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攻略手札》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节 《黑月光攻略手札》 作者:小神话 文案: 【仙门正道小作精~攻略~嗜血反派大魔头。】 温禾穿成一株久不开花的水仙,被花神打发去少室山修仙。修仙生活枯燥,温禾写起让人脸红心跳的小话本,附带精美插画图的那种。话本主角正是暴虐成性,欺师灭祖,惨无人道,一言不合就拧断人脑袋、扬人骨灰的妖魔邪修头子—赫连断。不成想,话本大火,火到反派魔头手里。赫连断亲自找上门,眼底勾出一抹猩红,“好个胆大包天的小蒜苗。”温禾:“我不是蒜苗,我是水仙,水仙不开花的那个水仙。”赫连断拿话本子敲着温禾的小脑袋瓜:“本君凶饿如兽,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睡折三千美人腰?”温禾:“文学么,夸张手法,艺术加工,不要这么计较,呵呵哒。”赫连断磨牙:“本君偏要好生计较计较。” 排雷: 女主:仙门第一戏精,作精。作作作死那种。 男主:反派大魔头,真疯批,修罗场。 剧情流,一切支线为主线服务,正儿八经仙侠文。he 一句话总结:【那个嗜血残暴,毫无人性,喜欢动不动拧下人脑袋的病娇大反派,被我攻略了。】 内容标签: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连断,温禾。 ┃ 配角:云汲 ┃ 其它:绿颚朱砂 一句话简介:攻略反派大魔头。 立意:依山海传承,抒东方仙侠。 第1章 缘起【01】 暮春三月,微雨。 漫山木棉被雨点裹出一层润色,愈发绝色空灵。 远黛青山间雾霭沉沉,少室山宛如一幅巨大山水泼墨画,而木棉枝头绯红,乃点睛绝笔。 温禾握着狼毫小笔,于錾花小窗前专注作画。 轩窗半开,灌进一缕润草湿木香。 温禾垂笔,蘸取墨碟内的颜料,给画中美人两颊染上淡淡驼红。 深吸一口草木清香,温禾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唯有如此清幽美景,才配得上我的绝世才华。” 玉腕间的花铃闪了闪,说:“小主,打住吧,别骚了,大师兄来了。” 温禾熟稔地往方画完的《子夜春宫图鉴》上盖了一层宣纸,果然听到遥遥脚步声传来。 蹦哒着小雨滴的青石小路,飘来绀青色长衫一角。 云汲大师兄左手擎一柄天青色竹骨伞,右手握一盏六角琉璃风灯。彼时,山风起,吹得发间玉带轻飘,两袖长衫微鼓。静步间,宛如谪仙。 云汲透过半掩的轩窗,朝里望一眼。 见少女垂首执笔,娴静淡雅,端得一副忘我之态。 他淡淡一笑,走上石阶,亲手将风灯挂至檐下。 似是不忍打扰沉浸笔墨的少女,云汲静静瞥几眼,转身离去。 再听不到脚步声,温禾脑袋伸出窗,抻长了脖子,望着檐角风灯里散出的橘色暖光。 这灯她认得,是玉汲师兄寝屋的“明灭灯”。 有驱蚊豕百兽之效,挂在门口,兼之避魇魔。 上次去云汲师兄寝屋串门蹭糕点吃,她随口夸了句明灭灯好看。 跟她一道蹭糕点的竹已小师弟,一脸欣羡道,明灭灯乃凌鸩仙祖赠与鹤焉仙尊的上古灵器,鹤焉仙尊又转赠于大师兄。 大师兄喜欢得紧,担心旁人不慎打碎了,日常都亲自打理灰尘。 竹已垂涎宝物,装病梦魇,深更半夜呜呼鬼嚎,眼角鼻孔下抹几道枸杞汁,做梦游症吓人。 望大师兄能舍爱赠灯,哪怕借他几日,过过瘾也成。 云汲早便识破竹已伎俩,将计就计,趁着竹已梦游敲钟,直接将人罩至钟底,憋了一整宿。 自那之后,竹已再不敢梦游,梦魇症也不药而愈。 竹已用尽手段得不到的明灭灯,转眼间,师兄便亲自悬至她檐下。 若非云汲师兄修的是无欲之道,又是少室山掌门接班人,温禾都要认为,大师兄一早对她生了凡心。 花铃叮铃一响,又说:“大师兄要知道你画得是些光屁股的玩意,保准气得肝肠寸断七窍出血。” 温禾嗟叹,“艺术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来的。” 嫌弃地扒拉开覆在最上头的半成品王八翻身图,本想再欣赏她呕心沥血创造的春宫大作,温禾登时傻眼。 洇了。 她喝着营养山参野鸡汤,连熬七宿创造的《子夜春宫图鉴》给洇染了。 少室山乃名动八方的仙门之山,仙山百里以西,有一郡邑,乃宿新郡。 郡内来了个人傻钱多的李二郎,很是欣赏温禾创造的“艺术画”。 于是辗转拜托鸿运书局的姜大拿,找上灵魂画师温禾,三千银买一副加长版春宫图。 那么,如今,这三千银,打水漂了。 温禾心疼地抽凉气,没有钱,还怎么去山下的城里浪。 上次去鲜味斋还打着欠条呢,十二两,也不多,明个便是最后还款期限。 但沽玉楼也欠了老鸨七百两银子,还有鸿运书局的稿酬,她是提前预支的,说好了这两天还。 如期不还,便是失信。怕是要上了宿新郡失信名单,以后再打欠条,难了。 《子夜春宫图鉴》用笔复杂,光姿势便一百零八式。 洇一笔,整幅作废,非一两天能赶出来的。 温禾正捶胸顿足时,草二山呼海啸地打门外跑进来。 二话不说,直接砸下个超大钱袋。 哗啦一阵响,温禾瞧着案条上白花花的银子,一愣,眯眸,“你是不是又去打劫山贼土匪了。” 草二同温禾,是少室山逃课三人组中的两个核心成员。 另一成员是偶尔逃课的竹已师弟。 仙门无需俗气黄白金银,没银子使,也没银子赚。几人喜欢下山浪,浪到深处自然花钱。 没钱怎么办? 赚。 可无论哪个时代,最难的便是赚钱。 赚的永远不够花,于是温禾出了个馊主意—劫富济贫。 当然不能打劫良善之类,干脆打劫山匪盗贼。 奈何方圆百里就骨子山一窝土匪,三人没钱就去打劫骨子山。 后来,骨子山的土匪老大急眼了,花钱请了方士,捉了只方成精的穿山甲,打听到打劫三人组的来历。 一帮子土匪强盗,竖旗敲鼓,声势浩大,去少室山告状。 少室仙府开山数万年,头一次遭遇凡人投诉上门。 三大长老出面,听了原委,气得不轻。 若非有妖魔临世,或仙门弟子下山历练,还未毕业的修仙弟子,禁止私自去凡间游玩。 即便去凡间,做些劫富济贫,或除邪卫道之事,无可指摘。 先不论三个仙门弟子私自下山的违纪行为,抢劫土匪本说得过去。可说不过去的是,抢劫的钱去了哪。 骨子山的土匪大当家,膀大腰圆,胡子拉碴,面颊挂两片高原红,眉间长疤,面相粗鄙凶悍,但人家是个戏精。 那么一大块头,跪在三位仙门长老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温禾抚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心道:握草,我又没杀你妈。 显然,三大长老被土匪头子的演技打动,再一层,为少室仙府万年名誉着想,此事必将严肃处理。 此劫,难过。不好忽悠。 温禾心道。 总不能说用打劫的钱,下馆子包姑娘了。 若说实话,三位长老怕是要清理门户了。 竹已师弟仁义,想着一人受罚总比三人受罚强。一咬牙说钱是他拿走了,至于怎么花了,支支吾吾。 显然小师弟于编排瞎话方面,不够成熟。 成熟的温禾当即给大长老祝心,磕个响头。 说是当时碰到魔阴王朝的人,打斗间,钱被魔卒顺走了。 温禾还说,对方就一个,看上去是个无名小卒子。 而她们三个仙门弟子,竟敌不过,自我感觉传出去丢仙门的面子,这事,便缄口不说。 三大长老问询了那小卒子相貌特征,温和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对答如流。 三长老祝融捋着胡子,犹在怀疑,方要发问,云汲师兄出面说好话,又状似担忧叮嘱术法低微的师弟师妹,若再遇到魔阴王朝之人,尽量避开,速回报仙门,免生无畏流血牺牲。 魔阴王朝乃西北之域强霸之国,都是些妖魔邪修,依附暴君赫连断,征讨杀戮,丧尽天良无恶不作。 好在五百年前,少室山的鹤焉仙尊与暴君赫连断一战。 赫连断战败,依约关闭魔阴国界门,五百年不出。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节 这才换来天地六道,近乎五百年的和平。 于仙门而言,五百年弹指一挥,转眼到了魔阴国门大开的日子,届时妖魔倾世而出,四海六道八荒又是一场动荡之劫。 好在距离魔阴界门大开还有数年,但憋了数百年的妖魔邪修躁动不安,有些小妖魔已暗自出逃界门,到人界撒欢。 终究未出什么大妖,人界的方士道长,摆阵画符摇幡,便能解决。 温禾甩锅成功,但仍然被罚。 三位长老不傻,许是早猜出端倪,但看在云汲的面子上,不予追究。 至于骨子山的那群山匪,被云汲师兄如数还了银子,又赏每人二十大板,作为劫道抢财的惩罚,最后,脸着地丢出仙门。 仙门三人组禁闭结束,再不敢打劫山匪强盗。 温禾眼见草二骤然甩出一堆银钱,很难不往打劫那方面想。 毕竟,往日挣钱的门路,属打劫来钱快准狠。 草二摇摇头,倏地一把搂住温禾,眼底荡着张狂兴奋的笑,“苗宝,我的财神奶奶,这钱是你挣的呀!你火了,大火。你的那本《赫连氏秘史》火爆了,一经发行,抢购一空,书局正昼夜加急再版,书迷们翘首以盼,皆暗自猜测,哂公子何许人也。” 草二张牙舞爪道:“有人说哂公子是位白面书生,有人说是个落魄王侯,还有人说哂公子其貌不扬,因为但凡有才华的人,长得都不咋地,毕竟上天是公平的。不过,还有人说,哂公子实则是个太监。” 温禾:“……” 众人一定想不到,哂公子是个女的。 且是位不学无术的仙门弟子。 温禾本是画师,雷雨交加的午夜,在家嗑稿。 风雨肆虐窗前的一盆水仙,她起身关窗,一道惊雷就那么劈下来。 醒了,便成了花界一朵水仙,五百年不开花。遭花界群讽,后被花神月倾,送往少室山修仙。 修仙生活比高中生活还要枯燥无聊,尤其死背咒文心法口诀,再有仙门诸多规训不可逾越。 少室山戒律规训整合下来,比现代汉语词典还要厚。 温禾抑郁,于是重拾笔耕,兼职画师。 一次仙门考试不及格,悲愤至无以复加,写起小h文发泄抑郁情绪。 机缘巧合,她去人界宿新郡鸿运书肆,买笔墨字帖,无意听到掌柜再招话本写手。 温禾收拾旧稿,投了,竟换了些碎银。 此乃生财之道,于是,温禾给自己起个艺名—哂公子。 自此笔耕不辍,日积月累,小有名气。 直到上月,新刊印了附带精美插画的色情话本《赫连氏秘史》。 当时跟书局负责人姜大拿说好了,不买断,要分成。 温禾再看一眼案条上这堆白花花的银子,想必鸿运书局赚翻了。 — 温禾藏好银子,去云汲师兄处告假,以去人界书肆买字帖练字为借口,拽了草二下山。 本想带竹已一道去潇洒,但听闻小师弟受长老所示,去逮灵鼠。 少室山一主峰,三附峰,外带十二灵谷。 不知小师弟在哪旮旯逮山耗子,一寸光阴一寸金,温禾不想浪费时间寻人,下次多请小师弟吃些好吃的算补过,便抓着出行令牌,飞离少室山,前往宿新郡。 温禾走后,云汲去了温禾的书房。取出竖在抱月青花瓶中的画轴,修长手指细细卷开,平铺于案。 画中男女坦诚相见,缠绵交合,姿势千秋,表情迥异似痛似吟,可谓栩栩如生。 云汲拢袖,缓缓卷起画轴,眉心微颦,轻轻摇头。 “哎,这丫头……” 却有才华。 但,全用在歪道上。 — 鲜味斋饕餮餍足后,两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摇着风雅扇子,去沽玉楼喝花酒。 甫一进门,温禾丢给仇妈妈一包银子,点名包花魁杜棉棉。 需得感谢魁首姑娘,《赫连氏秘史》插画原型,正是棉棉姑娘提供。 往日偷溜下山,温禾到沽玉楼喝花酒,常点杜棉棉作陪。 两人常关起门牖,把酒言欢,互飚骚话,探讨男女行为艺术话题。 一次,温禾打棉棉花房里发现一卷画轴。 画中男子五官绝美,气势凌厉,一头卷发翻飞,垂于肩下,半敞的襟口,刺着似火似莲的刺青,单手拧着个人头,眼尾飘一抹淡渺猩红,再配上唇角一缕邪佞笑意,温禾当即高潮了。 此人,不正符合她小h书男主原型么。 邪魅、不羁、俊美无俦,霸气中又带着一抹不可言说的变态。 就他了。 温禾向杜棉棉讨了画轴,灵感如泉涌,依着画中男主原型,构思了一篇香艳话本,并精心绘制情节插画图。 — 温禾跟草二醉醺醺走出沽玉楼。 托温禾的福,草二体验了一整天烧钱的快感,意犹未尽,大着舌头拍水仙的马屁,“苗宝,你的最新话本,沽玉楼的姑娘人手一本,若让姑娘们晓得你就是哂公子,不得饿狼扑食以身相许啊。” 温禾一脸潮红,沾沾自喜,嘴上却道:“低调低调。” 马甲不能掉。 回仙山途中,温禾腕上花铃闪了闪,“小主,如今你火了。但我隐约觉得你摊上事了。” 花铃内飞出个闪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骨碌着大眼珠,说:“小主,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打杜棉棉那讨来的画中人有问题。看形貌,类似传闻中的魔阴王朝君主,赫连断。” 温禾晓得自己跟草二喝高了,回仙山途中,拐弯御剑去了断背山脚,一座慌庙后院的不探泉,掬一捧泉水解酒气。 不探泉泉水甘甜,温禾忍不住多饮几口,体内酒气渐散,但面色仍挂着些许酡红,她心宽道:“像,不一定是,再说魔阴王朝界门未开,不过区区几只混入人间的小妖魔,不成气候。再说,妖魔也看话本子?即便看也不至于传到魔阴王朝,即便传到魔阴王朝不一定会到魔头手里。再说,我书里的男主角又不叫赫连断。” 草二醒酒了,接话头,“叫赫连短。魔头若对号入座书中男主角,首先得承认自个短。” 实则,不短。 为了呈现反差萌,温禾设定了加长加粗、技巧并存的诸多章节。 配以细节插画图,闻者悸动,见者鼻孔喷血。 方回到少室山门,见守门弟子躺倒一片,甚至有几位师兄,正捂着心口吐血。 而据有仙界第一守门神之称的裹正师兄,被缚门柱之上,鼻青脸肿衣衫残破。 “师妹快逃,魔阴王朝的白乌护法,强闯少室仙府。仙门境况不妙,莫进,快逃。”裹正大喊。 温禾还未来得及逃,凭空卷出两道魔气,直接将她跟草二,卷到少室山主峰正阳峰。 琉仙台,仙门弟子东倒西歪,三大长老并云汲师兄正摆阵困敌。 阵法中的银衫青年,则一副气定神闲之态,手握白面扇,眉心印着仿似蛇形一般的细细银痕,正是魔阴王朝暴君赫连断的左膀右臂之一,白乌左护法。 白乌轻松破掉困他于中心的阵法。 仙门诸位长老手持法器,欲换阵型群攻,白乌白扇摇一摇,阴鸷的嗓音笑道:“本使不是来打架的,是来传我魔阴君主口谕。” 他徐徐转身,望着被魔气挟裹来的两位小弟子,目光辗转,停至温禾身上,“你便是著《赫连氏秘史》的那个哂公子?” 仙门骤然遭难,温禾大脑早已空白,该不会跟她有关吧……左护法一句话,戳破她心底最后一重侥幸。她禁不住浑身发憷。 马甲掉得猝不及防而不可思议。 白乌轻步靠近,白扇掩半面,阴恻恻笑着,随手丢出半大块黄姜。 温禾怔然,心跳不齐。 人界唯有一人知她马甲,便是书局派出的中介洽谈代表,姜大拿。 躺地上的半拉老黄姜,正是姜大拿真身。 死得透透的,姜身横竖撇捺无数刀口,想是生前遭了凌虐。 白乌移扇,黏腻目光始终盯着脸色惨白的温禾,“五百年了,本使五百年了不曾见赫连君上暴怒至此。” “你所著的那册《赫连氏秘史》,我家君上从头读至尾,一个字都没落。还有那些个插画图,看得尤为仔细。” “一册书看下来,赫连君主他捏碎了三筐石核桃。你这个小娃娃有点意思。” 白乌再摇摇扇子,语调轻巧:“明日午时,君上将亲临少室山,取尔首级。” 白面扇啪得一合,白乌一摇身,飞上天际,最后缥缈一句,荡在云间山头,弥散不去,“恭喜小娃,洗干净脖子等着哈。” 花铃闪了闪,对温禾说:“小主,你真牛,愣是将嗜血魔头给提前逼出来。” 温禾状似无恙,抬手甩了一脑门子的汗,“……小意思,一点才华而已。” 第2章 缘起【02】 少室仙府召开紧急商讨大会,一主峰,三附峰,座下三大仙家派宗,参会人员空前满席。 连鲜少出谷的十二灵谷之主,名满仙界的第一美人郁子幽,亦出面商讨御敌之策。 温禾一瞬间火爆仙门。 她身为少室山仙门弟子,不但写腌臜色情小说,贩卖至人界。还将书中男主设定成魔阴王朝暴君赫连断。 书中插画图乃最好证据,且不说与赫连断相似的五官,标志性卷发,光那胸口似火似莲的独家刺青,欲以“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搪塞过去,都难。 自五百年前,鹤焉仙尊与魔头一战,鹤焉仙尊以身为祭,为魔阴王朝大门罩了层结界。 自此,魔阴界门关阖四百余年。 这期间,魑魅大减,大妖遁迹,魔修销匿。天下难得祥宁清允,四时有序,凡尘百姓安居乐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节 距离魔阴王朝界门开启之日,且余数年,少室仙府联络各大宗派仙门,以灵力共织缚魔天网,欲再魔阴大门开启之前,将界门再封印五百年。 缚魔网还未完成,魔头赫连断被提前逼出界门。 那张费尽仙门大佬诸多心血灵力的网,便成废网一张。 整个修仙界,皆恨不得将温禾捆了,直将仍到魔头脚下,任其剥皮抽骨。 尤其少室山掌门爱女浅雪,一向跟温禾不对付,眼见着温禾闯了泼天大祸,第一个站出来讨伐。 浅雪咬牙切齿,手持雷鞭逼近温禾脑门,当众叫嚷应该直接将这罪人用油锅滚了,挂至仙门天柱上,或许魔头见了能消气。 如此,少室山或可免于灾难。 草二与温禾交好,梗着脖颈骂浅雪恶毒,不顾同门情谊,更是一伸胳膊,老母鸡似得护至温禾身前,说谁也不许动她姐妹,否则先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温禾被当众讨伐,心里肯定难受得不行。竹已亦站出来替人说情。 又有义愤填膺者,出来跟竹已对骂,场面一度失控。 三位长老捋着胡子,面色虽端肃,但不言语,众人猜不出长老们内心如何盘算。 直至云汲出面,才止住闹哄场面。 魔头嗜血残暴,无道理可讲,既派左护法前来少室仙府传话,定是心中早有计量。 明日仙门福祸,并非交出一个温禾便能解决的,众仙家只得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会议散后,三大长老并仙门诸位尊者,合力布阵。 希望明日对付魔头多少有些用。 温禾一人蔫蔫回了小草房。 她当初用尽才华,成功逼出了魔头。 可花神没告之她,逼出魔头以后该当如何。 显然,目前她闯了天大祸事。 明日魔头若血洗少室仙府,她将成千古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正是夤夜,温禾未燃灯,只窗牖间洒进几缕月光,稀薄照抚小草房边边角角。 温禾抱膝,蜷至墙角,一人啪嗒啪嗒掉眼泪。 被当众骂了一天,人前她一滴泪未流,但不代表她能消化那些满是敌意的谩骂。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橘色暖光伴着青色衣角,亮在小草房门口。 云汲跨进屋门后,云袖一甩,燃亮屋内灯盏。 他静步挨近缩至墙角的一团,探出修长白皙的手。 温禾抬眸,吸吸鼻子,颇自然地将双手搭上去,起身的瞬间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白楠沉香。 温禾见云汲面色温淡,丝毫不见恼怒失望神色,心里不由得更加难受,只糯糯叫了声:“大师兄。” 云汲刮了下对方红红的鼻头,“你呀,就是皮。” 温禾未料到,她闯这么大祸出来,全天下的人皆在讨伐责骂她,恨不得她下地狱、受剐刑。 可于大师兄眼里,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一个“皮”字。 她是皮没错。 自从到了少室仙府,不知闯了大小多少祸事。每每被人告到妙自言老师,或是三大长老那,无不是云汲师兄替她说好话,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整个少室仙府皆道大师兄偏心眼,云汲每每听到此类抱怨,但笑不语。 下次,继续偏心眼。 眼见着少女的脸哭得红扑扑一团,泪汪汪的眼底储了几缕委屈,云汲一摊手,掌上多了个镂空漆木食盒。 “有力气闯祸便要有力气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境况,这些都是你素日爱吃的点心。” 碧碟里的三色素点心,玲珑诱人。 玉碗里是散着清香的鱼肉面。 温禾小声嚅嗫,“我觉得我没脸吃饭。” 云汲拾起一块皂儿糕,递至她唇边,温禾不由自主,咬了小小一口,勉强嚼了两下,食不知味地咽下。 见人只尝了一小口,又垂首不动,云汲笑问:“是想让师兄喂你吃?” 温禾这才讷讷拾起点心,坐到绣墩上吃起来。 云汲走去茶案处倒水,发觉壶中水微凉,用法力加热后,方倒了一盏,靠近吃糕的少女。 “你虽闯祸不断,却是个有分寸之人。身为少室山弟子,你深知侮辱魔阴君王赫连断的后果,一旦那本辱他之书传至他手里,不止你自身难保,整个仙门皆有可能被你累及,可你为何还要以他为原型,写出那些文,作出那些画。” 温禾略抬头,望见云汲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流光,不由得咀嚼动作慢了几拍。咽下糕点后,欲言又止,最后干脆拿起糕点猛往嘴里塞,好似如此便能止住对方质问一样。 釉辞茶杯递至眼前,温禾抬眼,见云汲唇角堆叠着浅浅笑意,“不想说,师兄便不问了。” 温禾接过茶盏,灌了几嗓子水,顺下了糕点。 “我怕死,大师兄。”她轻声说。 云汲取过她喝空的茶盏,静静放至香几上,手掌一摊,掌心躺着个闪幽幽的六芒石。 温禾认得,此乃昆仑天机石。 妙自言先生上课时曾摇头晃脑讲到:昆仑虚藏无数秘宝,天机石乃其一。若道行高深之人,耗损一定修为,可用此石窥得天机。 云汲轻抚对方发顶,“昨日,我用昆仑天机石为你卜了一卦,乃是吉相。所以说,此次遇难,你会逢凶化吉。莫怕,师兄自会护你。” 云汲走出小草房时,随手一挥,给屋院罩了一层结界。 回首一望,轩窗内灯火黯了,只檐角的琉璃风灯幽幽飘作一团,这才离去。 浅雪三更半夜纠集一帮师弟师妹,来草房子欲行绑架。 几人暗中打算好了,偷偷绑了温禾,连夜送去魔阴王朝,向赫连断多少表示一点仙门的诚意。 或许,明个午时,赫连断便不会来少室山找麻烦。 大师兄偏心祸头子水仙,他们可不惯着她。 浅雪甚至将日行八万里的雪鹄鸟喂饱了,只待将这个小作仙送出仙门去。 可不知谁往小草房罩了结界,且是隔音的那种。 一帮子人在院外叫嚷骂街挥剑甩鞭子丢石子,草房子内毫无动静,甚至连灯烛都是黯的。唯一生动的,是斑斑驳驳映在窗棂上的花枝月影。 浅雪气得叉腰,“亏她还睡得着。” 领一帮子人方要撤离,碰到拎着食盒来送饭的草二。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又隔空对骂了几回合。 草二抠鼻:“刁蛮恶毒大小姐,整天见不得别人好,你处处与温禾作对,别以为大家不知道究竟为何,你就是嫉妒大师兄对温禾好,大师兄待温禾就是同旁人不一样。看见没,檐角那个琉璃风灯便是大师兄送予温禾的,气死你气死你。” 浅雪撸袖子:“你个区区狗尾巴草敢辱骂我。” 眼看着两人要掐起来,草二被后赶过来的竹已劝开。同行的师弟师妹们也劝阻着浅雪,双方这才各自归去。 这一夜,小草房因着结界,异常静谧。 直至临近午时,云汲才亲自到小房子撤走结界。想必,昨夜有心刁难之人,被结界所挡。 目前,他能给的,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保护。 温禾自屋内走出,眼下挂着两只浓郁黑眼圈,显见着没睡好。 昨晚,她用花界圣物—祖魂花铃,呼叫花神月倾。 呼了一宿,一宿没反应。 最后,花铃安慰她:“小主,别担心。我乃花界祖魂,灵力强大,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面对强大的赫连断,花界祖魂真能护得住么。 若真能护得住,她希望护少室仙门安生。 虽然云汲师兄昨晚道,已用昆仑天机石替她问了卦象,乃是吉卦。 谁知,这是不是师兄的安慰之词。 那赫连断何许人也。光妙自言老先生上课讲得那些关于魔头的传闻,都足够她胆战心惊,何况落到魔头手里。 传闻,赫连断欺师灭祖,曾亲手将师尊的头颅拧下,屠尽同门手足三千余人。当年名动天下的天门派,被他一手灭门。 赫连断有个残忍嗜好,喜欢以拧断人脖子、再扬手将人化成骨灰的方式杀人。 凡落至他手里的,神魂俱灭,连复生的希望都没有。 温禾觉得,今日,她会死得尤其惨烈。 不远处的云汲,沐浴暖光之中,山风鼓动衫袍,端得忘尘脱俗。 再加上对方性子温谦,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梦中人。 不但浅雪倾慕她,整个仙门的女弟子红着脸偷偷议论她,便是高岭之花郁子幽,看他的眼神亦带着几分道不清的暖意。 这样的一个人,很难不让温禾动心。 尤其他身上浅淡的白楠沉香,让人心安又舒服。 往日温禾失眠时,若闻到熟悉的白楠香,很快便能进入梦乡。 一梦香甜。 似连时光都静悄悄变暖。 温禾眯眸,甚觉今日日光多情。 她缓步靠近对方,每一步皆视死如归。 她心里清楚,当头顶日头移到正午,小命可能就没了。 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纠结的呢。 最终,她停至云汲抵足距离,鼓起勇气,“大师兄,我……” 积攒的勇气,不知为何,瞬间泄底。表白的话卡在喉咙,温禾憋红了脸。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节 “你怎么了?”云汲关切问道。 温禾握拳,对上那双清澈到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云汲,我喜……” “昨夜未曾睡好?”云汲倏地打断她,随即轻柔地摸上温禾的发旋,“想得多,想得杂,自然睡不好。” 言罢,转身,衣袍旖旎摇曳而去,像极了天边捉摸不透的云。 温禾心底酸涩,大师兄是何等玲珑心窍之人,方才她露出诸多表白痕迹,他怎会不知。 他及时打断她,这便是他的态度吧。 告白被拒。 反正也知道,会被拒。 温禾涩涩一笑,跟上那片青衫衣角。 — 魔头讲究,正午初刻,如时抵达少室山。 他来时,铅云压顶,林木呼啸,风卷尘埃,鸟兽惊逃,有股子末世味道。 长老及仙门宗首,摆出的空中阵法被他一弹指破开。 众仙齐列,温禾站至太极阵中央,瞧见铅云中渗出缕缕灰雾,落地化形,乃玄服青年,翻飞卷发,五官绝美,堪堪落于太极五行屠魔阵阵眼。 来者指骨弯曲,虎口处随意卷着一册书。 正是大火的《赫连氏秘史》。 看封册,还是最新版。 没错,她h书男主角,来了。 本是一身凌厉杀机,因掌中卷着一册书,竟糅杂了一丝慵然。 只一眼,温禾不得不承认,她将男主画丑了。 她笔下的绝色之姿,对比眼前鲜活的魔头,不知逊色多少。 赫连断的眉眼五官太过稠艳,气势张狂凛冽,让他轻易成为众生万物中一道最浓郁色泽。 不止将人比下去,山川万物皆失色彩。 可惜,如此倾城绝色之人,是个大反派。 全仙门一级戒备,赫连断踩至阵眼中的墨靴稍移。 咔嚓几声脆响,阵法破碎,脚底土地寸寸皴裂,如破败蛛网。 随着屠魔阵法破开,赫连断眼尾勾出一抹张狂笑意,声调醇沉,透着压抑之力,“哪个是哂公子,给本君滚出来。” 温禾方要站出去,被左右两边的草二竹已给钳住臂腕。 两个同门日常与她最是亲近,温禾遭此劫难,两人有心无力,但真心不想就这么见温禾去送死。 温禾还未来得及安慰左右两位,只觉臀部一重,被身后的浅雪一脚踹出去。 那一脚,携满这位仙门大小姐多年累积的愤恨之意。 力道之重,差点让温禾飞起。 温禾踉跄大步往前冲,行将摔倒之际,下意识伸出右手拽住入眼的那片玄色胸襟,这才稳住步伐。 心下侥幸不过一瞬,倏然意识到更大危机。 视线沿着紧拽住的那片衣角上移,暗纹金线的领口,完美弧度的下颌,微抿的唇角上是挺翘的鼻柱……直至望见对方深如井冰的一双冷眸。 温禾怔了一瞬,视线覆下移,瞅着对方胸前那片被自己抓皱的衣角。 她终于意识到,魔头被她当众……袭胸了。 第3章 缘起【03】 蓦地被袭胸的赫连断,面色有些僵硬。 他似乎未反应过来,他亲自找上门的仇家,竟以此种方式跟她打招呼。 其实,打小毛丫头扑向他的那一瞬,卸人胳膊的念头,便于脑海里回荡了好几回合。 只是,随着那丫头的逼近,他竟闻到淡淡一缕花香。 是何香,他不识得。 但对一个五百年不知嗅觉为何的魔头来说,那极淡的一氛香,足以让他愣神。 赫连断面上的僵硬稍纵即逝,眼底渗出危险之色。 花铃急了,急忙暗里提示温禾:“小主,弄啥嘞?!你摸魔头摸上瘾了,还不赶紧松手。” 被吓得魂魄险些离体的温禾,骤然松手,还使劲甩了甩手,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是摸到什么脏东西的下意识反应,打算抢救一下,手一伸,复又摸上赫连断的胸口,胡乱揉拍了几下,同时挤出几声尬笑,“不好意思,我们仙门地滑,您多担待。” …… 赫连断一脸郁色,略垂眸打量一眼胸前被抓皱的一团,默然不语,又似再酝酿更大的杀意。 温禾十分尴尬,左右望望同门,祈祷有哪个能主持大局的高手出面缓一缓尴尬气氛。 可左右一望,前后一探,众仙门皆摆出一副不知什么情况的表情。 大家看上去比她还懵逼。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温禾心一横,对上赫连断深邃而危险的双眸,“没错,我就是哂公子,哂公子就是我。” 赫连断仔细打量眼前人。 昨个让白乌打探情报,白乌返回魔阴王朝,只说著《赫连氏秘史》者,乃少室仙门一法力低微上不了台面的小弟子,并未说是个女娃。 瞧着小姑娘面皮生得清新温甜,两腮是未长开的婴儿肥,骨子里更是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女气韵,怎么也不能将这清纯少女同满纸污秽、画笔香艳露点的话本作者哂公子联系到一处。 况且,方才,她不小心抓了他的胸,似有些羞赧,耳根微红。 极大反差让赫连断有些不可思议。 他印象中,哂公子应是个猥琐老书生,或是早年间用肾过度,现如今雄风不再,只能靠笔下意淫的空虚病弱男。 会不会哂公子另有其人,仙门只拉出个小弟子顶罪。 但白乌护法于侦查探源、刨根问底方面乃一把好手。 揪出个话本先生,再简单不过,应不会出差错。 再瞅一眼面前少女,原身竟是个蒜头。 不,是绿茵茵一株蒜苗,生机勃勃似能掐出水来。 赫连断朝温禾欺近一步,眼底勾出一抹猩红,“好个胆大包天的小蒜苗。” 温禾最气别人误会她身份,咬牙解释:“我不是蒜苗,我是水仙,水仙不开花的那个水仙。” “……” 水仙不开花,可不就是装蒜。 赫连断眯眸,高大身影笼上眼前娇小一团,右掌一抬,拿插画书敲着温禾的小脑袋瓜,而后一字一顿,每隔半句便敲一下对方的脑袋瓜,“本君是一次七夜郎?猛如兽,坚如铁,热如岩浆?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睡折三千美人腰?” 天知道,他半死不活精神不济,横躺在魔阴王朝螣蛇王座上,白乌一脸神秘,给他呈上个覆着冰蚕绸的玉托。 他失眠了数百年,以为又是白乌打哪里搜罗的有助于安眠的天宝物华。 谁知掀了绸布,竟是一册书。 还是册话本。 若非扉页插画图中的人,与他顶同一张脸,他根本懒得翻看一眼。 赫连断夹起散着油墨香的书册,越看越来精神,以至于,腰都挺直了。 那感觉怎么说,像是个长期萎靡不振之人突然被打了鸡血,又似残废多年之人被打通任督二脉,周身气血沸腾,五脏六腑跟着燃烧。 一册书从歪着看,到坐直看,到抓着王座扶臂看,再到精铁打造的螣蛇扶臂被抓出裂痕。 王座通灵,里头有螣蛇蛰身,乃是个忠勇护主之物。 白乌担心自家君王一怒之下掐死螣蛇,赶忙着人抬了几筐石核桃进来。 让人捏着看。 赫连断看得尤其仔细,不懂的地方还请教白乌。 比如,何为一次七夜郎。 白乌说,凡间夸赞男人雄风,用一夜七次郎赞美之。 说得是一晚上可巫山云雨七回合。 至于,一次七夜郎么,就比一夜七次郎要勇猛持久多了。 赫连断虎口卷紧了书,再用力敲了下温禾的脑袋瓜,“小蒜苗,你让本君找到当年叱咤六界、气血鼎沸的感觉,写得好,写得好。” 这绝不是夸她的意思。 温禾似乎听到对方磨牙的声音,她捂上自己被打疼的脑袋瓜,“……文学么,夸张手法,艺术加工,不用这么计较呵呵哒。” 赫连断磨牙,“本君偏要好生计较计较。” 言罢,指骨施力,手中书册化作灰色齑粉,一缕缕飘进近身仙门弟子体内。 温禾也吸了一鼻子。 为首的几个仙门弟子惊骇,暗自运气,发现并无不妥。 可那团团缕缕飘进体内的灰气是怎么一回事。 温禾亦发现那些诡异粉墨,忙说:“你若真想计较,便计较到我身上,与他人无关。” 赫连断气笑了,按理来说,他亲自找上门的仇敌,勿用废话,早便被他拧断了脖子。 这小蒜苗一纸侮辱,竟让他萎靡了数百年的精神,为之焕发。再加上出于难得的好奇,这才让她多活几句话。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节 赫连断一掌欺近,猛地扼住温禾的脖颈,眼里满是蔑视讥诮,“区区一株小蒜苗,本君的怒火你可受得住。今日,整个少室仙府,没有一个能逃得了,都—得—死。” 魔头不愧魔头,出手直接狠辣,脖上的窒息感,让温禾大脑缺氧,若非花铃暗中为她渡灵力以抗衡魔头的施虐,她早便被掐死了。 饶是被花界祖魂护着,温禾也被掐得吐了血。 心肺灼烧,耳内嗡鸣,眼底胀痛。温禾她猜,此乃七窍流血前的征兆。 花铃急道:“小主,假死假死,魔头功力比我想象中强大太多。我有点撑不住,你先死,我再暗中救活你。” 难得温禾被掐得七窍升天,还能在心底吐槽,靠不靠谱啊。 万一救不活呢。 花神呼了一宿都呼不到,可见是个不靠谱的。 花神不靠谱,花界祖魂就靠谱了么? 罢了,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死也要死得淡定。 温禾做好赴死准备,倏觉脖颈处,窒息感一轻。 她下意识赶忙呼吸几口气滋润肺腑,缓缓掀开眼睫,面前是一张放大的魔头的脸。 仍是狂妄的那张面皮,稠浓绝色的五官,但眸底隐含一抹微不可查的疑惑。 魔头低头凑近她的脸,但因对方身量高,她又过分娇小,对方颈项弯曲至不小的弧度,才跟她的头,处同一水平线上。 赫连断眉心微蹙,似在嗅什么,两人挨得极近,陌生男子强大凌冽的气息夹杂鼻唇间淡淡的温热感,逼得温禾的头,不由得往后仰。 一双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使她退后不得。 温禾心跳如雷,心里瞎琢磨,魔头说她是蒜苗,难不成魔头日常嗜好蒜蓉,又或者喜爱饭前咔嚓一口开胃大蒜,所以……是要直接咬她一口,然后再咔擦咔嚓吞了? 无怪乎温禾这般认为,因赫连断的头,已然凑至她鼻唇间,浓密羽睫简直要扫上她面颊,魔头唇内齿间轻磨,像是想咬她一口的模样。 温禾后缩不得,紧张得忍不住贝齿咬了下唇一口,尝到唇角的血腥之气。 赫连断继而垂首,唇瓣即将覆上那双因侵了血而艳红的双唇时,又蓦地停住。 四周皆是仙门中人。 外人眼中,这是一幅生动鲜活的调情画面。 众人皆疑惑,难不成魔头被这小水仙美色所惑? 但未曾听闻赫连断乃好色之辈,况且名满天下的仙族第一美人郁子幽,便离小水仙不足几尺。 相较之下,小水仙黯然许多。 魔头若无眼疾,不会瞧不见。 站在人群中的草二,十分紧张,紧抓着旁侧竹已的手,“亲亲亲……要亲上了这是?” 竹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知道,不晓得,不明白,看不懂呀!急! 仙门中人,除却年少一辈集体懵逼的,剩下几位上了寿数的宗门之首,兼之各大长老,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甚至有几位已偏头转移视线。 不是要来取人首级的么,这是再搞什么黄色?! 尤其清修一辈子的祝商二长老,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让他一把年纪了看到这些。 唯有云汲见此诡异画面,面上不懵逼亦不羞赧,眸光深邃,指骨抵至拳心。 那头,温禾觉得气氛不对付,弱弱问魔头:“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长睫微动,赫连断头颅微微一偏,长睫扫得温禾心尖一紧一颤。 赫连断不急不缓站直身,一手还圈着少女的脖颈,直起身的那一刻,手掌上移,指腹摩挲上温禾染血的唇瓣。 带着探索,戏谑,怡悦。眸底杀意外露,竟透出一层笑意,他幽幽启唇,“有意思。” 斜里一道剑气袭来,赫连断目不斜视,一手格开。 云汲的问心剑,重回掌心,云袖一舞,娩出一道剑花,剑尖直指赫连断,“魔头,你当众辱我师妹,视为不齿之徒,放开她。” 众人不解,商讨大会上主张沉住气,静观其变的大师兄,第一个便跟人打起来。 温禾更不明白,打就打吧,魔头还携着她左右上下翻转、避招式,划圈圈。 她显然跟不上节奏,转晕了,快吐了。 被赫连断夹在胳肢窝里的温禾,与人打商量,“放下我,你更有优势。” 赫连断忙着接云汲的剑招,并不理会她。 银色剑刃晃了温禾的眼,她灵感迸发,悄悄幻出一把匕首,猛地朝魔头的心窝戳去。 本以为即便杀不了魔头,也能让魔头挂点彩,泄点真气。 但温禾高估自己实力,那匕刃贴至魔头身前,竟被无形气泽灰化掉。 温禾瞅着手里光秃秃的刀柄。 死了,这下偷袭不成死定了。 她开始在心里给自个儿提前念超度经。 云汲的灵力让众仙叹服。即便在场宗门之首加三大长老齐上阵,亦不能与魔头对上如此多招。 但云汲还是败下阵来,发尾一缕青丝被魔气挥断,轻飘飘落至地上。 赫连断最后一掌,杀意满满,若非一旁的郁子幽上前替云汲卸去一半魔息,此时的云汲怕是要丢掉半条命。 云汲以剑撑身,左手捂着心口,唇角溢出几缕鲜血。 郁子幽亦被魔头伤了肩胛,气息不济的模样。 郁子幽搀扶住云汲,一双清冷美眸盯着笑得张狂的赫连断,方要站出去跟魔头拼命,手腕被扣住。 云汲冲她摇首。 她根本不是赫连断的对手。不止她,整个仙门,怕是无一人能同魔头对上十回合。 他方才努力坚持十几回合,已是极限。 短短一架,温禾已被转得眼冒金星。 眼见着架打完了,魔头还凌空夹着她,就跟妙自言老先生胳肢窝里夹着书卷戒尺,厨房的张二胖胳肢窝里夹着两捆大葱一样。 温禾忍不住拿粉拳头垂了魔头几下,有几拳打不对付,垂人小腹上。 “再碰本君一下,剁了你的手。” 温禾识时务,收回张牙舞爪的小拳头。 赫连断质疑的眸子瞅着云汲,方才交手,对方的内息,像极了鹤焉仙尊,“你与鹤焉老贼是何关系?” 云汲握紧剑柄,“休得辱我仙尊。” 赫连断又是张狂两声笑,“今日本君留尔等狗命,待日后慢慢玩。” 说话间,夹着温禾飞入天际暗云。 大长老一声令下,“天罡无欲阵。” 仙门弟子速速摆阵,无数仙剑闪如雷电,汇成剑龙直抵天际霾云。 电网自四面八方兜头而下,赫连断一手扯住一股电网,一咬牙,徒手撕裂,自残缺一角飞身而去。 三长老扶额恸哭,“我仙门之力与魔头悬殊至此,仙门将大劫,天下将大劫矣。” 一片哀怨声中,云汲藏至软袖间的无妄花,渐渐黯去光泽,隐去花形。 花神月倾,于昨晚殒世。 花魂化作无妄花,可将赫连断困束七七四十九日。 无妄花可困人,亦可护人。然,只可抵用一次,弥足珍贵。 他不该冲动行事,就此将无妄花用了。 或许,此花日后可作大用。 — 魔头体力真好,温禾心道。也不召唤个坐骑,就夹着她一直飞。 那速度极如闪电,再加上之前被魔头携着打架兜圈,温禾眼下有些撑不住,捂着嘴,说:“放我下来,信不信……信不信……” 腋下挣扎一路的少女,垂了头,没了动静。 赫连断不耐烦,停至一片云上。 温禾软着身子滑至云上,脚一沾云,一头扑进魔头怀里。 呕的一声…… 温禾站直身,瞧见她往对方玄袍上吐的那副画,抬手抹了把唇角余垢,这才把话说完,“信不信我吐你身上。” 第4章 缘起【04】 温禾被捆把捆吧,仍进魔阴王朝地牢。 魔头管辖的地域,集合妖族魔族众邪修,物种复杂。 整个地牢里,什么奇头怪貌的犯人都有。 见新来了个貌美小姑娘,狱友们扒拉着玄铁栅栏,欢呼雀跃。 有个驼背黑牙、头上摇曳三措毛的老头,冲温禾淫~笑一阵,当即脱了裤子。 四周乌压压的犯人,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淫~叫的淫~叫。 “女娃,居然是女娃,天啊我没看错吧。” “这西暗牢关的可都是男犯,女犯不都在东边的月亮窟么。” “瞧这女娃的装扮像是仙门弟子,难不成是狱头可怜咱们,送个仙门姑娘给咱们解解闷。”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节 “就送一个?怎么经得住咱们这么多人折腾,就伺候我一个她就受不了啊哈哈哈哈……” 温禾缩至墙角,紧闭着眼、捂着耳朵,尽量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 花铃闪了闪,偷偷说:“小主,莫要过分紧张,他们进不来,只能嘴上占你便宜,你得感谢魔头给你整了个单间。” 温禾:“……” 即便那些囚犯嘴上占她便宜,也是种莫大煎熬。 温禾觉得这些罪犯都不正常,看她的眼神是赤~裸~裸的欲望。 只一眼,她就觉得恶心。 恶心至极。 魔头为何要将她关在这,听犯人口中泄露,魔阴王朝不是有专门关押女囚的牢狱么。 花铃有经验的说:“我觉得魔头是故意的,将你关至男牢,是对你的精神折磨。” 花铃:“你写淫书侮辱他,他以类似的方式折磨你,魔头是在有心机的报复。” 温禾已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淫词秽语,委实有些精神崩溃,“小祖宗,你分析的很到位,可现下怎么办,我半刻也不想呆在这,我会疯的。” “嘘,有人来了。”花铃说完赶忙闭嘴。 来的是白乌左护法,着一身纤弱白衣,迈着轻飘飘似鬼的步伐,摇着白面扇子走进地牢深处。 方才嚣张的男犯见了来者,全数静默,安安静静缩至墙角,似连大气亦不敢出。 可见这表面阴柔的左护法,威望不小。 场面安静下来,温禾睁眼观察,每个犯人面上皆露出惊恐神色,有些抑制不住手脚直哆嗦。 类似创伤后应激障碍,想来是白乌对在场每个犯人都用过刑。 又联想到浑身刀口的姜大拿。 温禾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保佑自己千万不要落在这狠辣娘娘腔手里。 牢门被青面卒子打开,白乌弱柳扶风般,停至温禾身前。 “你可知,本护法所为何来?” 蹲墙角的温禾,怔怔望着那双上挑的桃花眼,还未回答,白乌双唇翕动,“你先对本护法保证,接下来的事,是咱们俩的秘密,不可告之第三人。” 温禾懵了一瞬,左右望望人满为患的暗牢。 众人皆睁着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戏楼里听戏听到高潮,屏息以待的戏迷群众。 白乌狭长眼尾勾出一抹自信,白扇往腕口敲了敲,“此处皆是我的死奴,全听我的,不会背叛我。” 众犯集体点头,十分真诚。 温禾:“……你要干什么。” 白乌俯身,蹲至温禾眼前,轻飘飘的嗓音道:“你先答应我。” “我不答应。”温禾下意识说。 白乌起身,唇角弯出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刷得打开扇子摇一摇,“看见这些个如狼似虎的男犯了么。赫连君主发了话,待你蛊毒发作,便开了你这方牢门,让这一群男囚好好伺候你。” “什什么蛊毒?你……你什么意思。”温禾一瞬间有种窒息的危机感。 白乌笑,“就是说,你在少室山时,便已中了赫连君主的春情蛊,需得阴阳交合方可解毒。所以,君上才将你关到男牢。” 温禾:“……” 这句话的刺激,已经让她的大脑不想再做任何思考了。 一下就将她刺激傻了。 花铃暗中叫醒她,“小主小主,冷静冷静,有我呢。” 温禾这才回过神来,略恍惚的眼,瞧见白乌又重新蹲至她面前。 两人仅一步之遥,距离过于暧昧。 白乌身子略略前倾,带着股神秘劲道:“只要你答应我……” “不可能,滚。”温禾紧了紧衣领,满眼戒备,往墙角缩了缩。 白乌:“……你这样误会我,我会心痛的。” 白乌干脆自袖子里掏出三册蓝底线装话本子。 《那个村寡妇集》《风花雪月传》还有最新版本的《赫连氏秘史》。 三册书乃同一作者,哂公子。 白乌蓦地扯住温禾的袖口,往她手里强塞了支笔,眼含期待,“给我签个名吧,我是你忠实的书迷。这事,不能让赫连君主晓得。” 温禾:“……” 花铃瞧见小主今个精神状态不好,暗中催促,“签,给他签。” 花铃:“只有好处,没坏处。” 温禾木木握着笔,木木往三册书的扉页上写下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白乌捧着签好名的话本子站起,抱至怀里,神色间是压抑的幸福满足感。 温禾就挺迷。 温禾胆子回来点,站起来,质问的口气,“你说,你说我中蛊了?不会是诓我的吧。” 话本子被小心翼翼藏至袖口,白乌这才正色道:“我为何要吓唬你。你仔细回忆下,赫连君主是否带着一册话本子去少室山找你算账的,最后那话本去了哪儿?” 温禾仔细回忆细节。 赫连断拿话本子敲了几遍她脑袋瓜后,虎口一卷,话本子化成灰色齑粉,一缕缕飘进近身数位仙门弟子体内。 她好像也吸了一鼻子。 难道……魔头提前将蛊虫藏进了话本子里。 白乌像是专门解答她的疑惑一样,“是古傩国的春情蛊,中蛊后两三个时辰后发症,非得阴阳调和一番不成。” 唇角弯出一丝幸灾乐祸,白乌接着道:“不止你,少室山且有数位弟子亦中此蛊。算着时辰,是该情动的时候了。想必,现下的少室山正乱着。” 像是印证这句话,温禾倏觉体内有股异常暖流蹿动。 稍顷,整个身子躁动不安,难以言说的感觉。 “卑鄙,下流,无耻,赫连断。”温禾握拳咬牙。 白乌摇摇头,“我劝你别骂我家君上,你需得求他,因他手中唯有一颗春情蛊解药。” 白乌说完,往牢笼外走,将出牢门时又折回,凑至防备心极强的温禾身边,附耳说了句悄悄话,这才重新走出牢门,顺手挂了锁,“你蛊毒已发,我不便多留。你想想如何求君上吧。” 望着幽暗光线中渐行渐远的那片惨白衣角,温禾倏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下,我问你,《赫连氏秘史》是不是你送到魔头手里的。” 白乌停步,转身,一脸雀跃,“是呀,我是你的忠实书迷,你写的太好了,我忍不住拿给我君欣赏。” 温禾:“……替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啊。” 白乌:“客气了。” 一道细白烟雾漫过,没了踪影。 暗牢随白乌离去,又沸腾叫嚣起来。 方才白乌护法道这貌美女娃中了春情蛊,眼下又被扔至这么个地界,这不止让犯人蠢蠢欲动,且血脉喷张。 尤其先前脱裤子的那个三毛老头,已经抑制不住嗯啊的撸起来。 这感觉就像饿极了的豺狼虎豹,瞧见一块散着香味的五花肉,但五花肉被一道栅栏门阻隔。 其余犯人以拳脚锤砸精铁栅栏,以及灵锁,低吼狂叫着欲冲出束缚,冲向少女身边尽情发泄体内邪火。 温禾于牢底打坐,调整灵力脉息,但抵不住体内情蛊的蠢蠢欲动。 她只觉额角渗汗,满脸潮红,体内像是有千万只虫子爬,又痒又痛,意识开始飘忽。 花铃更急,她可解百毒,唯独解不了情蛊。 它乃花界初成,百花初绽时凝聚之魂。无从体验情~事,乃纯元之气。 当初花神炼化它时,唯独未曾教它如何解蛊。尤其情蛊更从未涉猎。 还有一层就是,花最怕的便是虫豕。 蛊虫亦虫类一种。 身为百花之魂的它,更是对虫子避而远之。 所以,先前于少室山,它虽晓得赫连断往话本中动了手脚,却没瞧出对方下了蛊。 涉猎广泛的花界祖魂,遭遇蛊毒盲区。 花铃见小主忍得痛苦,安慰道:“小主,要不,我将你送出地牢吧。但地域范围,不能超越魔阴王朝。王朝界门覆盖的魔气太过强大,我若强行冲破,估计得半盏茶时间,就怕那个时候魔头便找上你了。” “我快撑不住了。”温禾软身跌至地上,“你看能不能将我送到安全的地界,最好没有人。” “晚了晚了,好重的魔气,好像是魔头来了。”花铃说完,隐匿气息。 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赫连断还未进暗牢,众囚犯便觉一股强大气泽逼得人透不过气。 甚至本无形的威压之气,化为黑雾实体,丝丝缕缕蔓延幽暗地牢边角。 肃冷,萧瑟,杀意外泄。 这等强大魔气,唯有君主赫连断近身数尺,方至如此。 整个地牢鸦雀无声,众人动亦不敢动。 一道黑雾无声蔓延,直至囚着温禾的牢笼前,雾气沾地,化作一道暗黑人影。 正是赫连断,半掩于宽大玄袖下的指骨间,漫不经心夹着一串钥匙。 赫连断眸底堆积轻蔑笑意,瞅着笼内少女脸色潮红,地瘫软于地,他语调极尽嘲讽道:“本君特来欣赏你的不堪。敢辱本君,便让你体会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宽袖一甩,赫连断将钥匙自栅栏间飞掷笼内。 清脆一叠声响,堪堪落至温禾脚边。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节 赫连断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唇角却牵着一抹别样笑意,“牢里男囚,选一个,可解你蛊毒。” 温禾拾起脚边的一长串钥匙,每个钥匙柄上贴着与牢房相应的数字,可打开相应之门。 她勉力站起,稳住身形,尽量让自己走直线。渗着薄汗的指腹,推开牢笼门,走至赫连断身前。 赫连断嫌恶眼神扫一眼满室的囚犯,语调中夹杂一丝嘲弄,“你若害羞不好意思选,本君便帮你选一个。” 斜里一瞥,“那个老头子如何?” 被点名的三措毛老头,一脸不知享受还是痛苦的模样。单手揪着裤腰带的手抖啊抖,但摄于赫连断威压,不敢吱声。 见眼前少女咬着下唇,似再极力忍耐,赫连断玩味道:“本君再给你机会,选哪一个?” 温禾仰首,晕红的面颊柔媚可人,双眸氤着水雾,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我选……你……” 赫连断怔住。 什么?选他? 蒜苗选他? 这个回答显然超纲。 这个不知羞的蒜苗,便宜竟占到他身上,岂有此理。 赫连断怒火方要发作,温禾在心里缕了遍词汇,这才将话完整说出来,“我选你奶奶个攥儿,你……你个变态。” 赫连断,脸绿了下,又转黑。 眼见着少女软着身子滑至地上,那双白皙柔嫩的小手牵住他的袍角,“赫连断,这样好不好。” 温禾颇为艰难,才控制住自己话语间不发出呻~吟,到这般程度了,不得不服软,“稿费分你一半,你直接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赫连断俯身,一手扼住温禾的脖颈,切齿道:“想痛快死,没那么容易。” 赫连断指骨间施的力道并不算重,真正让温禾难熬的是体内的蛊虫,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鲜血溢出。 赫连断又闻到那股让人心痒的香甜,少女唇上的那抹殷红,让他有些失神,竟引得他情不自禁靠近那双唇瓣,之后微垂了眼睫,缓缓吸了口香气。 此人血液含着诱人香甜,因自己的难以自控,让赫连断心里有些难耐烦躁。 想直接将人掐死。 手上方要施力,温禾启唇,发出一声似有若死的轻吟。 赫连断如遭雷击,瞬间松开手,任由温禾软趴趴滑至地上。 赫连断半眯着眸子,后退几步,再后退几步。最后停至牢门滴答着水滴的阶口上,骤然转身离去。 温禾倒在地上,几乎要晕厥过去。 耳畔,是囚犯们疯狂的叫声。 刺耳,扎心。 花铃闪了闪,“小主,小主,振作点。我发现了魔头的异常,我想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了。 第5章 缘起【05】 渗着缕缕妖气的螣蛇御座之上,赫连断拳心抵额,有点……发愁。 方才地牢内,小蒜苗面色殷红,倒地拽住他衣角时,他体内便生出异样感觉。 作为一个禁欲数百年的魔头,于地牢那种腌臜晦暗的环境下,对着一个写淫~书侮辱自己的小蒜苗动情,他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尤其他扼着小蒜苗脖颈时,对方那一声蚊蚋似的轻吟声,如电波一般击至他心头。 他不知那强烈的感觉从何而来,迅猛而猝不及防。 总不会被中蛊的小蒜苗传染所至。 魔阴王朝的雌性,一个赛一个开放,装饰更是八荒六道中最为性感奔放。 侍奉于王朝的女侍,皆坦胸露乳,亦或露出白嫩的纤腿及赤足。 近些年,王朝女子间流行戴足链。 艳色的珠子滚于脚踝,移步间蠕蠕而动,越发衬得足腕白皙,别有风情。 当然,这话是白乌说的。赫连断压根没分一抹眼神到王朝女子身上。 别说王朝内的女子,足踝挂旖旎串链,便是一~丝~不~挂站在他眼前,他亦无动于衷。 莫名被小蒜苗撩到,赫连断甚觉奇耻大辱。 当时,地牢内,察觉身子异常的他,退后,再退后几步。 发觉越是离那小蒜苗远,体内的欲望便减淡几分。 意识到这一点,赫连断骤然离开。 他极难动云雨之情,即便已离那蒜苗几里远。 然,体内余情未消。 生理上他有点难以自控,但又从心理上十分厌恶排斥那种感觉。 男女交媾,最是恶心。 赫连断皱着眉心,唤侍女取来千年寒冰于掌心把玩,丝丝寒气渗入四肢百骸,这才觉得轻松些。 理智回归,赫连断不禁又开始琢磨起那株与众不同的小蒜苗。 自五百年前与鹤焉仙尊一战,重伤后的他便六识不全。 眼耳鼻舌身意,皆受影响。再不能清晰感知这个世界的种种,哪怕连最基本的嗅觉味觉亦丧失。 这样的生活枯燥烦闷,这也是他近几百年精神不济的原因。 再是强大又如何,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不如不活。 可小蒜苗却让他重拾嗅觉及味觉。 当他靠近蒜苗时,可闻到她身上散出的清香,尤其她血液中的香甜气,让他忍不住想掐住她脖颈,饱吸一顿。 但当他远离小蒜苗时,六识又渐渐丧失。 闻不到一丝气味,尝不出食物滋味,连疼痛的感觉亦是模糊不清。 他心底清楚,小蒜苗一定有问题。 欲解开她身上之谜,这才将人掠回魔阴王朝。 眼下,蒜苗中了春情蛊,已然情动,可他怎么会…… 又联想到地牢中,他后退几步间的感觉。 靠近蒜苗,他便会受蒜苗影响。 蒜苗情动,他亦跟着情动。 此感觉类似……两人共享同一元神魂魄,但又分属两具不同的身体。 所以,一方身体有恙,另一方必受影响。 赫连断越想越糟心。 赫连断正处在糟心头上,白乌乐呵呵求见,进殿乐呵呵行礼道:“君上,您这气色有些……微妙,这是上的哪门子火?” “若无正事,滚下去。” 白乌握紧扇子,这才说:“地牢里头的那株水仙,似是撑不住了。男囚们蠢蠢欲动,再这样耗下去,怕是水仙……” 偷偷觑一眼座上君主,白乌组织着词汇,“方才小的去瞅了眼,着实让人心动,小水仙她面色红晕,腰间衣带略显凌乱,两鬓香汗淋漓,贝齿咬唇……” 白乌啊的一声低呼,抬手捂住脑门,止了香艳话头。 脚下是从他脑门上滑落的冰块,稍稍氤出些水渍。 赫连断捏碎手中仅余的一块千年寒冰,眉头紧锁,打御座起身。 他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旖旎念头,被白乌这一通生动描述,又勾得他体内邪火往上蹿。 赫连断:“你是有多清闲,专门跑去地牢去看那小淫~虫。那小淫~虫辱本君,即便被折磨死,亦难消本君心头之恨。” 眼神危险一眯,赫连断盯着不停揉脑门的白乌,“依本君看,你是特意来寻本君的晦气。” 白乌赶忙跪下磕头,“苍天可鉴,白乌对君上一片忠心。属下是看君上对小水仙与旁人不同,斗胆猜测,君上是要留着小水仙的命,日后留作大用,这才冒死觐见,提醒君上莫要因一时小怒,坏了大计。” 赫连断面上无甚表情。 实则,白乌说到点上了。 留下小蒜苗的命,却是有别用。 否则他当日亲自杀上少室山,小蒜苗绝无生还的可能。 赫连断蓦了片刻,考虑到若放任小蒜苗不管,她极有可能被那一群饥渴的男囚活活折磨死,于是斟酌道:“打牢里挑个男囚,替她解情蛊。” 赫连断特别交代:“挑个最丑的。” 白乌还未来得及替偶像周旋,偶像先一步抵达大殿门口。 也不知怎么进来的,竟无声无息避过“归息殿”的魔卫和结界。 只见温禾一脸红晕喘着粗气,像是来跟人火拼的架势,踉跄着大步直接停至赫连断身前。 “甭费心替我找男人了,就你吧。”她说。 白乌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小水仙叫嚣的眼神,直盯着面皮发黑的赫连断看,而后单手叉腰,说:“我猜你抗拒不了我。” 赫连断气笑了,“小蒜苗,你是嫌自己死得慢是么。” 温禾忍体内躁动忍得心尖打颤,仍强打起精神,当即呸了一声:“赫连断你个变态,竟用如此下三滥招式对付一个姑娘,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天道好轮回,苍天不会放过你个丧心病狂的魔头。我一定要活得比你长,待你死了,亲自去你坟头上蹦……”感觉魔头不理解何为蹦迪,于是改口说:“去你坟头上跳舞放炮仗。” 一旁的白乌,再吸一口凉气。 整个王朝的人,无一敢对赫连断说一个不字。 当着面骂他骂得这么狠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节 不愧是他偶像。 就在白乌深深为偶像性命担忧时,赫连断猝然出手,右掌已扼住温禾的脖颈,“小蒜苗,既然你想死,本君这便成全你。” 赫连断被这通骂,骂得心火沸腾七窍生烟。 而眼前被他扼住命脉的小蒜苗,则认命地闭上眼睛。 赫连断只觉右掌下的肌肤灼得吓人,少女整个身子微微发抖,看样子并非吓的,若当真怕他,不会当面给他这通狠骂。 既非吓的,便是情蛊的作用了。 少女身体散发的清香,缕缕灌入鼻尖,赫连断体内又升起一股熟悉的燥热。 不能靠近这株小蒜苗。 方才是冲昏了头,才又近身扼住她脖颈。 赫连断为此懊恼,只一个分神,少女领间迅速抽出一条赤金色藤蔓,以迅雷之势缠上他的右腕。 与此同时,赤金藤的另一端,绕在少女泛着薄红的左腕间。 “不死藤,我的宝贝不死藤怎么在你手里。”一旁忙着吸凉气的白乌卡住凉气,惊呼起来。 温禾诚恳地说:“方才进你宫苑,偷的。” 赫连断低眉,瞅着圈绕两人手腕的不死藤。白乌肩膀一缩,求生欲让他赶忙替自己辩解脱罪:“君上明鉴,是她偷的,与我无关啊。” 不死藤乃魔阴王朝深处,七色林中的珍贵灵藤。 七色林多生毒物,步步毒瘴,寸寸幻阵杀机,鲜少有人涉足。 其中有一尾吞天蟒守护几根胡杨藤,又称不死藤。 不死藤并非不死,而是极难死亡。 如沙地的胡杨林,有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腐的传闻。 不死藤类似胡杨木,死后不腐,哪怕用真火烧之,也得着上个几天几夜。 若是普通薪火,怕是要烧上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之久。 赫连断晓得这藤的性质,不打算浪费灵气用火烧断,他左指微蜷,一柄暗纹金刀横在掌心。 刀锋冷冽刺目,赫连断嘴角邪魅一勾,“本君这便剁了你胳膊。” 温禾猛得一手抱住赫连断扬刀的手,“啊啊啊啊,赫连断你是不是男人,我中了情蛊,跟你挨得这么近,都贴一块去了,你不想着睡我,竟想着剁人胳膊。” 少女紧抱着他胳膊,身子几乎陷入他胸膛。 如此近的距离,让赫连断愈发情难自控无以自拔。 蒜苗体内情蛊发作的诸多感觉,像是转移到他身上。 他竟觉四肢脱力,额头渗出细细一层汗来。 “给我松开。”赫连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温禾又抱紧了些,甚至不怀好意地往魔头怀里蹭了蹭。明明是蛮横的嗓音,却因情蛊而染上几分撒娇的意味:“不,我不。要么给我解药,要么咱俩睡一觉。我难受你也别想好受。” 白乌已石化,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他一手捂住半只眼,指头缝里多瞅了缠绵相依的两人几眼,扭身往外走,“属下告退。” 刚走两步,一闪身至赫连断身旁,一面谄媚笑着,一面拿走赫连断手中的刀:“君上,属下瞧着这刀身有污迹,该擦了,属下这就给清理干净。” 白乌握着刀走出去,顺便合拢了门,暧昧的嗓音吩咐周边侍从,“退避三尺。” 刀虽然被粉丝拿走了,温禾丝毫不敢松懈,指不定魔头又幻出别的工具,或直接挥出一道杀气,卸她胳膊。 于是死死抱住对方胳膊,又往人怀里钻了钻。 “想好没,一个大男人这么纠结,真是的,到底睡不睡。”温禾抖着说。 赫连断呼吸不稳,一面克制住将人推至床上的冲动,一面克制将人掐死的冲动。 小蒜苗还有用,不能让她如此轻易死掉,太便宜她了。 温禾也是叹服魔头的自控力,她自己已忍到极限,魔头还是这般无动于衷。 花铃能探人神识,感知近身旁人的内心情绪。 此乃极其耗损灵力的一种探识术,勤俭节省的花铃一般不用。 先前小主身陷地牢,又中了情蛊,花铃急得没法,这才开启探识术。 探到魔头的秘密。 赫连断对温禾的血液有迷之狂热,恨不得见到她便扑上前狠狠咬一口。 温禾听了,觉得赫连断身为魔头,演技竟不错。 她怎么没瞧见赫连断对她的血迷之狂热。 她只觉得,他一见她就恨不得掐死她。 花铃还说,只要赫连断离得与她足够近,体内便受情蛊所惑,与她感同身受。 虽然花铃不理解,此奇怪现象是为何,但事实却是如此。 再加上白乌书粉打地牢内偷偷告之她一个关于赫连断的秘密。 彼时,白乌台词烫嘴似得说:“我家君主,他惧女色。” 结合花铃与白乌泄露给她的秘密,温禾才想出让花铃先送她去白乌宫苑,盗取胡杨藤。 缠住赫连断后,惧女色的魔头为了保住自个儿的贞洁,定会拿解药给她。 此时,赫连断越发感觉怀中女孩身子抖得厉害,他的身子竟被勾得忍不住轻颤。 “给本君松手。” “就不。” 温禾抬手摸了对方一把胸。 电光石火,赫连断暂失理智,只凭下意识动作,猛一挥手,一道魔气甩至对方不安分的手腕,直接将抱着她手臂的温禾甩飞。 但因他右腕同她左臂,拿不死藤紧紧缠着,惯性使然,赫连断跟着一同飞出去。 结果是,两人双双倒地上。 温禾傻眼瞧着压在她身上的魔头,咬碎了银牙,“你个口嫌体直的傻逼,想睡直接说,非得动用武力将我压在身下。你现在给我解药,要么,我马上叫,我叫起来是很勾人的。实话跟你说,我自己都受不了。” 赫连断眉心渗出汗来,他极少动情,那寥寥无几的动情时刻,亦是在血气方刚的年少时期。 但他并不费劲,压下那种生理冲动,可眼下…… 禁欲的魔头,自然受不得情蛊的折磨。 再加上少女血液的香甜气时不时钻鼻,他几乎要忍不住咬上她的唇。 赫连断嗓音极低的闷哼一声,干脆别过脸去,断了入眼的那团殷红。 稍顷,赫连断认命似得抬起左臂。 温禾见状,倏地抱住对方抬了一半的胳膊。 她满眼戒备,“你又要干什么。” 赫连断:“松开。” 温禾不想再浪费时间,遵从心里的欲望,嘤咛一声。 极轻,却极勾人。 赫连断心尖一颤,脸偏移回来,“你胆敢再叫一声,本君这就掐死你。” 温禾的檀口,方微微一动,赫连断像是被吓到一般,忙说:“腰带。” “什么?”温禾一脸不敢置信。 “解药……在腰带里,自己拿。” 温禾担心魔头耍诡计,念诀催动不死藤延长,终于将魔头的左臂也给捆上,这才放心的将手探入对方的玄色暗纹腰封间。 腰封略宽,隔着轻软的衣料,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结实有力。 温禾东摸摸西探探,摸不到解药。 头顶的赫连断,鼻孔似要喷出火来,“再乱摸试试看。” 温禾才不管,横竖摸一遍,指尖终于触及一粒圆润。 她忙掏出,果然是一粒赭色药丸,“哈,找……” 后面的话卡住,只因她感觉到对方的蓬勃。 温禾小心翼翼看了眼面色潮红的魔头,一张嘴,赶忙将手中药丸吞了。 解药药性极佳,几个呼吸间,体内燥热尽褪。 温禾弱弱瞥一眼压在她身上,满额汗珠的魔头,“我现在感觉一身轻松,你呢?” 第6章 缘起【06】 温禾又被捆吧捆吧,扔进暗牢。 这次,并非先前关押男犯的西暗牢,而是专囚女犯的月亮窟。 一方牢狱却被称作月亮窟,并非魔阴王朝之人爱浪漫喜诗意,连大牢都给起个文艺酸名。 而是每当月亮照进这方窟洞之时,窟洞吸收月之阴气,将变成一座极寒之穴。 戌时二刻,草虫微鸣,林木披霜。 月光漫上窟门最后一寸,寒冰之气便沿着缀满暗藓的石阶,向洞内蔓伸。 花铃急忙唤醒昏迷倒地的温禾,“小主小主快醒醒,不然你会被冻僵的。” 温禾迷迷糊糊掀开沉重眼皮,入眼一片幽邃。 空中飘着几尾萤虫,四角地灯稀疏蜿蜒至看不见的角落,而身下寒凉至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节 也亏得这份寒凉,让她快速清醒过来。 而先前陷入昏迷,自然是赫连断的杰作。 温禾吞了春情蛊的解药,当时她一身轻松,赫连断面上的暴躁却丝毫不减。 魔头似是忍耐到极限,掌心腾出的火光,蔓延至缠绕住两人的胡杨藤。 藤叶藤茎哔啵燃烧,竟是荧蓝色火晕。扫过人的肌肤不留一丝痕迹,却是烧灼到极限的疼。 温禾失声痛叫,赫连断眸底却蔓上一丝兴奋,颇有耐心地瞧着不死藤缓缓化成藤灰,颇有耐心地听着温禾吼到嗓子干哑,最后一身冷汗倒在他面前。 温禾意识模糊间,是赫连断拿脚踢了下她的腰侧,“若非留你有用,一定宰了你这个腌臜女人。” 温禾都佩服自己在昏死之前,还想着报复性回击魔头。 “你嫌我腌臜,我一定找机会脏了你。” 幸得温禾晕得及时,赫连断拾起藤灰要抽她时,发现对方晕了,改成捆吧捆吧,着人丢进月亮窟。 温禾有点不懂魔头当时有多恨她,竟往他身上打了好几个死结。 花铃瞧见小主晕了,暗中探了她内息。 生命体征还算稳,便不打算叫醒她。 人在昏迷中,有利于内息的自我愈合。 小主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温禾被不死藤灰扭曲地捆着四肢,侧首一瞧,泛着寒气的冰碴子,以铺天盖地之势快速蔓延而至,若躲不及,分分钟化作人体冰雕。 温禾惊骇间,花铃已十分吃力的给她解开了捆在她下身的不死藤灰,但臂腕上的藤灰,一时半会解不开。 “小主,这藤灰绳一时半会烧不断,只得解死结。”花铃焦急解释着。 双臂来不及解,温禾拔腿往窟洞深处跑。 奔跑间,她发现这座窟洞面积不小,洞中有洞,洞壁两侧凿着壁龛,龛内置笼,笼内囚着风姿各异的女人。 有银发枯皮的老妪,还有面色稚嫩的及笄少女,间或有肩露刺青的妖艳丰腴美娇娘。 寒气所汲处,笼内女囚皆被冻成冰雕。 甚至,连呼之欲出的惊叫声一同被冻结。 窟洞内有大批萤虫娓娓飘出,蜿蜒于边角的地灯,被罩上一层晶莹霜雪。 温禾跑得满额大汗,于花铃指引下,跳上一处不足丈宽的断崖。 孤立断崖下,乃万丈深渊,扑身而来的寒气被深堑截断。 温禾喘着粗气,咒骂道:“该死的赫连断。” “赫连断他确实该死,他自己是个不知情~事滋味的怪人,偏看不惯我等这些懂得男女欢爱,懂得何为享受的红尘中人,当真是白瞎他那张好脸。” 温禾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声音甚是缥缈,而且说话还有点漏风的感觉。 她抻长脖子,前后左右回望一圈,四周皆断壁,不见人影。 温禾方要求助花铃,心有灵犀的花铃说:“我感觉不到活人气息,我也不知声音是打何处而来。” “我在这呢,往上看。” 被提示的温禾,这才缓缓抬头。 只一眼,差点让她当场归西。 上首倒吊一人,确切说是具人体干尸。 浑身干褐色皮包骨,一头长发倒是浓密,墨中带赤,飘乎乎倒垂,甚至有几缕,绕进了黑洞洞的眼眶。 上头的倒吊女尸,正拿黑洞洞的眼眶瞅着温禾,缺了牙的上下牙床因说话碰在一处,吧嗒吧嗒响得诡异,“妹妹,你犯了何淫罪,被关进这月亮窟。” 可怜温禾双臂拿不死藤灰捆着,否则早就捂上心口,感慨一句握草! “你……你谁呀。”温禾稳住心神,颤音问。 倒吊女尸荡秋千似得围着方寸断壁晃了一圈,干巴巴的脑袋又转回温禾头上,几乎跟她头皮抵着头皮,“我是采花教教主,甘了了。” 啥?采花教? 她可是打花界出来的水仙,可从来不知花界有这么一个教类。 温禾:“恕我孤陋寡闻,未听过。” 甘了了:“五百年前,我了了教主甚是风光,瞧你这丫头也没多大,未曾听过我的大名,不足为奇。你还未说,你犯了何淫罪?” 这话,温禾不爱听了。 她扭扭被捆得发紧的双臂,“我是正经姑娘,怎么可能犯那种罪。” “哈哈哈哈,敢做不敢当?你若未犯淫罪,怎会进这月亮窟。” 温禾不得不重新打量头顶的吊尸,“你的意思是,这月亮窟关的都是犯了淫罪之人?” 吊尸了了只恨自己干巴巴的脸做不出多余的表情,“真是稀奇,整个魔阴王朝的人都晓得,难不成……你并非魔阴王朝之人?” 温禾站累了,盘腿坐下,“哎,却非本地土著,都是因为太有才华,才会来这。” 甘了了又笑起来,颇有兴致问:“既是新来的,讲一讲自己干了什么有才华的事。” 温禾仰首望着八卦干尸,瞧瞧人家当囚犯当到这种程度还这么有精神头,太难能可贵了,真心想跟人唠几毛钱的磕,于是态度好了些,“了了前辈,要不,你先说说你是犯了何事进来的。” 甘了了转了圈脑袋,颇自豪的语调:“我呀,偷看赫连断洗澡,偷他腰带靴子和袜子,还偷过他染血的战袍。” 温禾当即惊得站起来。 甘了了又转了一圈吓死个人的脑袋:“当然,我偷看他洗澡的事,他不晓得。若晓得了,我一早被他捻成骨灰,不至于打这风口处吊着了。” 温禾扒拉开垂至她脸上的几缕发丝,“你是有多无聊……不对,你犯的是行窃罪,不是淫罪啊,你先前不是说,只有犯淫罪的人才会被关到这月亮窟么。” 甘了了叹口气,“表面上是行窃,但被内行人白乌瞧出来我对赫连断有一种变态的垂涎觊觎之心,然后将我关到这来了。” 