举办婚礼的场地。 钢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音符比香槟气味更先让人感觉到。未免有些局促,用迟穗贫乏的见识来形容,这场婚礼堪称世纪之最。她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温敛的手,他是今日唯一的依靠。温敛自然发现了迟穗紧张的情绪,他拍拍迟穗的手,侧脸在迟穗耳边说不必担忧,今日见到的所有人,你都可以甩脸色给他们看。 这一句话果然管用,迟穗内心局促的情绪瞬间被赶走,转换成了笑意。她在温敛心中是有多张狂,才会处处给人甩脸色。 于是她往下拉了下温敛,让他继续侧着脸,听她说话。 迟穗轻细地说:“也包括你吗?” 瞧见她调皮的神色,温敛配合地露出笑容,比夏日清风凉爽百倍。 他说当然可以。 新郎新娘亲自出来接待,雪白的礼服上,迟穗看到新娘颈中的项链,中间的一颗蓝宝石,宛如海洋中最澄澈的心脏。然后她才将目光接触到新娘脸上,她今日是最幸福的人,一双眼顾盼生辉,璀璨明亮。 新郎斯文有礼,架着眼镜,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只是他的笑容,在看见温敛时,笑得尤为热情,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迟穗看了他好几眼,终于明白为何见他有些眼熟。学校的讲座,经常请他过来,作为教育界的知名人士,身份地位尤其高。 来往的客人有许多,但是温敛似乎是需要格外优待的,两位新人忙着招待,难免冷落了别人。不过那些别人,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神情。 理所应当,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温敛抬起眼,看到迟穗的视线落在新郎身上,好几眼。是面前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她另眼看待。他可以同新郎商量,叫他挖下来送给迟穗,看能不能让她一展笑颜。 温敛看向入口处,轻淡地描述了一句人越来越多。 新郎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用服务生引导,就带着温敛入座。可这样的细致不能让温敛再多展现出哪怕一分的笑意,新郎心中惴惴,在心中不断仔细回想,是否是刚才的交谈中,有那句话说得不妥当,让这位太子爷不高兴了。 他心中的百转千回任何人都不知道。迟穗小心地抚平裙子上的褶皱,然后坐到座位上,这个位置极好,不仅能听到钢琴的旋律,现在还额外多了小提琴的声响,优美动听。 她来不及寻找乐队在哪个角落演出,眼下就出现了晶莹剔透的荔枝。迟穗没有多想,低下头,从温敛手上咬走这颗荔枝。 汁水甜美,大概所有的养分都在这颗荔枝里转化成了糖分。迟穗被甜得眯起眼,看到温敛又在剥下一颗,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面的皮肤比荔枝还要白。 交响乐中,温敛的声音依然清晰,他看着手上的荔枝,却在问她,刚刚的新郎是不是很好看,惹得她目不转睛。 温敛吃醋的次数,是不是和他每日呼吸的空气一样多。迟穗已经习惯,她摇摇头,拿手捂在嘴边,悄悄同温敛说,“只是见到他觉得很熟悉,然后想想,突然发现,他来过我们学校很多次,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 话音落下,就听到温敛笑了一声,手中的荔枝再被塞到迟穗嘴里。 “他的妻子,是比他更为举重若轻的人物。” 这句话让迟穗嗅到了背后不一样的味道,好奇心能害死猫,不过在温敛身边,她觉得应该可以拥有和猫一样的好奇心。 迟穗又靠近了温敛一点,古堡一般的墙壁上点着蜡烛,不是现代化的电子蜡烛,而是真正烧油的蜡烛,烛光和着灯光,光线万千。迟穗能看到温敛脸上每一丝轮廓线条,她碰上温敛的脸,小声让他和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笑笑,说了几句。 是最俗套不过的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的故事,为他铺路,助他前程一帆风顺。 迟穗不由地又去看向新娘,依然笑意满满,她是今日最幸福的人,这点不会改变。 宾客入席,仪式开始,神父说着结婚时千篇一律的台词,无论贫穷富有,都不离不弃。 温敛突然问迟穗:“你觉得他们幸福吗?” 他人的幸福,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迟穗不是饮水人,自然不知道。不过今日看起来,“大概是幸福的。”她说。 温敛的眼角轻柔地上挑,引得春风也愿意在此停留。 他微微颔首,说他觉得也是,而后笑了一声,眼中有什么熠熠生辉的东西在发亮。 “穗穗,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 他没有告诉迟穗的是,这位富家小姐背景强大,新郎的前程走得再通顺,也达不到她家族背景的高度。所以,这场婚礼更像是囚住新郎的一座牢笼,他只需要给予小姐源源不断的爱情就足够了。 不必告诉迟穗,因为他也需要迟穗的爱情,那是赖以生存的空气。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有时候,温敛的话也不能尽信,就如同这次,婚礼并不是一日就能完成,第二日还有午宴。温敛哄骗了她,叫她来放松一日,一日过着过着,就变成了两日。但是他的话语很无辜,岛上风景曼妙,如果只匆匆来一日观赏,未免太辜负美景。 迟穗看向碧蓝的海面,有雪白的海鸥在其上盘旋,确实是不容易见到的风景。温敛在替迟穗吹头发,乌青的发丝在指间缠绕,好像两个人的命运在在此紧紧缠绕,纠缠至死。 温敛很喜欢这种想象,喜欢到眼里的笑意压不住,在迟穗面前漏了出来。 女孩的手像两株白皙的藤蔓,在他的腰间缠绕。迟穗本来靠在他怀里,看着套房外碧蓝的海面,但是仿若感应到了什么,她转过头,就看到了温敛脸上的笑。 是落在最艳丽玫瑰上的朝露,秾艳清冷,十分的自相矛盾。 她问温敛:“你在笑什么?” 温敛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才说:“想到了一件事。”他的视线漫不经心扫到了窗外,吹风机的声音虽聒噪却有韵律,他将吹风机拿远了一点,问迟穗,想不想去潜水。 潜水,迟穗的脑海中,有关于这个词的印象是四面环水的空间,水代替了空气,无孔不入地侵入到周围,不能获取到足够的氧气,就会窒息。 脸上接触到温热的触感,温敛的手抚上她的脸,她的皮肤白如牛奶,是稍稍一用力就会留下红印的程度。温敛不舍得用力,连语气也不舍得加重,他就轻言问她:“不想去吗?” 迟穗握住他的手,一侧的脸就安放在他手心。温敛的手温度适宜,不似以往那么冰凉,现在看起来,像一块暖玉。她仔细想了想后,才说:“还是想去的,我想去看看海里的珊瑚,还有鱼。” 乌江老旧的房中只有一台电视,在上高中前,迟穗甚至不知道电脑是长什么模样的。电视的年代似乎与房屋一样老旧,频道也只有那么几个,迟穗幼时拿着遥控器翻来覆去选频道时,也只有动物世界能稍稍让小孩子升起一点兴趣。 于是,她从那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中粗略地了解了世间万物,而海洋中的生物,最为奇瑰。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温敛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包裹住迟穗尚还湿润的发丝。迟穗等温敛包好后,从沙发上跳下,单薄的吊带裙,裙摆飞起来像一朵黑夜玫瑰,她走到窗边,打开了那透明的窗户。 风中有丝丝海腥味,不算好闻,但也并不难闻。迟穗像只猫似的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转头,问温敛:“明天你会陪我潜水吗?” 咫尺远的地方,温敛对她说:“我还愿意为你摘下珊瑚。” 第二天的午宴,宾客比前一天要少上许多,迟穗猜测,这些留下来的宾客,可能才是主人需要精心招待的。 游艇上,海风吹过来有几分潮湿的味道,迟穗没急着登上游艇,她在沙滩上找到了海螺,形状漂亮。她将海螺放到耳边,仿佛能听到海潮的动静。 很奇妙的体验,迟穗站起来,想给温敛也听一下,却发现有人已经围在了他身边。是看起来模样年长的长辈,他端着温文有礼的面具,在同他们交谈。只是他的视线仍旧捕捉到了迟穗身上。越过周围的人群,他朝迟穗眨了眨眼。 如同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迟穗知道,这是让她在等他一会。她举起海螺,对着温敛做了一个口型。 潜水教练比温敛先一步找到迟穗,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生,他示意迟穗可以先一步上游艇,换好潜水服后,等到了潜水点,可以直接下去。 迟穗犹豫不决地看向温敛,金发碧眼的教练说,是温先生让他先过来教迟穗的。 她提起碧蓝色的裙摆,直到见到温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放心和教练一起登上游艇。 游艇上已经有了许多年轻的男女,有几个已经换好了潜水服,在说着这次要下潜多少米。迟穗的到来没有引起一点动静,她走到游艇里面,关上门时听到外面气泡喷出的声音,迟穗回过头,见到一个男生刚开了瓶香槟。 潜水服的颜色黑黢黢的,不过线条都带了荧光色。迟穗将换下的裙子放到衣柜里,拿着潜水镜准备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男生的表情满是不耐烦,正抬起眼想斥责几句时,见到迟穗的面孔时,那种不耐烦躁的情绪扭转,变成了惊喜。 这速度有些快,快得让迟穗察觉到男生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 “徐凌伦。”先一步,迟穗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徐凌伦匆匆拍了拍身上被香槟沾到的泡沫,笑着说:“好,当然好啊,嫂子是跟着温敛哥来的吗?” 迟穗点头,又听到他连珠炮弹一般的提问,问迟穗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昨天没有见到她,又似真似假地抱怨温敛怎么没说带着迟穗过来,他好提前过来叙叙旧。 很久没见到徐凌伦了,还是这么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将迟穗原本带有的陌生与疏离都打了个粉碎。 他看见迟穗身上的潜水服,说着让迟穗等他一下,他也会潜水,绝对比外面的教练教得要好许多。 可是看他这模样,迟穗不敢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交给他。 她说:“温敛也会和我一起。” 徐凌伦雀跃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他念着嫂子你真扫兴,但很快,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兴味的表情。他问迟穗,认不认识一个叫汤嘉时的人。 这个名字带给迟穗的伤害,她连听到都要皱起眉头。 徐凌伦看到迟穗的表情,更肯定了他们认识,他故弄玄虚地用两手挡在嘴巴边缘,再次追问:“这个人当时是不是想泡……额,想追嫂子?” 迟穗的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徐凌伦,眼神中多了一丝警惕,她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凌伦摆摆手,表情很是无辜。 “我就是很好奇。”男生将眼底的探究压得很深,确保迟穗看不出来,“因为圈子里传闻,这个人因为嫂子,被温敛哥折腾死了。” “死了?”迟穗怀疑地重复这两个字。 徐凌伦打哈哈:“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迟穗点点头,越过徐凌伦往前走,“我不喜欢汤嘉时这个人,所以,我也不想谈论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徐凌凌伦跟着迟穗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不住道歉,说自己管不住嘴巴,惹嫂子生气了。迟穗对于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停下来,想对徐凌伦说我已经感受到你的歉意了,你可不可以稍微停一下。 还未潜到海底,她就感受到了嗡鸣声。 好在出门后的徐凌伦受到的关注更为瞩目,年轻的男女围上来,打趣他,说是要换衣服,怎么进去一趟还是穿着那身被香槟泼洒的衣裳。 徐凌伦不耐地推开嘲笑他的男生,笑闹说就他多事。男生躲过他的推搡,目光聚焦在迟穗身上,然后,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他偏头问徐凌伦:“这个妞正点啊,你带过来的?” 徐凌伦赶紧一巴掌呼在他嘴巴上。 “嘴巴放干净点,那是温敛哥的女朋友。” 那些男男女女,迟穗仍是不擅长打交道,也不想上去打交道,她权当做自己耳聋,视线定格在了那位带她过来的教练身上后,走了过去。 男生看着她的背影,不死心地问道:“真是温敛的人?” 徐凌伦将上身的衣服脱下来,露着两条胳膊,他看起来不健壮,所以连胳膊都略显清瘦。他随手点了一颗烟,仰起下巴点点,“你可以去试试?” 教练的中文并不熟练,迟穗拿着氧气瓶,用英语同他说可以用英语教学,但是语速需要慢一些。 游艇行驶在海上,甲板下是泛着泡沫的浪花,这时候看海面,颜色就远不如远眺来得碧蓝,是更深邃的颜色,阳光也穿透不了。 在潜水点,游艇停驻,教练帮她戴好氧气瓶,再次问了一遍迟穗可以吗。她摸了摸后面的氧气瓶,有了氧气,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落入海水的一刹那,不可避免的有恐惧产生,但是在教练的牵引下,好像潜水这件事也并不是很困难。下潜的距离并不远,往海面看去,仍能见到阳光垂直,能照耀眼睛。 一盏薄荷 第42节 有色彩斑斓的鱼群,在下潜的过程中,绕过她的身侧游行,迟穗下意识伸出手,但是连游行的波纹也感受不到。 白沙的海底有鲜艳的珊瑚,再往下潜,水压就如同大山一般压过来,教练感受到了她的不适,没有再继续下去。她停在珊瑚上方,即使伸出手,也触碰不到。 氧气瓶的氧气渐渐耗尽,四周的景色蒙上一层阴影,教练带着她,再度往上游去。突破海面的一刹那,阳光灿烂。她沿着扶梯往上攀爬,或许是在海底待久了,此时的闻到的空气尽是清新。 她贪恋地,多呼吸了几口。 扶梯上方,迟穗湿漉漉的手接触到栏杆,潜水镜让整个世界都带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但是温敛不是。 他没有换上潜水服,依旧穿着来时的白衬衫。 雪一样的颜色,很亮。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最后几步,她被温敛拉了上去,脱下潜水镜,才看到清晰的天空。潜水也需要体力,迟穗坐在甲板上,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很重,宛如一条缺水的鱼,需求空气如同它需求水源。 温敛在她身边,递过来一瓶水,标签画着雪山,迟穗的目光从标签移到温敛脸上,突然笑了笑,轻声地,慢慢说:“这水应该给你喝。” 温敛也随她笑了笑,然后,发出了一个疑问的词。 因为他就是漂亮的雪山呀,眉眼清冷,线条冷冽。她何德何能,能让雪山对着她温柔微笑。 迟穗摇摇头,说要先去换衣服。 温敛拧开瓶盖,让她先喝了水。 沁凉的矿泉水,从喉间滑过,迟穗后知后觉,感到喉咙腥甜。她听到温敛说,不想玩了? “有点累了。”迟穗放下水瓶,“我感觉我的体力,不足以再下去一趟了。” “但是海底很漂亮,和陆地相比,是另外一个漂亮的世界,你要去看看。” “见到珊瑚了吗?”温敛问。 迟穗点头,她想到之前温敛说的,要帮她采摘珊瑚。于是她又急急地加上一句:“你不要真的去摘珊瑚,犯法的。”说到最后三个字,声音小了下来。 温敛这次是笑出了声,大约是真的很开心,眼下鼓起了不明显的卧蚕。他摸了摸迟穗的头,说:“听穗穗的。” 迟穗走回去时,还在懊恼,怎么就一时嘴快,说出了这样的话呢,温敛肯定比她更清楚是否可以采摘珊瑚。 她去换下潜水服,顺便擦干了头发,出来时发现温敛没有下水,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带她的那位潜水教练也不知去了何处。她压了下遮阳帽,走过去,问温敛怎么不下水。 温敛是意兴阑珊的模样,说没什么意思,不如陪她一起看海。 看海那才叫没意思呢,但是迟穗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看看灿烂的阳光,还有甲板上不是将眼神扫过来的人群,多希望此刻在静谧的房间,她就可以亲吻上温敛的唇。 远处能听到海鸥的声音,在海面上,颇有些辽旷悠远的味道。迟穗小声问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没见到附近有船只,疑惑温敛难不成是坐了架直升机,飞到这游艇上。 “那大约等你浮上来,这座游艇已经沉了。”他将迟穗的帽檐再往下压一压,轻声道,“晒到太阳了。” 但是,迟穗想说,再往下压她的视线都要受到阻拦。 “那我看不到你了。” 他笑了笑,稍微掀起一点,“这样看到了吗?” 迟穗笑着,说没有。 他再掀开一点,还未等迟穗说话,遮阳帽放下,迟穗的眼前结结实实一片漆黑。头顶落下温敛的笑声,玫瑰花应该在此时盛放。 “嗯,我知道,你看不见了。” “不过我会一直在,穗穗不要害怕。” 在游艇准备返航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不是自来熟的徐凌伦,是一位陌生面孔。他向温敛做自我介绍,说姓方。 温敛没有站起来,依旧坐在椅子上,而后温文尔雅地叫了他一声方先生。 迟穗站起来,低头对温敛说她去船舱,外面太晒了。 温敛说要陪她进去。 迟穗摇摇头,她不清楚船上这些人究竟有多少的分量,但看徐凌伦能和他们玩在一起,或者说能上这艘游艇的人,想必个个比她身份要重许多。 “我想睡一觉。”她声音轻轻的,“有些困了。” 这样听起来,真的带了几分倦怠。 似乎在评估她的拒绝是不是真心实意,温敛过了一会才点头,让她睡个好觉。 “在你睡醒前,游艇不会靠岸。”他似真似假地说了这么一句,要让迟穗放心。 “即使靠岸了,人走楼空又有什么关系。”她笑笑,“我有温敛在。” 面前的人笑得温柔。 迟穗睡到了客房,客房也极为宽绰,床铺柔软,坐在上面整个人仿佛都要陷进去。只是她进去后反而没有分毫睡意,看了几分钟的海景,她决定去用餐处,看能不能寻到水果。 用餐处有橙子,她放了一小碗,抬头见到有有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像海边的贝壳一样闪闪发亮。她拿着橙子走过去,被其中一个看到,扬手叫了声她的名字。 迟穗很是讶异,这里竟然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叫她的女孩穿藏蓝的小短裙,面容娇妍,笑起来时左侧的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她问迟穗,是不是华夏台最近热播的比赛中的选手。迟穗恍惚中才发觉,原来这个比赛节目已经播出了。 她点点头。 女孩子对着她笑,笑容很可亲。 “我看了你的比赛,你好厉害。”她说,“请你继续加油。” 不知道如何回应,但说声谢谢总是没错的。 之后便没有了继续的话题,女生转过头,继续和她的碰哟偶交谈,迟穗拿着橙子,正要出门,就听到身后不轻不重的声音。 “那位迟小姐,不是温先生的女伴?我见到他们一直在一起。” 刚刚认出迟穗的女生表现得有些惊讶,“我只知道她是那个热播比赛的选手,s大的学生,很厉害。” 有女声轻轻地笑了一声。 “大学生。” “大约就只能是个女伴了。” 这三个字落地后,话题就偏离了迟穗。迟穗回过头,女孩子们也不看她,当做迟穗不存在一样,仿佛都沉浸在自己的话题当中。 很奇怪,此时她的心情平静,没有感觉到任何过激的情绪。即使现在上去同她们争辩,也争辩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她们所说的,没有一句过分的话语,只平平阐述了她的身份。虽然,语气并不是平平。 橙子吃了两瓣,没有什么胃口,迟穗躺在床上,这时候有了睡意,一觉醒来,日薄西山,窗口的云霞是灿烂的粉色,映照进室内,将温敛的脸也涂抹上色彩。 温敛看她醒来,碰了碰她睡得通红的脸颊。 “看来是累极了,睡得好沉。” 真的好沉,连房间里进了人也不知晓。 迟穗靠在温敛肩上,刚睡醒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对周围的一切还是迷蒙的,过了良久,她才说:“我们今天能回去吗?” 恐怕温敛比迟穗自己还要知道她的心情如何。 “当然。”他很是柔和地说,“穗穗累了,要回去好好休息。” 再回去时却去了平京城郊的山庄,到那已是漆黑的深夜,星子点缀在上空。长途跋涉的疲惫让迟穗连洗澡都匆匆洗过,一觉睡到天明。所以到了第二天,她才看见山庄的荷塘,荷花全都开了。 这儿的蝉鸣反而是懒洋洋的,树木的浓荫庇护下,连日光都显得凉爽起来。迟穗想起第一次来山庄的时候,温敛同她说过,夏日看这荷塘,景色才好。 温敛果然没有说错,夏日的荷塘,荷叶一叶接一叶的覆盖,于顶上盛开的荷花,花瓣彻底舒展,红得如同晚霞。温敛和她说,这里环境好,不会被人打搅,她可以放心备赛。 可是那拥有向日葵花田的别墅,环境也同样好,也同样无人打搅。不过,若是硬说起环境,自然还是山庄更胜一筹,单单是这儿的空气,就格外清新一些,早晨起来,不知是不是迟穗的错觉,还能呼吸到隐隐的甜味。 一个暑假的时间就在山庄里擦然而过,迟穗的运气着实不错,华夏台的比赛,她竟然过关斩将,挺近了半决赛。这个时候,她的压力反而没有那么大了,两个多月的比赛,足够她看清对手的实力,留到现在的,无一不是实力强劲,即便是输了,也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所以,在比赛的前两天,迟穗还有心情在在荷塘里喂养鲤鱼。 鲤鱼不怕生,摇着金黄色的鱼尾来啄食。在鱼群中,迟穗发现居然还有一条鲤鱼,生得同别的不一样,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覆盖在他的身体上。不过它看起来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精神十足,还能同其他鱼抢食。 在山庄中工作的管家和她一起喂食,她甚至还摘了莲子,拨开新鲜的一颗,请迟穗尝尝味道。莲子一入口,迟穗先尝到的却是苦味,而后才有清爽的莲子本身味道。 感觉很不错,迟穗对管家说,可以多摘几朵莲蓬,剥下莲子来,让温敛也尝尝鲜。 “温先生不喜欢。”管家说,“每年这些莲子,只能浪费了。” 倒是有些可惜。 “那就给我这些吧。”迟穗看着管家手中的莲子,“我觉得很不错,想要当零嘴吃。” 她们围着荷塘闲聊,一声突如其来的鸣笛声把山庄长久的安静打破。迟穗抬起头,正想找这鸣笛声是从何处而来,先看到了一辆车开进了山庄,绿色车身的计程车,倒是与这浓绿的树荫很是相配。 管家先她一步,走向了计程车的方向。 等迟穗赶到的时候,正好能看到从计程车中走出的女人,能一眼知道她上了年纪,但是她的脸却拥有格外的风情,尤其是一双眼,无论看谁,都是含情脉脉。 迟穗听到管家恭谨地叫她,温夫人。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那天迟穗终究还是没有正式和奚嘉岚碰面,她们只有遥遥的一次视线接触,奚嘉岚就被管家请进了山庄。迟穗走进去时,听到管家和她说,温敛请她进了一间房,应该是正在谈话。 迟穗不确定地问管家:“那是温敛的母亲吗?” 管家点头应道:“温夫人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不知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 大约是有事吧,迟穗走上楼梯,想回到自己房间,就蓦然听到一声瓷器碎裂的动静,很响。她看向声音的方向,是管家指给她的,温敛和奚嘉岚谈话的房间。 这一声动静没有过多久,又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不止一下,是一声接着一声,动静大到管家待不住,走到门口,犹豫地敲了敲房门。迟穗走下楼梯,跟在管家身后,也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温敛有没有受伤。 房门开了一半,迟穗没看清里面的场景,就被管家拉着走远。 “迟小姐回去休息吧。”管家脸色煞白,但依然强挤出笑容,“温先生和温夫人在里面谈事情,我们不好去打搅。” 看管家的模样,也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但迟穗只是望着她身后紧闭的房门,没有多问,安静地上楼。 一盏薄荷 第43节 关上房门,下面的动静就被隔绝了,这里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这一天,迟穗没有再见到温敛, 第二日出门时,停在山庄的车开到门前时,迟穗才见到他。有一点点倦怠的神情,但是见到她时,那一点倦怠也从温敛脸上消失,他仔细叮嘱迟穗路上小心,他今日有事,无法陪迟穗去到比赛现场。 迟穗也同他一样,仔细看着温敛,依然是画一样描摹的五官,没带上一点伤痕。他的手也干净,不见任何被利器划伤的痕迹。昨天听到的动静,大约只是在砸东西发泄而已,迟穗这样想到。 “我会好好注意小心的。”她轻声说,然后停顿了一下,继续对对温敛说,“你也一样。”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事,不过不提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温敛笑了笑,突然俯身亲吻迟穗。浅尝辄止的一个吻,比蝉鸣还要短暂。他举起一只手,像是个孩童一样对迟穗保证,他会好好的。直到汽车黑色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温敛脸上的笑容才被剥离下来。 他推开房门,室内还是一地的狼藉,并没有人收拾。奚嘉岚躺在沙发上,昨日尚还精致的妆容今日已经是乱糟糟的了,乍一眼看上去,面上满是憔悴,倒是符合她的年龄了。 “睡得好吗?”温敛在她面前站定,温文尔雅地问道。 奚嘉岚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大着声音和他说话,一言不合就打摔。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在他面前是这样,在他父亲面前也是这样。如果一直识时务就好了,老爷子会认她,也不必一直在国外担惊受怕。 怕就怕,人是贪婪的生物,会滋生不符合自身的野心。 奚嘉岚坐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和衣裳,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对温敛。 “很好,睡了一觉精神也足了。” 温敛慢慢地点头,“精神好了,今天就回去吧” 奚嘉岚面色变得僵硬,但她没有底气,不能也不敢再对温敛提出异议,只是在徒劳地挣扎。 “小敛,你看,我才刚来——” 但是温敛已经不愿意听她再说下去了,“让爷爷知道你在这里,会怎么样?” 他用手比划了枪的模样,然后抬手,朝她轻轻一碰。 奚嘉岚的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温敛看着的她的模样,若是旁人见到,会觉得她有些可怜,可是温敛似乎连可怜这种情绪也失去了。他站在奚嘉岚面前弯下腰,像是在宽慰她:“在国外不好吗,拿了钱逍遥自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这不是你想过的生活吗?。” 奚嘉岚想摇头,说不是。国外真的如温敛所说的那样好吗,她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捉到,她欠了许多钱,只有温敛能帮她。 但是温敛,她的儿子,现在看来更为可怕。 温敛站了起来,懒怠看她,早在门外等候的人极有眼色,推开门,将奚嘉岚“请”了出去。管家也跟着进来,沉默地开始打扫地上的瓷器碎片。破碎的瓷器相撞,倒也能发出一两声动听的旋律。 温敛忽然转过头,问管家:“穗穗昨日怎么样?” 管家停了下来,回忆起昨日迟穗的神情,然后斟酌着回答:“迟小姐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回答似乎不能让温敛满意,但是管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多余的话了。她畏惧地低下头,承认自己的错误。温敛的目光有如实质,压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很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用着与往常一致的温和声调对管家说:“往后再发生这种事,不要让穗穗看到了,她胆小,会害怕的。” 目光移开,管家终于能够畅快呼吸,但她终究不敢多吸一口空气,只讷讷地应是。 昨日那辆绿色的计程车已经被开走,今日送奚嘉岚出去的车是深蓝色的,这蓝色深邃得浓稠,像沾染污渍的墨。 他从什么时候就再也没把奚嘉岚放在心上了,大约是还是年幼的他尚且怀着天真的期待,母亲能够陪他一起过生日。出租房很破,很小,但母亲如果能送来生日蛋糕,那出租房就是童话中的城堡。 他没看到母亲送来蛋糕,只看到她带回来一个男人。 哦对了,那个男人,也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她和那个男人断断续续地交往着,直到她被老爷子送去山庄,才迫于无奈和那个男人短暂地断了往来。后来她知道了当时的温家女主人生不了孩子,就动了心思。 她想给温敛生一个弟弟,和那个男人。 奚嘉岚的野心与她的手段成不了正比,她只偷偷摸摸和那个男人来往了几次,就被温敛的父亲发现,那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而奚嘉岚也被送到国外。温敛在她出国时见过她一面,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奚嘉岚惶惶如同惊弓之鸟,谁碰她一下就要跳起来。 温敛看着她,不像在看自己的母亲,仿佛是在看一个神经衰弱到几乎要疯掉的女人。 他那个时候就好奇了,父亲对奚嘉岚到底做了什么,她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很好奇。 管家把一边的残渣清扫干净了,正好收拾另一侧碎裂的花瓶,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温敛在她面前停住,凝视着碎掉的花瓶,还有躺在地上花瓣已经憔悴的荷花。他轻声嘱咐管家,在迟穗回来之前,要再摘两束新鲜的花,迟穗喜欢。 - 最后的决赛声势浩大,光是评委的阵容就金光闪闪,和她同进决赛的选手开玩笑说,一看到评委,脑子里准备的东西全都自动清零,到时候不要出糗才好。这时候选手们都已经互相熟悉了,彩排的间隙,忍着不合眼的困倦和疲惫,聚在一起说笑,顺便让精神不再萎靡。 等到正式录制的时候,迟穗走进演播厅,面前一字排开的评委,正中央的是杨丹南。 算起来,这当中的评委,迟穗最熟悉的还是杨丹南,毕竟当初校园里的比赛,评委也是她。聚光灯打下,身上在发烫发热,但是迟穗没有了感觉,精神高度集中,那些现场的观众,还有架在台边的摄像机器都成了浮光掠影。 直到她退下舞台,才感觉手心湿透了,差点连话筒也拿不稳。工作人员笑着对她讲,说表现得真好,和华夏台的主持人没什么两样。她捂着嘴,这时又笨口拙舌起来,只是在笑。 不知是不是真如工作人员所说,她表现得不错,珠玉在前,给了接下来上台的选手压力。那位从初赛以来一直表现上佳的选手,居然出现说错词以及卡顿的失误,台下的观众有不少是他的粉丝,都不由露出了些微惊讶的神情。 他也清楚自己犯了低级错误,下台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奋斗许久,因为这失误极有可能功亏一篑,换做谁都要忍不住落泪。 最后宣读成绩的时候,迟穗抽空看了一眼他,两只手在背后,紧紧地握住拳。 主持人的语速放慢,一字一字地念出他们的成绩。迟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专心看着面前的主持人,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迟穗的心跳也跟着一上一下。 最后一下,心跳直直下落。主持人说出来的这个分数,与迟穗预期的差得有点多。 她握住两只手,手心很冷,像是失去了太多血液。 下一秒,主持人就递过话筒,让她说感言。她抬起眼,确保自己的表情毫无破绽,将准备好的感言删删减减,总算过了一关。 聚光灯的灯光没有变暗,它散发出的光线依旧明亮,灼热,照得人头晕眼花。 下一个分数就是那位犯了失误的选手,他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自己的审判。可是来的不是审判,而是一份惊喜。他拿到了迄今为止最高的分数,毫无例外,今晚的奖项有他的一席之地。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惊喜,他也不知所措,四下看看,怀疑是读错了分数,直到迟穗将话筒递给他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做梦。 他说了什么,迟穗一句也没听清,大约是在感谢吧。 最后的最后,她看着站在舞台上最后的三个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也许这样,就不会让泪水流出来了。 眼泪太苦太涩,是最不好的东西。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迟穗深呼吸一口气,才放下手,在别人面前,她永远不会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眼前站着杨丹南。 这位知名的女主持人,也是她的学姐,第一次找她说话。 “是不是有些难过?”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安慰失落的妹妹一样。 迟穗又看了一眼光芒大盛的舞台,勉强让自己脸上浮现出笑容,她轻轻说:“还好,只是——有点茫然。” “我当初也参加过此类的比赛,说实话,当时的我比你要差劲许多。”她慢慢说着话,像是在安慰迟穗,又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不过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被我误打误撞拿了奖项。” “大约和你现在的心情相同,我也有些茫然。”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似乎意识到了她这样说在现在的迟穗面前,有些炫耀的成分在,杨丹南笑了笑,“话说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迟穗点点头,看杨丹南走出演播厅。 凌晨两点,如果没有走出去,还在敞亮的演播厅,大概会误以为还在白日。迟穗勉强和众人寒暄之后,才回去。