信息量太大,温禾咂摸一会,缕清了思绪,“嗯,白乌是个人才,那个……原来你暗恋魔头啊,你可真倒霉呀。” “哎,说不说的吧,恨啊,只恨我当初能睡赫连断的时候,心慈手软了一把,以至于后来再没机会,只能偷偷贴身衣物,聊表安慰之心了。” 两狱友聊天间,花铃于暗中给温禾解着双臂上的不死藤灰。 温禾发现疑点:“你能睡赫连断的时候?那是何时?难道你先前比他法力还高,能……硬强?” 甘了了:“现如今的赫连断同五百年前的赫连断不可相提并论。五百年前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少年郎,我都将人摁到榻上了,他求我几句,我居然心软,将人给放过了,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温禾沉思,她只记得妙自言先生常跟少室山弟子灌输魔头赫连断是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杀人不眨眼,如何如何强大而不知餍足,人人得而诛之捍卫正道光明的思想。 只字未提他有过弱势一面。 赫连断会求人? 想到那张脸,那身绝凛气质,温禾想象不出。 感觉花铃解她身上的死结,得解好一会,温禾忍住发酸的脖子,再仰首问:“前辈,可不可以说说细节。” 甘了了回味着:“当年,我劫了一批送往皇宫的美少年,其中便有赫连断。一群美少年入了我采花教的欢好堂,我养的舞姬皆是勾人的一把好手。两支舞跳下来,肚兜都不剩,在场男子皆已情动,唯有赫连断毫无反应,这才引得我注意。” 干了了:“当时我仔细瞧他一眼,心肝直颤啊,前辈我采花无数,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当即将人送至我房间欲行欢好之事。” 这时,花铃说:“小主,你臂腕上有两处死结,我从未见过,解不开。” 温禾正听到兴头上,下意识说:“没关系,慢慢解,啊,前辈,你接着说。” 甘了了这才将黑洞洞的眼眶转向下面的温禾,“你身边飞的那个小精灵是……” “不过一只豢养的小灵物罢了。前辈你继续。” 巴巴不停的甘了了,许久未言语,空洞洞的黑眼眶却久久停至温禾身上,“你身上的结,是赫连断亲手打的,我曾见过他打这种结,叫……了断结。” 温禾期待一问:“前辈可会解?” 甘了了转了转脑袋,“不会,了断结乃赫连断独创,我曾研究多日,不得其解。” 温禾眼色一黯,倏尔头顶传来高亢一叫,“赫连断亲手给你打的结?亲手在你身上打结?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眼瞅着头顶的干巴吊尸来回飞转,激动疯了的模样,温禾张着嘴巴欣赏一会,欣赏的眼冒金星,才说:“前辈,淡定。” 瞧着对方努力淡定下来,不再疯狂转圈,温禾这才说实话:“我依着他的原型,撰写了色情话本子,且画了他不少与人欢好的裸像,还骂了他几句,就这样。” 头顶的女尸听了,瞬时安静的过分,身子僵直垂吊,舌头吐出半截来,头发亦纹丝不动。 就在温禾以为前辈这次真吊死了,前辈说话了,“这不可能。以我对赫连断的了解,以上你对他做过的种种,哪怕其一,你都不可能还活着。” 温禾叹气总结:“可能,我命大吧。” “不,这不是真的,这并非我了解的赫连断。”甘了了继续:“我跟踪研习赫连断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温禾哑然,这是个私生饭啊,够狂热的。 她不打算再解释。 这会温禾将注意力转移至缚着双臂的不死藤灰上。果然是不死藤,都烧成灰灰了,还是不散不灭,极难摆脱。 “你所言可属实?”不知打哪里飘出一句稚嫩童音。 温禾目光梭巡一圈,正首南面,结满冰晶的洞穴内走出一个小男孩。 左右六七岁年齿,面色过于苍白,一身单薄素衫,衬得黑黝黝的眼睛格外璀璨有神。 不是说月亮窟只关女犯么?难不成因这男孩年龄小,算不得男人,才被关至此处。 又或者,这孩子是某个女囚的儿子,有孕之女犯事后被关至此,便在这窟洞里诞下此子。 男孩停至断崖前,仔细打量温禾一眼,小身子一晃,已站至温禾身前,再重复一遍,“方才,你所言可属实?” 近身瞧一眼,温禾被这小正太萌化了,怎么长得如此漂亮可爱。 对方仰着的小嫩脸,虽一派沉肃,但丝毫不影响温禾想rua的冲动,温禾刚要下手rua一把小嫩脸。 男孩头一偏,错过对方的手,仔细观察捆着温禾双臂的胡杨藤。 稍顷,解开了花铃解了小半天也解不开的死结。 男孩随手扔了藤灰绳,“赫连断,我最是了解,你若真做了那些事,不会好生活到现在。” 怎么月亮窟里关押的都是最了解赫连断的人?! 甘了了说的了解,温禾不敢苟同;但眼前的小男孩,定是了解赫连断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节 连赫连氏独家了断结,都给轻易解开。 温禾一阵迷茫,再仔细打量眼前小男孩的五官,越发迷茫。 这五官,怎么瞧着有点小像魔头赫连断呢? 她疑惑的目光,瞅向头顶静静倒悬的前辈,有点艰难地问道:“前辈,你没有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像……” 黑洞洞的眼眶与温禾对视,甘了了狂点几个头,“此刻,我同你一样的想法。” 甘了了补充:“很震惊。” 于是,地上的温禾,同头上的甘了了,情不自禁一齐冲小男孩问:“你是不是赫连断的儿子?” 第7章 缘起【07】 小男孩用看白痴的眼神望一眼头顶的吊尸,又用看智障的眼神瞅了眼面前的温禾。不悦的嗓音道:“我怎会是赫连断的儿子。” 温禾甘了了异口同声:“长得像他儿子啊。” 小男孩眉心微蹙,饱满的小嘴略微鼓起,唇珠圆圆粉嫩,明明可爱到犯规却故作老成,这让人更起逗弄他的心思。 上头的了了干尸与地上的温禾,不约而同等着小男孩解释,可小男孩似乎懒得说话的模样,只望着前方被冰霜覆盖的洞壁,幽幽一叹,“哎。” “……” “……” 温禾忍不住问:“这么说,你并非赫连断的儿子,那你是谁家的儿子?” “谁的儿子也不是,一个被遗忘的人罢了。”小男孩说。 两个大人怔了下,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也许这孩子被抛弃了,才会有此一说。 谁的儿子也不是,这是对父母有多失望吧。 甘了了同温禾,一个女人一个女尸,禁不住母性大发,不由得对这美貌男孩心生怜惜同情。 瞧着小男孩不愿意提及伤心过往,干尸与水仙默契的谁都没再追问。 只甘了了转着干巴巴的脑袋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沉吟片刻,“九九。” 九九,没准这孩子家里排行老九。温禾为照顾小九九的情绪,打算委婉地问一下,这窟洞内有没有与他相识之人。 虽不知小九九是何时被关进月亮窟的,但他小小年纪如何在窟洞中生活是个问题。 可话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头顶的性急干尸前辈,吧嗒着上下牙床兴奋地叫起来,“九九,这名字真可爱。” 说着,甩了甩干巴脑袋上一头可以给恐怖片当道具的长发,“姐姐叫了了,跟你的九九配一脸有没有,姐姐不嫌弃你小,姐姐可以等你十年。” 温禾仰视甘了了:“……” 这人犯起花痴来,还真不分场合年龄。 人家还是个小童儿,她便惦记上了,她对得起赫连断么。 对得起曾经的自个儿对赫连断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么。 小九九人虽小,却是个明白人,当即泼甘了了冷水:“赫连断不会喜欢你。我,更不会喜欢你。早日死心,脱离苦海。” 温禾实在没忍住,哈哈笑起来,可惜甘了了一整颗脑袋上缺肉缺得厉害,瞧不出表情,否则,了了前辈的容色一定很精彩。 温禾捂着心口,笑到尾声,头顶的甘了了缓和了情绪,终于开口了:“九九啊,你人小,嘴巴够狠,姐姐喜欢。” 言罢咔嚓咔嚓活动几下颈关节,一把稠密发丝甩脱,往小九九面上拂去,小九九脚步轻巧一转,轻松避开。 甘了了失望道:“姐姐只是想请你给姐姐解开身上的天蚕结。了断结你会解,这天蚕结亦是赫连断独创,应该难不倒你吧。” 小九九摇头,一派纯良道:“你得罪了赫连断,我不敢轻易放你。” 甘了了不服气,咔咔转脖颈,“不公平啊,方才你不给小水仙解了了断结么,怎么到我这,就不成了。” 小九九一脸认真,“不一样。你,还有壁笼内所有囚犯,皆被限制自由,也就是说是被赫连断判了罪的人。” 瞥一眼温禾,继续道:“而她身上虽有赫连断亲手打得结,却并未受到其它束缚。可见她同我一样,是被赫连断流放至此。” 温禾暗自咂摸着“流放”二字。难不成这小九九是被赫连断流放的童儿。又或者是小九九受家人连累,被魔头流放到此处?那他家人呢? 可他方才说谁的儿子也不是,不过是个被遗忘的人。温禾越缕越糊涂,她这边还未缕出个头绪,甘了了的声音又咋呼起来,“小水仙,你劝劝他,劝他给我解开这该死天蚕结。” 随着甘了了身子的全方位扭动,温禾这才发现对方身上缠着极细的半透明丝线,甘了了扭得越厉害,丝线越亮,一闪而过的晶亮处,确实有细细密密的结扣。 温禾靠近几步,不知为何,心里腾起一股小小的莫名的失落,“这不赫连断也亲自往你身上打结了么。” 甘了了惋惜的腔调解释:“可恨并非赫连断打得结,是他将此结的手法,教授给白乌,是白乌动的手。” 温禾点头表示懂了,魔头还是保持高冷人设的好,随便就给姑娘打结,说出去不庄重。 甘了了又哑着嗓子求助,“九九,行行好,给姐姐松一松,姐姐勒得慌。” 小九九似是嫌甘了了聒噪,小手牵住温禾的衣角,仰头道一句,“跟我走。” 一晃神,温禾被小九九带上洞内覆盖冰霜的峭壁。寒凉之气顺着脚心蔓布全身经脉,温禾禁不住打个哆嗦,又打个喷嚏。 小九九却丝毫不见冷,似是习以为常,她盯了温禾一眼,并不言语,转身向正首南面,结着冰晶的洞穴深处走去。 温禾抱肩跟上。 甘了了于后头转着脑袋干吼:“回来呀,别这么冷漠呀,你们两个都走了啊,忒不道德了点。” 温禾跟着小九九果然跟对了。走过极寒一段冰路后,有个人工开凿的垂冰花月亮门,踏入门后,温度骤然上升。 四周仍是黑黢黢的洞壁,但已不见冰霜痕迹。这小小的月亮门似另有玄机,竟隔断寒气侵袭。 温禾一直缩着的肩,终于端平。她打量着洞穴,极高阔,遥遥洞穴顶端,凿开方寸大的洞,像是个小小天井。 三寸月光自月窗静静洒下,投至洞底,便成恍惚一个圆晕。 这点月光并未给幽深洞穴增添一星半点暖意,因月光太静,太过稀薄,反而给深洞增添一股愁丝孤寒。 小九九此刻便站在月窗透下的那片小小光晕里,苍白面皮似渡了薄薄一层霜雪,再加上小小年纪,眉心蹙着的那抹沉郁,整个人像是被世界遗弃一般的孤寥。 温禾只看了几眼,心里莫名跟着沉重起来,她靠近小九九,轻声问:“这是你住的地方?只有你一个?” 小九九点点头,“自赫连断于魔阴王朝称王后,我是第一个被他囚入月亮窟的人。” 温禾忍不住咒骂开:“该死的魔头,怎么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嗯……你被他囚禁多久了,你的实际年龄与你的外表年龄相符吧。” 搞不好这是小妖魔之类,否则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寒冷窟洞内存活下来。 小九九走至一处洞壁前,打个响指,角落里倏地燃起两堆薪火。 簇簇恍恍火光中,他指着洞壁上的道道划痕,“月亮窟内含一百零八洞,我守在这方洞窟,是因为这里能望见月亮,可凭借月轮升落,记录年岁。起初每年都计,后来五年一记,再后来十年,再后来五十年,一百年,看这洞壁上的痕迹,我大概被关在此处五百年有余,但具体多少年,记不得了。” 他静静看向一直瞅着洞壁上那些横竖不规则划痕的温禾,“不过,我被关进来的时候,确实只有六岁的年纪。” 愣了下,又补充,“一直没长过个。” 温禾走至小九九身前,抚了下对方柔软的发顶,“你是人类还是……” 小九九默了片刻,才答:“印象中,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 温禾翕了下唇,终究缄默不问,只温柔地抚了下小九九的发顶。 小九九倏地笑了,纯澈温和,眸底有光。 他走至燃着火光的角落,“你看,这里有几截空心木,不腐不朽不知多少年头。上头会长桑耳,我是吃这个活下来的,不知是不是常年吃这个的缘故,所以不长个。” 温禾仔细观察,几轮空心木,堆叠于洞角,上头杂生着黑白木耳,与外面常吃的黑白木耳无甚区别,她揪了一个打量半天,也瞧不出什么。 凑到鼻尖闻了闻,散发一股清香,颇勾人食欲。 腕间花铃倏忽一亮,“小主,不能吃,万年空心木生出的植物,有剧毒。” 手一松,吧嗒一声,温禾手中的白色木耳,落在地上,小九九弯身拾起,“这桑耳有毒,但同时食用黑白桑耳,以毒攻毒,抵消后,便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 温禾终于逮住机会顺手摸了把小九九的小嫩脸,“要真是普通食物,你怎么不长个头。” 小九九挠头,“这个……不清楚。” 容色间,正是小童儿惯有的懵懂无知状。温禾觉得,小孩在这呆久了,即便长到五百岁,无人教导,可不就还是当初那个小童儿。 不过,这份天真只维持片刻,小九九面上又恢复老成,微微仰首望着温禾,眉眼十分认真,“方才你说你依着赫连断的原型,撰写了色情话本子,且画了他不少与人欢好的裸像,还骂了他几句,可属实。” 话题终于又绕回来,温禾诚恳地点头,“是真的,至于他为何没弄死我,我还不大清楚。” 小九九沉吟道:“我觉得以赫连断的个性,他没杀你,且未对你做出什么残酷的惩罚,不是日后留你有它用,便是看上你了,舍不得杀你。” 温禾咳了一声:“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小九九托腮,“我觉得也是。” 温禾坐至火堆旁取暖,双手往火苗上端来回烤,闲话似得唠:“小九九,你为何长得像赫连断啊?” 小九九透过憧憧火光,偏头看她,“世间有个常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难道五百年后,这句话已不适用?” 温禾赞赏的眼神瞥过去,“我觉得这句话,在哪个年代都适用。” 小九九是在委婉的提醒她生命可贵,远离八卦。 感谢小九九让我多活几集。 小九九这边,希望温禾多活几集,那边的赫连断,却嫌温禾命长。 赫连断又连着失眠好几日,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株蒜苗,心头莫名的烦闷。 白日里,群臣觐见,他一时不爽,当场拧下几颗人头,这才多少泻了点火气。 入夜后,温度骤降。 殿前的食人草叶上,滚了细细一层冷珠。 赫连断捏着《赫连氏秘史》站在窗前赏月。 月如银盘,倾泻山河。他细微观察着月色,今晚的月亮窟将是本年度最冷的一日。 那株蒜苗灵气不足,抵挡不住月亮窟的极寒阴气。 赫连断虎口一紧,卷了卷手中书册,唇角邪魅一勾,“自春,去跟白乌借几条火蛇,送往月亮窟,给那小家伙送些温暖。” 墙角新月状刀架上的自春刀,幽光一闪,落地化作束衣少年,拱手道了声是,飞奔出殿。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节 火蛇身带火种,含剧毒,火光温度所及处,无一幸免。 赫连断暗忖,蒜苗受不得窟洞内的寒气,若见到火蛇,定会靠过去取暖。 届时,暖是暖了,也已中毒。 火蛇之毒,奇痒,越抓越痒,最后全身脓肿溃烂,腐烂的伤口更是能吸引虫蚁,这毒,不会让人死,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赫连断联想到蒜苗一身烂肉,前后打滚,狼狈求他的场景,又燃起兴奋点。 望了眼窗外月光,握紧手中书卷,走去冰榻,他觉得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自春嫌通报麻烦,翻~墙进了白乌的内院。 更深露重,白乌果然又没睡,一个人坐至枇杷树下,黑岩桌上涮火锅,岩桌上斜躺着三个空酒坛子。 白乌这人,酒量甚佳,但不嗜酒,一旦酗酒,定是有愁事。 白乌见翻~墙进来的自春,一脸无表情道:“我正伤心着,正好你来了,陪我解解愁。来,咱俩先干一坛‘忘川醉’。” “不。” 白乌往铜锅里仍了几片肥羊肉,对自春的直面拒绝已然习惯,“你知道么,我的胡杨藤被偷了,七色林是多么凶险的地界,胡杨藤被吞天蟒守着,你晓得多么难得的宝贝,被偷了,只能罢了,哎呦,我的宝贝啊。” 自春踢了一脚横亘地上的空酒坛,“你点正啊,方失去一宝贝,马上又要失去另一个宝贝—火蛇。” 夹在筷子尖的一片肥瘦相间的羊肉,掉了。 白乌侧首,眼神发愣。 铜锅咕噜冒泡的声响中,自春向他解释所来目的。 白乌仍了筷子,望月,“为什么,为什么君上同小水仙斗,损失的总是我。” 第8章 缘起【08】 云汲又去了湘秀峰上,被绯色木棉深掩的小草房。 温禾在此住了十余年。 温禾初来少室山,被大长老安排至赤阳峰的空中飞阁住。 少室山大多还未毕业的弟子,皆会被安排住进那栋飞檐阁楼。阁楼宽敞,设施齐整,旁侧有天瀑倾泻三千尺,天瀑一侧,筑摘月台,可一览少室山绵延风景。 闲暇时,弟子们喜爱用角落里的红泥炉,烤蔬菜熏果干,就连于吃上颇讲究的三长老祝融,亦时不时来红泥炉烤几个串串解馋。 因温禾是被花神月倾推荐而来,自然安排了最好的房间,与掌门爱女浅雪乃对门。 浅雪日常负责管理空中楼阁事物,坚决反对草二住进楼阁,尤其与她对门对面。 草二是跟着温禾一道来的,原身是株狗尾巴草,花神的推荐信上并没有这号人,草二的身份有些尴尬。 丫鬟不丫鬟,陪读不陪读。 浅雪的意思是,空中飞阁只供少室山正式弟子歇脚,不能坏了规矩,亲妈来了也不行。于是着人安排草二去了偏僻的湘秀峰。 温禾瞧见掩映于绯红花木间的小草房,寒酸僻静,蚊虫扎堆,野生动物时常串门,她于心不忍,二话不说打包了行礼,搬去跟草二同住。 浅雪拿三根血参,与师兄弟们作堵,堵小水仙耐不住小草房的寂寞清寒,更遑论虫兽渊薮,草蜢子三更半夜往被窝里钻亦说不定,水仙定会择个时机重返空中飞阁。 可温禾就这么直接打了浅雪的脸,硬是住了下来。 温禾同草二不知打何处淘来的瓶瓶罐罐和小花灯装饰荒屋,又往院中种了几畦熏蚊子的猪笼草,驱蛇的野决明,扎了唬鸟兽的稻草先生。 数月下来,南瓜爬墙,水仙映窗,野菊铺地,紫藤花绕成三两花棚,荒凉的小草房被装扮得十分有情趣。 檐下,他送的明灭灯还在,孤穗随风晃。 云汲跨进门阶,静静坐至墙角圈椅上,正打理旧画稿的草二,见大师兄来了,忙去煮新茶。 远处山鸟啾鸣,显得室内更幽。 云汲的心亦跟着空落落,翻看几页温禾往日作的画稿,只觉空荡的心里又刮过一丝凉风。 垂首盯着掌心的蟠龙玉珏,还是探不到温禾的一点消息。 蟠龙玉珏乃难得的灵器,一对玉珏可互相感应,窥到另一方所在环境,用以两地沟通。 起初他送其中一块玉珏给温禾,温禾兴奋得叽叽哇哇好半天,说什么无线wifi可视频什么的,反正他听不懂。 自从温禾被魔头掠走后,云汲试了好多次,玉珏毫无反应。 他委实不放心,本想偷偷入魔阴王朝探一探消息,可赫连断玩阴招,给少室山弟子下了春情蛊。 一时间,少室仙府乱做一团麻。 中蛊的弟子受不得蛊虫折磨,羞愤难当,有一个当场自刎。 春情蛊出自已灭国三千余年的古傩国,不知赫连断怎会有此绝种之蛊。古傩国已成传说,解药自是不易配制。即便擅玄医巫蛊之术的祝融,可配出解药,但需时间。这期间,只怕中蛊弟子受不住。 少室山乃清修之地,多半弟子戒情禁欲,中蛊弟子不堪折辱,欲纷纷持剑自刎。 祝心长老怜惜无辜弟子,破了先例,向不忌灵修的缥缈宗,借了数名女修,与中蛊弟子和合双修,这才保住数名弟子性命。 但事后问题复杂,几个脾气倔,修无欲道的弟子不认同双修,觉得清白被毁,闹着自杀。 又有几个多情的女修,春风一度后,瞧上了少室山弟子,硬是百般痴缠,赖着不走。 近日里,云汲便是忙着收拾这些破碎鸡毛事。 不大好处理,着实闹心。 草二端着袅袅云雾茶进来时,眼眶发红。 刚放了茶,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大师兄,昨个夜里我做梦,温禾她死了。咔嚓一声,被赫连断拧断脖子,一双眼珠子也咕噜噜掉了,我当即吓醒了。” 云汲端着茶盏的手一僵,“梦而已,做不得数。” 草二猝不及防嚎啕大哭,“我怎么觉得温禾死了呢,她得罪了赫连断,又被掠到魔头的地盘,哪里有好果子吃。可怜我出不得少室山的门,更闯不进魔界,否则我就算是死,也希望再见温禾一面。” 云汲放掉茶盏,安慰着:“温禾的命灯还亮着,说明人无碍。” “虽然可能没死,但有句话说活着不如死了,还有句话说生不如死。我觉得温禾一定正在遭受严刑拷打。听闻魔阴王朝的地牢很恐怖,尤其男牢,关的尽是些荒唐淫犯,万一温禾被扔进去……我同温禾姐妹多年,心有灵犀,我就是感觉温禾被扔进地牢去了,咦,大师兄你去哪。” 绀青色衣角消失于青石小路尽头,竹已偷摸从墙角溜进屋。 草二激动地问:“方才我演技如何,打动大师兄了么。” 出馊主意的竹已:“我觉得打动了。” 方才他躲至花树后看得一清二楚,一向稳妥端雅的云汲师兄,健步如飞走出门去,定是想法子联络温禾去了。 没办法,他跟草二势单力薄,既出不了少室山仙门,又不能当面怼魔头,拯救温禾的任务只能交给量级人物去完成。 放眼整个少室仙府,灵力高有威望,又关心温禾的人,唯有云汲师兄。 少室山千阶门前,云汲遇到守门弟子裹正。 一向严谨值守的裹正,微垂着头,有些心神不宁。 此时的云汲用了隐身符,此障眼符能避开多数守门弟子的眼睛,却避不开裹正。 见云汲来,裹正眸底露出期冀光芒,再觑一眼,发现对方身上的隐身符,他略一沉思,随意找了借口,遣走周围守门弟子。 待千阶门唯剩他一个,这才问:“师兄,可是要出仙门。” 云汲颔首,“此事,不便与长老们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云汲于少室山的威望不比三大长老差,清平和允,人缘极好。裹正没有理由跟人对着干,再说开方便之门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见云汲走下石阶,欲言又止了几次的裹正,终于开口,“师兄,若有时间,可否去探望一下子幽师姐。” 匆匆脚步停下,云汲旋身,“子幽?她的伤还未好?” 赫连断亲赴少室山,掠走温禾那日,他勉力与魔头一战,受了伤,子幽当时为救他,亦承了魔头一掌。 魔头走后,擅岐黄玄医之道的三长老瞧了瞧,子幽并无大碍。 裹正嚅嗫了会,才回复:“倒不是,只是子幽师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云汲淡淡看他一眼,点点头,飞身离去。 千阶门前堆叠的云层,似随着大师兄一道远去。眼下苍穹澄澈湛蓝,无风无声,裹正的心绪却出奇不宁。 自从赫连断来了趟少室山,整个仙门看似无甚伤亡,实则暗中变了样。 那下三滥的魔头,暗中下情蛊,不少师兄弟中招。 少室仙府唯有两位通巫蛊的医者,一位是三长老祝融,另一位是栖于十二灵谷的子幽师姐。 春情蛊集中发作,师兄弟们忍辱负重,祝融长老忙不过来,云汲差他去灵谷,请子幽师姐出面帮忙。 少室山跑腿的弟子众多,本来他一守门之将,再怎么轮,都轮不到由他去请郁子幽。 原是郁子幽关闭了十二谷门,任谁亦进不去。裹正乃守门之将,精通门之术,此差事,非他不可。 十二灵谷弟子稀少,身为谷主的郁子幽,驭下四弟子。 所以说,十二谷,加上郁子幽,统共才五个人。 幽谷寂阒,闲花郁草,裹正寻遍几栋宅屋,亦不见人影,正要放弃时,倏闻浓郁菡萏香。 此香他识得,正是子幽师姐身上的香气,往日并不浓郁,清风拂过,携裹一缕芬芳。 裹正循着馥香,一路追踪至白衫古木旁的一汪浅潭,几朵大紫莲,高低起伏于水雾间。 四位女弟子则不知为何,晕倒在侧。 水波声渐响,裹正朝潭水中望去。紫莲摇曳,碧绿荷叶间探出一只莹白玉臂,五指纤柔,腕上滚着露珠,熠熠生辉,水流缱绻,细微的水声中,郁子幽的头浮出水面,静静向谭边游去,那只玉手缓缓抓住他的脚腕。 那日,裹正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十二灵谷的,他汇报云汲与三位长老,子幽师姐身子不适,正在谷中清潭修养,不宜外出。 后来,他朝竹已要了几味珍贵药材,亲自给子幽送去。 郁子幽气色已转好,留他吃了两盏茶,着人送他出谷。 裹正觉得,子幽师姐不开心,往日清冷的眸底,藏了悲愠。 唯有听到有关云汲的事,或见到他本人,眼底的伤方如春阳下的残雪,一点点化去。 可云汲大师兄太忙,稍清闲下来,便去湘秀峰的小草房转一圈,郁子幽是因他而伤,可郁子幽养伤期间,十二灵谷,云汲未曾踏足一步,只着人送了些灵丹药材过去。 裹正不由得为子幽师姐不甘。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节 可不甘又如何,也只能不甘。 — 清早,赫连断幽幽转醒。昨晚,果真睡了个好觉。 可一睁眼,瞧见榻边的《赫连氏秘史》,又开始闹心。 半敞着单薄革色外袍,赫连断赤足走至窗边。 外头天光微亮,他豢养的嗜血蝠,盘旋于窗边,定时定点等着主人喂食。 带着血筋的碎肉洒至窗下,群蝠争食。 倏然,一股微不可察的仙泽之气荡过,赫连断抬眼望向界门方位。 有仙门之人妄图暗闯魔阴界门,愚不可及。 往日亦有仙门之人偷偷进入魔阴王朝,但没一个活着走出去的。 有个颇擅长隐藏内息的仙人,于王朝游荡暗查多日,后死在群魔手里,又被他下令剁碎了,喂给蝙蝠吃。 赫连断又开始捏碎肉,投喂嗜血蝠,这等小事容不到他出面。 蓦地,他想到或许此次来闯的仙门之人,同蒜苗有关。 想到这,赫连断放掉堆着血肉的食盘,前去会敌。 可见此次妄图潜入魔阴王朝之人,灵力高深,他停到界门之前,对方已快速逃离。 只界门方丈处,躺着几支断裂的诛仙箭。其中一支箭头,挂着血迹。 赫连断食指微动,染血的诛仙箭横躺于掌心,上面确实有残存的仙泽之气。 他五指一蜷,诛仙箭化作灰飞,同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气泽十分熟稔,他没猜错的话,少室山的那个大师兄来过。 界门前的强大魔气,逼得宿醉的白乌,囫囵穿衣赶往现场,瞧见自家君上衣裳也没穿好,白乌如释重负。 赫连断露着半面蜜色胸肌,眉心不悦:“月亮窟的那个淫~虫,冻死没?” 白乌憋着酒嗝,“听说未有。” “你放了几尾火蛇,够不够毒她个半死不活。” 提到火蛇,白乌悲从中来,昨个他又一个人涮着火锅灌了自个儿十坛“忘川醉”,他调整情绪,翁着嗓音回:“君上,属下唯有三尾火蛇,全放了进去。” “现下那蒜苗如何。”赫连断漫不经心一问,漫不经心往前走。眉梢眼角掩着幸灾乐祸的小期待。 “过得非常不错,拌桑耳,烤蘑菇,烧小鸟,煮蛇羹。”白乌耸拉着脸,“我那三尾火蛇,团灭,被小水仙煮了蛇羹。” 赫连断怔住,眼见着不高兴了,不可思议问:“就凭那株废柴蒜苗,怎能对付得了火蛇。” 白乌猜测:“应该有高人暗中助她。” 赫连断一甩袖子,直奔月亮窟方位。 白乌的酒嗝打出来,惶惶然追上去,虚虚弱弱提意见:“君上,您要不要穿件衣裳再去见人。” “蠢货,那淫~虫配本君穿衣裳去见么。” 白乌点头哈腰,“对,不穿去见最好。” 暴走的赫连断停下,冷眸如箭,射至白乌身上。 白乌机敏地幻出一双潘缡纹战靴,“属下的意思是,衣裳可以穿不规整,但鞋子最好穿上,那个地界,地凉。” “滚。” 白乌捧着战靴,诺诺说是,方要滚下去,发现靴子不见了,朝前一望,已穿在赫连断脚上。 一眨眼的功夫,赫连断风风火火走远。 白乌原地为三尾火蛇默哀半炷香,又开始祈祷,保佑偶像小水仙平安吉祥。 同时,又担心他家君王不要被水仙整得太狼狈。 第9章 缘起【09】 赫连断赶至月亮窟时,正是星月落,金乌升。 窟洞前的石阶上,寒晶褪却,只边角暗苔,挂一层薄霜。 外头的太阳,烘着暖意,然洞穴内长年积聚的阴寒之气,将暖阳洒进的温度全数隔杀。只踏入窟洞口,哪怕有灵力护身之人,亦会感到钻心的凉意。 掠过囚于壁龛笼内,低低哀求的女囚,每向洞穴深处走,赫连断越是感觉凉气侵体。 五感六识越是明显,说明他离蒜苗越近。 窟内断崖之上,倒悬着的甘了了,正无聊地啃着小水仙给她捎过来的鸽子腿,倏觉魔气荡来,脑袋咔嚓一抬,觑见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有些熟稔。 甘了了有点不敢相信那便是赫连断本尊。 自打被关进月亮窟,可从未见过赫连断来探监,她简直受宠若惊。 疯狂甩了几把发丝,猛地停住,她兴奋个屁呀,赫连断又不是来看她的。 想到在内洞里的小水仙,还有她的新墙头小萌太,甘了了尖哑着嗓子叫唤起来,给里头的人通风报信。 “君上来了啊,君上你既来了,怎么也不看我一眼呢,看我一眼吧,一眼就好。” 可惜,赫连断行动快过甘了了的声速,他闯过内洞的一道月亮门,瞧见温禾正驾着个三角树叉烤鱼。 纤纤素手从近旁的石槽里,抓了把花椒面细致洒着,遗憾而期待的语调,同正给野鸟拔毛的小男孩吐槽:“怎么见不到火蛇了呢,烧鸟烤鱼不如蛇羹美味,你说火蛇还会不会来。” 先前洞内嘶嘶相继爬进三条冒火星子的赤蛇,花铃一眼认出有毒;二来,了了前辈精通解毒之道,恰好晓得祛除火蛇之毒的法子;三来,小九九养着一尾灵雀,日常往洞内衔一些简单食材,或坑骗一些小鸟进洞献身,又或是从山地处寻些时料。 大蒜花椒生姜胡荽八角桂皮一样不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温禾她很会煮蛇羹。 于是,三尾剧毒火蛇成了香喷喷的肉羹。 赫连断气得牙痒痒。火蛇亦出自七色林,极难捕捉,十足珍贵,整个王朝不超过五条,小蒜苗她一口气吃了三条,还不满足。 温禾未听到小九九回应她,于是给焦黄的鱼翻个面,继续洒花椒沫,“明个让绿雀衔两捆绿叶菜来,我煮蔬菜汤可香了。” 小九九仍未出声,温禾的视线终于打烤鱼上转移,“咱俩不是忘年之交了么,你怎么又不理……赫赫赫……呵呵呵……你怎么来了。” 赫连断高大暗影,向火堆旁移来,一张口,牙齿被暗洞内的幽火照得森森白,“过得满舒服的嘛,有肉吃,还想喝蔬菜汤。” 赫连断已停至火堆旁,舔上战靴的薪火,倏地熄灭,本沉浸在美食中的温禾,有点反应不过来。 魔头就是魔头,不走寻常路。 探监就探监吧,此处囚的可都是犯了淫罪的女犯,他偏不好好穿衣裳。 这行头,这胸肌,这露的点,难不成是给女囚们的福利。 温禾盯着对方结实胸肌上的火莲刺青,说:“荤素搭配才有营养,要不,你试试做点善事,给送两捆蔬菜过来。” 赫连断俯身,长臂一伸,指腕探过熊熊燃烧的火苗,狠狠掐住温禾的脸颊,“想要蔬菜,简单,你本身就是株蒜苗,可捣碎了煮菜汤喝。” 去你大爷的,又说我是蒜苗,脸颊也被捏得好痛! 温禾拿串着烤鱼的木叉子,直接往赫连断身上刺去。 当初在少室山,初见魔头,她幻出匕首往魔头身上戳,都不管事,更何况眼下是根普通木枝。 眼看着三叉枝被对方的胸肌折断,只光秃秃的木棍顶,插着一条焦黄的胖头鱼。 温禾的脸仍被赫连断狠掐着,她握着烤鱼的手,捶打掐着她脸的那截胳膊,木枝上的胖头鱼被甩脱了,直接甩至赫连断肩头。 烤鱼算不得暗器,赫连断亦没防备烤鱼,更想不到烤鱼会落到他身上。 他垂眸盯着肩头被烤鱼印下的污渍,倏觉场景是何等的熟悉。 转瞬又想起那日蒜苗往他身上吐的那副画……赫连断不由得拿舌尖舔舐一下牙尖。 他还没张口,对面的温禾先一步叫嚷开:“你还我烤鱼。” 赫连断忍无可忍,一掌欺过去,扼住温禾的脖颈,轻轻巧巧拎起来,身形一恍,将人直抵至洞壁上,“吃,你还吃得下。” 温禾双脚凌空踢腾,双手掐拽着赫连断的臂腕,艰难道:“我……我为什么要吃不下,吃饭犯你们王朝的法啊。” 赫连断指骨施力,咬牙道:“见你吃得下,本君便来气。” 可见赫连断是真来气,数日不见,臆想中的蒜苗不但未曾狼狈中毒,且在狱中过得悠闲惬意,不知打哪来的食材,竟还有佐料,真是越想越气,不由得指骨发了力,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让你吃。” 温禾干咳两声后,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感觉脖颈越发窒息时,余光瞥见一团火气袭向扼着她的那只臂腕。 那绝非普通之火,红芯蓝焰,她甚至听到火舌舔肉的刺啦一声,赫连断松了手,温禾顺势滑至地上。 温禾捂着脖子赶紧喘了两口气,方抬眼,便见魔头已欺负上拿火球掷他的小九九。 小九九身量小,被赫连断大手匝住脖颈,身形和力量的悬殊,让旁观者觉得只要赫连断稍一用力,小九九的脑袋便掉了。 好在赫连断并未打算拧下小九九的脑袋,只腕骨用力一甩,小九九被甩至一丈远的洞壁上,赫连断一晃身,截住下坠的小九九,拎起领口,又是一甩,猛力将人甩脱至坚石地上。 显然魔头还不打算放过小九九,高大暗影一步步欺近倒地吐了口血的小男孩。 一旁给自个儿顺气的温禾,简直要气炸了。魔头残忍她晓得,掐她甩他揍她,她认,谁让她先招惹了他。 小九九好歹是个孩子,这都下得去手,但她看不下去了,赶在赫连断施暴之前,温禾飞扑上去,挡在小九九身前,“要揍揍我,不许伤他。” 赫连断微怔了下,温禾趁机握上小九九的肩膀,一脸关切,“疼不疼,哪里疼,有没有事。” 小九九蹙眉,坚强地摇摇头,反而握住她的袖子,爬起来后,重心不稳地走至温禾前面,揩着唇角的血迹,不急不缓对赫连断道:“我猜你并不想让她死,既然如此,多少也要忍耐一下。万一她死了,于你不利。” 赫连断冷笑一声:“你这个小东西倒也顽强,竟还没死。先担心你的小命能否保住,再去管闲事。” 小九九还未回复,又被温禾拢至身后,“不要跟魔头说话,晦气,让我来。” 温禾回过身,对上赫连断淬着寒冰一般的眸底,一副谈判的架势道:“我知你对我的血有兴趣,你可知道,你为何偏觉得我的血液异常香甜,要不要同我做个交易。” — 白乌心里没底,担心这个又操心那个,前脚掌方踏进白白苑的大门,后脚跟来不及着地,脚尖一旋,摘了门下银勾上的鸟笼,火速赶往“归息殿”小后院,去找自春。 自春身为自春刀刀灵,本有专属宅邸,但距离赫连断的寝殿稍远,为着第一时间服务于主人的意识,他请奏赫连断,将他安排至君王寝室的后院。 自春打赫连断寝宫后院,另砌三间黑岩石屋,为居所。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节 三小间被白乌亲切的称为小黑屋。 闲暇时,白乌不是宅在自个儿的白白苑,肯定就在小黑屋,要么在往来白白苑和小黑屋的路上。 自春扎着袖口,正蹲在水槽处磨刀,闻到谙习的脚步声,便知谁来了。 白乌已习惯对方不搭理他,他单手敲敲鸟笼头。 象牙六方鸟笼的门,从未阖过,笼内的白头鸟,呼扇着翅膀飞去小黑屋檐下的鸟巢里,与探着半拉小脑袋的黑头鸟汇合。 见一双鸟儿缠绵依偎,白乌转回视线,说:“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我们要多一个主子了。” “你是说那个小水仙?”自春仍埋头磨刀。 白乌啪得阖上扇子,有点激动,“你也看出来了。” 自春略抬头,“不,我未曾看出什么,但我了解你。你无时无刻不在关注那株水仙,还故意放水,让她盗走你的胡杨藤,这事若让君上晓得,你吃不了兜着走。” 白乌摇起扇子来,“我放水给水仙,不止因为我瞧出她与君上之间的暧昧关系,是因为……哎,不说也罢,谁没点不为人知的兴趣嗜好。” 比如,身为刀灵的自春,爱好磨刀,且是人类最普通的那种菜瓜刀砍柴刀之类的。 而他,偏爱看人间话本子,尤其带点小颜料的那种。 自春往石英石上洒了点水,方准备再磨几回合,听到这话,握着刀站起身,“难不成小水仙便是你日常崇拜的那个话本先生?” 白乌扇子掩口,小声说:“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我才放心。” 自春拿布擦拭刀身上的水渍,“这么说,你以后打算罩着小水仙了。” 白乌轻叹一声:“你离君上近,看多少能帮衬小水仙,便帮衬多少吧。” 自春瞪了对方一眼,“你可真是……” “君上回来了。”白乌立马握紧扇柄,止住话头。 — 归息殿内,赫连断的白骨桌前,温禾拿笔的手有点轻微地抖。 温禾没料到,魔头如此认真。 方才,月亮窟内,温禾为自保,也为保护小九九,即兴发挥一通谎言。 她说她之前随着花神,去西南蛮夷之地游玩,顺便考察当地花草风情,无意间与花神走散,误入一方神秘之地,里头生着一株奇花,她当时饿得慌,便摘了几片花瓣吃,自那之后,她的血液里便含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香甜气,有时候她自个儿都想喝几口自个儿的血。 赫连断既对她的血,迷之狂热,早晚会对她下手。可她即便被迫给他喝血,但她的血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赫连断一定还想继续喝到新鲜热乎又香甜的鲜血。 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寻到她口中的神奇之花。届时移栽过来,或是喂给任何人畜,魔头便获得了足量血源。 温禾心底是这么逻辑盘算的。 赫连断听后,陷入沉思。 自从五百年前,被鹤焉阴了一把后,他六识不清,尤其嗅觉味觉完全丧失。 可她偏偏能闻见小蒜苗血液中的香甜气,甚至,闻了那股香气,其他感官亦逐渐复苏。 可见,那股香气能激发蒙昧六识。 若蒜苗所言属实,她所说秘境内的奇花,定有神效。若得神花,说不定能调配出可恢复六识的神药。 思及此,赫连断单手拎温禾出月亮窟,任温禾一路凌空踢腾叫唤,置之不理,直至将人丢至寝殿内的白骨桌前。 而后丢给她纸笔,让她将西南蛮夷之地,那个神秘洞穴的路线图画出来,顺便画一画她口中的神奇花朵。 见蒜苗眼神发怔,迟迟不落笔,赫连断沉声说:“一炷香,画不出来,剁了你的手。” 温禾咬了下笔头,说:“你在旁边,我甚有压力,画不出来。” 赫连断狐疑打量蒜苗一眼,抬腿走出殿门,“一炷香后,若还没画出来,你的手便砍碎了,喂血鸦。” 温禾对着魔头跨出门的背影,以笔作刀,左砍又劈,又暗中呸呸了两声。 赫连断后背长眼似得,蓦地回首……温禾尴尬,握着羊毫笔砍杀的动作,换成温柔地挥舞,“恭送君上,拜拜,一会见。” 赫连断鄙夷的眼风一扫,这才走了。 见赫连断确实没影了,温禾转而求助花铃:“天啊天啊,小花祖宗,谎话不是好说的,现下怎么办。我要被砍手了。” 花铃:“说真的,方才月亮窟内,我听你忽悠赫连断,我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何时去过西南蛮夷荒地,少室山便是你出过最远的门。” “就是没去过,我才发愁。他还让我画地图,你博学多才博古通今博闻强识,西南荒地的地貌路线图,你会画吧。” “我乃人界活地图,岁月活化石。区区西南地貌舆图,描画出来有何难。可你说的那个啥秘穴,我如何胡编乱造,毕竟魔头是认真的,若你说的秘穴根本没有,或者里头没有你说的那种神奇之花,你现在不被剁了手,将来不知会被魔头剁了哪儿。”花铃分析,一针见血。 “所以啊,咱们忽悠他,得忽悠全套,忽悠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那种。” 全活的花铃表示,这活它干不来。 温禾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于是让花铃绘给她西南蛮荒地貌图,又让花铃为高低起伏的山川脉络,添了诸多奇境秘穴。 那些奇境秘穴,用朱砂环圈住,有被圈一环的,也有两环的,甚至还有个圈了三环的朱砂圆环。 既是奇境秘绝之地,必然凶险。前人用朱砂环做标记,视为险地。 一环为险,二环为奇险,三环为绝险。 整个西南山川舆图,唯有一处被视为绝险之地。 温禾指尖点上地图上的三环朱砂圆,眯眼仔细瞅旁附小字:上邪古暮。 “此地十分凶险?”她歪头请教小花祖宗。 祖宗回:“是,传说是西南蛮荒古傩国境内的一座古墓,内藏能圆人夙愿的上古奇宝,引得无数人前去盗墓掘宝,但嫌少有人走出来。此墓甚是古怪。” 温禾细问了古怪之处。 原是进上邪古墓探险寻宝的,不止凡尘中人,还有妖魔邪修,甚至仙门之人。 妖魔甚至仙门之人,留有干系自己命脉的灵器。 比如: 仙门之人皆有命灯。 命灯燃,则为活。灯灭既死。 邪修妖魔暗藏一簇心魂。 心魂亮,则为生。魂灭如寂。 然而,凡是进了上邪古墓的修行之人,命灯长燃,心魂自烧,但始终不见人出墓。 据说,上邪古墓已曝世三千年有余,这三千年轮中,从未有一人打破记录,走出飞满金蝶的墓口。 即是活着,为何不出来。即是死了,为何命灯心魂不灭。 匪夷所思。 故此,上邪古墓又被生动而亲切的称作,活死人墓。 温禾一番推敲,露出缺德的笑容,指尖描募地图上的三环朱砂圆,“就这了。” 不怕那古墓风险高,只怕攻略系数低,期待魔头有强烈探险精神到此一游。 花铃不难猜出温禾心中打得如意小算盘,做担忧状:“可万一魔头太过强大,活着走出古墓呢。” “绝境啊,绝!”温禾自我安慰道:“绝!只要他敢去,绝对走不出来。” “那……魔头若要强行带上小主你一道去呢。” 温禾:“……那我宁可跟他一道出不来。” 温禾此时还不晓得,不久之后,这个即兴谎言,将她自己坑得干净彻底,坑得一~丝~不~挂。 可以说,这是个改变她命数的一个谎言。 第10章 缘起【10】 赫连断斜倚至螣蛇御椅,一条腿随意垂着,脚心踩着个龟壳,另一条腿蜷曲,脚底半蹬着御座。 御座下首的温禾,怎么都觉得魔头的坐姿十足匪气。正儿八经的君王,不会如此坐。 能摆出此种坐姿的人,一般都缺乏管教,外带没什么文化。 温禾不动声色打量殿内装潢,高阔恢弘,青铜连枝灯灯烛透出的光亮,憧憧恍恍仿若墓地鬼火,走得是奇诡风格。 再看九十九阶尽头的王座,以及王座背后,壁墙之上錾刻的黧蝠图腾,不难看出,此处正是魔阴王朝的朝政殿,相当于人界皇帝上朝的地界。 视线重新转至魔头身上,温禾不敢相信,赫连断日常便是用这种坐姿,接受万千臣下跪拜,用这种姿势,与妖魔们谈杀伐征讨之事。 而高座上的赫连断,盯着温禾方画出的西南蛮荒地貌图,以及一朵四不像花,看了有一小阵子。 温禾数着,魔头皱眉心,三次。 有一次,甚至半眯了眸,死盯着地图上的某一处瞧。 温禾心底忐忑,不确定这张真实的地貌图,跟虚假的四不像花,能成功忽悠住魔头,不由得手心捏了把薄汗。 赫连断掀半个眼皮,随意搭在扶臂上的手指勾了勾。 温禾愣了下,随即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 赫连断只回给对方一个不是叫你是叫谁的眼神。 温禾吁口气,走上九十九道寒阶,停到赫连断身前。 对方姿势未换,中指略蜷,点在地图上标注的三环朱砂圆圈上,“这是什么。” 温禾揣着明白装糊涂:“哦,上邪古墓,旁附注析小字不写着么。” 果然是不开花的水仙,真能装蒜。 赫连断想揍人,思及蒜苗的小身板受不住他的揍,也就忍了,咬着牙说:“本君是问,上头的三圈朱砂圆,是何意。” “哦,危险的意思。三环乃绝境,极难攻破的意思。”温禾如实说。 “既难攻破,你是如何攻破,活着出来的?”赫连断斜乜着眼问。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节 温禾脸不红心不跳,昂首答道:“不管你信不信,可能我是气运之子,误打误撞进去,误打误撞出来。” 赫连断意味深长,瞥她一眼,“滚下去。” 温禾心下一宽,溜溜踩着寒阶往下跑,以最快的速度逃出殿门。 赫连断膝上摊着舆图,单手支颐,半阖着眼皮,有点头疼地召道:“自春。” 后院的自春受到感召,眨眼间停到殿内,施礼:“君上。” 赫连断眼皮不抬,沉着声调:“怎么你一个,白乌呢。” 话音刚落,白乌已跪在自春身侧,谄笑道:“君上,属下在呢。” 膝上的地图,被赫连断扔至两人脚边,“你二人可有听闻过上邪古墓。” 白乌听到上邪古墓四个字,先怔了下。 旁侧的自春,已捧着地图查找起来,“听闻是处极为凶险的绝境,里头似乎藏着上古宝物。” 白乌随意往地图上瞥一眼,握着扇柄,拱手道:“上邪古墓又称活死人墓,君上为何要打探此墓,此墓乃不祥之地。” 赫连断抬眸,“这么说,真有这个地界。” 白乌:“却有,但不吉。” 赫连断自御座起身,不急不缓步入殿下,手中捏皱巴的一张图纸,丢给两位下属看,“食用此花,可使血液含异香,此香可激发蒙昧六识。而此花便藏于此墓。” 白乌一猜就知,这一出又是水仙搞出来的,不禁盯着图纸上一朵画笔十分抽象的花朵看了几眼,嘘:“此花,属下不识。” 抬眼,用担忧的眼神盯着赫连断看,“君上可信水仙的话?真的要去上邪古墓寻找此花,不妨,不妨先让橐驼花匠过目。” 赫连断扯过白乌手中,描募花朵的那副图纸,冷哼一声:“瞧瞧她画得什么玩意,奇丑无比。怕是世上根本没有此花,橐驼亦不识得。更有,西南蛮荒境地,唯有那一处绝境,偏此花便生在那里,明摆着诓本君进去,最好再也出不来。” 先前在月亮窟内,蒜苗的话,本就让他半信半疑。 可蒜苗偏画出个绝境出来,进一步证明她说谎。 绝境之地,连他都没把握全身而退。 就凭一个弱鸡蒜苗。 是自己对恢复六识过于执着,险些着了她的道。 手一扬,赫连断仍了那副画纸,“满肚子阴谋诡计,自以为聪明的蒜苗。” 白乌高兴于自家君主没被小水仙忽悠瘸了,同时又担忧被识破诡计的小水仙的安危,只好咬着牙根说:“或许,也许,水仙说的不一定是假话,那座古墓里,说不定真有能修复人六识的神奇花朵。” 为了增加信服度,又道:“传闻那古墓里藏有上古宝物,勾得无数后辈人涉险探宝,区区一朵神效之花,不足为奇。” 瞧着赫连断无甚反应,眼神望着窗棂外盘旋的嗜血蝙蝠,不知在想什么。 白乌给一旁的自春,使眼色,自春不动声色瞪他一眼,免为其难道:“或许,左护法说的,有道理。” 殿中静了好一会,青铜灯烛跃出憧憧光亮,赫连断收回视线,目光辗转至两位下属,“你二人,为何要跟着蒜苗胡说八道。” 扑通扑通,两位双双下跪。 白乌带着哭腔开口:“君上英明,属下担心君上一时气恼,杀了水仙。小水仙能另君上重拾六识,此乃天大幸事。这五百年来,君上因六识不全而沉郁不振,属下看着心痛啊,整个魔阴王朝的子民跟着心痛啊。君上振,则王朝兴,水仙关乎王朝的运术,属下不得不为大局着想,昧着良心说谎话,君上明鉴啊。” “奉承话不必说了,滚。” 白乌一溜烟飘远。 赫连断瞧着跪地一脸懊悔的自春,当即下了令:“去,宰两只鸡,就用你的刀身。” 这个惩罚就很严厉了,自春简直要哭着出殿门。 身为刀灵,他有个要不得的毛病,洁癖。 喜刀身洁净无暇,最好一丝灰尘亦不染。 他是个难得修出刀灵的上古宝刀,自然与普通宝刀不同。赫连断握着他杀人时,刀戾之气便可直接将对方撕裂,同时刀灵之气,又于刀身之上形成一层保护膜,那些鲜血污垢一滴沾不上身。 所以,自春刀虽杀人砍敌无数,但刀身未沾染一滴血垢,又被称作“不染刀”。 与魔阴王朝的“不愈刀”,并称两大奇刀。 赫连断让他亲自去宰鸡,刀灵不入刀,刀身便不能自结保护膜,届时,刀身沾得满是腥臭鸡血,自春只想想,便生不如死。 自春被罚,为何白乌躲过一劫。 方才白乌那通自辩,矫情中藏着马屁,当然,赫连断不吃那套。 自春是被白乌连带受罚,罚了自春,刀灵至少一个月不搭理白乌。 只要自春不搭理白乌,白乌就头疼睡不着觉。 如此,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除了爱好直接了当杀人外,赫连断亦很会使小手段折磨臣下。这亦是群臣惧怕的原因。 自春艰难地宰了两只鸡后,忙不迭跑去七色林的“沸地泉”泡澡。 丢下只鸡,立马能熟的温度中,自春在心底给白乌画诅咒圈圈。 — 温禾被赫连断遣出殿后,沿着大小路随意溜达。 魔阴王朝的建筑皆是暗色系,与人界仙界最常见的飞檐楼宇大不相同,此处建筑多用暗石高垒,越往高处越窄小,最高处形成一个尖角,竟有点类似西方的古堡。 王朝内的天气亦不寻常,方被魔头赶出大殿时,下起毛毛细雨,一炷香后,艳阳高照,之后又下了半个时辰的小雪花,接着又砸了一通冰雹。 温禾裹紧领襟,咂摸着,天气反复无常,这里的庄家收成肯定不好。 怪不得魔域之人总想强占它界地盘。 天刚放晴,温禾迫不及待攀上一面墙,摘取院中葡萄架上的一串黑葡萄。 一位头顶长角,生得雌雄莫辨的魔卫,唤她下来,直言君上召见。 温禾为没吃上葡萄而遗憾,没想到魔头在寝宫给她备下了大餐。 丈长的白骨桌案上,黑釉砂锅正咕噜噜冒热气。 赫连断站至案前,拿一只白骨筷,闲闲敲着案上一只金盏。 随着温禾靠近桌案,她闻到一股来自砂锅内的肉香之气。 赫连断瞧见人来,嘴角勾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瞥了眼案前的人骨凳子,示意她坐。 迫于压力,温禾犯痔疮似得坐至白骨凳子上,犄角魔卫铿锵走来,给温禾盛了一碗砂锅内的肉块汤。 赫连断心情尚好,继续敲着金盏玩,“这一锅鸡汤,喝光。” 温禾咦了一声,盯着袅袅冒烟的鸡汤,“不会有毒吧。” “想杀你,何必浪费毒药。”赫连断说。 温禾接过魔卫递予的白骨汤勺,“有道理。不过,我喜欢黑色的勺子,可以换一个么。” 魔卫瞅向赫连断,见自家主子未有意见,当即幻出柄黑汤勺递给温禾。 温禾细致观察勺子材质,花铃说是普通黑瓷,温禾心下侥幸,她舀了勺汤,方要放嘴里,情蛊的阴影再次袭来,“这里头,不会有蛊吧。” 赫连断捏着白骨筷的手,僵了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吩咐一旁的魔卫:“灌。” 这是喝不喝都得喝了。 “别!我自己喝。”温禾咂摸着,魔头想要再次给她下蛊,以对方的实力,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完全没必要浪费一蛊营养鸡汤。 想通之后,温禾握着勺子津津有味吃起来。 鸡汤内不知加了何种特殊莘料,与众不同,但格外香。 温禾拿勺子扒拉扒拉鸡肉,仔细观察,鸡皮发黑,类似乌鸡,她从碗里捞了个翅膀啃,个头比乌鸡大了不少,应是魔阴王朝的改良品种鸡。 温禾喝光一碗鸡汤,对面的魔头不敲盏了,而是眸色不明地盯着她用餐,温禾被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露怯,“不会平白无故请我吃鸡,你又想出了什么?” 赫连断嫌弃地打量她:“吃饱了?” 温禾摸摸肚子,“勉强吧。” 赫连断眼神示意一旁伺候的魔卫,再给对方盛一碗。 温禾被魔头盯着,硬是又喝了一碗,魔卫立马再盛一碗。 第三腕下肚,眼看着魔卫托着瓷勺的手腕一转,又要给她盛一碗的架势,温禾赶忙打住,“吃饱了,吃不下了。魔……君上你有话直说。” “你不是喜欢吃么,两只鸡都给你炖了,不吃光,怎对得起本君的心意。” 表面是关心人的话,但从魔头口中说出,十足别扭。 温禾缩缩肩膀:“别这么说话,我胆小。你是报复我吃了珍贵的火蛇,所以想撑我个半死,给蛇报仇,是吧。” “你觉得本君有那么无聊。” 温禾捧着碗:“那……我要吃不完呢。” “自这顿之后,你将没有一口饭吃。”赫连断毋庸置疑的口吻。 温禾度忖,自己灵力低微,虽习辟谷之术,但根基不稳,最多能撑十天半月的,她能在魔头地界苟多久还不晓得,如今在能控制自己脾气的境况下,能苟一天算一天。 于是捧高空碗,拿出上梁山的豪气,吼:“来,再来一碗。” 赫连断亲自盯梢,瞧着温禾将一蛊子鸡肉汤喝光。 温禾艰难咽着鸡汤,心道,还说自己不无聊,这魔头是无聊到家了。 温·倒霉催·大胃王·禾,吃播秀。 魔头要不要给刷个火箭筒小心心…… 打了一连串饱嗝,温禾正捂着胃喘气。赫连断食指一弹,被他拿筷子敲了半天的那只金盏,倏地飞至她眼前。 赫连断不急不缓,坐到温禾对面,眉眼深邃,眼梢勾一抹邪笑,“你是饱了,本君还饿着。” 一柄暗纹浮雕匕首,浮至温禾面前的金盏上。 赫连断笑了笑:“既然你晓得本君喜爱你的血,那便放一盏给本君尝。” 温禾怔然,只听魔头又开口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黑檀帮忙。” 温禾看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犄角魔卫,再看魔头满脸写着不容置喙势在必得。 她知道,这盏血,她得放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节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温禾拾起匕首,慷慨大方地往指腹上划了道口子,汩汩鲜血灌入金盏,不一会,温热血液漫出金盏边缘。 温禾肉疼兼心疼地抽气,拿灵气修复指尖伤口,可不知为何,治愈白光渡入伤口,鲜血仍顺畅地往外流,眼看着桌上、地上落了两小滩殷红。 一旁的黑檀解释:“此乃魔阴王朝的不愈刀,唯有君上知晓止血之术。” 我艹!也太坑爹了。 温禾另一只手紧紧匝住伤口,强行止血。 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滴答滴答落入黑玉石地上,如隽秀绮丽的血花,于暗色荒地不徐不缓绽放一抹春色。 蜿蜒的血花前,落上一双玄色勾金边战靴,赫连断已停至她面前,温禾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他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轻轻一带,勾入怀中。 赤中带金的咒文,自赫连断口中逸出,陆陆续续化作光点,融入指腹伤口。 细细的伤口,肉眼可见愈合,只原伤口处,沾着几抹温热余血,衬得温禾的纤指愈发白嫩。 赫连断轻轻握住少女的手腕,缓缓拉至鼻下,不动声色嗅一口指尖余血的香甜气,眸底是深邃流光。 “你这是要干……”温禾还未说完,只见赫连断的唇,已贴至她指腹伤处。 那双唇,与他冷绝外表截然相反,异常温热。 停顿片刻,温禾只觉更加灼热细腻的触感,伴着轻微的苏麻,蔓延于指尖。 是赫连断的舌尖,往她指尖余血处,轻轻一扫,殷红的血液便沾上赫连断的唇。 赫连断舔舐唇上的鲜血,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压抑克制,使得他声音异常磁性勾魂,“如此难得的血,莫要浪费了。” 温禾的情绪从懵逼、惊疑、羞愤,再到懵逼。万千种心绪糅杂,汇成一句话,“你可真是个变态啊。” 第11章 菩提简【01】 你可真是个变态啊! 这话出奇得没让赫连断当场暴恼,他反而讥诮一笑,“若说变态,同你相较,本君差得远。” 温禾欲从魔头手中抽回自己手腕,挣扎未遂后,顺口搭上话,“我如何变态了我。” 赫连断一掌箍着温禾的双腕,头略偏,朝内里的玄冰床瞥一眼,“黑檀。” 黑檀会意,立马取来摊在冰床上的一册书。 正是《赫连氏秘史》。 温禾的脸,白了。 赫连断另一只手,轻巧夹过那册蓝皮线装书,“里头随意择一段,念来听。你说哪一段,不变态。” 温禾的脸,红了。 见小蒜苗扁嘴不言,赫连断颇玩味的多瞅了两眼,抓着对方手腕的大手,倏地一紧,“没话说了?” 这力道,本并不算重,但温禾过于娇小,一时脚跟未稳住,直接撞到赫连断怀中,前额贴胸口的那种。 赫连断对撞到他胸口上的动作,面上十足嫌弃,但手腕却丝毫不松力,并不打算放人。 温禾稳住脚心,抬头,气呼呼说:“意外啊,你居然晓得何为是变态,一般的变态都不晓得自个儿是个变态的,可见你变态的多么独树一帜啊。” 一旁的黑檀,一时反应不过来,这话是损他主子,还是夸他主子。 但小水仙是死定了。 臆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发生,黑檀瞧着自家主子云淡风轻道:“本君变态没错,但你比本君还要变态。” 黑檀:“……!?” 温禾嘴巴张了张,“……我若承认我比你变态,你松手好么。” 变态手劲大,怪疼的。 赫连断微微眯眸,盯着她不语。 温禾一时也揣摩不出此时魔头的内心情绪,于是做出个大胆的决定,脚尖一点,凑至赫连断耳边,急促吼道:“我比你变态!” 这话吼完了,赫连断又习惯性摆给温禾一个鄙夷的眼神,但好歹松了手。 温禾来回揉着手腕,心道,魔头怎么有点弱智的感觉。 “如此弱智行为,日后不要在本君面前出现。” 温禾愣愣地看着赫连断说完这话,玄色袍袖潇洒一甩,走出大殿。 黑檀仍杵在原地,温禾凑近两步,问:“犄角大人,你给句公道话,我俩谁弱智?” — 温禾实未料到,这次辱骂了魔头,魔头却没再将她捆吧捆吧,仍去大牢体验魔族监狱生活,而是给她安排了一张小榻。 是张莹莹白骨塌,搁在魔头日常就寝的玄冰床侧。 花铃说,白骨塌乃纯正人骨塌,由九具人骨精磨打造。 温禾不忍直视,魔头为何对人类白骨如此执着。 筷是白骨筷,勺是白骨勺,凳是白骨凳,塌乃白骨榻。 不知黑檀是得了魔头的令,还是自觉小水仙受不住玄冰床的寒气,往白骨榻上铺了张麂皮毯。 黑檀欲走出门,温禾上前叫住对方,因黑檀长得雌雄莫辨,总叫犄角大人好像听着也不对劲,温禾发愁道:“不知这位应称呼姐姐还是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家君上为何让我睡在他寝塌边上。” 黑檀还算热情,但未正面回答性别问题,只道:“唤我黑檀便好。” 瞥了眼玄冰榻首,摊着的那本《赫连氏秘史》,黑檀继续道:“君上言,榻下许你容身之地,是为了让你每晚给他读睡前故事,便是放床首的那册书。” “……”怎么这茬还过不了了。 现在,她一听赫连氏秘史这五个字,就头大。 眼看着黑檀出殿门,温禾三步并一步追上去,拉住对方袖口,楚楚可怜道:“黑檀,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妨泄露一二,大恩不言谢,我给你做好吃的。” 黑檀似有所动容,却并非抵不住美食诱惑,而是先前受了左护法的叮嘱,多少照应小水仙,于是张了两次口,道:“这题,没准左护法会。” 感谢魔头未禁她足,这硕大王朝宫殿,温禾可随意溜达。 温禾先前曾去白乌的宅院盗窃不死藤,于是轻车熟路赶去向白乌讨答案。 魔头掠她来,要杀不杀,当然总是折磨她。但怪的是,总是折磨到一半便罢了,就是这样才让她心底更没底。 这会又整出个白骨塌,还要她给讲睡前故事,这是唱的哪一出。 变态的心思,好难琢磨。 不如从她粉丝那寻答案,找一找突破口。 白白苑朗阔无暇的蛇首门口,矗四大铁面护卫。 温禾走上前,方要劳烦护卫通报,左首护卫执戟,施礼道:“姑娘请。” 温禾迈过高阶门槛,躲过蜿蜒打圈的一尾小银蛇,“左护法晓得我要登门?” “左护法吩咐,若是姑娘来,以礼放行。” 白乌正在兵器库选刀,个款式的刀,配各型号的磨刀石,正择得热火朝天。 没法,自春被他连累,被君上责罚。 他一晌午登了三次小黑屋的门,吃了三次闭门羹。 只得从自春爱好上攻破。 这些刀,乃人界普通之刀,是他从樵夫、庙厨以及村妇手中购得,为的就是万一哪天不小心惹了自春,自春不理他时,挑几把送过去讨好。 温禾被护卫引过去时,白乌正为不知选生了锈的砍柴刀好,还是豁了口的切菜刀好而发愁。 白乌瞧见救星似得,请温禾做参谋。 温禾怔然,说心里话,“这两把破刀,真能讨得自春欢心?” 白乌颇委屈的腔调,“这两把可是我千挑万选的素刀。” 于是,温禾第一次晓得,所谓素刀,乃未见血之刀。 自春喜欢磨刀,磨的便是素刀,只要曾沾染上一滴血,便入不了他的法眼。 且那些素刀,须得是用过的刀,时间越久越佳。 樵夫砍柴,难免伤到昆虫动物,小到蛇鼠鸟雀,刀刃难免沾血染身。 再说菜刀,厨子手里的菜刀既切菜又剁肉,外带杀鸡宰猪。欲寻到只切菜不切肉的,寥寥无几。 所以,如此素刀,实为珍稀,白乌寻得艰难。 温禾听了原委,又盯着两把破刀踌躇一会,没踌躇个啥来,干脆随便指了豁口的菜刀,顺便道:“我发现你们魔阴王朝的人,爱好奇特,颇有意思。” 白乌将豁口菜刀,拿龙宫紫晶宝盒装饰,配以鲛绡绸做结扣,着金银花给自春送去。 倏顷,金银花回报:菜刀,自春收了。 白乌喜上眉梢,收了礼,说明再过几日,自春会同他冰释前嫌。 他这厢烦事解决,温禾娓娓说明来意。 白乌摇着白面扇,乐呵呵回答温禾的疑惑。 “君上之所以将你安排到榻边给他讲睡前故事,实则是为了活血。” 活血?什么玩意?还散瘀呢。 这话,并非白乌瞎掰,而是赫连断亲口所言。 白乌听闻赫连断欲将小水仙留在榻边。孤男寡女处一室,他倒不担心禁欲君上强迫偶像水仙发生那种写出来容易被和谐的事,反而担心小水仙定力不足,情绪不稳,某个气头上得罪了赫连断。 赫连断虽对小水仙忍耐有加,但他家君上的脾性他清楚,忍不住的情况居多。 届时,小水仙一命呜呼,他再追不了喜爱的话本子,会很难受的。 于是,白乌奏启赫连断,请小水仙暂居他的白白苑,以此为饵,钓出暗中潜入魔阴王朝的仙人。 不止他,就连赫连断亦能依稀感觉,近日,王朝内仙泽暗溢,定是混入了仙人。 自上次云汲闯宫失败,受伤逃离后,竟又不知打哪来的高手闯入魔阴宫苑。虽对方行迹不明,但暗溢的气泽,同云汲内息相似,多半亦是少室仙门之人,为小水仙而来。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节 白乌实则对钓仙人没甚兴趣,他希望小水仙入住他的白白苑后,可以给他写话本子看,他还可随心择个喜欢的题材。 在线催更,简直不要太爽。 当然,白乌的愿望落空,赫连断毅然决定让蒜苗留在他身边,给他活活血。 温禾:“为何我给他讲睡前故事,会有活血作用。” 白乌崇拜脸:“因为《赫连氏秘史》是你所著,你亲自念给君上听,君上听了,会越发气血沸腾,可不就活血么。” 温禾:“……他活血了……然后我……” 白乌拿扇柄,轻轻敲了下温禾的脑壳,“自求多福吧,小仙仙。” — 归息殿上空,红云烧。 殿前的食人草,亮出密集的尖牙,室内连枝灯烛影影绰绰,魔阴王朝夜幕降临。 黑檀盯着水晶漏壶,掐着时间,给温禾又送了一蛊子鸡汤。 温禾摆手拒绝,先前的两只鸡,还未消化,再吃会出人命。 黑檀表示,她可以不吃,一旦君上回殿,怕是她吃不消。 温禾站至案前,虔诚祈祷兼诅咒,魔头晚点回来,再晚点回来,只要今夜晚点吃鸡,她愿掉肉十斤。 不知是祷告显灵,还是诅咒生效,魔头居然一整夜未归。 而温禾,趴在桌前不知不觉睡着了。 抬眼时,窗外天光朦胧,青雾飘袅,几只嗜血蝙蝠徘徊于殿下窗前,见主子久不喂食,焦躁扇动翅膀,仰头嘶叫几声。 温禾捧起一股子凉却的鸡汤,郑重地交给黑檀,“劳烦热一下,我可以吃了。” 一整宿了,鸡汤刚好消化掉,眼下,确实饿了。 一蛊鸡汤入肠,温禾揉着隆起的肚皮,站至殿门口遥望好半天,也不见魔头归来。 白乌到小黑屋串门,果然被拒后,绕了两座幽魂假山,一畦食人草,特意跑归息殿同温禾打招呼。 “小仙仙,瞧你这急躁不安的模样,活像等夫君一宿等不到的小媳妇。” 温禾向黑檀打听了,赫连断不打架时,是个宅魔,喜好窝内殿打盹睡觉。 像这种一夜未归的情况极其少见,想必身为护法之一的白乌,一早晓得这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才敢跑她面前说闲话。 “你知道你们君上去了哪?”温禾直接问。 白乌一面摇扇,一面摇首,“我们作为属下的,怎么可能知道。” 不回来最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温禾一脸神秘,凑近白乌,“我先前发现个葡萄架,结的黑葡萄挺诱惑人,咱们去摘两串吧。” 白乌心里一紧,眼皮一跳,归息殿方圆十里,唯有一棚葡萄架,他轻咳一声:“是右护法种的,那人不好说话,怕是……” 温禾双眼一亮,“偷,会么。” 撸一把袖子,“不会,我教你。” — 入夜,温禾背着篓筐,满载而归。 当然,篓里除了偷来的葡萄,还有偷来的魔果,甜瓜,紫杏,赤枣,荔枝以及地瓜。 据说全是右护法亲手所种,可惜了,种那么一大片瓜果园,却禁止人摘,不明摆着让人偷么。 掘完最后一个地瓜,温禾扒拉着上头的红泥,一脸满足地絮叨,真是填补空虚的一天,但她瞧着左护法的面色,像是肾虚的一天。 白乌气短的解释:“偷这么一筐,怕是右护法得连着追杀我好几年。” 左护法于魔阴王朝威望甚高,不但牢里的人怕他,连王朝内几个大将军见到他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可谓除了自春,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这样的狠角色,却如此担忧……温禾一面觉得素未谋面的右护法是个人物,一面拍拍白乌的肩膀安慰着,“没事,只追杀你就行。我是无辜的。” 温禾给瓜果分好类,整齐摆至案碟内,黑檀盯着漏壶,又送来一股子鸡汤。 温禾本想等魔头回来再喝,免得魔头耍赖,未亲眼瞧见她喝,便不作数。 结果,等了一宿,魔头仍未归来。 大早上,温禾顶着两只黑眼圈,让黑檀将鸡汤热了,狼吞虎咽吃下。 第三天,魔头仍未归。 温禾双肘撑着案角,再不回来,可以计划逃跑了。 当然这三天,她没闲着,除了又拽上白乌去右护法的菜园子偷了满筐瓜果,送去月亮窟给了了前辈和小九九吃,便是围着魔宫四处溜达。 她发现王朝内有一款,半埋地下的白石,色泽质感类似白骨,且形状大小类似。 她掘了几块回去,请教白乌,王朝桌椅的制法。 用白石头打磨衔接了一款白石凳,及一张白石榻。 温禾刻意将石头打磨成白骨的形状,希望魔头不要太过在意生活细节,这赝品白骨凳、白骨榻、能帮她忽悠过去。 毕竟,坐人骨凳,睡人骨榻,实属煎熬。 白乌眼睁睁瞧她忙乎半天,偷梁换柱了归息殿内凳子及短榻。 他简直不忍心说出口:“其实,君上他一眼能瞧出来。” 温禾摊手:“算我白忙乎咯。” 温禾心里不平衡,方要责怪白乌,明知她所作乃徒劳,却不一早提醒他,简直跟他家魔头一样幼稚无聊,唇方启开,白乌一溜白烟打后门跑了。 温禾挠头,黑檀附耳小声道,君上回来了。 气氛一下紧张。 殿前还未见到魔头半片衣角,温禾情不自禁问黑檀,“鸡汤,准备好了么。” 黑檀还未作答,殿前滚来一道黑烟,刹那间黑雾腾空,凝至她眼前,化作略弯着眉眼的赫连断。 赫连断单指挑起温禾的下颌,“鸡汤喝上瘾了?” 一股熟悉的菩提香钻入鼻息,温禾瞬间忆起,此香出自七爷庙,庙旁生有一株岑天菩提树,上结果子,散异香,便是菩提香。 她之所以对人界旮旯的一个庙宇谙熟,纯粹是因能解酒气的不探泉,恰好就在七爷庙后院。 往日下山喝花酒,带着酒气,不敢回少室山,总要到不探泉,掬捧泉水解解酒,衣衫亦总是沾些菩提香。 可魔头身上怎会有菩提香? 温禾将这份疑惑压下,不动声色偏头错开魔头的手指,“……还好吧。” 赫连断一脚踢散架了温禾新打磨好的赝品白骨凳,“你可知道,本君这三日去了哪?” 温禾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你让黑檀端给我的鸡汤,我可都喝光了。” 赫连断负手,“给你喝鸡汤,是为了造血给本君喝。不过本君新发觉了个比你的血还有趣的人。” 难道,魔头找到新血源,她要解放了?! 赫连断向玄冰床走去,“本君消失的这三日,同你有关,想知道么。” 魔头还真会打哑谜,温禾懒得回复,见赫连断松松垮垮坐至玄冰床,单手搭至床首的《赫连氏秘史》上,食指随意敲着封面上的‘秘’字,唇角噙着抹笑,阴恻恻的语调说:“蒜苗,你过来。” 咔嚓一声,殿外惊雷乍响。 与此同时,人界宿新郡断背山东北角的七爷庙,被一团雷火击中。 乌云翻滚于黛色天幕,少女跪至慌庙内的泥雕塑像前磕头。 “求地菩萨显灵,求地菩萨惩治恶人吧,求求地菩萨了……”声声惊雷中,少女磕得头破血流,喊得凄凉嘶哑。 最后一个头,磕下去,她久久不抬,雷电撕开的光亮中,她嘴角裂出个笑,讥讽,绝望,而癫狂。 又一记滚雷劈下,寒鸦惊起。摇曳于庙墙的斑驳枝影,似蛰伏已久的暗地幽灵,蓄势叫嚣,围困这一方孤庙。 少女抬头,眸光空洞,望向地菩萨的佛像,缓缓自袖口取出一柄剪刀。 毫不犹豫,扎入心口。 雷火吞噬了七爷庙,橘青的火焰张牙舞爪熯天炽地。 庙顶塌了个窟窿,地菩萨的塑像,矗立于熊火之中,半面雷光,半面火光,诡异狰狞。 少女躺在血泊中,废墟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前最后一幕— 是天空有雨落下来。 第12章 菩提简【02】 温禾磨磨蹭蹭,挨至玄冰床,顿觉身心俱寒。 那冻骨寒气不知出自玄冰床,还是打魔头体内溢出,再有魔头眸底的一抹危险之色,让人无限压抑,只想逃离。 赫连断冷眼打量眼前故作镇定的小蒜苗,敲在蓝皮册子上的食指,稍顿,“这几日,本君奔波在外,你倒是过得潇洒。” 温禾假笑:“我能耐小,干不了什么大事,唯有一点让自己过得快乐的本事,虽然偶尔干点解压的事,但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偷盗解压,头一次听如此说辞。 赫连断点点头,“你的快乐是否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本君不管,但若建立在本君痛苦之上,本君便不会让你好过。” “我又怎么了?”温禾忍不住拔声问。 赫连断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本蓝皮册子,此刻的他应是怒极,蓝册子被他捏得卷皱,低沉的音调自唇角逸出:“你不用做什么,留在这里,就是个麻烦。” 温禾:“有种放我走啊。” 赫连断捏住温禾的下颌,俯首凑近对方的脸,“你以为本君抓你来是要你来体验魔族风俗,来享乐的?吃鸡偷瓜、煮蛇羹交朋友,还敢敲碎魔阴勇士碑,做凳榻,你是真嫌自己死得慢啊。” 温禾终于晓得魔头的怒点了。 除了见她开心,他就不开心外,她一不小心挪用了他盔下勇士的墓碑。 怪不得堆积角落的那些白石头,形状类似,左右摊着不少纸花,原来是墓碑。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节 为什么她掘碑的时候,没人提醒她,可恶的白乌跟黑檀也不提醒她,最重要的是那些墓碑上头没字啊。哪里像坟头了? “那个……没人告诉我,那些石头是墓碑。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石头。”温禾有点内疚,无论什么物种,掘坟碎碑是她不对了。 “无碍,今夜,被你掘碑的孤魂勇士,会来找你。你当面向他们道歉吧。” 刚好,窗外掠进一阵风,浸了玄冰床的寒气,仿似阴风刮骨。 温禾下意识往人怀里一扑,抱紧对方腰身,“别呀,我怕鬼啊。” 赫连断又一次,猝不及防被轻薄,咬牙:“松手。” 温禾颤着音请求,“你是他们的老大,他们生前听你的,死了也敬你怕你。你替我说说好话,别来找我,我错拉,我愿给他们披麻戴孝重新立碑。” 蒜苗抱他抱得紧,血香阵阵袭来,赫连断舔了下牙尖,不急不缓道:“怕鬼,却不怕本君。” 沉浸在鬼氛围中的温禾,这才清醒过来,被他抱着求助的,可是杀人不眨眼另八荒六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温禾松手,调整身形,捏着手心的汗,失态了失态了。 赫连断俯身,凑近温禾的鼻尖,平静的眼眸蕴着风暴,“你果然不怕本君。” 直起身后,赫连断继续道:“看来是本君对你太过仁慈,以至于你让忘了,何为惧怕。” 音罢,墙垣一角开启一道暗门,温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截宽大玄袖,扇进暗门。 随着温禾倒地的一瞬,暗门巨石落下,眼前的光明随石门而降,越缩越小。 直至石门不轻不重的一声触底声响后,缝隙内再窥不见一丝光亮。 温禾从地上爬起,借着暗室壁墙上斜挂的火炬之光,瞧见寸步距离处,摊着敞开的一册书。 定是魔头一道仍进来的,温禾拾起书册,左页精细绘图,右侧篆体小字,只一眼,就不用看了。 因她再熟悉不过,是《赫连氏秘史》第十七章 第八回。 讲的是魔头赫连短身边的一位张氏美人,无意间惹怒了魔头,被丢至暗室受罚的故事。 温禾啪得阖上书册,借着壁墙上的依稀火光,朝甬道深处走去。 按书里所载,甬道尽头设拐角,通拐角,豁然开朗,内有酒池肉林,池内泡着几个因常年不举而心生变态,擅以别种手段折磨女人的半阉人。 温禾不信邪,魔头亲自打造书中场景,请了专人来还原? 那么她现在的角色扮演是:张氏美人。 这个美人的结局如何: 张氏美人被关入酒池肉林的暗室,被数名半阉人折磨至疯。 张氏披头散发,浑身鲜血,日里痴痴傻笑,夜里嘶嚎咆哮,身上结了血痂,以残破指甲剥离,继而对着半阉人或痴笑,或抓咬。 因张氏浑身找不到一处完好肌肤,亦精神失常,被半阉人嫌弃,丢入酒池,溺之。 赫连短亲赴暗室,验收成果,走至酒池边,对着浮于池中的死尸,哂笑之。 这一章,穷尽温禾心力,将赫连短的变态残忍、暴戾之相,三两行概括。 连半阉人都无动于衷的残破死尸,竟勾得赫连短的兴致。 赫连短当即扑入酒池,欲与张氏的尸体来一场亲密交流。 浮于酒池中的红袖微动,张氏诈起,迅猛掐拽住赫连短的脖颈,一通抓咬。 张氏美人装疯诈死,指甲里淬了毒,伤了赫连短,后被赫连短一掌掏心致死。 张氏乃赫连短无数美人中,死得最惨最烈,亦是最有骨气的一个。 温禾一面回忆的心惊胆战,一面心底诅咒着魔头,给她这么一个难演的角色。 腕间花铃一闪,幽怨的口气说:“小主,你方才真丢人啊。” 温禾瞬间思及扑到魔头怀中的情景,也不能全怪她情急之下被魔头唬住,丢了仙格。 实则她是真怕鬼,天不怕地不怕,魔头也不怎么怕,就怕鬼。 此事,涉及到温禾的童年阴影。 正是心理承受能力薄弱的五六岁年纪,温禾的外婆去世,举家至乡下守丧。 三更半夜的,睡在她身旁的舅妈,突然发了疯似的掐住温禾的脖颈,拼命摇晃,嘴里说的是些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腌菜缸裂了缝不知道换个新的,家里的电视沙沙响不知道去修,借给隔壁李洪刚的钱什么时候要回来……后来边说边哭,絮叨着一个人走,不甘心,要她一起陪着她走。 倘若只是舅妈梦游发癔症,不至于将温禾吓坏,让小温禾惊悚的是,舅妈掐着她时,用的是外婆的嗓音。 嘶哑,苍老,无力,却又透着声嘶力竭。 小温禾快被掐死时,舅舅赶来,扯开了舅妈。 次日,温禾醒来,听说是外婆上了舅妈的身,将她当成了死去的外公。 自那之后,温禾再不敢回乡下,也再不敢见舅妈。 以至于到后来只要涉及“鬼”字话题,温禾都躲得远远的,哪怕穿到花界成了小花妖,凡听到哪里有幽魂之类的,绝不去凑热闹,恐惧远大于好奇,她亦避而远之。 温禾向花铃解释:“你不懂什么叫心理阴影,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不能被理性克制,条件反射般的恐惧。” 花铃抱怨着:“有我在,你怕什么鬼,关键时刻,小主你将我忘了,我没有存在感,当然不开心了。” 温禾亲了亲腕口的花铃铛,“祖宗祖宗,怎么会把你忘了呢,眼下你小主我遇到了角色扮演的大麻烦,就靠你了。” 说话间,温禾走过甬道,来到暗室转角。 转出拐角,果然内设酒池肉林,梁上高低起伏,吊着熏红的鹿肉,纹理清晰美观,酒是清甜的枣花酿。 昏昧灯烛间,悬着一架藤秋千。 果然同书里一模一样的陈设。 但酒池里并未见猥琐变态的半阉人。 温禾纳闷,戳了戳眼前倒悬的鹿肉,划了一指散着枣香的池中酒,抚了一把藤条秋千。 魔头没请到适宜的演员?还是魔头私自篡改剧本? 只听花铃乍叫一声:“糟了小主,这暗室有古怪,地下埋了抑制灵力的灭灵阵法,我一点灵力施不出。” 温禾暗自提息,果然灵力全失,指尖连一星半点火花亦凝不出。 温禾发抖:“祖宗,我胆小了。” 花铃实则亦心慌,它最怕是便是此种抑制灵力术法之地,那它就真成了破铜烂铁,若主子遇险,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但它不能露怯,免得主子更加担心,于是鼓励道:“小主,你一直很勇敢,面对魔头毫不胆怯,敢直面叫板,祖宗我,很佩服。” “其实,每次见魔头,我腿肚子都打颤,是我逼自己勇敢的。”温禾说实话。 “但是……”花铃不解:“但我每次瞧见你直视魔头时,并未显得多惧怕。” 温禾坦白:“一来演技好,还有一点就是……”环视四周,未发现活物,这才小声对花铃道:“多盯着魔头的脸看,多看几眼那张脸,就不那么害怕了。” 花铃尖叫:“小主,我竟从未发觉,你是个花痴!” “嘘!”温禾理直气壮,“倘若花痴可以让人勇敢的话,我希望再花痴一点。” 花铃竟无从反驳,“好像……有道理。” — 白乌日常到小黑屋串门,遭拒后,沿着小路悻悻而归。 黑檀偷偷摸摸打假山后绕出来,报给他一个刚出炉的消息。 白乌听了,迅速赶到归息殿求见君王。 他当然不敢表示,是为小水仙而来,只得询问君上这几日的行程,问是否有需他效力之处。 赫连断随意坐在交椅上,正拿錾刀雕刻人偶,人偶已出形貌,塌鼻短眼五官扭曲,凶悍丑陋。 赫连断的雕刻艺术精湛,指骨旋转翻飞间,又一丑偶雏形成。 他吹了吹丑偶身上的木屑,这才道:“双生血咒,你可还记得。” 白乌一怔,“自然记得。当初鹤焉便是用双生血咒,混入魔阴王朝,从而取得王朝内地下灵息秘图,造出困束王朝五百年的结界之门。” 赫连断漫不经心雕着木头,“双生血咒重现,将本君引去人界一座荒庙。” 双生血咒,可催生双生人,一实,一虚,同脉同息。 实的为虚的打掩护,相互配合,窃取所需机密。 当年鹤焉闯入魔阴王朝,与赫连断缠斗,受伤逃遁。 王朝之人皆认为赫连断神勇无敌,三十招之内打败鹤焉,不成想鹤焉佯败,留在王朝内的鲜血被施了咒术,便是双生血咒。 血咒化人,一个实体鹤焉,一个隐形鹤焉。 因两体乃同息,误让人以为唯有一个,王朝内的人,便将全数精力用到对付实体鹤焉身上。 众魔与鹤焉于王朝之内,玩着躲猫猫游戏,期间,隐形鹤焉已摸清王朝地下灵脉位置,绘了秘图,逃了出去。 双生血咒,需得灌输施咒人全数灵力。双生人各自分去一半。 即便实体鹤焉被杀,鹤焉散去半数灵力,但另一半鹤焉,盗走王朝机密,折损得值。 而鹤焉用仅剩的灵力,造出的结界,将魔阴王朝上至君王下至兵卒,困束将近五百年。 鹤焉设下的结界,颇有意思。 越是灵力高深之人,越难攻破,反而灵力微薄的小卒子,拼上半条命,或可逃出界门,去外界潇洒。 这也是天下近五百年和平的原因,妖魔界的大能,被困缚,小喽啰不成气候。 但随时间流逝,界门上的封印之力渐弱,赫连断若强闯界门,并不难。 可当初,他与鹤焉于雷鸣山,发下血誓,若在五百年期限之内,强出结界之门,可遭千道天雷之刑。 并将自己的鲜血,注入雷鸣山,厄言石上,以做誓约。 赫连断于王朝内,蛰伏四百余年,眼瞅着还有两三年便可得自由身,却被一册话本子激怒,尤其第十七章 ,第八回。 明知可能是阴谋,还是气得于期限之内,强出结界之门。 然,天雷并未降身。 赫连断自然不会认为是鹤焉仁慈,欲放他一条生路。鹤焉满口正道,视他为天地移祸,只怕他死不踏实。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8节 天雷未降,怕是鹤焉憋着后招。 人都死了,阴谋还未断。可谓诛他之心,何等坚定。 白乌瞧着自家君主不知又想到哪段不愉快的回忆,指骨发力,捏碎了手中錾刻一半的人偶。 白乌赶忙扯话题,“君上,能施出双生血咒之人,需得有上神之力。自上古神魔之战后,神族式微,诸位尊神,陨灭的陨灭,遁隐的遁隐,如今放眼六界,除却长年卧病的花神月倾,并无他人有此神力。再说,花神于不日前殒世。还有谁,有此能耐。” 白乌灵台一闪,“先前云汲强闯魔阴王朝,被诛仙箭射伤,淌了几滴血,难不成是少室山的那个大师兄。” 白乌又自我否定,“不应该,属下先前同他交过手,灵力虽高深,但同他师父鹤焉,相差甚远。再说,君上亦同他交过手,以君上的实力,即便对方刻意隐去神息,不可能不发现蛛丝马迹。” 赫连断继续玩雕刻,“有意思的正是这儿,不及上神之力,却可行上神之事。” “君上是否窥到什么,可有打算。” 赫连断终于抬起头,眉眼间夹着恨意及快意,“鹤焉老贼擅阴谋算计,本座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之身,算计回去。” 看来君上已有计划,不差他做事前,还是不要多问,于是白乌故意转着脖颈打量殿内,点出正题:“咦?小水仙去了哪?她先前自属下那借了一套工具还未还,那套敲凿工具是属下借来的,我魔阴王朝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属下需得如约还回去。” 赫连断捏着人偶颞颥,眼睛眯成一道缝,“你与小蒜苗倒是亲近,这才相识几日,不但助她行窃,还借她工具用。” 白乌跪地,额头帖地,“君上明鉴,属下对小水仙无半点非分之想,属下眼里,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莽撞无畏的黄毛丫头,还有小水仙让属下想起橐驼花匠早逝的女儿腴芳,小腴芳生前与属下亲近,常围着属下喊伯伯,属下在小水仙身上寻到那么一点父爱情结,君上,属下真真清白的啊。” “你罗里吧嗦一堆作甚。”似乎先前露出危险之色的人,并非他,这会赫连断浑然不在意的神态,重新做雕工,“那小淫花过于放肆,被本君罚了。” 白乌虽清楚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何。” 赫连断停下手工活,倏地忆起,他被双生血咒中的实体人,引去荒庙,被困后院一汪泉中。 泉底设有幻阵,能勾起人心底最不愿提及的一幕。 于是,他打泉底瞧见了《赫连氏秘史》第十七章 第八回。 怪只怪小蒜苗写得太有代入感,又画的惟妙惟肖,读的时候完全带入自己的脸。 别的章节都可以忍,唯独那一章,让他一个变态都能生出变态之感,可谓过目不忘,铭刻于心。 哪怕到了幻境,也要恶心他一番。 赫连断咬着牙根道:“本君想罚便罚,勿需理由。” 第十七章 第八回,乃根源。 成了他过不去的槛。 他过不去,始作俑者小淫花,也要去过一过这道槛。 第13章 菩提简【03】 赫连断现身少室山,惊动八荒六界。 安于地心十八重的冥界,相较其它四界,还算平静。 冥主夜惊华,招了十八地城司,东西南北四方死神,开商讨会,中心思想颇简单。 万一魔头跟仙界打起来,冥界帮哪边。 冥界臣子皆是些入了轮回道不知投胎多少次的老油条,有些连着辅佐君王治国几辈子,权衡利弊最有心得。 冥臣一致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哪方实力大,占哪方。勿需强出头做无谓牺牲。 赫连断亲赴少室山掳人,当时的少室仙府,集仙门尊者大能于一处,赫连断一脚碎伏魔阵,徒手撕电雷,还没怎么动手,便羞辱整个地界仙家门派。 可见,仙魔两界,实力悬殊。 即便地仙界有三十三重天的天宫撑腰,但天帝性子弱,天后又闭关不出,面对强敌,哪怕天宫派出天兵天将与魔族一站,亦不见得能赢。 毕竟,阴魔王朝兵力强悍。妖族魔族两位尊主,自昆仑虚为情一役后,双双殒命,自此妖魔两界群龙无首,成一团散沙,不但被仙族诛杀且互相残杀,可谓损失惨重,天地不容。 后来魔阴王朝崛起,无所依附的妖魔两界子民纷纷投奔,人界魔修也想寻强大后盾做靠山,齐聚魔阴王朝,之后妖魔归心,呈前所未有壮大之势。 本来仙界同花界交好,花神月倾更是上古神魔大战之后,唯一现世的上神。 可数日前,冥司接到花神月倾陨世的消息,如今花界无主,群花待令,自顾不暇。没了花神坐镇,花界迟早败落。 于是,手持冥签的冥臣,全票通过,占赫连断。 夜惊华掸了下墨灰冕袍袖上的一道褶,打个哈欠说:“先到这吧,日后的麻烦日后说,散了。” — 花界如冥界所料,正筹备花神丧礼,无暇它顾。整个花界一片素缟。四季花主泡素汤,佩花环白绫,辟谷百日,千花百蕊凋敝,以示哀悼。 人界稍乱,赫连断破开结界,强出界门,让不少妖魔蠢蠢欲动。 开放界门的君令,虽未下,众妖魔晓得是早晚的事。但有些性子急的,已溜到人界撒花。 于是近几日,人界多了不少官署衙吏解决不了的离奇案件,各大洲郡正加紧招募祛邪除妖的方士。 一时间,游方法师道士火了起来。 诸界,最为动荡的要数仙界,尤其少室仙府。 五百年前,是鹤焉仙尊亲手封印了魔阴界门,困了妖魔近五百年。 魔头一出,势必找仙门的麻烦,少室山首当其中。 四大仙门以少室仙府为首,其次是不忌双修的缥缈宗,全门女修的千浮岛,还有个早被赫连断灭门,唯留遗址,以及看门小童的天门派。 缥缈宗同千浮岛两派,于地仙界做低伏小多年,不可同少室仙府相提并论。 但若少室山灭,唇亡齿寒,缥缈宗和千浮岛迟早成为魔阴王朝的阶下囚。 缥缈宗宗主吕不达,主动联络千浮岛岛主谢天瑶,聚齐少室山商讨御敌之策。 三大长老担子重,愁得数日未眠,已将全数希望寄托到云汲身上。 希望这个被鹤焉仙尊看中的掌门弟子,能力挽狂澜,救仙门及人界于虎口之下。 郁子幽已养好了身子,赶在仙门大会最后一刻,踏入正阳峰上善殿殿门。 上善殿内,几位门派尊者,商量来商量去,亦没拿出可行之策,只道一切听从少室仙府安排。 三大长老忧虑的眼神,一致望向云汲,郁子幽忍不住心疼被寄予厚望的大师兄。 一向温和谦逊的云汲,此次面对的,是实力远大于他的残暴魔头。 虽上次赫连断并未于少室山大开杀戒,掳走温禾的同时只下了把春情蛊,但谁也不知,他何时发难。 若举魔阴王朝百万军力,攻入少室山,怕是鹤焉在世,亦难保。 云汲面对的,是既有可能掉脑袋,又极有可能因护仙门不力而遗臭万年费力不讨好的重任。 会议散后,郁子幽主动找上云汲。 不料,浅雪先一步赶到守心阁,依稀谈话声自门扇窗格间逸出。 原是浅雪追问温禾死了没有,被云汲斥责几句。 郁子幽跨进阁门当口,恰好浅雪红着眼圈跑出来,险些撞了郁子幽。 浅雪擦着扑扑掉的泪珠,拉住郁子幽的袖子,“师姐,你劝劝大师兄吧,听了众仙尊的意见,灭了温禾的命灯,算是彻底跟祸头子水仙撇清关系,魔头是能看到仙门的诚意的。” 郁子幽眉心微皱,“此话,师姐不敢苟同。灭了温禾的命灯,她人岂不是死了。赫连断掳走温禾,却未杀她,可见留她有用,我们贸然灭她命灯,岂不是同赫连断对着干。再有,鹤焉仙尊乃是你父尊,仙尊为封印妖魔而殒身,你怎可竟想着讨好魔头,做那些有失仙格,向魔族谄媚讨好之事。” 浅雪眼梢晕红,眸底淬泪,下唇被咬出几道白印,急得跺脚哭诉道:“你们所思所虑,我怎会不懂。难道我不想杀了赫连断为父尊报仇么。可我们远非魔界的对手,父尊乃上神之躯,却以殒身为代价才换得天下五百年太平。现如今,还有哪个能与魔头抗衡,我们不示弱,难道硬扛么。” 浅雪拿纱袖囫囵拭把眼泪,哽咽道:“父尊殒身,娘亲亦仙逝,我自幼被长老们带大,少室仙府是我的家,门中弟子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去死。不想任何一个去死。你们懂么。” 浅雪哭着跑开,郁子幽欲言又止,望着那道纤细背影伤心离去,云汲走出阁门,叹口气:“终究是个小孩子。” 浅雪身为掌门之女,长至六岁生了怪病,被鹤焉仙尊,冰封至玄寒洞近五百年,当三大长老自玄寒洞接出浅雪时,她仍是六岁孩童模样。小丫头被少室山诸师伯长老精心养护十年,方成现如今的样子,说起来,浅雪不过十六年齿的孩子。 郁子幽转回视线,望着眼前的俊逸青年,往日清澈眸光里,糅进些忧思疲惫,面颊亦稍凹陷,越发清癯的身形道骨仙风,想来是近日为少室山诸事所累。 郁子幽心底铺开浓浓怜惜之感,面上却极淡一笑,“那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了。其实在你心中,温禾亦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不是。” 远处风拂竹海,绵绵滔滔,翠色剪影映入琉璃眸底,云汲的思绪被拉远,沉吟片刻才道:“温禾她有时像个大人,有时却是小孩子脾性。” 郁子幽唇角弯一丝苦涩,低声道:“还是师兄观察入微关心同门,我这个师姐竟未曾察觉。” “她走之后,我回忆往事种种,才发现这一点。”云汲轻叹一声:“以前,我亦未发觉。” 郁子幽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调整心态温婉一笑,“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即便你与仙门诸位尊者之意背道而驰,我相信你自有计划,心有分寸。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我更相信,你力排众力,护下温禾是对的。” 方才的仙门大会之上,众仙未能拿出对抗魔头的主意,倒是一致建议灭掉温禾留在仙门的命灯,除之而后快。 云汲虽暂时压下众议,但仍不放心。 云袖微荡,他掌心幻出个琉璃盏,盏内樱草色苗火微晃,外渡淡淡月牙白,静谧而鲜活,“此乃温禾的命灯,我带着诸多不便,便交与你保管。” 郁子幽接过命灯,“放心,除却裹正,若我十二谷门关阖,任谁也进不得。子幽定不负信任,护好这盏灯。” “谢谷主。” 郁子幽心底一酸,蚊蚋般的声音道:“你就不能……” 不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就像叫温禾那般,从不称呼师妹。 “什么?”云汲问。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师兄客气了。” 云汲后知后觉,“你是不是觉得我唤你谷主,过于生分客套。那么我日后便叫你师妹如何。” 郁子幽:“……随师兄吧。” 如此聊天,只会越聊越闷,郁子幽收好命灯,同云汲告辞。 云汲返回阁内,青色衣摆方拂过门槛,怀中的蟠龙玉珏,亮出一圈蟹壳黄。 云汲心中一喜,迅速翻出玉珏,只见玉珏圈出的光晕里,依稀传出求救声。 不知对方身在何处,应是灵力遏制之地,玉珏传递的画面不甚清晰。 暗黑里,唯有壁墙上的两支火把照明。黑暗深处,跌跌撞撞跑出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拼命逃跑间忍不住回望,似被什么可怕之物追赶,倏地一声尖叫,女子跌到,一叠声嘶竭喊叫声中,女子被黑暗中的东西,倒拖回去。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9节 火把自墙垣坠落,降落的光亮照亮女子的脸,女子放大的瞳孔内满是恐惧,眼梢的泪珠闪着泠光。 稍顷,女子重新被拖去黑暗深处,地上折射几道亮光,是拖拽的血痕。 唯有那声,大师兄救命,回荡在玉珏的余晕间。 之后,玉珏再没了声音。 草二跟竹已拜访守心阁,欲向大师兄打听温禾的事。方才的仙门高层大会,对温禾极其不利。 大师兄虽力保温禾,不代表能护温禾长久,仙门诸位尊者压力之下,云汲师兄说不定被动摇了意志。两位决定给大师兄巩固巩固思想。 结果,门还未进,只见一道霁青色光晕自阁内飞出,瞬间融入远天絮云,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草二竹已面面相觑,大师兄飞得如此急,是为何。 第14章 菩提简【04】 魔阴王朝的花草,不受花界花神恩泽,自成一派,乃妖株魔根。 橐驼花匠乃魔阴王朝种花育树第一把手,尤其他培育的魔花,甚有奇效。 数百年来,赫连断的失眠症全是靠着他培育的魔花定期调理,因赫连断若睡不好,脾性便愈发暴躁,一暴躁定是要杀人见血,方可平复。 整个王朝之人,皆盼着君王能睡个好觉,便将全数希望寄托到以种花养草为生计的廖橐驼身上。 花匠的地位,于魔阴王朝乃是最低等,廖橐驼凭借亲手培育的安眠花,深受全国人民爱戴,一干巴老花匠,且是个罗锅,可无论走到哪,皆被尊称一声橐驼师傅。 廖橐驼近日在培育一种叫夜水仙的魔花,自然亦是用来治疗赫连断的失眠之症。 廖橐驼先前虽培育不少治愈失眠的花朵,但不知为何,赫连断用上一段时日后,便渐渐失效。 廖橐驼又得重新培育新品种。 廖橐驼的后花园,育有花种一千两百有余,此次之所以选择水仙,是白乌的主意。 培育夜水仙,得需水仙花灵的鲜血养根,再辅以花灵之气,一夜三次灌溉枝叶,方可成。 原本,廖橐驼选取了一株山茶,打算着魔卫去逮个山茶花妖,来助他育成夜山茶,好给赫连断解失眠症。 白乌一听,敲着扇子道,不用麻烦去外面强采野山茶,归息殿现成住着个没事干的水仙。 白乌目的很明确,欲借夜水仙之名,助偶像水仙脱离暗室。 于是他一日八趟,往廖橐驼的后花园跑,瞪大眼睛瞧着水玉盏里的水仙苗发芽没。 廖橐驼的脾性还算好,但架不住白乌一天八趟来串门,老花匠被惹烦了,施着花肥道:“撒种出苗,最快也要十四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嘴皮子都磨破了。你一天往我这跑八趟,腿不疼啊。” 白乌拿扇子给水仙花种渡灵力,催长,“我腿没毛病,谢廖师傅关心。” 廖橐驼对白乌的厚脸皮深表无语,扛着锄头,长叹一声,旮旯除草去了。 白乌继续严肃认真地给小苗催长。 十四日,天啊,十四日。 偶像水仙已关在暗室整整五日了。 按书中载,张氏美人第三日便被半阉人折磨至疯。 他相信以小水仙的毅力跟智慧,定有法子对付赫连断拿灵力雕出的半阉人。 他家君王若真打算场景还原第十七章 第八回,魔阴王朝的西暗牢,囚着不少类似半阉人的变态。赫连断大可以择几个丢进去折磨水仙。 但赫连断偏偏亲自雕刻了几个木偶半阉人。因是亲手塑造,即便在埋着灭灵阵法的暗室,他亦能全权自由操控木偶人。 但若仍进去的是西暗牢的囚犯,那些囚犯若到了兴奋点上,可真不管不顾,杀了小水仙极有可能。 赫连断亲雕木偶人,实则并不打算要了小水仙的命,施惩分寸,于他掌间。 虽然水仙不会死,但一想到自家偶像被一群猥琐男折磨,白乌的小心脏就难受。这才催着廖橐驼尽快培育出夜水仙,好给赫连断送去,以培育夜水仙之名,救人出火海。 白乌灌入水仙种子的灵力,起了作用,第七日晨,水仙幼苗破土而出。 但赫连断却在栖政殿顶层暗阁,闭关。 无人敢扰。 廖橐驼抱着盆水仙幼苗,拜谒未遂,方要离开栖政殿,白乌飘来,“廖师傅等下,我有法子让君上提前出关。” 没等廖橐驼拒绝,白乌一道白烟飘向“觉情”院。 去偷右护法种的甜瓜。 听闻右护法受君上暗符,出门办差,方返归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果然,白乌薅第三个花皮甜瓜时,一道凌厉杀气自背后袭来。 白乌抱着花皮瓜躲过,瞧见执箫而来的右护法,咧嘴一笑,“见愁,早啊。” 墨见愁骨箫一横,“白乌,你也忒不要脸,明知我种的瓜果不许私自摘取,你趁我不在,带人偷盗,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来偷瓜。” 白乌嬉皮笑脸,“说,需要多少魔石,给你便是,你我同为君上效力,莫要这般小气,三瓜俩枣而已。” 言罢,当场啃甜瓜,咔嚓咔嚓,吐子仍皮。 墨见愁执箫的右臂,青筋凸显,再忍不住,飞身而起。 白乌一边跟人打,一边骂人抠门小气母夜叉。 墨见愁谁见谁愁,出了名的脾性不好,往日与白乌共事,墨见愁虽不喜白乌不着调的作风,但白乌还算对她礼度有加,从未像这般泼皮无赖,气得她执骨箫,追着他打。 白乌扇面一转,抵去迎面而来的一道箫杀之气,一旋身,单足立于栖政殿殿顶的镇宅貔貅兽头上,“今个到此为止吧,君上的地界,咱们不好打吧。” “那便换个地方打。”墨见愁道。 “换个地界,我就不打了。”白乌说完,轻慢地摇了两把扇子。 墨见愁气结,抓着骨箫的指骨泛白:“哪怕亲自去君上面前领罚,今日我也要教训你这狂徒。” 白乌心里叫好,就这样就这样,打打打。 然后,殿顶被两人掀了个窟窿。 暗阁闭关的赫连断被惊动。 墨见愁还要打,却见白乌已飞身下屋,风驰电掣般往大殿跑去,“君上,属下该死,属下来请罪拉。” 墨见愁,恨恨的,也下了屋顶,前去领罪。 殿前抱着水仙苗的廖橐驼,叹服。 年轻人,活泼,真爱打架。 自春请廖橐驼进殿,老花匠瞅见左右护法左右跪在殿内,安静如鸡。 跟方才掀屋顶的热血澎湃之态,截然相反。 廖橐驼蓦地为魔阴王朝,有个能震住场的君上而欣慰。 廖橐驼是个上了寿数的前辈,深居简出,性子稳重,前来面君,定有要事。 赫连断暂压收拾两位护法的冲动,先一步召人进殿。 廖橐驼献上冒着绿尖的夜水仙,并详尽解释,如何使夜水仙发挥最大功效,以助眠安睡。 水仙花灵鲜血哺根系,花灵之气灌溉茎叶,必不可少。 赫连断自御座起身,走下高阶,微妙的语调道:“水仙?橐驼花匠选得妙,本君这刚好闲着个水仙花妖。” 埋头跪地不做声的白乌,遽然冒出一句,“君上英明,物尽其用。” 一旁的自春,皱眉,暗暗瞥白乌一眼。 赫连断眯眸,亦打量一眼白乌,“橐驼留下,你们两位护法先滚下去,待本君想到惩罚尔等的法子,再领罚不迟。” 左右护法跪地谢恩,双双走出殿堂。 方出殿堂,白乌追上右护法,“见愁,对不起嘛,我今早多吃了一蛊火参汤,上了火,一时冲动,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墨见愁瞪他一眼,“此事,没完。”,拂袖而去。 白乌站在原地连叹三口气。 太难了,我太难了。 “你找死。”熟悉的声音入耳,白乌唇角挂笑,转身,“自春,你终于理我了。” “君上如何脾性,你不是不知,为了一株小水仙,真要搭上自个儿的命。” 白乌笑,“我哪里只是单纯为了一个小水仙,为了逼你同我说话,我也是尽力了。” 自春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 暗室之门开启,赫连断进了甬道,脑中不禁臆想蒜苗如今的境况。 先前他于暗阁闭关,并未及时探得暗室内的动静。但七个人偶阉人,又在这施不出灵力的绝地,应够她受了。 思及此,脚步亦轻快起来,通拐角,入酒池肉林。 暗室无声,焦味酒香,间杂弥漫。地上横七竖八瘫着衣衫碎片。 鹅黄樱草轻纱衫,蒜苗的衣裳。 赫连断不知为何,心头不悦。 悬吊的熏鹿肉安静垂悬,有一只鹿腿被削去大半,灯烛倒地,只残存半盏烛火,唯一的象牙屏风,从中折断,几个酒池波澜不起,宛如平镜。 可一眼望到尽头的暗室,并不见木偶阉人,甚至小蒜苗。 赫连断沿着酒池向前行,一只大手倏地自酒池内探出,抓住池边那双暗纹金线靴,池中爬出个湿淋淋的偶人,“主人,那姑娘已被玩残,任务完成!” 谁让这丑八怪玩残蒜苗了? 一股烦躁不安的情愫,攓绕赫连断心头。 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此种明明是被他操控玩弄的掌心之物,却逃脱他布控的轨道,向未知方向发展。 无论是人还是物。 赫连断一脚将偶人踢得人首分离,低吼一声:“蒜苗。”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0节 毫无回应。 赫连断丹田积火,舔着牙根寻找那抹身影。 第15章 菩提简【05】 宿新郡城东北二十里,有一断背山。 山下建一座孤庙,庙里一尊泥塑神像,受四方百姓香火供养,人称地菩萨,又唤七爷。 多年前,七爷庙香火鼎盛,虽是山郊野庙,方寸之院;七爷的身份亦无迹可觅,更不知是谁第一个称其为地菩萨。 市井坊间流传多个版本,众说纷纭,但无统一答案。 于是七爷便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但也有人道,地菩萨这个称谓听上去不正统,佛家典籍却无地菩萨这一记载,倒像是山精野怪,以法立威施惠,愚昧凡尘百姓。 再是有道理,抵不过灵验。 管你天菩萨还是地菩萨,又是哪家的七爷,只要灵验,便是大家心中的真菩萨。 小小七爷庙,不比皇家国寺声誉稀,引得无数前来请福祈愿的信男信女。 这个七爷颇有意思,每天只受七炷香火。 卯时初刻起,按香客先后到来顺序,择一时辰,自动开启古朴庙门,依次放行七人。 第八名香客,会被隔之门外。 有慕名前来的香客,背着铺盖卷排了数日,仍排不到每日头七名的香号,忍不住翻~墙~头。 然,无论给七爷供奉的是何等名贵香烛,又带了多么稀罕的珍馐宝物,那香是点不着的。 于是,香客们继续乖乖排队。 飞雪泼雨,霜冻三伏,哪怕砸雹子,庙前最不缺的便是香客。 直到十余年前,庙里吊死了人,香火每况愈下,香客寥寥无几。 那扇古朴的古铜褐门扇,再未自动开启关阖,随便多少香客,都可轻易踏槛入庙,燃香祈告。 人们道,七爷老了,七爷不灵了,七爷搬家了,渐渐大家都忘了七爷。 断背山恢复以往的幽阒,通山小路上,杂草丛生野花拥攘。 倒是有牧童樵夫偶到七爷庙歇脚,灌一囊袋山泉,啃上两口干粮。 再后来,两个叫花子病死在七爷庙,尸骨无人收,生蛆腐烂,更有传闻此处夜里闹鬼,于是再无人踏进七爷庙门。 孤庙沉进岁月,日趋衰颓,斑驳壁墙,腐朽了门扇,若有残月当头,寒鸦惊鸣,自生荒凉之感。 又说,郡守大人为编撰最新版《宿新郡志》,亲带官员实地考察山水地貌,瞧上了断背山的风水,打算于山腰建别院,施工图纸都已着司建坊赶制好,就等着吉日动工。 七爷庙本该绝迹于此,可天道难测,不久前的一个雷雨夜,雷火击中庙宇,生了大火,本就不堪一击的荒庙成断壁残垣。 翌日,附近太平镇的孙木匠,接到一笔银子,一封无名信,要他于最短时间内修葺七爷庙。 孙木匠穷苦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银钱,当即招呼自己九个儿孙,扛上建筑工具,前去断背山开工。 好在七爷庙小,一家人干得起劲,一天之内便将破烂庙宇修葺完好,只剩请个会雕塑的师父,给七爷重塑神像。 翌日,孙木匠招了从小捏泥人的海伯,到庙宇实地勘测。 庙前屋后,整洁干净,龛台上供奉了新鲜糕点瓜果,宝鼎香炉内散着袅袅香烟。 而先前碎成块的焦黑神像,鲜活完好矗于庙堂正首之位。 孙木匠纳闷了一阵,暗忖可能是那位无名财神,另请了雕塑师父重塑神像,而那位师傅嗜洁净,顺便打扫了庙堂,于是乐呵呵拽着海伯去镇上酒家吃酒庆贺。 也是从那天起,七爷庙重启香火的消息散播出去。 古铜褐的庙门,复自动开启闭合,同往日一样,卯时初刻起,只接七名香客。 消息一出,慌庙前挤了不少瞧热闹的人,当日进香的七位香客,无一不在翌日前后,携重礼来七爷庙还愿。 于是,众人道,七爷回来了,七爷庙又灵了。 云汲自断背山深处走来,遥遥望见七爷庙前,排着捧香烛贡品的无数香客。他垂眸打量一眼手中沾血的断袖。 上好的云中纱,色泽香艳,糅着脂粉血绣味。从上头残留的血迹气泽分辨,他断定,此乃杜棉棉的残裳。 他不知,他送予温禾,用以异地沟通的蟠龙玉珏,怎会在杜棉棉手里。 但,杜棉棉现下有难。 云汲依着玉珏的痕息,寻到断背山腰腹一处窟洞。洞内已无人,地面只残存一些藤叶碎衫,诸多血迹,几缕断发。 迟疑片刻,云汲走向低声交话的人群。 葳蕤深木杂花间,倏地出现一位如谪仙般的公子。候在七爷庙门口的一个垂髫稚童第一个发现,指给身侧的阿姆看,众人便相聚望向不疾不徐走在山路间的青衫公子。 凡尘俗子,从未见过如此飘逸出尘之人,随着云汲步伐靠近,众人脸上趋现惊艳之慨。 世上怎会有公子俊雅至此,日光照拂下,肌肤比姑娘还要白嫩无暇,五官更是连丹青手亦画不出的俊美端方。 明明是自深山杂草间而来,衣衫步履,皆纤尘不染。 “是仙么?” “仙人怎会来这荒地。” “没准真是仙,百里之外不是有座少室仙山么,没准是少室山的仙长。” “憨货,少室山住着仙人是传说,谁真的见过仙人。” 众人交头接耳间,云汲已停至庙宇门扇前。 这人,明显是要插队啊。 众香客后知后觉。 若是常人,早便被排队的香客们劈头盖脸骂下去。但见如仙的俊美郎,无一人骂出口。 一位木钗婆姨红着脸小声问:“公子可是来给七爷进香的?” 云汲一脸温雅,望向人群中的木钗妇人,缄默不语。 他自然并非香客,又不会说谎,不如不言。 此刻云汲被群视,颇有些不自在。 怪他之前未变身普通凡人,才引来这不必要的,或疑惑或惊奇或热忱的目光。 那婆姨接到美男子温柔一瞥,已受宠若惊,一点不恼恨对方没睬她的话。 人群中有书生装扮的青年小声念叨:“这个,这位公子……若是来给七爷进香的,须得每日卯时初刻捧香而至,万事讲规则,佛家讲缘法,就算我们许你插队,怕是七爷不许公子进这庙门啊。” 随着人群中遗憾或赞同的一叠声是啊,褐色庙门自内力打开,扑面一股清淡奇香,一位素衫公子迎出门,温和谦卑地朝云汲拱手道:“高人,请。” 众人惊叹声中,门扉徐徐关阖,掩去两位如仙之姿。 香客们捧香惊叹,传闻七爷庙来了个身染奇香的俊美庙祝,果然,英俊不凡。 庙祝亲自相迎,看来那位青衫公子身份亦不凡,连七爷亦为此破了例。 无一人嫉妒,唯有欣羡。 后院,菩提岑森,枝叶如盖,香气弥漫。几片菩提叶荡在泉池中打旋。 此香,云汲并不陌生。 往日,温禾下山,总沾些异香回山。原本他想着是沾染了某个姑娘身上的香脂气,那丫头常去勾栏花肆玩乐,他是晓得的。 他当时颇意外,花肆里的姑娘,竟爱此种静谧幽淡之香。 不成想,竟是沾染了这院中的菩提香。 云汲负手望着探入层云的菩提树,以及丈远处的一汪碧泉。 素衣公子先一步施礼:“小仙见过仙长。” 云汲回望对方,虽一身素衣,却难掩矜雅气韵,哪是山野庙祝能有的风采,“你便是七爷。” “不敢,承蒙一方百姓香火供养,妄称小小地仙,仙长换我小七就是。” 空中悬出一片染血的碎纱,云汲直接问:“可曾见过穿绯纱的一位姑娘。” 断袖轻纱落至小七掌心。 上头的残血,依稀含有木棉花芳香,只打量一眼,小七断言:“见过,这姑娘有恩于小七。说来小仙这荒庙得以修葺,全赖这位姑娘的功劳。” 实则,暗中给孙木匠送银钱及无名信的,正是杜棉棉。 小七解释:“我失去民众信仰,香火全无,灵身不济,再无力护佑恩泽此方民众,本在这荒庙沉睡。一夜,小庙被雷电击中,起了火,毁了椽。恰好一位姑娘路过,那姑娘本着良善菩萨心,怜惜我这荒庙,便暗中给了居于附近镇上的一位木匠银钱,重新修葺这荒庙,引来香客,这才有了现如今仙上所见的整洁小庙。哦,这些,亦是小七向地精打探而得。不知仙上缘何问起这位姑娘。” 云汲抬眼,望向掩于山腹林木深处的洞穴,“杜棉棉,曾被囚至断背山一处窟洞内,曾向我求救,现下消失,不知所踪,只剩残破血衣。” 小七握紧残裳,一脸惊讶痛惜,“怎么会……我方苏醒不久,灵力不济,时而于这不探泉泉底深眠修行,难不成在我深眠期间,棉棉姑娘出了事。我……我身为一方地仙,竟让恩人在此遇灾,简直惭愧。惭愧至极。” 云汲一眼瞧出对方体内灵力微渺,若出厉害妖魔,可轻松避开地仙耳目,便生不起责备之心,于是便向对方打探相关消息,“近日,可有妖魔邪修出入断背山。” 小七谨慎答:“六日前,一团魔气忽降断背山歇脚,我实非妖魔对手,担心被妖魔发现,将我灵身摧毁,便蛰身泉底,避开此劫。难道……棉棉姑娘便是被那妖魔所害。” 极有可能是魔阴王朝出逃的妖魔,云汲肃容,再问:“可知是何妖魔。” “骨妖,千年黑骨妖。” — 赫连断静静立于酒池旁,酒池中的倒影似有些不耐烦,他沉沉道:“小蒜苗,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本君揪你出来。” 偌大酒池肉林,仍不见半点回音。 十二方酒池,赫连断迈开步子,沿池查看。 此处一眼望尽,若要藏身,非酒池不可。 每掠过一方酒池,望见内里的空落,赫连断眉心便沉郁一份,指骨微蜷,将一池酒冻结。 暗室下埋灭灵阵法,专抑术法灵力。赫连断能冻结酒池,并非施用法力,而是自身携带的寒意。 那份寒意渗骨,可冻万物。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1节 酒池上的霜雪继续蔓延,赫连断停至一方酒池边沿。 池底静静躺着一抹身影,凌乱的樱草色轻纱衫,浓密长发幽幽摇曳于酒水之中,面色苍白透明,长睫如扇,他仔细观察对方鼻息处,不起一丝涟漪。 赫连断只觉呼吸停滞一瞬,他静静吸一口气,浅声道一句,“蒜苗。” 池底之人,毫无反应。 赫连断一晃身,落入酒池,托起平躺于池底的那团娇小。 温禾半个身子出了酒池,赫连断拨开少女散乱脸颊的一缕发丝,捏着对方肩胛处,又低沉道一声蒜苗。 怀中人仍旧无反应,赫连断抱人上岸,让那颗湿淋淋的小脑袋,倚在自己肩头,拿手指探着对方脖颈处的脉息。 那脉息似有若无,赫连断手指下滑,寻更强脉搏,噗得一声,一口酒喷到他脸上。 温禾诈尸般跳起来,捂着脖子低笑,“痒,赫连断,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知道我怕痒。” 第16章 菩提简【06】 赫连断任由面颊上的酒水,滴落而下。 他当然并非故意痒蒜苗,他的确在认真探人脉息,以至于,那口酒喷得他猝不及防。 见人没事,心里升起一抹莫名的踏实感,但盯着那张反复揉着脖颈低笑的脸,赫连断来气了。 身上的寒意迅速蔓延,将剩余几座酒池,全数冻结。 温禾垂首,瞧着蔓延至脚底的霜花,寒气丝丝缕缕入体,她抱着肩膀哆嗦:“这里不是施不出灵力么,为什么你可以。” 赫连断不答反问:“半阉人呢?” 温禾溜冰似得,溜去墙角一张石台,抱起上置一盏燃尽的鎏金大烛台,而后小心翼翼走到赫连断身前,眼睛弯成月牙状,若仔细瞧,可见眸底藏几缕戏谑神秘,“想知道么,我吹给你。” 呼的一声,烛台内的黧灰粉末,朝赫连断面上吹去,齑粉沾染对方面颊的一瞬,被凭空而来的一道霜气阻截,于是那一大口灰末子,被温禾反吸了去。 温禾肺痨晚期的架势,一通咳,又拿手往鼻子眼睛处一通揉,这才顺畅了气,而后幽怨地盯着赫连断看。 赫连断瞬间明白,那金色烛台内的灰末,便是被火化的人偶灰,“这暗室抑灵力,你是如何看破人偶真身?” 温禾她当然没这本事,能成功火化那几个人偶,全靠花铃火眼金睛,瞧出半阉人的真身。 温禾打个喷嚏,揉揉红红的鼻头,“我还纳闷呢,此处既抑制灵力,为何你可以施用术法。” “是本君在问你话。” 温禾瞧出魔头的不悦,小心而认真回答:“我哪里知道他们是人偶,只是他们欺负我撕扯我衣裳时,我拿墙上的火把攻击。不料,他们极怕火,有一个粗心的,胳膊被当场烧成灰炭,我猜测他们是木偶人,于是用火反攻。” 起初,酒池凭空多出几个半阉人时,温禾又惊又气。 惊的是魔头还真请来了演员,真如她书中所载,獐眉鼠目,身材猥琐,一个个丑出新高度。 至于气,当然是被魔头气得,至于如此贴切而认真地祸祸她么。 赫连断幽幽望一眼满墙燃烧的火把,没记错的话,此暗室壁墙之上,置一百零八火炬。 唯有一盏乃鲛油所制,可灭人偶。 其余全数乃篙草树脂所制,他雕的偶人,根本不惧普通薪火。 蒜苗不知走了狗屎运,还是另有蹊跷,能一眼分辨出外形特征,同普通火炬纤毫不差的鲛油火炬。 毕竟剩余火炬,完好悬在墙上。 其实,温禾能轻松火化人偶,全凭花铃指点。 此处虽抑花铃术法,但抑不住花界祖魂内在灵息。 花铃一眼瞧出百把火炬中的鲛油火把,在人偶集体扑向小主时,它顺利指挥小主,摘取鲛油火烛,给人偶做无偿火化法事。 “最后一个偶人,你是如何让他乖乖听你的话?”赫连断饶有兴致问。 温禾面露骄傲,娇唇微拱,俏皮天成,“这个简单,只能说你送来的偶人没出息,瞧着同伴接连被火化成灰,吓坏了,我威胁他说,如果不乖乖配合我演戏,就烧死他,还答应他,即便他没完成你布下的任务,也会替他向你求情,饶他一命。” 温禾总结,“可能真被我吓坏了吧,居然信了我。联合我,耍你。”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讥讽。温禾看了,不乐意了,“讽笑什么,你不就被我耍了么,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听着你焦急地喊小蒜苗小蒜苗,我这心里呀……” 蓦地瞥见魔头眸底的一抹危险之色,说到兴头上的温禾卡住壳,转而昧着良心改了台词:“我这心里呀,真的满感动的。” 赫连断眸底的危色渐去,但疑色不减,整张脸都写着:本君就静静听你胡说八道。 温禾心底没底了,她这连篇谎话,经不起推敲,万一魔头细究,要如何圆谎,绝对不能暴露花铃的存在,小祖宗是她唯一的保护壳。 若没有小祖宗,她便如同失去龟壳的王八,被拔了刺的刺猬,削掉爪子的鹰,惨不忍睹,一击既溃。 好在魔头并未细究,而是走去四方位,覆着冰晶的酒池,以指画符文到冰面上。 而后,走至最中间冰池,滴入一滴血。 血融冰,化血符。赫连断继而以拳抵血符,忽听砰地一声,地底反射刺目光芒,冰池化沸酒翻腾。 温禾移开眼前挡光的手指,发现地面流窜道道光束,是埋于地底的灭灵阵正快速消散。 一直隐匿的花铃,忍不住小声叹服:啊小主!魔头以自身寒气画符文,融魔血,轻易破灭灵阵法。这能耐,逆天了啊! 酒池恢复平静,摇摆的鹿肉垂悬不动。壁墙之上,烛火寂灭,唯剩鲛油灯明明灭灭苟延残喘,赫连断转身离去。 温禾随即追上去,“这么说,第十七章 第八回,我顺利晋级,这一篇,过了对不。” 赫连断并未做答,步调沉稳走出暗室甬道,重回大殿。 温禾方呼吸到殿内的一口空气,站墙跟好一阵的廖橐驼,抱着盆水仙苗,慈眉善目凑到她面前,“水仙仙子,老朽我这有个活需要你干。”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廖橐驼强行拖去桌台前,并精细地讲述一遍如何利用她自身资源,培育夜水仙,给赫连君主治失眠之症这一坑爹反自然课。 水仙花灵鲜血哺根系,花灵之气灌溉茎叶。 还特么一夜三次。 当她的血是几块钱一吨的自来水啊。 温禾想撸袖子,但见赫连断面色沉冷,忍不住又有点怂,于是小声嘀咕说:“好处有么,放血浇花,外带灌输灵力,不给个免死金牌,给几块免罚金牌也成啊。” 殿内雅雀无声,温禾瞅瞅一脸慈父般但并不打算言语的廖橐驼,及一张臭脸的赫连断。 她清清嗓子,由于对自己脾性的极度不自信,所以竭力给自己的未来讨保障,“赫连君主,可以给块免死金牌么。” 赫连断唇角肌肉僵硬一牵,“想得美。” 温禾泄气,“你要这样,我没法给你干活啊。” 赫连断大步一迈,转眼停到温禾眼前,二话不说,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垂首,启唇,牙尖抵上对方脖颈脉管,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温禾只觉脖颈处顿痛,全身血液似跟着倒流,徐徐入了魔头炽热的唇内。 就这样,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当人面,被吸血了。 温禾反应过来,猛地推开禁锢自己的魔头。 赫连断唇角染着血色,眸色间是被打断的不悦。 温禾委屈,拿指腹蹭着脖颈,并未发现她臆想中鲜血喷溅的场面,指腹间只余半点血迹。因不放心,还特意去墙面的一张铜镜前照了照。 虽未淌血,但留齿痕呀。 这哪像被暴力吸血,更像不可言说的暧昧之痕啊。 温禾愤懑转头,见赫连断面上极其明显的未餍足之色,她不禁后退一步,慌乱道:“你干什么,你……旁边还有人呢。” 旁边的廖橐驼:“……” 赫连断迈步间,长臂一捞,复又将人箍至怀中,“有人又如何。” 温禾努力将头后仰,双拳捶打对方胸口,“别别别,我害羞行不行,没人的时候再来行不行。” 廖橐驼:“……” 赫连断见怀中人鹌鹑似得垂死挣扎,耳后面颊竟真的挂了一层粉润,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真害羞,于是难得正面回答蒜苗的问题,“不行。” 言罢,唇便贴近少女散着清香的脖颈。 廖橐驼觉得,以自己的寿数,看不了此等激情画面,但君主未下令他撤,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低眉垂首,小声提示:“属下……” “赫连断你又痒我,你若想咬,痛快来一口,你个无耻之徒,占我便宜。” 赫连断并不温柔地板过对方不停挣扎的小脑袋,“看来,比起咬,你更怕痒。”于是一手钳制对方的手,另一只手轻柔摩挲对方印着浅淡牙印的脖颈,惹得温禾咯咯直笑。 廖橐驼的背,又重了好几十斤,“属下是否……” “躲什么,再躲,掐死你。” 廖橐驼盯着鞋尖吞吐间,倏地又听赫连断冒出这么一句。 不轻不重,听不出是何情绪,唯一确定的是,与他平日殿上下杀令的语气,全然不同。 廖橐驼鼓足勇气,喊出有史以来最高音:“属下告退。” 赫连断似乎这才想起,殿中还杵着个闲人,好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杀人的情绪漫上心头。温禾趁机逃脱对方桎梏,聪明地抱起桌案上的那盆水仙幼苗,一把扯住欲转身离去的廖橐驼,“方才你说如何培育夜水仙,我没记住,劳烦您再讲一遍。” 好脾气的廖橐驼,瞬间想骂街。 幸好他提前有备,于是利利索索自袖口掏出早已备好的育花小扎,拍到温禾手中,再无一句废话,给自家君王行一跪地大礼,背着罗锅,快速逃离现场。 剩下殿内两人,大眼瞪小眼。 温禾先一步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翻看廖橐驼的育花手札,且像模像样调整体内灵息,试着灌溉水仙苗。 赫连断瞧着对方脖颈牙痕处,沁出极小一颗血珠,妖冶魅惑。 血香之气勾得他情不自禁靠拢过去。 正一手托着手札,一手以灵力灌溉水仙幼苗的温禾,瞬觉温热指尖游移上脖颈伤口,她转眸望向赫连断,魔头手指的频率似配合着眼底的情绪,戏谑轻佻,又夹杂那么一缕恶趣味。 这感觉像极了猫捉耗子,不直接杀死而是慢慢戏弄折腾死。 温禾收回视线,心头默念忍字经。 可魔头的指腹愈发放肆,竟绕着她脖颈的齿痕处转圈圈,这还不如直接狠咬一口、吸顿饱血来得痛快。 真是心里气,身子痒,牙根都要咬碎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2节 温禾再也忍不住,啪得一声,将手札拍至桌案,扭头怒瞪,“魔头,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第17章 菩提简【07】 魔头,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温禾这句话,让赫连断冷静下来。 温禾只觉游移侧颈处的手指,不轻不重圈上她的脖颈。 赫连断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是谁告诉你,本君不近女色。” 这是一言不合又要掐她的节奏,温禾小心答复:“是……是听说的。” 可能是被魔头吓得,温禾的脖子异常灵敏,赫连断的指腹只微微动了下,这轻盈的动作似乎连赫连断自个都未察觉,敏~感禾赶忙补救说:“你已在魔阴王朝称王五百余年,居然还未封王后,也未听说你近身有美人伺候,这不就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么。” 赫连断一手圈着温禾的脖颈,另一只手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强迫对方直视他,“小蒜苗,你既知本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还敢写淫~书辱我,是谁给你的胆量。” 魔头前圈后掣,温禾使劲抬起脑袋,仰视对方的脸,眸底一派纯澈无辜,“我之前没来过魔阴王朝,又未见过你本尊。我哪知道你堂堂实力大魔王……” 咬了下舌头,继续说:“居然如此这般……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啊。” “所以,你是仙门中人,派来玷污本君的。” 温禾实未料到魔头会回这么一句。于是,认真道:“话不可以乱说,我只玷污了你的名誉,没玷污你的人。” 脖颈处的力道又加重些,温禾只觉头顶魔头温热的鼻息,扫上她头皮,“你的意思,还想玷污本君的身?” “……” 温禾还未出声,前脖子后脑勺一轻,赫连断松开手,简直是鼻孔里发出的鄙夷,“就凭你,自不量力。” “我没想玷污你的身。”温禾用力解释,“那个,上次用胡杨藤将你同我绑一块,不是为了求解药么,别将我想的那么龌龊,我是真的对你没想法。” 赫连断眸色幽深,望着对方,温禾只盯着对方眼睛瞅一眼,只觉寒气飕飕往骨头缝里刮。 她自我感觉回答没错,为什么感觉魔头不高兴呢,暗自思忖间,高大暗影向她欺近一步。 温禾下意识抱胸,退后一大步,迷茫地望着面色发黑的魔头,“难不成,我该对你……有想法?” 赫连断倏地止步,咧嘴笑了,“收起你欲擒故纵的把戏。” 静瞥一眼桌台上,渡着新绿光晕的水仙幼苗,“给本君好好放血浇花。” 言罢,转身朝玄冰床走去。 温禾嘟着嘴,不情愿提息,以自身灵力灌溉幼苗,深觉使不上力道,或许是方才被魔头吸了血,散了元气。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好几天未吃过一顿饱饭了。 被囚暗室,虽有美酒鹿肉,但那熏鹿肉,味道着实咸重,勉强果腹。 转身瞥见魔头已盘坐玄冰床,温禾弱弱开口:“金牌不给,鸡汤赏一蛊吧,又放血又渡灵力的,我法力弱,怕是吃不消,现下又是为你哺育医治失眠之症的药花,我若办不好,你又要罚我了,其实我吃的也不是很多,我想……” 赫连断眉心微蹙,颇不耐烦睁开眼,“想吃鸡,便去吃。再多说一句废话,割了你舌头。” 温禾得了赦令似得,拔腿往殿外跑。 殿外回廊,瞧见犄角魔卫,温禾步调轻快,前去打招呼,“黑檀,执勤啊,辛苦了,呵呵。” 黑檀身罩冷铁盔甲,岿然不动,只眼珠稍稍转了下,“不辛苦,职责所在。” 温禾赧笑,点正题,“请问,最近的厨房在哪,我去寻些吃食。” 黑檀眼珠子转了一圈,“廊庑尽头,左转,路过一畦食人草,右转五百步,穿一座黑水吊桥,门口蹲着两只独眼白狼的房子便是。” 刚迈开一步的温禾,停步,旋身,“厨房门口蹲着狼是什么意思。” “是君上养的宠物。” “活的呀?”温禾惊异。 “自然。” “我要去,不会咬我吧,我只想找点东西吃,怎么这么难。” 黑檀如实道:“君上平日极少吃东西,厨房食材稀缺,晚上厨子亦不在,估计没有吃的。不过,你可以去找左护法,他苑中独设私厨,食材丰盛。” 温禾给黑檀郑重鞠一躬,轻车熟路赶往白白苑。 殿内,盘坐玄冰床的赫连断,轻易将殿外对话听了去。 他掀开眼睫,眸底晦暗不明,复又阖上。 温禾被魔卫请进苑中,白乌正坐在石桌上独酌,外带自给自足的涮火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温禾兴高采烈走过去,“我来蹭饭吃,左护法许不许。” 地上的绀红空酒坛,凌乱堆着,白乌已喝得微醺,执着铜杯扭头一望,眼眸含光,起身,“小仙仙,你还完整的活着。” “这是哪的话,我还缺胳膊断腿不成。”温禾自来熟,坐到对面的石杌上。 旁侧,罩半面银纱的金银花,懂眼色,立马呈上一套银碟银筷。 温禾谢过,抄起筷子,朝铜锅里咕嘟冒泡的红汤里一捞,一大箸肥牛便入了唇舌,“嗯,好吃。黑檀是个靠谱的,果然没骗我,你这里食物果然丰盛,我还以为你们魔阴王朝只有鸡吃呢。” “没见识了吧。”白乌回坐,掂着袖子,捞起一箸散着热气的排骨,放置对方银碟内,“人界仙界有的,我们魔阴王朝可信手拈来,若是我们王朝没有的,只说明我们的子民不稀罕。你尝这乳猪酱排骨,嫩滑多汁,唇齿留香。” 温禾尝一口,由衷竖大拇指,“可见你是个懂得享受美食和生活的人,可是左护法大半夜一人独饮独食,究竟是饿得慌,还是有心事啊。” 白乌丢了些绿叶菜进铜锅,喟叹一声:“自是有心事了。君上歇了?你饿了?黑檀便指你来我这白白苑寻吃食。” 温禾颔首,筷子不离手,边吃边聊,“你有何心事,我不白吃你的,说出来让我替你分担一下。” 白乌痛饮一杯忘川醉,“哎,自春嫌我作,不肯陪我吃酒。还有就是,我跟右护法打架,不知君上会如何惩治我俩。君上的手段,我懂,怕是有我受的。” 自春不睬他,这似乎是常态,这个问题不值得研究,后面的才是问题。 温禾叼着筷子头,“赫连断还能杀了你们不成?” “那倒不会,不过脱层皮是肯定的。就是,不知这皮如何脱法,没底,心慌。” 思及魔头那阴晴不定的性子,温禾跟着心急,“你同右护法为何打起来了。” 白乌又痛饮一杯忘川醉,“起初是因我趁她不在,带你去她院里偷瓜果,后来我又算计她跟我打架拆房,连累她与我受罚。” 听此,温禾的心情颇沉重。 当初,硬拽白乌伙同她去偷右护法的瓜果园,白乌确实提过右护法脾气不好,会追杀他。 但当时她觉得魔头身边的这个左护法,性子不着调、有些浮夸,又想到两人既同为左右护法,不过偷个三瓜俩枣的小事,追杀应该只是白乌随口一说。 不成想,竟有点真。 “那么,要不,我亲自到右护法面前负荆请罪。”温禾放掉筷子。 白乌摇头,“以她的性子,不会领情的,算了,得罪都得罪了,只是累及她受罚,我有些过意不去。” 温禾叹息一声,望着咕嘟冒泡的肉片,都降了食欲,“赫连断那里,我若说情,不知会不会起反作用。不如我……” “别,一定是反作用。你自保便好,不用替任何人求情。君上他聪明着呢,任何人的小心思,他都门清,不说而已。” 这点,温禾不认同。 她皱眉暗忖,魔头他脑洞不小,兼之自恋。 就拿他以为她想玷污他肉~身这事来说,可见聪明不到哪去。 温禾宽慰对方道:“既然求情可能适得其反火上浇油,那我真的不吱声了。届时可别怪我冷漠。但是啊,你也别太将你家君上的惩罚当回事,你看他总想弄死我,我不每次都逢凶化吉,现在还四肢健全,同你在这涮火锅。你既是他左膀右臂之一,又陪他多年,辛劳苦劳兼有之,应该不会被罚得太狠,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干一杯。” 见自己面前缺个酒盏,温禾起身,打白乌身边端了酒具,复又坐下,“自春不陪你,我陪你喝点,浇一浇愁。” “君上面前,我等不可相提并论,无人有你这般幸运。”白乌见小水仙给自个儿哗哗倒酒,忍不住问:“君上许你饮酒?” 若喝醉了,他罪名又多一项。 温禾想了想,“他没说不许我饮酒。” 白乌见人倒酒执杯的动作颇为豪爽,又问一句,“你酒量如何?” 温禾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白乌:“一直喝?” “一杯倒。” 白乌起身,将人已贴至唇边的铜杯夺走,“那你别喝了,就当别给我惹事。” 温禾去夺杯,“开玩笑了,哪能一杯倒,我被魔……你家君上囚至酒池肉林,就是以酒当茶过来的。” 花铃暗中揭短:“小主,牛是涮的,不是吹的。” 明明就是嫌酒池里的酒劲大,上头,宁可渴着也不喝。 “闭嘴吧你。”温禾冲腕间低吼。 “我闭嘴,你便闯祸了,听闻你在仙界是个出了名的作精祸头子,果然名不虚传。”白乌道。 温禾:“我不是说你,算了。你不让喝就不喝吧。” 白乌还是不放心,吩咐身侧的金银花,将酒坛酒盏全数撤走。 两人复又捞着肉菜互聊。 从吃食聊到文学,再深入探讨她所著之书的某些细节。温禾发现,白乌是她的真铁粉,之前认为是假粉来着,但既是真粉,有个疑惑她不禁问出来。 “既然,你是我的书迷,可你怎么忍心将《赫连氏秘史》拿给赫连断看,他会杀了我的。” 白乌白面扇一摇,笃定道:“不会,因是你所著,就不会。” 温禾更迷了,“为何有此一说?” 白乌摇摇扇子,望天,“这个,天机不可泄露。哈。” 温禾十分不喜设悬念打哑谜的这种调调,于是吐个舌头,继续从铜锅里捞肉吃。 倏地,几片雪花融进沸腾红汤里。 温禾仰头,“突然下雪了,还这么大。你们魔界的天气当真反复无常。” 白乌肃颜,站起,敲着虎口的白扇,消停住,“糟了,君上不悦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3节 “什么意思?”温禾一头雾水。 白乌望着牛毛般纷扬的雪花,解释:“魔阴王朝天时地脉,同君主内息相通相融。也就是说,君上可随意操控王朝内的天气。某些天气,便是君王情绪的外在反应。” 温禾联想初来魔阴王朝时,短短时辰经历了下雨下雪下雹子的场景,感情全因魔头阴晴不定的性子。 她伸手接一片雪花,沁凉之余,缓缓消融于掌心,“这么说,只要赫连断高兴,大晚上的都可以出太阳对么。” 白乌:“魔阴王朝虽处五行六合,却不受自然恩泽,唯受月之眷顾,承月之阴华之气,这里更像被苍生遗弃之地。此处的风雨霜雪,星子暖阳,皆由历任君王强大灵力造就、维续。至于夜里见阳,理论上说是可以的,但实际上,不晓得,未出此奇景。” 但白乌心里认定,此奇景,不会出。 日出月落,四时有序,乃是断定魔阴君王内心是否沉稳的标准基础。 虽然赫连断与前任君王不同,颇为情绪化,但大多还是能做到稳定二字。 虽四时偶有紊乱,但很快调整过来。日夜颠倒,更从未出现。 若夜里出太阳,那得有多开心。 岂不是向王朝人民表示,自己大半夜开心得不能自控,趋向精神病。 赫连断的性子,虽专戾跋扈,但没病。 温禾摊开掌心,再接一片雪绒花,仔细观察,竟与外界的雪花别无二致。 天象由人灵力造就,若一时,不稀奇。 但若长年累月、时时刻刻维续天象稳定,就有些神奇了。 尤其白日里的暖阳,她实在不敢想象,那太阳是假的。 心头不由得对魔头生出那么一丢丢崇拜之情。 怪不得他如此暴戾无偿,称王多年,却未遭强将篡位,亦没被魔阴民众,揭竿反了推下王座。原是真有本事。 白乌负手望雪,片刻,苑中已素缟一片,“你吃饱了吧,饱了,便回去吧。” 温禾没料,铁粉突然对她下逐客令。于是,有些懵懂的哦一声。 “那我回去拉。” “改日再请。”白乌笑眯眯补充。 温禾点头间,听白乌吩咐金银花,将她安全送回归息殿。 温禾抖着袖口的雪花,想都不想,拒绝,“不用。魔阴王朝的人,谁不知我是赫连断的人,没人敢打劫的。” 白乌意味深长,点头一笑。 欲转身的温禾,顿住步子,“不是,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是赫连断的俘虏,没他吩咐,无人敢动。” 白乌:“你对俘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温禾方要解释,白乌一旋身,向悬着烛光的屋内走去,“赶快回去吧,否则一会下刀子也说不定。” 眨眼的功夫,白乌幽魂似的入了屋。 悬门的烛火全熄,一片黢黑。 赶人赶的这么急。真是的。 温禾踩着吱吱厚雪,走出白白苑。 苑口魔卫身影,已被暗夜吞没,温禾晃晃腕上花铃,“小花祖宗,送我去白乌的酒窖,偷一坛酒,再回也不迟。” 雪中倩影,原地消失。不一会,抱着酒坛子原地现身。 温禾掀了坛盖,嗅一口酒香,边走边喝。 魔阴宫苑,护卫稀疏,灯火朦胧。 温禾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深雪之上,覆着玄铁面具的魔卫,屹立不动,如覆雪苍松。 花铃闪了闪:“小主,你为何要饮酒啊,此时此境,魔头地盘,不宜饮酒,清醒为上啊。” “酒壮怂人胆,一会面对魔头,我会轻松些。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喝醉,我得留着几分清醒,跟魔头斗智斗勇。” 花铃不再言语,她懂小主。 小主是想念大师兄了。 忧悒了,心酸了,欲借酒浇忧思情愁。 犹记,那年。 少室山降了一场难得的大雪。大早上的,野鸡还未出来寻食,小主便跑去守心阁门口,堆了个雪人。 云汲推开门时,见小主正将自己的围脖,挂在雪人的脖子上。 云汲当即解了身上披风,给小主披上,还为小主掸去肩头碎雪。 就是那一刻,无声无息无一句言语,花铃感受到小主的心,仿似被春天第一缕风,吹开了,吹化了。 之后每年冬天,她都盼着再降一场雪,再去守心阁门口堆个雪人。 可少室山再未下过一场雪。 第18章 菩提简【08】 温禾倏地停步,揉揉眼,怔怔望着前方。 花铃问:“小主,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大师兄了。” 花铃暗叹一声,果然,就知道。睹景思人,想人想出魔怔了。 温禾再揉揉眼,前方除了苍茫雪景,再无其它。 她仰头又灌自己一大口酒,继续前行。 空中雪花越发轻小,不觉间,一轮明月浮中天,照亮雪行夜归人。 寝殿轮廓渐朗,温禾扔了空酒坛,跟黑檀打个哑声招呼,静静推开门扉一角,掩去身后一串串雪脚印。 殿内的连枝灯,仍亮着烛火,魔头盘坐玄冰床,姿势未变。 阖着眼,长睫投下两片鸦影。 不知魔头睡了没,瞧窗缝外,静月照雪,无风无息,魔头情绪应该趋于平静。 温禾头晕晕的,还不忘干活。静静停至桌案前,对着亮着幽幽光晕的水仙苗,施法渡灵力。 “老花匠没告诉你,饮酒之后,不宜灌输灵息。” 温禾滞住,缓缓回首,望向玄冰床。 不知何时,魔头睁开了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温禾收了灵息,挠挠头。 印象中,橐驼罗锅没告之她不宜饮酒这一项啊。 桌案上的育花手札,无风自翻,停至某页,静止。 温禾抓起手札,上头果然列着饮酒不宜渡输灵力这一事项。 她冲玄冰床方位,憨笑,“失误,还没看到这一页。” 许久未听冰榻方位传来声响,温禾抱着手札,主动靠过去。 赫连断盘坐如钟,因在暗处,眸底的光,愈发幽冷深邃。 温禾停至床前,冲赫连断吹了口气,“你闻,我没喝多少酒。见下雪了,借酒暖暖身子而已。” 嘴上说未多喝,酒气倒不小。 赫连断熏着酒气,颦着眉尖,瞥见蒜苗面颊晕红,不知是因酒气,还是外头霜雪之寒所致。 “我困了。”温禾抬手打个哈欠,又指向玄冰床,“你床这么大,借我一点,我很瘦的,不占地。” 说着,没等对方同意,踢鞋爬床。 赫连断冷颜,“你的床,在那边。” 温禾怯怯瞅一眼冰床下首,那张小小白骨榻,顺手抓起上头的麂皮毯子往肩上一裹,糯糯道:“人骨做的,不敢睡。” 说着,裹着毯子便要躺到冰床上。 赫连断眯眸:“你敢。” 方才吃了一肚子火锅,又灌了一坛子酒,温禾此刻困顿至极,灵台混沌,意识迷蒙,委屈地望一眼坐得端正的赫连断,含糊软糯的音调道:“什么敢不敢的,明天再说,好吧。” 头一歪,躺在玄冰床上。 倒下时,似乎不小心拿头撞了下对方的膝盖。 温禾已迷糊得不行,丝毫不觉得疼,倒是下意识伸手给对方揉了两下,“对不起……” 而后,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那双纤纤素手,还搭在他右膝之上。 赫连断垂睫盯着,思绪沉沉。 胆大包天,却又怯懦无辜,性子迷糊,马马虎虎。大智慧不见,满肚子花花肠子。演技精湛,但脾性不稳,频频露馅。出言顶撞,又适当示弱讨好,现如今宿醉晚归,酒疯撒得还算温和。 当然,蒜苗的马屁,亦拍得清新脱俗。 夸他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 得道高僧的专属词,竟能套到他身上。 赫连断见她宿醉晚归,本满腔怒意,但见少女染着绯红的睡颜,那股郁气又倏地沉下去。 他明明可以一袖子将人扇滚至地,手指捏着诀,心里却丝毫未动。 气也不气,丢也不丢。 赫连断抚了抚额,脑壳疼。 本是眯眼假寐,清幽花香钻入肺腑。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4节 不知不觉,赫连断坐着睡去。 外头,夜沉雪静。 白乌躺在石塌上,只觉窗缝未关严实,冷风渗进两缕,吹凉了后脖颈。 起身关窗的瞬间,一道黑影掠过。 白乌展扇破窗。 窗外,月光下,是提着酒坛的自春。 发顶肩头,落着三两片雪花。 “……今夜,星子,亮。”自春半举手中的忘川醉,“屋顶喝酒,去不。” 真是,下午请他不来,半夜趴人窗户。 白乌鼻孔哼了一声,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望天,明月皎静,淡烟游云几缕,星子铺了漫天璀璨。 地上厚雪闪烁,绵延千里,仿似倒过来的星空。 白乌飞身上屋顶,拿袖口拂去屋脊白雪,示意自春坐。 — 宿新郡守府。 天都国师驾临宿新郡,为百姓祈风雨顺和,郡守府长街,披金挂彩,装葺一新。 尤其郡守府庭院,依着梅兰竹菊之意境,一步一花,七步一景,九九见亭。 天公作美,国师临驾陈府的第一夜,下了雪。 陈郡守连夜招当地名儒入府,借景抒情赋几首雅诗,给国师添些乐子。 陈郡守一行,于前院木樨亭,赏雪论诗泼画抚琴。 拢风的亭纱帷帐,透着梅香,炉内碳火炎红。 几丈开外,寝殿门扇,破开一角。 郡守夫人着一身单薄中衣,挑一盏风灯,不急不缓踩上阶前雪。 阮青小心扶着夫人的肘臂,急声劝阻夫人,雪天冷,不宜外出,即便外出需得加衣,当心伤寒冻身。 郡守夫人置若罔闻,更是推掉对方递上的火笼,径直走向后院。 行至院门口,郡守夫人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放行。 阮青虽疑惑,但不敢不从。 后院颇荒芜,杂木丛生,废弃的假山石无人打理。后厨的师父,倒是打后院开垦了几畦菜地,除了白日里来挑粪施肥摘菜,嫌少有人入这荒凉后院。 前院灯火明耀,此处却无灯烛照明,阮青眼见着夫人提灯的身影,被杂木假山遮去,直到灯火光亮全消。 白日里,夫人去了七爷庙进香,回来后便有些奇怪。 她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身为高门丫鬟,自是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两个时辰过去了,空中仍飞着细小雪粒。 阮青怀中的火笼,温度全失,冻得她直揉耳跺脚。前院木樨亭,乐声渐止,想必陈大人的雪中亭宴已散,可夫人还未出来。 来时夫人穿得单薄,这么长时间,身子岂能受得住,她思忖是否取个狐氅过来。 犹豫着,阮青走入后院深处,当面请示夫人。 绕过几个杂乱假山,依稀瞧见前方地上,斜躺着夫人提的灯烛,晦暗树枝上,有黑影垂着。 阮青靠近,瞳孔骤然放大,手里的风灯坠地。 歪脖柳枝上挂的,正是夫人。 阖着目,面色白里泛青,颧侧挂着一层雪霰子。 阮青啊的一声大叫,踉跄向前院跑去。 “大人,大人,夫人上吊自尽了……” 第19章 菩提简【09】 温禾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第一反应是饿了。捂着肚子坐起,才感觉不对劲。 肩上裹着麂皮毯子,身下竟是魔头的玄冰床。 温禾屁滚尿流滚下床,见殿内空空,做贼似得打量一圈,却不见魔头身影。 她凿着脑壳回忆一遍,怎么就跑魔头床上了。 昨晚,她去白乌那蹭了顿火锅,返归路上,让花铃带她重回白白苑,偷了白乌一坛子忘川醉。 回归息殿的路上,她将酒喝空了。 殿门口,依稀跟黑檀打过招呼。 后面的事……一片空白。 断片的温禾,赶忙求救花铃:“小花祖宗,小花祖宗,昨晚回来后,发生了什么。” 花铃还未回答,听殿外黑檀恭敬道一声,君上。 糟糕,魔头回来了。 温禾左右望一圈,发现窗下桌案之上,整齐搁着笔墨纸砚。 她迅速跑去,犯痔疮似得坐上白骨凳,拾起狼牙笔搁上的软毫笔,蘸了蘸砚台里磨好的墨汁,随意抽了一张金花宣纸,装模作样作起画来。 画的是一只鸡,轮廓方成,殿门自外打开。 温禾装作听不到,忘情沉浸于笔墨之中。 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最终消隐于桌案近前。 再装没听到,就太假了。 笔尖顿在鸡屁股上,温禾扭头一笑,灿若菊花,“君上,你回来了。” 赫连断面无表情,拍拍手,黑檀命人搬了个錾刻螣蛇的御座来。 赫连断一撩衣袍,坐上去,瞅了眼笔架上挂的个款式毛笔,命令的口吻:“用最快的时间,教会本君作画。” 温禾腾地一下,从白骨凳上站起,惊道:“你让我当你的丹青老师,为什么,你们王朝没人会作画?” 赫连断意味深长道:“没你画的好。” 