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现在只想回到家,昏天昏地睡上一觉,谁都不要来打搅她。 只是没想到,在门口的时候,差点又撞上了杨丹南。她换了一身衣服,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微微低着头,在同她说话。 是不是算是特别的缘分,迟穗退后几步,躲在了柱子后面。上次在学校,她也看到了杨丹南和这个男人。也许他们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温明宇敏锐地发现了迟穗,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黑色的衣角掩在柱后。杨丹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虚弱的灯光在门口闪烁。 “怎么了?”她轻声问。 温明宇仍旧盯着迟穗的方向,“好像被人撞见到了。” 他垂下眼,看着杨丹南,“需要我去处理一下吗?” 杨丹南的脸色瞬间冷冽起来,她退后几步,冷冷地看着温明宇:“怎么处理?像以前那样,被远远地调走,再也不能回平京?” 温明宇知道戳中了她的痛处,立刻压下声音,变得温柔起来:“那一次,是怕被老爷子知道,我怕他会为难你,所以手段过激了一点。” “我这次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杨丹南笑了一下,脸色也好转许多,但终究还是有一点怨气在,这怨气不知道是应该怪温明宇,还是怪自己。 “你们温家的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 迟穗等了许久,才悄悄地转过身,往外面看去,已经没有杨丹南和那个男人了。她找到司机的车,坐在后座上,本想放空自己,但是思绪是向来不受控制的东西,她又想起今晚的比赛。 很难说没有猫腻的存在,是那个选手吗?可是看他的表现,对自己今晚的结果也是很吃惊。相处过许多天,她也不愿意怀疑到那些选手身上去。 可是,迟穗捂住眼睛,眼泪比思绪更难以控制。她在深深吸气,终于将这恼人的眼泪逼了回去。 回到山庄,很意外,大厅居然有微弱的光芒。她走进去,看到温敛拿着一本书,在等她。 他放下书,站起来,看见呆呆地站在门口的迟穗。 “怎么了?”温敛朝她招了招手,嗓音便如同吹皱湖水的春风,“怎么呆呆的。” 迟穗扔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抱住了他。 她埋在温敛怀里,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温敛拍拍的她的肩膀,迟穗叫一遍,他就不厌其烦地回一句我在。 他是最温柔的温柔乡,她愿意在此处窒息而死。 管家过来倒了一杯水,温敛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亲手把水喂到迟穗嘴边。他温柔地问迟穗怎么了,变得那么黏人。 迟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听到温敛的话,她笑了笑,“心情不太好。”迟穗小声地说,依旧靠在他怀里,温敛身上有清新的柑橘的味道,她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我想在你身边充点电,心情就好了。” 她今日从比赛场地过来,无需多想,自然可以想到是因为那场她耗费了无数精力的比赛。 “今天比赛出了什么问题吗?”温敛亲亲她的鼻尖,那里红红的一块,不知是在哪里蹭红的,还是哭红的。 想起刚刚结束的比赛,迟穗还是觉得难过,但是她现在能让那些难过的情绪不上脸,说出来时也没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点点头,额头蹭到了温敛的脖颈。大约是有些痒,温敛轻轻地哼了一声,迟穗抬头,也笑了起来,然后才说,“取得了不太好的名次,所以心情才有点低落。我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温敛仔细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找找出一丝端倪。迟穗眨了眨眼,又笑:“你怎么一直在看着我?” 一盏薄荷 第44节 “嗯。”温敛收敛起了笑意,“我想看看,我们穗穗有没有受委屈。” 如果告诉温敛,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或许有猫腻,她想到初初提交报名的时候,副导演对着张秘书和她的善意。告诉了他,温敛或许能给她一个真相。 可是,迟穗下意识地垂下眼,当初报名时她已经和张秘书见过副导演,最后决赛时仍拿到了这个结果,那么是不是说明,操纵这结果的人背后的能量无可匹敌,又或许真的是,她的表现不得评委的好感。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不想温敛再为她费心费力了。 “没有受委屈。”迟穗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是我自己没有发挥好,在自怨自艾。” 温敛却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着。 “我找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面说,一面在迟穗背上轻轻拍着,依旧当她是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真的没有什么事。”迟穗急急地抽走他的手机,藏在背后。 像个小孩子一样。 温敛弯起眼眸,轻声哄着她:“好好好,我知道了,乖,先把手机还给我。” 迟穗看着他,像是在评定他说的话又几分真几分假,心里估量了几个来回之后,才把手机还给温敛。 温敛摸摸她的头发,目光定格在墙上的时钟。 “再过不久要开学了,下个学年,去考研好不好?我有几个相熟的教授,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如果这次华夏台的比赛顺利取得不错的名次,按照最后的奖励来看,她能够在华夏台实习,考研的事,可以适当放一下。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可以准备考研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迟穗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了时钟,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意识到这个时间点,困意才如山一样倾倒过来。 “我去睡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从温敛怀里跳下来。 暖黄色舒适的灯光下,温敛五官的线条都如玉一样温润可亲。迟穗弯下腰,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你要不要,也去睡一会儿。” 她感觉脸烧了起来,但没有关系,在夏天,如此灼热的季节,无论是脸烧了起来,还是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 蝉声渐渐减弱的时候,大四的学年就悄无声息开始了。迟穗开始了常常泡在图书馆的日程。只是这日程没经过几天,温敛先受不了了,迟穗早出晚归,比他还忙碌,一天所见的时间寥寥无几。 他找了一个机会,耐心地和迟穗分析着利弊,图书馆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安静学习的地方。而安静学习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提供,没必要一直在学校中。 仔细想想,温敛说的并没有错误,于是迟穗的学习场地,就从图书馆转移到山庄。既然在家学习,那么学校的寝室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温敛哄着迟穗,想让她把宿舍也给退了。 迟穗这次没有被温敛的一通说辞迷糊了神经,“万一在学校有什么事,我也可以住在寝室。” 她将一瓣橙子塞到温敛嘴里,小声在他耳边说:“你刚刚的模样,好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在哄骗昏庸的君王为她掏空国库,一掷千金。” 对于迟穗的这个形容,温敛没有生气,反而还若有所思,“可惜穗穗不是昏庸的君王。”他咽下嘴中的橙子,去亲吻迟穗的唇,橙子的味道这次布满迟穗的口腔,感觉要醉倒在这橙香中了。 温敛停下来,看着迟穗红肿的嘴唇,很想上去再咬一下。 太可爱了,不是吗? 他将眼完成柔柔弯月,放低了声音问:“这次愿意了吗?” 迟穗虽然被亲得迷糊了,但幸好反应速度还算快,她摇摇头,还是拒绝。 温敛叹息着,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我还需要努力一下,才能迷惑得穗穗神志不清。” 蝉鸣声听不到了,但温度依然没有稍稍下降一点,平京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 迟穗在去教授最后一节家教课的时候,遇见了卓茵茵。 那天是卓茵茵主动打电话给迟穗,让迟穗约一个时间,出来见一面。 她从辛书家出来,小姑娘还不舍地送她下楼,约定等她高考完,要和迟穗一起出去玩。 迟穗和卓茵茵约在了一家咖啡店。咖啡店里放着钢琴曲,很是清幽的环境,迟穗喝下第一口咖啡时,突然腹中隐隐作痛。她皱了皱,预感到这个月的亲戚提前造访了。 而卓茵茵看到迟穗皱眉的表情,心更往下沉了一分。 与迟穗见面前的那段时日算不上难熬,但是每每想到这间,终究是辗转反侧,但是若是问她自己,时间如果能回转,再重来一遍,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上次的事,对不起。”她艰涩地说出这一句,说出这一句话,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心脏还是沉重的。 迟穗抬起眼,平静地说:“我以为在那天,你会当面和我说这一句话。” “那一天。”卓茵茵嘲讽地笑了笑,“我以为温敛会接受。”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卓茵茵刻意避开了迟穗的眼睛,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正常说话了。 “那时候,我们公司的项目出了问题。”说出第一句话后,卓茵茵的话语流畅了。 迟穗一面搅着咖啡,一面尽量忽略腹中时不时开始闹腾的疼痛,听卓茵茵还原这个故事。他们的公司,初初开始建立的时候,还是很顺利的,但是初创企业,最难的就是接下来的生存。卓茵茵的公司,花了大价钱做了一个项目,但是关于个项目的审批,迟迟没有拿到。 这样一日一日拖下去就是烧钱,经过多方打听,他们才总算打听到,审批那个项目的单位,历来都是迟缓的速度。如果不想等待,就需要走另外的途径。 卓茵茵就想到了温敛身上,她记起来,迟穗以前同她说过,那个审批的单位,请了温敛好几次宴席,他也没有点头。 “你可以先来找我。”迟穗开口,打断了卓茵茵的话语。 卓茵茵那双一直看着咖啡店装饰的眼睛终于挪过来,视线对上了迟穗的眼睛。 “可是我不想啊。”她笑着开口,“我不想求你呀。” 迟穗无法探知卓茵茵的想法究竟是如何,但她说出这句话时,她能感觉到,即便是去求温敛,卓茵茵也不想去求她。什么时候她们之间变成了这样一种关系,迟穗想不明白。 她还在继续说:“他们那些男人,我见得太多了,稍稍给一下好脸色,说几句似是而非的好话,就会认为你对他别有心意。然后几场约会,你提出的要求,多半能够接受。” 迟穗没有笑,她很平静的,一字一字同卓茵茵说:“可是温敛不一样,他是我男朋友。” “他真的,算是你男朋友吗?” 迟穗恍然想到,以前的卓茵茵也曾问过,温敛是她男朋友吗?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当时她也不曾认为,自己是他的女友。 “我见过一个男人,有钱财有权势,长得还不赖。”卓茵茵这次没有移开视线,声音放轻了,像是在唱着一首歌一样说这个故事,“找了一个女大学生,送包包首饰,还送车,情到浓时连脸也愿意给她打。” “但又有什么用。”她叹着气,“说腻了就腻了,女生想找他见面,连一扇门都不肯让她推开。” 生活在金玉堆砌的世界里,这些人对感情的认知大多都是明码标价的商品,你付出感情,我付出金钱。等我不愿意再为你的感情付出钱财的时候,这段陪伴也就到头了。 对,是陪伴。 不是相互的恋爱。 迟穗听她说完这个故事,放下了手中的小勺子,将那杯咖啡推得更远了一些。现在她应该去一趟厕所,但在去之前,她还是要和卓茵茵说一句。 “可是你应该知道,在你做这件事之前,我和温敛还在一起。” 她拿起旁边的包,站起来,说要先去洗手间一趟。起来时,她见到卓茵茵低下头,喃喃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出所料,迟穗的亲戚提前造访,但是量好像并不多,没有沾染到贴身衣物上。她收拾完出来后,咖啡店原来的座位上,已经不见了卓茵茵的踪影。服务员过来特意说了一句,那位小姐已经买过单了。迟穗看着面前两杯几乎没有动过的咖啡,点了点头。 回去时,她看到庭院中有人在忙碌,那片向日葵花田旁边,擦着汗的工人对迟穗说,雇主想要在这里再种上桃树。等到春天开花时,是很美好的景致。 迟穗进屋时,让阿姨切了一盘水果,送给外面做工的宫人。 今日的学习没有效果,她摘下耳机,趴在桌面上,拉开窗帘,还能看到外面宫人忙碌的身影。如果到了春天,这边种植起一排的桃树,桃花盛开时,不论从哪个方向看,确实都是漂亮的风景。 温敛刚刚与她通过电话,说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阿姨给她也切了一盘水果,尝到嘴里有些凉,迟穗吃了一点又放下。她卷起被子,干脆睡一觉,身体累,精神也跟着疲惫。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谁坐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她。掩了窗帘,室内本该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他身旁开着一盏灯,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的范围,映射不到迟穗脸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还未完全清醒时就自动地将头靠在他身旁。只会是温敛,只能是温敛,他不会允许有其他人,坐在迟穗身旁。 “几点了?”迟穗仍是闭着眼睛,让她再贪睡几分钟就睁开眼。 温敛看了下手表,轻声说九点,这个时间让迟穗清醒了一大半,她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伸手探了探迟穗的额头,也许在来时,温敛也触碰过,再来一次,终归是不放心。 迟穗让他低下头,温敛没有多问,自然地弯腰低头,将耳附在她的唇边。迟穗说了自己的状况,然后说:“我睡个一天就好了。” “那也要吃饭。”温敛替她掖好被子,“阿姨和我说,你睡得沉,连晚饭也没有吃。” 迟穗摇着头,转了个身,说不想吃。 “那喝粥好不好?”他很有耐心地哄着迟穗,“不要亏待自己的胃,我怕它难受起来,你会哭。” 最后还是让阿姨端了粥上来,温敛在迟穗背后垫了靠枕,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好似她是断手断脚的病人,需要人尽心服侍才能生存一样。 房间里多开了两盏壁灯,暖黄色的光晕将一半的房间都照亮了。迟穗眼角的余光从空了一半的粥碗移到温敛的侧脸上,卓茵茵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响起,引导她审判此刻温柔的恋人。 她说,她就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打算先向温敛示个好,如果能成功地拥有接下来的约会,才会向他提出项目审批的要求。但是那一天,温敛是怎样对她说卓茵茵的呢? 他说卓茵茵想要和他共度一晚,他说她身边的人都心怀不轨。 要问个究竟吗? “穗穗在想什么?”温敛突然开口,过长的眼睫盛着壁灯暖黄的光芒,稍稍一抬起,那光芒就散去了,进不到黑曜石般的眼里。他拿着勺子,在迟穗唇边停了很久。 有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要在此时打破了。 迟穗又在想,温敛知道她今天去见过卓茵茵吗? 她张开了嘴,喝下了这一口粥。 “没想什么,就是身体还是有点难受。” 迟穗把胡思乱想的问题放在一边,安静地喝完这一碗粥。 何必去追问,温敛自然有一个完美的答案,令她心服口服。他们之间的平衡那么摇摇欲坠,她不想再往上面添加一根稻草。 阿姨送过来一个热水袋,温敛接过,替迟穗放在肚子上。 “身体难受就不要到处跑了,在家好好休息。”温敛看着迟穗比往常要糟糕一点的脸色,还是心疼起来。 “穗穗好可怜。”隔着一层绵软的蚕丝被,温敛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是这个地方,让你那么难受吗?” 迟穗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没有了声音,她又睁开眼,看温敛在做什么,他看着她的小腹,半边脸在阴影中,不辨神色。如果人的视线有重量,温敛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迟穗在看他,他转过脸来。这下能看清了,是一派温柔。 “我在想,是不是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她躺下睡一觉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迟穗拒绝了他的提议,然后差遣温敛,再给她倒一杯热水,喝完这杯水,真的要睡觉。 一盏薄荷 第45节 这天晚上,温敛没有和她一起睡,他就在旁边的小榻上,屈就了一晚。迟穗睡的时间长,醒得就格外早,腹中隐隐的下坠和疼痛感已经好了许多。她坐起来,热水袋这时还有隐约的热度,从肚子上滑下来。 温敛是比她更为敏感的人,迟穗一动,他就醒了过来。 “怎么在这睡。”迟穗掀开被子,走到他身边,“床那么大。” 他抱住了迟穗,拉她一起躺在那个小榻上。 “我怕吵到你。”他摸了摸迟穗的脸,手往下,轻轻地按在她的小腹上,“好点了吗?” “好很多。” 这个小榻位置并不宽裕,两个人躺在上面,属实有些逼仄。迟穗拍了拍温敛的肩,让他去床上睡。 阳光大盛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工人们来到花园,将运来的桃树种植下去。迟穗端了一杯豆浆,站在那扇透明的,落地窗边,看一棵棵桃树落地。 “大概今天就能弄好了。”温敛过来说道,他又侧耳听了听,问迟穗,“吵吗?” 这里的隔音效果绝佳,只要不是拿着榔头对窗户兵兵乓乓的一顿敲,是听不到一点声响的。 “不吵。”她的视线移过去,落在那片向日葵花田上,突发奇想,“我想给它们浇水。” 对于迟穗的这种突发奇想,温敛就只是插上水管,将长长的类似橡胶材质的软管递给迟穗。水管中喷洒出水的一瞬间,仿佛彩虹在水珠间闪耀。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最后一学年的课程寥寥,但也有不少事要回学校处理。白杨路上枝叶繁茂,再过不久,到了秋季,落叶金黄时,这里又会成为令人流连忘返的道路。迟穗去学工办交材料,正好看到方圆的消息,她问迟穗有没有办法解决实习单位的事情,如果没有,她可以帮忙。 无论学生之后的发展方向是如何,这一学年必须要有实习单位的实习材料。迟穗把材料夹在手臂下,回方圆的消息,这个事情她已经有眉目了,但是还是感谢方圆的好意。 方圆在毕业后,没有选择考研,而是去了海城的电视台。她的男友,那位歌手,还在平京,不温不火地演唱着。 迟穗想起什么,点开方圆的朋友圈,三天可见下,她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她记得方圆和她男朋友刚谈恋爱的时候,那位歌手隔三差五地就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他了。 长距离的恋爱是对情侣不小的考验,那么对于迟穗呢? 如果顺利考研上岸,她还会留在平京,但是她和温敛之间的问题,不在于简单的距离。 学工办的人依旧很多,不仅是老师,还有来帮忙的刚刚才加入各种学生组织的大一新生,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学工办的老师接过迟穗的材料,还特地叮嘱迟穗,有一个就业讲座在下礼拜,如果迟穗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来参加。 迟穗想了一想,下周应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点头答应了老师,说这个讲座不会迟到。 学工办的老师顺手就拿着她的材料录入表格,然后看了还空着的几个位置,说除了这几个人,她们班的材料就都交齐了。 迟穗不小心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一个名字,他所对应的那一行中的状态,是做学院的交换生。 “纪林深。”她小声地,念出了班长的名字,难敌好奇心,她多嘴问了老师一句,“他是出国了吗?” 学工办的老师对纪林深也很有印象,或许是现在不太繁忙,她也有闲心同迟穗多说一两句,就说到了学院的交换计划,纪林深很是优秀,在一众提交申请的候选人脱颖而出,于是这个学年,他就远赴英国。 这个消息,迟穗是第一次听说,偶尔和室友的几次闲聊中,也从未提到。而纪林深的朋友圈,更是安安静静,好像他还在国内,从未离开。有一种每个熟识的人都在离她远去的错觉,像是方圆,像是卓茵茵,也像是纪林深。 大约是快要毕业的原因了吧。 她走出学工办,刚好正值一堂课下课,学生从教室走出,安静的教学楼瞬间热闹起来了。 总有人在离别,也总有人在相逢。 - 阿姨在厨房研究红豆撞奶,第一次做的成品味道似乎并不能让人满意,又放了牛奶,开始第二次实验。迟穗也起了兴趣,跟在阿姨身边,自己也想尝试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的猫咪走到迟穗脚下,晃动的尾巴贴着迟穗的脚跟,发出一两声细嫩的叫唤。 迟穗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猫咪了,她甚至怀疑温敛之前同她说的,要把猫咪丢掉并不是在开玩笑。后来偶尔看到阿姨抱着猫咪在那片花田中走才证实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迟穗将它抱起来,一只手握住它的小爪爪,笑着和它握手打招呼。 “好久没有看到你了,想不想我呀?”她将声音变得格外柔和。 猫咪扭过头,兴致缺缺,并不想搭理愚蠢的人类。 迟穗亲亲的它的额头,继续和它打着招呼。 阿姨拍干净手上的面粉,叫了一声猫咪的名字,它扭头,想要扑进阿姨的怀里。 “迟小姐。”阿姨笑着说,“我带着它去走走。” 猫咪跳到了阿姨的怀里,阿姨摸摸它的头,和迟穗说红豆撞奶做好了就给她送上去。 怀抱中沉甸甸暖烘烘的分量一下子消失,迟穗未免觉得有些失落,只是看猫咪的模样,它应该也更喜欢阿姨。她收敛起心中的失落,向阿姨道过谢后,上了楼。 阿姨抱着猫咪出了门,阳光暖和过了头,晒得猫咪都打起了小小的呼噜。阿姨摸着它柔软的皮毛,低声和它说话,“怎么还不听话,去招惹迟小姐。” “让先生看到了,你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她小幅度的晃着猫咪,想到温敛,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姨第二次做出来的红豆撞奶很好喝,迟穗喝了一碗,还想再尝尝第二碗。不过最后,第二碗给了温敛。 今日的天气变化得很快,温敛到来时,外面就刮起了风,相信很快就有雨水跟着落下。他看来是极高兴的模样,和迟穗说联系到了一个相熟的教授,过几天让迟穗和那个教授见一面。 听到那个教授的名字,迟穗不免吃了一惊,那是写在教科书上的人物,这一瞬间,不免产生自己配不上做那位教授学生的感觉。 温敛抱住了她,不厌其烦地将赞美词用在迟穗身上,说她是最好的。 不论怎么样,要考上这位教授的研究生,也是极其困难的。 窗外的天气一如迟穗所想,倾盆大雨打在窗户上,碎裂的水珠四溅,可惜在没有太阳的天气,产生不了绚丽的彩虹。 温敛忽然对她说,过几天有个家族聚会,想带迟穗去参加。 迟穗把拿在手里的笔放下,刚刚握得太用力,差点将掌心都戳出血来。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着问温敛:“怎么突然让我过去了。” 温敛脸上的笑意没有下去,他翻开迟穗的手,对着在她掌心深红色的一点吻下去,手心隐隐的疼痛感在他的吻下很快就变成了灼热。她的任何一点小动作,都逃不了温敛的眼睛。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爷爷。”温敛的眼尾弯得像漂亮的月牙,迟穗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名为憧憬的色彩,“爷爷一定会很喜欢你。” 一定会喜欢的,他想。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欲望也一天一天攀爬上去,他像个缺乏爱情就会窒息而死的怪物一样,对迟穗不断地索取爱意与陪伴。要更进一步,再更进一步。 一纸婚书对于以前的温敛来说是一张废纸,现在却是名正言顺的枷锁,在这个枷锁下,他与迟穗会相互缠绕至死。 一想到这,温敛就欢喜得微微发抖。 多好啊,不是吗? 在迟穗的想法中,见家长会是在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刚刚和温敛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幻想过温敛会带她去见亲友。现在,是不是算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但是,总有一分无法言说的惧怕在心底。 “我,我有点害怕。”她情不自禁的地缩了缩手,“你爷爷,会喜欢我吗?” 大概是不会吧,温敛这样的家世,应该是更看重门当户对。 “会的。”温敛捏捏她的脸,笑着,“他很想要一个能管住我的孙媳妇。” “除了你,谁能管住我呢。” 迟穗怀疑他把双方对象说反了,不是只有她被温敛管得死死的吗。 这个时间定在了下周,恰好与学工老师说的讲座撞在了一起。她很遗憾,应该要失约了。 在时间来临之前,迟穗装满了考研资料的脑袋里不得不放进了见家长这回事。首先便是挑选合适的衣服,可她每一件都觉得不够端庄稳重,于是将温敛叫来做参谋。 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温敛看她带上了一层无比浓厚的滤镜,每件都笑眯眯地说好。无奈,迟穗只好自己挑选。 接下来的几天,迟穗看过天气预报,都是天晴的好天气,这似乎预示着见面成功了一半,迟穗这样对自己打气。不过越临近见面,紧张感不减反增,迟穗在网上,搜索着各种见家长的帖子,多看一份,就多给心里增加一分底气。 微博先给迟穗推送了一则消息。消息内容是简单的抱怨,迟穗看了一眼,往下滑,下意识地想略过。但是脑中的思维机制过了几秒后,传递给她反应,让迟穗又往上滑,仔仔细细看了这一则消息。 她想了起来,这是那位在比赛中失误,却又获了奖的那位选手的小号。当时他们互相添加微博关注,那位选手给错了账号,给了迟穗小号的id,迟穗一直没有删。 他在抱怨工作的烦恼,下面有零零散散几条评论,看起来都是他熟悉的亲友。有一个评论是这样的:别这样想,你是通过层层选拔上来的,还得了第一名,那些人是看你太优秀,在打压你。 那位选手仿佛自暴自弃了,回他的评论直接说了:如果不是有人特意交代不能让cs获奖,我也不会上去。 看到这个缩写,迟穗的手紧了紧,一股凉意从脚底升上来。 她点进了这个小号的微博,仔细地看他的每一条微博。这个小号就是这个选手的私人天地,他更新得很勤快,各种情绪都发泄在这里。 近期,对于工作的抱怨是最多的。 他的最新一条,充斥着各种愤世嫉俗的言论,说凭什么有人有着不俗的家世,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拥有这样的家世,他会做得更好等等。 底下唯一一条评论,也是他自己的发的的。是一张照片,有一个人的脸上,打着硕大的红叉。 那个人,是温敛。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阿姨送上了甜点,看到了迟穗站在窗前,没有和以前一样伏案读书。她在看院里新种的桃树,呆呆的,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阿姨颇有些传统迷信,以为迟穗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急急地拍打她。 阿姨的手劲颇有几分力气,迟穗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说自己没有事。但是阿姨的表情并不相信她所说的,阿姨把甜点推到迟穗面前,说是做了很久,味道不错,让迟穗尝一尝。虽然她现在,觉得迟穗更应该喝一碗符水。 迟穗的模样,就和以前村中的小孩失了魂的样子相差无几,这种情况,喝下求来的符水,魂魄就归体了。只是温先生绝对不会同意,阿姨摇摇头,有些可惜。 那盘端上来的甜点迟穗没有动过,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开始收拾东西。她以为很快就能收拾好,毕竟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直到一个行李箱也装不住她的用品时,迟穗才发现,不知不觉,这个房子处处留下了她的痕迹。 她看着行李箱堆积起来的东西,决定干脆点化整为零,其他的都可以丢下,简单带一些必要品就好。行李箱减轻负担,可以轻松合上。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迟穗以为是阿姨,没有关注,直到转过身,才发现温敛站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对上了温敛的眼睛,那里面黑沉沉的,寂静得像一座荒岭。 “穗穗。”下一刻,他弯了弯眉,眼里重新盛进温柔的春水,“你准备去哪里?” 迟穗却垂下了眼,拉住行李箱的把手,往门外走去。 “回学校。” 温敛没有让路,对迟穗的冷淡视若无睹。他点点头,“也可以,去住两天换换心情,你最近太紧张了——后天去看爷爷的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可是迟穗不想这样粉饰太平,她冷静地说道:“后天我不想去了。温敛,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想一想在这段关系中,我们究竟适不适合对方。” 温敛像是在包容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他耐心,又宽和地说:“两天的时间足够冷静了,穗穗觉得不够,可以再加一天。” “可是——”他温和地笑了笑,“还是要记得回家。” “温敛!”迟穗抬起眼,这一声是冲着他喊出来的,“你怎么还能像现在一样若无其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一盏薄荷 第46节 那张温敛被画红叉的照片上,还有许多人,像是在一个聚会上,除了温敛,都是电视台的高层。她是被谁特意打过招呼,不能获取奖项?原来是被她一直信赖的温敛。 这段时间的心血和精力就像一个笑话,只要温敛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将它们付诸东流。她的人生,被操控在温敛手里。 “穗穗。”温敛叹息着,向她道歉,“让穗穗那么生气,是我的不对。” “下一次,我先同穗穗商量好不好。” 这并不是他真心诚意的道歉,他认为迟穗那么生气,是在做这件事情,没有事先和她商量。 迟穗拖着行李箱,走到门边,冷冷地说了一句请让开。温敛退后了半步。 她下楼,可是,门被关得紧紧的,窗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人,黑衣黑裤,像是保镖的模样。 温敛他,根本没有想让迟穗出去。 他跟在迟穗身后下了楼,看到迟穗又愤怒又惊恐的表情,像是不知道如何寻找笼口的金丝雀,他害怕它娇嫩的喙被坚固的牢笼弄伤。所以务必要裹上一层柔软的棉布。 温敛把迟穗的行李箱拿了过来,箱子很轻,大概没有放上几件东西。他的眼神更柔和了一些,藏着世间最温柔的陷阱。 “穗穗,不要那么着急,我们好好说话。” 迟穗的行李箱被阿姨拿走,她看着阿姨低头匆匆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然后,温敛坐在了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她。她是一只被囚困在此地的困兽,通往自由的大门被温敛牢牢把持的。 她在温敛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两人中间隔着宽大的茶几,权当它算是一条银河,可以隔开万丈距离。 温敛皱起了眉,“怎么坐那么远,过来我身边。” “这里也能说话。” 他无奈地叹息:“穗穗,我们是要好好说说话,你坐那么远,我都看不到你。” 迟穗笑了一下:“那恐怕你的眼睛有些问题。” 温敛对她的嘲笑并没有在意,反而自在地点了点头:“穗穗说得对。” 简直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处使劲。迟穗没办法,坐了过来。 “穗穗。”温敛看着她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也还是觉得可爱,迟穗的每一份表情,都是他喜爱的,因为都是由于他,才让迟穗生出如此生动的情绪。 多好,你所有的情绪,都属于我。 温敛笑着,慢慢同她分析利害,华夏电视台如果要进去,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若要进高校,便不是那么容易办到。如今迟穗可以趁着年纪不大,去高校再深造一番,往后再进电视台,就可以多几分资本。 如此娓娓道来,仿佛真的是在替她着想。可迟穗明白,一定不是他所说的这个理由。 温敛向来能洞悉迟穗的表情,她在他面前,干净纯澈的如同一张白纸,什么情绪都可以在上面反映。 “穗穗不相信?” 迟穗笑了一声,说对。 温敛的眼里居然显露出受伤的神色,仿佛迟穗的这个回答,真的刺痛了他。 “你别这样看着我。”迟穗说,“分明就是你的错误。” 他垂下眼睫,仿佛有不堪重负的压力压在那脆弱的眼睫上,摇摇欲坠。但是说出口的声音依然温柔。 “确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其他原因就是——”温敛轻轻地说,“我不想在电视上见到你。” 迟穗恍惚了一下,似乎在收到邀请的时候,温敛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她以为是玩笑,没想到却是事实。 “会有太多的人见到你了。” “这样我大约会日日生活在嫉妒中,直到忍不住,将你关起来。” “那时候穗穗会更害怕吧。”他站起来,抱住了迟穗,用手描摹着她的眉眼与唇,很是为她着想地说,“所以,我想了个更柔和一点的方法。” 