才华得到肯定的傲娇虚荣感,方袭上心头,温禾瞬间联想到《赫连氏秘史》中的精美插画图,于是不敢嘚瑟了,只道:“好说好说。不过……” 瞥一眼屁股下头森森白的人骨凳子,温禾哀怨的嗓音:“给我换个凳子吧,我坐着难受啊。” 赫连断一甩袖子,白骨凳消失,“那便站着。” 温禾:“……” 站着便站着,总比坐人骨头上强。 温禾认命。就是握笔趴桌上的姿势有点不雅。 得撅着屁股。 温禾撅着屁股问:“赫连君主,想让我教你画什么?” “美人。” 温禾仔细盯着魔头面色,一派倨傲清高。 瞧把你装的。 温禾继而猥琐一笑,问细节:“美男还是美女啊?” “美女。” 温禾啧啧啧个不停。 昨个还夸他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立马原形毕露了。 感情这是个好美色的闷骚魔头。 啪的一声,面前凭空落下个摊开的书册,止住温禾口中的啧啧声。 是《赫连氏秘史》某个情节插画图。 一云鬓美人,两腮晕红,半眯的眸子,含无限春情,正将身上最后一层似有若无的轻纱褪尽,勾引贵妃榻上的赫连短。 甫一看到这香艳图画,虽是自己画的,但旁边有个出气的大活人,还是雄性,温禾禁不住老脸一红。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讽笑,“三日之日,达到此种水平,你最好倾囊相授,认真对待,否则有你受的。” 温禾立刻丢了笔,站直身,“不是吧,你是要我教你画春~宫图?我一姑娘,教你这个?!” 赫连断似要失去耐心,嘴角一抽,“是要你教本座画美人,并非春~宫图。” “哦。”温禾重拾桌上毛笔,又丢开,“你方才说什么,三天?三天达到此等水平,你知道我能画到这种惟妙惟肖的程度,需要累积多少时间和功夫么?三天,开玩笑,就算我是天才老师,你也需得是超天才学生。” 赫连断一手揉揉左侧额穴,有气无力,“你只需教,勿需废话。” 若非他需凭借脑中影像,画一幅美人图,哪需蒜苗在这阴阳怪气的聒噪。 实则,王朝内丹青师父无数,但他从未动过彩墨的君王,倏然求画美人图,似乎不太妥。 若学得技艺,杀丹青师父灭口,也不是不可。然丹青这块,他不大懂,更不晓得王朝内哪位师父艺技更高,但蒜苗的大作,他瞧过,却有些才华。 她整日闲得没事做,最后,赫连断择定,让蒜苗来当这个老师。 若教不好,杀了不可惜。 若教好了,杀了亦不可惜。 温禾握着笔杆,想了想,紫毫笔尖蘸取墨碟内的颜料,往眼前宣纸上随意勾了一笔玲珑曲线,“我们便从线条开始好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5节 温禾不得不承认,魔头学生于绘画方面,相当有天赋。 每一笔线条,勾勒完美,让她找不出毛病。 一个时辰不到,魔头笔下,人物雏形已出几分神韵。 温禾为自己有教授方面的天分而自豪时,魔头学生嫌弃她这个老师教得慢。 温禾一手端着笔,站直身,另一手揉揉发酸的老腰,不满道:“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现下我是你老师,你得听我的。” “听你的,怕是三个月也学不会。”赫连断说着,手指微扫,先前被温禾扒拉至桌角的《赫连氏秘史》重新移回桌案中央。 赫连断修长有力的手指,翻到第一页插画图,指着上头一位面上似痛似享受,半卧短榻的美人,“从这副图作起……” 啪嗒一声,温禾惊得仍了笔,“从这副图做起,做,做,做什么?” 赫连断瞧着对方一身警惕,仿似要被流氓强~暴的表情,他咔嚓捏断手中紫毫笔,咬着牙根道:“是作画的作。” 第20章 菩提简【10】 ……误会误会。 会错意的温禾,老脸又一红,强装淡定拾起笔,“谁让你话说不完整的,真是,让人误会是不好的。” 周身温度骤降,温禾不由得缩了下肩膀,打个冷颤。 瞥见魔头面色不善,眸底藏两簇闷火,她赶忙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笔尖重新蘸墨,迅速勾勒美人轮廓,“其实这个美人相对起来,比较简单,整张脸的表情,全集中于眼眸间,掌握眼眸的神韵,便事半功倍。” 见人开始正经授课,赫连断收起外渗的寒意,重新从笔架上择了支兼豪笔,依着蒜苗的引导,描募起来。 魔头笔下的美人,无论五官还是神韵,竟有六七分像。 温禾再一次惊叹魔头的才华时,魔头再次嫌弃她教的太慢。 温禾站直,摊手表示无语。 自己才华有限,亦是第一次当老师,实在不知该如何再最快的时间教会学生掌握画之精华技巧。 赫连断这个学生,亦颇有当老师的天分,反过来教授蒜苗老师,如何教课。 赫连断熟稔地翻至第二幅插画图页,单指敲敲桌案,提示温禾继续授课。 “你依着图,重新募一幅。” 温禾依着魔头指示,重新描募一遍,赫连断在旁认真观察她的落笔技巧,线条间的起承转合,颜料的层次渲染,以及神韵间的微妙把握。 赫连断铺开宣纸,重募一遍,温禾看得连连点头,唯有眼睛的神韵,掌握的稍稍欠些火候。 温禾受好学生感染,已充分带入老师这个角色,见人用笔稍重,立马握上对方的手,手把手指点,“这里,瞳眸这里要轻一些,手腕转动要灵活柔和,这样才能画出女子动情时,温柔似水的一面。” 经过温禾手把手的指导,美人眉目间的神韵,果然温柔生动几分。 赫连断翻至第三幅插画图,命令:“从这副图开始,你握着本君的手画。” 温禾方要说没问题,但见画面十分香艳,乃是一对双生美人,与赫连短缠绵不休的场景。 她商量的口气说:“想要画美人,不必非得拿我的画当模本,我看你们王朝内的建筑花卉颇有异域美学风格,王朝内的子民,定受教了丹青美学课,王朝之内应该藏有不少可借用临摹的书卷图册,美人图自然不在话下。不如取一些……” “画皮画骨,难画神韵。而美人重在神韵。本君瞧你画的春~宫图,神韵多姿,仿似天成,乃最适宜教授美人图之模版,勿需再寻它画。” 温禾:“……”竟有点无力反驳。 才华再次得到肯定的温禾,撑起老脸皮,颇有教育崇高使命感地握上魔头握笔的手,“那么,我们开始吧。” 温禾这次画得认真,赫连断亦学得认真。 本来是温禾握着赫连断的手,描募作画,但赫连断手掌过于大,温禾手掌过分纤小,于是反过来,让赫连断握上她的手。 由她描募,让赫连断从中感受落笔轻重走向及技巧。 两手相握,随着指骨手腕的转动,笔尖游移,宣纸上渐呈一幅幅婀娜多姿之图。 用笔复杂时,温禾会转动着手腕,出声提醒哪里落笔该重,哪里用笔需轻,赫连断配合温禾手上走势,揣摩着力道。 有时,温禾会提醒一声:“你轻点,抓疼我了。” 赫连断便放松力道。 温禾偷偷笑一下,这样认真乖巧的魔头真是难得。 桌上摊着的《赫连氏秘史》,书页越往后翻,用笔越是大胆香艳,再加上魔头掌中传来的温热感,鼻息间属于男子特有的雄浑气息,以及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温禾心底渐渐腾起一股羞赧别扭之感。 掌下的小手,倏地停笔,赫连断沉声道:“又怎么了。” 温禾缓缓扭头,魔头放大的俊脸,近在毫寸间。 这并非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近,但却是第一次,以如此平和的态度靠这般近。 温禾才发现,魔头的肌肤竟细腻无暇,面色并非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般白皙,是介于古铜与白皙之间的颜色,但看起来十分温润,竟寻不到一丝毛孔及瑕疵。 眸色幽暗深邃,是染着神秘的黧黑色,睫毛纤长密浓,鼻梁如精雕细凿般高挺,唇色微艳,棱角分明。许是魔头正处于虚心学习状态,面上少了平日的跋扈冷冽,多了份认真凝澹,这般情境的魔头,竟生出一股令人着魔的魅力。 “你打算盯本君的脸看多久?”赫连断蓦地开口。 温禾回过神,心虚地扭回头,颇慌急地继续描募画作,“你坐着,我站在,这个姿势太累了。” 赫连断不吭声。 温禾也不再奢望有个位子坐一下,提笔蘸墨的当口,用手凿了凿侧腰,继续弯腰撅屁股干活。 两幅美人图画下来,温禾有点撑不住,腰酸腿疼胳膊麻。 赫连断倒始终如一的认真,瞧着蒜苗扭腰抖腿,换笔间甩胳膊,明显作画的效率越来越慢。 他不满的口音道:“不想受罚,便认真些。” 温禾正画到美人下颌弧度,方克服生理疲惫,找回感觉渐入佳境,听魔头这嫌弃中带着威胁的一句,当即酝出一团心火,猛地扭头,方要开怼,喉咙里的音节却卡死,整个人呆滞住。 她未料到,这猛一回头,唇瓣恰好擦过魔头的脸颊。 轻轻一扫,停在对方鼻翼前。 赫连断亦没料到,对方回头如此迅猛,未来得及避开。 两人皆懵了一瞬,时间似乎静止。 风拂窗棂,掀得桌案上的宣纸窸窣作响,空中弥着几氛水仙香。 稍顷,赫连断回过神,肩身后缩半寸,轻巧离开那个吻。 温禾慌乱站直身,此次纯粹意外,急骤的心跳让体温高升,鼻息间空气稀薄,四周热压令人窒息,突然间有遁地的冲动。行动快于大脑,拔腿便要跑。 方迈半步,被一只大掌扯住臂腕。 赫连断稍用力,将对方身子板正。 他垂首凑近对方的脸,逼得温禾身子不停往后退,直到后腰抵上桌沿,退无可退。 赫连断双手摁在桌案两侧,将温禾禁锢于臂弯与桌案圈出的狭小空间内,瞧着对方脸上红晕涟漪般散开,眉眼间慌乱之色愈发浓郁,他越是压低头颅,眸底挂上玩味,唇角勾着得意讥讽,凑近对方耳廓,低沉的嗓音调笑道:“昨晚借酒装疯爬床,现如今趁机献吻,蒜苗,你也太过心急。” 持续的暧昧,让温禾大脑一片空白,微翕着唇,却说不出什么。 赫连断轻轻一笑,“你如此迫不及待,接下来,本君是否该做点什么,算是还你拜师之礼。” 第21章 菩提简【11】 耳边传来的呼吸,越发炽热,赫连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温禾的耳廓。 酥麻感自耳根蔓延至四肢百骸,这唯有笔下香艳情节才会出现的感觉,让温禾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推开赫连断,恼恨中参着难为情,“魔头,你这是做什么。” 赫连断直起身,玩弄的笑意渐变讽刺,盯着眼前蒜苗涨红的脸,“欲迎还拒,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演得不错。” “昨晚,昨晚……”温禾握紧拳头,眼底憋得通红,“我确实喝多了酒,不记得发生什么,但我觉得……我自控力很好……应该不会主动爬上你的床。所以,你身为一方君王,一字千金,不要乱讲话。” 赫连断复移步桌案前,漫不经心翻着书页,“不是你主动爬本君的床,难道是本君抱你上去的。” 以魔头的性格,以及对她的态度来看,这是绝不可能的。 不将她一脚踢飞,便是天大恩赐了。 一瞬间,温禾竟哑口无言。 “愣着做什么,滚回来继续。” 温禾瞧着魔头已重新坐回螣蛇椅,并亲自将软毫笔尖吸饱了墨汁。 冷漠的模样,好像方才的暧昧插曲从未发生过。 温禾深呼一口气,渐渐松开拳头,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心跳,徐徐靠近桌案。 画笔重新攥回手中,赫连断的手掌,包裹上温禾小手的一瞬,温禾暗瞥对方一眼。 但见魔头脸上似挂着冰霜,毫无戏耍之意,温禾的心这才真的平静下来。 与此同时,赫连断亦不动声色瞥蒜苗一眼,瞧见蒜苗眼底的红,褪去大半。 方才,蒜苗握着粉拳,眸底猩红,似是要哭了。 便是蒜苗眸底的那一抹红,落在他眼里,竟成了一抹颇沉重的灰。 那色灰,又似落在他肩头,压得他的身,有点沉。 如此无趣。 赫连断转念一想,自打蒜苗被他从少室山掳来,几番戏耍刁难,她或疯或闹或叫或抵抗,更或者示弱讨好,但从未见她哭过。 掌下的小手稍移,蒜苗已重新描募作画。 此次,话少了许多。 三页美人描募下来,温禾额角渗出细细汗珠。右臂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腰更是酸爽的不行。 墨碟内的颜料已用尽,温禾端着墨锭,重新研墨的当口,瞥见窗外落霞氤了长天,浓墨淡彩千重云,煞是好看。 不知不觉,竟当了魔头一整日的丹青老师。 饭没吃上一口,水也没喝上一滴,还备受学生嫌弃,戏弄,调笑,简直是世上最悲催老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6节 墨研好,各色颜料配齐。 温禾返回原位,捏着笔杆,方弯下腰身,便觉得酸胀不适,不由得眉心微微一皱。 许久不做声的赫连断,出声了,“怎么,累了?” 温禾可怜兮兮望着对方身下,宽敞到能容三人齐坐的御座,“拜托,匀给我一点点就好,我舒服了,进度会快一些。” 赫连断抿唇不语。 不直接拒绝便是有希望。 温禾打算再争取一下,于是乖甜一笑,屁股缓缓下蹲,“那我就坐了啊。” 见魔头未反对,便小心翼翼坐至椅子上,可屁股刚挨椅面一瞬,仿若触电般,温禾猛地弹跳起来。 赫连断一手搭在螣蛇椅扶臂上,手指轻轻一点,蠢蠢欲动的蛇头被摁回去。 一声低沉如野兽般痛呼声响罢,赫连断指尖点点身侧空出的巴掌大小空间,“坐。” 温禾摇头,“你这椅子,有古怪,电我,还有方才是什么声音。” 似龙吟似虎啸,似鬼哭似狼嚎。 “坐不坐?”赫连断不耐烦。 温禾不敢不坐,坐针毡似得缓缓缓缓将臀尖挨到椅子上,无任何不适,这才安心坐牢稳。 翻开下一页,温禾认真作画,臀部有了支持后,整个身子轻松许多,除了手臂因长时间握笔有些酸麻。 正描募美人足时,温禾只觉手背蓦地一紧,跟着笔尖一顿,纸上的美人足,洇了。 温禾转眸望向赫连断,“突然抓紧我的手做什么。” 赫连断略抬眼皮,瞅一眼插画图,“瞧你画的,多变态。” 温禾不禁回望插画图。 美人支着秾纤合宜的小腿,足趾圆润可爱,微微翘起,五个脚指涂着淡罂粟红蔻丹。 这只美足被半敞着领口的赫连短,捧在掌心,欣赏得痴醉。 赫连断开口:“捧着一只臭脚,痴迷猥琐,你说变态不变态。” 温禾看乡野无知处男的眼神盯着赫连断,简直懒得教授这一知识点,“姑娘的脚都香香的好么。还有这有什么变态的,足控懂不懂。” 如此唯美画面,哪里猥琐了。 赫连断视线复移至“捧足图”,眉眼间尽显不理解及排斥。 另温禾更不理解的是,既如此反感,为何还要死盯着看,好一会了,竟也不眨个眼。 窗外天色朦胧,落日最后一点余晕散尽,血蝠扑棱着翅膀出巢。 赫连断终于松开温禾的手,自螣蛇椅上起身,“今日便到此。” 温禾如释重负,啪嗒丢了笔,方伸个懒腰,便听魔头补刀说:“别闲着,放血,浇花。” 玄服背影即将跨出殿门,也不知天黑了魔头出门要去哪,还回不回来。 温禾麻痹着身子站起来,问:“我可以不可以先吃个饭,再浇花啊。” 魔头不言语,步子未停,似没听见一般,消失于殿门口。 温禾:“……” 就当你默认了。 向黑檀讨了湿帕子,擦把脸,灌几口凉茶,天彻底黑下来。 温禾速去白白苑,但愿能赶上左护法的晚膳。 柳氏挎一篮素点,捧一炷上好香烛,面含期待走出屋门。 院门口瞧见一道畏畏缩缩的身影。 柳氏尖厉着嗓子一吼:“张元宝,给老娘站住。” 院门口的背影,微颤,站定,紧了紧前襟,颇心虚地回头。 柳氏扯着大步走去,一把撕扯开丈夫的前襟,从中取出两囊袋铜钱,她一手拧上对方的耳朵,“偷了老娘的钱,又去找哪个狐狸精啊。” 张元宝哎呦求饶,“没没没,娘子误会,误会,我是瞧娘子你身上衣裳旧了,东坊新开了间衣料铺子,这不想着偷偷给你买身衣裳,好给你个惊喜么。” 呸! 柳氏直接往对方脸上啐口吐沫,叉腰仰脖道:“去你娘的狗屁,偷我的钱给我买衣裳?你偷了钱不是去赌坊便是去找花妓,你那点小心思还敢在老娘面前卖弄。当心老娘一屁股坐死你。” 张元宝不由得往后退两大步。 这肥婆又不是没坐过她,那体型压上来,他整个腰骨咔嚓一声,十天半月直不起身,上次被街坊邻居笑话了好一阵。 柳氏饱满的腮帮一鼓,又啐一口,“丹一死了,丹二那小浪蹄子不知跑哪去了。整天没个顺心,我操持家务,为生计累死累活,你倒清闲,嫁给你,我真是倒霉。” 说着挎着篮子,继续往院门外行去。 张元宝往后面张牙舞爪,低声嘟囔:“娶了你我才倒霉,肥婆子,母夜叉。” 哎呦一声,柳氏脚下一滑,踩到一块花皮瓜,摔了个四仰八叉。 张元宝暗笑一声,听对方哎呦好几声,才极不情愿走过去扶人起身,嘴上却谄媚讨好,“没事吧,可是折了腰?来来进屋好好休息。” 柳氏一手扶腰,“我的点心,我的香。” 张元宝将人往屋里扶,“去给七爷进香是吧,我去。我替娘子去排队,你好生在家歇着。” 七爷庙前,自是排着人形长龙。 张元宝揩着额头汗珠,不禁嘀咕,这要排到何时。 传说凡是翻墙入庙者,皆燃不上香。 张元宝不信邪,打算一试。 绕过前庙人群,寻了个稍低矮的墙头攀上去,窥向四周,并无人发觉,张元宝颇兴奋,挎着篮子跳入庙内。 内院古鼎焚香,烟雾袅袅,后院菩提参天,整个院落不见一人,十分清净。 张元宝跨进主庙门槛,跪至蒲团燃香。 香头一点红,他吹了口气,见香烛已燃,心里暗喜。 还是自己够聪明,传说不一定是真的,谁说翻墙进庙者,燃不着香。 怕是先前翻墙进来的人,怕别人效仿,断了他的方便之门才编造的瞎话。 提篮内的素点,一一摆置七爷神像前,张元宝磕头,“求七爷保佑我,让我少挨我家肥婆娘的揍。不,求七爷让吾妻柳氏早日归西,他早死我早解脱,拜托七爷求七爷显灵求七爷显灵。” 柳氏正坐在炕头,揉着侧腰呻吟,倏然,她听到有人唤她。 她起身,走进厨房,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又走出门去。 城东的戏台方修葺完毕,只待德育楼的戏班子到场,为东坊民众唱一出绿颚朱砂。 柳氏走向戏台,中途被贺家娘子拦住打招呼,“听你家相公说你不小心闪了腰,本说好了一道去七爷庙进香的……可我家姑娘偏拉着我来看戏,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眼见着媒婆走远,贺家娘子讪讪喊着,“上次托您给我家闺女说媒的事……” 只见柳氏上了戏台,对着台下乌泱人群怔楞片刻,蓦地拔出藏在袖口的一把菜刀。 横竖左右往心口各划几刀,台下惊叫声中,柳氏活生生剖出自己的心脏。 嘴角僵硬牵了下,柳氏道:“我活该。” 言罢僵僵倒地,鲜血沿戏台滑落,蜿蜒出几道血河,最终滴答滴答浸入泥土。 今晚,白乌没甚食欲,未吩咐小厨房开工。 见偶像水仙又来蹭饭,白乌吩咐大厨速速起灶,莫吝啬珍贵食材。 不消一会,一道道佳肴摆上桌。 温禾先食了白乌几碟点心垫肚子,现已不大饿,但不好拂了白乌的热情,废了厨子们的辛苦,于是饭桌上敞开肚皮又食了不少。 白乌不好让水仙一人食餐,做了陪客,也挑了几箸素菜吃,见半顿饭功夫,水仙凿了好几次腰,他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君上他……折腾的你。” “是啊。”温禾舀着火参白玉汤,“我怀疑他折磨我上瘾,总想着各种法子折腾我,我这把骨头迟早给他折腾散架了。” 白乌一脸同情,“哎,君上他情窦初开,确实有点不知节制了。” “……”温禾一口白玉汤喷出来。 楞了半晌,拿袖口擦擦唇角汤汁,“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种折腾。他让他教他作了一整日的画,还不给椅子坐,我这老腰简直直不起来了。” 白乌摇摇扇子,“学作画?跟你?我们君上越来越有情趣了。” 这似乎比床笫之事更有耐心,更加难得。 温禾瞧着白乌那张意味深长的脸,食欲一下没了。 “左护法,你是不是对我同你家君上有所误会。”她双手配合脑袋同摇,“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做我们王朝的君后不好么,岂不比你在少室山当个小仙来得快活。”白乌助攻道。 “君后?哈哈哈……”温禾笑得前仰后俯拍桌子,“山无陵天地合,我跟你们君上八竿子打不着,空中鸟水底鱼,牛唇不对马嘴,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白乌不赞同,捏着手中一颗紫皮核桃,“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呀,天造地设。” 一个暴戾冷冽不近人情,一个俏皮可爱暖如太阳。 一个霸道孤寂一手遮天,一个随心逍遥祸头子。 唯有太阳可融寒冰,亦唯有滔天权势,方可兜得住祸头子闯下的大小祸端,护她一生纯挚无忧。 温禾幻出个帕子,打包桌上的点心,“左护法思路清奇,不敢苟同。” 吃不了兜着走。 白乌不忍直视,实在不能将这市井小民行为作风,同未来魔阴王朝一代君后的身份联系到一处。 “想吃什么,白白苑随时恭候,或叫黑檀来传个信,给你捎去。你这打包……不至于。” “不是我吃。”温禾颠颠跑窗台下的小花几上,一扫而空碟碗里的糕点,大手帕系得死死的,“是给月亮窟的朋友送去。” 白乌这才明了,转眸吩咐金银花,寻个精致食匣子来,如此打包,过于寒酸。 见小水仙打包打得顺手,定是平日没少练,他笑眯眯臆测道:“是给甘了了送去。”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7节 “对,就是被你抓进去的那个蛮有意思的前辈。”温禾想了想,“就是长得有点吓人,不过性子蛮好。” 白乌一猜就知是那个吊尸。 整个月亮窟的女囚,被关久了,或疯癫或痴傻或心如死灰。 唯有那位吊尸,吊出了五百年如一日的鲜活尸生。 也唯有那位吊尸,有心情跟新狱友聊天交朋友。 白乌突觉得不对劲,拢着扇子道:“小仙仙,你方才说就是被我抓进去的那个蛮有意思的前辈,听这口气,有责怪之意。” 温禾接过金银花递上的一对镶明珠、缀金箔的食盒,将剩余点心整齐摆置于内,这才回白乌,“也说不上责怪。赫连断那样的人,居然有人喜欢,何其英勇难得,你既看破甘了了的心思,赫连断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就那么积极,将人抓起来了呢。” 白乌回首往事,摇摇头,“并非我急切抓人,向君上邀功,实则是……你不晓得甘了了当初有多嚣张。偷盗君上的袍子鞋子袜子就罢了,她四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此举有辱君王体面,挑衅王朝权威,不可无视,不可不罚。” 有道理。 可见无论做人作妖还是做魔,都不要太过高调。 豪奢食匣整理罢,温禾又问:“你可知小九九的来历?” “小九九是谁?” 温禾将月亮窟内,与小九九的相识的场景叙述一遍,但特意隐去小九九貌似赫连断一事。 白乌深表不可思议,抚着扇柄沉吟道:“月亮窟数千年一直关押女囚,王朝律例对于孕犯格外优待,待孕犯产子后再行惩戒,从未听说里头囚着个小男孩。” 看来这王朝内,隐着不少外人无从知晓的秘密。 温禾说完便后悔,犹记得当时小九九提醒过她: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温禾不再纠结此问题,抱着打包食盒离开之际,善意提醒白乌,“你的忘川醉还是少喝,太烈了,喝了断片。” 白乌一脸痛心,“怪不得我的忘川醉少了一坛,感情又被你盗了。那酒乃冥主夜惊华亲酿,万金难求,世面上是寻不到,是我当年与他打赌,好不容易赢来的。无论是谁,第一次饮,无关酒量,一准断片。” 怪不得。 温禾还纳闷,她往日混迹青楼花肆,没少跟美人尬酒,酒量是有一些的,不至于一坛便倒。 白乌为表示对偶像的尊敬,亲送水仙出门。 温禾行步间与对方闲聊,“忘川醉是冥主送的?难不成是冥界的那个主子?” 白乌一掀袍角,跨过门槛,“对,冥主夜惊华。” 温禾最怕鬼。 穿到花界后,听闻六界之中,有一冥界。 冥界分十八地城,由十八地城司掌管。地城司上设东西南北四大死神。 十八地城司、及四方死神,效忠冥主夜惊华。 她当时立马联想到十八层地狱,但又惊奇冥界的主子竟不是阎王,而另有他人。 不过,冥主的名字倒不赖。乍听,像美男子,可比阎罗王听着压力小多了。 温禾颇敬佩地瞥白乌一眼,“你跟冥主还有交情啊,厉害厉害。” 白乌十分谦虚,摇摇扇子,“杀过几盘棋而已。” 温禾觉得大晚上的,不适宜聊阿飘话题,便谢绝左护法相送,左拎右抱着打包食盒,返回归息殿。 魔头果然不在。 温禾开开心心拎上食盒,赶往月亮窟。 今夜云遮月,月亮窟吸不到月之阴华,便不会结霜冻冰。 了了前辈小九九或许会好过些。 通往月亮窟的路有些崎岖,上次由白护法领路,走得顺畅。这次,她跟花铃起了分歧,温禾对自己的方向感盲目自信,硬说没走过,结果是半路迷得找不着北,最后向花铃妥协。 午夜正点,于花铃正确指导下,终于抵达月亮窟洞口。 温禾挎着食盒入洞窟之门时,被一道凭空乍现的结界所阻。 上次来,还未设拦路结界。 温禾双手结印,欲破结界。 未遂。 温禾撸袖子,吩咐花铃,“祖宗,冲。” 祖宗不付小主期望,破开结界,但同时,唤醒沉睡地心的两大守门煞。 二煞幽魂似得冒出来,身罩青烟,黑面獠牙,手中各执一根七尺长狼牙棒。 一煞粗声道:“何人劫狱。” 另一煞二话不说,袖口一甩,甩出条粗壮精链,将温禾双腕捆个结实。 二煞压着温禾,向栖政殿走去,欲将新犯交予君主发落。 温禾急头白脸,吼:“我是君上身边一位非常重要的……阶下囚,整个王殿的人都晓得我,我想去哪无人阻拦,你们不认识我么,放开我……” 花铃暗中哭诉:“小主,你手上捆的是魔魇束灵锁,我被锁住了,施不出灵力。” 外头天色昏昧,草丛里缀着寒露,空中血蝠群飞,鹰隼展翅,鸣出一片清寒。 温禾实未料到,这本该冷寂无声的时辰里,魔头在开大会。 殿堂高阔恢弘,左右两侧,筑高低石柱,上錾狰狞图腾,柱上盘坐各色魔阴内臣。 温禾被二煞压入大殿,引得众臣投去热忱的目光。 原本肃静沉闷的大殿,竟如溅了冷水的油锅,沸腾议论开。 温禾站至地上,仰首望望高柱上的文武魔臣,复又转向正首高座处。 九十九阶寒阶尽头,是装扮威严的魔阴君主,赫连断。 君王御座,下设左右副位。副位上,端坐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左位的,她熟悉,是她书粉白乌。 右首方位,相对应的,应该是传说中的右护法,墨见愁。 竟没想到,是个女的。 黑唇,红眉,乌发,冷绝眉眼,像是中了无解之毒。 二煞张口,给她扣得是越狱劫囚的罪名。 左上首的白乌,不由得捏扇柄。 才多一会不见,水仙就闯祸了。祸不小,将沉睡地心数百年之余的守门二煞,给震出来。 众魔臣一听越狱劫囚,议论声不由得拔高一重。 众臣自是耳闻过这位水仙的来历。先前众臣且在一致请愿,望君上早开魔阴界门,还魔阴子民自由之身。 还有一拨武将,极力主张向仙族人族宣战。 近日,仙门中人联合人界方士法师,冤杀不少魔阴臣民,可恨当诛。 群臣打开话匣子。 有魔臣道,这便是著淫书,辱魔阴君王的话本先生。 有魔臣道,这便是掘魔阴勇士碑的那位少室仙门弟子。 有魔臣道,这便是私闯右护法宅邸,盗窃瓜果的小贼。 再加上二煞方才扣的劫狱之罪。 几位宝相庄严的魔臣,当即提议:此人,当诛。 温禾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对上首的赫连断,大声陈述:“我没想劫狱,只想送个饭。” 魔臣自然不信,见这水仙灵力浅薄,却能惊醒地心二煞,可见隐藏实力。 此次擅闯魔阴暗牢,定有阴谋。 众魔开启阴谋论,呶呶不休,听得温禾耳朵嗡嗡疼。 上首副位左护法,出声道:“是否真是劫狱,还未可知。但劫狱未遂,便构不成死罪。众位莫要如此暴戾对待一小小花灵。” 相貌最为庄严的一武将,一挥袖子,温禾头顶瞬间被罩上个金斗。 万千金光自金斗倾洒而出,温禾瞬间似被万剑穿身般疼痛难捱。 金斗魔将冷笑道:“本将的金巳斗都撑不住,灵力低微至此,是如何破开月亮窟结界,并惊动地心二煞,可见这小仙身份可疑,即便罪不至死,亦当严查,严惩。” 高柱上的魔臣,纷纷点头表赞同。 温禾甚觉自己现如今的境遇,竟像是法海钵下的白素贞,快要被逼回原形。 上首高座上的赫连断,于众议声中走下高阶,移步幻影间,已停至大殿当中。 这位君王眸色冷淡,淡淡瞅一眼被金斗照得一脸痛色的蒜苗。 回身,平视前方,低沉的声音传至柱上众臣耳内,“身份可疑,当诛,当查,当严惩。重臣如此以为。” 重臣道是。 赫连断唇角似有若无一勾,“本君说,放。” 一挥玄袖,金斗重回主人怀中。 显然,赫连断那一袖,威力不轻,金斗臣被倏然折回的金斗击中胸口,似憋着一口老血的模样。 众臣仍有疑议。 赫连断沉步走向高阶,语调冷肃缓慢,“近日,尔等屡次扰君,上议本君大开界门,占仙界霸人间。” 寒阶前,赫连断停步,“尔等有请书上议之责,但本君不聋不瞎不傻,既不回应,便是自有打算。容不得尔等三番请议,扰本君清净。” 殿内终于恢复肃静,赫连断瞬回御座,抬起一只脚,踩上龟壳,视线移至殿中跪趴的蒜苗身上,幽幽启唇:“本君说放,谁有异议。” 众臣虽不语言,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赫连断曲起右掌,幽寒之气于掌心卷出深蓝旋涡,继而他扬手轻轻一弹,整个大殿飞雪缀霜,寒气蔓延,如坠极寒,咔咔声响中,殿中数百高柱微晃,柱身裂出道道寒纹,众人面呈菜色,有数位已当场吐血。 “还有谁有异议。”赫连断再问。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8节 无一应声,无一动弹。 赫连断手指一动,收了殿内寒气。 “近五百年来,本君慵散,不屑理会尔等,尔等越发嚣张放肆。竟妄图逼迫本君顺臣下之意。莫要同本君讲什么道理律法,本君便是理,亦是法。今日,本君要你们记住,谁才是魔阴王朝的主。” 众臣一致起身跪拜:“君上英明,我等誓死忠顺。” 唯有地上的温禾,劫后余生,感激涕零。 不讲理的大魔头如此迷人。 再重臣尽数息声后,她山呼一声:“霸霸威武。” 第22章 菩提简【12】 白日里教魔头作作春宫画,黄昏时分舒活舒活筋骨,赶去白白苑蹭顿饭,夜里折返魔头寝殿放放血,浇灌“夜水仙。” 这两日,温禾过得舒筋活血,颇有规律。 许是魔头念她教授有功,竟没怎么难为她。 夜里,温禾哆哆嗦嗦站在白骨榻前,嘟囔可不可以换个地界睡。 盘坐于玄冰床的赫连断,略掀眼皮,“你再爬本君的床试试。” 温禾翻着白眼,抱起白骨榻上的麂皮毯子,“想多了你。” 她指指案前那张超大螣蛇椅,“我个头小,腿脚一蜷,可以勉强凑合凑合。” 还勉强,还凑合,螣蛇才更勉强凑合。 赫连断不言语,温禾抱着麂皮毯子缩至螣椅上睡了。 “温禾,醒一醒,快醒一醒。” 唤她之声清浅柔和,温禾懵懂地掀开眼睫,入眼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俊颜。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温禾颇惊喜,坐起身。 修长白皙的手指,覆上她的手,“我来带你走,你可愿意。” 温禾猛点头,当然愿意,柔嫩小手紧紧扣住对方的大手,娇羞一笑。 “赶紧给本君起来。”赫连断低吼。 不知小蒜苗做了何美梦,蜷至椅上一脸淫笑。 温禾被吓醒,睁眼,是赫连断那张寒气外渗、血债未偿的臭脸。 原是做梦。 温禾失望坐起身,慢腾腾挪下螣蛇椅,挠挠乱鬓,“那个,为何我感觉你这把椅子会动呢。” 温禾仔细回忆昨晚入睡前的细节。 迷糊间,身下敞椅蠕蠕而动,极轻微,但因她太过困顿,又有小花祖宗护身,自我感觉无患,便忽略疑点,沉沉睡去。 赫连断已坐至螣蛇椅上,取下笔架上一支紫毫笔,铺开一轴纸,“因本君的宝椅嫌弃你。” 温禾暗暗瞪了对方一眼,又瞪一眼。 “再瞪,信不信本君抠掉你眼珠。” 温禾颇惊讶,魔头明明执笔作画,怎晓得她瞪他了。 她撇撇嘴,去找守殿门的黑檀给她梳头。 并非温禾飘了,拿黑檀当下人使唤,纯粹是因她不会梳头。 是真的不会。 她打小嫌洗头麻烦,一头学生发从幼稚园贯穿大学。穿到花界后,面对及腰的长发很是头疼,古人手中轻巧编出的各款发髻,她一个都没学会,干脆直接编两个麻花辫垂着。 直到遇见很会梳发的草二,日日给她换头饰发型。 温禾的头,被草二包了。 哪怕到了少室山,头饰发髻亦是草二一手包办。 当然,她试过用法术挽发,但她灵力轻微,法术时不时被心绪影响。 有次,课堂之上,因背不出心法被妙自言骂,温禾心情陡降冰点,先前头上用法术挽起的发髻瞬间撒开,一头杂发铺面,再来一阵山风,活像梅超风,引得学子们哄堂大笑。 后来,她求助花铃,可祖宗虽灵力不浅,但审美观奇特,不是将她发饰搞得像张牙舞爪的蜘蛛精,便是如守贞节牌坊的活寡妇。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禾于发饰上,再没求助过小花祖宗。 好在黑檀不嫌弃,她每次找人帮忙,皆尽心尽力。 恰好黑檀编发挽髻,皆在她的审美点上。 尤其垂髫分肖髻,仿似飞天的仙女般清雅昳丽。 黑檀替她挽好额稍最后一缕发髻,温禾打算去白白苑蹭个早膳吃,便谢过黑檀,跑进王殿跟赫连断请假。 先前魔头说,三日之内达到她作画的水平,温禾觉得魔头过关了。 三日手把手、胸贴背的无偿教课后,温禾给魔头学生布置一道作业。 端了面铜镜,让他自己画自己。 画毕。 温禾竖大拇指,给满分。 端了盏热茶,温禾笑嘻嘻靠近案前人影,“君上辛苦,喝杯茶。” 赫连断头亦不抬,“说。” “啊,不知今日是否继续教君上美学丹青,你晓得,身为老师是很累的……” “说重点。” “我想去吃个早膳再来教你作画,没问题吧。”温禾放掉茶盏,余光瞥见魔头笔下,美人初成。 身姿玲珑,气韵清宁。鹅蛋脸上明眸和婉,浅淡一笑,如沐春风。 这美人绝非赫连氏秘史插画图中某位佳人,魔头画了如此一个美人,别有深意。 温禾暗中咂摸,难不成是魔头心上人? “吃,除了吃便是睡。滚远点。”赫连断瞥蒜苗一眼,十足嫌弃,转而收起案上美人图,“黑檀。” 黑檀瞬时现身。 赫连断指尖略动,卷轴浮于黑檀眼前,“送去给千面毗婆。” 黑檀得令,转身离开。 温禾小心翼翼觑一眼魔头,“那美人,谁呀。” 赫连断一言不发,只唇角勾一抹得意之色,走出殿门。 温禾去往蹭饭的路上,被明亮阳光刺了眼。 大早上太阳如此嚣张,可见魔头心情不赖。 方踏进白乌的院门,温禾眸子亮了,堪比太阳。 左护法的早膳居然是油条。 金灿灿的油条配上鸡汤小混沌,也太接地气了吧。 温禾摩拳擦掌,差点当场淌涎水。 白乌摇着扇子,坐至琵琶树下石桌前,“就知道你会喜欢人间街头小食,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备下。” 温禾拾起银筷,夹起一根油条,张口咬前,先向东道主表示谢意,这才津津有味吃起来。 外酥里嫩,唇齿留香。 白乌见人吃得尽兴,慈爱一笑,“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温禾咽一口汤汁馄饨,“左护法在说什么?” 白乌扇端,指向碧碟中的油条,“人间有诗云,说的正是这寒具。” 古代人管油条叫寒具,温禾初到宿新郡街头游逛时,便晓得这个名字。 温禾又夹起一根油条,“左护法好雅兴,吃个油条还念诗,当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魔阴王朝的人,都蛮有才华的。” “你管这个叫什么?”左护法指着碟内金灿灿吃食道。 “哦,我们那里叫油条,不用在意这些细节,没意义。我这有个有意思的事,想跟左护法打听一下。” “何事。” “你们君上可有心上人。” 白乌笑笑,“有。” 温禾颇激动,放掉银筷,“那姑娘在哪,可否引荐认识一下。” 魔头不好攻略,但看那画中姑娘面相纯善,看着很好忽悠。 若讨好了魔头心上人,让人求个情放过自己,岂不大难解除。 白乌扇子一展,空中乍现一面青雾萦绕的棱花铜镜。 “小仙仙,看仔细了。” 温禾探身一望,镜中露出个一脸疑惑的包子脸。 “什么呀。你耍我。”温禾坐下,拾起汤勺舀馄饨。 白乌拢了白扇,“君上的心上人不就是你么。” “你哪只眼瞧见我是他的心上啊?”温禾一脸不赞同。 白乌不置可否,只摇着扇子望一眼悬空的暖阳。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29节 两根油条,半碗馄饨下肚,温禾不甘心又问:“你未曾听闻赫连断有喜欢的姑娘么?” 白乌凤眼不解,望着干饭水仙。 为进一步加深提点,温禾两指贴上唇角,稍稍往上一提,“笑起来这样,温温雅雅,如春风拂面。眼睛……” 使劲瞪瞪眼皮,转转眼珠,“眼睛这么大,睫羽如扇,眉梢眼角透着灵气。” 白乌微颦,“我从未见过君上身边有过姑娘。” 那就是地下恋情了,不为人知咯。 温禾略失望,又坐下。 “你何来此问。”白乌疑惑道。 温禾稍欠屁股,神神秘秘,“我看见你们君上亲手画了个姑娘,让黑檀送往……什么婆那。” “千面毗婆?” “对,千面毗婆。” 千面毗婆身挂暗红穗条,手持枯藤杖,赤着双脚踏入栖政殿。 赫连断斜倚御座,姿态慵然,空旷内殿,唯跪着右护法一人。 如千年枯枝般的手,抬高,千面毗婆奉上一张人皮。 赫连断一摊指,新皮收于掌中。 撑开人皮瞅了几眼,赫连断一挥袍袖,浮至墨见愁眼前。 “你先前扰本君闭关,欠了罚,今日本君便将这张人皮赐予你。” 赫连断言罢,眼神示意满面褶皱的婆子。 千面毗婆会意,手腕翻转,玄光一闪,穿着细线的一根长针,便夹在她枯指尖。 “右护法且忍忍,婆子我这盗颜针缝起来有些疼。” 人皮与肌骨一针一线融合,墨见愁指甲扣进肉里,几乎痛到虚脱,仍强忍着不逸出一声痛吟。 皮面换罢,赫连断走下高阶,停至墨见愁身前,掌心悬至对方头顶三寸,缓缓吸走她体内全数魔气及灵息。 “本君要你以普通凡人身份,去人间宿新郡完成一个任务。” 温禾吃饱喝足,自觉折返归息殿。 黑檀不在,魔头竟也不在,就连案前的螣蛇御座亦没了影。 温禾当即发愁,今个晚上睡哪吧。 不知内殿地板是何材料,竟比玄冰床还要寒凉。 以她的修为躺一宿,实属酷刑。 魔头既不在,不如趁机去外头寻点材料,重新打造一张临时榻。 这次只要不是墓碑做的,魔头应该没意见。 方圆百丈逛荡一圈,未发现适用之材。 石头,她不敢碰了,没准又是某个无名勇士的墓碑。 木头总可以吧,可王朝内竟不见闲置的凳椅板榻。 温禾走出几十里远,选中一颗一人环抱粗的银桐树。 伐了之后,坐睡榻不错。 往掌心啐口吐沫,温禾幻出把斧头,抡圆臂膀劈上去。 哎呦一声,斧头豁了口。 温禾瞅一眼残斧,再瞅一眼发出哎呦声的桐树。 桐树内飘出个银裳少年,捂着发肿的额角,“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挨砍了。” 温禾慌忙收了手中斧头,“不好意思,我不知你已修出人身,误会误会。” 轻纱银袖移开,露出一张俊美容颜,略上挑的细眼定睛望着砍他的人,“水仙?” 温禾点点头。 魔界的植物真出息啊,路边随便一棵树都能看破她真身。 看人身上毫无魔气,反而萦绕淡淡仙泽,银衣人开口:“你可是花界所出。” 温禾复点头。 “多年前,我曾往花界云上温谷扎根,我叫思筠。” 温禾仿似见到久违亲人一般,热情握上对方的手,望一眼岑天树冠,“你也被掳来的?连树根都给刨了?” 好歹她的水仙原身,安生养在花界温谷。 思筠摇头,“非也,我是自愿来魔阴王朝扎根,根身亦是我自己移挖过来。” 温禾松开手,一脸懵懂。 “我来此,已三千年有余。”思筠启唇。 “不知当问不当问,你既身为花界仙树,为何要移根至魔界。”温禾不解。 花神温柔宽宥,花界子民虽爱嘲笑人,却无大罪大恶之心,众花仙偏安云上温谷,与世无争。 但魔阴王朝便不一样了,虽臣民未曾如她臆想般凶煞,一言不合便掐架,但赫连断暴君石锤。 况且路边区区一株桐树,若被哪个魔将魔卫看上,说砍便砍了。 明显,花界更适宜花仙树精修行。 思筠敛目,“我是为喜爱的姑娘而来,后来,她走了。我本想逃出去,可即将走出界门时,又折了回来。” 仰首望湛蓝长天,“毕竟,此处留有回忆。” 这是颗有故事的桐树。 虽然她有心八卦,但两人方认识,不便追问太多,于是温禾抚慰道:“不料是个痴情的桐仙,其实这里还不错,王朝之内,纪律严明,植物保护意识颇强,不见乱砍乱杀之象。” 思筠淡淡一笑,“正是,我已习惯此地。闲着便睡觉,醒来便看一看回忆。” 桐树呆时间久了,修出了境界,这里却无温禾的回忆,她悻悻道:“我还不习惯这里,我有想念之人,我想回少室山,或者回花界也成。” 思筠:“我打盹时,听鸟儿说君上掳来个花仙,原是你呀。你若不想留在这,大可以逃走。” “界门有魔将把守,且覆着强大结界,只怕我还未逃走,就被魔头拎回去了。” 思筠沉吟片刻,“我晓得一道虚空小门,无兵卒巡视,只一头雪豹看守。三千多年前还在,不知现如今被封了没有。” 温禾瞬觉心底燃起一束希望之光,“在哪里。” 一片巴掌大桐叶落至温禾掌心,思筠为难道:“路线画于叶子上,你可择个适宜时间去探一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道虚空之门,原是为雪鬣犬所备……”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只要能逃出去,我承认我是狗。汪。” “……” 择日不如撞日,依着思筠给的桐叶线路图,温禾拐了无数个弯,终于得见空虚之门。 实则是个黑黢黢的树洞,十人合抱粗的一株参天榕树底根处,掏出一道虚门。 通体白色的雪豹,卧在盘虬错节的木根一侧。 温禾轻步靠近,不料雪豹异常灵敏,瞬间竖耳,金色瞳孔内,映上步步逼近的一道纤影。 豹子低吼伏身,爪子扒了扒地,盯了温禾一瞬,飞扑上前。 温禾错身,险险躲过,但雪豹却追着不放。 以她的灵力,自然不是千年雪豹的对手,花铃幽光一闪,幻成一朵透明花盏,将温禾包裹其内。 花盏飘向树门,雪豹紧追不舍。 榕树门倏地一亮,先是一条童腕粗细的红信子探出,接着黢黑的树洞内猛地钻出个蟒蛇头,血盆一张,眨眼间吞了花盏。 温禾拍打花盏,“小花小花,快救我。” “小主,此乃幻蟒,无声无息又来得突然,我被蛇头卡住,动弹不得,不过你放心,花盏结界颇硬,蟒蛇咬不断。” “它快将我吞了。” “没关系,消化不掉,顶多被拉出来。” ……温禾欲哭无泪,虽无生命危险,但蟒蛇消化系统全套游,她一点不点体验。 何况,一旁的雪豹连声嘶吼,不久便会招来魔卫,她的逃跑计划将彻底暴露。 那桐树只道有雪豹看守,怎么没告诉她,树洞之内有这么一个棘手的幻蟒。 焦急头上,一束银光击至蟒蛇七寸处,蟒蛇一蜷身,吐出半吞咽的花盏。 雪豹飞身扑向花盏之际,一袭青衣闪现,磅礴仙气将其击昏。 来人回首,衣袂翩然,眸光清润。 温禾仰首喃喃:“大师兄。” 如湛空裁下的霁青,一步步靠近她,夹杂淡淡白楠沉香。 画面美得似一个梦。 温禾倏地忆起早日间的那个梦,此情此情,怕也是梦中。 “你又来了。”温禾走出花盏,温温一笑。 虽然晓得是个梦,可眸底还是泛出些湿润。 好些天不见大师兄了,情衷、思念深压心底,无处诉。 “又?”云汲面色不解。 他潜伏魔阴王朝多日,因温禾一向于王殿附近走动,不便靠近,今日她来了无魔卫梭巡的僻静荒地,他一路跟踪,见方圆百丈无人,方敢现身一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0节 温禾主动走上前,欲抱抱大师兄。 可不料,抱了个空。 手臂僵住,好个坑爹的梦,现实不可亵玩焉,梦里揩点油都不行。 云汲见人鼓着唇,一脸恼恨的模样,“我乃……虚影,你自然触不到。” 这虚空之门设幻蟒,幻蟒通灵阵。 荒地树洞,看似无结界加持,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打伤幻蟒,怕是赫连断已得了消息。 今日若想安全送温禾出虚空之门,他必折损于此。 不能让温禾晓得他用了双生血咒,将损失一半灵力,届时她会内疚自责于心不忍,云汲只得说谎,道自己是虚幻之影。 花铃暗中提醒:“小主,你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温禾面色一滞,转而眉眼生花,“大师兄,真的是你。” 云汲虚虚抚上对方脸颊,“抱歉,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温禾使劲摇头,“不苦,一点都不苦。”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开。”云汲说着,袍袖一挥,破开榕树洞门。 “去哪呀。”灰霾携裹一道厉声落地,正是一脸讥诮的赫连断。 云汲掌心幻出一柄虚剑,挡在温禾面前,“你快走。” 温禾瞥一眼青色背影,牟足劲头朝树洞飞去。 雪豹幻蟒被魔气唤醒,前后夹击向她袭来。 花铃幻出一盏刺球,将温禾牢牢护在中空。 雪豹幻蟒被刺球扎伤,豹子落地哀嚎,幻蟒吃痛一缩,缩成个七寸小蛇,往地上翻滚几下,消遁无踪。 温禾跨进树门,“小花,你有这本事,方才怎么不用。”她差点被蟒蛇吞了。 “豹子是被我刺伤不假,但幻蟒不是,是大师兄。” 温禾侧首,瞧见云汲指尖微渺,遗余一点光亮,但他前胸露出一只巨大雾爪,紧贴他背后的赫连断,正一脸狞笑。 关键时刻,云汲将全数灵力击至幻蟒,这才被赫连断偷袭,一掌掏心。 “走。”云汲只道一个字,化作灰飞不见。 温禾咬牙,一旋身飞入树洞深处。 刹那间,树洞玄光大放,虚门封阖,幻阵破。 赫连断站至原地不动,牙根咬得咯吱响,自春凭空落地,“君上,要不要属下去追。” 赫连断抬手止住,“不用,她已中双子蛊,逃不出本君的手心。” 双子蛊一旦发作,可受噬骨断筋八爪挠心之痛。 更有意思的是,此蛊无解。 母蛊已被炼化成虚蛊,无实无觉,不死不灭。 只要母蛊在手,被下蛊之人便成终生傀儡。 赫连断觑一眼虚虚浮于掌心的母蛊,邪佞一笑,“小东西,跑,让你跑。” 第23章 菩提简【13】 逃是逃出来了。 魔阴王朝的虚空之门,竟连通人间宿新郡一座荒山。 温禾落地瞬间,四处一望,竟觉十分眼熟。 这不是她以前下山快活,从沽玉楼折返少室山时必访之地么。 断背山。 七爷庙便落于断背山脚西侧,寺庙后院有一汪不探泉,可解她打沽玉楼喝出来的熏天酒气。 可眼前的七爷庙,已非往日的七爷庙。 庙门前排满手执香烛、身挎贡品藤篮、翘首企盼的香客。 温禾抬袖,纤指搭在眉骨处,极目远眺。 香客沿山路蜿蜒至满是林荫的山下主道。 七爷,火爆了。 此乃温禾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明明不久之前,此山人迹罕至,七爷庙荒址残垣,前庙布满蛛网灰尘,后院杂草丛生。 温禾飞身而上,脚踩葱绿树冠,俯瞰七爷庙内景。 颓荒小庙已修葺一新,庙内古鼎焚香袅袅,后院菩提枝叶没入穹宇层云,而庙堂上方几尺,隐约可见灵气盘旋。 温禾轻袖一展,落地。 看来这庙已有主。会是谁?七爷? 脑中不由得忆起,庙堂正首那尊凶神恶煞的泥塑雕像。 丑不拉几。 终究是守护人界一方的地仙,香火旺不旺,她无甚兴趣,温禾虽不解,瞥两眼还是走了。 但同时心底升起小小遗憾。 日后,若再来小庙后院的不探泉,怕是不大方便了。 不知七爷脾性如何,许不许她喝几口解酒的泉水。 看那泥塑神像气质,玄。 温禾往山下走时,犯了难。 她不知该去哪。 少室山不能回,且不说她闯了天大祸事,众长老是否容得下她,即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不能回去。 毕竟是私自逃离魔域,赫连断若想找她,率先想到的便是少室山。 她若现在回去,只会给少室仙府又增危机麻烦。 花界,她也不能回。 道理同上,不想与世隔绝的云上温谷,被魔阴王朝侵扰。 那么,如今她只有一个地界可以去。 沽玉楼。 她往日下山,必到沽玉楼找杜棉棉喝上几坛子酒,想来赫连断若寻她,一定不会寻到人界青楼。 况且她一向女扮男装,花楼内不少人与她熟识,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宿新郡因离着少室仙山颇近,郡内又筑有可观天象兼之祈雨的龙母台,不少方士法师慕名而来。 城里逛街溜达,碰到会法术的人,不稀奇。 温禾为安全起见,未用术法变身,而是罩了个遮面的幕篱,又打宿新郡西坊,买了套合身的男装,街头地摊选个两撮假胡须,黏在唇角两侧。 乔装毕,穿柳巷,过西市,到达花坊一条街,沽玉楼的花匾近在眼前。 让温禾费解的是,各大街道有不少梭巡的官家护卫,而护卫队由手持灵器的方士法师打头阵。 有个宽额方士,掠过温禾时,手中的灵盘针一阵乱恍,最终指向温禾。 宽额方士喊住温禾的一瞬,花铃暗中动手脚,让灵盘指针又一通乱转,最终指向大路一角。 方士便随着灵针指示,领着护卫队往大路奔去。 温禾不动声色暗瞥几眼,纳闷,“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在寻身带灵力的人。” 她的一番乔装可骗过凡人之眼,但逃不过搜灵探术的宝器。 花铃:“我也不知,但他们看起来颇严肃,只怕万一发觉你身怀灵力,会惹上麻烦。” 虽并非魔头派出的魔兵,可一旦她被人界方士捉了去,怕是很快泄露踪迹,魔头找上她,将事半功倍。 现如今,低调保命。 温禾颦眉,“有没有办法隐去我体内灵息。” 花铃愧疚,“我能掩去大半,但若遇到法术高深之人,或厉害宝器,依然会被发觉。除非,有大师兄的灵犀香囊。” 灵犀香囊可全数隐去体内灵息,甚至阴邪魔气,哪怕位及上仙之人,近身寻视,亦难发现蛛丝马迹,实乃难得宝物,她曾在云汲师兄的守心阁见过。 她现如今怕是已列入魔阴王朝通缉名单,正需要一个安身保命的隐息香囊。 此情此境,不便回少室山,但可求助杜棉棉,向大师兄讨一讨灵犀囊。 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她觉得以大师兄对她的宠爱程度,会借她香囊一用。 脑中倏地忆起大师兄被赫连断一掌穿心的一幕,幸好是道虚影,若是真人,她真不能接受。 除了花神,云汲师兄是对她对好的人。 当然草二和竹已对她也是相当不赖。 让杜棉棉讨灵犀香囊的同时,顺便请她给草二她们捎个信,报个平安。 这些天,她身陷魔域,狗尾巴草跟小竹子不定怎么担心她呢。 怕是整个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草二和竹已关心她。 温禾思虑间,裙裾扫过沽玉楼木槛,脂粉香气入鼻,靡靡缱绻之气似能钻到人骨头缝里。 还未及夜,花楼内已有不少客人。 内厅壁角不少花桌前,已见缠缠绵绵几双人喝起酒来。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1节 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如眉垂下双臂,搅了搅指尖帕子,“为了她,你竟凶我。”一扭纤腰,气哼哼走了。 这会温禾没心情去逗姑娘,只专注打量房内陈设。 蚕丝琴,嵌紫珠妆奁,这两样物什乃杜棉棉最爱。 若她想开了,要走,应该会捎上这两样东西。 未曾带走心爱之物,要么打算回来,要么真的遇到不测。 可杜棉棉并非普通凡人,真身乃少室仙山一株修成精的木棉树。 少室山木棉数千株,唯她一颗启了灵智,修成人身。 祝心长老见她天资颇高,意欲收她为徒,可杜棉棉贪玩,迷恋风花雪月,更是爱上了守门将裹正师兄。三番两次痴缠示好,裹正不为所动。 杜棉棉甚觉作为一个美女的失败,鉴于少室仙府女弟子几乎个个清修,无人教引她如何引男人上钩,她干脆到人界花楼,亲自学习勾搭引诱之道。 那时,温禾正搀鲜味斋的秘汁烧鸭,鹅肝麻辣肠,炙烤排骨,以及蜜藕饯。 因为没有银子,只能挥毫往草纸上画一画。 一日,杜棉棉邀她到鲜味斋,温禾望着餐案上垂涎已久的几碟美食,咽了几口口水。 杜棉棉往她手里塞竹筷,“吃,日后想吃什么,甭客气,姐姐请你。” 温禾塞得满嘴流油,这才问:“你哪来的钱啊,若被长老发现用法术变银子,会挨鞭笞之刑。” 杜棉棉倒了两海婉秋露白,“我签了个卖身契,老鸨给了我十二两银子,足够今天这顿饭钱。” 温禾差点被一块排骨卡死,“老鸨?” “仇妈妈给了我十二两银子。”杜棉棉一拍胸脯,“从此以后我便是沽玉楼的头牌。” 啪嗒一声,筷子坠地。 温禾红着眼圈握上杜棉棉的手,“你不能因为追不到裹正师兄便自甘堕落啊,你怎么把自个儿卖到青楼去了。就算卖,怎么才卖十二两,怎么也得二十两起啊。” 杜棉棉先回答对方最后一个问题,“对呀,我也觉得卖少了,但卖身契已签,来不及了啊。”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就是因为想追到心上人,才去花楼揣摩学习的嘛。” 温禾怔然,举起海婉,“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杜棉棉一脸骄傲,“仇妈妈说了,日后我接客,会分到银子,你没钱便去我那拿,别老想着打劫土匪山大王了,我瞧着你把土匪头子吓得不轻。日后,缺多少银钱,直接抱上数。” 温禾举杯,“我再敬你一杯。” 后来,温禾确实从杜棉棉那拿了几回钱,但她心底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陪客人弹曲子喝酒,骗感情挣钱挺不容易的,她决定以后不朝她拿钱了,大不了吃饭喝酒打欠条,反正鲜味斋上至掌柜下至小厮已混了个脸熟,欠几顿饭钱,不成问题。 杜棉棉会法术,自然在花楼吃不了亏。 别说花楼,即便整个宿新郡,怕没几个是她敌手。 杜棉棉天生怪力,又学过五行剑法,普通方士一收拾一个准。 有次她临窗支颐,被过街的一位小法师看破真身,上来便要收了杜棉棉。 结果杜棉棉将人调戏到脸红耳赤,又把人狠揍一顿,脸着地扔出窗。 温禾注意到窗下瓷瓶内绯红的木棉枝,花瓣边沿竟有些枯萎。 此乃杜棉棉原身裁下的花枝。无土而生,无水自开,经年不败。 现呈枯败之像,怕是身处险地,以至灵力不济所致。 而她身边的丫鬟小芷,实则是纸人所化。 小芷亦失踪,境况更是不妙。 她上次来沽玉楼喝酒,不小心将大师兄给的蟠龙玉珏落她这。 温禾于花房翻腾了个遍,玉珏不在,若绵绵随身带着,遇到险境,可用玉珏求助大师兄。 不知杜棉棉是否真遇险,又是否用玉珏向师兄求助。可惜她不能折回少室山向大师兄打探情况。 温禾正发愁,门牖间传来吵闹声。 “放开,别拦着我,我方才看见有人进了绵绵姑娘的花房,是不是绵绵姑娘回来了。” “你们放开我,我已等了绵绵姑娘好些天,我现如今有钱了,我要为她赎身,我要娶她为妻,我要见绵绵姑娘。” 房门打开的一瞬,止住花廊里的喧嚣。 张元宝在见到门扉后的那张脸后,目中的惊喜之色渐去。 一旁扯着他袖子的小龟孙,烦躁道:“都说了不是绵绵姑娘,偏不信,这下死心了吧。” 张元宝并未死心,骤然推开钳制他的两个小龟孙,直接跑进花房,待见房内空空,这才失魂落魄退出房门,手心里还抓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自顾低喃着:“我娘子死了,我现下有钱了,你却不在了。绵绵姑娘,你到底去了哪儿。” 温禾见人失魂落魄走去楼下买醉,显然此人是绵绵爱慕者之一。 温禾正要下楼,仇妈妈扭着肥臀粗腰哼哧哼哧跑上来,“温小公子,救命啊。” 随着仇妈妈音落,一楼花厅门口冲进一队官府差役,后头随着几位方士装扮的人,垫底进门的,是个佩玉刀的白面小公子。 差役法师相继到来,显然让整座花楼内的人慌了神。 尤其来寻欢的客人,不知发生何事,停杯投箸屏息凝之。 仇妈妈泪眼浑浊,攥着温禾的手,求助道:“温小公子,你与李二公子乃熟识,自打棉棉失踪后,他每隔两日便带着官差方士法师来沽玉楼暗查作法,我这花楼生意还做不做了。妈妈我求求您,您同李二公子说说情,放我们花楼一条生路。” 一队人直往二楼天字号花房来。 这回,李二公子打首,瞧见站在门口的温禾,主动打上招呼,“温兄,你也是来找绵绵的?还是……” 他激动起来,“你晓得绵绵去了何处。” 温禾摇首,“我不知。” 诸位方士抱着各款法器,去棉棉花房做法,温禾同李二寻了张绽着绿梅的花几,坐下来聊天。 李二一口咬定,绵绵遇害了。 因绵绵失踪前一天,两人约定,翌日去檀忘山的空中湖,捉野鸳鸯烤小鸟,绵绵姑娘乃中诺之人,从不食言。 李二分析,若遇急事,大可传信给他,改日再约,但她倏地没了人影,连着随身丫鬟亦消失得没踪,定是遇到危险,连个信也传不出。 虽然李二也是常来沽玉楼找绵绵喝花酒的客人,但这位李二公子与先前那位面相猥琐的大叔,并非同类人。 先前那位,是绵绵的爱慕者。 李二乃杜棉棉的忘年之交。 忘年之交一词,出自杜棉棉之口。 一千多岁的杜棉棉与十四五岁的小公子成为朋友,可谓缘分。 一日暴雨,李二被迫进沽玉楼避雨。 不唤姑娘,不点酒,丢给仇妈妈一锭金子,便只身坐至墙角花几,拿着一柄玉刀,雕刻一尊松木菩萨。 仇妈妈拿牙试金,金锭竟是真的。 这般大方的贵客极少见,于是仇妈妈唤了几个姑娘前去勾搭,欲拉住小金主,多多来沽玉楼消费。 小公子相貌清隽,虽因年少面色稍显稚嫩,但眉宇间贵气盈盈。 姑娘们乐意勾搭,但被公子身边一位带刀武仆吓走。 这头小肥羊不能跑了,仇妈妈思忖着,敲开二楼天字号花房门扉。 请出魁首。 杜棉棉的目的,是征服各色男人,尤其对她不上心的男人。 但自她来沽玉楼,还未见过哪个男人对她没兴趣。听仇妈妈道新来个极冷淡贵气的小公子,倒引得她兴趣。 小公子专心致志做雕工手艺,身侧随着两个仆从,武仆魁梧端肃,不止武艺高强,竟还会些阴阳术法。 还有一文仆,小眉小眼,鬼精灵似得模样,叫小蚊子。 杜棉棉并未贸然前去打扰,而是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小花几坐下,素手支颐,看人雕刻。 夜将明,外头雨声渐稀,小公子手中的松木菩萨终于完工,他轻轻吹掉莲花座上的木屑,小花几旁的杜棉棉终于开口,“我觉得这莲花座,不适宜这尊菩萨。” 小公子侧首望她,“依你看,何物可配这尊菩萨。” 杜棉棉款款走去,捧起对方掌心的木雕菩萨,“此菩萨并非端肃相,这眉宇间似有几分飘逸妖冶,配佛家典籍中的曼陀罗可好。”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2节 小公子从谏如流,点点头,现场改刀曼陀罗须弥座。 自那之后,小公子成了沽玉楼常客。 小公子自称天阙城人士,单姓一个李字,家里排行老二,是被家父罚至此地,守塔抄经。 天阙乃承虞国天都,当今正是李氏天下,宿新郡唯有一方皇家拟匾的宝刹,内藏天恩塔,是皇家子嗣贵眷清修反省之地,不难猜出李二公子乃皇亲贵胄。 于李氏族人眼里,李二不学无术,冥顽不灵,嗜好雕刻,于是被罚至天恩寺扫塔抄经。 李二每日扫塔七层,外带找人誊抄佛经,剩余日子便继续做雕工。远在天阙城的李家人得知,伤透了心,一个月的扫塔抄经,延长至一年。 这可乐坏了李二,于是更加的不务正业。 李二与杜棉棉很能玩到一处去,因两人都不务正业。 李二出手豪阔,认为杜棉棉是个人才,不该埋没于青楼花坊,欲为杜棉棉赎身,认作干姐姐。 仇妈妈开了个天文数字,李二掏出天文数字二十倍的银票砸了仇妈妈一脸,仇妈妈差点兴奋到背过气去。 掐着人中揣起银票时,被杜棉棉夺回,转还给李二。 她还不想走,她还未悟出勾人的真谛,她还未搞定裹正。 杜棉棉视金钱为粪土,更得李二公子敬佩,于是亲自雕了个妆奁,嵌了宝珠,送予杜棉棉。 据说妆奁上随意一颗珠子,都可买下十座沽玉楼。 殊不知,当夜温禾爬窗户来找杜棉棉喝酒时,杜棉棉死死勒抱住她,说:“李二弟弟他人傻钱多,看见他送我的妆奁没有,姐姐我发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见姑娘们妒忌我的眼神,太爽了哈哈哈哈……” 温禾被掐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市侩了。” 后来,温禾亦试着讨好李二,想着得些财宝赏赐,发个横财啥的。 约了两次,去最是烧钱的鲜味斋。 第一次,李二喝多了,她买单。 第二次,两人一起多了,李二没带钱,还是她买单。 她再不想尝试第三次。 自那,再没主动向人示好,两人的关系便不近不疏。 当然,还有一次,李二托姜大拿花天价买她一副加长版春宫图。 但最后,那卷图,洇了。 她还没来得及重画一幅,便丢了马甲,被赫连断掳到魔阴王朝。 当然,李二不知她便是灵魂画手,兼话本先生哂公子。 方士们摇着法铃青帜罗盘,于花房一阵叮当,推门走出,拱手向李二汇报,“未追寻到蛛丝马迹。” 李二一拍桌子,“滚滚滚,一群没用的废物。” 温禾见对方比自己还急,安慰着,“吉人自有天相,绵绵生得一副吉相,定能逢凶化吉。” 李二宽袖下的指骨蜷起,“话虽这样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是真的将绵绵视作亲姐姐,要知,世上无几人能懂我和我的艺术雕工。” 言罢,倏地站起,一副慷慨就义的悲壮表情,“那么,目前只剩求助国师府了。” 他不得不向他最讨厌的廖深行低头。 杜棉棉是温禾好友,好友失踪一事,不可小觑,不得不急,温禾便随李二,一道入了国师府。 四周渐静。 杜棉棉不动声色扭了扭捆束她的藤条。 一旁的女鬼终于哭乏了,安静缩至一角,目无焦距垂视地面,似陷入某段回忆。 负责看守的乞丐男鬼,抱胸打瞌睡。175看书 杜棉棉暗忖,这或许是她逃走的机会。 看守她的乃三个魂,一个已修成厉鬼,另外两个是乞丐男魂。被她暗称大乞和二乞。 大乞被女厉鬼派出去打探消息,现未归。 趁着女鬼发怔,二乞困乏,她好不容得来逃出升天的机缘。 腿肚被藤条束缚,杜棉棉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外挪,不时暗中观测两鬼动静。 身后眼前,茫茫灰霾,鼻尖隐约嗅到菩提香。 蟠龙玉珏已被女鬼拿去,她现下无法求助大师兄,即便玉珏在她手中,她也不会再用。 如今只得瞎子摸象般往外走。 自己深陷这般境地,纯属多管闲事。 活该,她吃饱了撑的,让人修什么庙吧。 这会可好,把自己修理成这副鬼样。 女鬼已成厉鬼,神智时好时坏,两个乞丐男魂,闻着她香,竟想活吞了她。 幸而,女鬼清醒时能威呵住两个乞丐,她这才苟命至今。 脚下似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显些摔倒,好在稳住了身,更是幸运的未惊动身后二鬼。 倏地,前方飘出一团幽光,是擎着幽魂灯的大乞回来了。 瞧着十分激动,边向内里跑来边大喊着,“丹二姐姐,好消息好消息,柳媒婆死了,登上戏台当众剖出自个儿一颗心脏……咦,你个花妖又想跑。” 一阵窸窣声,杜棉棉被大乞拽着头发,倒拖回去。 瞌睡中的二乞被惊醒,丹二女鬼亦站起身,猩红的眸底狠狠剜一眼衣衫不整浑身血痕的木棉花妖,再瞪一眼因打盹险些让人逃走的乞丐。 “柳媒婆死了?” “是啊,活生生剖心而死,死前还骂自己活该。” “哼,那个恶婆子竟还有心。”丹二不以为然,又呸了一口,“自然活该。” “有呀,血淋淋的一颗心脏呢,我好不容打探出来的消息。你不知道现如今宿新郡内,到处是捉鬼擒妖的法师道士,还来了不少修仙门派的仙长,据说少室山的大师兄都被请下了山。我没给打散了魂,实属老天保佑。” 丹二眸底迸着恨意,五指蜷起,尖长黑指甲嵌进肉里,“什么法师道士仙人,来了又如何,都得死。” 猛一回头,丹二瞪向杜棉棉,“不是喜欢跑么,你们两个好好伺候伺候她,伺候得她腿软脚软,看她还跑不跑。” 两个乞丐猥笑着逼近地上一团影子,两乞一早动了邪念,欲上了她灵身,再食了她花魂。 丹二斜乜一笑,“若非七爷留你一命,我早便杀了你。” 杜棉棉臀移后缩,对着两乞猛摇头,“你们滚开,不要碰我。” 先前已被这两个乞丐占了不少便宜,自己这遍体鳞伤的模样,便是被两个肮脏鬼抓咬出的。 身上遮羞的布片本就不多,被两鬼撕扯一番,已所剩无几。 杜棉棉心底越发绝望,死命自两鬼身下挣扎,破口朝女鬼骂道:“你这个丑陋的女鬼,我大师兄来了,一定会找到我,一定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还有你的姐姐,因你做了这些恶事毁了她阴德,你们姐妹俩永世不得超生。” 姐姐两字激怒了丹二,她一脚踢开趴在杜棉棉身上的男乞,同时幻出一支骨箫,黑唇一启,奏出诡谲音调。 杜棉棉连同两个乞丐,受不得魔音穿耳之痛,抱头滚地哀嚎。 骨箫蚀魂碎骨,不消一会,两个乞丐灰飞不见。 丹二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手握骨箫,喃喃:“我万死不辞,但姐姐她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杜棉棉蜷缩倒地,浑身仿似拿刀子剐过般疼痛。 穿魂箫,乃魔阴王朝右护法墨见愁的贴身法器,而她身上的不死藤,亦是魔阴王朝之物。 否则她千年花妖,怎会被缚游魂手里。 她战栗着,后怕着,同时亦懊恼自己用蟠龙玉珏求助大师兄。 若云汲师兄来救她,怕是不晓得即将面临什么,他的对手又何其强大,且与魔阴王朝暗中勾结。 少室仙府全数弟子,甚至整个宿新郡十几万人口,只要对方想,可于瞬间将其灰飞烟灭。 她忆起,那日,她被擒住。 七爷一身素衣,映着寡淡眼角,口中语调虽淡,然则字字惊心,“我为复仇而来。本不欲弑无辜之人。但若有阻我者,诛。一人阻我,杀一人;全城阻我,灭全城。包括你们花界及仙门中人。” 但愿无辜之人能自保。云汲师兄,小水仙,狗尾巴草、小竹子,整个仙门派,还有她早早放在心头的裹正。 她只能在这方寸囚牢,祈祷大家远离宿新郡,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第24章 菩提简【14】 天阙城有皇家专为国师修葺的国师府,其奢华程度不啻皇苑。 宿新郡内,有一座颇为灵验的龙母台,国师每隔数年,便自天阙城搬至宿新郡小住,以完成为承虞国祈福祈运祈雨一系列繁冗仪式。 每界郡守皆拍得一手好马屁。 更是依照天阙城国师府原型,往宿新郡造了一栋一模一样的宅邸。 尤其,近些年,国师频繁往来宿新郡,那座空荡豪宅添了不少人气。 国师府门口,玉雕双狮子前,三人被拦。 李二脸一扬,满目桀骜,“去跟你们国师说,李家二郎君来了,你们这些狗奴才不让进,便让国师亲自来迎我。” 不消一会,内侍来报,“国师有请李二郎君。” 李二当即黑了脸,“廖深行居然不亲自相迎,好大的狗胆。” 一撩袍裾,气冲冲跨进门,温禾跟后头的小侍从赶紧跟上。 温禾附耳对小蚊子说:“你家主子脾气不小。” 小蚊子:“国师脾气更大,我家主子打小就看国师不顺眼,当然国师也看我家主子不顺眼。” 温禾甫一进国师府大门,差点崴了脚。 国师府边边角角贴着符箓,连树杈地灯都不放过,悬着各色法铃;廊庑之下,更是垂着密匝符帘。 迎风招展,簌簌作响。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3节 国师府这是,遭了邪? 花厅内,陈郡守正对着国师哭哭啼啼,哀表丧妻之痛。 李二凛凛行至国师身前,口气不善,“你为何不亲自出门相迎。” 国师不疾不徐自椅上起身,平声道:“太子殿下,臣下这有要事处理,未出门相迎,望见谅。” “你……”李二本欲骂出口,但想到有事相求,只得将一腔怒意强压心底,一甩袍袖,“罢了。” 一旁的陈郡守一听太子俩字,仓皇跪下,“小人不知太子驾临本郡,未曾盛迎,太子恕罪。” 李二不耐烦,“起来起来。本太子微服私访,不便声张。” 陈郡守战战兢兢起身。 只听一旁的国师冷笑道:“微服私访?不是皇上罚你到天恩寺扫塔抄经么。” 李二的脸,瞬间锅底黑。 檀木椅上的美妇早已起身,侄儿一进来便唇枪舌剑,她插不进话,这会走到李二身边,佛了一礼,“太子。” 李二拱手,“玉岚姑姑。” 玉岚郡主温和一笑,“两年未见,太子个子长高不少,你何时来的宿新郡,姑母竟一点不知。既来了,怎不到国师府来瞧姑母。” 李二瞪一眼国师,“独活并非不想姑姑,而是怕国师见到我烦。” 国师并不言语,平静面色稍显冷傲。 玉岚郡主笑容稍僵,“哪里的话。姑父怎会烦你呢。” 李二觑一眼国师,“姑父当真不会烦我?” 国师唇角勾一抹冷笑,“你这声姑父叫得臣下心里没底。何事求到我国师府,太子不妨直言。” 李二气结,袖下拳头紧握,暗自气运丹田好一阵,才道:“侄儿却有事相求,我有一友,莫名失踪,手下的法师草包无能,寻不到一丝蛛丝马迹,想让姑父去沽玉楼一探。” “沽玉楼?”国师音色略显鄙夷,“太子殿下可是结交了青楼之女。” “绵绵姑娘虽身处风尘,但洁身自爱,乃独活挚友。” 国师:“堂堂国师,造访花楼,若传出去,怕是损了承虞国的名声……” 国师还未说完,压抑了许久的李独活终于发飙,“我堂堂太子都不在意,你怕什么。什么承虞国名声,别拿一国名誉当幌子。不帮便不帮,勿用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花楼女子又如何,难道不是一条性命,你堂堂国师高高在上,视花楼女子为卑微低贱之人,性命自不值钱。你自恃矜贵,自命清高,殊不知你品行德行低至尘埃,不配为一国之师。” 当众被辱骂,国师不愠不语,折回檀木椅上喝茶。 “你为何不说话,理亏了?”李独活不依不饶。 国师垂睫,慢悠悠浅嘬一口蔷薇香茗,不紧不慢道:“本国师不欲与黄口小儿争辩什么。” 李独活气得绸袖微抖,最后实在没忍住,指着对方鼻子道:“若有一日我登基,第一件事,便罢了你的国师之职。” 国师放掉茶盏,毫不在意淡淡一笑,“臣下等着。” 李独活一甩袖子,“哼。姑姑告辞。”言罢朝厅外走去。 玉岚郡主忙上前拦截,“怎么说的好好的,又斗气,你姑父脾性如此,姑母替他向你道歉。来都来了,怎么能这么快便走呢,姑姑后院养着几只麋鹿,姑姑做八珍鹿唇给你吃,你不是最喜欢鹿唇么。” “不用。”李独活头亦不回离去。 温禾跟小蚊子又赶紧随上暴走太子的脚步。 小蚊子说得对。李二脾气大,国师脾性更差。175看书 一个嚣张,一个自傲,这样的两个人,能说到一块也难。 温禾迈着小短腿又跟小蚊子咬耳朵,“你家主子居然是太子。不过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道国师廖深行,长生不老权势遮天,乃皇上身边红人,李二不怕国师联合臣子推他下位,荐其它皇子入主东宫取而代之?” 小蚊子一脸痛心疾首,“李氏皇家就这么一个皇子,没得选。” 温禾张圆的嘴,怪不得敢这么明目张胆得罪人,原是气运之子啊。 李二沉不住气,一甩袖子走人,相当于白来,可此题未解。 温禾方才于暗中观察,这国师虽年轻,但一身祥瑞仙泽之气萦绕,是个道行高深之人,倘若他肯出手相助,或许能帮衬一二。 现如今,没有什么事比找到杜棉棉更重要。 若杜棉棉当真遇险,不亚于时间与死神赛跑,早一刻寻到人,便是早一刻的生机。 温禾打算劝劝李二,忍忍脾气,再回去跟他姑父说两句软话。 可李二正在气头上,脚底简直像踩着旋风,不消一会已走出国师府朱漆铜环的大门,后头的温禾与小蚊子追上时,李二正叉腰扶着门口的狮子头喘粗气。 “岂有此理,我一定启奏父皇,治国师怠慢储君无视天家威仪兼枉视百姓性命之罪。” 温禾正垂眸打量顺手从院中撕下的一道符箓,极其眼熟,貌似是少室山的引邪符。 李二回首,见温禾专注打量手中符箓,缓和了语气道:“我打算再去先前我与绵绵姑娘一道去过的地界探探,温兄,打算同我一道么?” 这小子虽贵为太子,但性子比她还不稳重,温禾不打算跟进,当即咬破指尖,拿鲜血往灵符上划拉几笔,将引邪符改成通连符,又递予李二,“我也打算去先前与绵绵同去之处探一探,若有消息,我们用此符联络。” 先前两人在鲜味斋喝酒时,温禾道自己乃一游方术士,李二见人画血符也不奇怪,收符后带着小蚊子离开。 正当温禾打算走人时,远天祥云重叠而来,顷刻间,国师府门前落下几道素白轻纱影。 竟是少室仙府弟子。 竹已,草二,浅雪,念奴,和霖泠。 温禾与草二对视一眼,讶然之余是泼天惊喜,两人叫着彼此的名字,缠抱到一起。 “温禾,你还好么,你怎么在这啊,我想死你了,我日日夜夜担心你,还有竹已也是。” 竹已亦不胜欣忭,“温禾,你没事太好了。” 一道冷声打破久别重逢的气氛,“祸头子,你还活着,魔头怎么可能放你走,你又做了什么。” 温禾松开草二,稍侧首望向一脸惊讶中带着愤怒的浅雪,“我活着你不开心是吧,我一定平平安安活着,长长久久地惹你不开心。” 浅雪抽出腰侧软鞭,欲甩去,“修呈口舌之快,我这就逮你回仙门受罚。” 鞭气如剑,还未触及温禾,被一团仙泽隔开,云汲从天而降,霁青长衫被风吹出几道柔和轻逸的弧度,他眉眼稍冷,“浅雪,你若再胡闹,莫怪我遣你回少室山。” 浅雪不甘,嘟着唇收回雷鞭。 她身在少室山时,听闻人界宿新郡出了邪魔怪事,连国师亦束手无策,求助函送往仙门,她央求大师兄好半天,方同意带她下山历练涨见识,机会难得,不想就此浪费,只得压着愤怒,垂头不语,暗生闷气。 云汲这才回首望向温禾,“能成功逃出魔阴王朝,师兄甚慰,既好不容易逃走,不好好躲着,偏出来抛头露面,可是为了杜棉棉失踪一事。” 乍见云汲安然无恙,温禾很想冲上去抱抱对方,但强压着心底念头,颔首道:“谢大师兄的虚影助我逃出魔域,师兄也知绵绵失踪一事。” 云汲点头,“杜棉棉用玉珏向我求助,但我晚了一步,至今还未寻到他,此事颇为复杂。” “那师兄怎会来国师府。”温禾一脸诧异。 “随我来。”云汲一旋身,纱衣随风潋滟,云靴塌入国师府门槛。 途中,云汲静静递给温禾一只透明囊袋。 竟是灵犀香囊。 温禾开开心心藏到袖中,先前还想着向大师兄讨这个宝物,原来大师兄早便想到用此囊助她隐去灵息。 如此温柔贴心的大师兄,让人不爱都难。 草二竹已窥见,跟着开心,可浅雪气得牙痒痒。 明灭灯给她了,灵犀香囊也白白送出去。要不是爹爹一早给她留了卷雷鞭,少室山的稀罕宝贝全得便宜了祸头子水仙。 国师出殿门相迎,郑重施礼:“仙上。” 陈郡守还未走,仍杵在原地抹眼泪。 玉岚郡主坐至檀木椅上,颦眉叹息,为不曾留下太子而自责,身旁的唐心正轻声安慰主子。 几位仙人入殿,玉岚郡主收住情绪,起身问候,“众仙上安。” 玉岚郡主错眸望向温禾,面露讶异,此人不正是方才同太子一道来的那位小公子,转眼间又随着少室仙长复返。 方才殿门口,温禾已接到国师同款疑惑眼神。 她弯身行礼,解释道:“我跟太子认识不假。”眸光转向云汲,“但,这位是我师兄。” “原是少室山仙长,方才多有怠慢。”玉岚郡主客气道。 僵了好半天的陈郡守,突然跪爬至云汲身前,抱住云汲大腿哭嚎起来,“仙长,我夫人莫名惨死,求仙长查明真相,还亡妻一个公道。” 云汲弯身,扶起对方,“先起来。” 众人围坐,温禾才知近日宿新郡发生何事,街头又为何满是梭巡的护卫及方士法师。 不止沽玉楼的花魁莫名消失,国师下访宿新宿当夜,郡守大人于暖亭设文宴,为国师接风,当夜,郡守夫人于后院上吊自尽。 据郡守及郡守夫人贴身丫鬟讲,郡守夫人近日并无任何抑郁之征,烦忧之相。 遽然自尽,委实说不通。 还有,郡守夫人自尽所用之物,并非白绫,而是红绸丝。 千丝万缕拧成一把,吊死在后院垂柳之下。 再有,城东守义戏台,方修葺一新,赶在德育楼戏班子登台前,西巷的柳媒婆,莫名其妙登上戏楼,众目睽睽之下,拿菜刀生生剖出自己一颗心脏。 近几日,国师府的玉岚郡主,亦连夜梦魇。 梦中的自己,被活活钉死在黑棺内,她的指甲挠破棺盖,鲜血滴淌满面,被生生憋死的一瞬,方自噩梦中醒来。 玉岚郡主身边的唐心姑姑,更是在前日午夜,遇邪。 唐心正躺在榻上安睡,突闻窗外有女人啼哭声,起身走至窗下,推开轩窗,并不见任何人。折回床榻之际,门缝外渗进大片鲜血,她当即被吓得跌地,战栗后移,地上倏地探出一对枯黑鬼爪,扒着她头发往门外扯。 好在当时国师晚睡,闻到异声迅速赶来,鬼手倏地消失不见。 但唐心的头发,被连皮扯下好几绺。 众人怀疑宿新郡进了厉害邪祟。 国师施回影之术一探,果然于唐心寝房内,发现邪祟入侵迹象,但事后,邪祟不知所踪。 国师往少室山递求助函,长老先一步安排擅符箓的弟子前往国师府,将整个府邸贴满引邪符。 再派仙门弟子出面,将引来的邪祟收服。 云汲亲自出马,定能手到擒来。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4节 午时初刻,魂铃乍响,灵符簌簌,埋于院中的太极阵开启,金色玄光如波,自动收了不少孤魂野怪小妖,还有一尾大鳝鱼。 终究不见厉害妖魔,更不见那日,险些拖走唐心的鬼爪。 浅雪操雷鞭逼问众邪,可否见过大妖邪魔,可否见过魔阴孽畜,可否见过一双鬼爪。 众小妖小怪受不得雷鞭折磨,滚地捂头哀叫,一致道未有。 浅雪收了卷雷鞭,对候在院中,面色苍白的国师府中人道:“虽然未曾捉到鬼爪,引邪符已收了绝多邪祟,大师兄仙泽深厚,名声在外,小小妖魔邪祟闻到仙气怕是不敢再来,你们自可睡个安稳觉。” 此话一出,众人不无安心,面露欣慰之色。 仙长在此,怕是再厉害的邪祟亦不敢入侵,连着数日无眠,今夜合该好好休憩一番。 玉岚郡主亲自谢过众仙人,吩咐身侧唐心,去备些瓜果茶点给仙长解乏。 众人陆续回殿吃茶,今夜,众仙将守候花厅,坐镇至天明,以防邪祟来袭。 不止国师府的人,甚觉心安,就连温禾也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毕竟,有大师兄在,什么妖魔邪祟上赶着来送人头。 倏地,殿外一位小丫鬟踉跄来报,说是唐心姑姑站在院角,一动不动,谁叫也不应,甚是诡异骇人。 众人一同出殿门,见院中树荫一角,背身而立一道孤影,正是唐心。 玉岚郡主向前一步,“唐心,你在暗处做什么。” 唐心缓缓回身,长袖掩半面,一只眼缝里窥觑众人,再大家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用藏在袖中的剪刀,生生减掉自己的舌头。 温热鲜血蜿蜒一地,阵阵尖叫声中,玉岚郡主身子一歪,晕死过去。 云汲瞬移至唐心身前,探了对方脉息,已逝。 然而,唐心唇角勾着一抹笑,似欣悦,似嘲讽。 国师亦上前,与云汲联手探了探唐心尸身,两人相视一望,面上皆是恐色。 枝上法铃未响,檐下符咒未动,唐心尸身之上,甚至整个国师府,寻不见一丝邪祟妖魔之气。 但,唐心的行为,的确是中邪自戕而亡。 一位上仙,一位道行深不可测,护佑承虞国五百年有余的国师,再有满院的符箓法器加持,邪祟竟能于两人眼皮底下作怪而不被发觉。 少室山诸位在场弟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竹已眼底尽是慌色,不禁喃喃,“这宿新郡究竟来了何物。” 国师府灯火粲然,一夜无眠。 翌日晨,一行人赶往断背山七爷庙。 昨夜众人围聚,梳理案情,一番斟酌。 关于宿新郡几宗离奇死亡案件中,一些蛛丝马迹显示,七爷庙有可疑之处。 郡守夫人自尽当晚,身边一直随着贴身丫鬟阮青。 据阮青回忆,夫人自听闻国师大人将下访宿新郡,一直着手操办迎接事宜。朝臣迎接诸事自是交予郡守老爷,但迎接国师所设宴席中的酒菜舞姬,皆由夫人亲力亲为。 国师入郡守府之前,郡守夫人还专门去了趟七爷庙进香。 回来后,便有些奇怪,失了往日的热忱,变得呆呆木木。 再后来,郡守大人同国师于前院暖亭设宴,夫人身着单衣去了荒僻后院,并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打扰。 许久未见夫人出来,阮青担心夫人受凉,便入了后院,这才发现夫人用一把红绸丝将自己吊死在歪脖柳树下。 据西巷剖心的柳媒婆邻居贺家娘子言,两人相约去七爷庙进香,不料柳媒婆出门前闪了腰,便由相公张元宝代她去了七爷庙。 后经张元宝核实,确实如此。 张元宝道,他家娘子不见任何怪异之兆,突然于众人面前剖心,他亦始料未及万分悲痛。 国师暗中调查张元宝为人,怯懦无德,嗜赌,流连花楼,日常被柳媒婆欺压。 如此怂人,即便对妻子起了杀意,怕是不敢付诸行动。否则也不会被柳媒婆打骂半辈子。 何况,任由怨恨之人当众剖心,却非张元宝一介凡人能操控。 张元宝的嫌疑暂时洗清。 玉岚郡主同唐心,不久前亦曾去七爷庙进香。归来不久,一个遭梦魇,一个遭邪祟。 另外,沽玉楼花魁杜棉棉失踪一案,被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道,乃邪祟所为。 国师一早派护卫长风,去沽玉楼暗查。 听花楼内的姑娘道,杜棉棉失踪前不久,听到她与贴身丫鬟提起过七爷庙。 一日,杜棉棉雨夜归来,众人闻到她身染菩提香。 那是七爷庙后院那株岑天菩提树散出的异香。 众姑娘们只道是她担心容颜易逝,失了花魁之位,赶在大雨天跑七爷庙进香表诚心。 几件案子,有一共通点。 七爷庙。 第25章 菩提简【15】 冥界。 夜惊华侧卧浮空庵草坪上,阖目垂钓,身侧趴着恹恹欲睡的火麒麟。 蜃河里的鱼儿变聪明了,已极少有鱼儿咬住他的火钩。 随浮空庵漂流整整三日,竟未有一尾鱼儿上钩。 倏地,金钩微晃,河心泛起圈圈涟漪。 夜惊华掀开眼睫,打盹的火麒麟亦摇着红红火火的大脑袋凑过来盯着河旋看。 应是条大傻鱼。 夜惊华起勾,一双小嫩手破水而出,扒着鱼钩,随鱼线甩入浮空庵草坪上。 火麒麟见到熟人,大嘴一张,喷出一口火气,三生的衣裳瞬间干透。 夜惊华复又侧卧阖眼,“小三生,你越发闲得慌,三生谱背完了没。” 小三生摇摇箍着双髻的小脑袋,“我一背名谱,就想睡觉。我想我不能老睡,不能变得跟冥主你一样懒,于是歇息歇息不背了。” 说着,憨憨一笑,掌心幻出一张访帖,“冥主大人,白乌来访。” 夜惊华看也不看帖子一眼,“不见。” 三生哦一声,转身扎入蜃河,往上游枭去。 夜惊华对身侧跃跃欲试爪子乱刨的火麒麟道:“你说她是不是比先前更傻了些,鱼妖不骑,非得费劲吧啦游回去,哎。” 火麒麟再刨刨爪子,点点大脑袋表示赞同。 白乌候在忘川桥,跟个钉子户老鬼闲聊了半炷香,三生跑他面前脆生生道,“伯伯,冥主不约。” 白乌怔了下,他额前虽有一缕银发,但面皮嫩得很,怎么老被小屁孩唤伯伯。 他唤住咬着粽子糖,欲旋身离去的三生,“劳烦小童儿再帮……伯伯,向冥主传句话,我不是来讨酒的。” 三生点点头,“好的,伯伯。”叼着糖一猛子扎入蜃河,消失不见。 少顷,河里露出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三生吐一口鱼苗,传递冥主原话,“滚。” 白乌扇子抚额,“这年头,君子不好当,夜惊华是你逼我做贼的。” 离他三尺远的自春走来,嫌弃道:“你人缘差到这般地步,谁都讨厌你。” 白乌移开扇柄,“我觉得不是啊。”又解释:“只有墨见愁厌烦我,我这不正试着补救么。你不了解夜惊华,他对谁都这般态度,懒得出奇,懒得见任何人。” 自春:“现下如何,真的要偷?” “除了偷,还有别的法子么,真是的。”白乌摩拳擦掌,“好些年不干这种事了,生疏了。” 前几日,白乌挑了两件上等法器赶往“觉情院”,欲当面向墨见愁赔礼道歉。 墨见愁被千面毗婆的“盗颜针”缝了脸,得了一张凡人新皮,此乃赫连君主的罚。 白乌想想就疼,内疚无比,毕竟是他坑骗人家跟他打架,掀了暗阁房顶,才至此祸。 两件法器乃他镇库之宝,希望能得墨见愁原谅,两人同为魔阴护法,一见面就掐架终归不好。 幸得他赶得巧,墨见愁罩着一面黑纱,离府邸之际,他将人拦住,郑重献出宝器。 墨见愁不屑一顾,语调颇凉,“若右护法真想我原谅你,为我取来折香盏一用。” 折香盏,乃上神之首云宓,亲自炼化的宝物。不但好看,且实用,就是代价有点大,需得用心头血燃灯芯。 当年冥主夜惊华遭劫落入人间,险些折在折香盏上。 后来夜惊华寻得折香盏,带回冥界,塞到浮空庵落灰。 浮空庵飘于蜃河下游,若有冥主坐镇,自成结界,他闯不进去。 但若无冥主之气罩着,强闯入庵不算太难。 白乌冲自春灿然一笑,“我有个计划,需要你参与。你制造点动静,最好大到能将夜惊华引去,我趁机去浮空庵盗盏。” 白乌不解道:“为何不是你我联手制造动静,引出冥主,你再当面跟冥主借盏。” “你觉得我们在他地盘闹事,他还能借我宝物么。再说,偷盗我比你熟那么一丢丢,自然是我去偷。” 自春迟疑,“若被发现,十八地城司不在话下;但,四大死神联手,我一人打不过。” “没让你出面同鬼掐架,闹出动静,拖些时间而已。”白乌塞给对方两枚霹雳雷球,“看哪里守卫森严,炸。对了,记着捂上脸。” 言罢,白影一恍,沿着寥落蜃河踏水而去。 自春捏着雷,头疼,“太缺德了。” 叹息一声,捧着雷球,四处巡视,到底该炸哪儿合适。 深山古庙,铜褐色门扇旁悬一块松木牌,上书暂停香火。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5节 一行人赶至庙前,并未见到等待排香号的大量香客,只寥寥几个行人见了门口牌子,摇头叹息返回。 而庙门上方,隐隐罩祥瑞之气。 浅雪跟念奴低喃道:“听闻这破庙香火不赖,不输皇家宝刹。这里头供奉的是七爷,又称地菩萨。呵,敢自称菩萨,当真狂妄。” 念奴:“我往日下山,也听过七爷大名。只是这寺庙以前确实香火旺盛,但已荒废了十余载,不知何时又修葺一新。” 浅雪不屑,“人界竟生些地精野怪,有点道行便封牌立庙,受人香火,谁知有没有真本事。你说呢,霖泠。” 霖泠敛目,“寺庙神龛,不敢妄言。” 七爷亲自出庙门相迎。 一身素衣,缀简洁乌木钗,眉目温淡清和,躬身浅笑,“木七拜见众位仙上,拜见国师大人。” 廖深行只觉眼前之人,眼熟得紧。 七爷向国师深鞠一躬,提醒道:“国师大人可看小仙眼熟,小仙十几年前被人诬陷,入了趟国师府,有幸得见大人一面。” 廖深行这才想起对方是谁。 “木七。”他眉心微颦,薄唇轻抿。 “正是小人。” 一行人被迎入寺庙后院。 菩提树一木成林,深入青云,不探泉水绿如蓝,轻波漪漪,携裹满院异香。 一行人围坐青石案前,唯有木七挺拔而立。 木头傀儡忙着给贵客上茶,木七直言道:“诸位仙长可是为宿新郡传闻中的邪祟案而来。” 廖深行:“不错。或死或失踪之人,恰好皆来过你这七爷庙。” 木七淡笑,“柳媒婆可不曾来过,但他的相公倒是翻墙头来给小仙上了三炷香。” “那其它遇害之人,可都来过?”浅雪出声问。 木七点头,“木七正是闻到风声,有传城内邪祟一事同我这七爷庙有关,木七这才暂停香火,待高人来访,还木七清白。” 廖深行眸色不明,“你说你清白,倒不一定清白。” 云汲起身,掌心一摊,落上一柄玄光红伞。 “此乃少室山灵器,千魂散。内聚冤魂三千,对怨魂之气最是敏感。” 云汲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若你手中有过命案,杀过人,沾过冤血,这伞内三千冤魂将倾巢而出,将你分食殆尽。但若,你的手干干净净,千魂伞便无异动。” 木七淡笑,“愿一试。” 云汲略有踟蹰,千魂伞乃祝商长老炼化的灵器,因过于暴戾,被祝商长老封存在暗室,从未用过。 此次下山,将千魂伞送予他,亦是希望快些揪出暗中邪祟,还宿新郡十几万人口平安。 温禾瞧出云汲的不忍,若这面色温和的小七爷曾杀过人,即便宿新郡的邪祟之案与他无关,他亦难逃伞内三千怨魂的缠缚,就此丧命委实可惜。 毕竟,杀过人亦可改过自新,重新向善。何况杀人背后的种种隐情。 有些恶人,确实该杀。 温禾出声道:“你要三思啊。” 木七眸底藏着感谢,却道:“无碍。” 红伞徐徐撑开,木七被罩于伞身之下。 玄光红伞自行旋转一番,浮于对方头顶三寸,再也不动。 云汲收回红伞,“方才多有得罪,请地仙见谅。” 廖深行却道:“即便你未亲手杀过人,不代表,你未曾借他人之手杀过人。宿新郡内邪祟一案,你还未洗清嫌疑。” 木七拱手道:“回国师,小仙灵力微弱,山精野怪都管不了,何来借他人之手杀人一说。若国师不放心,可拘走木七,严加看守,待有一日查明真相,还小人清白。” 廖深行一点不客气,“言之有理,那么小地精便随我到国师府住一住吧。” “可否许小七带些佛经典籍入府。” “自是可以。” 庙门落了锁,木七抱着几册佛经,随众人离开时,温禾特意跑到人身侧道:“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自然会放了你。我大师兄不会冤枉好人的。” “多谢姑娘安慰。” “你看出我是女的啊。” 木七抬手打对方唇角扯掉一撮胡须,“没黏好,快掉了。” 温禾胡乱扯掉另一侧小胡子,往地上一扔。 地摊买的,果然质量没保证。 云汲瞧着两人颇为暧昧的互动,心头略有堵塞,“温禾,师兄有话要对你说。” 一行人已远去,浅雪愤恨瞪温禾几眼,跺着脚跟上前行的一队人。 云汲瞧见对方唇上落着黏胡须留下的淡淡红痕,指腹不自觉抚上去,替她抹去那记微不足道的印痕,“邪祟之事还未查清,我们恐怕要暂时留在国师府,你不大方面露面,万一被赫连断的人发现……” “师兄不要赶我走。绵绵福祸难测,我十分担心,不找到她,我怕一日也睡不好。你看我到人间四处逛,也没发现魔阴王朝的人寻我,你又给了我灵犀香囊隐了内息,大不了我再去买两撮结实点的胡须黏上。我去哪里都不安全,我随在大师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云汲眸色黯然,极轻的音调中含几分愧疚,“只怕我护你不住。” 温禾扯了下云汲袖子撒娇,“可是我不怕。我想,凭魔头的能耐,他若真想找我,我躲到哪去他都会找到,该来的总会来的,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既然如此,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想留在大师兄身边,多一天都行。” 良久,云汲点点头。 他本想送她回花界,只怕赫连断早晚去花界拿人,如此便打破与世无争的云上温谷,扰了众多花仙精灵。 再有,花神月倾已逝,温禾还不晓得。 日常听这丫头颇为崇拜花神,视花神为至亲之人,若知晓花神芳逝,徒增伤心。 待日后,寻个适宜时间再告之她。 木七未被锁入地牢暗室,而是被国师安排入住府内一座水榭楼阁。 楼阁设了监控禁制,他一步离开不得。 亏得国师府大得很,多住些人亦无妨。 少室山几位仙长,被方管家请进两座别院。 不知是不是被人暗中指示,温禾同云汲被分到一个别院,其余几位安排到临近院子。 浅雪又气得不轻。 入了别院月亮门,浅雪揪着肩头绿枝,脚下狠踢一块石头,“祸头子小作仙给了国师什么好处,否则国师怎会这般安排。” 草二抱着仙剑走过,故意蹭撞对方肩膀,“哼,说不定是大师兄向国师要求的,反正大师兄对温禾一向最好。” 浅雪挥鞭甩出一记响亮,“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草二回身,“你来啊,你敢跟我打,大不了咱俩一同被遣回少室山。谁怕谁啊。” 浅雪气得拿手指搅弄软鞭,因太过气愤,指节被勒出几道红印。 这个狗尾巴草,天不怕地不怕过于嚣张,不止处处护着祸水仙,且回回与她作对。浅雪身为掌门遗女,同门师兄弟无不敬她,三大长老亦偏袒她,偏她一株小草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念奴见气氛不妙,忙推着浅雪往院内走,“这里花桥流水亭台假山植被繁茂,风景甚好,我们去房间看看吧。” 见竹已霖泠相继选好了房间,浅雪松开鞭子,狒狒似地冲进离得最近一个厢房。 咚的一声,阖了门。 午后,国师府又来了两拨仙门中人。 一拨是缥缈宗的吕不达,领着数位门中弟子拜会云汲。 另一波,自是以谢天瑶为首的几名女修。 人间城郡遇难,连少室仙府的掌门师兄都下山诛邪,他们这些小门派虽未曾收到国师的求助函,但也不好视而不见,便相继派出弟子,于城郡内潜伏撒网,捉妖除邪。 一波又一拨仙门中人入城,很快,城里的小妖怪们跑的跑,逮的逮,死的死,郡内一派清明,除了人还是人。 东坊开酒楼十年之久的花娘原是鱼妖,西市醉仙楼里的说书先生竟是头水牛怪。 此类种种,成了宿新郡茶余饭后的话题。 众人后怕之余,感慨,那酒楼女掌柜貌美心善,哪怕遇到银子不够的顾客亦从未甩过脸子,只温温笑道,下次有余钱再结不迟。 若寒雪天遇到缩至门口的乞丐流浪子,花娘还会施舍些口粮温酒,赢了不少口碑。 再说醉仙楼的说书先生,他讲得故事最为跌宕起伏,虽天雷加狗血,但十分抓人心。郡内已拥有大多拥趸,那些故事成众多民众的精神食粮,未想到,竟也是个妖。 原来宿新郡藏了这么多妖,原来,妖不止会害人食人吸人元气吞人精血,还会同人类融入一体。可见妖亦分好妖坏妖。 各坊民众觉得花娘与说书先生从未做过坏事,于是自发聚到一起,给郡守大人呈了个百家联名请函,请求众仙家放过二妖。 吕不达与谢天瑶领着一众弟子,往国师府白吃白喝一顿,又对云汲说些客气场面话便相继离去。 不过,席间,两位仙主看到紧随云汲的温禾,眼神无不古怪。 虽未曾多问什么,但温禾隐隐觉得不安。 她可是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仙门名誉的罪人啊。 若非云汲极力维护,怕是早被正道门派抽筋剥骨逐出仙门。 两位仙门主子虽撤,但留下不少弟子守城。 如此一来,魔阴王朝的人便不敢明目张胆来宿新郡,倒替她解除不少危机。 两位仙门之主离去,云汲与国师一道去了水榭阁楼,浅雪握着雷鞭踢开温禾房门,“祸头子,你知道吕不达同谢天瑶为何来此么,是我放消息出去,说你在国师府。” 温禾不睬她,继续翻看自玉岚郡主那里借来的郡志书册,查探方圆百里之内深穴秘林等可藏人之处,说不定杜棉棉便被藏在某个秘穴中。175看书 浅雪单手叉腰,“一旦你离开国师府,一旦大师兄没跟在你身边,缥缈宗和千浮岛弟子便会趁机将你拿下,交予仙门大会发落。” 温禾无动于衷,兀自翻开下一页书册,任由浅雪孤自演说。 这人蠢不蠢,暗地阴了她,还特意跑来跟她说这些,这不是委婉提醒她,莫要出国师府,即便出门也要紧随着大师兄么。 草二气喘吁吁追上来,扶着门框,“浅雪,你还嫌自己不够恶毒,残害同门就这么好玩么。” “我残害同门?”浅雪指着温禾的鼻子,“残害同门的人分明是她。”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6节 呼呼跑到门口,将后赶来的竹已念奴扒拉开,扯着霖泠的袖子,直扯到温禾身前,“要不是你写做淫画侮辱赫连断,魔头也不至于到少室山下情蛊,霖泠的弟弟更不会因情蛊折磨而自尽,霖泠你说,这祸头子该不该死。” 霖泠眉峰紧攒,却不语,浅雪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骂她,杀你弟弟的人就在眼前,你每次见她,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 卷雷鞭被硬塞至霖泠手中,浅雪怒视面色苍白的温禾,“抽她,看她敢不敢还手。” 温禾实未料到,少室山弟子真因她闯的祸而殒命,大师兄从未向她提过,草二跟竹已定也不会向她透露。 霖泠的弟弟她有印象,名唤霖烟,与霖泠相貌颇近,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公子。 日常与他说两句话,总是耳根通红。 霖泠眼梢殷红,紧握手中雷鞭,高高举起。 竹已上前拦道:“十七师兄冷静点,十八师兄是因不肯与缥缈宗弟子双修才至自刎,温禾虽有责任,但……” “不要替我开脱了,打吧。”温禾出声道。 霖泠一咬牙,猛甩掉手中雷鞭,奔向门外。 浅雪跺脚,拾起宝鞭,“没出息。” 宿新郡邪祟案,仍无进展。 入夜,廖深行望向水榭阁楼灯火茫茫处,拘里头的小地精,倒心安理得的誊抄佛经,或弹几首禅曲。 若非心里无鬼,便是城府极深。 玉岚郡主端着镂空食盒进殿,见国师正于烛下发怔,她边靠近边笑道:“你先前气跑了独活,我担心他到陛下面前说你坏话,终究还要辅佐未来新帝,不好闹得太僵,我做了他儿时爱吃的马蹄糕,这就亲自送往天恩塔,便说是你遣我去看望他,先前之事莫要挂怀。” “当他是三岁小儿,会信了你的话。”廖深行见对方面色寡白,想到自从郡主被吓晕后,一直未曾去探视,这才缓和了语调道:“你先前受惊,身子不便,好好在府中养着吧,糕点派谁送去都可。” 言罢转身走向桌案,随意翻开一卷书册。 玉岚郡主面色又寡淡几分,此乃两人独处时,他惯爱做的事。 伏案读书,实则提醒她该走了,莫要打扰。 玉岚郡主拂身告辞。 手中书册斜放至案角,廖深行忆起,李独活亲赴国师府向他求助一事。 他派长风暗访沽玉楼,探出杜棉棉乃木棉花妖,既非普通凡人,说不定所居之地,会查到线索。 沽玉楼,天字号花房。 廖深行施回影之术,此术乃是借由残存妖气念力,还原往日此地景象的一门玄术,是种极耗内息的功法。 双手结圆环,环内影像正是杜棉棉行为日常。 不过是与诸多公子喝酒弹曲聊天,若碰到欲占她便宜的,便甩指施个昏睡咒。 最常光顾者,正是李氏皇家宝贝疙瘩,李独活太子。 两人相处,不是玩雕刻便是涮火锅,要么饮几盅酒,更甚至一道钻研裸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想到,日后要辅佐如此不着调的帝王,廖深行长吁一口气。 此处并未寻到他要的蛛丝马迹,正当他欲偃掉手中玄术,影像之内,镂花门自外推开,走进老鸨与一位姑娘。 圆润老鸨指着花房内陈设,“不知绵绵能否回来,若真回不来,这间最好的花房便留予你,你就是我沽玉楼的新魁首,你且安心住着,妈妈我不会委屈了你。” 始终垂首的姑娘,略略抬头,姑娘的眉眼落入廖深行眸底,他不禁心头一紧。 仇妈妈正训斥姑娘们莫要使小性子让新来的姑娘难堪,见众位姑娘眼睛直勾勾往同一方向瞥去,那花痴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流口水。 她循视望去,一位通身贵气的美郎君,步履匆匆向她走来,手中竟持一面雾镜,男子将雾镜中被定格的美人端给她看,“我要见这位姑娘。” 美人青丝如瀑,垂至腰下,正站在垂紫珠的西窗前窥夜景。 街头花红灯绚,来往行人熙攘,几个小童吵着大人买糖葫芦粘豆包吃,叫卖声哄吓声调笑声不绝于耳,但这份世俗热闹却进不了她的心。 门扉被推开的声响,惊动窗下美人,她略微侧首,望见跨门而来,一位玉冠长袍的美男子。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握住双肩,暗哑的声调中含着颤栗,“彩枝。” 后头的仇妈妈跑得气喘吁吁,险些被门槛绊倒,提着裙裾挥着丝绢赔笑道:“这位爷可是认错了人,这是我们花楼新来的无双姑娘。” 无双十分抗拒,后退几步。 廖深行稍稍冷静下来。 十二年了,彩枝乃一介凡人,若还活着,容色不可能一点未变,他颤声道:“你随我走。” 仇妈妈尬笑,“这位爷不好意思,无双姑娘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我们说好的。你若有兴趣,妈妈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们花楼里别的姑娘,真是千姿百态风情万种……” “我只要她。”言罢,甩出一叠银票。 仇妈妈瞧着上头的数字,红了眼。 探究而期盼的视线,望向对面的无双。 无双面色寡淡,眸色冷凝,不疾不徐走去床榻,拾起压入瓷枕下的匕首。 回身,利刃搭在脖颈处,“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 廖深行心脏抽痛,眸底泛红,此情此景,竟与十二年前那幕重叠。 那夜,春风拂西窗,红烛照海棠,她着大红喜服,额贴娇媚花钿,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怡悦,锋利匕首抵在脖颈处,一字一顿:“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 第26章 菩提简【16】 众人皆去了前厅用膳,温禾称身子不适,留在别院小屋将养。 玉岚郡主特来探视,并送来养身易消化的紫参羹。 羹汤虽寡淡,但用料珍贵,掀开瓷盖满室飘香。 温禾送走郡主,恹恹坐至桌案前,食不知味吃了两口。 腕间花铃幽光一闪,小精灵自宝器内飞出,背着小小透明翅膀,往案上走来走去,“小主,你别伤心了,多吃一点嘛,生命之精华在于吃。” 平日,小主最爱吃了,十足的干饭人干饭魂。 现下食不知味,正是为霖烟师兄的死而内疚。 “我确实没什么胃口。”温禾干脆丢了青瓷勺。 花铃忽闪着翅膀,坐至碗口,垂着小细腿道:“可惜我不能吃东西,既然你吃不下,不如将我那份吃了吧,我要吃光这一碗,不,还要吃一锅。” 温禾浅笑,“幸好你不能化人,否则定是个吃货。” 门外有脚步声依稀传来,花铃隐匿。 夕阳将沉未沉,云汲渡一身暖色霞光而来,手中端着朱砂笔墨。 温禾静步上前,“大师兄,这么快便用了晚膳?” “修仙之人自不必每日食五谷,是郡主过于热情相邀,才去前厅随俗吃了几口。” 瞥见案上碗口内几乎满溢的汤水,云汲轻步靠近,眼梢含笑,“师兄掐指一算,你食欲不振,特来教你画几道符,保证一会案上那一股子羹汤全数被你喝光。” 温禾迟疑走去,“还有这种符?” 云汲已铺开纸笔,指尖血混入朱砂墨,抬首,眸色如璃,“是往生符。” 往日妙自言先生课堂上曾讲到,仙门中有一道特殊符箓,往生符。 与佛家的超度经,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往生符有些不顺天道,处于禁术边缘,不便教授学生。 之所以不顺天道,是因往生符不但可超度亡魂,还可引自身鲜血入朱砂墨,辅以咒术,将自身气运转移至亡灵之身。 如此,亡灵入了轮回投生,自身便带着好气运。 人界诸多气运之子,便应运而生,是为踩了狗屎的好命格。 但此消彼长,施往生咒之人,自身气运便会成倍消减,若消减过多,成鳏寡孤独之命格,造凶煞之身亦有可能。 大师兄要教她往生咒,是给她一次悔过补偿的机会。 云汲口念咒术,指尖荧光闪闪,渡入朱砂墨,“霖烟之死,不必过于自责,命数使然。” 原来大师兄晓得她心症所在,特来现药方。 温禾点点头,全神贯注学习往生咒术。 “一滴血便是一重气运,不可滥用,过犹不及,于己于他都无甚好处。” 云汲说着,温禾已将指尖血,滴入朱砂墨。 “此符最难之处,乃画符,共一百零八笔,错一笔,便作废,你需全程用心。” 云汲先画了道符,果然极其复杂,温禾连画两张,皆错笔作废,直到第三张方成。 见往生符画作红光随风而去,温禾心内宽慰不少。 大师兄说每日只可用一滴血,最多不可超七日。 那么她可以连着做七日的往生符,为转生的霖烟增添好气运。 云汲亲自盯梢她食了两碗羹汤,这才转身离去。 那抹烟青消失在门牖之际,温禾嚅嗫了好一会,终于说出口,“大师兄,这符极难画,你可不可以每天来看我画符,若是错了好及时提醒我。” 云汲回眸浅笑,“自是可以,不过……” “你每日需多食一碗饭,师兄才应。” 温禾拍胸脯,“一锅都成。” 回了隔壁屋子,云汲掩好门扇,走去案台,重新铺开朱砂笔墨,画了一道符。 滴血入符,符箓背面落着温禾的生辰八字。 将自身气运转输给在世之人,此乃禁术。 白日里,白住国师府的几个仙人去城郡四处游荡,一方面清除漏网妖魔邪祟,一方面打探杜棉棉的消息。 温禾揣着宿新郡志,专往荒郊野地深穴密林跑。她认为,杜棉棉若遇险,多半被困在不为人知的秘境。 出门前,草二不放心她独行,硬要跟着,温禾瞥见窗外花墙下,站着翘首以待的竹已。 温禾心下了然,不忍心拆散一对竹草,便说自己有秘事处理,不便外人跟着,然后将草二推至蔷薇花架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7节 温禾走出国师府,果然发现有别派仙门弟子暗中尾随。 花铃施法造出个雾霾阵,极轻松甩掉跟踪之人。 翻山穿林一整日,温禾毫无所获,夜幕降临,自行返回国师府。 方入城郡,便见空中乍现木棉烟花,正是少室山求助烟花弹。 寻迹赶至西坊一家为名“知颜”的胭脂铺子。 整个铺子被砸得稀巴烂,二层青瓦楼顶,露出个天井般的窟窿,胭脂水粉碎了满地,女掌柜摊在地上哭爹喊娘。 但最让人不解的是,胭脂铺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仙门中人,身子虚脱,灵力不济的模样。 兼或有缥缈宗同千浮岛弟子,倚着墙垣,以剑撑地的几人竟是草二竹已浅雪和霖泠。 其中以浅雪最为狼狈,披头撒发,飘逸轻衫被划了几道口子,霖泠唇角溢出些血迹。 温禾扶稳草二,“你怎样,发生何事,你们怎会伤成这样。” 草二摇摇头。 一道嚎哭声自塌了半面墙的胭脂铺子内传来。 女掌柜拍着大腿,“我造了什么孽啊,好好一个店被砸成这样,这么多的修仙弟子竟敌不过一个妖精,可怜我的棺材本啊。” 温禾回身,问捂着胸口的竹已,“你们是被妖物所伤?” 宿新郡前不久经过仙门中人一番洗礼,妖迹难觅,缥缈宗同千浮岛女修,已三五成群往酒肆茶楼消遣。怎就突然冒出这般厉害的妖精,将十几个仙门弟子打伤。 草二仍有些回不过味的模样,“你不知道那女妖多厉害,她临走前说她还没出手,我们就倒下了,当真嚣张至极。” 木棉烟花弹,引来云汲,众人被接回国师府疗伤。 原是竹已几人正在西坊巡视,见一胭脂铺子内噼里啪啦丢出几名方士,及几个仙门子弟。 一位黄衣女子一撩裙裾,出了门,踩上一位仙门弟子的脸,口中之话甚是嚣张,“就这点三脚猫功夫,我都懒得揍你们。” 被踩的是缥缈宗弟子,同为仙门中人,最受不得仙门之人被当街侮辱,于是竹已一行,群而攻之,再于是,被黄衣女一并揍了。 打斗之间,众人依稀嗅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魔气。 据胭脂铺女掌柜道,今日店里来了个十分貌美高挑的黄衣姑娘,她便热情推荐几款胭脂,瞧着对方十分有兴趣的模样,但最后却将胭脂一一还给她,道一句她没钱。 恰好旁边有一对情侣正择胭脂水粉,那位公子瞧着黄衣女貌美如仙,便主动提出给人结账,可他旁边的小娘子不依,扑上前便要挠抓美人。 那美人一只手便折断小娘子的腕骨,小娘子留下一句给我等着,便痛呼着离去。 不久,胭脂铺子来了两位方士,被黄衣女一手一个丢出门,寻梭附近的仙门弟子闻声赶至,与黄衣女交手,诚然不是对手,后来又将少室山弟子引了过去。 这便是事件的前因后果。 能将众仙打伤,可见黄衣女道行不浅,或许城中邪祟一事与此女有关。 方入夜,云汲敲开温禾的房门,主动来指导对方画往生符。 今晚不知为何,温禾心绪不宁,总觉得窗外有暗影觊觎,一连作废几张符。 云汲心疼温禾的鲜血,便手把手教她画符箓。 云汲掌心温热,触感如暖玉,白楠沉香近在鼻息间,温禾不由得恍神。 她脑中倏地忆起一张不和谐的脸:稠艳,乖戾,冷冽,唇角勾一抹讥诮。 当初她就是与赫连断如这般亲昵姿势作画。 煞风景,憋镜头啊,温禾心底碎碎念,罪过罪过。 “你缘何心不在焉。”云汲松开她的小手,直起身。 温禾脸颊微微酡红,“可能,我晚上吃多了,撑着了吧。” 云汲:“……” “那么,明日再画,你今夜好生休息。”云汲言罢,走出房门。 温禾懊恼,一屁股坐下,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疑神疑鬼。 又望一眼窗外拂枝花影,“小花,我怎么觉得赫连断来了,这周身竟是他的气息。” “啊?小主你清醒点,你不会是想念魔头了吧。” “胡说,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想念那个魔头。” “那我怎么没感觉到啊,还有啊,赫连断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啊。” 温禾嗅了嗅,想了想,“黑暗,躁动,惶恐,血腥的气息。” 窗外,一道灰雾一闪而过,落于檐顶。 赫连断单足立至瓦垄神兽之上,眺望万家灯火,翻飞卷发肆虐于夜风中,唇角勾着一抹邪佞,“小蒜苗,倒是挺了解本君。” 稍顷,赫连断眉峰微攒,他已收敛全数气息,为何旁人感觉不到他,甚至连那个大师兄亦未察觉分毫,小蒜苗是如何感知他的内息。 黛青穹宇,月牙隐了半面,夜风狂躁不安。 国师府大门被推开,陈郡守挑着风灯,领着一堆护卫法师踉跄赶来。 据陈郡守道,爱妻祖上曾留下一件霓裳赤羽衣,万金难求,十足珍贵,作为嫁妆同爱妻一起入了陈府。 昨夜一位黄衫女翻墙而入,盗走羽衣,并打伤守门的一双法师。 不多时,鲜味斋的掌柜,领着两个厨子求见,说是半个时辰前,鲜味斋入了贼人,偷吃了方大厨熬了一夜的佛跳墙,还顺走了两只烧鸭,一百银锭。 贼人亦是身着黄纱衣,看形貌,类似砸胭脂铺子的妖精,兹事体大,便亲自前来禀报。 众仙不由得感慨,此妖狂妄至极,敢在众仙云集的郡城毫无忌惮造次,实属打脸仙门。 缥缈宗千浮岛少室山弟子齐聚一堂,誓捉黄衫女妖。 天未明,众仙家弟子手持法器,于郡内各坊街道暗伏,只待女妖现身。 经昨日黄衫女妖一番造作,城内居民皆收到官府发放的通缉画像。 若见画中人需谨慎,不可起正面冲突,第一时间报告官署。 太阳只擦出个金边,花巷口摆豆花地摊的张大爷报,女妖正在她地摊上吃豆腐脑。 众仙接到暗信,齐奔豆花摊。 青石板小巷,第一缕朝阳蔓上桌角,满是豆花香的小摊前,坐着黄衫女。 侧颜极美,指骨修长白皙,正捏着粗勺往热气腾腾的豆花中放香荽;右肘三寸,置着一叠方出锅的油条。 油条配豆腐脑。好个接地气的妖精。 温禾心道。 来往行人稀疏,但见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仙门中人,皆躲在暗处观望。 盛满豆花的尖叶勺,顿在唇角,黄衫女放掉勺子,“闲杂人等回避,仙门狗一起上,免得浪费我时间。” 如此狂妄语气,逼得隐于八方的众仙齐攻。 黄衫女纱袖一扫,一掌拍至桌案。 碗中豆花未洒出一滴,但掌心余波震向八方,飞身而上的众仙如遭重击,纷纷捂胸坠地。 “安心吃个豆花都不能,一群臭傻逼。” 温禾差点被黄衫女这话糙话逗乐。 臭傻逼三字,源远流长,自古延今。 黄衫女骂完街,这才回身,明眸皓齿,绝色出尘。 温禾惊住,花神? 她欲走上前,方迈开一步,便被青色纱袖拦住。 “她并非花神月倾。”云汲面露危色。 温禾这才认真打量对方。 眉眼却同花神有七八分像。但气质绝不雷同。 此人飘逸妖冶,带着几分放荡桀骜之气。 地上众仙纷纷持剑而起,黄衫女斜乜着眼,“看来不揍得你们找娘,是不罢手啊。” 温禾只觉这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耳熟得紧,又忆不起,在哪里听过。 思忖间,余光瞥见黄衫女双袖一展,如蝶翼翩跹,平地乍风起,众仙纷纷飞上天。 黄纱宽袖,轻巧垂下,眼前唯有三人稳立。 一是云汲,二为国师,最后一个是被花铃强行稳住的温禾。 黄衫女徐徐靠近,“还真有几个有本事之人。”目光一一扫过前方两位男子,触及后面的温禾时,眸光显见着一亮,移步幻影向前,在云汲与国师正要出手时,她一手一个扒拉开两人,闪到温禾身前,“小水仙。” 温禾:“……你认识我?” 黄衫女一指头戳上对方脑门,“你个没良心的,才多久就把人家给忘了,要不是我替你解了火蛇之毒,你能在冰天雪地的寒窟,吃到热腾腾的蛇羹么。” 温禾脑中景象,万花筒似得乱转,最后一具干巴吊尸,停格心头。 “……甘了了。” “想起我拉,算你还有点良心。”甘了了揪了揪对方鼻下黏得结实的两撮小胡须。 温禾不由得打量眼前美人,“前辈怎么在这……”还有,她这一身肉是怎么长回来的? “我刑期到了,自然被放出来了,这不逛荡着逛荡着就到了这么个破地界。”说着侧首狠狠剜了几眼仍浮在半空的一群仙门弟子,“把我当妖魔,说我是邪祟,还不让安稳吃个早膳,我是不给钱还是咋地。” 温禾拉住对方纱袖,替同伴求情,“前辈,这些都是我同门,你快放他们下来。” 甘了了倒也爽快,一甩袖子,空中飞人纷纷坠地。 咚咚咚咚,每个人身下皆砸出个大坑。 温禾一手捂眼,不忍直视。 云汲国师一同上前。 “温禾,你们认识?”云汲面带诧异。 “这个……”这个不好解释,温禾不好说两人曾是狱友,只道:“这是我打魔阴王朝认识的朋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8节 “魔阴王朝之人?”云汲国师异口同声。 温禾摇头解释,“不是,她并非魔头的人,是被魔头关起来的一个前辈。” 甘了了回了国师府,解释了近日宿新郡内邪祟一事同她无关,她是昨日才被放出牢狱,准备洗心革面的新人,但失败了。 对于胭脂铺子揍人,郡守府盗窃,鲜味斋偷吃顺银子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百银锭全数送回,吃进肚子的食物总不能吐出来,但陈郡守家的霓裳赤羽衣,她决不交出。 她道那件羽衣是用她已逝姐妹身上的羽翼裁缝而成,她要收起来做个念想。 陈郡守又到国师面前哭啼哀嚎,道霓裳赤羽乃亡妻心爱之物。 亡妻已逝,若将心爱之物弄丢,怕是无颜去见地下爱妻。 廖深行采取怀柔政策,为贪吃好乐的甘了了备下酒宴乐席,望她能还回羽衣。 然后,国师府众人,见识了甘了了的脸皮,人家酒足饭饱,筷子一扔,呲牙一笑:“不还。” 国师府住进不少仙人,比先前热闹些许。 然,府邸基建面积诺达,无论走在哪,依旧冷清。 玉岚郡主草草食了晚膳,一人出院,随意漫步溜达。 唐心去了,新晋的丫鬟素心,远不如侍奉她二十多年之久的唐心熨帖。 忆着旧人,不知不觉走到灼心湖。 湖中筑水榭阁楼,烟波缥缈间,檐下风铎作响,窗牖间透着淡淡光亮,鼻息间有异香萦绕。 里面被国师禁着一可疑之人,身带异香,惹得整个国师府飘香,而那氛香,勾得她心头难安,被封于心底的久远回忆,零零星星往上冒,玉岚郡主一阵头痛。 欲转身离去之际,湖中楼阁内传出淡雅琴声。 琴音娓娓,如涓涓细流,漫过心头每一寸。 点绛唇是她未出阁前最爱的曲子。 那时,闺中姐妹皆道,此曲乃少女诉衷情相思之曲,凡是能将点绛唇弹好的,必是有了意中人。 后来,那首点绛唇,她弹给了廖深行听。 待郎长相守,为郎点绛唇。 楼阁半敞,灯影映水成双,玉岚郡主静步走在暗漆木板上,素衫公子邻水奏乐,轻纱帷幔时不时扫过窗角香鼎。 一曲奏罢,木七方缓缓起身,双手微拢,“玉岚郡主。” 玉岚郡主这才看清对方容色,不由得后退一步,“是你。” 木七笑着走上前,“国师府的人,皆有个好记性,国师一眼认出我,郡主亦是。” 眼前的俊雅公子同印象中的小庙祝,孑然不同,印象中的他,面颊染血眸底通红,一身狼狈跪至坑坟前。 十二年过去了,此人似乎被时光遗忘,面上不见一丝老态之相。 眼前的公子步步逼近,玉岚郡主只觉他平静眸底蕴着莫名风暴,微翘的唇角含着讥讽,连着周身的气息亦变得凛冽。 她不由得后退,木七视而不见,唇角的笑又张扬几分,直将玉岚郡主逼至临湖白玉围栏前。 木七轻声道:“玉岚郡主可还梦魇?” 玉岚郡主紧抓着白玉栏杆,这次,她清清楚楚望见对方眸底的狠戾之色。 咔嚓一声,栏杆折断,玉岚郡主一声惊呼,落入寒湖。 湖中人拼死挣扎,头颅三番没水,呼救声亦被灌了满口的污水掩去,木七一脸平静,伫立观看。 “好看么?”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木七仰首,阁楼屋顶坐着个黄衫女,垂着双腿,啃着半个甜瓜。 何时阁楼来了人? 甘了了见人不回话,翘着唇道:“你到底想不想她死啊?” 木七方要启唇,甘了了先一打断,“哦,我懂了。” 啪叽,仍了手中瓜皮,甘了了跳下阁楼,站在漆板上大喊:“有人落水拉,快来救人啊。” 第27章 菩提简【17】 天界。 众仙恭敬站至仙道两侧,恭迎天后出关。 金鸣声响,彩凤之影凌空乍现,点亮天界半边天。 稍顷,一位披金冕、戴毓冠的华昳美妇,自仙云叠嶂后款款走来。 众仙整齐跪拜:“恭喜天后出关。” 天帝驾九头龙撵,落在天后身前,宽袖微恍,俯身,探出一只手,眉眼间威仪隐匿,尽是怡色欣慰,“近五百年,苦了天后了。” 天后舍弃司礼天官为她出关特办的瑶池喜宴,直接赶至明萧殿,与众天家之臣商议要事。 五百年前,天后患了心疾。 灵丹不治,药石罔效,便只身去了污垢境,闭关修身。 污垢境,乃上古神祇之地,内涵混沌之力,天后望能借助天地灵力,治愈心症。 当时,少室山的鹤焉仙尊,刚好以自身为祭,将赫连断困囚魔阴王朝,双方于雷鸣谷厄言石引天雷为誓,结五百年之契。 败方赫连断,及魔阴王朝子民,五百年不得出王朝一步。 下届地仙未雨绸缪,早一步做好规划。待赫连断五百年之约到来之前,各大仙尊耗自身灵力,共织缚魔天网,依凭鹤焉仙尊设下的结界灵脉之气,将赫连断及魔阴妖魔,再困束五百年。 可即便地界各大仙尊耗尽全数灵力,织造缚魔天网,但仍旧困不住赫连断。 缚魔天网最后一步,需引上古凤凰心头血入网眼,才至天网发挥神力。 自上古遗留下的凤凰,唯有天后一脉。 天后至亲已逝,多年来亦无所出,欲织就缚魔天网,非天后心头血不可。 然凤凰心头血弥足珍贵,一旦失去,修为将大损。 与赫连断大战之前,鹤焉仙尊已然算到,以他一人之力,怕是困束不住赫连断多久,便向天后提出引凤凰心头血入缚魔天网,可再将魔头困缚五百年这一提议。 天后的凤胎,刚好折在凤凰蛋中。天后痛失皇儿,心悸之症复发,这才去了上古遗址,污垢境闭关。 此次,天后提前出关,正是算到五百年之期将至,特来献出心头血。 不料,下届早生变故。 赫连断毁掉雷鸣谷之约,提前出关,破开结界之门。 众地界仙主共织的缚魔天网,本就依附结界灵息相辅相成,结界破了,灵息自然乱的乱碎的碎,如今天网已发挥不出多大效力。 而这场变故,竟出自一株小水仙。 吕不达、谢天瑶已跪至明萧殿,细数温禾之罪行,听得宝座上的天后义愤填膺,最后一拍御座扶臂,“好个孽障水仙,本天后痛失皇儿,动了真气伤至心脉,以至精血枯竭。本后拖着病身前往无垢境潜心修行,为得便是有朝一日能将心头之血引入缚魔天网,困妖邪,束魔头,安抚动荡苍生。小小水仙,一支笔杆子,竟坏苍生大计,其罪当诛。” 吕不达叩首,“天后息怒,地界众位仙主各大长老,亦认同此水仙犯下滔天大罪,当诛刑,可灰飞,然少室仙府的云汲仙长极力维护,我等小门小派,实左右不了少室仙府的决定,现如今那水仙的命灯,被妥善藏纳,我等不好强夺命灯,与少室仙府为敌。小仙空有平魔卫道之心,可无奈实力不堪。” 谢天瑶亦趁热加把火,“现如今那祸头子水仙正于人界城郡逍遥,云汲仙长随身守护,我等亦是束手无策擒捉不得。” “反了。”天后气得额前毓珠直晃,直接站起身,“金银二天将,尔等速去人界将那水仙捉来天界受刑。吕不达谢天瑶,本天后命你二人前去少室山取水仙命灯,看谁敢阻。” 玉岚郡主因落水伤寒,昏迷一天一夜,身子亦抖了一整夜,口中胡乱喊叫着什么。 神医施针,开了几贴重药灌下,郡主亦不见醒。 最后,是云汲依着水榭阁楼传来的法子,往郡主额心画了道清浊符,玉岚郡主方幽幽转醒。 掀开眼皮,见国师负手立于塌边,玉岚郡主顾不得身子虚弱,跪爬至国师身边,拽住宝蓝色袍角哆嗦道:“大人,木七有问题,他是来复仇的,他是来复仇的……” 廖深行眉头紧蹙,俯视毫无尊贵体面的郡主,“成何体统,众仙仙家在此,修得胡言。” 往日郡主对温禾不赖,胃口不好时,还亲自给她送药膳羹汤。 温禾忙扶玉岚郡主起身,替人解围道:“一定是郡主的烧还未退,梦里吓坏了,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扶玉岚郡主走去床榻歇息,温禾温声劝慰着,“郡主没事了,你只是落水伤风而已。” 浅雪倒不认为郡主神智不清,方醒来便惊慌失措毫无分寸,定是被吓得不轻,于是上前问道:“那可不一定,我倒觉得郡主或许说得有理。凡间众多人口,她怎么只道木七是来复仇的,而不指旁人呢。” 玉岚郡主似乎清醒些,方醒来因过于恐惧,根本没瞧见屋内还有众位仙家,这会苍白唇角翕动,“我怕是……真吓坏了,怕真是说的胡话。” 明眼人看得出,玉岚郡主似有隐秘,不便多说,可盘坐一旁灌茶的甘了了不嫌事大,倏地起身凑近床榻,“哈,郡主,我怎么觉得你很怕木七呢,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以至于将你吓到水里去了。” 数双眸子望向郡主。 包括廖深行与云汲。 见搪塞不过去,玉岚郡主只得道实话,“他问本郡主……可还梦魇?” 甘了了切一声:“这话有什么可怕的,对了,你梦到了什么?” 玉岚郡主面色又添几分寡白,双唇微颤,“是……是梦到被……被人装进棺材……活……” 活埋二字,换成活活憋死。 甘了了捏着鼻子,“那应该挺难受的。”言罢,走回茶案,继续牛饮国师府御赐名茶。 “你为何说木七是来复仇,你可有发现什么?”廖深行开口问。 “我……我只是感觉……他的眼神里带着仇恨。”玉岚郡主低蚋道。 廖深行沉思不语。 云汲却道:“先前郡主落水,乃是被木七亲自救上岸,木七说郡主一见到他,便颇为激动,像是中了邪一般,他也不明白为何。” 温禾附议,“是啊,而且郡主昏迷不醒,还是木七献出法子往你额心画清浊符,你才得以醒来。” “不……”玉岚郡主一直摇头,但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抱着衾被道一句累了,想歇一歇。 众人离去,唯留国师一人。 廖深行提玉壶,亲自为郡主倒了一盏茶,捧着热茶靠近暖榻,“你一向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最是得体,连皇家长公主亦不如你沉稳机变,缘何今日失仪。”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39节 玉岚郡主纤白玉指埋入两鬓,毫无皇家贵胄之矜贵仪态,摇首,有气无力道:“我是吓的,我被噩梦吓坏了。” 榻上之人浑身发抖,煞是可怜,廖深行只将手中茶盏递去,“喝杯茶压压惊。” 玉岚郡主方捧起茶,便见国师转身离去。 “你好好休息。” 门扉关阖的瞬间,一颗豆大眼泪坠入芽色清茶。 二人夫妻十六载,身为国师夫人,惊吓过度,大病一场,他却连个安慰话都没有,更遑论她想要的温暖怀抱。 他仍恨着她,怨着她,或许压根不信她。 当年,若非念在她贵为郡主,又是太后心头挚爱,她的性命关乎君臣信任国运社稷,她哪里还有命活。 盏中茶一滴未喝,被玉岚郡主颤抖的双手一直捧着,直到热茶彻底凉却。 绀青衣衫落入水榭阁楼围栏一角。湖边寒气重,阁楼却始终未阖门。 湿气绕着异香,平添几分出世缥遥之感,让这方水榭阁楼更加朦胧虚幻,似水中蜃楼。 云汲静步走进,屋内焚香袅袅,木七手执一册经书,看得认真。 脚步声停至桌案三尺距离,木七羽睫轻颤,“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才抬首,“先前国师已访,我亦如此回他。玉岚郡主不慎落水,乃心中有鬼,非我加害。” 云汲再靠近几步,“你与国师夫妇早便相识?” “十二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可否有兴趣讲给我这个外人听。”云汲吸一口室内香氛道。 “这个……”木七眸底晦涩不明,“此事关乎国师府名声,小仙不好说。若仙上有兴趣,可让国师亲自讲给仙上听。” 云汲不再纠结,望一眼案上黑白玉子棋,“可否来一局。” 甘了了霸占温禾床榻,单手为枕,翘着二郎腿哆嗦,咔嚓咔嚓啃两口手中红果,“阁楼里带香的那小子,阴阳怪气,发现没。” 随口吐出果核,勾勾手指,案上碧碟内的红果,转瞬捏在手心骨碌着玩。 昨个瞧见玉岚郡主落水,也不确定那个木七到底想不想救人,他跳下去喊人,果然引来岸边一堆家仆护卫。 当时木七瞧他的眼神,怎么说,十分微妙。 甘了了抻长脖子,使劲往对方身上嗅了嗅,眨巴着大眼睛,“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呀。” 木七鼻子里哼出了一道粗气。 甘了了抱胸笑道:“都怪我太闲,哈哈哈。” 还未笑完,见人已跳下水去捞人。 果子吃罢,甘了了食指一勾,碟内红枣排着队往他手掌里钻。 草二急了,凌空抓住几颗枣子,“这是我给温禾摘的灵枣,快被你吃光了。” 甘了了脸滚枕头,吐出一口核,“几颗枣子而已,日后还小水仙一筐蟠桃。” “吹吧你。”草二盯着满地的枣核,拉拉温禾的袖子,“你看她,长得像花神,可性子……简直比爷们还糙。” 温禾拍拍草二的手,“前辈呢,咱们是晚辈,多少让着点。” 草二受不了这等粗鲁无礼之人,对着床榻哼了一鼻子,掉头走了。 温禾:“嘿,这丫头被小竹子宠得越发有脾气了啊。” 两颗枣子一并丢入嘴里,甘了了撑圆了腮帮子,囫囵吞枣后,意味深长望向案边的温禾,“小水仙,咱俩拜把子如何。” 温禾捡着案上被遗漏的一颗小枣,“你何出此言,我浑身上下哪点有让你拜把子的冲动。” 甘了了伸出一根手指头,“就一点,赫连断宠你。” “咳咳咳……”温禾险些被枣核卡死,“谁说的啊。” 甘了了继续抖腿,“白乌啊。他放我出月亮窟时,亲口对我说的。” “她同你说那些没有的干嘛,真是的,不对,你们不是死对头么,当初可是白乌亲自将你关入月亮窟的。” “没错啊,可我俩都不是记仇之人,我刑满释放,他亲自去给我解绳子,顺便聊了几句,感觉那小子挺靠谱。” 温禾大笑一刻钟,捂着肚子说:“果然是不靠谱的人看不靠谱的人绝对靠谱。还别说,你们俩个还挺般配。” “莫要乱配对,咱俩结拜吧,日后姐姐罩着你,当然,姐姐亦需要妹妹你罩。” 温禾连忙摆手,“高看我了,我灵力微弱,又没靠山,除了闯祸啥也不会,怕是罩不了你这尊大佛。” 甘了了终于坐起身,扣着脚说:“就凭赫连断宠你,你绝对能罩姐姐。” 温禾实在受不了这般大美人肆无忌惮地抠脚行为,轻咳一声,“前辈,咱先不提魔头。有句话我想提醒你,愿你日后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是个大美人耶。”175看书 “我知道呀。”甘了了抠抠鼻子。 温禾差点当场晕过去,刚要张口传授给对方一些身为美人的三不要。 不要抠鼻,不要抠脚,不要抠嗓子。 倏然,见甘了了咬住手指,瞪大眼睛往门扉外望几眼。 嗖得一道鹅黄影一闪,不见踪迹。 温禾不解,追出门去。 长天漫漫,星子沉沉,哪里还有人影。 见鬼了?招呼不打便跑个没影。 突然,感觉背后有丝丝寒气渗入肌骨。 温禾身子发僵,难不成真有鬼? 花铃提醒:“小小小主,看后面。” 温禾上下牙哆嗦,吓得说不出话。 看毛啊看,有鬼赶紧给小主我吓跑,还叫你家主子看,不知你家主子最怕鬼啊。 温禾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未跑,而是缓缓转头望向身后。 门口矗立一道高大暗影,不是鬼,却比鬼都可怕。 温禾拔腿便跑。 方跑两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跑一步,我便杀国师府一人,跑两步,杀一双。你算着能跑多远,国师府的人够不够本君杀。” 温禾立马怂了,缩着脖子往回退。 赫连断瞧见人折回,正脸都不敢瞧他,唇角一勾,转身走去寝屋喝茶。 温禾倒褪至门口,这才正回身,双腿似注了铅,沉重地挪不住步子。 担心旁人看见魔头,她顺手将门关阖,然后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往屋里挪。 赫连断品嘬着香茗,瞧着对方的怂样,唇角的一抹轻蔑、半丝欣悦,被杯盏掩住,他单手敲着桌案,嗒嗒嗒,“数到三,给我滚过来。” “一,二……” 三字还未脱出口,温禾猛扑上去抱住魔头大腿,“君上,我好想你啊,想你想的腿都软了啊。” 第28章 菩提简【18】 李独活三探檀忘山空中湖。 此处乃杜棉棉失踪之前,两人最终盟约之地。 这几日他去遍了往日两人同去之处,他依稀觉得,若杜棉棉身陷囹圄,不得抽身,凭她的聪明劲儿绝不会坐以待毙,定想着法子递消息出来。 沽玉楼人多眼杂,诸多不便。 若有消息,一定会传到檀忘山空中湖。他日常多跑几趟,倒不觉疲累。 他生长于承虞深宫,自幼被诸多祖训宫规束缚,亦见惯了宫墙皇家的枯燥无聊。 身边的王爵贵公子,碍于他东宫的身份,面上阿谀奉承,可实际无人可与他交心。日常可亲近的公主郡主们,或刁蛮或规矩,千篇一律,他从未见过像杜棉棉这般有趣的灵魂。 两人肆意聊天,皆身怀一颗愤世嫉俗之心。谈至世俗眼中的诸多敏感话题,亦毫不羞赧滔滔不绝各抒己见。 遇见杜棉棉,他方知酒逢知己千杯少之含义。 绵绵于他,是姐姐亦是挚友。 白日来檀忘山,可见湖中泛舟情侣;入夜,山中寒凉,周围便没了人迹。 可今夜,李独活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湖边,遥见烟波浩渺尽头,幽幽亮着一盏橘灯。 不顾湖边锐石硌脚,李独活速速往亮灯处跑去,难不成是绵绵? 左右两边的文武宫仆不得不随着他一路小跑。 小蚊子不禁担心着,“郎君慢点,当心摔着。” 直至近处,李独活放缓步子,显然对方并非杜棉棉。 绵绵长发及腰,喜着绯衣,而挑灯望湖的姑娘,身着一身茶白轻纱裙,长发旖丽垂地。 彼时山风拂,墨发轻扬,浅色纱裙飘出几道柔逸弧度,执灯的姑娘徐徐回首。 李独活便怔在原地。 缕缕香氛中,姑娘眠藐流沔,一顾倾城。 长睫上滚着一粒泪珠,更显哀戚怜人之色。 整个世界似已静止,岚烟淡湖、山川星子,沦为陪衬。 唯一生动的,是美人飞扬的发丝裙角,及眼梢处那滴堪比星子的泪珠。 李独活怔着眸子,小心翼翼靠近,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仙子,转瞬飞天而去。 “……敢问姑娘芳名。” 执灯的素手,微微一颤,“小女无双。”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0节 赫连断扒拉着案上的符纸笔砚,墨碟内的朱砂含着血香之气,他双指捻起一道半成品黄符,“你在用血画什么玩意。” 温禾不敢松手,仍紧抱着魔头大腿,抬首,认真道:“往生符。” 赫连断眸底一闪而逝轻蔑之色,食指稍动,手中符连同案上符纸全数化作齑粉。 “原是仙门的往生符,给哪个超度啊。” 温禾沉目,嘟嘴不悦道:“还不是为了给你消灾解难、化业障,你往少室山下春情蛊,害一位师兄自尽,我便给他画了往生符,渡给他一些好气运。” “呵,你凭什么替本君化业障?本君杀人无数,即便你要替我化业障做这往生符,怕是你的血远远不够。” 温禾忽闪着长睫,绞尽脑汁想出个借口,“那是因为我想报答君主的不杀之恩,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有暗暗为被你害死的冤魂画一画往生符了。” 分明是出于内疚,才画符宽慰自己,却黑白一转,说是为他消业障。 更有,是担心他因她私自出逃而杀了她,才先入为主说一句谢他不杀之恩。 数日不见,小蒜苗的心窍又玲珑几分,胡说八道起来,越发正经。 赫连断眸光不明盯着对方,“地上凉么?” 温禾心头一悦,点点头,起身到一半,只听魔头清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凉,就多跪会。” 温禾瞪圆了眼,心底骂着娘又重跪下去。 魔头,你可千万别落到我手里……到时候……捏揉搓扁蒸炒煎炸溜…… 赫连断淡淡环视屋内陈设,“逃出来混得不错,好吃好喝坑蒙拐骗,还被奉为上宾。” “我怎么就坑蒙拐骗了?”温禾鼓着腮帮子问。 “郡内出了邪祟,凭你那点本事能帮什么,混进国师府,不是坑蒙拐骗混吃混喝是什么。” 温禾:“……”好吧,随你开心怎么说。 “那君上为何来此,不会是特来接我回去的吧,哈,那夜水仙还没养成。”温禾特意点出夜水仙,以提点魔头,她还有用,莫要一时生气就地解决了她。 赫连断冷哼一声,“真当自己是根葱,本君有要事来此,捉你回去只是顺道。” 魔头来人界,定无好事。 温禾不敢多问,只委婉道:“你不会伤害国师府的人吧。” 薄唇微启,“看心情。”言罢,修长有力的指骨,敲敲案角空盏。 温禾会意,立马起身给人倒茶。 “不知君上落脚何处,要不要我随身伺候,端茶倒水我倒做得熟。”温禾甜甜一笑。 赫连断灌两嗓子温茶,“不用拐着弯探本君的落脚点,好放出信让人戒备。” 放掉瓷盏,“本君不挑地,你住哪,我便住哪。” 温禾张圆了嘴,正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搬出去住,不至于连累了国师府及入住同门。 倏地,窗牖前移上一道淡影,清醇嗓音自门缝传至屋内,“温禾,师兄来看你画符。” “别进来。”温禾下意识喊道。 望一眼眸色危险的魔头,温禾这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在换衣裳。”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玩味,“孤男……” 温禾一手捂住对方的唇,垫着脚凑近魔头耳畔,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师兄知道,我没脸活了,求你了,别出声好不好。” 少女指尖的温热伴着血液的香甜气侵入肺腑,赫连断眯眸,眼稍的警告意图十分明显。 温禾意识到,再不撒手,怕是被魔头当场卸胳膊。 她轻轻松手,小心翼翼凑近对方的脸,温声说:“你不出声,我一会放血给你喝,多少都成。” 温禾走出门,不动声色掩好门扇,抬手理理微乱的鬓角,“大师兄,对不起,我今个有些困乏,想早睡一会。” 云汲见对方额角渗着细细一层汗珠,抬手覆上对方额头,“可是身子不舒服。”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声自屋内传来。 两人同时望向金丝楠木雕花门,温禾赶忙圆场:“哦,是郡主的猫,今日来我房里讨吃食,已摔了好几个杯盏。” 郡主不久前养了只黑猫,野性难驯,国师府的窗户被它撞了个遍,半夜时分来别院串过门挠过窗,众人皆知。 “那黑猫野性未脱,当心被抓伤。”云汲不疑其他,温声提醒。 “谢大师兄。”温禾后背整个湿透。 “今晚你便好好休息,明晚师兄再来。”云汲转身之际,温禾开口道:“明日师兄也不要来了。” 云汲身子一僵,回首。 温禾瞧见对方眸底转瞬即逝的失落之色,她赶忙解释道:“我见大师兄一直在为郡城邪祟一事烦忧,往生符我已掌握了技巧,不会再画错,日后就不劳烦大师兄亲自来教我画符,师兄自可多休憩一会。” 云汲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旋身离去。 那抹烟青色渐行渐远,温禾的一颗心跟着猝紧。 她何曾这般拒绝过大师兄,平日都是千方百计靠近。 屋内又有异动传来,不知魔头又发得哪门子脾气,温禾赶紧折回。 “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要把人叫回来。”赫连断已盘腿坐至榻上调运内息。 温禾走至案前,收拾被赫连断搞乱的笔墨,“往生符我一个人画不来,我是在为不能给霖烟师兄画符而难过。” “你的血,只能给本君用,若再浪费到他人身上,本君保证那人再无往生。” “你……”温禾气结,靠近床榻,“你喝了我那么多血,我给人用几滴都不成么,何况霖烟师兄的死你难逃其咎。你厉害,你谁都不怕,更无需修福德气运,但我只是万物中一株微不足道的水仙,我若做错了事,自有天道约束,自身气运亦会受到影响,何况霖烟师兄的死,我委实难受,只想尽力做些补救,这也不成么。” 赫连断收住内息,幽深眸子望向蒜苗,“不说是为本君化业障么?” 温禾垂首低喃:“不是顺道给你化一化业障,加持福德么。” “本君不需福德加持。” “我需要,我需要好不好。”温禾再靠近一步,商量的口吻,“我修好了福德,多活几年,你不就能多喝我几年血么,我也能为你多培育几株夜水仙。我若缺德事干多了,早早死了,你也亏了不是。” 赫连断:“你勿用修什么福德,本君不许你死,谁也带不走你的蒜命。” 温禾不知为何,脑中忽闪出一句词: 谢谢霸霸罩! 多狂霸拽的语气,不是霸霸是什么。 床榻既被霸占,温禾识时务地抱起榻侧枕被,打地铺。 盘坐榻上的赫连断,满眼嫌弃,“离本君远一点。” 温禾将被褥撤远一些。 赫连断仍旧一脸不满意。 温禾再撤远一点。 赫连断薄唇微抿,静静吐出三字:“门边上。” 温禾撸袖子,太过分了,这简直将她当看门狗啊。 魔头贯会羞辱人。 是可忍还是得忍。 温禾直接拽脱被褥,到门槛前,叉腰,“如何,这距离行了吧。” 赫连断:“过来。” 温禾被气得胆子大了些,大步走过去。 “赫连君主,有何指……” 还未说完,被一道气泽,勾进赫连断怀中。 赫连断一手箍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抬起蒜苗的下颚,“怎么,你不想离本君那么远。” 魔头鼻息间的温热,扫至脸颊唇角,温禾耳根一灼,立马推开对方,“并没有。” 赫连断任由她挣扎站起,方站稳,他探手一扯,复又将人拽倒双膝之上。 温禾恨不得挠死这个喜好捉弄人的魔头,兀自挣扎,低吼:“你到底要干嘛。” 赫连断一脸玩味,两指于对方耳下游曳至脖颈。 双方力气悬殊过大,温禾的挣扎显得尤为可笑,只得握拳:“赫连断!” 手下动作未停,惹得温禾又痒又气,赫连断轻浮笑道:“你可以再大声点,让你大师兄来瞧瞧你在本君怀中又急又臊的模样。” “干嘛突然扯到大师兄。”温禾打算放弃反抗,还不如省省力气,于是僵直不动。 怀中人蓦然不动,赫连断倒失了兴致,红唇一勾,俯下头。 温禾立马捂上嘴,瞪大瞳仁,细声道:“你,你,你干什么。” “喝血。” 温禾这才忆起方才仓促间的许诺,捂唇的小手松开些许,指头缝里传音,“我最近乏累,少喝一点好不好,还有你咬轻一点好不好。” 一阵钝痛自脖颈脉搏间传来,“唔……” 温禾疼红了眼底,明明前几次被魔头喝血不是很痛的,今个魔头是故意弄疼她。 良久,赫连断抬首,指腹蹭刮着对方牙痕伤处,眼底缀着戏谑,“疼么?” 温禾:“呵!” 你不疼就好。 “疼便要长教训。”赫连断松开紧贴对方腰身的手指,端正盘坐,试着调运内息。 温禾:“???” 赫连断:“为个野男人献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符,不能白日画,存得什么鸡鸣狗盗的心思。” 温禾:“!!!” 国师府共十二别院,春止院为禁地。 若登高俯瞰,可见满院蔷薇绕一座孤坟。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1节 廖深行孤自进入别院,停至墓碑前。 轻云掩月,又悬上树梢。 廖深行如往常一般,不开口讲一句话,只静立在坟碑前。 往日,只要他入了春止院的门,便会待一宿。 翌日晨,走出别院门扉时,霜露沾了满身满头。 可今日,他只于墓碑前呆了半个时辰,俯身拿云袖轻轻拂去碑角沾染的花瓣尘埃,便走出门去。 玉岚郡主远远瞧着那道宝蓝衣袍走出春止院,穿过院廊,最终消失于宅府大门一角。 她单手抚上春止院墙垣,沿路向前,艳色蔻丹被壁墙刮断,甚至有几道极轻的血痕留在墙垣上。 玉岚郡主似感觉不到疼,泛白容色间,眸底的痛楚,似都挂着绝望疲惫。 她知道国师又去祭拜她了。 春止院内有道白玉石碑,上书亡妻之墓。 亡妻,分明是被送入府内的婢子,她这个郡主发妻又算什么。 她不禁冷哼自嘲。 一夜一夜又一夜。 他宁可对着一块死墓碑,也不愿多看她这个大活人一眼。 不知在寒夜中站了多久,直至婢女素心的声音打破寂静,“郡主,国师他去了……沽玉楼。” 廖深行不顾仇妈妈哀声阻挠,径直闯入天字号花房。 房内,无双正为对坐的李独活,奏山涧花影琵琶曲。 面对硬闯进门的不速之客,两人怔住。 李独活起身,摆手遣走仇妈妈,围着国师讥讽笑:“呦,这不是最重名节的国师大人么,你不是最看不上烟花之地么,怎的今个来了沽玉楼?是来找姑娘喝酒唱小曲的?” 李独活显然已有三分醉意,指着抱琵琶的无双道:“你亦是慕名而来?可惜晚了,无双姑娘被我包了。” 廖深行被李二的酒气熏到,微蹙眉心,唤一声,“长风。” 门扉被推开,长风擎着一卷明黄御旨入内。 “太子自入佛门静修,不思己过,亦无忏悔,逃逸外出,花天酒地,斗酒玩乐,圣上亲旨,将太子交予国师严加管束。” 李独活被长风硬拖出去时,抻长了脖子大喊:“廖深行,一定是你告的黑状,你给老子等着。” 无双起身,瞥见门扇两侧,李独活的两位家仆已晕倒在侧。 廖深行盯了美人片刻,再问一句,“你当真不愿与我回府?” 无双:“不愿。” 廖深行不疾不徐,往琴案对面坐下,“从今个起,本国师便包了你。” 无双黛眉微颦,“敢问国师,包无双多久。” 廖深行眸色颇认真,语调却半真半假,“一辈子够不够。” 无双放掉金线琵琶,拂了一礼,“无双与沽玉楼有契,任凭是何等贵客,只可包无双三日。一辈子,太长,无双要不起。” 廖深行唇角一勾,露出两个与平日冷颜不相匹的酒窝。 “国师大人笑什么。”无双问。 “笑你遇到了好人。” 无双蹙眉不解。 廖深行笑着解释:“笑你遇到像我这般富可敌国权势遮天,却不强抢美人的好人。” 第29章 菩提简【19】 温禾在紧挨着大门的地铺上缩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着榻上盘坐如钟的魔头。 先前在魔阴王朝,温禾也常见魔头打坐。跑来人界仍不忘修习魔功,如此勤勉,怪不得稳坐魔界首座。 地上潮气颇重,又因离门进,门缝里钻入几只蜢虫,温禾只觉脖颈后背一阵痒,便挠挠挠。 可能几日未修指甲,后脖颈被抓出一道血痕。 微不足道的痛楚,温禾直接忽略。 可榻上盘坐的赫连断,周身魔气盘旋暴涨,温禾余光瞥见,遽然起身,弱弱问:“你你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赫连断正修至关键时刻,一缕血香入肺腑,他险些收不住真气,以至魔气四溢。 赫连断掀开眼睫,眸底深邃幽暗,唇瓣微动:“长虱子了不成,抓出血来可是为了引诱本君。” 她只是简单的抓痒而已,温禾不满道:“地上又凉又潮,还有小虫子咬我,要不你还我床榻,你到地上打坐如何。” “滚出去。”赫连断泠泠道。 让她到门口打地铺,便是让她离他远些,他调息之际,最忌分心。 然,她身上的幽香以及血液内的香甜,让他不可自控。 温禾发丝一甩,出了门。 要不要通知大师兄和国师,魔头已入府。 但一想到魔头的实力,怕是两人联手也敌不过,目前魔头未作出阁之事,她最好莫要声张,多生枝节。 对门烛火盎然,显然大师兄还未睡,挺俊背影映在窗牖间,似在翻看书卷。 温禾方动了进去打招呼的念想,脑中倏地忆起魔头的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存的什么鸡鸣狗盗的心思。 温禾呸了一声,他才鸡鸣狗盗呢。 险些被魔头给带偏。 花铃提醒,“小主,你最好不要接近大师兄,你没发现么,魔头不喜你与大师兄亲近。” “他个孤家寡人大变态,就是见不得别人有亲近的朋友。”为安全起见,温禾恋恋不舍掠过窗前隽影,朝院外行去。 “小主,魔头修得好像是流转经,那是重伤之人,用以快速修复内息经脉的心法。” 温禾驻足,眼眸发亮,“魔头受伤了?重伤!” 花铃瞬间堪破对方心思,“即便受了重伤,云汲与国师亦非他敌手。” 温禾瞬间有些泄气,拂开探入眼前的一柄绿枝,“谁有这般本事,竟让赫连断受了伤?” 花铃臆测,“当初鹤焉仙尊以身为祭,给魔阴王朝设下结界之门。那道门融了咒术,可随意移动,成空间之门。若遇妖魔之气,必现出拦截,魔气越重,界门咒法愈强。赫连断强出界门,被咒门反噬,伤及心脉,或许这就是他若有闲暇,便调愈内息的原因。” 被伤及心脉,还如此强大。怪不得仙尊不惜以身为祭,也要困缚魔头。 若无神明规束,又不尊天道,这般魔头定能于六界掀起兴风大浪,祸及苍生。 当初花神见她小聪明使得好,又爱做些小故事小文章,字里行间骂起来人来行云流水一气哼成,死人能被她气活,便提点她,写些侮辱赫连断的文字,最好将人逼出。 温禾一向敬重花神,暗里猜测,赫连断与花神有过龃龉纷争,花神头顶女神包袱不好骂街,便借她人之手发泄愤恨情绪。 花神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 以赫连断为原型著本,便打脑海现雏形。 先前可通过花铃联系花神,可自上次在少室山与花神连通未遂之后,花铃一直试着感应花神气泽,均以失败告终。 温禾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小花,你说是不是花神遗弃我了,她气我得做得太过分,丢了花界仙界的颜面。” “怎么会,花神是那般温柔宽和之人,她最喜欢你了。” 温禾心下宽慰,继续沿青石小路朝前走。 若有一天,魔头肯放过她,她一定回云上温谷,找花神哭诉。 以她三寸不烂之舌加精湛演技,即便花神真生她的气,定也能原谅她。 鼻尖异香愈发浓重,是水榭阁楼传来的菩提香。 许是木七先前往七爷庙待久了,染了菩提香,自他入府以来,满府飘香,尤其水榭楼台,香氛浓郁。 阁楼亮着灯火,温禾不禁趋步湖边。 木七着一身鸦青素衣,正于湖心放花灯。 温禾踏水入阁,裙裾扫过潮润木板,“小仙好雅致。” 木七手指轻轻一拨,掌下河灯幽然飘远。 一盏方正四扇花灯,扇面描募一位姑娘。 温禾只觉画中人眼熟,敛目思量片刻,抬眸,花灯已飘远,美人轮廓渐糊。 湖边寒凉,木七邀温禾去屋内喝杯暖茶。 温禾大大方方跟进,阁内面积虽不大,却处处雅致,墙角的炉鼎散着袅袅余烟。 这香氛恰与寒水之气极配,糅合一处,竟有种九天仙阁不胜寒的清幽意境。 再回首一望,小地仙素裳淡衫,面色凝澹,眉宇间隐匿廖寂,好似被束于离地万里的寒阁,再不见烟火味的清冷公子,颇有些遗世独立。 木七煎的茶,入口微苦,温禾喝不惯,落了茶盏与人闲聊,“你真身可是株菩提树。” 木七颔首,“是,不知何时落根于断背山,依着年轮看,约有上万年辰光。直至千年前方有了灵识,化了形,我便助附近山民,行些力所能及之事,完成他们的小小心愿,后来便有了七爷庙。” “荒山万年,守于方寸之地,可觉孤寂?”温禾感慨一问。 木七拿茶盖浅拨盏内绿芽,“我本生于孤寂,便不知孤寂为何。然……” 温禾见木七垂睫,掩去目中神思,接话道:“然而,你爱上了一位姑娘,当姑娘离去时,你便日日夜夜念着她,那时你方尝到孤寂滋味。”175看书 木七抬睫,琉璃眸色直直望向温禾。 温禾被盯得不自在,尴尬道:“我方才见你放的花灯上,募着个美人,以为是你心上人,才有此一说,难不成,我猜对了。” 木七转瞬恢复如常,品嘬着苦茶,“仙子猜错了,木七心上不曾有过姑娘。”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2节 温禾甚觉此问题过于隐晦,不便深究,便借口困乏,起身与人道别。 方及岸,花铃道:“小主,你有没有闻到阁楼内的异香。” “你是说木七身上的菩提香?” “那香并非出自木七之身,我乃花祖万魂炼化而成,对香氛极其敏感。那香气似是打床榻间传出的。” “那又如何,我总不会闲得跑去问人家,你的体香是假的,你藏了什么宝贝香氛快拿出来瞧瞧。” 温禾晃了晃腕间花铃,“有这个闲工夫,我还不如去外面寻一寻杜棉棉。” 方走到府宅门口,一道低沉冷厉之音入耳。 “滚回来,哪也别去。” 温禾气冲冲往别院走,先是将她轰走,再是限制她人身自由,给她传音让她滚回去。 魔头真几把神经病。 天还未亮,入住国师府的众位仙人,齐聚院外花亭,打算到城郡附近继续搜寻关于杜棉棉甚至邪祟下落。 魔头不让她出门,温禾只得撒谎昨夜饿了,去湖边捞鱼烤来吃,吃坏了肚子,需修养一时半刻。 草二竹已关切询问病症,云汲探袖,欲为她诊脉。 温禾忙错身躲开,笑道:“没什么事,就是闹了一夜肚子,现下有些腿软。” 浅雪抱鞭冷嘲,“想偷懒也不必找这么烂的借口,堂堂修仙弟子,吃坏了肚子,呵。” 草二嘟嘴反驳,“有何奇怪,我们往日在小草房烧蚂蚱吃,双双闹了肚子,你个娇贵大小姐自不是不屑吃野生杂食,明明见识浅薄就不要妄评他人找借口。” 浅雪一甩鞭子,“你个狗尾巴草。” 念奴赶忙拉住浅雪,竹已也捂上草二的嘴巴,转眸向云汲道歉:“大师兄,草二她一向口无遮拦,望师兄见谅。” “若在他人府上起争执,你们便回少室山,堂堂仙门中人,犹如蛮横泼妇,岂不叫凡人看笑话。” 浅雪草二双双敛目垂首,云汲厉声训完,淡了口气,转而对温禾道:“你好生留予府中休憩,有何事可用符唤我。” 赫连断藏在屋内调息三日,温禾连着三日闹肚子,偶尔不闹肚子,便去找郡主学插花。 这晚,自郡主的合欢苑返回,温禾实在受不了,一束干花砸上桌,“我堂堂一个仙门中人,吃坏东西拉了三日,我现下成了国师府最大笑话。你到底有完没完,你还要黏我多久。” 盘坐于榻的赫连断收住内息,起身走至桌案,眸底含着讥诮,“本君黏你?你自可踏出国师府,看你会不会跑回来黏本君。” 温禾撸袖子,“我可以说我不信邪么。” 赫连断不再纠缠此话题,玄袖一扫,案上落下一只玉碗,一柄暗纹匕首。 “本君饿了,放血。” 温禾端起玉碗,左右翻转,“这么大的碗?我来次大姨妈都流不了这么多血。” 又拾起暗纹浮雕匕首,恭敬递还给魔头,“我自己有刀,就不劳烦君上的宝刀了。” 坑爹不愈刀的威力,她见识过。 她敢保证,只要她拿不愈刀割个口子,放满眼前这只玉碗,魔头会再搬出个盆,甚至桶。 她的血果然跟自来水一样,不值钱! 一道灵气划破玉腕,鲜血流了满满一碗,温禾高举,举至魔头身前,咬牙:“请君品鉴。” 温禾气恼暗忖,明个寻摸个毒药方子吃下,魔头不是喜欢喝她血么,她要毒毒毒毒毒死他。 眼瞅着魔头几口喝干了碗中血,亲眼瞧着别人喝自个儿的血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余光又瞥见魔头抬袖,指腹轻轻拭去唇角余血,意犹未尽望着她。 温禾全身发虚,连退几步,“你先前说好的一碗,不要一下子喝干了我,你要节制。后续再利用懂不懂。” 恰时,房门被扣响,是方管家的声音,“仙长可在?有您的信函。” 铺开卷纸,是甘了了约她去鲜味斋赴席。 温禾揉着信笺,侧眼瞄赫连断,“你吃饱了,我也要去吃些东西。你老老实实在房里休息,不要出房门哦。” 言罢,撕了唇角八字胡须,大跨步往外走。 但愿魔头不要在国师府撒野,但若他真撒野,她也毫无法子。 府门前,温禾塞给守门将一叠符纸,让门将发放给府内众人。 是御魔符,她趁魔头打坐,画了好些。 面对妖邪魔气,御魔符能幻出一道屏障,若跑得足够快,或许可挽救小命。 穿厅堂,绕花池,上木楼,右拐七步,是为鲜味斋最豪雅间。 温禾熟门熟路找上去。 餐案上布满山珍海味,不止甘了了在,白乌居然也摇着扇子,手执一盏秋露白。 温禾瞪眼,“左护法也在?” 白乌放掉杯盏,摇扇浅笑,“小仙仙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有恙有恙,你同魔……赫连断一道来的?”温禾坐至红木椅上,给自己舀一大勺人参鹿茸汤,“方才被你家君上放了一碗血,我得补补。” “可我瞧着你气色红润,想来是君上他极度控制住内心欲望,舍不得对你下狠手。”白乌摇头叹息,“流转经晦涩枯燥,运行至奇经八脉颇有难度,君上他委实疼你。” 温禾抱起汤碗,“你再这般胡说八代,信不信我喷你一脸。” “淡定淡定。”甘了了急忙将一脸火气的水仙拉到座位,“是我请客,给个面子,莫要吵架。” 白乌一饮而尽盏中酒,“哎,自君上那受了气,不敢发火,只得跑来欺负欺负我。罢了,我不与小水仙计较。” 温禾抱着汤碗说不出话来。 甘了了给温禾夹了块蜜藕,“你同赫连断玩什么,放血?听起来好刺激。” 温禾一想到方才哗哗哗失掉一大碗鲜血,心疼兼肉疼,连喝两大碗参汤补身,这才道:“他个变态,喜欢喝我血。” 白乌执箸,捻起一粒花生米,“君上他被结界咒门反噬,受了内伤,你的血恰可迅速治愈他的内伤,只要一次性饮……” 白乌拿箸头敲敲盛着麻辣花椒鱼的铜盆,“只要一次性饮这么一盆血,便可治愈。” 温禾起身,比划着比脑袋还大一圈的铜盆,“真够扯的,我的血可疗伤,我怎么不知。你可真会为你家君上找借口。再说,要放这么一盆血,我还有命活么。” 甘了了插嘴,“有,但失血过多,极毁身子。” “所以啊……”白乌接话头,“君上她不忍你灵身受损,便日夜强加调修内息,真是委屈了自己,疼惜了别人。” 甘了了:“可惜,那人还不领情。” 温禾视线往两位身上游移个来回,这一搭一唱的。 旁人爆脑浆都猜不出,这是多么和谐友好的一对狱头和囚犯啊。 温禾盯着甘了了的鹅黄衣衫,“你不是觊觎赫连断么,你若羡慕,我可以将这个无偿献血的机会留给你。” 甘了了坐下撕鸡,“我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日后再不要轻易迷恋谁。赫连断已是传说。” 温禾视线转移至白乌身上,“你来人间又为何?” “只是来给故人稍个物器,不成想这城郡十分闹热,这鲜味斋的秋露白亦有几分味道,便多留了几日。” 一个饮酒,一个撕鸡,温禾重新坐下舀汤。 得多吃点,补身。毕竟献血之路漫漫兮。 温禾灌着补汤,问甘了了,“郡内邪祟一案,单凭你一面之词,还未洗清嫌疑,听闻国师不许你出府,你这是偷跑出来。” 甘了了啃着鸡屁股,“就凭国师府那群草包,岂能困得住我。我是见国师府的吃食不错,才勉强留下。” “所以,你闻到赫连断的气息,赶忙跑了。”温禾捏紧勺子,好歹提醒她一句,她也跑啊。 甘了了擦着唇角亮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担心赫连断吃醋,一气之下给我一掌,何必呢,我不跑,我傻呀。” 温禾嚼着香菇,倏地意识不对,仔细盯着眼前撕鸡的黄衫美人,“孤男寡女?我是女的,我肯定。难不成,你是男人?” 甘了了抬袖掩唇,“呀,怎么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温禾这还没回过味儿来,白乌摇着扇子又倒一盏秋露白,“一般人很难分辨他的性别,起初我亦险些被他诓骗。” 温禾强行拖拽甘了了起身,扯扯袖口摸摸脸颊戳戳胸肌,“你是男的?天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你比女人还要美,你让我们女子情何以堪啊。” 白乌一旁提醒,“小仙仙,既知他是男儿身,你这般拉扯是否不妥。若被君上晓得,甘了了怕是又要回月亮窟再吊个千八百年。” 甘了了回捏对方一把,“你可别害姐姐,虽然姐姐很想同你互动,互摸。” 温禾打掉对方揩油的手,“都是你姐姐姐姐的误导我,我才认错。” “趁着赫连断不在,快让姐姐多摸两把。” “起开,你怎么乱撩人,真讨厌。” 两人打闹间,西窗忽地无风自开,眨眼间,地上落下个身着丁香色华袍的人。 白乌的笑,僵在脸上,连同手中的杯盏也掉了。 丁香袍慵燃低醇的嗓音道:“炸我冥界地牢,盗我折香盏。白乌,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想提前入我冥府。” 白乌的僵笑,重回面上,起身拉着对方宽袖,“惊华兄难得来人界,来来来咱俩兄弟好生喝两杯。” 丁香袍袖淡淡一扫,拂开纠缠他的手。 “夜惊华?冥主夜惊华?”温禾瞪大双眼,不禁惊呼道。 夜惊华徐徐回首,“一株小水仙?” 难得有人不叫她蒜苗,温禾收到感动,这便是传说中的冥主,居然生得这般好看。 雪肤,紫发,紫眸,五官标致到人神共愤,举手投足慵懒中透着矜傲。 倏地,夜惊华眉心微蹙,似察觉到什么。 “方才,除却你二人,这房内可还有他人。” 温禾这才发现甘了了不知何时不见了。 “咦,前辈去了哪?” 温禾话音方落,一道紫光划过,夜惊华消失于原地。 白乌紧握白面扇,擦了擦额头冷汗,“今日,甘了了救我一命。”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3节 温禾暗中缕剧情,猜测道:“难不成,冥主同了了前辈有过节。” 看那瞬间追去的速度,过节还不小。 白乌提起一壶秋露白,“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魔阴王朝避避风头。” 下一刻,一道银光消失于窗口,只留一道余音,“小仙仙,劳烦结个账。” 温禾:“……!” 一个个都跑了,不是请她来赴宴么。 温禾确实没带银子,书局给的银票全留在少室山的小草房。 她只得幻个男装,跑去跟掌柜客套几句,凭着熟脸,又赊账打欠条,才出鲜味斋大门。 日后出门,得提前看黄历。 蓦地,从天而降四个甲胄将士,将她包围。 其中一位将士冷言道:“可是少室山温禾。” 温禾见对方来者不善,“我觉得,你们好像认错了人。” 虚着腿脚朝前迈一步,两柄银矛,交叉拦在她胸前。 “女扮男装,身带灵犀香囊,必是少室山掌门师兄所赠。” “怪不得这几日搜寻不到,原来隐了灵息。” “必是祸水仙没错。” “拿下。” 还真特么得翻黄历。 温禾与四将缠斗间,疑惑道:“你们何人,捉我作甚。” 四将身罩仙泽之气,绝非魔阴王朝之人。 再说魔头就在国师府,要擒她,不会放她出来闲逛。 “天后圣谕,擒少室山温禾入天界受刑。” 原是天兵。 温禾心下惊骇。 宿新郡当真热闹,不止来了邪祟,众仙门弟子,魔界头子及护法,甚至冥主天将亦来此聚集。 真是块风水宝地。 凭借花铃暗助,温禾冲出包围圈。打了一圈,也算打明白。 被天兵缉拿,怕是她出逼出赫连断一事,传到了天宫。 地仙依附天宫上仙,皆为仙族。她毁了仙族名誉,天后派人缉拿。 温禾实未料到,区区一本书,不但让她火进魔界,还能让她火上天。 前路倏然落下金银二将。 看行头,比方才四兵将强上许多。 花铃暗中提醒,“是天宫的金银二甲,小主你敌不过。我若暗中辅你,怕是引天将怀疑,从而暴露了我。小主作何打算。” “跑。咱不打,你助我逃跑便好。” 温禾脚底踩风似得,从二将肩头擦过。 后头二将,紧追不舍。 东坊扫了一整遍大街,二将仍旧不放过她。 温禾停在一扇墙下喘气,一掌捂心,一手抵胃,要知道,方才就不喝那几碗参汤。 花铃瞥见不远处国师府的金字招牌,“小主,进府,让魔头揍他们。” 温禾担心惊扰到玉狮子前的护卫,化作一道白光,直落别院。 金银二道光线,紧随而来。 温禾踩上门阶往里跑,“啊啊啊……” 霸霸罩我。 门扉倏地敞开,赫连断一身玄裳立于门前。 风将肩头卷发翻动,袍角冽冽,赫连断嫌弃道:“咋咋呼呼,不过两只狗追。” 赫连断隐匿了魔息,金甲二将探不清对方灵力虚实,但见对方容色,便不是好惹之辈。 银甲上前,“我等奉天后之命,缉拿罪仙,何人敢阻。” 赫连断静步下石阶,一个闪身,银甲将已被他扼住喉咙。 咔嚓一声响后,银甲头颅被拧下,转瞬被丢到已惊呆的金甲将怀中。 赫连断嫌弃地盯着满手鲜血,抬眸,唇角勾一道狂妄笑意,“天狗,抱着人头去给天后看,敢动本君的人,便是这个下场。” 第30章 菩提简【20】 廖深行白日与府内众仙家一道探寻城郡方圆百里内,可否余留妖邪之气。 夜里,便去沽玉楼。 连包无双三夜,听人奏琵琶曲。 几十首曲子听罢,廖深行便以一杯清茶收尾,“既弹累了,便歇一歇。” 于是,单手支颐,撑在案前打个盹。 天色泛青,国师大人便抖一抖长袍,走出沽玉楼大门。 国师权势滔天,自天阙城而来,乃圣上面前红人。小小花楼可得罪不起,国师连续三日到访天字号花房,仇妈妈愁得三日未合眼。 按理说,无双姑娘的卖身契上,附加条款分明:任是何贵客,只接三日。 然国师非一般贵客,乃贵客中的极品,若国师第四日续访,无双耍脾气不接客,怕是沽玉楼要关门大吉了。 仇妈妈到无双房里,说了好些分析厉害的话,无双似是一句未听进耳去。只望着窗外街头玩闹的几个小童发呆,间或唇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待仇妈妈说得口干舌燥,无双回身道一句,乏了,要休憩。 仇妈妈望着眼前紧阖的花门,唉声叹气。 这新魁首哪里有杜棉棉好性子,绵绵待人亲和,见谁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守门的小龟孙,她亦亲亲热热喊声弟弟,接客更是积极,蝉联沽玉楼花魁数载,从未得顾客投诉。 她当初是看无双生得花容月貌,才应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条件。 不成想,十几年的基业,要生生砸在此人手里。 可庆的是,第四日夜,国师未访沽玉楼。 仇妈妈的心,总算踏实了。 国师未访,但来了位小将军,砸下一叠银票,扬言包无双姑娘。 入夜,廖深行正伏案作一副丹青,方管家来报,无双姑娘求见。 无双怀抱金线琵琶,提裙跨进木槛,国师搁笔,坐至交椅品茶,端得闲适逍遥。 无双盈盈跪拜,“无双想跟了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嫌弃。” 廖深行放掉杯盏,俯视身下美人,“想通了?” 无双抬首,红唇翕动,“国师说得对,你是个好人。但权贵之人,并非全如国师这般不与人为难,无双委实走投无路。” 原是沽玉楼去了个小将军,亦是皇都天阙而来,连着包了无双三日,欲强行为她赎身,带回府中做个妾。 小将军乃卫大将军的幺儿,那小将军年齿虽小,但即便郡守大人见了,亦唯有垂首听命的份。 沽玉楼终是护不住新魁首。 而国师威名权势,远在将军府之上,投靠国师不失为一条出路。 廖深行把玩着手中的石核桃,“那卫小将军年少风流,一掷千金,最肯舍弃万金博美人一笑。你若随他入皇都,可享尽荣华富贵。” 无双指骨蜷起,贝齿咬唇,似强抑心底屈辱,稍顷起身道:“如此,是无双打扰了。” 转身往门外行去。 耳后倏然响起一道低沉之音,“你断定我舍不得你,才敢来国师府求助,是么。” 无双缓缓转身,一双眸子直望进国师幽邃双瞳,她不禁眉梢眼角勾出一抹自信妩媚之气,“国师舍不得我,不是么。” 廖深行挨近对方,缓缓抬手,轻抚对方脸颊,眸底是化不开的缱绻柔情,“自打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我会折在你手上。” 无双被安排住进满是蔷薇的春止院。 她站在屋前,望着院中一座玉石墓碑。 除了这块墓碑碍眼,春止院哪里都好。 蒜苗不开心,很不开心。 做何事都会走神,脸上的笑也僵的不行。 赫连断已无心再修流转经,起身下塌,靠近案前埋首画符的人影。 “这些御魔符,可是为了防本君?” 温禾一面画符一面走神,不知赫连断已至身前,赶忙拢了拢案上黄符,“没,没有,画着玩而已。” 赫连断探身,单指挑起对方下颌,“整日摆着臭脸,看着就烦。” 温禾方要骂出口,又顿住,干脆垂睫不语。 她可亲眼瞧见魔头杀人,脑袋咔嚓一下拧下来拎着手中,配着唇角那抹狰狞笑意,成功上位温禾心理阴影排行榜首位。 她生在无战事的和平年代,杀人场景只出现在影视中,哪怕穿到花界也未亲眼得见那般血腥场面,她当时真的被吓到了。 花铃也向她道歉,当时见她被金甲二将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到国师府大门,便联想到功夫强大的赫连断。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4节 本以为俩位天将探到国师府的浓重魔气,会识时务地躲开,更不成想赫连断下手如此快准狠,猝不及防拧下人脑袋。 当时的温禾,丝毫不见被保护的喜悦,唯有恐惧。哪怕做梦,都是银甲将头颅喷溅的鲜血。 现下紧贴下颚的手,便是那双沾满鲜血的恶魔之手。细细嗅,似能闻到血腥气味。 “你是怎么回事。”见人难得不顶嘴,赫连断心头不悦。 温禾唇角嚅嗫,“可能,可能是失血过多,做什么都没精神吧。” 赫连断抬高对方下颌,逼蒜苗与他对视,“吓的?” 温禾:“……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赫连断垂下手,呵了一声,“这便残忍,日后本君会杀更多的人,杀个天狗便吓成这样,日后见我踏着尸骨肉山血河,不得吓成个傻子。” “若有那么一天,傻了也好。”温禾细声回。 “无趣。”赫连断斜眄道。 温禾复又坐回案首,铺开纸墨,写遗书。 银票藏在藤箧最底层,墙角的柿子树下埋有两块银锭子。 窗台的水仙每隔三日浇一次水,缸里的小龟要多抱出去晒太阳。 赫连断扯出温禾正落墨的笺纸,一目十行,啪得将遗书拍在蒜苗脸上,“出息,遗书写得这般寒酸。” 温禾嘟唇,铺平桃花笺,“是,没你家大业大。我死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小草房。里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我的心血,倾注了我的感情,你这个冷血魔头是不会懂得。” 一整日,这是蒜苗与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还敢骂他冷血,赫连断唇角略弯,“本君不叫你死,谁也夺不走你的命。” 眼前的遗书瞬间灰化,赫连断幽幽道:“那只穷横的天界老鸟,本君还不放在眼里。” 堂堂上古凤族后裔,如今的天后娘娘,在魔头眼里,就一穷横老鸟。 温禾忍不住问:“那么你是豪横了。” “我魔阴王朝八百万大军,会怕她天界区区二百万白甲狗。” 温禾正感慨魔阴王朝民众数量居然如此庞大,赫连断指尖捏上她脸颊,“即便没有八百万大军,本君亦护得住你。” 修长手指再使劲扯扯蒜苗的小肉脸,“你的遗书,怕暂时用不到。” 脸皮被扯痛,温禾打下魔爪,“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 赫连断欺身逼近,“不如,你教教本君如何动脚。” 温禾连退两步,后背抵上案角,眼睁睁看面前的魔头俯身压下,温禾双手一抻,撑开对方胸膛,“你干什么。” 赫连断凑到她耳廓,舌尖舔舐一下牙根,“除了喝你血,还能有什么。” 温禾挣扎无果,只得紧紧闭上双眼,双手不由得紧紧抓着魔头臂弯,“你要吸就快点,速战速决。” 温热指腹游弋细嫩纤细的脖颈间,感到身下的蒜苗微微发抖,赫连断直起身。 温禾未觉脖颈钝痛,而是触及一片凉意。睁开一只眼,瞧见魔头往她脖上挂了一条粗壮的类似栓狗的金链子。 她睁开另一只眼,这才发现狗链,不,金链下端缀着一把袖珍金椅。 赫连断:“灵犀香囊护不住你,委屈了本君的小黄。” 说着,赫连断已走至殿门,眨眼间消失不见。 这什么玩意,乡村土豪大金链,温禾扯了几把,竟扯不掉。 金链子堪堪卡在头颅间,倒像是为她量头打造。 花铃忽闪着翅膀飞来飞去,“小主,魔头说这链子叫小黄,应是个护身灵物,要不你召唤一下,瞧瞧小黄是什么。” 温禾捏着链子底端的小黄椅,弱弱喊道:“小黄……” 一道金光乍现,一条长翅膀的螣蛇,凌空盘旋,身躯之大,险些挤爆寝屋。 螣蛇呼吸间的浪热,更是掀飞桌椅床榻。 温禾乱发飞扬,对着蛇头,“……回回回去,行不。” 金蛇缩成一点,融入袖珍金椅。 温禾这才看清,袖珍椅子有些眼熟,貌似赫连断搬去寝宫的那张螣蛇御椅。 花铃忽闪翅膀,赞叹,“这个,拉风。” 魔头不知去了哪,温禾打算趁机溜出府,继续打探杜棉棉的下落。 她暗忖,是否给甘了了做一桌好吃的,让前辈帮忙寻一寻杜棉棉的踪迹,除却少室山的师兄弟,目前能帮上她忙的,唯有白乌同甘了了。 白乌同她关系虽然不错,但终归是魔头的人,行事诸多不便,再说那人亦正亦邪,她心里没谱。 可甘了了便不一样了,既非魔头的人,想是可以利用一下资源。 倏地,身上一道黄符幽光一闪,是李二向她求助。 温禾赶至天恩塔,李二正手握扫帚画龙,光秃扫帚被他耍得威风八面,尘土飞扬。 温禾抬袖,扇扇眼前的土烟,“太子殿下,你就是这么扫地的呀。” 李二转过身,丢了扫帚,“温温……你是女的?” 温禾走去,“太子唤我来,有何吩咐。” 李二顾不上对方性别,总之是他朋友就对了,于是扯住温禾袖子,“该死的廖深行背后告我御状,我被彻底软禁在这破塔,整日扫扫扫,一不能去寻绵绵姐姐,二不能去见无双姑娘。我心里头十分急。你看你能不能打败守塔的长风,救我出去。” 塔门口,温禾见到国师身边的长风护卫,她摇摇头,“打不过。” 李二颓丧坐地,“绵绵的事便全靠你了,还有……” 李二突然打了鸡血般猛抓住温禾肩胛,“你去趟沽玉楼,跟无双姑娘说,让他等等我,我过几日定会去寻她。” 温禾去往沽玉楼途中,兀自感慨,小太子的春天来得猝然。 明明前几日还四处奔波寻找杜棉棉,怎就突然被个姑娘迷得死去活来。 忆起李二的话,温禾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告之无双,我想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尖上,度日如年,心如刀绞,见不到她,我快疯了。” 沽玉楼内,温禾未曾见到无双。 向如眉打听一番,才知新魁首装了几日清高,最后自贬身价,入了国师府。 无双何时入了国师府?只怪魔头拘束她,与世隔绝的她,竟错过如此大瓜。 花楼门口时,温禾险些被买醉的张元宝撞倒。 张元宝显然又喝嗨了,摇着钱袋子晃晃悠悠叫嚷道:“仇妈妈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将绵绵的花房让予别人住,绵绵若回来,我去哪找她。” 温禾走出不过一丈远,耳后传来咕咚一声。 是张元宝被人脸着地丢出来。 张元宝一手狠垂地,口中含糊不清道:“我会去求七爷,让你们通通死掉,就像柳夜叉一样,七爷最灵验了,你们这些狗眼看人的奴才,通通死掉。” 温禾走出几步,折回,蹲到张元宝面前,“你方才说什么,七爷最灵验,让他们像柳夜叉一样,通通死掉。言外之意是,你去了七爷庙进香,诅咒柳氏死亡,然后柳氏就真死了。” 张元宝掀开惺忪眼皮,瞧一眼温禾,打个酒嗝,“你……你虽然很美,但我还是喜欢绵绵姑娘。” 说完,睡过去。 这里没得到答案,又或许是她想多了。 温禾思忖,到底要不要去趟天恩塔,告之李二,他心头的姑娘已入了国师府。 但看李二正爱到兴头上,或许受不住这般沉重打击,于是温禾改道回国师府。 途中,又遇几个带天犬的天将截她,她还未出手,胸口挂的小金椅感应到危险,呼啸而出,庞大蛇身一卷,连人带犬扫上天。 小金子护主意识颇为强烈,温禾担心多造杀戮,忙唤螣蛇蜗回袖珍金椅。 温禾去见云汲大师兄,房内空空,案上摊开几册关于香氛的古书,打听了方管家,才知,大师兄去了水榭阁楼,已与木七往湖心下了一整日的棋。 温禾实未料到,郡主会来寻她喝酒。 夜半时分,玉岚郡主未描装束发,随意披了件素袍,拎了两坛秋露白。 院中白玉石桌上,飘来几瓣蔷薇。 玉岚郡主一饮盏中酒,冷笑道:“她喜欢蔷薇胭脂,国师便为她种了满院蔷薇。” 郡主抱着空酒坛,踉跄起身,望着掩于夜色的蔷薇花影,“这院中每瓣蔷薇,皆是对本郡主的嘲讽侮辱。” 温禾起身,欲扶稳郡主,玉岚郡主猛地将手中酒坛往地上一掼,“我卑微至此,哪里还像个郡主。” 苍瘦手指覆上脸,“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赢不了他的心。国师的心,葬在了春止院,那座白玉石碑下。” 温禾扶稳摇摇欲坠的郡主,“郡主,您喝多了,我先扶你去休息吧。” 玉岚郡主摇摇头,泪珠颗颗坠地,“我从未这般清醒过,自我见到无双的第一眼,我便彻底清醒过来。” 玉岚郡主眸色凄艾,“无双的脸,居然同梁彩枝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哪怕她身为花楼女子,哪怕与太子为敌,哪怕与将军之子朝臣小辈争抢。他那般爱惜名誉之人,为了一张与心上人相似的面皮,什么都不要了。” 温禾好奇道:“梁彩枝是谁?” 玉岚郡主幽咽道:“是个丫鬟。十二年前被人当作奉承之礼,送入国师床榻的一个通房丫鬟。” 与此同时,春止院。 无双正为国师奏琵琶曲。 纤纤素手挑弦,眉眼幽魅,时不时向榻上的国师暗送眼波。 廖深行望着清丽明妍的一张脸,幽幽启唇,“此曲为何。” “春不悔”。 本斜倚至贵妃榻的廖深行,直起身,轻拍身侧位子,“你过来,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无双乖乖坐到榻上,眼梢魅如丝,吐气如兰,“大人,可喜欢我。” 廖深行抚着对方的脸,眸底却隐着几分空洞,“我自是喜欢。” “那,国师大人要护住无双,莫要被人抢去,莫要被人害死。” 修长白皙的手指,僵在美人颊侧,廖深行缓缓起身,朝屋门走去,“我乏了,先去歇了。” “大人……不打算留下来么?”娇魅入骨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5节 宝蓝袍角拂过木槛,廖深行默然穿过庭院,掠过白玉墓碑,走入夜色深处。 月色下,一瓣嫣红蔷薇拂过花墙,打着旋落在墓碑前。 第31章 菩提简【21】 杜棉棉束手束脚,听了半响鬼故事。 两个乞丐鬼被女厉鬼一柄骨箫,吹成灰。 之后,这个叫丹二的女鬼,便一人看守她。 只要提到姐姐二字,丹二厉鬼就异常敏感。 杜棉棉便杜撰了个姐姐,瞅着时机,说给丹二听。 丹二眸底的猩红竟淡了下来,她垂首喃喃:“我原也有个姐姐,她是世上最好的姐姐。” 杜棉棉自女鬼口中断断续续了解故事大概。 丹一丹二乃一对孤儿,后被姓柳的媒婆收养。 起初柳媒婆对一双姐妹不错,后来,小丹二烧饭时,蹭到灼热锅沿,毁了脸。 柳媒婆便再没给过丹二好脸色,非打即骂,且计划将人卖去当苦力丫鬟。 幸得丹一苦苦相求,柳媒婆才将毁脸的丹二留予家宅打杂。 苦活累活全干,还经常饿肚子。丹二便每日偷偷剩下一半口粮给丹二吃。 两姐妹渐渐长大。丹一面容姣好,柳媒婆家登门不少说亲之人,但全被柳媒婆拒绝。 一日,丹一上山摘果子,被蛇咬伤,幸得一位藩姓书生相救。 两人一见钟情。 书生倾尽家财,抬着礼上门说亲当日,丹一被柳媒婆送往郡守府。 原是,柳媒婆收养丹一丹二,为了便是有朝一日,借郡守夫人之手,送入国师府,若得国师垂青,郡守府及媒婆柳氏,自是得一大笔好处。 两姐妹打听到,多年前,柳媒婆曾将一貌美孤女,经郡守夫人装扮调教,送予国师府,深得国师喜爱,郡守夫人赏了柳媒婆一大笔银钱。 丹一丹二便是柳媒婆手中的摇钱树。 丹二毁了脸,再无利用价值,若非丹一苦苦哀求,早不知被卖到何处。 丹一跪地哭求,若成全她与潘书生,日后两人定尽全孝,伺候柳媒婆终老。 可柳媒婆哪看得上书生那点穷酸钱,叫来郡守府的侍卫,强行拖走丹一。 潘书生赶去半路相阻,与郡守府护卫发生冲突,护卫仗势行凶,活活打死书生。 丹一悲痛欲绝,跳入寒河。 众人一番打捞,只得一具冰凉尸骨。 杜棉棉见丹二说到痛处,稍稍忽略她,她趁机用仅剩的灵力,造出一阵微风,将求助藤叶,吹出深穴。 送走了玉岚郡主,温禾睡不着,扒上春止院墙头。 将国师,太子,大将军之子迷得神魂颠倒之人,究竟长何样。 国师府蔷薇花满地,此院尤盛。 拥叠胭脂色花瓣,绕着一座白玉孤坟,煞是凄美。 半掩的门扉,自内推开,憧憧烛光下走出一道纤丽佳人,佳人漫步下了石阶,直停到院中孤坟前。 温禾再望见对方那张脸时,愕然一惊。 此女,不正是魔头亲笔画的那个美人么。 她随即紧紧握拳,狠狠咬牙,“赫连断。” 耳侧有阴风掠过,墙侧瞬间落下道阴影,“大半夜,扒着墙头喊本君名字,你是何意。” 温禾差点摔下墙。 稳住重心,扒着墙头,低声道:“你是一朝君王,你不也爬墙。” 赫连断冷幽幽道:“本君是听你喊我名字,特来瞧瞧。” 鬼才信,定是一直徘徊小院附近。她来爬墙,恰好碰上。 温禾白对方一眼,视线转回院中美人,“原来你是为这美人而来。” 赫连断一语戳破对方,“怎么,发觉本君并非为你而来,失落了?” 温禾呵得冷笑,“算我自作多情,成吧。” 嗖的一道长鞭卷来,温禾还未反应过来,发现鞭影时,已离脸三寸。 腰身一紧,一道高大暗影,携着她躲过雷鞭。 院内,无双被惊动,抬眸望见墙头上立着一双人影。 墙外的浅雪,收鞭讥笑道:“祸头子,大半夜的你跟哪个野男人爬墙头窥墙角啊,可比大师兄模样还俊。” 温禾暗暗瞥一眼身侧的“野男人”。 眉峰暗耸,眼梢微勾,似是十分嫌恶对方聒噪。 浅雪拿鞭头对准墙上一双人影:“嚯!你们这对野鸳鸯定力不错啊。” 温禾使眼色:走走走。 浅雪懵了一瞬,“祸头子,你挤眉弄眼作什么。是你跟野男人乖乖下来,还是让本姑娘上去瞧个仔细。” 温禾抹虚汗:死神催你啊,快闭嘴吧。 一道黑影掠下,落至浅雪身前,“你便是鹤焉老贼的女儿。” 浅雪这才看清,野男人竟是赫连断。 这也不怪她方才没瞧出来,因赫连断施了法,不但掩去自身魔息,且将自身模样糊化。 浅雪虽意识到强烈危机,但听对方侮辱父尊,便不能忍,握紧鞭头道:“为何辱我父尊是贼。” 赫连断冷笑一声:“偷偷摸摸进我魔阴王朝盗取地脉灵息图,不是老贼是什么。” 温禾赶忙飞身而下,虽然她跟浅雪不对付,但不至于眼睁睁见到她被魔头杀死,于是拽住赫连断的袖子,“君上,你饿不饿,国师府的鱼可好吃了,要不要……” 温禾还未说完,被赫连断挥袖甩开。 眼瞅着魔头步步逼近,浅雪禁不住步步后缩,手中雷鞭紧捏,瞳眸里尽是惊惧。 温禾瞬间挡在两人中间,双臂一展,对赫连断道:“她还小,脖子比我还细,不禁掐。” 一团灰雾扫过,温禾被卷到旁侧。 赫连断怒视身形微抖的浅雪:“本君应在鹤焉老贼坟前亲手杀了你,你既这般急着死,便成全你。” 玄袖一扫,一道雾光直击浑身打颤的纤影。 浅雪甚至来不及躲,满是魔气的光团直逼心口,猝然间,一道身影挡在她身前。 魔气沾上无双的一瞬,一道巨大半月结界骤现,将她同浅雪包裹其中。 然半月结界未撑多时,那团魔气最终击在无双肩头。 无双倒地,吐出一口血,顾不得擦拭,匍匐向前,拽住赫连断的袍角不断哀求,“不要……不要杀她……求求……不要杀她。” 浅雪瞧着拼死救下她的美人,因体力不济,堪堪倒在赫连断脚边。 这番动静,引来国师。 宝蓝袖口挥出一卷风,廖深行将倒地的无双抚抱入怀,探人气息,并无大碍,交予随行的方管家带去疗伤。 廖深行这才打量眼前之人。 翻飞卷发,气质邪魅,此人五官渐渐与记忆中的小男孩重叠。 赫连断先一步打招呼,冷笑道:“国师,一别五百年,你居然护佑承虞国这么久,不乏么。” 廖深行眉心攒紧,“你,竟然是你。” 赫连断靠近对方几步,“国师还记得我,我还要感谢当年国师的不杀之恩。” 廖深行瞳眸骤缩,双瞳内映出当年场景。 六岁小童面色惨白,羸弱至极,又饿又乏,仍坚持不停向前走,似是担心身后宫门奔出护卫,重新将他捉回去。 他候在宫墙马车旁,将行至身前的小男孩抱上车。 自承虞宫门,一路行至天门派入口,小男孩抿着双唇,一句话都没说。 他隐隐见小童身上有隐匿魔煞之气,担心日后成祸患,不由得暗中捏诀,袖下双手缓缓氤出一团杀光。 垂首的童极其敏感,似意识到危机,一双乌黑大眼睛直盯着他看。 漆黑眸底纯澈无辜,隐隐透着倔强与恐惧,他不由得心软,偃去掌心杀意,启唇道:“你恨承虞宫的人,是么。” 小男孩怔了片刻,点点头。 廖深行掀开车帘,外头是仙云穿梭,古松盎然,仙鹤翩跹的一副清幽景致。 或许仙门纯澈之气能涤去小男孩体内的魔煞之气,他转眸对小童道:“你答应我,无论日后你成就如何,不杀李氏皇脉,我这便送你入仙门。” 小童敛睫,好一会方抬首,脆生生的语调中含着怒意,“我答应在你有生之年,不动李氏皇家血脉。” 这孩子心底仍旧深埋复仇之种。 廖深行考虑到他寿数无尽,顺天应道,为护佑承虞国气运而生,只要他为国师一日,便可保李氏皇家安宁。 小童儿随前来接应的仙门中人走去云深处,中途,回首望国师一眼。 “赫连断。”廖深行开口道,“我有些后悔当初心慈手软,没杀了你。” “我可一直都铭记国师的不杀之恩。”赫连断微眯眸,“在国师有生之年,不动李氏皇家血脉。国师放心,现如今我依旧遵守旧诺。” 此时,云汲亦领着众弟子赶至,众人再见到赫连断的一刹那,皆惊悸不已。 云汲视线移至赫连断身侧那抹樱草色纤影,不由唤道:“温禾。”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6节 “大师兄。”温禾方向前一步,被赫连断侧首一瞥,生生吓缩回去。 云汲不由得握紧手中仙剑,泠声道:“赫连断,你来人界是为何。” “本君想去哪,勿需向仙门报备,大师兄可真是操心的命。”赫连断讥讽着。 云汲云袖一扫,问心剑凛光一闪,“放开我师妹。” 赫连断大掌一扯,温禾被他拽入怀中,“大师兄这般关心本君的小蒜苗,着实让本君感动。” 相依的一对人影,落入云汲眸底,握剑的指骨不由得泛白。 温禾担心双方打起来,于是打赫连断怀中探出一颗小脑袋,傻笑,“大师兄我挺好的,我同赫连君主方才约好一道吃饭的。” 赫连断拍了下小脑袋瓜。 温禾赶忙缩回脖子。 廖深行分析了当前形势,开口道:“入我国师府皆为客,不如我做东,大家坐一起喝几杯。” 众人战兢不语,温禾又探出一颗小脑袋,“我看行。” 低调一路的霖泠,倏地转身离开。 恕他不能同魔头共饮。 霖泠的胞弟死于春情蛊,赫连断与他有杀弟之仇。他未上前拼杀,心内已做思量,只要他向赫连断出手,便是送人头。 大仇未报,不可枉自送命。 温禾瞧着赫连断面色不善,暗暗拽了下对方的玄袖,低喃,“你害死人家弟弟,他不愿跟你一道吃酒,能理解。你大度些不要与人计较。” 国师迈步,不动声色挡住赫连断射向霖泠的视线,“不愿赴席,不勉强,赫连君主,你说呢。” 赫连断:“我便给国师个面子。”垂首瞥一眼身下的小脑袋,“蒜苗道国师府的鱼,味道不错。” 温禾趁机挣脱赫连断,跑去草二身边。 草二抓牢对方的手,“温禾你没事吧,要被你吓死了。” 旁侧的竹已亦是一脸担心地点点头,“我瞧你同魔头靠得那般近,真替你捏一把冷汗。” 温禾故作轻松,“你们呀都是瞎操心,我先前在魔阴王朝呆了那么久,赫连断若想杀我,我早死了一百回,可见他并无杀我之心。” 草二小脸皱成一团,“话虽如此,可你还是千万要小心啊,你要离魔头远一些啊。” 赫连断已随国师走远,走前向温禾投去警醒一瞥。 敢不跟来,有你好受。 云汲趋步靠近跌至地上,直直望着虚空一角的浅雪。 自他来此,便见浅雪这副呆滞模样。 云汲顺着对方视线循去,是春止院。 云汲躬身,“师妹。” 虚空的双眸,重回焦点,浅雪猛地拽住眼前的衣袖,“大师兄,我娘亲没死。我看见娘亲的鸿蒙仙镯,就戴在那个女人腕上。” 浅雪喜极而泣,“我娘亲没死。” 念奴认为浅雪是被吓傻了,忙扶浅雪回屋休憩。 竹已犯难,“大师兄,现下怎么办,真的要跟魔头同赴宴饮酒么。” 草二捂脖子,小脸煞白,“我不敢去,我还是先回去了。” 温禾:“你们都回去吧,方才国师说了,不勉强。我一人去便好。” 樱草色轻衫一转,朝内院宴厅走去,方迈两步,袖角蓦地被拽住。 云汲:“我同你一起。” 草二见云汲与温禾渐行渐远,只得原地干着急,“大师兄灵力虽强,但远非赫连断的对手,怎么上赶着去凑热闹。” 竹已幻出一颗栗子糖,塞到草二口中,“你看不出来么,赫连断要温禾同她一道赴席,温禾不可缺席,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温禾才一道去的。” 糖球撑圆了一侧腮帮,草二不忘跺脚,“只怕护不住啊。” “有国师同温禾在,你着什么急。” 草二骨碌着大眼珠,“不对啊,你怎么好像对魔头十分了解的样子。还有,你怎么如此肯定国师同温禾能稳住魔头。” 竹已沉吟,“以男人的直觉来说,我觉得赫连断对温禾不一样。温禾写辱他,居然好生活到现在,你不觉得其中关系颇为微妙么。” “哦!赫连断不杀温禾是因为……因为……” 竹已瞧对方因为半天因为不出个所以来,轻拍了下对方额心,“要么温禾对他有利用价值,要么他喜欢温禾。” “啊?魔头看上了小水仙?”草二一时不能接受,“我宁可相信温禾对赫连断还有利用价值。” 竹已摩挲着下颌分析,“若还有利用价值,为何偏与温禾那般亲近。” 草二点头,“方才都抱一起了。不,是魔头强抱我家苗宝。” 竹已俯身逼近草二,眸底似有炯炯星辰,“若只是单纯的利用,又怎会那般亲近,一个男人,若不喜欢一个女人,是绝不会同对方靠得那么近。” 两人距离极近,鼻息近乎交缠,草二双颊酡红,心虚退后两步,“你,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竹已直起身笑,“为了让你尽快理解嘛。” 水榭阁楼。 春止院外幕幕场景,清晰倒映于灼心湖中。 木七挥袖一扫,湖中影象消失。 烟波浩渺尽头,灯烛勃然,内院宴厅处一片璀璨。 木七唇角弯起轻浅笑意,对着湖心寒烟,轻呢道:“彩枝,我临死之前,还能为你再做件事。” 第32章 菩提简【22】 温禾道国师府的鱼好吃。但她不知,她先前向郡主学插花时,蹭吃的那叠酥鱼,本是玉岚郡主为国师所煎。 国师膳食点未归,便宜了温禾。 府内厨子,做不出那种味。 此次宴席,玉岚郡主只得拖着病身下厨。 少室仙门一众弟子,唯有云汲赴席。 好在国师府能人济济,除了几个家臣外,还有几个懂阴阳的方士。国师为求不冷场,一并招来赴宴。 厅堂座无虚席,即便这样,宴席气氛仍旧凉淡。 几位方士见上座的赫连断一身魔煞之气,再配上标志性卷发,不难猜出,此人极有可能是传说中妖魔两界的头子赫连断。 即便国师在侧,众方士亦经不住心惊胆寒。 据说这位魔头性子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灭师门,弑手足,传说种种足以震六界尊能,何况他们只是小小方士。 倒是几位不懂阴阳术的家臣,能往清冷席间彼此寒暄几句。 玉岚郡主略施粉黛,点了口脂,遮去面上病容,着人端着芝麻酥鱼进殿来。 玉岚郡主乃是位有封地的郡主,为十六郡主之首。身份比某些公主还要高,对着上首高位的国师微颔首,便坐至国师旁侧。 廖深行侧眸,“郡主辛苦了。” 玉岚郡主望见国师面上的那双酒窝,怔了一瞬。 嫁予国师多年,国师对她笑颜相对之时,寥寥无几。 拜温禾所赐,给了她这个献鱼的机会,玉岚郡主不难猜出,此宴尤为重要。 国师高举杯盏,做开场白,“今日在场,无关身份,只是朋友,我先干为敬。” 众人一同举杯。 温禾被国师安排到赫连断旁侧,举盏的温禾,瞥见赫连断在众人举了好半响杯盏之后,才懒洋洋端起杯盏,贴至唇畔。 温禾探手,暗暗扯下了对方袖子。 方要入口的美酒,洒出几滴。 赫连断斜倪蒜苗一眼。 温禾眸底淬亮,问:“你酒量如何?” 可别一会撒起酒疯,估计国师府,不,整个宿新郡都有可能被拆得稀巴烂。 赫连断的一句话,让温禾当场震惊。 “从未饮过酒,不知。” 温禾赶忙挪挪挪,凑到赫连断身边,拦住即将入喉的那酒盏,“其实,我酒量尚佳,大人物一般出席宴席之时,都会寻几个能喝的替自己挡酒,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言罢,夺过赫连断手中酒盏,一饮而尽。 众人不禁望向替魔头挡酒的清秀仙子。 而旁侧云汲,眉心频蹙。 不知何酒,入口辛辣,再品甘冽,回味清醇,乃上品佳酿。 温禾不禁问国师:“不知此酒何名,比秋露白还要多几分醇厚。” 廖深行提壶,填满眼前空盏,“此酒名为朝歌,乃朝国人所酿,是朝国人餐宴上必不可少的琼浆玉露。” 言罢,抬袖举盏,“我敬赫连兄一杯。” 赫连断方要举杯,被温禾一手按住手,抢先提壶给自己道了满满一盏,“这杯,我替赫连大人饮了。” 仰首一干,一滴不剩。 廖深行:“……” 只得淡淡一笑,道一句,“仙子好酒量。” 温禾美滋滋又往面前杯盏中添酒。不经意抬首一瞥,发现不远处的云汲师兄,眸光不明直盯着她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7节 温禾心虚,大师兄见她替魔头挡酒,一定不开心了。 若有其他仙门弟子在场,定要感慨她这个仙门败类啊! 温禾再举盏,“大师兄,我敬你一杯。” 云汲云袖一抖,双指相触,饮了杯中酒。 入口是酒香,沉进五脏,是涩苦。 廖深行暗中给座下方士及家臣使眼色。 下属们纷纷执杯敬酒,不能让人发觉,是故意灌赫连断酒,间或敬云汲一杯,更多的是臣下们互敬互饮。 然而,众人敬向赫连断的酒,被温禾全数挡去。 整个宴席毕,再温禾密不透风的保护之下,赫连断一杯未饮,她倒是连喝几十杯。 及至最后,众人见少女颊侧殷红,微垂羽睫,双眼迷离,晃着身子站起,居高杯盏道:“还有谁,来,一起上。你们谁也不准灌赫连大人酒,听到没。谁灌,我跟谁,急。” 说完,咕咚一声,倒在案上。 廖深行扶额,好好的计划全砸了。 赫连断实乃危险人物,近不得,疏不得。 此次酒宴,特意选了朝歌烈酒,此酒回味甘甜,然烈性十足,几杯下肚必然晕眩。 朝歌烈酒与普通佳酿不同之处是,醉酒之人根本无力发酒疯,而是倒头昏睡。 廖深行希望,今夜让魔头睡个安稳觉,亦让国师府甚至整个宿新宿能安稳过夜,得见明日太阳。 被护整晚的赫连断,瞧着不省人事,倒在案角的纤影,不由得唇角一抿,十足嫌弃。 云汲见人醉酒,跨步走至温禾身前,手指方要触到樱草色衣角,空杯盏凭空而起,挡去他的手。 赫连断将温禾抱起,一言不发走出宴厅。 之后,啪的一声,杯盏重重落在案上。 见温禾于众目睽睽之下,被赫连断抱走,云汲心底气闷至极,方要追上前,被廖深行抬袖拦住。 “仙长,慎言,慎行。国师府及宿新郡众生安危,系于仙长一念之间。” 春止院。 无双自榻上幽幽醒来,左肩隐隐作痛,腕口上的烟灰青玉镯,已现淡淡纹痕。 鸿蒙仙镯,可卸去敌方九成之力,幸而赫连断出手不重,她又随身带着这宝器玉镯,关键时刻挡了劫,否则昨晚浅雪同她,怕是要丢了性命。 一想到险些亲眼看到浅雪被杀,无双一整颗心揪痛,肩上痛楚便显得微不足道。 廖深行早早踏入春止院,见人醒来便一味发怔,似是没瞧见他,他不由得轻声招呼:“还好?” 无双回过神,这才拂身向廖深行道谢,“依稀记得,昨晚是国师为我渡真气疗伤,无双多谢国师。” 廖深行扶起对方,“你与那位少室山仙子,是何关系。” 无双摇摇头,“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便不惜以命相救?”显然廖深行不信,面带疑惑。 无双默了半响,才道:“那小姑娘生得同我一个亲人颇为相像。无双不忍心眼看她被杀害,当时未多想,贸然冲上前本是为了推开那位姑娘,不成想,自己受了伤。” 廖深行眸色幽深,良久才道:“看来你的那位亲人在你心里颇为重要。” 负手走去茶案,落座饮了一杯茶,侧眸望向缄默不语的无双,“身子可还有何不适?” 无双摇头,“谢国师关心,无双已无碍。” 从沽玉楼时的矜傲淡漠,到入住国师府的幽魅暗挑,再到眼前的沉静隐忍,无双像是在变换不同身份,因时而转,展示不同的面孔。 究竟哪一个是她,廖深行倒不关心。 他静静待在春止院,又饮了杯蔷薇花茶,这才起身走出屋门。 无双望着那道挺拔清贵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院门,并未挽留,只站在门前默默凝视。 行至院中孤坟处,廖深行止步,对着满院蔷薇道:“有个能不惜性命去护之人,何其有幸。比这更幸的是,护得所护之人平安。” 脚步声渐远,最终那道宝蓝色袍角,消失在花墙月亮门。 无双走去白玉孤坟前,垂睫望着镌刻其上的亡妻二字,“你呢,你是否觉得有幸。” 门外倏地传来嘈杂声。 “仙长,你不能进。国师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春止院打搅无双姑娘休息,您请回吧。” “我进去说几句话,几句话便好。” 昨晚,生死一线间,是春止院的一位佳人蓦地出现,替她挡去赫连断一掌,那佳人也因此而受伤。 浅雪心里清楚实则救下两人性命的,是对方腕上戴的那款烟灰色玉镯。 若无玉镯关键时刻化形防御结界,卸去赫连断多半掌力,两人哪有命活。 鸿蒙仙镯,是她父尊送予娘亲的定情之物。玉镯融入娘亲精血,与娘亲命脉相连。 昨晚那玉镯撑出一道半月结界,这说明娘亲尚且在世。 浅雪正与女护卫拉扯间,无双靠近院门,“让她进来吧。” 无双坐在院中花架石桌旁,容色淡淡盯着几瓣胭脂蔷薇,“姑娘莫问我缘何救你,是我腕间玉镯受了感召之气,强行拖拽着我挡在你身前。” 浅雪颇紧张,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又看,视线移至对方玉腕间的一款烟灰玉镯上。 “你……你是否认识白芊芊。” 无双回眸望她,“不认识。” 浅雪激动地抓起圈着烟灰玉镯的那只手腕,“那我娘亲的鸿蒙仙镯怎会在你这里。” 无双静静取下玉镯,“此镯乃一位云游方士所赠,据说是个护身的灵器。原本不信,不成想昨晚为你挡了一劫,竟是真的。” “什么方士,在哪里。”浅雪急忙问。 “我先前曾去西境佛国贩茶,取道古傩国,是路遇的一位女方士送予我这款玉镯,对方黑纱遮面,我未看清她的脸,不知对方名号。” “古傩国……”浅雪沉吟,复又抬首继续追问:“她怎会将如此珍贵玉镯送给你。” 无双:“她说我乃有缘人,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浅雪微微垂首,眸底是巨大失落。 无双将烟灰色玉镯,放至浅雪掌心,“虽不知姑娘同那位女方士是何关系,但这玉镯却同你有缘,便送予你吧。” 浅雪满心疑惑,昨晚此人不但替她挡去袭来的魔气,且跪爬在赫连断脚下,求他不要杀她。 彼时暗夜,灯火昏昧,但她仍旧清晰瞧见她面上的哀恸,眸底的恳求,像是为至亲至爱之人,不惜以任何代价向恶魔求情,那份由衷而发的诚恳,难道也是鸿蒙仙镯所致。 可印象中,这玉镯只是一件护身灵器,并无牵制他人意识的效果。 浅雪方要张口询问,无双已起身,“姑娘回吧,镯子已送你,莫来纠缠我,我这人最讨厌被人纠缠。” 浅雪动了几次唇,虽然心底疑惑重重,终究还是未开口,眼睁睁看无双踏入寝屋,阖了门。 她只得捧着玉镯,悻悻离去。 屋门关阖的一瞬,无双背靠门板淌下泪来,面上满是不舍与哀恸。 良久,她微翕着双唇,重复方才国师之言。 “有个能不惜性命去护之人,何其有幸。比这更幸的是,护得所护之人平安。” 但愿,她所作一切,能护她平安。 温禾醒来,头晕耳鸣,眼冒金星。 盘腿坐起,脑中零星闪过带雪花的片段。 昨个,她一腔孤勇替魔头,挡酒。 然后把自己给挡多了。 温禾回望四周,正是国师府安置她的那间寝屋。 她是怎么回来的,断片。 温禾晃了晃腕间花铃,“小花祖宗,昨晚发生了什么?魔头呢?” “啊,昨晚之事很简单。你喝醉倒头就睡,赫连断抱你回来后,你已睡得像头死猪,我怎样叫,你都不醒。后来赫连断便在你身侧打坐,半夜你嘟囔渴,赫连断掰开你的唇,灌了你一杯冷茶。晨起,赫连断出了门,至今未归。” 温禾凿凿脑门,“什么酒,一喝便醉。我记得我酒量还是可以的,一定,一定是酒有问题。” 自我宽慰后,温禾走去窗下案台找水,方喝到一半,顿住,“昨晚,魔头居然没趁我……” “没有,没有脱你衣裳,也没有趁机轻薄你。”花铃抢答。 温禾仰首,灌掉剩下的半盏茶,“乱想什么,我是说,魔头居然没趁我醉酒不省人事喝我血。不对啊,你平时不是跟主子我一样魔头魔头的叫么,怎么突然改口喊他名字。” 花铃如此解释:“我觉得赫连断是个爷们,竟没趁你醉酒……那个……喝你血,我决定以后称他名字,以示尊重。” 温禾颇不认同地瞪了花铃一眼,窗外倏地飘进一片菩提叶,堪堪落在她眼前。 温禾捻起,叶上竟有字。 踏水入阁。 木七望着雕花木门处走来的倩影,温和一笑,“劳烦仙子走一趟。” 温禾大大方方走进,“地仙唤我何事。” 木七将人请至圈椅,亲手奉上新沏的一壶菩提茶。 “先前有一事,我骗了姑娘,先向姑娘道个歉。” 温禾浅嘬一口香茶,只见木七敛目道:“先前姑娘猜对了,木七心上却有一姑娘。” 温禾慧黠一笑,“可是你描于花灯上的那位姑娘?” 木七颔首。 “那位姑娘……你们未曾在一起?” 木七晦涩一笑,摇摇头。 温禾再品嘬一口茶,偏首望向对方,“地仙唤我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向我道一句歉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8节 “木七确实有求于仙子。” “不要仙子仙子的唤我,我会害羞的,直接叫我温禾就……” 温禾端茶盏的手一哆嗦,差点当场打碎茶盏,“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突然下跪。” 温禾忙扶木七起身,木七却执意跪地不起,“求仙子应我一事。” 温禾怕折寿,扶额道:“你先说何事,看我能否办到。” 木七眸底晕红,面上哀凄诚恳,“此事对仙子来说并不难,世上唯有仙子能帮我。” 第33章 菩提简【23】 温禾昨个替赫连断挡酒,醒来已是午后,后被木七飞叶传信,唤到水榭阁楼,喝了几盏茶,听了个颇简短的故事。 登岸,已是暮色。 木七同她讲得是关于初恋的一个小故事: 十二年前,天清云湛的一个午后。 柳媒婆带着梁彩枝,去断背山角的七爷庙进香。 三炷粗香燃起,置于古鼎香炉。 柳媒婆跪至蒲团,向神龛前狰然凶悍的神像祈祝祷告,“求七爷为彩枝觅个好婆家。” 跪在旁侧的梁彩枝,跟着执香叩首,但她未求什么。 每逢初一十五,柳媒婆便带着梁彩枝到七爷庙进香。 柳媒婆从姻缘求到福寿,再到金钱,凡尘中的贪念欲望,求了个遍。 倒是每次随她一道来进香的小姑娘,从未祈告过什么。 小姑娘虽颊面布满黑斑,然一双眼睛纯澈如泉,别人叩首祈祷时,她会偷偷盯着神像看。 木七的泥塑神像,颇有几分凶悍罗汉的味道,旁人多看几眼便生惧心,小姑娘倒是毫无惧意。 木七第一次,对凡尘的一位小姑娘有了兴趣。 一日,空山积云。 稍顷下了瓢泼大雨。 梁彩枝一手挎着藤篮,另一手遮在额前,一路自山间小路跑进七爷庙避雨。 檐下,雨珠连成串。梁彩枝抬手拭掉额上濡湿,拧了拧裙角袖口的雨水,又伸手去接筒瓦上滴落的雨珠。 啪嗒啪嗒,雨滴落入掌心。颇枯燥无聊的事,梁彩枝却沉醉其中。 神像内修憩的木七,认出此人正是每次跟大人进香,会偷偷打量神像的那位小姑娘。 他自神像内化身而出,走去庙堂门口,“姑娘怎的一人进山,若遇豺狼怎么好。” 梁彩枝侧身,瞧见素衣淡衫的一位俊雅公子,徐徐朝她走来。 她不由得羞赧一笑,“我不进深山里头,就在山脚下挖一些黄芪,想来不会遇见凶恶豺狼。” “公子可是来此避雨的?”她眨着大眼睛再问。 木七摇摇头,“非也,我长住于此。” 水汪汪的眸底竟是疑惑,梁彩枝回顾空山庙宇,“没见这山里有人家啊。” “我乃此庙庙祝。” 梁彩枝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又静静垂首,眉梢眼角挂满羞涩,弯弯的唇角隐着小女儿家的窃喜。 小姑娘的害羞,全然落在木七眼底。 他知晓小姑娘名唤梁彩枝,乃柳媒婆邻家的女儿。 柳媒婆进香时,曾对着神像多次祈告,梁彩枝是个苦命孩子,父母早逝,被她接济拉扯着长大,旁人都道这丫头克死父母双亲,乃是个孤煞之命,不喜与她亲近,她期望七爷能保佑小姑娘觅个好婆家,也好让她得一份丰厚彩礼。 木七还是问了句,“敢问姑娘芳名。” “梁彩枝。”纯澈的大眼睛忽闪两下,瞄向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木七。” 倏地,雨停。 梁彩枝望着空山新雨后,葱郁林木上架起一道彩虹,她微微侧首,向身侧的木七笑笑,不说什么,提起藤篮打算离开,方小跑一步,一截素色袖衫,恍入眼底。 袖口之下,指骨纤长白皙,指尖捏着一方素帕,木七浅笑,“你的脸,花了。” 梁彩枝颊侧黑斑,是故意画的。 母亲从小便告知她,穷苦家的女儿生得美,未必是件好事。 梁母便让她每日往颊面上画斑。 梁彩枝父亲早亡,梁母以织布养蚕为营生,将小彩枝辛苦养到十岁。可肺痹还是夺走梁母之命,梁母咽气之前,将小彩枝托付给了邻家的柳媒婆照拂。 梁彩枝在柳媒婆照拂接济下,长到十五岁。 她入庙躲雨,巧遇木七的那日,刚好及笄。 柳媒婆的相公张元宝,生了痈疽,梁彩枝便每日到山里挖些黄芪给张元宝熬汤治病。她每次进山,都见七爷庙前排着前来进香的大量香客。 有时,她挎篮朝门缝里望望,并不见小庙祝的身影。 传闻,小庙祝乃七爷一缕灵识所化,极少现身,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这日,天色渐暗,进香之人陆陆续续下山,待庙前再瞧不见人影,梁彩枝才走进七爷庙。 后院参天菩提树下,木七正烹茶,偏首见挎篮的那道纤弱身影,他起身走去,“天这么黑,怎的还未归家。夜里的深山可不安全,不仅有豺狼虎豹,夜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坏人。” 梁彩枝握着篮柄的手,紧了又紧,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我想来见一见你。白日里,庙前人很多,我担心你在忙,不便打搅。” 木七指指被杂草蔷薇掩了大半的一扇木门,“那里有个后门,若想见我,可从后来进来。还有,我平日不怎么忙。” 木七不放心,亲自送梁彩枝回家。 他远远站在路边,瞧着小姑娘进了院门,这才离去。 自那之后,梁彩枝每次上山挖黄芪,便打木七专门用法术设的那道唯有她一人能看到的后门入庙,与木七见上一面。 两人话不多,多半是梁彩枝静静看木七煎上一壶菩提茶、炒一竹筛山栗子,自己同自己对弈几局,或是看他描募一两帖山水画;有时,木七会执一卷书册,读些诗句。 梁彩枝的父亲,生前是个教书先生,自小便教她识文断字,母亲也同她讲些古籍典故,双亲去世后,梁彩枝因思念父母,常翻出双亲遗下的书册看,因天生聪颖,倒也自学了不少知识。 木七口中诵读的那些诗句,她归家后,一一誊抄下来,睡前总要默默念上几遍。 一日,对街开豆腐坊的张娘子,到柳媒婆家为儿子说亲,梁彩枝躲在内屋,听到两人谈及纳采一事。 张娘子的儿子小睿,是同龄人中唯一一个不嫌弃梁彩枝是孤煞命数,且肯同她说话的人。 但几年前小睿不慎落水,虽被救上岸,但自那之后,脑子便不怎么灵光。 没几日,张家果然送来了彩礼。 柳媒婆拉着梁彩枝的手道,张家儿子脑子虽不怎么灵光,但家境殷实,经营着三家豆腐坊。 担心她反对这门亲,又贬低她道,她这双眉眼虽长得不错,但面上黑斑委实难看,再加上命格不好,克死双亲,劝她莫要挑婆家,乖乖嫁去张家过安稳的小日子。 梁彩枝只道二字:不嫁。 柳媒婆的脸,瞬间垮下来,喷着吐沫星子道张家的彩礼都收了,怎好退回去,岂不砸了她多年的说媒招牌,日后谁还上门找她说亲。 她这些年受梁母所托,养育照拂她这个孤女不容易,为她觅个好归宿,一是了却梁母的心愿,二是让她这个辛苦照顾孤女多年的老婆子得一点棺材钱,若这点棺材本都不给她,岂不是养了个白眼狼。 连着几日,木七发现小姑娘闷闷不乐,总对着小庙后院的一汪泉发呆。 木七放了铜壶,负手走至泉边,盯着映在水中皱成一团的小脸,提点道:“若有心事,不如去说给七爷听,或许七爷能帮你的忙。” 梁彩枝叹口气,右掌托腮,“我先前给七爷进了不少香烛点心,但从未向七爷祈过愿,因为我除了想让我父母活过来,没什么旁的愿望。可是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七爷亦帮不了我。” “可你如今有了愁事,何不向七爷诉一诉。”木七仰首望望着探入云层的菩提枝,“七爷是很灵验的。” 梁彩枝打泉边站起,直望着对方那双琉璃眸,“你可有心愿?” 木七沉吟片刻,“好像,未有。” 他自荒山而生,已看尽春秋。千万年如一日,心如清泉,无所欲求。 “你可有想过结婚生子?”梁彩枝小手搅着袖口问。 木七怔了下,倏尔一笑,“这个,从未想过。” 梁彩枝眸光渐黯,静静垂下头。 “柳大娘给我说了一门亲,我不想嫁,永远都不想嫁人。”良久,她嘟囔道。 木七抚了下对方的头,“可姑娘大了,终究要嫁人的。” 梁彩枝抬眸,紧紧盯着木七看,看着看着,眼底发红。 木七:“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当夜,梁彩枝卸掉面颊黑斑,柳媒婆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元宝亦瞪圆了眼,“就凭这副模样,咱得找张娘子多要几份彩礼。” 柳媒婆一掌拍过去,“傻缺,我们彩枝哪能嫁给个傻子。” 隐在一侧的木七,瞧见柳媒婆一双眼睛辗转于梁彩枝身上,眸底贪婪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只听柳媒婆得意絮叨:“我得好好给我们家彩枝物色个好人家。” 梁彩枝颊侧还挂着水珠,素淡模样如出水芙蓉。但眼底却黯淡无光,她轻声说:“彩枝不急,柳大娘慢慢找。” 为了不嫁给张家傻儿,梁彩枝现了真容。 因梁彩枝多少了解柳媒婆为人,贪财。 梁母临死前将她托付给邻家时,给了柳媒婆一笔银钱作为报酬。柳媒婆以为她不知,更是对外只字未提,只道可怜邻家孤女,本着良善之心接来收养,妄以此赢个好名声。 梁彩枝曾多次听到柳媒婆跟张元宝抱怨,她本是个好相貌,可惜面颊生胎斑,若无那一脸斑,可多向未来婆家讨一些彩礼。 她洗掉面上黑斑,柳媒婆定然不满足张家给的彩礼,定会替她物色彩礼更加丰厚的门户。 再寻婆家,这需要时间,能多拖一时是一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49节 木七一恍身,出了门,喟叹一声:这个傻丫头。 梁彩枝本是个美人轮廓,但颊侧布满黑斑被人嫌弃诟病,祛了黑斑后,乃是个清秀水灵的大美人。 世人爱美颜,尤其好色登徒子,再不提她克死双亲的孤煞命格,先前瞧不上她的人,纷纷登门柳家说亲。 说亲队伍中,不乏权贵之家,虽说入高门只能做个妾,然嫁妆令人动人。 柳媒婆挑花了眼,拿不准主意,便拿着一沓小郎君的庚帖,去找算命先生批八字。 看梁彩枝与哪家联姻,更旺她柳媒婆的财。 康大仙瞧了案上瘫着的众多庚帖,随意翻一翻,掐着手指头,方要张口之际,被木七以术法操控。 康大仙讷讷道:小女未到嫁时,仓促结姻,只怕人财两空。 柳媒婆便暂搁梁彩枝的婚事,等待嫁吉时。 翌年,暮春。 天阙城的大国师,代李氏皇家到宿新郡龙母台,为承虞国祈运。 传闻国师乃半仙之人,自宿新郡而生,自承虞国开国始皇帝起,连续辅佐三十余位帝王,护佑承虞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甚至有这位懂阴阳五行,谙风水兵法的国师在,外藩不敢动异心,党项亦不敢侵扰。 如此,才有了承虞国五百余年的太平盛世。 半仙入城郡,涤尽一切邪煞霉运。 每次国师到访宿新郡,城里总多出一堆办喜事的人家。 柳媒婆亦赶着国师入城郡的好时机,给梁彩枝暗中定下了郡守府的谢老管家。 虽说谢管家已上了四十寿数,且有些秃顶,但权势颇重,在郡守府是个说话分量极重之人,郡守大人遇难事,除了与自家娘子商量,便是要听一听谢管家的意见。 谢管家此次纳妾,是因管家大娘子多年无出。纳了妾,好延续谢家香火。 柳媒婆十分满意这门亲,说起来梁彩枝是她半个女儿,她便是半个娘,若嫁给谢管家,便成了郡守府的内眷,它日行走于街市坊间,她面上添不少光。 管家大娘子是个重面相的人,尽管柳媒婆将梁彩枝夸得天花乱坠,还需得过一过她的眼,面相刻薄或妖媚的不成。 柳媒婆便带着梁彩枝去见管家大娘子。 恰逢国师到郡守府做客,管家娘子被相公唤去帮忙,柳媒婆便改道入了郡守府。 柳媒婆暗中思量,待谢管家见了梁彩枝的好模样,没有不满意的。即便大娘子不大愿意,也会想法子娶回家。 彩礼钱,她需得多加点,于是向穿梭的丫鬟,打听了管家所在,欲让管家先见一见梁彩枝。 梁彩枝被留在院角的假山一侧等候。 恰时,国师与郡守夫妇一行,行至院前赏百枝莲。 郡守夫人发现国师的眼睛并未多停驻在开得娇艳的百枝莲上,反而多瞅了几眼丈远距离,假山角落里的一位姑娘。 姑娘一身素衣,袅袅婷婷,白白净净,即便远观,亦能分辨出是个难得的好皮相。 小姑娘似乎一人对着假山说话,时不时拿手遮一下眼睛,像是被吓到的模样,怎么看脑子都有点问题。 但国师似乎觉得十分有兴趣,虽不曾开口问什么,但临走时,冲着小姑娘的方位勾唇一笑。 国师一向端肃,嫌少有笑容,郡守夫人便将那位小姑娘放在心里。 当天夜里,郡守夫人召见了梁彩枝,送了一对金钗,认做干女儿。 寺庙后院,木七汲取不探泉水煮菩提茶时,绕着蔷薇花的后门吱得一响。 还未见到人影,木七笑意先至。抬首,果然看见梁彩枝捧着个檀色木匣子走来。 “元宝叔叔赌输了钱,郡守夫人替叔叔还了赌债,元宝叔叔算得上我半个父亲,这份恩情我得还。他们让我入国师府当差。”梁彩枝上来直接道。 “国师府?”木七自然晓得前几任郡守,依着天阙皇城国师府规模,为国师往宿新郡打造的那座恢弘府邸,他更比常人谙习对方身份。 国师同他一样,出自断背山。本是上古白泽神兽遗留的一抹灵气,约莫五百年前,化形而出,辅佐承虞国开国皇帝李长焱,治乱世,平旱灾,护国运,启承虞盛世。 大概每隔数年,国师会从国都天阙皇城,至宿新郡龙母台为国祈福。 至多留城郡半月之久。 “你可想去国师府当差?”木七问。 梁彩枝点点头。 “若是因为银子去做差,大可不必。我这里还有些余银,你可拿去还了郡守夫人的情。”木七暗暗幻出个钱袋,递给梁彩枝。 梁彩枝小脸一红,“怎么能收你的钱呢,再说我都答应了郡守夫人,不能失信的。” 木七见人已有了主意,便不再勉强,而是玩笑道:“入国师府当差,应颇为清闲。待国师回了天阙城,那诺大院子便成了空院,你岂不是要闲得拔院子里的草了。” 梁彩枝一扬小脸,“没主子伺候,我还落得清闲呢。可即便不清闲,我也想留在国师府,好过整日听柳大娘絮叨彩礼婆家。” 木七收敛玩意,“柳媒婆与张元宝一个贪得无厌,一个懒散嗜赌,你勿用真当自己是她们的女儿。养育之恩虽重,但持恩挟报,是为恶相。日后少与那对夫妻亲近,若遇困难可来找我,或说给七爷听听。” 梁彩枝垂睫,“我的心事,最是不能说予七爷听。” “哦?为何。” “我,我不敢。”梁彩枝嚅嗫道。 山风将一片菩提叶一瓣蔷薇,高高卷起,又静静吹到泉水里,圈圈涟漪散尽,归于平静。 梁彩枝将手中的檀色木匣子递过去,“这个劳烦你替我保管,但你切记,不能打开。” 木七接过檀色匣子,眸带促狭,“里头该不会是什么凶器、销赃之物吧。” 梁彩枝有些急,“当然不是。