迟穗打下了他的手,“温敛你是不是有病,就算不去电视台,我每天也会被很多人见到。” “所以我要把你圈定在我能看到的范围内,这样才是安全的。”他笑着反驳。 “你是真的有病。”迟穗实在无话可说,也没办法和他沟通。 “嗯。”温敛放开了她,平静地说,“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 迟穗被温敛关了起来,这一栋别墅就是天然的牢笼,进进出出有保镖跟随,好似她是一个危险分子。可真正的危险分子,却逍遥在外。 她曾心平气和地和温敛说,这在法律上叫做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温敛曾在a大就学,应该比迟穗这个学艺术的,更能明白这项罪名。那时候温敛将手机递给迟穗,告诉她可以拨打求救电话。 “可以让专业人士来解释一下。”他温柔地说,连手机上的号码也帮迟穗按了下去,体贴到不可思议。 迟穗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去,她扔掉了那个手机。其实她早已察觉到,即使拨打了这通电话,她也依旧会被锁在这个牢笼里。 “穗穗,这个世界很可怕。它不像在学校一样,看到的事物非黑即白。”说到这里,他很温和地一笑,“即使你在学校,也会受伤。” 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像是个小孩一样向她保证,这次她绝对不会受到一点点伤害,他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迟穗会在象牙塔中,安全地生活下去。 - 迟穗坐在落地窗前,院子里的花又种了许多,现在看起来,这栋别墅像是建在花海里一样。阿姨还在和迟穗说,温先生准备再建一座玻璃书房,就在花海中,迟小姐往后可以在那边看书学习,风景绝佳。 迟穗放下手中的书,问阿姨:“如果您现在处在和我一样的境地内,会因为有一座这样的书房而高兴吗?” 阿姨尴尬地笑笑,不再说玻璃书房,而是说起了以前迟穗和温敛在一起的场景。 “那时候你和温先生在一起多好,小两口吵架,总有一方要服软,您服个软,温先生一定不会就这样关着你了。” 迟穗继续问:“我记得有一回,好像是阿姨撞到沙发,被温敛看见,你害怕得一直道歉。如果我的记忆不曾出错,应该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阿姨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下去,凝固着,还是记得点头。她想不明白迟穗怎么突然说起了这回事。 “那时我很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如今才算是明白了一些。阿姨你自己都如此害怕,为什么要劝我与温敛和好呢?” 阿姨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迟小姐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迟穗偏过了头,不想再和阿姨说话了。脚下蓦然被暖烘烘的一团拱起,她垂下眼,看到许久未见的猫咪在她的脚边打转,甚至还伸出嫩嫩的舌,想要来舔一舔。 她缩回脚,想对这个可爱的生物扬起笑脸,可是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迟穗来讲太过困难。终于还是无奈作罢。 “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是不是?”迟穗揉着猫咪的头,这样说。 可惜,我没有你聪明。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天色温柔得好像多彩的棉花糖,橘红橙红的色调,在天际肆意涂抹着,好像将地面上盛放的花,一股脑全接到天上去了。迟穗捡起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金黄银杏叶,才恍然发觉,天气好像变冷了,秋天是不是如约而至了。 但是看着满园盛放的花,又觉得秋日哪有这样万紫千红的盛景。 保镖沉默寡言寡言地跟在迟穗身后,像是一樽无言的,可以自动移动的雕像。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里没有人能和她说话了,除了温敛,就连阿姨,上次的谈话过后,她见到迟穗也是三缄其口,每个人都像个假人。 她没有和普通的受害者一样受到虐待,但同样自由生死都被他人操控。如果时间继续延长,会不会也会患上这种病症。 温敛想要的,会是这种结果吗? 晚餐的菜肴精致,阿姨的手艺越发见长,可以将每一盘菜都做得如同艺术品一样。迟穗照例没有什么胃口,这些天她的胃口一直很差,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今天的菜确实不太能入口。”对于迟穗的放下筷子的行为,温敛自动为她找了借口,“我找了新的厨子,明天你试试新口味。” 往常对于温敛的这些话,迟穗都是沉默以待,这回她开了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哪怕虚与委蛇,也要出去。 “温敛。”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心平气和地说,“我想要出去。” 温敛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看外面,“他们不让你出去吗?” 她可以跨过这扇大门,但是出不去这个院子。 她将视线移往外面,天空依然擦黑,屋里亮着灯光,更加衬得外头格外浓黑,像是倒翻了浓稠的墨汁,又像是有一头怪物,张着獠牙在外面静静等候猎物。可她仍想去往。 迟穗说:“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的,是不是,温敛?” 温敛笑了笑,这抹笑很清淡,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呢,穗穗。” 不出意外,他从迟穗脸上看到了怔愣。 还是一个小姑娘,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个小姑娘伸出了手,柔软的指尖碰到他的手,缠绵地握紧。即便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方法。 “温敛,你舍不得的,对吗?”迟穗垂着眼睫,在玩他的手指,“还是,其实你愿意将我关成一个傻子。”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奇怪理论,丢开他的手,转身拿来了厚厚一叠资料,证明人在长时间封闭的空间,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温敛不合时宜地失笑了,他当然明白,迟穗在服软了,她的心里当然积攒着怨气,也绝对认同不了他的想法。 “即使今日你不说,我也是要带你出去的。” 温敛拂开了面前的纸张,递过迟穗一只手机。 迟穗疑惑地接过,手机上亮着的界面是通话记录,最新的一条,是与一位叫做张医生的通话记录。她看着张医生后面括号里的备注,乌城第一医院。恍然想起,那时候奶奶的病,她的主治医生就是张医生。 迟穗腾的站起来,她死死地握着手机,好像这样就不会让手发抖一样。 “奶奶怎么样了!?”她又急又怕地问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温敛恍惚地想到,好像只有在她奶奶出事的时候,她才会变成这个模样,在这里的许多天,即使是刚刚半服软地求他时,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不过,也有过一次,在瑞山的时候,大雪封山,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也曾为他哭过。 迟穗见温敛不说话,一下子衍生出许多不好的幻想,她急急地先按下通话键,要给那位张医生打电话。 没有接通。 再打。温敛开了口:“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我订到了凌晨的机票,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了。” 迟穗的泪腺在此刻特别发达,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企图以粗暴的手法制止眼泪的产生。眼睛泛起了刺痛,大概不会让眼泪顺利流下来了,她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之后呢?” 此刻她褪去了所有的冷静,真正无助地像他娇养的金丝雀了。温敛温柔地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真像颗珍珠,如果是为他哭的,会更好看些。 他说着假大空的虚话,安慰迟穗说不会有事。 如果有事也不错,但不能是现在。他的穗穗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温敛看了一眼被他拂开的,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论据,真有了事,穗穗会难过死了,也许更会不顾一切,离开他。 消毒水气味几乎成为了每个医院的代表,秋日的空气着实有几分萧瑟,刚下了一场秋雨,医院门口没来得及清扫,泛黄的树叶混合着香樟树掉落的细细枝干,卷成了凄凉的面貌。 迟穗走了进去,消毒水的味道传来,这一瞬间,居然有种窒息的错觉。 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径直朝他们走来,他先看向在迟穗身后,离她一步远的温敛,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迟穗。他开口就是不好的消息,血库告急,需要献血才能让奶奶生存。 一盏薄荷 第47节 迟穗没有犹豫地伸出手,要用自己的血。 可是她的血型,与奶奶的并不匹配。 “怎么会不匹配。”迟穗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是不是检查错了,把我的,或者是我奶奶的血型检查错了。” 张医生让迟穗冷静一些,医院仪器不会出错。 “那我该怎么办。”迟穗想蹲下来,想抱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可是并不能这样做,她逃避了,那奶奶呢。 温敛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不要着急,听听医生怎么说。 迟穗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无形之中,又把他当成了支柱。 温敛看着张医生,突然问:“要不试试我的?” 血液科外,温敛的身影与这里来去匆匆的人群,佝偻着的病人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清贵得像活在上世纪的贵公子,不应该踏足烦扰的红尘里。检测报告出得很快,和医院一贯慢吞吞的速度格外不符合。 很讽刺的结果,温敛的血型,刚好能匹配上。 他揉了揉迟穗红肿的眼眶,像只兔子一样,可怜可爱。 她拿着那纸检测报告,世事无比讽刺,她无法对抗,只能朝它弯下腰。 盈盈一握的腰,细得能让人一把扭断。温敛拿过了她手上的检测报告,温柔地对她说:“穗穗,你终究还是要依靠我。” - 血的颜色是什么样的,迟穗现在才第一次认真看过,红的有些浓稠的颜色慢慢进入窄窄的透明管子,她盯得久了,竟然有一种眩晕的错觉。可是迟穗仿佛自虐一样,强迫自己盯着它看。 温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遥远得像是隔着一片时空。 “穗穗,你在发抖。” 她去看自己的手,好端端的,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可能在抖动。她又回过头去看温敛,大概是自己的幻想,亦或是产生的错觉,她觉得温敛的脸白了许多。 他另一只手扶上迟穗的眼睛,眼前血红的影子一瞬间消退,漆黑代替所有颜色,给予她一个静默的空间。这个空间连接着他冰冷的指尖,寒冰一样。 外面那个透明的管子不仅带走了温敛的血液,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度。 “怎么那么逞强?”他笑着,“害怕就别看了。” 果真是笼里的雀,胆子只有芝麻一点大,所以更加不能放到外头去。 自己真的在害怕吗?在静谧的黑暗里,迟穗想,大概是真的吧,在害怕奶奶的病情,也在害怕温敛流出去的血。他是个绝佳的猎手,布置下一个个绝妙的陷阱,迟穗只能看着自己眼睁睁走进去,陷进去,一辈子看到头,也不能挣扎开了。 这血液的纠缠,怎么能够挣开。 有了补充的血液,奶奶的手术得以顺利完成。老人家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遭遇了连番的疾病,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可是见到迟穗的第一眼,奶奶却是觉得愧疚,她拍着迟穗的手,略显混浊的眼里含着泪,说自己对不起迟穗。她老了,不中用了,身体跟着不听使唤,病了那么多次。 迟穗摇着头,不让奶奶再说话了。 刚做完手术,奶奶清醒了没几分钟,又疲倦了,护士进来告诉迟穗,要让病人多休息。迟穗点点头,轻声对奶奶说:“奶奶,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 奶奶却松开了她的手。 “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不用一直陪着我。” 老人家入睡很快,没有疼痛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术后的身体将难耐的疼痛剥离了出去,所以入眠也成了不那么艰辛的事情了。 等奶奶睡着后,迟穗走出病房,医院廉价的蓝色塑料长椅上,温敛坐在上面。那么奇怪,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过道,却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 迟穗坐在了他身边,他回过头,面对她时,嘴角自然地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他的唇色淡,这个笑看起来也就那么清淡。 “奶奶好点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自然地唤迟穗的奶奶为奶奶,好像在这个称呼里,他们自动地生成了一层亲密关系。 “奶奶睡着了。”迟穗说,“她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生病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第59章 医院最能瞧见人生百态,刚从一间诊室出来的小姑娘,清瘦的,仿佛风一刮就能走。她拿着一叠厚厚的单子,走了几步,她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了,靠着墙壁,无力地蹲坐下来。 隐隐的啜泣声在嘈杂的人声中,如同水滴入江河,很快就消逝不见。 迟穗看着这个双手抱膝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和她无比相似。 她站起来,朝温敛伸出手,说要带他出去吃饭。刚抽过血的人,一定急需营养补充。温敛把手放在她手心,乖顺得像个小朋友。医院门口就有车停着,那位从机场送他们过来的尽职尽责的司机依旧等在车里。 上后座的时候,迟穗本想松开温敛的手,但是他死死地攥住,像是要将她的手绑在一起一样。 迟穗回过头,对上温敛的眼睛,他笑了笑。 “我有点害怕。”他稍稍举起了他们交握的手,似乎对自己的举动也感到无奈,“可能这几天要黏人一些。” 确实黏人,手心握得出了汗,也不愿意放。如果不是用餐时不方便,只怕也要牵手到全场。 迟穗将蟹肉鱼肉,都挑好放到温敛面前的小盘子内,餐厅原本放着侬软的评弹,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西洋的小提琴。琴音非同寻常的婉转,倒也能和餐厅内古色古香的装扮相匹配。 这间餐厅不是迟穗选的,司机径直开到这里,门口站立的服务生匆忙跑过来,弯腰请他们出来。温敛好似才想起来,先看了迟穗一眼,才说之前就订了这家,怕迟穗忙起来没地吃饭。 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模样。 “本来就是带你来吃饭的。”她说,“你喜欢去哪边就去哪边。” 她看到温敛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有阴暗晦涩的情绪在他脸上浮现。但是一瞬间,这些情绪都消弭不见。刚刚的那句话,迟穗回想起来,好像有些无所谓的,任其自由的态度,在温敛眼里,也许就不是不关心的态度了。 迟穗忽然想到一个比喻,他比含羞草更为敏感。 譬如现在,温敛看着眼前干干净净的蟹肉鱼肉,没有动筷子,就偏头看向迟穗。 “以后还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这一刻仿佛两人的角色对换了,很久之前的迟穗,对待温敛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可是仔细想想,迟穗发现也只是表面的对换,温敛依旧有能力,将她的自由掌控住。 “我不知道。”迟穗放下手中的残壳,拿纸巾擦干净了手。先前在平京的时候,还想与温敛虚与委蛇,现在觉得也没意思。