里头装得是世上最温柔的东西。” 七爷庙的后院,安静了近一个月。 木七坐在菩提树下,藤木摇椅上,望着那道关阖许久的蔷薇后门。 那丫头也该来了。 按往历,国师至多留在宿新郡半月,可抬头望天,依稀可见白泽之气笼罩整座郡池。 不知国师为何迟迟未回国都天阙。 不知那丫头在国师府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欺负。 木七打算去趟国师府瞧瞧。 她喜欢喝他炒得菩提茶,还有山栗子,木七便稍了两包动身。 倏地,前庙传来异动,木七瞬间落在泥塑神像前。 原是只狍子精来偷贡果子,木七怜惜山内弱灵,往常傻狍子来偷食时,只当没瞧见。 然,这次,傻狍子将他藏在神龛内的檀色匣子翻了出来。 “大胆狍子。”木七一呵,傻狍子吓得丢了匣子逃窜出去。 匣子被摔开,里头露出一截帕子。 木七弯身拾起。 素帕染着淡淡菩提香,边角用术法勾勒一片绿叶,正是他当初递给梁彩枝擦脸的那方帕子。 那天,小姑娘跑来寺庙避雨,雨水花了颊面上的黑斑。 他记得他递予她帕子时,说:“你的脸,花了。” 那方帕子,被她带走后,未曾还回。 木七端着帕子凝视许久,角落绿叶旁多出一小行绣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木七去往国师府途中,唇角抑不住上扬。 他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问他可有想过结婚生子。 而他对她说姑娘大了总要嫁人时,她为何快哭了。 因她心里的人是他,想嫁的人,亦是他。 国师府门口,木七刚巧看到国师的双骢马车,停在一对玉狮子前。 国师先下了轿子,随后车帘一卷,梁彩枝探出一颗脑袋。 滚着暗纹的宝蓝袖口轻抬,国师亲自扶梁彩枝下了车轿。 木七听到随行的一个丫鬟,唤梁彩枝二夫人。 梁彩枝貌美,入国师府被相中,本不稀奇。 那对相携的身影,渐渐步入国师府大门。 朱漆铜环的门扇,关阖的一瞬,彻底掩去那抹纤细身影。 木七的心脏,于一刹那间,紧缩了下,之后是空落落的疼。 很轻的那种疼,足以忽略,可那层层叠叠漫上的空落,却那般重。 木七攥紧手中帕子,对着天空浮云,淡淡一笑。 他想,倘若,檀木匣子不曾打开就好了。 温禾走在通往落脚别院的小路上,国师府灯烛渐亮,暖色光晕笼着边角的胭脂色蔷薇,烘出一分柔情三分静谧。 眼前的黄昏景致,恰似木七与梁彩枝之间的故事。 清清浅浅的静谧中,掺着淡淡甜蜜花香,方嗅到花香,天已暮色,来不及欣赏娇花的绮丽,世界将没入暗夜,徒留一份萧索惘然。 一声惊悚尖叫划破平静,前方院子继而喧嚣渐起。 温禾寻迹望去,是玉岚郡主的合欢苑。 外出探搜邪祟无果的几位少室山弟子,恰好归来,听了方才的惊恐叫声,齐齐赶往合欢苑。 玉岚郡主殁了。 死在自己床榻上。面色紫青,眼瞳外凸,布满血丝。 更怪异的是,十指蜷曲向上,像是在发狠地挠着什么。 廖深行带着专探尸气的方士赶至。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0节 光头方士摇铃烧符,结咒,探看尸身。 最终给出结论:郡主死于梦魇。 第34章 菩提简【24】 天恩塔。 李独活正坐在台阶上拆扫帚时,一片暗黄衣角步入古朴塔门。 李独活愤恼地折断一支扫帚枝,切齿道:“不要给我送饭了,整日关在这,老子哪有心情吃饭。” 脚步声未歇,李独活不耐烦,转身吼道:“滚滚滚,听不见我说……父皇,父皇你怎么来了。” 两鬓斑白的皇帝,负手而立,瞧着眼前披头散发不成体统的太子,长吁一声:“瞧你可有中宫的样子,活像街头乞丐。” 李独活抬袖子狠揉眼,终于揉出几滴泪,哭爹喊娘道:“父皇你可要给儿臣做主啊,史上有哪个东宫太子被个国师欺负成这样。廖深行他恃宠而骄霸道不讲理,污蔑儿臣,囚儿臣至荒塔,他还抢儿臣的心上人。” 李信皇帝,恨不得一脚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踹开,“混账东西,别以为朕真不知你在宿新郡都干些什么,扫塔不诚,耽于木雕便算了,你还跑去青楼找姑娘。” 李独活扑通跪下,拽着皇帝老爹的袖子,“父皇明鉴,儿臣何曾对姑娘动过心,儿臣先前只对木雕姑娘动心呀。儿臣这次真遇到了心上人,廖深行他偏跟儿臣过不去,他抢谁的女人不好,他敢抢太子的女人,父皇你说他存得什么心。他故意告黑状,派个半妖长风严防死守,将我囚禁在此处,就是为了强占无双姑娘。父皇你得给儿臣做主,我堂堂一国太子,不能这般被国师骑在头上欺辱啊,廖深行欺负我惯了,日后儿臣登基如何降得住他。他在朝中势利极大,他若想当皇帝,只要轻轻一拉,儿臣就热乎乎的从龙椅上滚下去了。” “你个没出息的孽障,你还有脸说。”老皇帝扯回袖子,恨铁不成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好,偏喜欢青楼女子;你跟谁抢女人不好,偏偏跟国师对着干。他自虞太祖之始,便任国师一职,护佑承虞国五百余年,威信之重,功劳之高,无人匹敌。你不拉拢讨好,整日同他作对,若非朕唯有你一个儿子,早便废了你。” 李独活一向死皮赖脸,继续抱皇爹大腿,“儿臣心里也苦啊,若父皇多生几个皇子,我也不至于到这般囧地,您可寻个出息儿子继承大统,我亦只想当个逍遥王爷做我的雕工艺术,我做梦都想父皇再诞个皇子啊。” 老皇帝越听越心堵,颤着指头道:“你个孽障给朕起来。” 李独活边起身,边抹眼泪,抽噎问:“父皇,你怎会来此。是亲自来解救儿臣的么。” “玉岚郡主殁了,太后心痛难当,朕特来宿新郡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李独活猛地抬首,“什么,玉岚姑姑死了。” 卫大将军自暗影里走出,拱手道:“玉岚郡主死得蹊跷,臣下特陪陛下来此暗访。” 玉岚郡主身份尊贵,又是太后最爱的女儿,因死因尚不明确,皇家未下达丧葬事宜,尸首口中被放了不腐珠,暂置于水晶棺椁中。 玉岚郡主死得诡异,同先前的郡守夫人,柳媒婆,甚至郡主近旁伺候的唐心,死类相通,皆是毫无预兆中邪而亡。 云汲特意找上廖深行。 国师已孤自呆在书房许久,负手望向窗外蔷薇。 云汲见对方眉宇间虽沉重,但却不见得是为亡妻而痛,那水晶棺椁横放灵柩堂,身为丈夫的他竟无一次祭拜。 云汲开门见山道:“上吊,剖心,剪舌,猝魇。宿新郡一连几位受害人之间,可有关联。” 廖深行缄默不语,甚至身影未动。 云汲蹙眉,“此次入宿新郡多日,未能擒得元凶,我等惭愧。然,事出必有因,城中邪祟并未扰无辜民众,而是有选择性地害人性命。被害之人,定有某种关联。玉岚郡主乃国师夫人,枕边之人已惨遭杀害,难道国师还欲隐瞒什么。” 云汲继续道:“我见国师自始至终波澜不惊颇为淡定,是否早便察觉怀疑到什么,只是不说。” 廖深行侧首,望向云汲,“仙长不一样怀疑到什么,仙长百忙之中抽了时间,去水榭阁楼与木七下棋,不正是欲打探什么。” “没错,我们皆怀疑木七,但毫无证据。况且他被囚禁于水阁,整座寒湖亦被施了禁制结界,他根本未曾迈出阁楼一步。若受害之人皆命丧他手,他究竟是如何在我等眼皮底下,不动声色杀人。” 廖深行:“我亦不知。” 云汲靠近一步,“国师与木七乃是旧识,可否告之,你们缘何相识。” 廖深行眸底一深,“他曾骚扰吾妻。” “什么,木七曾骚扰玉岚郡主?”云汲颇惊异,木七虽有些神秘,然,清雅端方,不像猥琐之人。 “并非玉岚郡主,我心中妻子唯有一人,乃梁氏彩枝。”廖深行沉声道。 此时,门扉被扣响。 温禾草二竹已浅雪和念奴,站在门外,身后随着个菩提叶幻化的半透明小人。 温禾指指探头探脑的小绿人,“大师兄,国师,木七差来这位小绿人,请二位去一趟水阁。” 云汲同廖深行对视一眼,双双迈出门槛之际,小绿人躬身对温禾道:“主子邀姑娘同去。” 言罢化成一片绿叶消失。 温禾怔楞间,草二暗中拽了下对方袖子,“我也想去,这国师府不安全,郡主说死就死,我觉得我离大师兄近点才有安全感。” 温禾甚觉有理。且不说国师府连遭邪祟,凶险难测,此处还有个巨大隐患,正是赫连断。 大魔头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干什么去了,又不知何时来府内转一圈。 若看谁不顺眼,杀堆人,勾勾手指的事。 众师兄弟的安全毫无保障,随在大师兄同国师身边,至少安全上多一重保证,温禾小声对草二道:“小绿人没说不许你们去,你们便跟着,木七还能赶你们走不成。” 草二觑竹已浅雪一眼,浅雪自从上次在春止院外,差点被赫连断打伤后,性子倏变沉闷,整日望着腕间一款烟灰玉镯发怔,不知在想什么,甚至都不同她吵架了,怪不习惯的。 霖泠被大师兄派往少室山,给长老送凝香珠,现下留在国师府的几人,反倒不安全。 竹已对草二的话,表示赞同,小声叨叨:“万一,木七不准我们跟着呢。” 温禾双指交握,卷成喇叭状,“那你们顶多被轰出来呗。” 几人的小动静,被前头的云汲与国师看去,国师未发言,云汲亦默认。 几人便向水榭阁楼行去。 途经春止院,依稀瞧见月亮门内,蔷薇花架下,无双姑娘正幽然喝茶。 一身素衣与满院的胭脂色,倒极相衬。 温禾不动声色靠近云汲,低语道:“大师兄,我在魔阴王朝时,见过赫连断亲笔画了个姑娘出来,跟无双长得一模一样。” 云汲微怔,电光石火间想到什么,复又转眸望向身侧的廖深行,“敢问国师,你口中的梁彩枝是否与无双姑娘面貌相似。” 廖深行倒不遮掩,“是一模一样。” 言罢,继续向前。 云汲敛目沉思间,一行人已至水阁。 入门前,温禾倏地发现个疑点,不禁问出来,“赫连断前几日潜伏到国师府,你们不怀疑玉岚郡主有可能是他杀的么。” 国师摇摇头,云汲叹息一声:“他若想杀郡主,不必这般费事。” 温禾想想,也对。 搞悬念,玩死亡猜猜猜,并非魔头的风格。 他若想杀人,直接了当,咔嚓拧下人脑袋。若不解恨,再一手捻成灰灰。 温禾如释重负,出口长气。 玉岚郡主并非赫连断所害,那么先前的几宗命案,同理,与赫连断应该无关。 木七端坐案前,身前置着一款袖珍香鼎,修长白净的手正燃着香篆,待古鼎内飘出缕缕香氛,这才起身,不疾不徐道:“劳烦诸位走一趟。” 廖深行面色不善,“废话勿多说,缘何唤我等来此。” 木七讥讽一笑,负手绕过香案,靠近诸位,“国师的性子还是这般急,你若当初多点耐心,多点宽容,多点良知,不这般心急,或许梁彩枝也不会死。” 廖深行眸底幽深,袖下拳头蜷起。 一向温雅的木七,此刻却咄咄逼人,继续道:“毕竟女儿家芳心难得,如国师这般傲娇矜贵,被众多贵女视为梦中情郎之人,自是不能体会。” 廖深行再忍不住,抬袖间,一道杀气击在木七心口。 木七踉跄后退两步,勉力稳步,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轻揩唇角溢出的血迹,然眼底蕴着张狂笑意,“怎么,国师怒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敢面对彩枝的死。” 廖深行眸底泛红,低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国师的回影之术,举世无双。”木七手指微扫,案上的香鼎,浮至掌心三寸,“回影术加聚灵鼎,可还原当年这宅府发生的真相,国师敢不敢同我一道看个究竟。” 廖深行长睫微动,良久道一句,“也好。” 木七掀开宝鼎,缕缕香氛中透出无数佛经咒文,四散而去,顷刻间,四面窗扇间飞来无数荧光。 温禾抬手,荧光自指缝掠过,最终汇聚香鼎。 云汲眉目一动,“聚灵鼎,佛家唤灵术。” 草二一脸懵懂:“什么意思。” 云汲:“此术乃佛家禁术,可召唤亡灵意识。道行高深之人,甚至可召来方圆百里灵识,更可唤醒即将消散,或已消散之亡灵意识。” 木七沉色,“对,当年与梁彩枝相关之人的灵识,我已全数唤来,配合国师的回影之术,让我们来瞧一段尘封旧事。” 眼前香鼎内飘出的雾气已成琉璃彩色,廖深行喉结动了动,上前一步,双手结印,施回影之术。 众人只觉奇香入肺腑,眼前景致似被吸入巨大旋涡,时光恍若倒流……头脑阵阵晕眩,不由得阖目,再睁开眼时,香鼎之上已呈一面雾镜,一股淡淡哀伤之气袭入在场众人心头。 这股淡淡哀伤之气便是雾镜的主调,可见,这术法有共情之效。 国师廖深行,自天阙皇城到宿新郡龙母台,祭天地祈福祉,身后随着虔诚朝拜的地方郡县官员。 龙母台下围了一圈带刀护卫,护卫之外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柳媒婆梁彩枝混在人群中。 柳媒婆随着众人跪拜,与身侧的梁彩枝交耳道:“看见没,上头持主香那个就是国师,听说是个半仙。国师下访宿新郡,扫一切邪气霉运,你能这么快嫁人,要多多感谢国师。” 龙母台离得较远,国师在众围观百姓眼里,不过一个宝蓝华服的人点。 梁彩枝虽表面上随众跪拜,实则嘴里偷偷咒骂国师是个扫把星,就不能晚点来。 不,最好别来。 国师不来,她就如康大仙所披之卦,未到嫁时,仓促结姻,只怕人财两空。 他一来,好了,全郡城的邪煞霉运皆被涤荡一清,她再找不到借口不嫁。 天知道,整个城郡的邪煞之气,一点未少。梁彩枝天生阴阳眼,别说别处,就整个龙母台下围拢着好几个小妖阴魂,方才她还被一个无头大娘骚扰过。 阴魂弱小,虽对人类构不成威胁,但也算邪祟不是。可见国师只是虚名在外。 整个宿新郡,怕唯有她梁彩枝一人不欢迎国师。 梁彩枝一想到柳媒婆给自己寻得那个郡守府的谢顶大叔,心底不禁一阵恶寒,于是心底又狠狠咒了国师一声。 扫把星。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1节 台上的国师,倏地又打个喷嚏。 廖深行转眸望向黑压压一片人头的台下,不知哪个在背地诅咒他。 温禾心道,此影像对接上了先前木七给她讲得那段初恋故事。 龙母台祭天结束,贺家娘子邀柳媒婆去西坊看戏,梁彩枝心头烦闷,看不下戏,便借口不去,而后随着众人溜达向前,不知不觉,竟来到闹市街头。 正是午饭时辰,老字号鲜味斋鎏金黑匾前,陆续走进不少衣着华贵前来用膳的人。 倏地,耳边扫过一阵阴风。 梁彩枝回眸,是那个无头大娘跟了过来。 “姑娘你就帮帮我,去我坟头前烧一车冥纸,我想多在人界待几天,我舍不得我的家人,想多看他们几眼。” “你都没眼了,用什么看。”梁彩枝小声说着,撇过脸去。 “姑娘没死过,不懂,我们鬼不用眼看物,用心。劳烦姑娘给大娘我烧一车冥币。” 倘若只是烧一叠纸,或几叠冥纸,梁彩枝都可轻易答应。 但无头大娘说,冥钱最近贬值得厉害,钱都不叫钱,若想留在凡间三五日,非得烧大量冥币才可。 想她一个与逝者素不知相的姑娘,推着一车冥币给人上坟。 烧一车冥币,是个大动静。若被逝者亲属或周围邻居见了,不得以为她有病,或者跟逝者有什么扯不清的关系。 届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那无头大娘一直纠磨她,软硬皆施、哀求带威胁,梁彩枝终于烦不胜烦,捂耳大吼:“好,我去给你烧纸,你别跟着我拉,你脖子上的血洞太吓人拉。” 熙壤街头,梁彩枝蓦地一嚷,吸引无数人眼光。 面对众人诧异眼光,梁彩枝拿手捂脸,沿路快步走开。 唯有路过的廖深行,见了姑娘与无头大娘的互动,略勾了下唇角,这才步入鲜味斋店门。 翌日,梁彩枝醒来,床头蹲着那位无头大娘。 梁彩枝吓一激灵,啊了一声,抱着被子往墙角缩了缩。 “昨晚,我我我偷偷给你烧了纸,你你怎么又来了。” 无头大娘跺脚,“你烧错拉,你烧得我隔壁李大麻子的坟头,我叫李大椒,不叫李大麻。” 梁彩枝瞬间移开被子,“啊?!” 昨晚,她拖着一小车冥币赶往无头大娘给的坟头地址。黑灯瞎火,再加上坟头边不时飘着鬼影,她只瞥一眼墓碑上的字,恍惚见李大两字,赶忙一脚踩翻车,掏出火折子点着冥币,头亦不回地跑开。 谁想到竟烧错了坟头。 帮人帮到底,送鬼送到西。 梁彩枝熬到天黑,又去找准无头李大椒的坟墓,麻利地烧了一车冥币。 梁彩枝不料,先前烧错纸的乌龙事件,竟给她惹出大麻烦。 李大麻莫名受了她一车冥币,得以在人间多留五日,附近的新鬼皆晓得了,全部找上梁彩枝,求烧纸。 恰逢当日阴天,天上未出太阳,鬼影们便肆无忌惮跟着梁彩枝。 各种鬼各种死像,梁彩枝受了视觉及精神上的双重打击。 好在阴鬼惧阳气。梁彩枝专门往人多的地界跑,于是选定鲜味斋正街门口,站了小半天。 当时,廖深行恰好也在。 他被郡守相邀,于二楼吃斋听小曲,他自窗前望下,又瞧见被鬼缠身的那个小姑娘。 不过,小姑娘这次被一群鬼缠住。 众阴灵离她几寸距离,呈包围之势。 廖深行特意拿筷子头,点着花生米,数了下,一共八只新鬼。 随着时辰消弥,街头人影越发稀少,阳气亦渐弱,那小姑娘随太阳移动,从正街退至墙角,握拳,咬牙,跺脚,捂耳朵……反复循环这几个动作,似被折磨得不轻。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街头人影廖落,围拢她的几只鬼也大胆起来,有一两个还虚虚扯住她袖子,抱住她大腿,鬼哭狼嚎,可谓壮观。 廖深行早一步打发走了郡守大人,以及奏琵琶的乐娘,见天黑后,小姑娘缩在一角抱肩发抖,委实可怜,于是他走出店门,故意打小姑娘身边路过。 他身带天火,妖鬼惧之。 果然,正虚虚拉扯梁彩枝衣角的一只鬼手,骤然感到天火逼近,倏地躲远。 其余众鬼亦纷纷避开身着宝蓝华服的公子。 只是,待公子走远后,那群鬼胆子又大了起来,准备重新围拢过来的架势。 梁彩枝撒腿便跑,后头一堆鬼见势,乌泱泱跟着跑。 梁彩枝实在受不了,冲向方才路过她身前的那位蓝衣公子,一把从背后抱住对方的腰。 她天生阴阳眼,不但能见邪祟之物,亦能瞧见此人头顶罩灵泽,不干净的东西,不会近此种人的身。 难得的是,廖深行并未推开对方,只任由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环抱他良久。 梁彩枝紧紧闭着眼,鼻息间满是自个的粗重喘息,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个拥抱有些过分的长,她睁开一眼,偷偷觑着,终于见众鬼不甘离去,这才深吁一口气,松了手。 宝蓝长袍回身,玉冠下的男子,一脸幽深打量对方,似乎在等她解释这一行为。 梁彩枝懵住,方才被吓得失了理智,当街抱住陌生男子,根本来不及思虑如何善后,支支吾吾半响,她给出对方一个自认为合理的借口,“我,我,我有病。” 言罢,捂脸跑远。 廖深行望着没入街巷灯烛间的那道娇俏身影。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自己有病,小姑娘倒有趣的紧。 第35章 菩提简【25】 梁彩枝方赶到家,便被柳媒婆连拖带哄,塞进门口一顶花轿。 柳媒婆一手掀开轿帘,随轿前行,跟轿内梁彩枝啰嗦道:“你先前认了郡守夫人做干娘,一点不亏。干娘特来用花轿接你,你不晓得,你干娘为你准备了多漂亮的衣裳首饰,哎呀呀,那是老婆子我一辈子穿戴不起的,你可真真有个好命。” 郡守府。 郡守夫人着人替梁彩枝好生打扮一番,仔细盯着眼前胜似娇花的小脸,由衷赞赏,“这般好模样,怪不得连国师都刮目相看。” 觑一眼柳媒婆,“你这婆子竟藏着如此美人,竟险些便宜了谢管家。” 柳媒婆谄笑,“哎呦,那是我们彩枝命好,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当然也要感谢郡守夫人的这份牵线恩情。” 梁彩枝挡住丫鬟往颊面上硬要涂来的一层胭脂,转眸望向柳媒婆,“什么跟了国师与跟了谢管家是不同的,谢管家不是未同意这门亲么,我去国师府不是做丫鬟的么。” 郡守夫人眉眼间爬上一丝冷笑,不做通房丫鬟做什么,难不成做国师夫人。 以梁彩枝的美貌,本做个妾亦无妨。但国师夫人乃当今太后娘娘最宠爱的玉岚郡主,谁敢给国师送美妾,送个本地伶俐丫鬟去贴身伺候,倒挑不出什么毛病,至于国师如何待这个丫鬟,便是国师自个儿的修行了,若宠幸了,届时郡主怪罪,她也有话说,有个台阶下。 柳媒婆安慰梁彩枝道:“我的姑奶奶,跟了国师大人岂不比当粗使丫鬟强上百倍,你怎的这般死心眼。” 梁彩枝掼下头顶金钗,拍至妆案上,“先前说好的,是入国师府做丫鬟,你们是想将我卖给国师做妾么。” 郡守夫人看不得命比纸薄的穷苦女儿家还这般犟脾气,清高给谁看,侧眸吩咐柳媒婆好生劝劝她,便一甩袖子走出房门。 梁彩枝看出些眉目,她这一身行头,哪是丫鬟的装扮,蛾儿雪柳缀珍珠,眉贴花钿,一身红裳,怎么瞧着像喜服。 柳媒婆见人不识趣,立马甩脸子,“你不入国师府,难不成想看着你元宝叔叔被赌坊的人砍了手脚么。郡守夫人替我们还了债,瞧你俊俏模样,还认你做干女儿,为你谋划了国师府的好差事,你还不领情。难不成你想嫁给谢管家,或是那个豆腐坊的傻小睿。” “那你们也不能将我卖了,我不去国师府,不去。”梁彩枝拉拽着身上的喜服。 郡守夫人留下的两位粗壮嬷嬷见状,一并上前,一人摁住梁彩枝的肩,一人硬掰开她的嘴,灌了一杯药茶。 梁彩枝挣扎几下,便昏睡过去。 将昏迷之人塞入花轿后,郡守夫人同柳媒婆道:“待今晚一过,姑娘成了国师的人,她便认了命。况且国师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哪个姑娘抵得住。” 柳媒婆点头称是。 郡守夫人赏了柳媒婆一包银子,又提点道:“若柳媒婆还有这般美人,尽管送到我郡守府,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柳媒婆揣好银钱,眼睛笑成一条缝,连声称是。 柳媒婆走远,陈郡守醉醺醺自屋内走出,“夫人,你往国师府送美人,是否不妥,国师她素来不近女色,万一不喜,弄巧成拙要如何收场。” 郡守夫人抬手正了正陈郡守歪斜的襟领,“你懂什么,我看人一向准。国师保准对这个美人有兴致。日后那丫头受宠,称我一声干妈,我二弟私拿盐船回扣之事,谁还敢上奏,谁敢不给国师个面子。” 郡守有些头晕,揉着额穴,往屋内走,“要我说你赶快将你弟弟银钱上的窟窿补上,他若再不知收敛,我便再不管他。” 郡守夫人挽上相公袖子,“就你说得轻松,我自家亲弟弟,哪有不管的道理。” 国师府的书房内,廖深行正提笔作一副晚山寒水图,长风来报,郡守夫人亲自为他送来个伶俐贴身丫头,已安排到寝屋伺候。 廖深行笔劲雄浑,挥毫泼墨,并未将此话放在心里,直至窗外月光西移,丑时三刻将至,方放了画笔,入寝房休憩。 推开房门之际,他怔了怔。显然,寝室被略略装点一番。 彼时,春风拂西窗,红烛照海棠,半拢的帷帐内,依稀可见床榻之上躺着位姑娘。 那姑娘似被推房门的动静惊到,蓦地自榻上坐起。 廖深行见姑娘着大红喜服,额贴娇媚花钿,显然新娘子的装扮。但姑娘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怡悦,宽袖一抬,锋利匕首抵在脖颈处,一字一顿:“若是逼我,我这便自我了断。” 这是哪一出,廖深行趋步靠近。 梁彩枝体内迷药渐散,现下还不大清醒,自床榻爬起,只虚虚瞥见门外走入一道高大暗影,想必便是人们口中的国师。 直至近处,红烛映上对方侧颜,梁彩枝方看清国师容貌。 她手中匕首不由得松了下,“你……是你。” 廖深行亦未料到,郡守府送来的丫鬟,竟是拥有阴阳眼的那位可怜姑娘。 看姑娘装扮,可见郡守府用心良苦。 他曾在郡守府内假山一角,见到这位姑娘与一位老鬼说话,当时小姑娘无奈又怕的模样很是逗趣,忍不住笑了笑。想来他的笑,已落入有心人眼里,这才用了法子将人送至他床榻。 但,这小姑娘好像不大乐意。 她面上表情又懵又气,略带一些憨,很是有趣,廖深行不禁起了逗弄人的心思,觑一眼对方手中匕首,走去桌案给自己倒茶喝,“数个时辰前,大街之上还朝我投怀送抱,怎么现下无人,便翻脸不认人。”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2节 梁彩枝垂下匕首,深表疑惑,“你是国师?怎么会是你呢。” 廖深行饮了口茶,“你便是郡守府送来的丫鬟。” 梁彩枝舒口气,小步靠近对方,“是的,我是丫鬟,不是别的什么。” “通房丫鬟也是丫鬟。”廖深行不紧不慢道。 “不是的,方才我的决心,国师大人也看见了。郡守夫人先前对我说,是来国师府做丫鬟,她没说是……通房丫鬟。我什么都会做的,只要不让我做通房,我什么粗活累活都会的。” 廖深行又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一盏茶,“可我国师府没什么粗活累活要做,倒是真缺一个通房丫鬟。” 梁彩枝的脸,瞬间青白红交替,手中匕首不由得捏紧了些。 廖深行淡淡瞥一眼秀指下的匕首,唇角勾出一抹微妙,“怎么着,还要自杀么,知道抹脖子抹哪里死得痛快么。” 侧个身,一步一步逼近对方,梁彩枝只得步步退后,最后紧握匕首,逼坐到床榻上。 廖深行俯身,一手握上对方持匕首的玉腕,另一只手触向对方脖颈一处动脉,“教你个自杀经验,抹这里死得快。死后,我会给你家人一笔安葬费,你且安心去吧。” 梁彩枝彻底惊呆,匕首落下,“你,你是一国之师,你你怎么能教人这个。” 廖深行眉眼略弯,“没办法,谁让我乐善好施。” 梁彩枝眸底闪烁疑惑的光芒,廖深行再压低身子凑近一些,低哑的语调透着一丝散漫,“还有什么疑问,若无疑问,是否该让出床榻,我要休息了。” 梁彩枝赶忙错身起开,规规矩矩站到地上。 廖深行颇自然地脱了外衫鞋子,躺至床榻,阖了目道:“帷帘放下,随便寻个房子去睡,明日早膳,我要喝红豆薏仁粥。” 梁彩枝睡不着。 国师府内,房子多如牛毛,她随便推开几间,内设精雅不凡,住不起的样子。 千挑万选,她择了临近厨房的一间柴房,好在墙角旮旯堆积着稻草,睡这般简陋之地,亦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希望国师能明白。 翌日,星子点着树梢,还未淡去,梁彩枝便从草垛上起身,到小厨房煮红豆薏仁粥。 可惜,国师赖床,无人唤国师起床。红豆薏仁粥热了又凉,梁彩枝担心反复加热影响口感,便又重新熬了一碗。 然后,一碗又一碗。 午膳点,国师终于打着哈欠起床。 外衫未披,鞋子也没穿,径直走到门旁,拉开门,鼻音里含着惺忪慵懒道:“本大人的粥好了没。” 候在厨房杌凳上,正打瞌睡的梁彩枝,闻见召唤声,赶忙端着红豆薏仁粥出去。 红豆粥有些烫,梁彩枝险些直接扔掉玉碗,掠过堵门的国师,她大吼一声让让,溜溜小跑至桌案,急慌慌放下,然后双手捏着耳垂,冲仍站在门口的廖深行喊一声:“国师大人,你可以过来吃了。” 廖深行剑眉微颦,方坐到案前,梁彩枝跑向门外,“等下,我忘了拿勺子。” 待勺子送到廖深行手中,国师大人才面带忧虑尝了一口粥。 旁侧的梁彩枝,瞪大眼睛一脸期待,“如何。” 廖深行再尝一口,端着瓷勺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 梁彩枝颇心急,几步走到廖深行对面,诚恳道:“可能今日我太过困乏了,未发挥好,我厨艺一向不错的,国师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适合做粗使丫鬟的。” 廖深行不语,只闷头又尝了几口粥,“只有粥,没有旁的?即便没有清炒小菜,起码要有些下酒的花生腌菜一类。” 梁彩枝恍然大悟,支吾解释,“先前国师大人并未说还要配些小菜,我以为红豆薏仁粥是考验我的厨艺,我这就去准备。” 梁彩枝话未说完,跑至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炒了一叠花生米,又从案边的腌菜缸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切丝装碟,匆匆送去给国师吃。 当她将两碟菜放置餐案时,廖深行放了碗勺,走去衣架旁取外衫,系着腰间衣带,又道:“你不适合做粗使丫鬟。” 梁彩枝急得有点想哭,垂眸望见案上空空的玉碗,寻到疑点,“我若煮的不好吃,国师大人怎么都吃光了,显然,我煮饭很不错的,国师你不要仗势欺骗人。” 廖深行回身,“我何曾说过你煮的东西不好吃。” “那……那……” 廖深行坐至床榻,拎起一只皂靴,“只备主食,不备小菜。见到主子未披衣穿鞋,也不知取了衣物伺候,你这般粗心,如何做粗使丫鬟,我看只适合做通房,其它的让别的丫鬟去操心。” 未想到国师心思这般深沉,杵门口那,竟是对她是否能做一个合格丫鬟的考验,梁彩枝这般想着,跑去榻下,硬脱下廖深行穿了一半的靴子,重新给人穿上,仰头,“我下次记住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廖深行垂首敛目,眸光深深盯着对方看。 两人视线交织一处,梁彩枝有些慌乱,见对方的头,越发低垂,她跪卧在地,一把捂住脸,“国师大人,青天大白日的,青天大白日的……” 廖深行自对方头顶取下一根碎柴,拉开对方捂脸的小手,亲自送到她眼前。 梁彩枝:“……”自知误会,瞬间红了颊。 廖深行将碎柴放到对方手心,凑近她晕红的耳廓,轻声问:“我懂,青天大白日的,你害羞。这么说,待到晚上便可。” 说着,直起身,往外走,“好,晚上,大人我等着你。” 梁彩枝狠跺一脚,一脸涨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夜幕至,梁彩枝久久不敢回国师寝屋,只围着国师府西南墙角的一口井转悠半天。 廖深行于书房作画,因晚膳未食,倏觉有些饿,他提笔汲墨,问守门的长风,“那丫头呢。” “回主子,自入夜,梁姑娘就围着前院的一口井转圈,颇急切忐忑的模样。” 长风觉得那姑娘有些可怜,擅自问了句,“她会不会,想不开。” 廖深行往山峦一角添了几点新绿,勾唇一笑,“你高看那丫头了,她不敢死。围着井口转悠,怕是在想要不要打一桶凉水上来,往头上浇一浇。” 长风疑惑了,“为何?廖姑娘有何想不开的,想给自个儿浇凉水。” “病了就不用……”廖深行止音,又吩咐长风,“去,唤她来书房伺候。” 梁彩枝冷汗涔涔入了书房,廖深行埋首作画,未发一言。 梁彩枝上赶着给自己找活,桌凳窗台纤尘不染,显然已被打扫过,她像模像样拿抹布擦了几下桌子,倏地眼眸一亮,活来了。 玉碟内的墨汁渐干,她赶忙研墨。 廖深行这才稍稍抬首,望她一眼。 梁彩枝认为,国师大人眼里藏着赞赏。果然,她勤快些,有眼力见些,他就会认可她丫鬟的身份。 廖深行笔翰如流,给画作右下角提了一行小字,“怎么,没给自个儿浇一桶井水?是担心自个儿身壮如牛,不易患上风寒?” 被揭穿心思,梁彩枝怔了下,很快为自己寻到借口,“国师大人在说什么,我去井口边呆的时间长了些,是因喜欢井边绽放的几朵蔷薇花。” “是么。”廖深行又取来一张宣纸,蘸足墨汁道:“若真想不开,一头跳下去。这会比给自己头顶浇井水,显得贞烈得多。” 梁彩枝:“……国师大人,你为何老教人怎么自杀。” 廖深行:“哦,我看你屡次想自杀,挺辛苦的,看不下去,帮你一把。当然,你若死了,我会给你家人一笔丰厚的安葬费。” 梁彩枝咬牙,“放心吧,国师大人,我是不会轻生的,就不破费国师的银子了。” 之后,廖深行不再言语,整整作了一个时辰的寒江垂钓图。 期间,梁彩枝站着晃悠了好几次,昨日窝柴房的柴禾垛上未眠,白里日又诸多担忧,现下夜已深,实在想睡个觉。 廖深行抬眸看对方一眼,“累了便坐,我待下人一向宽和。” 会不会又是国师对她丫鬟资质的考验,梁彩枝半信半疑,“……真的?” “那是自然,你还不算我的丫鬟,你若死了,我都大方出丰厚安葬费。你说大人我宽不宽和。” 为什么总绕到自杀安葬费这个话题,梁彩枝有些气赌,干脆往一旁的红木凳上坐下,“谢大人宽和。” 廖深行作完寒江垂钓图,已近子时,随手翻开案头的志怪杂记津津有味看起来。 梁彩枝见人不需她研墨,一时有些松懈,几个瞌睡虫上来,趴在案上睡了。 待人呼吸渐匀,廖深行抱起睡熟的姑娘,走出书房,走去寝室。 书案一角的烛火,刚好燃尽了灯油,倏地熄灭。窗外探入的那抹月光,便显得格外幽深。 梁彩枝被窗外太阳晃了眼皮,身下衾被柔软,她舒服嘤咛一声,方幽幽转型。 入眼,是华丽绸帷,起身四顾,果然是国师的寝屋。 再垂首一望,她的外衫不见了,只剩一层中衣。 梁彩枝怒气交加推开房门,国师正在庭前舞剑。 见近旁无人,她跑去质问,“我还未曾答应做大人的通房,大人怎么能趁人之危呢。你可是国师。” 廖深行敛气收剑,盯着眼前气得通红的小脸,“趁人之危?你昨晚是昏迷了还是喝醉了酒,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会不知?” 梁彩枝噎住。 昨晚她趴在书房桌案上睡着了,应该是国师趁机将她抱到寝屋的床榻上,按理来说,她不会睡的这般死,抱她她不晓得,那脱她衣裳还不醒,这就有问题了。 梁彩枝握拳,“你一定对我做了什么,否则我怎会什么都不记得。” “你睡得沉,怪我?”廖深行拧剑眉。 “再沉,也不会不晓得有人脱我衣裳。你说谁脱的?我衣裳又去了哪?” “我脱的。”廖深行俯身,凑近对方因气怒而沁上细密汗珠的红鼻尖,“用法术,嗖的一下,将你衣裳脱了。” 梁彩枝咬紧下唇,方要张口,廖深行扯住她袖子往她鼻下一凑,“你闻闻,什么味。你的外衫比这还要难闻,不给你脱掉,怕是我整个寝屋都被熏臭了。” 梁彩枝仔细嗅了下,确实满满的潮霉味,还不是因为前天窝在潮湿的柴禾垛坐了半宿。 廖深行负剑走向屋门,“我劝你,择个房子睡,再睡柴房搞的一身臭味,怕是什么丫鬟都做不成。” 梁彩枝身份尴尬,不敢随意挑选府内房子,便请示国师身边的长风护卫。 国师府内暂无管家,唯有几个护卫,零星几个丫鬟小厮打杂,除却国师,长风算是府中老大。 昨晚,长风在房顶守夜,亲眼瞧见国师抱睡熟的丫头回房。他自是不敢怠慢佳人,但因对方无名分,便择了干净却算不得华贵的春止院,并安排了一名叫英英的小丫鬟,随梁彩枝入住,名义上是互相照拂,实则是派去伺候佳人。 梁彩枝向英英打听国师的人品,英英竖大拇指,道国师表面冷淡,实则热心肠,先前国师府是有管家的,管家老死了,国师送了管家亲属好大一笔安葬费。 梁彩枝,又有点心堵。 英英还说,国师一向不为美色所动,三年前有个国都天阙追来的美貌贵女,假扮丫鬟暗中勾搭国师,国师很感动,然后认了那贵女做干女儿。 梁彩枝撮牙花,沉思良久,“不对啊,他那是不近女色么,他那叫损吧,忒损。” 英英一脸崇拜说:“不近女色,与损,不起冲突啊。” 然后又一脸崇拜对梁彩枝道:“据我打长风哥哥那探来的消息,你是国师第一个肯这般亲近的姑娘,英英我看好你。还有啊,昨晚你被国师抱回寝屋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耶,大家暗中都喊你二夫人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3节 梁彩枝:“……” 三更半夜,长风被国师唤去。 长风本以为出了颇严重之事,以往半夜被召唤,不是有政客要造反,便是宫内出了离奇命案。 然,国师着一身单衣坐在床头,自个同自个下棋,不见丝毫严肃之相,见人来,指尖幽幽落了枚玉子,这才道:“听闻你有个千万少女梦中郎的称谓。” 长风心下一惊,虽然他也不知为何少女们偏爱他这一款,但他从未乱搞男女关系,正待解释自己清白,不料见国师一脸认真同他道:“你教教你主子,如何赢得佳人芳心。” 不出两日,国师要逛街,唤梁彩枝拎包。 国师进了几家成衣店胭脂铺子首饰斋,梁彩枝眼里,国师那不叫买东西,那叫扫荡。 当然,国师扫荡之后,照例买单。 挑选物件时,国师大人时不时问她意见,好不好看。梁彩枝每件都点头,国师大手一挥,全部打包。 于是,一行人载着一马车战利品回府。 府门口,廖深行先一步下车,梁彩枝刚打车帘内探出个脑袋,廖深行便抬手扶上去。 梁彩枝眉心微颦,方要开口,廖深行同他耳语道:“街道之上,人多眼杂,你敢不给我这个面子,我便向郡守府告你状。” 随行的英英,掩唇一笑,助攻道:“二夫人,您慢点。” 梁彩枝只得配合国师,做出相偎相依之态,一道步入国师府。 对街一角的木七,刚好捏着帕子,望见这一幕。 入了门,梁彩枝不动声色错开搭在她肩头那只手,“国师大人,我实在担不起二夫人这个名号,请国师慎言。” 廖深行一本正经脸,“你以为我愿意,坊间传我与玉面护卫走得亲近,再加上大人我多年未纳妾,众人疑我有断袖之嫌。我需向众人证明,本国师并非不近女色。于外人面前,配合我演戏,还委屈了你不成。” 梁彩枝委实没料到,国师竟是这般说辞,有些犹豫。 廖深行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乃郡守府送予我的丫鬟,我若同郡守府说一句你的不是,我想,郡守夫人得知,会觉得自己做了亏本的买卖,说不定向你讨要先前替你家叔叔偿还的那笔赌债,届时,你用什么还。” 梁彩枝委屈道:“我尽量配合国师大人便是了。” 廖深行见人委屈心酸的小模样,心底有些过意不去。 他先前特意派长风打探一番,方知梁彩枝是如何被算计入国师府。 他知她委屈,以他平日作风,定要责备郡守一家,然后放姑娘归去。 但,他动了心。可耻的,卑劣的,强势的,欲将人留在身边。 廖深行见美人垂睫敛目,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你为难。我会对你好的。” 言罢,吩咐下人,将一车珠宝胭脂送往春止院。 梁彩枝追上国师渐行渐远的步伐,“那些珠宝胭脂衣裳,不是国师大人买给夫人的么。” 之前,各家掌柜们热情问询时,国师道为夫人所选。 国师停步,却未回身,只道:“你说好看,我才买的,自然是买给你的。 第36章 菩提简【26】 国都天阙来了秘旨。 圣上请国师折返天都,商榷承虞国与朝国之间于东北边陲发动的对役之事。 然而,并非什么大役,不过朝国人往承虞边境小城发起几股骚扰势力。 承虞国周边列有不少异邦小国,皆奉承虞为天朝大国,每年上贡珍宝银钱美女及本地特色物产。 唯有善马术之战的朝国,不大礼敬承虞国。十几年前,新上任的朝国王窝阔阗,颇有胆力,竟勾结东北藩王发动一场颇具规模之战。 承虞国由廖深行这个国师坐镇,已数百年无战事骚扰,承虞国的军队亦越发散漫,尤其掌一国兵马的大将军没的发挥,成了虚职,兵符帅印更是由皇帝亲自掌管。 这一朝,皇帝命卫氏国华,执大将军帅印。 卫大将军乃当朝三驸马,又是皇帝儿时伴读,感情笃深。卫将军不大喜欢廖国师,并往市井朝野间散布廖国师生了不忠之心的传闻。 其实,廖深行未有不忠。只是威望过高,先前提拔的几拨臣子,位高权重,念及他当年的知遇之恩,对他礼敬有加。 甚至有几个地方官之子,歆羡国师丹青上的才华,将传世之宝送入国师府,欲讨一副画作用于传世。 那些稀世珍宝,连圣上都难以得见,却先先后入了国师府。可见这天下之人只知国师,不知李氏皇家。 此话传进皇帝耳中,便成李氏不过廖国师手中之傀儡。 国师的家臣气不过,联合几位文臣,向皇帝参了卫将军一本。 皇帝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乃皇家态度。 廖深行方觉,他在人间呆得太久,护佑一个朝代的时间过于长了。 连皇帝都将兵权分给心腹,以掣肘他于朝堂内的权威。 然,卫驸马却无实才,先前朝国侵扰边境时,依照他给的地理兵布图,外带他暗中操控的天象星术盘,大捷。 自那,卫氏一族飘了,自认为没有国师参战,亦可诛杀前来犯境的外邦铁骑。 甚至,单身五百年的一国之师,皇帝同太后硬要塞给他个郡主为妻。 聊慰国师寂寞,念他功高赐赏天家贵女是假,不过往他枕边塞个探子。 廖深行拒绝数次,连着被以卫大将军一派的臣子弹劾,说他不敬皇家,自持过高,更有毁郡主名节。 玉岚郡主金枝玉叶,被直言拒绝数次,日后岂不成笑柄,要她如何再嫁。 廖深行被架至不忠不仁不义之境地,正当他为难之际,玉岚郡主夜访国师府,道她心知国师之苦,她虽身居高位,不过亦是皇家用来利益联姻的牺牲品。 日后若嫁入国师府,定安分做个名义妻子,以安朝堂,以全忠孝。 国师当夜同玉岚郡主表明,若她执意要嫁,也可。 它日生了旁的心思,或是后悔了,欲离开国师府,他定不阻拦。 如此,玉岚郡主嫁入国师府,做了廖深行有名无实的妻子,国师府的廖夫人。 洞房花烛之夜,廖深行吩咐府内众人,为表尊崇,众人勿用廖夫人相称,唤玉岚为郡主更为妥帖。 此次,朝歌君王窝阔阗,率三万铁骑于东北边陲骚扰攻占数座城池,卫将军出战,吃了败仗,皇帝这才想到由他这个国师去善后。 梁彩枝端着红豆薏仁粥进了书房,见国师眉心微锁,正执一卷黄轴看。 梁彩枝放了热粥,国师卷了密轴,抬睫望她,“你可想去国都天阙城瞧瞧。” 心底咯噔一下,看来国师打算返归天都,若执意捎上她,她根本无力抗拒。然而,梁彩枝眸光坚定,执拗地摇摇头,“不想。” “为何?” “因为……我自幼生在宿新郡,父母也葬于此,我深恋这方土地,哪也不想去。” 空气停滞沉闷。 梁彩枝小心抬首,问负手沉思良久的廖深行,“国师大人是打算回天都么。” “不了。宿新郡虽小,然钟灵毓秀,地灵人杰,我在此多住住无妨。” 廖深行重新铺开纸张,提笔落了几个字。 是该磨磨卫将军的锐气了。 很快,天阙皇城收到国师的十二字告病信函。 身子欠佳,不宜操持,勿扰清修。 言简意赅,霸气十足。 国师偶带梁彩枝去乐坊听小曲,定要她幕篱加身,众人只见国师亲手为一佳人剥虾、布菜、擎伞,恩宠至极,但无人见其真容。 梁彩枝爱食虾蟹,廖深行又亲手剥了一满碟蟹黄虾仁。梁彩枝抱着怀中肥猫,自白纱幕篱间望一眼仍在殷勤剥虾拆蟹的国师,轻咳一声,“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刻意了,大家已知你是个近女色的国师,你是否该收敛些。” 毕竟,演戏是很累的。 廖深行继续耐心剥螃蟹,“你整张脸被挡得严实,我喂你时,只挑开幕篱一角,无人看得见你的脸,你害羞什么。” “我没害羞,我只是……” 廖深行颇自然的往幕篱上亲了亲,起身道:“美人慢慢享用,我先去净个手,回来亲自喂给你吃,乖。” 国师是个名人,所言所行备受瞩目,四周应聚拢不少官署派出的探子,正暗中监视言行喜好。 梁彩枝哪里敢摘下幕篱大快朵颐吃虾蟹,怀中的肥猫倒是不安分地硬扒桌角,欲跳上菜盘。 倏然,一股熟悉异香入鼻。 对面窗下一方旧桌,坐着一身素衫的木七,桌案颇空荡,未点主食,只搁着一碟方端上的小酥鱼。 怀中肥猫一跃而起,跳到对桌上叼鱼吃,梁彩枝这才回神,起身走至对桌,抱起偷鱼的白猫,轻声说:“好巧,你也在。” 木七淡淡一笑,“是啊,好巧。许久未见,你过得可好。” 也没有许久,三十九天而已。 梁彩枝心下一酸,眸底泪花不停聚积。那一刻,她庆幸面上罩着幕篱。 木七俯身,拾起碟中一条小鱼,给兀自挣扎的白猫吃,闲话似的语调道:“国师回来了。” 梁彩枝回身,果然瞧见廊中的国师,似巧遇官场熟人,寒暄着向这面走来。 木七将一叠酥鱼放置梁彩枝所在餐桌,拱手道:“不便打扰,木七告辞,姑娘保重。” 梁彩枝怔怔望着那道鸦青色衣衫步入楼下,最终消失于门角。 廖深行:“你在看什么?” 梁彩枝蓦地旋身,故作轻松一笑,“没什么,随便看看。” 深更半夜,廖深行睡不着,又唤来情感专家长风替他解惑。 长风灌了几壶苦茶,终于替情窦初开的主子,想到一个与梁姑娘迅速增进感情的好主意。 不,馊主意。 自上次随国师到天乐坊听小曲,巧遇木七,梁彩枝便时不时罩上幕篱,去天乐坊坐一坐,期盼再同木七邂逅。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4节 哪怕不说话,只近距离望一眼也成。 只是,她再未遇见木七。 实则,自上次一别,木七每日都会到天乐坊附近看一看。 为避嫌疑,他去了天乐坊对面的茶楼吃茶。 窗外可见梁彩枝静静坐在乐坊一角。似在等人,又似乎在单纯的发怔。 直到对方离去,木七才退出茶楼的门。 梁彩枝试了几次运气,并未见到木七。她也想过亲自去七爷庙进香,但以她如今的尴尬身份,一人是去不成的,若去山郊,即便国师不跟着,起码会配给他一两个护卫。 自正门入庙,泰半见不到木七,若走后门,妥妥的与木七幽会,届时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而且,她有种预感,国师若晓得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毕竟,她得配合戏精国师演戏。与旁人幽会,那可是给国师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臆想国师头罩绿冠的模样,梁彩枝不由得暗暗一笑,提裙迈入国师府大门。 然后,她被一个缺了牙的老太太缠上了。 显然老太太并非人,而是阴魂,探头探脑,问东问西,念经似得围着她转了一整天。 国师未吩咐她前去伺候,梁彩枝便宅在春止院,与英英养花养草做做糕点唠唠闲话。 平日,国师召唤她召唤得勤,可这几日,国师静的如死了一般。 不但无一次召唤,她被国师府内又蹭蹭冒出的几个鬼纠缠住时,主动跑去给国师请安。 结果,寝屋前,被长风拦截。 道国师大人在休息,谁也不见。 国师府内的鬼越来越多,梁彩枝禁不住纳闷,明明先前府内一片清明,不见任何邪祟异物。 仿似最近郡城内新死的鬼,全来国师府聚齐开会。 按理来说,国师身罩灵泽之气,身带天火,所住府邸,邪祟阴魂惧而远之。 梁彩枝问懂得阴阳术法的长风,问他有没有发现近日府内有不干净的东西。 长风睁眼说瞎话,未有。 梁彩枝被阴魂们折磨出两只深重的黑眼圈,实在受不了,在英英端着糕点进屋时,她嗷嗷跑开,直奔国师寝房。 门口不见守门的长风,梁彩枝方要抬手敲门,一只暴躁小鬼自地底冒出来,顶一头绿毛,冲她阴森一笑。 砰地一声,梁彩枝推开屋门,直跑到正埋首作画的国师身边。 大半夜,直闯入他寝房,廖深行并未觉得诧异,而是笔尖稍顿,问一句,“跑成这般,是急着来侍寝。” 觑见门口的小鬼走远,梁彩枝这才定下心来,拿袖子揩了揩额上汗珠,“国师大人醒醒,现下无人,不需要演那些你情我浓的戏。” 廖深行继续点墨,“没同你演戏,守门的长风方被我遣走,你便不顾时辰,大半夜突然跑我房间,可是几日不见,想我想疯了。” 春止院离国师寝房有段距离,一通疯跑,梁彩枝热得不行,拿袖子给自己扇风,“国师多虑了。” 见人笔下作画精湛,灵台一闪,“你画得太好了,我太崇拜你了,我掐指一算,您几日没出房门,定是潜心琢磨惊世之作,一时没忍住,跑过来瞅瞅,从今个起,您就是我恩师,教我作画吧恩师大人。” 廖深行:“……” 自那之后,只要日头西斜,梁彩枝便雷打不动地主动走进国师寝屋,学作画。 一画便是一整宿。 翌日,太阳冒出尖,便打着哈欠折回春止院补眠。 并非她虔诚求学,而是,只要太阳一落山,一堆的阴魂便围着她叽叽喳喳。 唯有挨近国师,才不至被众阴魂侵扰。 廖深行亦随梁彩枝的作息时间,白日补眠,夜里正儿八经教人作画。 一日,他指导梁彩枝点墨一株蔷薇,打个哈欠说:“你夜里失眠,可苦了大人我要陪着你失眠。” “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彩枝记下了。” “你不见得日日失眠吧,况且你画技初成,已不用天天跑来累着我亲自督导。日后你每隔几日来一趟即可。” 那就是每隔几日,她才能睡个觉。 那些阴魂似受了专业培训指导,在骚扰人方面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那是没一时半刻消停。 一想到要被众鬼包围念经,梁彩枝一脸期待望着国师,“国师大人,我离不开你啊,真的是一天都离不开啊。” 廖深行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描募画作,暗里唇角牵起一道饱满弧度。 夏至一个午后,梁彩枝打院中躺椅上醒来,英英拎着一包莲子进月亮门。 说是见她整天熬夜,容易上火,上街买了莲子,打算做清火的水晶莲心糕给她吃。 黄昏十分,梁彩枝端着新学的莲心糕去找国师。 国师天天陪她熬夜,应该给他送一份清清火气。 进殿,见一宝钗华服的美人,坐在红木椅上正同国师说话。 随行的英英扯了下梁彩枝的袖口,跪地道:“见过国师,玉岚郡主。” 梁彩枝虽未曾见过国师夫人,也听闻过国师迎娶当朝最受宠的玉岚郡主为妻。 她默默端着糕点下跪。 玉岚郡主起身,款款走近跪地的美人,俯身将梁彩枝扶起,温和一笑,“你便是彩枝妹妹,这副倾城脸蛋让姐姐妒忌呢。” 玉岚郡主人美和善,待梁彩枝如亲生妹妹,好的东西亦先一步往春止院送去。 听闻梁彩枝夜里易梦魇,有时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玉岚郡主将皇家御赐珍宝血焱玉佩,亲自送到梁彩枝手里。 血焱玉佩果然管用,只要阴魂靠近梁彩枝,玉佩便祭出炽火,众阴魂拖着火身,跑个干净。 梁彩枝专门做了些时令糕点,特去感谢郡主施送宝玉之恩。 不成想,国师正在合欢苑与郡主用餐。梁彩枝透过门牖,望见玉岚郡主亲自为国师布菜斟酒,一脸身为当家主母的端贵与满足。 梁彩枝自觉不便打扰一对夫妻,便将点心转交给院中的一对唐氏丫鬟。 待她走出几步,听到郡主近身侍奉的那对丫鬟的交谈声。 “算什么东西,也敢称二夫人,一个克死爹娘的贫家女,连郡主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谁让人家生了一副好皮相,趁着郡主不在,勾搭国师。” “呸,瞧那副狐媚相,咱们郡主可瞧不上她做的东西。” 一阵响动,梁彩枝回首。 她精心做的几碟点心被随意扔到角落。 英英气不过,打算上前理论,被梁彩枝扯袖拦住,“你忘了么,我只是个丫鬟。” 合欢苑。 玉岚郡主又给国师布了一勺莲蓬豆腐,语调温软似话家常,“本以为你是真病了,在这小城郡养身,看来你是故意不回天都。卫将军嚣张多年,此次于东北边陲对抗朝国铁骑,连连战败,是该让他清醒一二,认清自个儿的实力。” 廖深行未曾言语,直接饮了手中酒。 玉岚郡主又斟满酒盏,“不知大人准备何时返归天都,您在这小城郡已住了好些时日,长时间不归,不但皇家不满,朝臣们亦有微词。” 廖深行敛目沉思片刻,“归期未定。” “是否,是因为彩枝妹妹。”玉岚郡主觑着国师眉眼间的微妙,自知猜对了,继续道:“若她不愿随国师入天都,我可去劝劝她。我们终归都是女儿家,想必能说的上话。” “不劳烦郡主了,我亲自与她谈便好。” 玉岚郡主面上血色渐失,但唇角笑容始终和煦。 梁彩枝自知郡主身边的人,不喜欢她,尽量宅在春止院不出门。 郡主倒从未给她难堪,甚至有次拉着她的手道,她已同国师商量,给她二夫人的名分。于她心里,她是十分喜爱她这个妹妹。 梁彩枝不知如何解释,干脆缄口不语。 平日郡主邀她去听曲吃茶,梁彩枝往往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但这次她却应了郡主之邀。 只因地点是天乐坊。 天乐坊最为出名的,是琵琶与点心。 乐坊之内不但可见前来消遣听曲的贵族郎君,亦可见邀了闺中密友来品点心清茶的娘子贵妇。 梁彩枝话少,玉岚郡主也不为难,两人用着茶点,静静听了一晌午的琵琶曲。 倏地,街上横冲而过一匹枣红烈马,眼看着要将一位正舔糖葫芦的青年撞倒,对楼茶馆窗前闪出一道鸦青长衫,眨眼功夫落在青年身前。 即将踏上鸦青长衫的枣红烈马,蓦地扬高前蹄,一声嘶鸣。 梁彩枝自窗前急忙喊道:“小心。” 烈马扬长而去,周围聚拢了不少围观之人。梁彩枝匆匆跑出乐坊,扒开人群,只见瘫坐地上的小睿正哭恼糖葫芦碎了。 梁彩枝四顾,已不见木七身影。 小睿打指缝里瞧见一张熟悉的脸,蓦地站起,拉住梁彩枝的袖子直摇晃,“彩枝彩枝,我好想你。娘亲说你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再见不到你了,我就知道是娘亲骗我。” 梁彩枝问:“方才护住你的那位哥哥去了哪里?” 小睿摇摇头。 玉岚郡主下楼,走至梁彩枝身边,觑一眼交缠住她袖子的那只手,“怎么,妹妹同这小郎君相识。” 小睿硬缠着梁彩枝,最后被郡主身边的护卫,强行送回家。 走之前,踢丢了鞋,哭喊着要彩枝跟她一道归家,做他媳妇,给他生白胖娃娃。 玉岚郡主捏帕掩笑,“幸好是个痴儿,否则国师可要醋了。” 玉岚郡主返归合欢苑,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身边的唐心唐怡分头去查两个人。 一个是痴儿小睿;另一个,她未见正颜,只打乐坊窗前瞧见背景,鸦青长衫,腰系碧穗玉玦。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梁彩枝与那鸦青长衫的公子关系匪浅。甚至,她十分在意那位公子。 梁彩枝双亲已逝,不肯随国师回天都的原因,总不会是因一个傻子。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5节 玉岚郡主对着掌心的一叶菩提,看了又看,这片叶子正是自那公子身上掉落,沾着异香。 她轻轻嗅一口香氛,对着窗外冷月幽幽一笑。 夜里,梁彩枝自梦中惊醒。 她拭掉额上汗珠,竟梦到木七被烈马踩踏死。 幸好是个梦,然心悸难遏。 她下床走至桌案,倒了一盏凉茶压惊,再无睡意,干脆铺开纸墨,将心头的人影画下来。 英英揉着惺忪睡眼靠近桌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梁彩枝起身,巧妙旋身挡住画中人,“哦,马上去睡。” 翌日,梁彩枝被英英推醒,伸手递给她一片菩提叶。 英英道方才去外头买胭脂,有个小童儿要她将这叶子稍给她。还说,三日后子时,有人邀她去曲荷园一叙。 梁彩枝垂首,盯着掌中叶看了许久,叶片上的香味她最熟悉不过。 菩提香。 廖深行见梁彩枝心不在焉。 问缘由,梁彩枝道天气烦闷,想去外面透透气,听闻曲荷园垂柳荫荫,万荷绽放,乃凉沁消暑之地。 廖深行带着梁彩枝去了曲荷园游湖,为了清净,国师下令闭园。 诺达荷圆,唯有他二人。 独木舟穿梭于莲蓬之间,廖深行望见坐在船尾的美人又在走神。 蓦地想到昨个晚膳间,玉岚郡主对他说的话。 妹妹她执意留在这里,是否是因心里牵挂着人。 廖深行心底一沉,板过佳人双肩,“彩枝,过些日子同我回天阙城可好。那里热闹得紧,你会喜欢的。” 梁彩枝摇摇头,“我只想留在这里。” 廖深行心头更添抑郁,望着眼前之人心绪飘忽的模样,他眸底一深,俯身便吻上梁彩枝的唇。 梁彩枝惊了一瞬,感觉鼻息间的炙热后,猛力推开对方胸膛,纤指摩上红唇,羞怒交加,“国师请自重。” 廖深行沉声道:“我迟早回天阙城,你不随我回天都,我唯有将你绑去。” 莫名被亲,梁彩枝甚觉委屈,眸底蕴着泪花,“国师何必强人所难。我的心在这,不在遥远的天阙城。你身边不缺丫鬟,更不缺同你演戏的人,你何必非让我随你回天都。” 廖深行逼近几步,一字一顿,“你说为何。” 感觉对方身上的危险气息,梁彩枝踩着船板步步后退,险些被逼下船,脚心几乎踩上船沿,稳着身子道:“国师大人是不是入戏太深,真当我是你的宠妾。” 长袖一探,将人拢入怀中,廖深行垂首道:“是又如何。” 暧昧之气扑面而来,梁彩枝别过脸去,“大人莫要仗势欺人。” “我仗势欺人又如何。你最好早些摆正态度,即便我强要了你,这普天之下,亦无人管得了,哪怕当今圣上。” 言罢,松了手,一袖挥断木浆,飞身上岸。 梁彩枝气恼,丢她一人在湖心是怎么回事,还毁掉船桨,是要她一人冷静冷静么。 梁彩枝抱膝,蜷坐小舟之上,整整两个时辰,倏觉船心一晃,船艄落下个人影。 “木七,你怎么在这。”梁彩枝忙起身靠过去。 木七敛目,“路过,见你被困小船,来看看怎么回事。” 木七抱着梁彩枝方落岸,一道杀气凭空袭来,木七一旋身,险险躲过。 廖深行满面沉郁,“你是谁,敢骚扰我的女人。” 梁彩枝见国师身罩威杀之气,赶忙上前道:“是这位公子路过,瞧见我被困小舟,这才出手相助,他并未骚扰我。” 廖深行威胁一句少管闲事,便握着玉腕离去。 梁彩枝硬忍住,未回头看木七一眼。 沉默一路的一双人,方踏入府门,长风一脸沉色来报,“大人,玉岚郡主已在春止院候您多时。” 英英发丝凌乱,唇角渗血,跪在地上。 玉岚郡主站在桌案前,案上摊着一卷半洇染的画轴。 原是郡主丢了太后赏赐的双鸾玉簪,疑府内有贼,按屋搜查。 唐怡领了差事,到春止院一番搜查,发现藏在藤箧底层的一卷画轴。 英英与唐怡抢夺画卷,发生争执,英英不小心打翻案上茶壶,茶水倾斜而出,洇了画轴。 画卷被拉开,画中人已面目全非,只辨得清是位年轻公子。 唐怡认定英英这般护着画轴,定有鬼,且故意将水洒到画轴上,更是说明画中人见不得人。 英英跪地哭泣,“奴婢见梁姑娘颇为珍惜这幅画,虽然奴婢不知画中是何。唐怡姐姐来势汹汹,掀翻弄毁不少物什,奴婢担心唐怡姐姐下手没轻重毁伤画卷,这才上前阻止,奴婢不是故意洒水洇了画,国师大人郡主大人明察。” 廖深行瞥了眼半洇染的画卷,音色冷凝,“彩枝,你求我亲手教你画技,是为了画谁?” 梁彩枝蓦地跪地,支支吾吾一番,“是国师大人。” 廖深行面色无恙,一言不发,走出屋门。 玉岚郡主遣了众人,拉住梁彩枝的手,“我想同妹妹说几句真心话。” 将人拉至榻前,与她并坐。 玉岚郡主先是对今日突发之事向人道歉,皆是手下丫鬟不懂事,扰了妹妹。 梁彩枝只得道一句无碍。 之后,玉岚郡主眸光渐变幽深,道起自个儿身为国师夫人的深情与不易。 “当年国师本不愿娶妻,是我求了皇帝同太后,又联络心腹大臣,做了诸多算计,才得以嫁入国师府。” “我对国师的深情,你不了解。” “我拼尽青春,拼尽心力得不到的垂青,他全数给了你。我不得不为你量身造个结局。” 英英弱小的身子,挨了上百针。 郡主身边的一双贴身侍婢,是自宫里出来的,惯会用阴毒法子折磨人。 梁彩枝与国师归返之前,两位大丫鬟已对她用刑,逼她道出梁彩枝是否与人私通,或纠缠不清,是否正是画中人。 英英挨过针刑,只道不知。 梁彩枝心疼,给人上药,“那水是不是你故意洒到画卷上的。” 英英虚弱点头,“其实那晚我早就见到你笔下的画中人。是木七对么。说起来是缘。当年我在山脚遇匪,幸得木七公子相救,那张脸我永远记得。” 梁彩枝外出为英英抓药,路过院中凉亭,遇见正独酌的国师。 梁彩枝本欲假装未见,可凉亭周边并无遮掩之物,大活人坐在那,假装无视,有些假,她不得不过去请安。 唤一声国师大人,梁彩枝正欲匆匆离去。 廖深行幽幽开口,“自打见到那副画的第一眼,我便知画中人并非我。脸虽模糊,但你忘了,我从未穿过素袍。” 梁彩枝跪地,“彩枝知道大人对我的好,可是我……” 廖深行给自己倒了满盏酒,幽幽冷笑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你,得不到不甘心而已。” 梁彩枝只觉心底一沉,嚅嗫道:“大人,你能否放我走。” 廖深行仰首干了盏中酒,仍了酒盏走至梁彩枝身前,俯身捏紧她的下颚,一字一顿,“我不答应。” 顿了片刻,又道:“即便你不喜欢我。” 一整夜的时间,坊间皆传国师府新纳的美妾,私藏野男人画卷,且暗中与护卫交好。 柳媒婆跑到国师府将梁彩枝一顿痛骂。 说她不知耻,城内之人谁都晓得,国师府的美妾新宠,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惹出的风言风语已传至郡守夫人耳中,夫人连夜召她去,将她损了好一顿。她的说媒招牌要被她这个不知羞的白眼狼砸了。 最终,柳媒婆骂累了,将春止院值钱的首饰全数打包,扭着肥臀走出国师府大门。 梁彩枝心底明白,怕是整个宿新郡容不下她了。 不多时,英英打听到,闲话是唐心散播出去的。 这几日,过得极其漫长。 终于,这夜,近子时,梁彩枝换上英英的衣裳,头罩幕篱走出国师府,去曲荷园赴约。 临走前,英英劝她不要去。这极有可能是陷阱。 现下她正处于闲话的风头浪尖上,所言所行最是引人注意。再说,约她之人有何话不能白日里讲,明知她是国师新宠,偏要挑子夜时分相邀。 梁彩枝心里明白,菩提叶传信,是实打实的陷阱。 那天,她被困曲荷园独舟,木七从天而降。两人寥寥几语,她已知,木七从未约过她。 她对英英说:“国师不放过我,郡主便不会放过我。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别无选择。” 深夜子时,梁彩枝与傻小睿曲荷园幽会,被郡主派出的人捉个正着。 两人双双被捆到国师脚下。 廖深行一声冷笑,淡淡瞥了痴傻小睿一眼,眸底如淬寒冰,“原来你喜欢个傻子,也不喜欢我。” 廖深行着人搬来朝歌烈酒,一人于院中买醉。 先前派长风打探,并未得知梁彩枝原有个下了聘礼的竹马的消息。 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痛与挫败。 呼风唤雨的一国之师,得一美人心,竟这般难。 灌了一坛烈酒后,郡主的贴身丫鬟唐怡,特来请示国师,是否要惩戒春止院的梁姑娘。 痛意加醉意湮绕心头,廖深行低吼一声,“难道她不该罚么。”随手一甩,酒坛砸上墙。 唐怡后缩两步,道:“奴婢明白了。” 梁彩枝被推至坑边时,脑中反复思及的,是那日玉岚郡主,向她坦明身为国师夫人的深情与不易之后的话。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6节 “鸦青长衫,身系绿穗玉玦,还有那片身带异香的菩提叶,你猜多久,我会将人查到,并带到府中来。你说,届时,国师会计较么。” “但倘若那人是个傻子,国师必然不会计较。” “菩提叶之约,你要不要去,要看你对心上人存有几分深情了。” 梁彩枝不知国师若晓得画中人乃木七,会对木七如何。 但以玉岚郡主的城府,日后定会以木七要挟她。 其实这些,她也不怕。 她怕的是,木七自从不宁。 她天生阴阳眼,自打她在七爷庙见到他的那一刻,她便晓得木七便是七爷。 香客跪拜进香时,木七就藏在凶煞神像内。 那时,她眨着眼睛看去,凶悍丑陋的神像之后,他气质如琉璃,眉眼是那么好看。 她一届微民,不能为他做什么。 若她一死,能换他长久安宁,足矣。 况且,一切祸端因她而起,何必让红尘外的木七,惹上尘埃。 头顶的暗影缓缓游移,黑暗彻底湮没她时,梁彩枝还在想,她送他的檀木盒子,他会偷偷打开么。 她期望打开,又盼着那一匣子秘密永久封存。 木七被暗中监视三日,终于忍不住道:“何人,何不光明正大现身。” 长风骤然落在寺庙后院,直言不讳道:“你是否与梁彩枝相识。” 木七云淡风清,“不识。” 长风离去后,木七自觉梁彩枝遇到麻烦,显见国师怀疑到他,派半妖护卫跟踪暗查他。 他心底忐忑忧心的厉害,顾不得多想,潜入国师府。 春止院内,一身鲜血的英英,倒在一堆乱土堆上。 春止院兵戎相交的打斗声,惊动熟睡的廖深行。 廖深行自院中石桌上起身,踢开脚边酒坛,赶往春止院。 昨晚醉酒,他似乎答应了梁彩枝被惩罚一事,玉岚郡主仁慈和善,又颇喜爱梁彩枝,应该不会对她罚的过狠。 然,美妾与人私通,罪名不轻,万一罚重了……廖深行忍不住心疼。 近日,是他太过霸道咄咄逼人,也是被那冥顽不灵一根筋的小丫头气得乱了心智。 春止院上空,长风与一位鸦青长衫的公子,正打得难舍难分。 廖深行一眼认出,此人便是那日曲荷园独木舟上,抱彩枝上岸的公子,当即下了狠招,一道玄光击向木七心口。 木七倒在春止院门口,廖深行沉步靠近,“你缘何在此。” 木七捂着心口,拭掉唇边不停溢出的血迹,为了不惹怒国师,只得撒谎道:“我与英英姑娘相识,英英姐妹遇险,唤我来此相助。你的护卫不信,直接与我打了起来。” 廖深行甚觉不安,匆忙入院,院中掘着一方湿润土坑,他一甩玄袖,烈风将湿土卷起,坑底躺着梁彩枝,阖着目,面色青白。 廖深行的心跳,于刹那间静止。 怔了一会,方跳入坑底,扶抱起梁彩枝,颤着手指探了脉息,已无活人征兆。 心口钝痛,整颗心似被无数只鬼手一齐掐拽,仿似要将他心头血全数压榨出来……廖深行一口鲜血喷出来。 英英自乱土中跪爬而起,眸底盈血,干哑的嗓音恨恨道:“她们活埋了梁姑娘……” 第37章 菩提简【27】 水榭阁楼。 木七掌中古鼎内的烟雾渐散,影像亦随之消失。 窥到这段前尘往事之人,现下皆明白,此邪祟事件实则妥妥一桩复仇案。 郡守夫人,乃牵线之人,被一把红丝吊死。 柳媒婆丧失良心,挟恩持报,是将梁彩枝推入深坑的第一人,故而剖心至死。 唐心散布谣言闲话,中伤梁彩枝,使得她无颜在宿新郡生活,所以一把剪刀减掉舌头。 玉岚郡主更是佛口蛇心,攻于算计,以爱作挟,亲手为梁彩枝铺就一条死路,最终猝魇。 据郡主死状看来,梦里的她应是被钉入活棺,活活憋死。 蜷曲的指骨,便是挠棺的姿势。 复仇之人,很显然,是木七。 更显然的是,木七既让真相大白,不打算藏着掖着。 草二过于共情,眼圈红红,拽了拽温禾的袖子,哽咽道:“梁彩枝好可怜。” 又暗瞥一身右侧的竹已,“小竹子你说是不是。” 旁侧念奴却一声长嗟,“国师挺好的呀,梁彩枝为何不对国师动情呢,她若爱上国师,稳拿甜宠戏本。” 温禾解释:“这个嘛,先前梁彩枝与木七之间还有一段缘,影像里未显示。等下我给你们补一课,这个故事才算完整。” 竹已也摇头表示惋惜,“这个故事确实有些让人难受。” 浅雪握拳道:“蠢货。国师并非凡人,不受凡世条框所束,甚至皇家权势所迫,他若想做什么,连皇帝都碍不了他,梁彩枝大可利用国师的爱,干掉玉岚郡主。那种将什么都往心底咽,什么都不说,时刻准备牺牲掉自己的白莲花,最讨厌了。” 草二:“便是如此,梁彩枝才成木七的白月光,亦成国师心头朱砂痣。” 云汲听不下去,疑惑道:“你们现下不应该将心思放到木七是如何不动声色造出这些邪门命案的么。” 一句话,将矛头直指木七。 大家似乎也察觉,主角人物皆在场,委实不该当着当事人的面,作影后观评,于是气氛从观影后的悲伤,转至端肃。 木七挥袖,古鼎飞至桌案,他不咸不淡道:“看来大家都猜到是我做的了。” 草二:“不是你,难不成是国师。若国师想复仇,不会让郡主陪在她身边这么久。” 念奴一脸不解,望一眼面色沉重的廖深行,“国师啊,我本来是支持你的,但梁彩枝之死,最主要的元凶是玉岚郡主。虽然她是你的结发之妻,不,名义之妻,即便你不忍心杀她,也不该让她留在你身边多年。” 木七讥讽一笑,“那夜,郡主闹了头风,病了一夜,并未出房门一步。彩枝的死乃唐怡越俎代庖私自惩罚。所以国师只杀了唐怡。” 他冷笑一声,再道:“玉岚郡主未雨绸缪,打得一手好算计。牺牲身边的丫鬟,保全自己。殊不知,谁给唐怡的胆识,让她敢亲手活埋了国师心上之人。” 觑一眼面色煞白的国师,“这些,不知国师想过没有,还是根本不愿想。彩枝之死,责任于谁,这个问题,怕是国师不敢深究吧。” 廖深行双唇毫无血色,反问道:“我寻不到彩枝的魂魄,她的魂魄是否被你收去。” “呵!国师难道不清楚,彩枝死后,不见魂魄,是因玉岚郡主赏赐给她的那块可灼阴魂的血焱玉佩么。” “这里,不得不夸你选之妻,真乃城府极深之人,明着赏赐御宝,替人解难,实则早动了杀心。她有多恨梁彩枝你可看得出来,肉身不留,魂魄也要打散。算计一环扣一环,可偏让人揪出不出毛病。当然,玉岚郡主最高明之处,是洞悉人心,借刀杀人。” “我只问你,彩枝的魂魄可在你手里。”廖深行厉声道。 “关你何事。你害得她还不够惨么。”木七泠泠回。 “看来,果然在你手里。”廖深行幻出一柄宝剑,剑刃直指木七心口,“将彩枝魂魄交出来。” 木七垂首看了眼锋利剑刃,“呵,廖深行,你可真不要脸。” 廖深行不再废话,直接同人动起手来。 木七灵力微弱,并非国师对手。眼看着凌冽剑刃要划破木七脖颈,木七错身避开,口念咒文,一瞬间周身金光迸发,眉心印上一记似火似莲的纹痕。 云汲惊叹:“魔族契奴。你与赫连断结了舍身契奴。” 契奴一词,少室山弟子并不陌生,妙自言先生曾于课堂之上提及这门魔族邪术。 历任魔阴王朝之主,可凭借自身霸道灵力,与人结舍身契奴。 结契之人,身魂归魔主所有,终生听命主人行事。主人可探契奴识海,知晓契奴过往,甚至感受契奴全数心绪欲念,从而轻易操控契奴。 而契奴可自主人身上借法力,关键时刻,灵力暴涨,可杀敌自保。 温禾欲捶胸:这里头果然有魔头的事。 当初赫连断要她教他作画,定是窥探了木七识海,得见梁彩枝真容,用从她那学得的才艺,画出了已逝美人,然后做了一张人皮。 那么,春止院的无双姑娘,想必是个冒牌货,极有可能是赫连断的安排。 但温禾不明白,这小城郡的一段爱恨情仇,同赫连断有何干系。 毕竟,这段往日影像中,并无赫连断的影子。 隐隐感觉,赫连断憋着大阴谋。 温禾这边正绞尽脑汁缕阴谋,突然整个楼阁地板晃动起来。 自赫连断那借到邪魔之力的木七,已将国师打得措手不及。 阁楼物什劈毁,案柜掀翻,房顶险些被拆掉。 廖深行已被木七打的吐了血,云汲见势帮忙,周身弟子亦一并上前,围攻木七,只剩温禾呆站在原地,小声嘟囔:“你们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正当温禾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大师兄的忙,一股怪风自湖面卷来,直接将她掳走,片刻间,落在一片如霞桃林。 温禾晕头晃脑间,抓住藏掖在领内的大金链子。 她现在不但有花铃护身,还有魔头留下的小黄长虫。 真动起手来,不定谁亏。 可方稳住身,温禾便瞧见甘了了一脸灿容地站在她身前。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是前辈我吧。” 温禾松口气,垂下方要掏出金链的手,“前辈这是做什么,吓死个人。” 甘了了亲亲密密扯住温禾的袖子,“亲,你看,这桃园美不美。方圆五百里,我只觅到这一处仙桃之林,咱们结拜吧。” 言罢,一挥袖子,眼前现出八仙贡桌,两盏果酒,香炉里且插着袅袅而升的三炷香。 “啊?”温禾一时未反应过来,指着自个儿的鼻子问:“你要同我结拜?”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7节 甘了了拖拽着温禾,走至案前,一脸认真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我桃园义结金兰,自此以后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咱们就是亲兄弟,亲姐妹,世上最亲之人了。” 