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又是受伤的模样。 温敛这个模样最会唬人,可是迟穗看到,还是觉得心一紧。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东西。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 - 迟穗住在了医院里,方便照顾奶奶。可是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忙碌了一天的缘故,她罕见地睡过了头,连闹钟也没有叫醒她。 急匆匆来到病房,温敛竟然在奶奶床边,陪着老人家说话。他住在外面,也比迟穗来得早。 温敛也是第一眼看到了她,眼角弯了弯,低头对奶奶说:“您孙女来了。” 奶奶笑眯眯地转过头,招呼她过来。 温敛将手里最后一个橙子切好,一贯是被人伺候的主,此时剥皮切橙也做得利索。他将橙子摆放在奶奶的床头,然后站起来对迟穗说:“医生大概要来了,我过去看看。” 留下了安静的两人空间。 迟穗坐在了温敛坐过的位置上,奶奶笑着对她说:“穗穗,小温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奶奶还记得温敛,也难怪,上次生病,即使他没有正式出现在奶奶面前,奶奶也见过他很多次。 可现在的迟穗和当时的迟穗一模一样,不能在唯一的亲人面前,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奶奶依旧乐呵呵地,对迟穗细数着温敛的好处,她从来不知道温敛是这么一个讨长辈喜欢的人,仅仅一个上午,就把奶奶从前的偏见也扭转过来了。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这个。 “我听医生说,好像因为我的手术要用血,小温就给我献血了,是不是啊?”奶奶问她。 她没办法欺瞒,点着头,干涩地说出一句是。 “那真的要好好谢谢人家。”老人家向来都是朴实的。 迟穗应和着,说会好好谢的。 然后突然的,就迎来一阵沉默。还是奶奶先开了口,“穗穗。”她叫着迟穗的小名,“小温他,挺好的。”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为你流一滴血。” 所以奶奶现在觉得他能够托付终身了吧。 迟穗笑笑,将头靠在奶奶的腿上,小声说大概吧。 何必将他的另一面说出来,让奶奶徒增担心呢。 奶奶突然想起什么,拍怕迟穗的肩膀让她靠近身边。迟穗疑惑地将自己贴近奶奶,奶奶小声地对着她的耳朵说,自己这些年来也攒了一些钱,她把银行卡的密码说了一遍。怕迟穗没有记住,又让迟穗复述一遍,直到迟穗复述正确后,才安心地笑了。 她怕自己死了,孙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笔钱。 而迟穗看着奶奶的笑容,眼泪就这样无声地落了下来。 温敛在外面特意待了些时候才回来,那位张医生站在他身边,本想说说那位老人家的病情,可是见面前的男人把玩着打火机,眼角眉梢是压不住的躁郁,他识趣地闭了嘴,把自己当做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偶。直到男人移开步伐,医生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活过来了。 温敛确实很烦躁,医院中的哭泣声,吵闹声无一不骚扰着他的神经,此时此刻,如果能来一颗炮弹,将这里夷为平地最好了。不过他很清楚,这些只是外部因素,最主要的因素,还是迟穗。 他不能忍受她的爱意日渐消退,像一块在阳光下不断融化的冰块。如果不能阻止的话,他会选择将冰块放到冷冻室里。 至少那还是一块冰。 迟穗没有在病房门口,隔着一条过廊,她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鼻尖一耸一耸的,像在抽泣。 猫一样的,弓着瘦弱的背,像在舔舐伤口。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眼泪抹干净,然后才说:“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该怎么说,她无法言说。 只是往前,抱住了温敛。在他的怀里,可以肆意哭泣,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瞧,她终究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只要有人给予些许安慰与温柔,明知是陷阱,她也愿意奋不顾身跳下去。 真是笨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 命运虽然总爱和迟穗开玩笑,但好在,每次开的玩笑都不算太过分。奶奶手术后,身体一日一日好转起来,已经能下床,和别的住院老太太一起在医院附近遛弯闲聊。奶奶没再和以前一样,稍稍好转就想着回家。大约也是怕迟穗担心,这次她格外地听医生的话,医生让她在医院住多久,她就在医院住多久。 温敛看着奶奶虽然佝偻,但还算精神的背影,忽然转头对迟穗说:“把奶奶接去平京吧。” 一盏薄荷 第48节 他将窗户推开,再移上一层纱窗,病房内的空气就开始缓慢地与外头的空气进行交换。 温敛的声音随着新鲜空气一道,在病房内缓慢起伏。 “平京的医疗水平更好一些,万一有什么事,也更方便一点。” 他走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迟穗的脸,面容干净,眼睑下方没有红红的一块。温敛好似终于放心,舌尖上轻柔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温敛的话确实很为迟穗着想,不过这些话的前提是,迟穗也会在平京。 他为什么如此笃定?迟穗想,不过也怪不了温敛,如果按照她的想法,至少在读研的四年内,也是会在平京的。 毕竟,她一直渴望去外面的世界。 “奶奶可能会不同意。”迟穗说,“不过没关系,我会劝她的。” 温敛眉眼间的笑多了几分真心诚意,轻声说着奶奶去往平京的安排,住处与保姆,他都会安排妥当。说话时,他一直观察着迟穗的表情,“当然,穗穗有安排的话,一切都听穗穗的。” 他永远懂得,说什么话会让迟穗高兴。至少在明面上,永远妥帖得像一个完美情人。 迟穗抽出一支还带着露水的鲜花,不偏不倚,刚好敲打在温敛额头上。花瓣柔软,这根本不叫做敲打,更应该称为温柔的亲吻。 “我怎么不信。”迟穗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温敛笑着,“至少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从未作过假。” 他的确没有对迟穗说过一句假话,因为那些不能被她知晓的事,温敛一句话也不会对着她讲。所以句句实话,句句诚实,像一个坦诚真率的人。 这支敲打过温敛的鲜花最终还是没被迟穗放回到花瓶中,它被温敛要了回去,说要做个标本。 鲜花标本,最最不新奇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劝说奶奶去平京之事,果然并不像迟穗想得那样容易。一是故土难离,奶奶习惯了乌城的生活,这里的风土人情,是她最为舒适的安身之所,跨越千里远赴异乡,是奶奶极不愿意去做的事。再者是迟穗尚未毕业,前程未卜,她去了平京,岂不是再给迟穗多增加一重压力。 不论迟穗怎么说,奶奶只是笑眯眯地说,等穗穗安定下来再说。 怎么样才算是安定呢,迟穗靠在奶奶怀里,想撒个娇,软磨硬泡一下,抬起眼见到奶奶的神情,那种洞悉迟穗想法的神情。她扭过头,也做不出撒娇的模样了。 乌城的冬日在这样日复一日中悄然到来。奶奶开始催迟穗回平京。 “我听小温说,你还准备着考试。”奶奶皱着眉头,“你在这里,不能听课,不能问老师问题,可怎么准备考试?” 奶奶还是老式的那种思想,认为同中学一样,考试需要老师的帮忙才能一帆风顺。迟穗解释了一遍,奶奶仍是摇摇头,要催迟穗回去,坚定地认为迟穗在她身边,就是耽误了迟穗的学习。 “况且你在这里,小温时不时地要过来这边,跑来跑去的,多累。” 温敛不能长时间的停留在乌城,但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过来乌城。有时候侍奉在奶奶膝下的时间,比迟穗还要多。很难想象温敛会做到这一个地步,他这样一个人,向来是别人奉承着他,他施舍别人一个笑脸,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现在他安静地陪奶奶聊天,这一幕,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温敛一样。 在一个难得有暖阳的冬日,迟穗把奶奶送回了家。她的家中修整了一番,一栋矮矮的小楼,看起来同邻居的住所相差无几了。家中的薄荷幸好还没有凋敝,迟穗摘下一片薄荷叶,含在嘴里,有沁凉的味道,可以保持清醒。 在清醒中,她和温敛回到了平京。 平京城的路上,已经有圣诞节的氛围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挂饰,可以在不经意的回眸中发现。温敛没有再带迟穗回那套别墅,而是换了一处高级公寓,有严格的安保制度,进出都要保安核对身份,连进电梯都需要刷卡。 按下电梯的上行键,迟穗提了一句,为什么换了一个地方。 “那房子不好。”温敛说得煞有其事,“风水不行,多住会伤身。” 这个借口极其的无厘头,但迟穗也没再追问下去。两人心中有数,那栋别墅最后带来的回忆,着实不太好。不过迟穗向来不是介意这些事情的人,回忆是人带来的,并不是房子之类的外物。 但是温敛忌讳,也就随他了。 只是可惜别墅外面的花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去看,花田确实很漂亮。 公寓的楼层高,一层楼只有一个住户。到了门前,温敛按着迟穗的手,在密码锁上输入了指纹。 公寓内的装修让迟穗眼前一亮,很温馨的风格,软装都是柔软明亮的色彩,像在一座温暖的城堡。只是这风格看起来与温敛格格不入。 迟穗脸上闪过的赞叹与惊讶自然没有逃过温敛的眼睛,这令他心情极好,不过他还在和迟穗说,哪里不喜欢,可以叫人拆了重装。 她说没有,已经足够好了。 温敛对她确实是极花心思了,这间公寓处处贴合她的喜好,就好像是特地为她买的一样。 公寓的家政阿姨也重新换了一个,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如此,就可以把以往不好的回忆连同旧人,旧事物,都忘掉了。 下午温敛有一个局,他特意换了一套衣服,穿得颇为正式。他从镜中看到身后的迟穗看他的眼神,笑着问:“在看我吗?” 不然是在看谁? 迟穗转过眼:“没有看你,我在看镜子。” 温敛嗯了一声,转过头,“我看看,你的眼里到底是有一面镜子——还是有一个温敛。”他半弯下腰,有浅淡的香水味道盈盈缭绕到了迟穗鼻尖,而迟穗眼中的温敛也在这一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范围。 “看来穗穗在撒谎。”温敛笑着,“明明你眼里全都是我。” 迟穗颤了一下眼睫,然后闭上眼。 “现在呢?” 闭上了眼,鼻尖的味道就变得愈发清晰了一些,这香水的味道像是雪松味,清冽的,仿佛平京下的第一场雪。更近了,味道更近了。迟穗知道了温敛想要做什么,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躲,仍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大雪的味道终于覆盖上了她。 这是一个漫长的,久违的亲吻。 温敛亲得格外温柔,将迟穗当做比易碎品还要脆弱的存在。 “穗穗。”他的唇移开稍许,看着不知何时睁开眼的迟穗,她的眼里盛着一点迷茫,似乎仿佛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的迷茫。 温敛又念了一遍迟穗的名字,迟穗的眼神开始聚焦,定位在他身上。 他是永远不知道满足是什么的怪物,得到了亲吻,又想更进一步,从迟穗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他问迟穗:“穗穗喜欢我吗?” “不喜欢。”迟穗说。 离得如此近,迟穗能清晰地看到温敛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后来就看不到了。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那双形状漂亮的眼。 “撒谎。” 他否定了迟穗的回答,缠缠绵绵地,又继续问了一遍,以同样的语句。 迟穗还是说不喜欢。 温敛极有耐心,还是一遍一遍地询问,耳鬓厮磨般,再轻轻触碰,就是唇齿相依了。 迟穗起初想和他一起比拼耐心,可是温敛的耐心比她的要好太多,她只能举起白旗投降。迟穗堵住了温敛那张一直询问的嘴,然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喜欢。 温敛就像终于得到安抚的大狗狗,安静了下来,他顺着迟穗的唇,一下一下地亲吻。然后,笑意上头地说:“我也是,喜欢穗穗。” - 平京冬天的到来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寒风裹挟着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是在下一场冰雹。迟穗略有些局促地坐在室内,看着角落摆放的圣诞树。这个圣诞树像是真的小树一样,上面装饰着各种彩带,礼物盒,涂抹上了梦幻一样的色彩。 慈祥的女主人注意到了迟穗的视线,她弯了弯眼,眼睛便成了两道柔和的月亮。 “这是我的孙女闹着要放的,她妈妈拗不过她,就做了这么一个圣诞树。” “做得真好。”迟穗收回视线,也笑着回道,“陈老师真是心灵手巧。” 陈老师是女主人的媳妇,也是s大的老师。而这家的男主人,就是在传媒届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老教授。 在迟穗和温敛未曾吵架之前,温敛曾说,要带迟穗来拜访一些教授。而这次的聚会,温敛未曾明说,迟穗以为又是普通的纸醉金迷的玩乐聚会,可到了地点,却是书香门第,连帮佣的阿姨也带着一丝书卷气。 一同来的人不太多,这更像是亲近之人的家庭聚会。老教授据说还自己锁在自己的书房练字,不练完字不下来,他们是由女主人以及老教授的儿子接待的。 教授的儿子胖胖的,笑起来像是弥勒佛,对着温敛,他笑得更为喜乐。说温先生能来,实在是太赏面子,陋室蓬荜生辉。不知为何,迟穗在“弥勒佛”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到了一丝不和谐,他不应该穿得像现在一样西装革履,如果是穿着长袍大衫,可能更为适合一些。 女主人陪着迟穗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歉意地对她说,要上楼看看教授。弥勒佛过来,要引温敛和迟穗入座,他们是座上宾。 但是等厨房端上一个长长的盘子,迟穗才刚刚看清盘中的鱼似乎是白鱼的时候,传来了女主人的叫喊。上了年纪的女主人失去了慈祥和从容,跌跌撞撞地下来,说她的先生晕倒了。 慌张地拨打完急救电话,弥勒佛竟然没有先急着上去查看教授的安危,反而先歉疚地同温敛道歉。他眼中的懊恼真真切切,为没有招待好温敛。 在等救护车的时候,迟穗小声对温敛说:“我不喜欢他。” 他有一种不顾底线的谄媚。 温敛拍拍迟穗的肩,轻声对她说:“穗穗不需要喜欢他。” 只是一个为达目的而需要使用的工具而已。 迟穗犹豫着,又说出一句:“我想你也不要同他来往。” 温敛怔了怔。看到他的表情,迟穗抿抿唇,退后一步:“刚刚那句,我太想当然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温敛摇头。 “你永远可以想当然。”温敛看向她的眼神,就如同他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衬衫,喷洒上醇香的,醉人的红酒。她一接触到,就有些醺醺然的醉意了。 “穗穗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为你做到。” 所以请在他身上放更多的期待,更多的欲、望,直到温敛这个人,成为迟穗的所有欲、望。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救护车来得还算及时,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了担架上楼,小心翼翼地将老教授放在担架上。迟穗担忧地看着老教授的身影消失在救护车的后座,祈祷他能否极泰来,安全抵抗住这突发的病症。 救护车鸣着笛离去,剩下的客人也只能自便离去。但是有人不忍心这场聚会作废,于是提出建议,再找一个地方,小聚一次。那位提出建议之人率先将目光投向温敛。 迟穗也看向温敛,温敛却好似没听到那人说话一般,仍是注意着迟穗的衣领。刚刚那么慌乱的境地,她的衣领上沾染了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飞絮,雪白的一条。他捡起来,手指一动,飞絮就轻飘飘飞走了。 那人向前了一步,对于温敛这般无视的举动没有起半点恼怒之心,仍是堆起笑脸,问温敛可有意向。 温敛好似这时才听到,转过眼,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来。 “教授此时情况未知,实在没有心情。” 他这样的人,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来,单看表情,也容易让人深信不疑,怀疑他竟真有这般深厚情谊。 他们那日回了家。后来迟穗询问过老教授病情,得到的回复是那日突然犯了低血糖才晕倒。教授现在卧床静养,身体不算太坏。 一盏薄荷 第49节 “穗穗是不是想去看望教授?” 迟穗说:“我想自己去。” 如果借着温敛的名义,这个探望的含义恐怕会扭曲。但是,迟穗恍然一想,如果不是温敛,也许她连探望的资格也没有。 温敛提议:“让张秘书送你?” 迟穗依旧摇了摇头,如果她没有探望的资格,那么尽到了心意,也算无憾。 温敛看着她,忽而莞尔一笑,说好,但仍是免不了叮嘱路途小心。 迟穗想,他现在变得宽容许多,会把自己的控制欲妥帖地收起来,没有那么令人窒息。若是在以往,虽然温敛表面也是会温柔微笑,但是他说出口的话,不容许被反驳。 他在慢慢地,给予她自由。 是个好现象。 迟穗将手掩在嘴边,做说悄悄话的模样:“回来的时候,会有礼物带给你。” 温敛说他很期待。 迟穗去了医院,买了俗气的果篮。果然,到了医院,值班的护士很抱歉地对迟穗说,老教授的病房是私人性质,除非是获得家人同意,才可进去探望。如果女主人这时没有见到迟穗的话,她就只能如她所想,仅仅尽到一份看望的心意而已了。 头发花白的女主人原是出来叫护士,正好见到了与护士交谈的迟穗。她还记得迟穗的名字,亲切地唤她为迟小姐。 迟穗提着果篮,和女主人一道走进病房。老教授在病房内,看起来精神状况良好,女主人温和地向老教授介绍迟穗,说老教授那日如果没有晕倒,应该那日就能认识这位小朋友了。 不过教授看起来兴趣寡淡,与迟穗仅仅只是浅淡地说了两句话,浅淡到连寒暄也算不上。女主人轻轻地推了一把教授,提醒道,这个小朋友是s大的研究生,很想考教授的研究生。 老教授看了女主人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然后,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意兴阑珊地问了迟穗几个问题,都是关于他研究的方向。 好在迟穗也对老教授的研究方向感兴趣,大学期间就有了解过,这几个问题,倒也能浅浅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教授微微直起了身,这时似乎终于对她有那么一点兴趣。而后,迟穗终于感受到了何为知识的浩瀚,教授是顺着迟穗的观点延展下去,然后用他的经验和知识,告诉迟穗她观点的浅薄。 病房内的温度控制得适宜,温度不高不低,迟穗却觉得此时温度未免有些太热,将她的脸烧得通红。 女主人笑着打岔,说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姑娘,让小姑娘都下不来台。 老教授笑呵呵的,他现在说话的语调很是温和:“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想法,已是很了不起。” 他还说,很期待迟穗能考他的研究生。 迟穗的笨口拙舌又在此时显现了出来,仿佛刚才能和教授争辩几句的人消失不见了,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句会努力。 探望结束,是女主人送迟穗出来的。慈祥的女主人温言为教授一开始对迟穗的冷淡向迟穗道歉,说教授的脾性就是这样,像一块石头,又冷又硬的。迟穗慌忙摇头。 “教授很认真,也很和善。”她说。 对于教授初时的冷遇,迟穗心里早有了猜测,大概是觉得她是不学无术之人,靠着温敛的关系,想在他手下锁定一个研究生的位置。 到了走廊尽头,电梯前,女主人止住了脚步,就送到了这。 电梯叮的一声,恰好走出来一个人。迟穗看过去,是教授的儿子,那位笑起来像弥勒佛的人。 他见到迟穗,立刻扬起笑脸。这个笑容热情得有些假,迟穗看着很不舒服。 他同迟穗打着招呼,然后顺理成章地就问起了温敛。 “温敛今日有别的事,所以是我一个人来的。”她如此回答。 “那么。”他呵呵笑着,“不知道温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想去拜访一下温先生。” 女主人也在儿子旁,殷殷地看待。即便可以拒绝儿子,迟穗也无法拒绝对她善意满满的女主人。于是她说,她会询问一下温敛,如果温敛有时间,一定会告诉他们。 看,她是多虚伪,多出尔反尔的一个人。前一秒还要温敛不要同“弥勒佛”来往,后一秒就帮着他问温敛的时间。 回来的路上,迟穗先去了商场,取到了自己的礼物,才转回公寓。保安的记忆力很强,现在已经能记住迟穗,亲切地与她打招呼,唤她迟小姐。圣诞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公寓楼下也摆放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铃铛与长筒袜,还有圣诞麋鹿的角,布满了这棵圣诞树。 进了房门,迟穗没想到的是,温敛先她一步到了家。他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像墙上挂着的最温柔的一幅画。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温敛,迟穗身上就涌现出无言的疲惫,于是她换上拖鞋,扑到温敛怀里,小声说:“我想抱你一会儿。” 像一只黏人的猫,而且是最讨他喜欢的,黏人的猫,招惹得人想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温敛抱着她,轻声问:“是不是受委屈了。” 迟穗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也因此发闷,“没有,就是想抱着你。” 空气因此安静下来,时光在拥抱着静默流淌。迟穗抬起了头,在温敛的肩头,嗅到了阳光的味道。她充足了电,心情就如在阳光下飞扬起来的白衬衫。 “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嗯?”温敛嗯出一个疑惑的单音,然后配合着迟穗猜测起来,“香水?” 迟穗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清甜的,被日光晕染的甜香。 迟穗摇头,笑着说不是,让温敛继续猜。 温敛慢敛起眼睫,又猜了一个:“钢笔?” 依旧不是。 最后迟穗掏出了礼盒,是一条领带。 “那天你问我,有没有在看你。”迟穗将这条领带展开,绕到温敛的脖子上,“那时我在想,打上领带的你,真的好看。” 温敛穿着家居服,无法打上领带,于是就松松的,挂在他脖子上,像是随时就会落地的锁链,不算牢固。他握着迟穗的手,慢慢地将这个领带收拢。迟穗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往上,但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却停止了。 “会难受的。”她说。 到底还是心底柔软的小姑娘。 他笑了,带了点轻佻,问迟穗好看吗? 也是好看的。领带堪堪到了喉结,差着一点细微的距离,没有碰到,带着窒息的,禁锢的美感。 而另一头,被迟穗牵着,像是她用锁链,锁住了温敛一样。 这个发现让迟穗有一种战栗感,好似被什么东西困住,永远都逃脱不了了。好在后来温敛解下了领带,带迟穗去装饰圣诞树。 不知道何时家里也多了一棵圣诞树,半人的高度,只是上面光秃秃的,比起迟穗见到的其他的圣诞树,着实算不上亮丽。地上散乱着很多装饰品,圣诞节氛围的红袜子铺在上头。 迟穗捡起红袜子,尝试性地挂在圣诞树上头。 “圣诞老人有没有和你说过。”迟穗突然开口,让温敛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听她说话。 “你在圣诞节许的愿望,都能够实现。” “圣诞老人没有和我说过。”温敛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坐在数目繁多的装饰品之中,迟穗也像个需要被装扮的圣诞娃娃。 “但是现在穗穗和我说了。” “效果一样。”迟穗冲他眨了眨眼,“温先生有什么圣诞愿望吗,写在袜子里,晚上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爬进去,将礼物放到袜子里。” 温敛像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一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没有写愿望,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那每年的圣诞节,穗穗和我一起过吧。” 看到迟穗骤然的回头,温敛笑了笑:“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她摇摇头,说不会。 “因为实现你这个愿望的圣诞老人是我。” “圣诞老人说不会。” 她是个宽宏大量的圣诞老人,所以温敛向这位宽宏大量的圣诞老人道谢,感谢她实现他的愿望。 右耳的耳机在装饰的途中被取下,温敛不在意地将它放到口袋里。他可爱的圣诞老人已回家,暂时不需要这个耳机了。 作者有话说: 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化用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第62章 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但平京今年的雪却来得格外缓慢,能看到外面冰晶剔透,可是一片雪却难以遇到。 迟穗复习得头昏脑涨,从书房出来,想去厨房倒一杯水。手机的微信群叮叮咚咚来了几条消息,是班级的同学在闲聊,她看了两眼,有人在问纪林深国外的生活。 这一问炸出了许多平日在微信群沉默的人,大家好似第一次知道原来纪林深到了国外,纷纷询问班长近况。但是尽管微信群的消息很快就刷到了99,但是纪林深依旧没有出来。 有人突然醒悟过来,现在这个时候,纪林深那边应该是深夜,班长大约是睡了。 解释了原因,大家也不愿意就这么散去,纷纷聊起了近况。因为下一次微信群热闹起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迟穗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又为自己端了一盘水果。水流冲洗水果的时候,原以为还是微信群叮叮咚咚消息弹出的声音,后来铃声不断,才发觉是电话来了。 双手湿漉漉的,迟穗没来得及多看,就接通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但说话的语气很是儒雅。他向迟穗做了自我解,姓温,是温敛的爷爷。 迟穗顿时紧张起来,差点拿不稳手机,比起她的紧张,爷爷显得很是从容。 “这么给你打电话是我冒昧了。”爷爷语带笑意,说得诚恳,“只是我很希望,你和温敛能一起过来看看我这位老人家。” 迟穗想起那次未成行的看望,虽然原因不全在自己身上,但让老人家失望,总归还是自己的不是。 所以她愧疚地开口:“是我不好。” “你很好。”爷爷笑着,“是温敛不好,将你藏着掖着,不让我来见见你。” 一通电话打完,迟穗的手已经干得差不多,她无意识地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草莓的甜度不能算是很甜。放在嘴里,是一种浅淡的甜味,她吃了两颗,微信群还没有停止。 点进去,原来是班长回复了,他简单地回复了同学关于他近况的提问,就没话了。直到有人问为什么想出国时,才又回复了一句。 我本来也是不想出去的。 这一句话,仿佛藏着许多隐情。但是这些隐情,不足为外人道,所以班长再没有说话了。 微信群的消息,已经惊扰不了迟穗的心绪了,要与温敛的爷爷见面,目前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温敛今日似乎是去见了老教授的孩子,迟穗那日回来,转述了他想要见面的想法,语句描述不带上自己私人的感情。 “那天我说的,不要和他来往是我的气话。”她说,“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判断。”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许多不喜欢的人,总要去学会接触。 迟穗想起自己对温敛说的那句话,总归还是任性了。即使温敛的包容,让她感到喜悦。 今日晚上要吃的是炒蟹,虽然不是蟹肉肥美的季节,但是比起忽然想吃的想法,什么都不重要了。前面的凉菜上来后,迟穗把今天接到的那通电话和温敛说了。 “爷爷会很喜欢你的。” 一盏薄荷 第50节 炒蟹上来了,连味道也在诉说着勾人。迟穗想起那通电话里老人的和善,可以略略缓解紧张的情绪了。 时间定在了这个周末,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雪,可是直到晚上,也没有一点点要下雪的痕迹。天气预报向来会出错。 车子开进雕梁画栋的别院,在平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占地面积宽大,不能说着是四合院,或许用园林来形容更为合适。入夜时分,这里挂上了灯笼,亦或者这是做成灯笼形状的灯,灯光明亮,所以偌大的园林没有晦涩昏暗的地方,都是明亮的。 下了车,有人来为他们引路。走过曲折的回廊,迟穗终于见到了爷爷,爷爷头发花白,但是梳理得很整齐,拄着拐杖,看见温敛和迟穗,自然地露出慈祥的笑容。 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长辈。 他先向迟穗打了招呼,像个普通的家长絮絮询问迟穗的年纪,在哪边念书。迟穗朝温敛看了一眼,然后一句一句回答。和爷爷同来的,是一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妇人,年纪同温敛的母亲差不多大。 她温和地看向爷爷,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桌。 爷爷恍然,敲敲自己的头,说记性差了。 晚餐琳琅满目,有些样式,迟穗甚至不知道是用什么原材料做的,连尝到嘴里时,也只能赞叹它的鲜美,探究不出它的原料。温敛帮迟穗淋酱汁的时候,迟穗低头,低声问他,那位陪在爷爷身旁的妇人,该怎么称呼。 “她是孙太太。” 不是奶奶,是孙太太。迟穗模模糊糊之间,了解了她的身份。后来无意中再看了两眼,孙太太的面容,多了几分眼熟。她的记忆力尚可,就记了起来,似乎幼时在电视上看过这位孙太太的影片。 后来可能是做了孙太太,便没有机会再从电视上见到她了。 这顿饭吃得温馨,至少从迟穗的角度来看,就如同普通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温明宇是在饭后才过来的。在此之前,迟穗已经和他有过两面之缘,不过,都是她单方面的见过他。温敛向迟穗介绍,说这是二叔。 温明宇略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迟到,但是面对迟穗时,仍是温文有礼的模样。他递过来一个盒子,说这是二叔的见面礼。光是看上面的logo就知道价格昂贵,迟穗有些犹疑,温敛却让她收下。 爷爷笑着替他打圆场,工作上事务繁忙,所以今天来得晚了。 迟穗也笑着说没有关系。 孙太太过来叫迟穗,请她品尝她新烤的蛋糕。 等迟穗和孙太太一起离去后,爷爷的脸色沉了下来,拿拐杖点着温明宇,说是不是又去找杨丹华了。许是见到了迟穗,温明宇有了一个比较的对象,于是替杨丹华辩解,为何爷爷就是看不惯她,明明迟穗也是一样的人。 一声泼洒的动静,温明宇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是满面的水。 温敛把水杯放下,温言对他说:“二叔现在不太冷静,我来帮他冷静一会。” 温明宇抹开脸上的水,看到温敛还直直盯着他,瞳孔很黑,他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刚刚泼的是油。”他点燃了打火机,“把这个扔过去,二叔会不会烧起来。” 爷爷站起来,对着温敛说:“迟穗还在这里。” 温敛把打火机送到了温明宇的鼻下,火苗轻轻摇晃着,带来灼热的温度。温明宇像是被吓到了,一动也不敢动,不敢推开,也不敢退后,像是一个齿轮生锈的木偶人。 “爷爷在怕什么。”温敛没有回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摇动的明黄色的火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己做过出格的事了。” “我现在,只是和二叔聊聊天。” 火焰又靠近了一点,温明宇的瞳孔几乎要缩了起来。 咔嚓,打火机关了。 - 刚出炉的小蛋糕有点烫,但这时也是最为美味的。迟穗尝了一口,不住的赞扬。 孙太太又给了她一块。 “温先生不爱吃甜的,温敛和明宇也不常来。不过就算常来也无用,他们口味一致,不爱甜的。难得家里来了一位女孩子,可以多尝尝看我的手艺。” 迟穗拿着小叉子,又叉了一块蛋糕,蛋糕实在美味。孙太太这样的手艺,不该明珠蒙尘。 在可以跳一曲探戈的厨房里,孙太太靠在烤箱边,问迟穗与温敛是如何认识的。 “虽然与温敛接触不多,但我知道这个孩子很有个性。在你没有来之前,我就开始在想象,是哪个女孩子,能让他产生结婚的想法。” 结婚这个词,着实在这一瞬间吓到了迟穗。 孙太太温柔地说:“可能这个词对于你来说是太早了,但它也是安定生活的一种代表。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拿不到这个代表。” 迟穗低着头,说了一句抱歉。 孙太太的口中的许多人,她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小蛋糕吃完了,孙太太将剩下的端出来,放在盘中,准备拿出去。 “他的爷爷还让我转告一句。”托盘稳稳当当在孙太太手中,她没有让迟穗帮忙,“温敛有时候比较固执,希望你能多担待。” “他成长的时候,身边缺少了父母长辈的引导,性格便有些极端。” 比如,会不把人当人。 - 温敛收起了打火机。温明宇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温敛手上的火会烧到他的身上,然后他遍身火焰,满面痛楚。 多年前的那场大火,跨越过岁月,好像烧在了自己身上。 爷爷拿着拐杖,重重地拄着地板,但是面对温敛,说出口的话语总显得那么无奈。 “他到底是你的二叔。” 温敛站了起来,说话仍是温和的,“我只是和二叔开个玩笑,爷爷你怎么就不相信?” 他忽然转眼,看向了还坐在地上的二叔:“二叔,你相不相信?” 二叔还未从恐惧中抽离出来,蓦然面对温敛的问话,只是木讷地点头,说相信。 爷爷今日的拐杖拄了太多次地面,已没力气再多拄一次了。他转过身,让温明宇也跟他上去书房。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书房内,好几排的书架并列,一排排书籍陈列在上头,无言中就有一种压迫感。 温明宇已经缓过神来,只是在爷爷面前,再也没说有关于迟穗或者温敛的话了。爷爷也没有再说刚刚的事,仿佛温敛的突然发作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值得对此特别关注。 “后日是苏家小姐的生日。”他对温明宇开口,“你去一下,参加她的生日宴。” “爸!”温明宇激动起来,“我都这把年纪了,婚姻之事,你能不能让我做一回主。” “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懂事!” 爷爷看起来比他还激动,连拐杖都没有握住,掉在了地上。 “你那个女人,但凡能拿出手一点,我会不答应你们之间的事?” 温明宇捂住了脸,每次说起杨丹南的过往,他都拿不出任何的话语来说服他的养父,因为养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辩驳。他曾无数次的设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杨丹南就好了,他可以资助她读书,资助她工作,他拥有许多钱,可以帮她还债。这样她就可以清清白白地活着,不会遭受世俗对她的偏见。 为什么,偏偏是她在那个会所工作了许久之后,才遇见了她。 “你同她结了婚,日后带出去,你交往的朋友,长辈,都曾与她有肌肤之亲,你抬得起头来吗?”爷爷深深地叹气,“明宇,你父母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任由你这么糊涂。否则百年之后,我也没有脸去见你的父母。” - 迟穗和孙太太一起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空荡荡的,没有人影的存在。后来有人在楼梯上,叫唤着迟穗的名字。她抬起眼,看见温敛靠在木质的扶手上,黄花梨木雕琢成的扶手,自有它的显贵。温敛靠在上面,却又显得正正好,他本该就这样清贵的所在,所有金玉堆砌之物,都是他的陪衬。 迟穗跑上去,问爷爷和二叔呢。 温敛笑着,低头悄悄和她说爷爷在教育二叔。 如同在分享一个小秘密。 接收到这个秘密,迟穗眨着眼,倒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小蛋糕的香味若有似无,让她可以重新组织起语句。 她说:“那,先吃块蛋糕吧。” 离开时,她重新又见到了爷爷和二叔。爷爷补了一份见面礼,迟穗光是拿在手上就有沉甸甸的分量。老人家含笑,说他唯一的孙子就要拜托给迟穗了。她捧着见面礼,想了许多话,说出口的只有真诚的一句,她会好好照顾温敛的。 当时温敛就站在一旁,笑得满城烟雨都褪去了,晴光正好,潋滟万里。 回去的时候,灯火照着两旁的道路,只有一处,黑漆漆的,没有光亮。走过去时,迟穗才发现是一处断壁残垣。 这是一个无比突兀的存在,和周遭雕梁画栋的景色格格不入。 迟穗停了下来,看着这个地方,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按理说,这样突兀的存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能够在寸土寸金的平京拥有如此美景如画的一座园林的温家,处理这处小小的残缺,应该也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此处无光无亮,所以连着温敛的神色,都显得如此晦暗不明。但是他的声音是清晰的,包裹在沉沉夜色中,平静到过分冷淡。 “小时候不懂事,把这一间屋舍都烧了,只留下这些了。” 迟穗像是受惊了一样,把眼神缩回来。 她这样细微的动作也被温敛捕捉到了,他转过眼的时候,那把冷淡的嗓音带了笑意。 “怕什么,现在又不会突然蹿出一束火。” 迟穗顺着他玩笑般的话说下去,“大概是罪魁祸首在我身边,没法纵火了。” 温敛低头的时候,垂首是无法言说的温柔,他漾了丝笑,说穗穗说得对。 罪魁祸首好端端地站在她旁边,嘲笑般的看着他曾经犯下的罪证。 爷爷保留了这残缺断壁,企盼着他,也警示着他,要像一个人一样。可是温敛只觉得好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年岁太久远,久远到温敛几乎记不清了。好像是他的母亲终于被发现与别的男人来往,被送去了国外。而温敛,就从京郊的山庄送到了这里。 那时候,老爷子生了病,温敛父亲与他的妻子分隔两地,没有人带着他,只有一位保姆。保姆年迈,耳聋眼花,时常忘了给温敛穿衣吃饭。 所以,温敛只是想让人意识到,在那么大的温家宅院里,还有他的存在。一把火,多鲜艳明了,震慑人心。 他喜欢那冲天的火光,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将他的心也烫热了。 离开老宅,坐上长长的宾利,数不清是温敛的第几辆车。迟穗见到满宅的灯火在身后远去,颜色黯淡的玻璃上突然沾染上了一片白。白色来得纯净,迟穗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了,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絮白飘上了玻璃。 迟穗拍上温敛的肩,语气是难掩的惊喜。 “温敛,下雪了!” 平京城今年的初雪终于姗姗来迟,像一场晚到的冬日赞歌。 温敛让师傅停了车,迟穗拉开车门,看到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一片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手掌。明亮的路灯光线在大雪下不免多添了几分黯淡,雪影摇晃,人也摇晃。 一盏薄荷 第51节 迟穗不觉得冷,在雪下转了几圈后,跑到温敛怀里,看着他的肩头在不长的时间内堆叠起层层白雪。她笑着收集起那些雪花,然后裹在手心,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雪球。 忽然想起去年的冬天,温敛跨越过几千公里的距离,为她送来了一个平京的雪人。明明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好在记忆足够清晰,带来的感动也足够清晰。 迟穗把这个小小的雪球放在后视镜上,雪球摇摇晃晃,竟然站住了身形。这一台华贵的宾利上,因为这个雪球,多了几分稚嫩的可爱。 雪下得很大,温敛把迟穗发间的雪花都一一拂去,低声问她:“还想继续玩?” 还有风,裹着雪刮在脸上,很有几分刀割的感觉。迟穗将脸埋在温敛怀里,借以躲避这侵袭。 “不玩了。”她抱着温敛,抬起眼时,发现他头上也落下了几片雪。迟穗摘下那几片雪,“明天起来时,我应该能堆上一个雪人。” 温敛嗯了一声,偏头去亲吻她在空气里微凉的唇,在亲密的触碰里,他说要陪她一起。 掌心的有温暖的温度,她手上的那几片雪很快就化成了水,在手心冷冷地蒸发。本该是热意被剥夺的动作,但是迟穗感觉不到的冷,大概是因为,她握紧了温敛的手。 路上堆起了浅浅的一层雪,车轮滑过,留下一道深色的车辙。 平京不止有一个冬天。 这是迟穗和温敛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冬天。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很久,不单单是平京,全国各地都在陆续下雪。而在久不见雪的南方,甚至还酿成了一场雪灾,幸好没有波及到乌城。 许多重要的考试,似乎都安放在了冬日。伴随着雪意,迟穗走进考场,她的心态出奇的平稳,如果不能一蹴而就,那便二战三战,她有足够的信心,来换取胜利。 这些年平京道路街道的整治越发规范化,但是角落街巷,还是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迟穗从考场出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闻到了甜甜的红薯香味。她循着香味过去,看到穿着厚重棉衣的老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烤炉,烤炉中心的圆孔旁边摆放着被烤焦了皮的红薯。 已有好几个人围在老人身边,在买烤红薯。迟穗走了过去,也要了两份。 手机在大衣口袋里不停地震动,她拿出来,上面是温敛的名字在闪烁。 “我找不到你。”接起来,温敛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风吹过棕榈树的层层的枝叶,是沙哑的叶动声。 迟穗看了看周围,然后说了所在地。 “我在买烤红薯,考场出来,在旁边的小巷。” 红薯的热度在掌心蔓延,迟穗看到了熟悉的车驶过来,这里人流车流众多,所以车速也缓慢,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不过也难为温敛,她说得如此模糊,竟然也被他顺利找到了。 车门自动打开,她坐了进去,把其中一个红薯分给温敛。 “闻到了味道,就忽然很想尝一个。” 车内香水的味道浅淡,像是一种玫瑰调,甜甜的。但是很快就被迟穗手中的红薯味道所覆盖。迟穗也察觉到了,抿了下唇,看了看前面正注视着路况的司机,然后对悄悄对温敛说:“车里的味道,是不是被我搞奇怪了。” 他笑着点头。 “但是红薯的味道,似乎比玫瑰更甜一点。”温敛帮她开脱。 迟穗顺着台阶走下来,若有其事地说我也这样觉得。后来她在车上,和温敛共同分享了这一个烤红薯,温敛不喜欢分给他的一个,说是迟穗手里的,看着更美味。 确实很甜。 回去后,迟穗去整理考研的资料,光是笔记就有好多本。温敛坐在她身边,随手捞了一本笔记。 里面的笔迹似乎更为青涩一些,温敛看了两页,里面记的知识点像是高中历史,还有随手写的片段的歌词。梅艳芳的歌词,语调熟得能哼出来。 迟穗转过头,看到了温敛手里的笔记,这是她高中的笔记本,不知道怎么混在了考研资料里。 她想起什么,跑过去,一手按在笔记本上,急急地说这个你不能看。 可惜已经晚了,温敛翻倒了最后几页,上面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字。 全都是温敛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64章 温敛抬高了手,眼弯成漂亮的新月。 “怎么不能看了。”他用调笑一般的口吻,“穗穗对我的爱意这么多,我不看到,岂不是浪费了。” 迟穗叫了一声,不再去抢那本笔记,转而蒙上温敛的眼。 “你怎么能随便乱看别人的东西呢。” “快快快,忘了它!” 这是她少年时的爱意,如今被□□裸地掀开在人前,即使掀开的人是温敛,也让迟穗无所适从。 温敛仰起头,眼睫在迟穗掌下轻轻颤动,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迟穗的唇却贴在他的唇上。那是如何温柔的体验,柔软缠绵,辗转反侧,温敛的手放下,轻抚上迟穗的背,然后将她拉到了怀里。 他想仔细品尝一下迟穗的舌尖,是什么味道的,为何能够如此醉人。 可迟穗却抽身离开,顺手将那本笔记藏在了身后。她想站起身,没想到温敛攥住了她的手腕,一拉扯,迟穗又跌落到他的怀里。 温敛包住迟穗的手,摩挲着她的指节,鸦黑的眼睫蜿蜒下,转成轻佻的眼尾,逗弄着迟穗。 “穗穗如今厉害了,懂得怎么玩弄人心了。” 迟穗还记得把笔记本丢得远远的,再同温敛说话。 “那也是,你先看我的笔记的。” 她望进温敛眼里,里面有纯然的,欣喜的笑意。 温敛问她,是什么时候写的那许多名字,是不是曾日日夜夜,念着他的名字入睡。 迟穗嘴硬:“那只是高中学习走神时,无聊写的。” “无聊时也还能想着我。”他贴着迟穗的耳垂,轻轻笑道,“那也是,很爱很爱我。” 那时候,确实是很爱很爱温敛啊。 高中是最为辛苦的年月,学业的压力,成绩的反反复复,家庭的窘迫,足以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弯下脊梁,崩溃大哭。幸好幸好,那时候有温敛。她一遍一遍写着温敛的名字,他是支撑在前方的希望,走过这段岁月,就能见到他。 被温敛看到笔记本迟穗会感觉到羞耻,但是对温敛说起那段岁月,那些不好意思,羞耻的情绪,却少了许多。 “你站在颁奖台上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梅艳芳的一句歌词。” “颠倒众生,吹灰不废。” “我很拼命很拼命的考到平京,就是想着,能不能有幸,再见到你一面。” 迟穗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幸好我的运气还不错,见到了你。” 温敛看着她,缓缓的,也弯起唇角。 “幸好,你遇到的是我。” - 好运在新的一年来得似乎特别频繁,迟穗备战的时间不长,却是顺利地过了笔试面试,考上了心仪学校的研究生。而她的导师,便是那位温敛曾带她拜访过的教授。他已好几年未曾收学生,迟穗想,是不是那日医院的看望,到底给他留下了好印象。 最后的一个学期,时间过得特别快,校园树木黄了又绿,蝉鸣在日渐浓翠的枝叶间重新奏响鸣唱。毕业典礼前几日,迟穗特地去了一趟乌城,将奶奶接了过来。 这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她希望重要的人能陪她一同见证。 s大在这日开放,校园里毕业生的家长举目皆是。日头正高,空气灼热,迟穗小心地扶着奶奶,穿行在人群中。她换上了学士服,宽宽大大的袍子,边缘的一条是鲜明的粉色。 奶奶张望着,看着周围的景色,不住地说着好。 “还好出去了。”奶奶说,“我们穗穗聪明,就应该在大城市生活。” 迟穗软下声音,再一次劝说奶奶:“那奶奶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老人家依然坚定,还是说要等迟穗读完研再做决定。 操场上早早就搭好了观礼台,还有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充当引导员,指引他们入座。满操场都是穿着黑底粉边学士服的毕业生,夹杂着各色家长亲戚。在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温敛也是能一眼看到的存在。 迟穗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上面的主席台,才说:“你不是应该在那边吗?” 温敛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保镖模样的人,虽然他们穿着普通,但是迟穗对他们的面容足够熟悉。最后在那栋别墅的时日里,经常能见到他们守在周围。 “我不放心你——还有奶奶。”温敛侧过头,与奶奶打着招呼。奶奶还记得温敛,笑容热情,说小温也来了。 迟穗想着温敛的话,不放心,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在毕业典礼上会出现什么意外吗。 不知是不是上天感应到她的所思所想,在温敛身后,在流动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个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可怖的人。 汤嘉时隔着人群,不断地转头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迟穗下意识地就移开了视线,他大约是没有见到她的,但是这个人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 温敛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迟穗回过神来,见温敛正看着她。 “刚刚我们商量,先让张秘书带奶奶过去观礼台。”沸腾的人声夹在着蝉鸣,温敛的声线永远是最清冽的一道,能浇平那些无谓的躁动不安。 迟穗定了定神,然后说:“不用麻烦张秘书,我可以带奶奶过去。” “还要拍照呢。”温敛偏头,指向那巨大的画报面前。 奶奶也让迟穗先去忙自己的事,还没等迟穗再说些什么,张秘书已经搀起奶奶的手,往观礼台走去了。 那是班级的毕业照,迟穗去看手机里的消息,已经在艾特全体成员,先去拍班级的毕业照。她收起手机,又去看了一眼刚刚汤嘉时所在的方向,他的身影如同沧海里的一滴水,融入人群中,见不到了。 迟穗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穗穗。”温敛在叫她,“又在走神了?” 他将探究藏得很好,平静语调下,在窥伺着迟穗的想法。 迟穗看向温敛,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到汤嘉时了。” 温敛朝着迟穗刚刚看的方向望过去,涌动的人群,昭示着一种热闹的安静。 “穗穗,他不在。”温敛说,然后伸手,将她的学士帽下的发丝整理好,“我看着你,你别害怕。” 因为他的这句话,迟穗一下子就安心了。她扶着帽子,笑着点头说好,很乖巧的模样。 迟穗融进了班级拍照的集体,都是黑底粉边的学士服,但是温敛总是能一眼见到她。身后的保镖走过来,低声同温敛说抓住了,温先生想怎么处理。 那个人,那个叫做汤嘉时的丧家犬总是认不清现实,寻求报复无门后,竟然想到了去s大找迟穗。温敛在想,大约是他的手段太过温柔,所以蝼蚁总妄图撼动大象。 他没有回头,只冷淡和保镖说了一句送进去。 保镖心领神会,那人被送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可以出来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