温禾听得更懵了,望一眼枝头盛放的灼灼桃花,“前辈,虽不知你为何想同我结拜,但以我的修行,你与我同年同月死,亏大了。” “不亏。”甘了了大大方方楼上温禾侧肩,“你有赫连断罩,冥主都不敢要你的命。咱俩结拜了,你好罩我,到时候夜惊华再追杀我时,我就亮出自己乃赫连断心上人的干姐姐的身份,他多少会手下留情。” 温禾稍捋了捋,灵台总算清明些。 上次鲜味斋一叙,吃得正欢的甘了了,丢下她跟白乌,莫名跑了,后赶至的夜惊华火速追去,这两人之间定有大仇。 前辈是欲借赫连断的威望名声,给自己添个护身符。 温禾不解:“是哪个告诉你我是赫连断的心上人?” “白乌啊。” 温禾扶额,就知道是她。 “白乌的话你也信,他那么不靠谱的人,你也信。” “白乌是我见过最靠谱最讲究的人了。”甘了了直接否定,“来吧,咱们仪式进行,快些结拜吧。” 甘了了迅速划破指尖血,滴入案上酒盏,又迅速划破温禾手指,挤出两滴血,分别滴入两盏酒中,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温禾跪地。 “真的,不骗你。赫连断她老想着弄死我。” “你跟我结拜,只会倒霉,不会得好处。” “真的,前辈,你信我。” 温禾一面连声解释着,一面被甘了了强行按着后脖颈,配合他的动作,对着案台三叩首。 滴了血的酒盏被塞至温禾手中,甘了了已执高手中酒盏,“结拜不用这么多话的,主要是仪式感和形式感,干了这盏血酒,礼成。” 温禾喝不下去,由衷道:“这盏酒下去,你血亏,晚辈诚不欺你。” “不肾亏就成。”甘了了说着,一仰首干了血酒,然后死死盯着对方手中酒盏。 温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一咬牙,仰首干了。 结拜就结拜,反正她不亏。 甘了了笑靥如花,拉人起来,亲自拍掉对方膝上浮土,一抻长臂,勾住人脖子,“日后,莫喊我前辈了,生分,直接叫姐姐。” 温禾打掉对方的爪子,“你是男子,注意些。” “我们都结拜了,你还怕我对你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甘了了捏捏对方小肉脸,“虽然你这般可爱,但我还是有分寸的。” 温禾露出一口森森小白牙,恨不得当场咬掉人的手指头,“我说,你到底同夜惊华结下什么样的仇。” “哎呦……”甘了了仰天长啸,“晦气晦气,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又一个陈年旧事,温禾方要再问,倏听桃林上空传来一道熟稔嗓音。 “说说嘛,我也很想知道。”话音与光影同时落地,正是摇着白面扇的白乌。 “你怎么在这。”新结拜的一双姐妹,异口同声问。 白乌摇摇扇子,“君上派我暗中保护小仙仙。我一直偷偷潜于国师府附近,我若不在,那些天兵天将早进国师府拆房拿人了。” 甘了了大彻大悟道:“怪不得感觉宿新郡内藏着浓郁仙泽气,尤其国师府周围,简直仙气冲天了,那些潜伏的天界兵将,竟是为了缉拿温禾,不,我妹妹。” “可不,天后下谕,拿小仙仙去天宫问罪。” 甘了了一点既透,“可是因她著了,辱了仙界名声,且勾搭上了仙界死对头,妖魔头子赫连断?” 白乌点点头,“可不,我见是你挟走了小仙仙,便按兵不动,跟踪至此,未想到,你强迫人行结拜之礼。” 甘了了抖着长腿,重新楼上温禾肩膀,“哪里强迫,人家是自愿的。是不是,亲妹妹。” 温禾甩开对方,直往桃林出口走去,“你们两个玩吧,国师府正打得热闹,我莫名消失,大师兄他们会担心的。” 况且,她关心战况如何。大师兄一派联合国师,能否拿下木七。 木七还未交代,是如何再大家眼皮底下,制造邪祟疑案,随心所欲取人性命。 甘了了追上前,随手幻出一篮仙桃,“好妹妹给你吃,你往后要多多向赫连断吹吹枕边风,说我好话啊。” 温禾瞪他一眼。 后头的白乌,阖上白扇,不疾不徐随上去,“小没良心的,暗中保护你,也不说声感谢。” 温禾夺过蟠桃,气呛呛往前走,甘了了倏喊一声,“谁。” 只见一株桃树下,地皮一拱。 甘了了甩袖,一道黄光扫去,地底传出哎呦一声痛呼,紧跟着钻出个人。 温禾定睛一看,拔腿跑去,“姜大拿,你还活着。” 姜大拿虚弱至极,面无血色,瞧见温禾,当即老泪纵横,颤抖地握上对方袖子,“哂公子啊,别怪老朽出卖你,我被魔阴王朝黑白双煞之一的白面护法捉住,严刑拷打,委实受不住酷刑,这才将你真实身份招出来,我是逼不得已啊,那魔族白护法狠辣无情,惨无人道,我险些折在他手中,咦,不对啊,你怎么还活着。” 温禾还未开口解释,白乌先一步自桃林款款而出,扇柄往虎口上随意敲着,“老黄姜,我这不是给你留了半条命么。早知道,另一半身子也给你砍个稀巴烂,看你如何再修个人身出来。” 姜大拿见到白乌的一瞬,全身战栗,忙躲到温禾身后,“是他,是他,就是他。” 温禾见对方吓得不轻,冲白乌道:“你别再吓他了,他是我朋友。” 白乌不屑一顾,复摇开扇子。 温禾回身安慰姜大拿,“没事了,为何我没死,这个说明我命大。还有,白乌他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以前纯属误会,不杀不相识,以后,咱们都是朋友了。” 姜大拿老泪纵横,哆哆嗦嗦点头,“呵,朋友,朋友,呵。” “你怎会在这?”温禾这才问。 姜大拿灵身不济,站着说不了多一会话便开始喘,于是往桃树下盘腿一坐,娓娓道来。 原是姜大拿被白乌拿住,用了酷刑,逼他说出著赫连氏秘史的哂公子的真实身份,姜大拿被砍掉半拉身子后,另半个身子遁地逃走,在檀忘山一角,扎根修身,好在他的姜身长得快,重新修出人身。 但新长成的肉身,孱弱至极,一步三喘,随便一个山精小怪都能将他吞了。 檀忘山巅,有个空中湖,湖底矗着块赑屃灵碑,使得整潭湖水氤着灵气,若进去泡一泡,有利于疗愈伤口,巩固灵根。 姜大拿冒着被山妖野怪甚至魔阴兵卒发现的风险,悄摸赶往空中湖,发现飘荡在湖水中的藤叶,捞起来一看,上头有字。 救,七,底。 唯有三字,拿血勾勒出的,可见时间紧迫情况危急,求救之人来不及多透露些信息。 求救字迹有些熟稔,姜大拿又从叶片之上寻到淡淡木棉之气,瞬间联想到,求救之人,可能是沽玉楼的杜棉棉。 往日,他跟温禾商议稿费分成之时,一般定在沽玉楼魁首房内。 几人坐一起吃过几顿火锅,烤过几次野味,推过几次牌九。 姜大拿猜测:底,乃水底。 杜棉棉应被困于水底。他特意枭去湖底一探,未发现异常。若非空中湖底,就一定是别的底,有传闻说七爷庙后院的泉池,暗通檀忘山的空中湖,再加上叶子上的七字,姜大拿联想到,杜绵绵有可能被困在七爷庙后院的泉底。 而求助叶,是从不探泉的暗流冲刷而来。 于是,他又冒着危险去了七爷庙后院的不探泉,稍用法术探了探泉水,下头果然设有禁制。 虽然他自身难保,却是一块情义之姜,想到桃林中的旧友,欲请桃地仙前去救人。 不幸的是,桃地仙外出未归,他干脆扎根桃园,等桃地仙归来,不成想,在此遇到温禾。 不探泉底,幻阵被破。 温禾一行,自厉鬼丹二手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杜棉棉。 温禾这才打杜棉棉口中得知,木七究竟是如何造邪祟疑案杀人。 第38章 菩提简【28】 少室山。 郁子幽双手结印,纤纤玉指间漫上朵朵紫莲,莲花掷入十二灵谷,顿时谷门之上又加固一重封印,以对抗吕不达和谢天瑶的攻击。 云汲师兄将温禾的命灯,转交她保管的消息已泄露。 缥缈宗千浮岛两位仙主,于先前仙门大会之上,极力主张灭掉温禾命灯,以安无辜牺牲的仙门弟子,以清仙门之风。 这提议,自然被云汲否定。两位仙主不便插手少室仙门对弟子的惩戒责罚。 赫连断强出魔阴结界之门一事,少室仙府已报往天界,然而少室山弟子著淫书一事,被特意隐去。 未料到,依附少室仙府数百年的两位仙主,竟越级告去了天宫。 温禾著淫书逼出赫连断的荒唐事,天宫皆知。 说到两位仙主越级,不得不提五百年前的仙门分属类别,彼时仙门分四派。 分别是天门派,少室山,缥缈宗,以及全数女修的千浮岛。 天门派一家独大,仙府筑灵脉之上,得天宝物华,器灵充裕,民间信仰之众更是车载斗量。 天门弟子仰仗仙府万年根基,于修仙界甚是跋扈,瞧不上不忌双修的缥缈宗。 双修虽能快速提升灵力修为,但终究并非正统仙道,故而不受天道青睐、福德眷顾,在天门派眼中,缥缈宗算是仙门中的旁门左道,甚至天门仙主羊星河,曾提议将缥缈宗自地仙界踢名除籍。 宗主吕不达率三千弟子,跪守少室山仙门,才求得三大长老出面,保住一宗。 天门派瞧不上不忌双修的缥缈宗,自然更瞧不上全门女修,门可罗雀的千浮岛。 往日召开仙门大会时,帖子亦不屑往两派送去。 缥缈宗与千浮岛唯有紧抱少室仙府大腿,得以于修仙界留一席之地。 后来,天门派被赫连断一手灭门,最大受益者乃缥缈宗与千浮岛,没了权势仙门的威压,自修仙界声名鹊起,渐渐才有了近日局势。 吕不达与谢天瑶已忘当年少室山之恩情,尤其这些年,两门派广招仙徒门生,少室仙府,可望其项背,欲与第一仙门争个高下。 两位仙主,便借温禾一事,向天帝天后陈词。 少室仙府若失了天宫的支持与信任,天界自然会扶持地界其它修仙门派上位,缥缈宗与千浮岛皆会得好处。 以往,天宫灵器宝丹,甚至被晋升上仙的名额,皆被送入少室仙府,两个小门派从未受过天宫恩德。 赫连断被少室山弟子所著逼出界门,吕不达谢天瑶后怕之余,又打起了如意算盘。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8节 倘若魔头真要灭几大仙门,少室仙府首当其中。再有,天界不会任由地仙界至此毁在一个魔头手中,天界才是他们最坚实的护盾。 此次,吕不达谢天瑶是受了天后之命,取温禾命灯。 温禾命灯藏在郁子幽手中,两位仙主不料,郁子幽竟糊涂执拗,宁抗天后之旨,也不负云汲所托,誓死不交命灯,且往十二灵谷加固结界。 吕不达谢天瑶找三大长老出面,欲劝服郁子幽弃暗投明。 三大长老亦被郁子幽拒于谷门之外。 祝心长老考虑事态严重,派擅通门之术的裹正,强开十二灵谷大门。 裹正一向敬重诸位长老,此次却十分为难。 谢天瑶瞧出裹正的犹豫,攻心劝导说,他既有本事入谷,不一定要他强取温禾命灯,只需他给谷内的师姐传个话。 若与天后为敌,便是与天宫为敌,整个仙界怕是再容不下她。 裹正甚觉有理,兼真心担心郁子幽的仙途未来,便破开谷门,前去与师姐讲述厉害关系。 不料,裹正同郁子幽还未说上几句话,暗中尾随而来的两位仙家之主,打暗室一盏紫莲中,寻到一盏樱草色命灯。 裹正才知上当,郁子幽与两位仙主争夺命灯,被前来助阵的天将打伤。 郁子幽抗天旨,欲被众天将拿下。 裹正临阵倒戈,同郁子幽联手共御仙将,又摆出石阵,迷惑诸天将,好在,成功送师姐逃出少室山。 临走前,裹正问郁子幽,“师姐,你为护温禾命灯,不惜与天界为敌,日后当如何。” 郁子幽垂睫道:“我不负所托,不惜与天界为敌,我相信云汲不会感受不到我的这份真心。” “师姐,你清醒一些,大师兄乃少室山掌门师兄,修的是无欲之道,他绝不会动男女之情。你这般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只怕最终伤的是自己。”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今日是你强破十二谷门,引入吕不达谢天瑶,现下助我逃过天将追捕,将功补过,你多保重。” 言罢,郁子幽飞身离去。 沽玉楼。 仇妈妈见杜棉棉归来,打骨子里欢喜。 自无双姑娘去了国师府,沽玉楼失花魁,现有的几个姑娘,姿色风情同绵绵无双相差甚远,没了台柱子,沽玉楼的生意被前街好几个花楼比下去,仇妈妈正为此愁得掉头发,瞧见几位公子拥着绵绵踏进花楼大门。 仇妈妈见绵绵受伤,欲为人请郎中。 绵绵拒绝,只道择些好茶点送至房内。 仇妈妈连声吩咐下去,路过温禾时,瞪圆眼珠多瞅几眼,这姑娘眉眼同温小公子十分相像,稍一思量,恍然大悟,往日那个不是白嫖就是打欠条的温小公子,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杜绵绵服了一粒疗愈仙丹后,气色转好些许,便将此次遭遇全数道来。 上月初一,暴雨交加的一个夜,杜绵绵正坐在妆镜前,卸面上脂粉,倏觉沉重魔煞之气自窗外一闪而过。 待她推开窗,已不见任何异常。 翌日,晨起,忆起昨夜异样雷火,她不放心,便围着城郡寻梭一圈,探看异常。 依她所见,昨晚窗前一闪而逝的那股魔刹之气磅礴异常,有摧城毁池之力,不知是何魔物,最好是路过,若潜伏在宿新郡内,怕是整个城郡将生灾祸。 身为花魁,这本非她分内之事,她只需习得如何将天下男子迷得神魂颠倒即可。但她乃生于少室仙山的一株木棉,耳濡目染除魔卫道兼济天下的修仙者思想,不愿见凡世百姓受妖魔之苦。 然,她又担心昨夜邪煞之物,只是路过。而灾祸之事,纯属自个儿瞎担心,便未往少室山送信,只自己先在城郡逛逛,探查蛛丝马迹。 她自云间一望,断背山七爷庙似是毁于昨夜雷火,房橼毁塌,神像倾倒。 忆起往日喝高了,会来七爷庙后院的一汪不探泉,汲水喝,解酒气,也算受七爷庙的恩惠,便给居于附近一位孙姓工瓦匠,送去信函银钱,请人修葺七爷庙。 那日,杜棉绵与李二涮着火锅喝高了,想着若醉醺醺将人送往天恩塔,似乎对佛家不敬,于是动身前往七爷庙后院的不探泉,取解酒泉水。 玉葫芦方探入泉水,翡色涟漪荡了荡,倏地,从天而降一团深重魔煞之气。 杜棉棉悄悄入前庙探查,于是窥见木七与一位魔女,做了笔交易。 魔女通身邪煞之气,杜棉棉虽未曾见过此人,但对方手中骨箫,乃上品煞器,世间罕有。 魔阴两大黑白煞器,闻名于世,世人称左白扇,右墨箫。 分别指左护法白乌的白玉扇,以及右护法墨见愁的穿魂箫。 不难猜出持骨箫的魔女,乃魔阴右护法,墨见愁。 木七应允墨见愁,以身魂为代价,与赫连断结为契奴。 赫连断则为他解开埋于菩提树下的凶简,以简复仇。 杜绵绵欲离开之际,一柄骨箫横窗而出,击中她左肩。 墨见愁未曾取了她性命,多亏木七晓得是她暗中捐献银钱,重修葺七爷庙,故此替她求情,留住性命。 墨见愁担心小鬼守不住花妖,便将手中煞器,交给丹二,杜棉棉就这样被困缚山洞,她用玉珏连通云汲,云汲寻息赶至,杜棉棉又被转移到更为隐秘的不探泉底。 再说那那丹二,正是柳媒婆不耻之心罪恶之手的延续。 先前柳媒婆半领养了梁彩枝,送予郡主夫人用作承奉讨好高官的工具人,柳媒婆自郡守夫人那得了不少银钱。 这些年,她又四处搜罗美貌孤女领养,如法炮制,待女儿初长成,送去郡主府,无论女儿被郡守夫人送去哪家高门,皆少不了她的好处。 可惜,丹二不慎毁掉脸,柳媒婆的摇钱树折掉一株,仅剩的丹一,也心有所属,心上人被郡守府家丁打死后,投河殉情。 丹二悲痛欲绝,告状无路,走投无门,去往七爷庙,对残破神像祷告。 恰好,木七自十二年前被国师及长风重伤后,蛰伏于神像内养气,可惜荒庙早断了香火,他无处汲取福德香火养身,唯有以残身吸收怨煞欲念,护住根脉,待有朝一日,重出泥塑雕像。 雷闪交滚中,丹二听见神像开口。 “我可为尔复仇,只要尔交出性命。” 丹二毫不犹豫,将袖中剪刀插入心口。 丹二怨煞极强,缕缕怨恨欲念之气,被神像吸食,木七得以重现天日。 霖泠将云汲自水榭阁楼内聚集香氛而得的凝香珠,交予少室山三大长老。 诸位长老提取凝香珠内异香,又翻阅藏书阁古籍,终于寻得答案。 那香氛出自菩提简。 霖泠返归国师府,诸位师弟师妹皆一头雾水,大家从未听闻菩提简一词。 云汲道,上古秘录曾记载一卷凶简,带异香,正是菩提简。 据说是上古之魔所制,无据可考。然,菩提简威力不可小觑。 实则,这卷凶简又名死亡简。 只要将人的姓名八字,刻于简上,简上之人,必亡。 甚至菩提凶简之邪力,可随意操控简上人的死相,任由笔者发挥。 上古众神,见凶简邪煞,便将其封印人间某处。 不成想,正是断背山。 竹已惊骇道:“菩提简若那般厉害,八荒六道众生性命岂不皆握在木七手中。他若想让谁死,谁就怎么死。这未免太过恐怖。” 云汲摇首,“不至于八荒六道,皆被菩提凶简所累,菩提简再是凶煞,也有所承载之极限。菩提简对金丹仙者便无效力,亦最多可毁灭二十万人口之城池。” 草二五官快挤到一块去,“即便如此,也足够恐怖。敢问世间修得金丹之人有几个。我们整座少室山,目前唯有三位长老同大师兄修得金丹,木七若想杀我们,我们岂有活路。” 云汲做安抚,“莫过于忧心,我们相处多日,他若想杀我们,早便动手。方才在水阁内,我们联手对抗他,木七处处留情。可见他并不想滥杀无辜。” 彼时,水阁内,木七道,此乃他同廖深行之间的仇怨,与旁人无关。 廖深行冷静下来后,遣走助他围攻木七的众仙,只身留在水阁。 云汲不放心,静守在湖畔,见廖身形平安归来,他前去问询,木七一事打算如何处理。 不料,廖深行与木七观点一致,皆道此乃他同木七之间的仇怨,与旁人无关。 廖深行还道,木七打算同他做笔交易,给他两日考虑时限。很快,宿新郡将恢复往日平静。 可廖深行却并未透露,两人之间欲作何交易,但愿不会殃及无辜才好。 浅雪的关注点却在持简人身上,对陷入沉思的云汲道:“凶简那般厉害,若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简直乃世间大灾祸。” 云汲再解释:“上古凶简,岂是人人可驾驭。赫连断身为妖魔之主,魔阴君王,为何偏偏与灵力微薄的木七结成契奴。要知,普天之下,欲得赫连断邪煞之力者,数不胜数,哪怕献祭身魂,作人傀儡。可魔头为何偏偏选中木七。” 霖泠沉声给出答案:“因菩提简,唯有木七可用。” 几人谈话间,郁子幽一身血迹闯入国师府。见到云汲,双目微红满面内疚道:“对不起,大师兄,我未能护住温禾命灯。” 云汲为郁子幽查探伤势后,浅浅一笑,“无碍,那盏命灯,是假的。” 水阁内,木七打伤廖深行后,与人提出个交易,便孑然一身返归七爷庙。 后院,菩提树参天,他如往常一般,汲取不探泉水烹茶,炒山栗子。 除却眉心的契奴痕标,时光仿似从未变过,他仍是十二年前,闲在后院煮茶,待蔷薇花门吱呀一声开启,走进一道清丽身影冲他淡淡一笑的那个木七。 无双踩着落叶,走到红泥炉旁,静静望了会煮茶炒栗子的木七,“当初你被国师打伤,险些殒命,是梁彩枝的残魂,才支撑你活下来罢。” 木七掀开紫砂壶盖,闻一口沸腾茶香,“是。” 倒了两盏热茶后,又道:“幸好我赶去及时,彩枝身上的血焱玉佩,正焚灼她魂魄,被我抢下几缕。否则,这世上便再无她的痕息。” “你吸食怨煞欲念,并非为偷生,而是为护好梁彩枝的残魂。”无双一语道破。 木七点点头,递予对方一盏香茶,“说来可笑,我受百姓香火供养,修福德天道,一心认为日子会一如这般平静渡过。可我却忘了自己真实身份。” 他坐至藤椅,姿势闲幽,菩提叶间渗下的几缕阳光落入眸底,仿似渡了层千帆过尽后的淡然沧桑,跟着语调也清浅虚缈,“我本是菩提简凶煞之气所化,于这荒地中修成一株菩提树。自古凶煞衍生之物,哪里能得天道青睐,赐我一世安稳呢。” 无双品嘬一口香茶,鼻尖是栗子香。 她幽幽嗟叹:都是劫,命里绕不开的劫。 甘了了被新认的干妹妹威逼利诱着,给杜棉棉渡了五百年灵力。 温禾端着参茶,给杜棉棉服下,又晃着脑袋对旁侧的甘了了道:“怎样,认我这个妹妹后悔没有,若上天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同我结拜么?” 甘了了盘腿打坐,舒纡体内灵息,捂着胸口,口是心非道:“会的,当然会的。” 温禾竖大拇指,得寸进尺,“既然姐姐这么大方,不如你也送我五百年灵力吧。” 甘了了诈尸般跳至白乌身后,“救命,我妹是个坑。” 白乌拿扇柄将人落在他肩头的爪子打开,“对你妹妹,就不要这般小气了吧,五百年而已。”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59节 温禾使劲点头。 甘了了绝望,跑去支开半敞的窗户,“你们都是坑,再这样我要跳下去了。” 回首,见屋内一左一右的温禾白乌皆一副你快跳啊,我们看着呢的表情,而半倚在榻首的杜棉棉,则幽然一叹。 甘了了欲寻同盟,向杜棉棉求助道:“小棉花,快帮我骂醒那两位,一个既狡又贪,另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兼落井下石,下次你若受伤,我还帮你疗伤。” “多谢。”杜棉棉换个舒服的姿势,“前辈,恕我直言,听闻你寿龄奇高,送你妹妹五百年灵力又如何。”转着脖颈,问地上两位,“是吧。” 温禾白乌一致点头。 甘了了:“……妹妹啊,你不是急着回国师府么,你莫名消失,你大师兄肯定正到处寻你。” “姐姐多虑了。”温禾掏出蟠龙玉珏晃了晃,“先前这通连玉珏,落在绵绵这了,我已用玉珏向大师兄报了平安。你何时给我渡灵力。” “好,我算明白了,你们就想看我跳窗户是吧,我跳给你们看……咦,外头在打架。” 温禾凑近窗扇,见几位仙将正围攻一位仙门弟子,她只觉对方背影熟悉,待对方避开仙将手中宝剑,旋身一转,得见对方正脸的温禾惊叫:“裹正师兄。” 杜绵绵立马下榻,一个闪身至窗边,扒拉开甘了了,见果然是裹正,一个纵身跃下,不由分说挡在裹正身前。 杜棉棉重伤方愈,温禾担心杜棉棉万一跟人打起来,刚坑骗来的的灵力怕是要不保,于是纵身一跃,也跳下窗户。 裹正助郁子幽潜逃,成功将自己大名登上天界通缉犯名单之列,几位仙将破开裹正的石阵,一路追杀,不料天后下旨缉拿的重犯水仙,在此现身,若抓了此人,乃是大功,于是众仙将一致放弃围攻裹正,转而攻向温禾。 “罪犯水仙,还不束手就擒。” 温禾还未来得及召唤大金链子里头的小黄,楼上窗户又跳下一人,拦在温禾身前。 集攻的众仙被一阵金光震出丈远,稳住身形,又齐齐围住地上几人,执两仪鼓的仙将,问挡在最前头的黄裳人:“你又是何人。” 甘了了本想直接抱上大名,想到夜惊华正追杀他,现下不宜张扬,得低调,于是仰首道:“一群没见识的土鳖,听好了啊,我乃水仙她姐姐,水葱。” 后头的温禾,暗中擦汗。 持鼓仙将哈哈大笑,“好没气质的名字,什么水葱,你的亲戚蒜蓉,本仙将倒是十分喜爱吃,但不管你是哪根葱,今日敢阻天将仙差,便是自寻麻烦。” 言罢,手中鼓面一敲,众人只觉魔音灌耳,犹如猫爪划铁,驴嘶鬼嚎,击人耳膜神经,让人煎熬不适。 众人齐齐捂耳。 天将又一击鼓,甘了了甩袖撑出一道结界,然而结界奈何不了鼓音,众人耳朵神经再遭一番蹂躏,连着内脏跟着不适。 天将再扬手击仙鼓时,甘了了抬手制止,“停。能换个公平的打法么,不用灵器,肉搏如何。你那鼓虽伤不了我,但快将我敲吐了。” 手指掩住唇角,“毕竟,我们美人是颇注重仪表形象的。” 窗前的白乌听不下去了,正打算随大流跳个窗户逆转一下场面,倏觉远天一重魔煞之气逼近。 显然地上诸仙将,还未意识到危险,只见持鼓天将傲娇道:“此乃天后御赐大道阴阳鼓,一敲震五脏,二敲散修为,三敲碎神魂。尔等识相,乖乖束手就擒,无人能躲过大道阴阳鼓三击。” 众人暗暗提气,果然修为消减,看来此鼓委实厉害。 甘了了回身,满面认真对身后三位道:“倘若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么。” 蒜苗木棉还没来得及骂街,头顶乌压压骤聚一团魔气,乍看仿似沉重铅云。 眨眼间,地上落下个玄服卷发的青年,脚边旋风掀得对面的诸位仙将抬袖掩面。 风止,诸仙将移开袖口,众人面上,皆被烈风刮出几道细密的口子。 “什么破玩意?”赫连断眯眸,眼梢惯带一抹上挑的邪佞,他盯着持鼓天将,挑衅道:“接着敲。” 第39章 菩提简【29】 国师府。 无双端着方熬好的汤药,前来探视廖深行,被候在寝屋前的长风抬臂拦截。 觑一眼紧阖的门窗,无双将补药递予长风,“那便劳烦转交国师。” 方欲转身离开,无双听得房内传出低哑声音:“让她进来罢。” 无双迈入门槛,本以为廖深行卧病在床,却见他一身素衣,正埋首案前作画。 无双放汤药至案角,廖深行这才抬首。 国师面上并无病气郁症,精神颇佳,除了唇角略显苍白。 “此乃血莲补汤,我整整熬了六个时辰,汤凉了会影响药效,国师趁热喝了罢。”无双温声细语道。 笔尖没入清水,秋香色冰纹笔洗内,洇染片片墨痕。 廖深行将清洗罢的软毫笔,挂至笔架,这才道:“事已至此,不用再演戏了吧,墨护法。” “国师何时认出我并非梁彩枝。”墨见愁收起面上柔媚之色。 廖深行眸光幽深,忆起沽玉楼与她初见时的一幕,平声道:“从一开始便知晓。” 墨见愁烟眉微颦,“那你还敢留我在国师府。” 廖深行面上无甚情绪,“木七我都留下了,多一个你又如何。不过,我未曾想到,来的竟是魔阴右护法,真是委屈你了。” 袖子一挥,一柄墨色骨箫浮至半空,“这器灵特来寻你,被我设下的禁制所阻,已在我国师府盘旋许久,若非认出这穿魂箫,我还不知护法的身份。” 看来丹二已被伏,骨箫特来寻主。 墨见愁收了箫,“多谢国师。” “无需谢我。我还需右护法在太子面前演一出戏,相信以护法的演技,定能胜任。” 墨见愁离开寝屋时,瞥见案上画卷中描着一位素衫公子,眉眼皎皎,端方雅致,正是木七。 她不禁纳闷,廖深行为何画木七,不是应该画一画梁彩枝以表相思么。 入夜,廖深行去了春止院,蔷薇坟下,将亲手画的那卷画轴,烧了。 月光下,墓碑前,留一抹轻灰。 寥深行望着白玉碑上“亡妻”二字,幽声道:“欠你的,我会还。” 郁子幽自榻上醒来。 被云汲师兄输了灵力后,果然身子轻快许多,肩胛伤口亦快速愈合,思虑到自己已成天宫重犯,担心留在国师府累及众位师兄弟,她欲趁着夜色离开。 但她心头牵挂着云汲,打算悄悄去看一眼。 云汲的房间亮着烛火,窗前映出一双人影,谈话声自房内浅浅传出。 “大师兄,方才我又做噩梦,温禾的命灯被打碎,我眼睁睁瞧见她咚的一声,死在我面前。” “你这株小草,整日瞎琢磨。你放心,温禾的命灯藏在一个安全的地界,想必整个少室山的人都不会寻到那。” 草二挠头,“我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呢,连十二灵谷都被强行破开,幸好他们夺走的命灯是假的,若是真的,温禾岂不是死了。” 云汲淡淡一笑,“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草二灵台一闪,瞪大眼睛,“啊,我知道了,原来你将温禾的命灯藏在我们所居的小草房。” “嘘,此事只有你我知晓,虽然你与竹已交好,但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放心吧大师兄,在我心里,苗宝排第一,其次是吃,再次才是小竹子。” 郁子幽默默出了别院,袖口下指骨蜷起,眸底迸出恨意,她拼死守护的命灯是假的,然而云汲却轻易将秘密告之草二。 在云汲心里,她还不如一株狗尾巴草值得信任。 当初给她命灯,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她是那般信任他,而他却将她玩得团团转。 郁子幽只觉自己蠢到极点,妒到发狂,恨不得亲手灭了温禾的命灯。 前方凉亭拐角处,隐约传出脚步声。 疏离花枝下,浅雪念奴并肩而来。 “师妹,大半夜我们去给师姐送补药,不大妥吧,万一打搅到师姐休息……” “师姐受了伤,正需补药,这疗伤丹药自然是越早服下越好,先前以为这清和丹被我弄丢了,幸好找到了,早让师姐服下我才放心。” 原是浅雪深夜为她送药。 郁子幽拔掉一根发丝,唤作随身仙侍冰心,假装两人躲在暗处交谈。 冰心怒道:“主子,原来温禾的命灯藏在小草房,大师兄怎么不早告诉你,害你拼死守护假命灯,受了重伤,幸好我及时给你送来了丹药。” 郁子幽:“不可妄言。” 远处的两道身影停住,浅雪掉头走远。 念奴赶忙追上去,“不是送丹药么,这么急要去干什么。” “丹药有人送了,我现在迫不及待去办正事。” 沽玉楼前,众仙将见对方气势,以及标志性卷发,不由得集体后缩一步。 天界已得最新消息,妖魔两界的总头子,已强出界门。此人,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的魔阴之主,赫连断。 灵鼓加持的仙将,先一步稳住心神,上前一步道:“大胆狂徒,好不嚣张,便让你尝一尝这大道阴阳鼓的厉害。” 鼓声三击,震荡余波全数被赫连断身前漫出的魔气旋涡吞噬。 天界至宝竟对眼前之人无效,持鼓将似遭受不可思议之打击,惊愕地道不出话。 赫连断微眯眼,抬脚向前移步。 遭了,魔头又要拧人脑袋造杀戮了。 后头的温禾不由得大喊一声:“赫连断。” 云靴顿住,赫连断慢悠悠转头瞥一眼蒜苗。 温禾被对方满是杀气的眼神震慑住,禁不住咂舌缩肩,倘若她现在敢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下一个掉脑袋的或许是她。 于是,温禾讪讪一笑,“没事,我想说,那鼓挺好看。” 赫连断回身,瞬移至持鼓仙将身前,咔嚓一声将人头颅拧下,扔至后头排排站,余惊未消的诸仙将脚下,“天后那只老鸟,愚不可及,是先前的人头未收到,还是不把我赫连断放在眼里。” 众天将以最快速度,消失于原地,甚至连同伴尸首未收,速速逃命而去。 赫连断慢悠悠回身,一扬宽袖,嗖得一声,将手中的阴阳鼓,仍到温禾怀中。 魔头虽未说话,温禾轻松读懂对方眼神。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0节 没出息的蒜苗,拿去玩。 众人返回沽玉楼天字号花房,不过屋内多了个赫连断。 温禾假装热络,围着赫连断转了几圈,问:“君上近些日子去了哪。” 赫连断:“怎么,一日不被吸血,难受了。” 温禾捂脖颈,“真是的,人家只是关心你才问一问,你方见到人家,就吓唬人家。” 白乌只觉,房内其他人有些多余。 赫连断暗瞥蒜苗一眼。 这些日子他在魔阴王朝归息殿的玄冰榻养身,目的是远离蒜苗,省的一日至少动八次喝血的念头,委实忍得辛苦。 蒜苗的血有治愈之力,喝一口,及得上他盘在玄冰榻修行足月,相比之下,喝血来得简单省事。 小蒜苗擅拱火,气人方便更是高手,最懂怎么再最短最快的时间将他惹恼。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只怕一个忍不住,直接将人的血喝干。 仇妈妈亲自到房里送茶点,瞧见赫连断那张脸,当即翻着白眼捂上心口,喘气说:“这位爷看着面生,您是如何进来的,以您的绝色姿容,打沽玉楼花厅一过,那姑娘们不得尖叫到掀了房顶……” 赫连断坐到圈椅上,眼睫未抬,仇妈妈还要喋喋不休,温禾连拖带拽将人送出门。 虽然魔头看似平静,但微颦的眉头昭示着不耐烦,以她对魔头的了解,仇妈妈再多说几个字,极有可能被魔头当场灰化,棺材都省了。 温禾见仇妈妈徘徊房前不忍离去的模样,凑至对方耳畔悄声道:“妈妈莫要打那位公子的主意,他穷,没钱。” “就那张脸,妈妈我给他打折,或者,白嫖……也成。” 温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嘘,那个他不但穷,还不举,有点变态,怕是会祸祸花楼里的姑娘,妈妈就不要关注他了,还有,以后见到他,尽量绕道走,他可真是个大变态。” 仇妈妈:“……怎的看着不像呢。” “人不可貌相嘛。” 忽悠走了老鸨,温禾掉身回屋。 房门推开的一瞬,一屋子人全数齐刷刷盯着她看。 杜棉棉不动声色往温禾身前挪了挪,“咳,你方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温禾抬手掩唇,暗暗瞥一眼闷头喝茶的赫连断,“我那么小声,你们都听见了?” 杜棉棉暗暗拽温禾袖口,提示她往赫连断身前的那张檀木桌望去。 上头除了糕点茶具,搁着一枚绿油油的海螺。 白乌也挪挪挪,凑近温禾,以白扇挡半拉脸,“那个千里螺可传千里之音,亦可放大音色数倍,以前君上用来监听不忠之臣的私下言论,已经好久不用了,不知为何,这会拿了出来。” 温禾小脸一白。 赫连断放掉茶盏,抬眼盯着不敢直视他的温禾,“蒜苗,你方才对老鸨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修长有力的指骨,轻轻敲了下案上绿螺,螺内飘出个挑眉塌鼻厚唇,面相滑稽的青年。 赫连断:“百里螺,重复一遍。” 百里螺厚唇一启:“她说主子您不但穷,而且不举,会祸祸姑娘,还是个变态。她还说……” “够了。”温禾出声打住,恶狠狠瞪了厚唇青年一眼,这个绿螺总结精华很到位嘛。 接着,温禾亲自跑至案前,给赫连断倒了一盏茶,“嘿嘿,我那不是担心你被闲杂姑娘们打扰么,谁让你生得这么好看。” 举高茶盏,送到赫连断眼前,温禾再嘿嘿一声。 赫连断慢悠悠接着茶盏,“闲杂人等,都退下。” 百里螺颇灵敏,眨眼间蛰回螺内。 杜棉棉不可思议盯着赫连断温禾白乌裹正甘了了各看一眼,十分的不明白为什么她是此屋的主人却被人视为闲杂人等屏退。 甘了了尽量往赫连断面前刷好感,拽住杜棉棉的胳膊往外拖,“让君上小两口休憩一下,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出了门,又探入一颗脑袋,“对了君上,我是温禾的姐姐,水……甘了了。” 言罢,猛地阖上门扇,速度快得险些夹住脑袋。 从头到尾,既气且无奈,面对打不过的魔头,只能压下各种情绪的裹正,一甩袖子出了门。 温禾也迈开旋风小步,往门口飙,被身后的魔头喊住。 “站住。” 温禾回眸一笑,“我不算闲杂人等啊,哈,原来我在君上心中是这么重要,荣幸至极荣幸至极啊。” 白乌摇了把扇子,暗笑一声。 小仙仙还挺会撩,也唯有小仙仙敢撩赫连断,还这般不分场合。 赫连断暗沉的眼神,往白乌身上一瞥,白乌赶忙止笑,握扇拱手说正事:“禀君上,东极山的地图已寻到。” 话音落,一卷羊皮地图呈在赫连断眼前。 赫连断抬袖,指腹触及羊皮卷的一瞬,一道幽光将人吸入卷内。 温禾对身侧白乌,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白乌解释,“此羊皮卷又称天残地缺羊皮卷,内绘山川河流秘境宝穴,想去哪就往地图的位置一钻,省时省力。” 堪比黑科技的羊皮卷,让温禾受到心灵上的冲击,“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想去何地,只要是绘于这卷羊卷之上,可通过入羊皮卷直抵目的地是么。” “理论上是,但有一些设有强大禁制结界,或神祇之地,只能通过入羊皮卷探一探入口,若真想进入,需得亲自前往。” 温禾上前一探,幽幽浮动的羊皮卷上,东极仙山一脉闪着亮光,“赫连断去东极山做什么。” 此地,温禾不陌生。只因东极山乃神祇之地。 如今天地分六界。 神族,仙族,人族,冥界,花界,还有妖魔大统一的魔阴王朝,简称魔界。 上古神族虽已式微,然神祇之地神力磅礴,不可小觑,入口更是玄之又玄,不可窥探。 白乌实诚地回答了偶像的问题,“哦,这个,是因东极仙山矗有一块天胎石,上头专门记载世间应天道而生的灵物。地点、缘机、生诞五行皆可寻。君上想去查查廖深行的生辰八字。” 温禾一瞬间反应过来,“他想利用木七手中的菩提简,杀死廖深行。” 白乌诚实地点点头。 凡是直接间接害死梁彩枝的人,都已被写入菩提凶简,唯剩廖深行。 木七之所以未对廖深行下手,是因对方乃上古白泽之气,应天道而生,不知诞辰几何。 但很快,温禾寻到不解之处,“木七已与赫连断结契奴,他可借用赫连断的灵力杀了廖深行,为何他不直接动手,而是费劲心力去查廖深行应天而生的五行八字。还有,以赫连断的实力,杀死廖深行并不难,为何他要亲自去羊皮卷内,探东极神山的入口。” 白乌摇着扇子详尽解释,“像此种应天道而生,又是上古遗物的生灵,不入轮回,魂识强大,有的甚至与天同寿,你杀了他的身,用不了多久,魂识将重塑肉身,将比先前更为强大。廖深行本是上古白泽之气应天道而生,得天道青睐,若无辜将其杀戮,将遭天谴。当然,我君上不屑那几道天雷,被那天雷劈一劈,顶多散些修为受些伤,修个百八十年即可恢复,然我君主需养精蓄锐做大事,现下能不惹天道谴罚,便不惹。” 温禾握拳,“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凛然转身,“我去如厕冷静一下。” 方迈开一步,白乌一脸看破道:“你的玉珏还有符纸在我这里,不用找借口去给你的大师兄通风报信。” 温禾回首,白乌左手捏玉珏,右手攥符纸。 温禾抢了几回,未遂,只得咬牙道:“没想到你还有做贼的天赋,还回来,咱们还是兄弟。” 白乌收起玉珏,吹化符纸,“小仙仙,我敢对你直言便是将你当……朋友,但不会任由你去通风报信节外生枝。不过你要庆幸玉珏落在我手,若是在君上手里,怕是捏成灰了。” 扇柄轻拍温禾的脑袋瓜,“不会昧你宝物,届时完好还给你。” 温禾打算跳窗户,亲自去国师府报信,白乌一摇扇,门窗自动封印,阻住温禾。 温禾转身,亮小白牙威胁,“再阻我,咱们的友谊到头了。” 白乌委屈道:“我若不阻你,我的小命到头了。” 温禾反手施出个结界,将白乌罩住,趁机破窗而出,直奔国师府。 早些传信过去,早作防备。毕竟廖深行的性命,系于生辰八字间。 花铃撑出的结界,暂时困住白乌,但温禾未料,潜伏周围的天将,见她孤身而出,立马围拢上前。 温禾不得不求助大金链子里头的小黄蛇。一声低啸,螣蛇巨身卷起温禾,撞飞拦路天将,直落在国师府门前。 国师府的守门将士,见巨蛇从天而降,吓得一哄而散逃入府邸。 温禾赶忙召回小黄。 温禾方迈上国师府石阶,朱色铜环门前漫出一团烟,赫连断倚着门扉好整以暇,“要干什么去。” 温禾吓一激灵,抱肩后缩一大步,“呵呵,我只是想回国师府如厕,哦,住国师府这些日子住习惯了,国师家的茅房真是香。” 赫连断简直懒得动嘴皮:“是么。” 温禾:“……檀木做的恭桶,你没试过吧,是真的香。” 赫连断微挑眉,“给你半炷香时间,够么?” 她才不信魔头会给她半炷香时间让他进府通风报信呢,温禾揉揉肚腹,“方才内急,这么一跑,不急了。我还是回沽玉楼如厕吧。” 言罢,掉头便走。 温禾只觉腰身一紧,眨眼间凌空而起,向东方急速飞驰。 温禾受不住风驰电掣般的飞行速度,颊面被风刮得如刀割般疼,不由得将脸埋入赫连断的胸膛,瓮声道:“你要带我去哪,能不能慢点,我晕……飞。” 赫连断面上不屑,却放缓飞行速度,偏首瞥一眼已直起身但面色青白、以手掩口的蒜苗,“你胆敢再吐到本君身上,信不信我直接丢你下去。” 温禾望一眼脚下穿梭的行云,以及如蚂蚁般大小的屋宅,摇摇头,忍住呕意,“大不了我给你洗衣裳。” 赫连断羽睫微动,倏地伸手拽住温禾的袖子,加速飞往东极神山。 伴随温禾一路鬼叫,两人终于落在灵力氤氲,满地巨大石像的神祇遗址。 方落地,温禾便跪地一阵干呕,而后抬手,泪眼汪汪瞪着赫连断,“你觉得以我的修行能受得住你的飞行速度么,我不是还有利用价值么,不想我英年早逝,下次能不能飞慢点。” 赫连断居高临下,“为了顾及你,本君已将速度降至最低,你简直就是累赘。” “我求你,仍了我这个累赘吧。”温禾扯住对方袍角干嚎。 赫连断冷冷扯回玄袍,旋身走向丈远处的断崖。 温禾捂着胃口,气哼哼不起来。 魔头这通飞,简直是过山车加蹦极的结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1节 眼瞅着赫连断抬步迈入悬崖,转瞬消失不见。 温禾忙起身探查,断崖之下层层青云,古柏于峭壁凹石之上探出几杆绿枝,再往下,深不见底。她随手丢了个石子,不见任何动静。 倏地,四周石像巍巍而动。威压之音自四面八方而来。 “何人敢闯风神之地。” “何人敢闯风神之地。” “何人敢闯风神之地。” “……” 传说东极仙山乃风神折丹神居之地,这位风神曾于上古七十二魔之战中负伤,之后便封印东极仙山,以神地灵气闭关养身,已数万年不出。 温禾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跟着魔头一道而来,众石像经岁月打磨,已五官模糊,见温禾不言,抬着沉重步子向她移来。 花铃发出警报:“小主小主,神祇之地遏灵力,封灵物,避灵识,此乃镇守神山的七十二石俑,万不可同它们动手,不止是对神明不敬,且会陷入七十二道幻境中,怕是百年也不得脱身。” 温禾寸寸后退,石俑步步逼近,她急道:“那怎么办,不能打,要被它们踩死么。” “跳崖吧。”花铃给出个主意,“我猜赫连断是跳崖过去的。” 面对石俑的逼近,温禾一闭眼,伸开双臂跳入万丈悬崖。 风声于耳边呼啸而过,强烈失重感引人惊恐不适,花铃于穿梭的风中欲哭无泪道:“小主对不起,我害了你,这悬崖好像是真的悬崖。还有,凡是灵物入神明遗址,便被封住灵识,我现在连说话都困难,小主你保……” 花铃声音愈发渺小,最后没了声息。 我艹! 温禾试着召唤小黄,脖颈处的袖珍椅毫无反应,怕是已被强大神力逼得封识。 温禾于修行上本是初级菜鸟,勉强御剑驾风,可此处山石云雾皆蕴含强大灵力,直将她体内灵息逼的散乱,竟一星半点灵力凝聚不出。 照这般下坠速度,不消一会,她将会吧唧一声,如高空坠地的西瓜一般落地,被摔成肉泥。 脑浆迸裂四肢残缺的景象打脑中闪过,温禾抑制不住啊啊吼叫,鬼哭狼嚎中,一股异风将她卷裹,然后她整个身子开始上升,直停到崖顶对岸,赫连断身前。 赫连断偃去指尖法力,鄙夷地扫了对方一眼,“累赘。”转身向前路行去。 惊魂未定的温禾,赶忙跟上去,小心翼翼牵住玄色衣角,弱弱道:“方才多谢了。” 赫连断只冷哼一声。 神祇之地,步步幻境,赫连断连破数十幻阵,终于在一座巨大神像右掌间,寻到幽光暗闪的天胎石。 神像乃是位挂木簪、着轻衣的青年,高耸入云,依山而凿,气势恢宏。 温禾仰首,见神像四周萦绕磅礴神力,一股敬畏之意油然而生,这便是风神折丹的神像。 赫连断飞身而上,落在神像右掌中。 温禾灵力微薄,聚不得法力,只得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踩着神像上凹凸槽口,攀援而上,直到气喘吁吁停到神像右掌间。 赫连断眉头紧蹙,面色微沉,不断以指尖灵力,往天胎石上划落廖深行三字。 可灵石泛起阵阵幽光之后,归于平静。石上不见任何信息。 温禾拭着额上汗珠,哈哈乐了。 寻不到廖深行的八字,廖深行生还的几率就大了许多。 赫连断暗中瞥温禾一眼,温禾触及魔头不善的眸光,笑容僵住。 “咳……这或许是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还是回去吧,莫要打搅到神明。” 温禾说罢,沿着神像掌心纹路退去,却久久没听到身后随来的脚步声,回眸瞧见不死心的赫连断,指尖又凝聚火花,往天胎石上落下比划。 上古白泽。 不料,这四字竟让魔头蒙对了。 天胎石幽光一闪,落下一排名字,其中有一诞生斋孤之日,护佑一朝国运的天道之子,正出自断背山。 温禾跨下脸,被赫连断拎着后襟,飞下神像。 落地瞬间,四周轻雾弥漫,天荡地震声中,七十二石俑列阵而行,将两人包围。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讽笑,掌心一翻,自春刀破空而至。 随着阵阵劈砍声,巨石滚地,七十二石俑已断首残肢,一地狼藉。 温禾只得不停作揖,不停嘟囔:天啊天啊,神啊神啊,罪过罪过。要罚罚他,与她无关。 都说她是祸头子,跟魔头比起来,她简直弱爆了。 魔头竟敢在神祇之地造次,本以为赫连断解决了石俑阵该甩袖离去,不料人家气还未消,手中弯刀高举,对准没入云端的折丹神像。 温禾忙扑上前握住对方手腕,“此乃神址,你不生敬畏之心就罢了,还企图毁损神明之像,你是有多狂妄。” “不自量力的石俑,竟阻本君的路,你滚开。” 温禾抓得更紧,“是你无故闯入神祇遗址,那些石俑有镇守神址之责,你怎能怪它们,再说这风神神像又怎么得罪你了,你竟要劈毁。” 赫连断不耐烦道:“滚不滚。” “不。算我求你好不好,天地四方,六合之外,茫茫寰宇,自有天道约束。神明更是不可侵犯,即便你现下毁掉神像安全离开又怎样,终有一日遭天谴。神并未对不起你,你干嘛开罪神明,你不直接杀掉廖深行不就是担心受天罚,你若砍掉神像,这比直接杀掉廖深行的罪名不知深重多少,你放过神像,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好么。” “担心本君,直接说,罗里吧嗦一堆。”赫连断嘴上讥讽,手中的自春刀却隐匿不见。 温禾松了口气,旋身望了眼神像,似乎瞧见神像眼皮动了动,细看一眼,已不见异常。 为顾及蒜苗体能,赫连断召了片云,且将速度降缓。 温禾盘腿坐到云上,“我有点口渴,能不能……” “忍着。”赫连断毫不客气回。 一炷香后,温禾悄悄捏个诀,召唤一片小云朵,她趁赫连断不备,跳上小云朵,一路垂降,去寻水源。 云端的赫连断:“……累赘。” 许久不见蒜苗归来,赫连断简直气得鼻孔冒火。 该死的蒜苗,又逃。 看来她还不知双子蛊的厉害,罢了,让她尝尝滋味也不错。 赫连断召唤母蛊,口念蛊文。 几句咒文下来,赫连断便静静候在云端,只待疼痛难忍的蒜苗归来求饶。 然而,好一会过去,并不见人影。 赫连断飞身而降,查探附近水源。 玉带似的一条河,贯穿葱郁山谷,赫连断落到满是叮咚水声的河岸,发现樱草色裙摆,浸在河流一端。 他闪身至温禾身边,将一脸惨白的少女扶起,大手捏着对方颊侧,唤一句,“蒜苗。” 怀中人毫无动静,他抬指一探,已断脉息。 赫连断低吼:“螣蛇。” 金发少年落地而跪,“主子。” “怎么回事。” 螣蛇木讷搔头,一脸疑惑,“属下不知,方才属下迷迷糊糊打盹,依稀记得蒜苗喝了几口河水,然后属下感觉蒜苗身子渐凉,然后属下便睡了。” 一团魔气击中螣蛇心口,金发少年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本君要你护她,你却睡觉。” “属下,属下被东极神山的磅礴神力逼得封了六识,出了神址之后仍昏昏无力,迷糊间感知此处有河神镇守,方圆数十里无邪魔之气,十分清宁,故而放松……” 螣蛇猛地抬头,“她,她,她怎么了。” 赫连断抱起温禾,眼梢眸底一片猩红,唇瓣内狠狠吐出二字,“死了。” 第40章 菩提简【30】 冥界。 温禾缩在阴气弥漫的蜃河一角,埋首缩肩,低声抽泣。 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间就死了。 只不过去谷中河,鞠了几捧水喝,起身时倏觉身子一轻,然后她亲眼瞧见自个儿身魂分离。 肉身斜斜倒在河岸,轻纱裙裾被沁凉河水浸湿。 难不成是河水有毒,她被毒死了? 但毒死之前,五脏应有不适之症才对,比如肚子疼心口闷之类的感觉,然而她毫无反应。 死便死吧,鬼差去得倒快。不由分说拘走她的魂魄。 当时温禾求助花铃,奈何小祖宗受神祇遗址内神力影响,弱弱地往两位鬼差身后喷出一个火星,之后又遁返花铃。 “两位大哥,我死得不明不白,你们不能这样糊里糊涂拘走我。” “我乃仙门弟子,并非凡人,你们不能带我去冥界。” 描绣“冥”字的黑冠鬼差,翻着死鱼眼道:“你魂魄毫无怨气,可见并非冤死。即便你乃仙门弟子,然修行浅薄,未脱轮回,必要随我们去冥界报备。” 白冠鬼差接话:“虽然这位姑娘可能说的有道理,但前不久,冥界被炸,出逃不少魂魄,冥主下令一月之内全数召回,为了凑数,委屈姑娘了。” 就这样,温禾被两鬼差夹起双腋,带返冥界,任由她踢腾双腿呜呼大叫:“你们冥界怎能这样办差,冤枉啊,我是冤死鬼啊……” 两千里腿鬼差,将她丢入冥界之门,又忙着去人界收魂。 冥界昏暗,阴气盈盛,温禾见到乌压压一大片鬼慢腾腾走来,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她生平最怕鬼,猝不及防见如此多阴魂,实属前所未有之打击。 随众鬼前行,至一条仿似飘着萤虫的河水前,自小鬼口中得知,此乃冥界蜃河。 不久之前,冥界狱牢被炸,出逃不少恶鬼,鬼差们忙于抓捕逃离冥界的旧魂,无暇新鬼。 众新鬼便暂时滞留蜃河两岸待审。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2节 众鬼死相千奇百怪,削首断肢,鼻青脸肿,前身血洞后身插箭头顶菜刀,比比皆是。 视觉冲击最轻的,算是寿终正寝的老人家,尽管是自然死亡,亦面色青白,装点全套寿衣,毫无阳气,一看就是鬼,像温禾这种死得干净整洁,一身轻纱的鬼,她还未碰见过。 温禾这般,似鬼似仙,颇为显眼,很快有新鬼旧魂上前勾搭。 来者死状一个比一个惨烈,温禾吓得嗷嗷直接抱头鼠窜,好不容易寻到一颗老槐树,方蜷身坐下,树杈上垂下个头骨,呲牙冲她吼:“这是老子的地盘。” 温禾双手捂眼,呜呜跑开,期间与一位白骨架相撞,骨架子脾性不好,抽出一根肋骨,追着她打。 温禾觉得太糟心了,人生中最黑暗时刻不过如此,谁来救救她,他就认谁当霸霸。 她不晓得沿着蜃河跑了多久,直到鬼烟稀少的一处岸边方停下。 抱肩抽泣许久,又困又乏,幽幽蜃河倏地起了旋涡,紧接着探出一颗小脑袋,冲温禾喷一口水,“你是谁,怎敢来蜃河下游,此处有专食魂魄的鱼妖,乃鬼魂禁地,你不晓得么。” 温禾小心翼翼掀开眼睫,见一个双髻小娃自河心游来,她起身支吾道:“我,我不知。我我怕鬼,被追追到这,你是谁。” “我叫三生。”小三生湿淋淋的小手握上温禾的手,仰着小脸甜憨一笑,“啊,姐姐你死得真好看。” “……”温禾有些感动,不管这小娃是新鬼还是旧魂,好歹模样看得过去,且毫无攻击性。 小三生虽个头娇小,却天生怪力,丈长的鱼怪被她一粉拳揍掉眼珠和牙,然后小小身子拖着鱼怪上岸,随手打个响指,幻出薪柴,现场解肢鱼妖,热乎乎地烤来吃。 烤得焦黄的鱼肉,递给温禾,随即小嫩手又将鱼肉收回,“我忘了,这鱼有毒,你不能吃。但我天赋异禀,百毒不侵,我可以吃。” 言罢,小三生大口大口嚼鱼肉。 温禾:“……小妹妹,你可知道如何离开冥界?” 小三生忽闪着大眼珠,抱着鱼肉点点头,“走后门。” 站起身后,小短手往空中画几道圈符,“我召唤个朋友问问,看他能不能放你走。” 温禾感激涕零,她初来冥界,遇贵鬼,这小娃貌似十分有本事。 许是得见希望,温禾突觉腿肚子有了些力气,笔直站着等小娃朋友来给她走一走后门,放她回阳界。 身罩黑斗篷的高大身影,笼至身前,巨大兜帽将脸遮盖,完全望不见脸。 这位被小三生召来的斗篷兄,左袖空荡,似是个独臂鬼。 “小三生,唤我何事?”斗篷问。 小三生笑容甜甜,为两位引荐介绍,指着温禾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温姐姐。” 小手拉起温禾的手,“温姐姐,这位是东方死神哥哥。你叫他东方或死神都可。” 温禾:“……死神?” 小三生点头,一脸崇拜,“是啊,四大死神之首的东方死神,权力可大了,管杀不管埋,他想让谁死,那人保准活不了。” 温禾呵呵一声,翻个白眼,晕倒。 她最怕鬼,先前已遭连番刺激,听了小三生的话,重新燃起希望,以至神经松懈,但突然小三生又给招来个大的,嗯,死神,猝不及防,防不胜防,实属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赫连断一脚震来河神,问询温禾之死。 全发花白的老河神,见对方一身魔煞之气,腿脚胡子一并哆嗦道,方才他老人家窝在河府打盹,并不知情,但若有妖邪来犯,他府内的蚌珠会发警报,虽然,姑娘身死十分蹊跷,但他能肯定一点,姑娘的魂魄应该是被本地灵物吞噬。 据河神臆测,波波河,住着个傻河豚,见什么吃什么,没准姑娘的魂魄是被傻河豚吞了。 河神揪出正窝河底打饱嗝的傻河豚,和蔼可亲三连问。 方才吃了什么? 可曾见过一位姑娘? 可曾吞了人家魂魄。 傻河豚吸溜着鼻涕泡,三摇头。 赫连断一脚踢上河豚肚腹,傻河豚气得鼓成球,哭得山崩地裂。 赫连断又一脚,将河豚这几日吞掉的食物全数踢出来。 果真见什么吃什么,鱼虾水草树皮石子破鞋残剑……倒真有几缕碎魂,却并非温禾之魄。 未曾寻得蒜苗,赫连断气恼至极,抬脚打算再踹河豚,老河神护在河豚身前,“尊驾高抬贵脚,这孩子天生傻缺,无心作恶,请尊驾留他一命。对了,对面有个毛桃山,山上有个猴大王,若见漂亮魂魄总哄骗回去给他当小夫人,尊驾可去……” 老河神还未说完,岸上人影已消失不见。 老河神颤巍巍追上前,“尊驾手下留情,那猴大王只是顽皮,并非邪恶之辈。” 刚好猴大王不在,赫连断捉了满山猴子猴孙,拿细丝勒住脖颈,只放出一只彩面山魈,去给猴大王通风报信。 猴大王与猴王夫人,受白毛鼠王相邀,正于千里之外的灵鼠山吃甘蔗宴,得了山魈传信,火速返归毛桃山。 赫连断送上一脚见面礼,“魂魄交出来,否则荡平毛桃山,你满山猴孙一个不留。” 小猴子们瑟瑟抱成一团,猴大王险些被赫连断一脚送上西天,由夫人搀扶方勉力站起,上下牙打颤道:“先前我夫人见一书生的魂魄好看,请来毛桃山做客,我吃了味,便寻了几个新死姑娘的魂魄哄至洞府,我只是故意气气夫人,并未欺辱魂魄,今日更是未曾去过波波河,亦未曾见过一只魂魄。” 猴夫人含泪点头,“先前哄来的那些魂魄,往毛桃山逗留几日,我们便送魂归去,不曾伤害。” 后赶至的河神,亦叠声絮叨,以他蚌族千年人格担保,猴大王乃善辈。 不知不觉,天已擦黑,蒜苗的魂魄仍无迹可寻,赫连断气闷难消,头疼欲裂,似乎癫狂,随手一挥,天崩地裂声中,毛桃山一劈为二,众猴抱团惊叫。 一只猴毛未长全的小红猴,依偎至猴大王怀中,吱吱一通叫。 猴大王连滚带爬至赫连断脚边,“尊驾尊驾,小奶猴说今日河边,它见两个鬼差路过,拘走一位姑娘的魂。” 一道魔刹之气冲天而起,眨眼消失于毛桃山。 河神同猴大王抱成一团,互相抹泪,可算走了。 温禾转醒,天上飘着星星团团鬼火,蜃河比先前还要明亮璀璨,似铺了满河幽绿星子,起身时,她发现肩上盖着一条细软金蚕毯子。 篝火旁托腮沉思的金瞳少女见人醒来,探首一望,上前问候,“你还好么。” 小姑娘肌肤透白胜雪,金瞳金发,五官温软娇弱,温禾一脸疑惑,“你是谁?小三生还有死死死神去了哪?” 她记得她是被吓晕的。 “我叫桑桑,小三生有嗜睡症,去河底睡觉了,死神去忙了,叫我在此守着姑娘。” 温禾小心问道:“你……你是鬼么?” 桑桑摇头,“我还没死,并非鬼,我法身乃金蚕。” “你没死,怎会在冥界?”温禾疑惑道。 桑桑垂首,金扇般的长睫投下两片鸦影,“是我自愿留在冥界,我想去忆川井赎罪。” 桑桑说,她以前做了错事,害了主子,断了主子姻缘。 传闻以血作墨,写入三生石上的名字,三生石会为其结三生姻缘,她想将主子与主子心上人的名字,写入三生石。 奈何,三生石已被冥主沉入忆川井,井底有发鬼及千目妖镇守,她一直再等机缘下井赎罪。 温禾掏出怀中一颗菩提珠。 她已身死,木七留予她的菩提珠,竟随她一道入了冥界,花铃小黄都不曾跟来,怕是正守着她那具死身。 当初,水榭阁楼内,木七曾对他下跪,求她一事。 梁彩枝死后,魂魄被血焱玉佩灼伤,已至残魂,木七便将残魂聚在菩提珠内。欲修复残魂,需得冥界忆川井内的水沉香。 木七曾与赫连断结契奴之约,赫连断已答应木七,助他取得水沉香,木七担心他复仇之后,神魂俱灭,赫连断毁约,便求她若对方毁约,请她劝服赫连断入忆川井,取水沉香,好修复梁彩枝的残魂。 彼时,她被木七打动,答应一试,便收了那枚菩提珠。 既已到冥界,不如先去忆川井旁探一探。 桑桑路线颇熟,一路领着温禾至忆川井。 井口倒无甚特别,只井沿渡一重极寒霜气。 冥界有三个地界颇为出名:蜃河,忘川桥,忆川井。 蜃河同忘川桥,众鬼不陌生,但忆川井却嫌少有阴魂来访。 井口方圆数里寒凉,井水内更有千年发鬼万年千目妖镇守。 据说凡是下井探险探宝之人,全数祭奠了发鬼千目妖的肚腹。故而,忆川井方圆数里,尤为清寒,人不至,鸟不掠,鬼不睬。 忆川井又称三不井。 温禾与桑桑蹲在井口边闲聊,桑桑道,她已来冥界三千年,还未完成夙愿。 先前每每下井,都被冻得不能动弹,唯有一次借来死神的袍子,抵住极寒之气,下至井底。发鬼每隔千年睡一个时辰,她运气好,正好碰到发鬼千年一睡,但千目妖的眼睛却将她灼伤。 若非死神的袍子裹身,她大概被当场灼化,但千目妖所至之伤,极难愈合,一养便是千年。 温禾听后,压力山大。看来忆川井极难攻破。 当初答应木七时,她心内想着,即便赫连断耍流氓毁约,不来忆川井取水沉香,她克服一下怕鬼的心理,大不了冥府一游,依仗花铃入井取香。 不料忆川井内设重重关卡,小花祖宗又不在身旁,即便小祖宗在,能否助她过关,有点玄。 现下自身难保,还想着入井闯关,温禾瞬间又颓丧起来。 太背了,点太背了,不知魔头发现她死了没,又是否会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想办法救一救她;远在国师府的大师兄,又是否知晓她魂入冥府的消息,是否正想法子助她还魂。 温禾只知自己点背,不知点还可以再背。 恰巧,碰到百年一遇的白发鬼仙娶妻。 唢呐鼓乐声传至忆川井边,桑桑大叫不好,拽住温禾臂腕,往更僻静的地界跑。 温禾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桑桑边跑边喘息回道:“鬼仙娶妻,百鬼退避,若被瞧见,视为对鬼仙不敬,可由鬼仙随意处置,即便是死神或冥主,亦无话说。” 鬼是鬼,仙是仙,鬼仙又是个什么东西?温禾更不明白了。 唢呐声渐近,桑桑拽住温禾,躲至开得正浓的彼岸花花丛中。 桑桑抬手压低温禾的脖颈,“嘘,千万不要被发现。” 稍稍拨开花叶,温禾瞧见缀着白花的轿子,自幽暗处飞来。 白轿四方位,各浮着一只罩着狰狞彩面具的白袍鬼,轿首二鬼吹唢呐,轿尾二鬼锤鼓。 轿子里隐约可见一团熊熊绿火。 白轿所过之地,寒冰化死水,花草枯萎,坚石碎裂,一片颓焦之相。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3节 温禾小声道:“好厉害的鬼,什么来头。” 桑桑摇头,“据说,这鬼仙寿龄已有万年,居于冥府最深处,百年一出,只为娶妻。冥主亦对鬼仙礼让三分,至于他是何身份,无人晓得。哦,传说忆川井的千目怪,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 “百年一出,只为娶妻?那他岂不是有很多妻子?” “这个……听闻鬼仙惯会折磨人,从未有鬼新娘能在他身边呆过百年,鬼仙将新娘折磨至魂散之后,会重新择妻。” 随着唢呐鼓声逼近,温禾只觉血脉倒流,五脏六腑一阵烧灼疼痛,情不自禁痛吟出声。 桑桑一把捂住她的唇,紧缩着瞳孔对她连连摇头。 这鬼仙的迎亲乐,着实诡异,温禾已极力忍耐身子的不适,白轿掠过头顶,温禾被鬼乐逼出了鼻血。 滴答一声,血珠落在彼岸花茎,已掠过数尺的白轿,倏忽停下,眨眼间,退返彼岸花丛前。 乐声止,四个彩面鬼,瞬间飘入花丛,将温禾桑桑拎至轿下。 桑桑赶忙对着喜轿叩首求饶,“求鬼仙饶命,我们并无不敬之意,鬼仙饶命。” 温禾此刻却出奇胆大,许是已被众鬼以及后来的死神吓得麻木了,竟抬首望向白轿。 轿内绿火飘出,落至温禾身前,红雾散尽,竟显出个满面纹痕,驼背丑陋不男不女的老怪物。 老怪物的浑浊眼珠,盯着温禾看了片刻,瘪唇未动,腹语发音,半阴半阳,女声尖细刺耳,男声则嘶哑如老鸦,“这般漂亮的女鬼,本鬼仙还去十八狱挑什么新娘。”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一阵红雾卷入白轿。 唢呐鼓声复起,喜轿载着新娘浮空而去。 “温禾……”桑桑对着轿尾,哭喊叫了几声,眨眼间轿子已没入幽暗,不见踪迹。 桑桑掉头跑往蜃河下游,求助东方死神。 第41章 菩提简【31】 白骨垒砌的一栋圆堡,边边角角,满是游荡飘忽的阴气。 门口矗七尺高的白烛,燃着森森绿火。 此处乃冥界深处鬼仙落脚之地,九死堡。 温禾的四肢被拇指粗的玄铁链环箍,锁在地柱之上。 自她被鬼仙掠进花轿后便晕倒,醒后不但被锁住,身上还罩了层血锈嫁衣。 眼皮虽撑开,头仍旧晕眩,温禾为逼自己清醒,发狠咬住下唇。 疼痛让她彻底清醒。可这让她更不明白,自己明明已死了,怎会感觉到疼。 堆积无数头盖骨的门扇前,荡来一团红雾,是鬼仙归来。 温禾立马闭眼假寐,稍掀开的眼缝里瞧见鬼仙老怪物褪去外袍,跳入白骨墙角,盛满黑水的地坑中泡澡。 温禾惊恐之余,纳闷,第一次见洗澡洗得这么有仪式感的鬼。 鬼仙并未脱衣,阖着双目,双手交叠于胸,口中念念有词。 鬼仙走出坑池,赤着滴答水的双脚,逼近斜倚在巨大白骨腿柱上的温禾。 “我的新娘,不是已经醒了么。”鬼仙腹语道。 温禾蓦地掀睫,挣扎着拘着四肢的铁链,“我死也不要做你的新娘,你快放开我。” 鬼仙不阴不阳的声调,听得温禾扎心挠肺,“你已经死了。入了我的九死堡,便是我的人,做我鬼仙的新娘可委屈了你。” 温禾当即呸了一声,“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要点脸好么,半路掠人给你当新娘,什么下三滥的鬼仙。” 鬼仙抬脚踢上温禾肚腹。 那一脚,显然用了力道,温禾被踹得倒吸凉气。 “不知好歹的毛丫头,看你往我这堡内呆上几日,还敢不敢这般嚣张。” 鬼仙说罢,开始撕扯温禾的衣裳,“闻起来有处子香,且让我看看是否真是处子。” 可怜温禾被束缚四肢,又被鬼仙有力的双臂掣肘,撞不得墙,若被这丑逼侮辱,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失去花铃庇护,失去法力沦为孤魂野鬼,又被怪物掠来欺辱,温禾从未感受过这种绝望恐慌,早知死后这么痛苦,还不如好好活着。 堡侧烛光晃动不止,一道罡风之气,袭至白骨门扇。 温禾听到桑桑的呼喊声传来:“温禾,温禾你还好么。” 温禾眼眶一热,简直要喜极而泣,这种时候哪怕不得救,听一听熟人的安慰也好。 鬼仙恼恨起身,走至门外,果然那条小金蚕寻了帮手过来。 东方死神宽袖及地,于地面落下深重阴影,他沉声道:“见过鬼仙。鬼仙可否放过那位姑娘,那姑娘未经冥界三审六判,不在十八狱名单之列,且命火未熄,怕是误入冥界,请鬼仙高抬贵手,去十八牢狱另择新娘。” “管他什么三审六判,入了冥界便入了我鬼仙的名单,即便这丫头是你亲妹妹我亦不放。” 桑桑急得直拽东方死神的袖子,“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兜帽下传出厉声:“鬼仙做法,与冥法不符,恕我冒昧了。” 言罢,东方死神幻出镰月刀,袍袖挥扫一道杀气,直击堡口鬼仙。 鬼仙旋身错开刀气,飞身而上与死神博击。 可惜,东方死神并非鬼仙对手,数十招后,被鬼仙打伤,他捂着右肩胛,单膝跪地闷咳一声。 立在硕大白烛间的鬼仙,桀桀低笑,“冥主见我,皆礼让三分,你个后辈竟敢来挑战于我,再不走,便将你魂魄吃掉。” 桑桑俯身,扯着东方死神的宽袖哭道:“东方哥哥你还好么,要不你去求冥主吧。” 东方死神直起身,“此等小事,怎可叨扰冥主,况且,他说得对,即便是冥主亦要给他几分薄面。” 黑斗篷转身离去,九死堡的骷髅门扇,重新关阖,桑桑心知已经尽全力,再缠磨下去,怕是她与死神的小命都会交代于此,悲伤地望一眼骨堡,随上东方死神的脚步。 温禾再次陷入绝望,鬼仙身份不低法力强悍,既能让冥主礼让,又能伤了死神之首,落在他手中,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 温禾不再言语,不再挣扎,闭上眼睛任由鬼仙丑陋粗鄙的脸缓缓凑来。 鬼仙贴近温禾唇畔的一瞬,怔住。 干枯老爪蛮力一拽,将捆着温禾的玄铁链从中拽断,再将温禾抱起,丢入盛满黑水的地坑。 “你身上竟残存阳气,先往这尸水中泡干净。” 温禾已麻木到对尸水二字不起反应,捆着她四肢的断链,被尸水一浸,咕咕冒泡。 鬼仙心满意足望着坑池内呆若木鸡的美人,骤然间,骨堡前的白烛摇曳几下,倏地熄灭。 鬼仙咬牙,一脚踢开白骨门扇,见对面站了位玄衣卷发的青年,不由得哂笑道:“又是哪个来打扰本鬼仙的好事。” 阴风肆虐中,卷发翻飞,玄袍凛凛,赫连断微眯着眸,周身杀气满溢,“杂碎,废话少说,交人。” 坑池内心如死灰的温禾,倏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冰凉的血液瞬间回升,原本麻痹的嗅觉亦随之苏醒,这才感觉这坑内的尸水又腥又臭,她咧嘴笑了,手脚并用爬出坑底,因跑得太过而脚步踉跄,直到瞥见站在数丈之外的那道人影,心头终于踏实起来。 赫连断见鬓发不整衣衫凌乱的蒜苗,出现在骨堡门扇的一瞬,眸光幽闪,随即指骨稍展,幻出自春刀。 鬼仙骇声道:“自春刀?你小小年纪竟能驾驭上古自春。” “蒜苗,躲远些。”赫连断说着,抬高双臂,自春弯刀吸纳无数阴气,磅礴之力已于刀刃汇聚翻滚。 温禾依言乖乖往一侧闪了闪,鬼仙立马钳住温禾的玉腕,“我的新娘子,哪里逃。” 这一幕落入赫连断眸底,彻底勾起他的嗜血本能,掌心瞬间腾出魔煞之气,玄袖一扫,精准击中鬼仙钳制温禾手腕的那只枯手,鬼仙被迫松手,连退几步。 温禾不顾四肢之上还圈着断链,稀里哗啦奔向赫连断,猛地扑进对方怀中,紧紧环抱住对方腰身,哭得尤为真诚,“大魔头,霸霸,魔头霸霸,你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嘤嘤嘤嘤……” 温禾从未像现在这般期待与赫连断相见,更是庆幸对方是个实力派大魔头,只怕实力稍稍弱一些,都不是鬼仙的对手。 赫连断半抬着臂,手中自春刀颤颤而动,欲破风而去,他强压嗜血的渴望,以及自春威力,任由身下之人将他紧紧环抱住。 他第一次感觉,蒜苗力道不小,竟抱他抱得那么紧。 鬼仙见此一幕,气得双唇发抖,稀疏毛发被阴风吹得东飘西荡,又添几分颓迈猥琐,他蜷着枯皮指骨叫嚣道:“即便你这小儿可驭自春刀又如何,我乃万鬼之祖,除盘古撼天之术,你伤不了我。” 赫连断眼皮不抬,一手握上温禾缠着玄铁链的手腕,瞬间将断链捏成齑粉,“老杂种还碰了你哪。” 温禾咬下唇,不开口。 赫连断一手将温禾拢至身后,高举自春刀朝鬼仙劈去。 刀风呼啸而过,鬼仙的一只胳膊应声落地。 “盘古撼天术,不可能,未有数万年修为,施不出盘古撼天术。”鬼仙惊惧,凸着眼珠呶呶不休。 白乌踩一柄白扇,自蜃河方位飞来,身侧随着木七。 “君上。”白乌落地,收扇拱手道:“冥主请君上留鬼仙一命,稍后,冥主自来致歉。” 赫连断毫不理睬,手握刀刃,引鲜血灌之,刀风苛虐,旋风般直卷鬼仙。 啊的连声惨叫声中,鬼仙被劈成均匀八块,骨堡前残尸满地。 白乌以扇面捂眼,就知道赫连断不会卖给他这个面子,夜惊华偏让他来一试。 夜惊华倒是越活越通透,越活越狡黠。 当白乌得知赫连断杀入冥界夺魂时,便知事态有些严重,担心他家君主一不小心血洗冥界,好心提着之前盗来的折香盏,去见夜惊华,请冥主大人亲自出面,阻一场劫难。 夜惊华刚好自小三生那得了消息,鬼仙抢个方断气不久,还未载入冥册的小水仙,白乌便十万火急闯入浮空庵,急头白脸同他说赫连断的心头水仙被鬼差拘入冥界,让她赶紧好吃好喝将人款待一番,再八抬大轿将人送返阳界。 夜惊华稍一揣摩,再赫连断未曾解气之前,他还是不出面的好。 万一魔头不给他面子,他也不好跟人打一架。 打不打得赢,暂且不说,一旦开打,就是冥界与魔界两界战事的开端,以赫连断的手段及脾性,求和都难,为了一个万年不死毫无实权的鬼祖宗,搞得两界不宁,不值当。 鬼仙,前身乃火铡刀,铡了不少饿鬼,为冥界立下功劳,然上了寿数后,被怨鬼之气侵蚀神智,变成个狠戾老色鬼,鬼祖宗的功绩刻在冥碑上,又是个老前辈,不好不管,白乌来得正合适,不如由他去跟他家主子说个情。待赫连断发泄完脾气,他再出面为佳。 果然,鬼仙被大卸八块之后,夜惊华领着火麒麟遥遥而来,“赫连君主好身手,可惜我来晚了,未曾一睹君主的好风采。” 赫连断淡淡瞥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夜惊华,并不睬他,而是解下肩上披风,给领口松垮的蒜苗罩上。 夜惊华与白乌对视一笑,慵懒的步调靠近温禾,“小水仙,竟是你。” 温禾忐忑不安打招呼,“冥主大人。” “好不容易入我冥界,受委屈了,给姑娘道歉了。”夜惊华俯身拱手道。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4节 温禾慌忙道:“别,我可受不住冥主一拜。我,我好像给冥主惹麻烦了。” 夜惊华:“姑娘不必内疚,鬼仙霸道已久,造了不少孽债,合该有这么一日。” 温禾好奇一问:“不知,鬼仙是何身份,他在冥界横行,竟无人管束。” 夜惊华幽幽一叹:“简而言之,是个火铡刀……”还未说完,被口气不悦的赫连断打断,“冥主这可有干净的水,先给她泡个澡,臭死了。” 温禾一脸尴尬,方才被尸水泡过,身带异味是肯定的,毒舌魔头就不能委婉的提示一下,当这么多人面直接说她臭死了,她不要脸面啊。 霸霸光芒,瞬间没了。 浮空庵数丈距离,筑有一座温泉坞,夜惊华特意请了桑桑,陪温禾去泉坞泡澡,且送了她一套麒麟火衣,权当赔罪。 桑桑围着身着麒麟衣的温禾,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冥界唯有三件麒麟火衣,一件归冥主所有,一件穿在东方死神身上,另一件竟送予你。你可知,这麒麟衣一穿,万鬼见你皆跪拜,你再不用怕鬼了。” 此时,东方死神亲自送来浊阴丹,以祛除温禾自入冥界以来浸染的阴浊之气。 温禾望着镜中沉步而来的黑斗篷,禁不住心慌紧张,无论怎样,哪怕身着麒麟衣,她还是忍不住怕鬼,于是在东方死神伸手递给她丹丸时,她下意识往桑桑身后缩了缩。 桑桑夺过盛着丹药的玉盒,塞给身后温禾,“哎呀,东方哥哥虽为死神,最是温柔了,你不用怕她。” 温禾喃喃:“……温柔的死神。”呵呵! 桑桑迈了两步,扯住东方死神的袖口,“东方哥哥,你让温禾看看你的脸,她就不怕了。” “胡闹,死神之面,不可视。” “我知见过死神脸的凡人都会死,鬼魂见了你的脸,也会被死神之力削去三魄,可温禾身上有麒麟衣,可抵去你的死神之力,你给她看看嘛。” 温禾暗暗扯桑桑袖口,弱声问:“你为何非让我看死神的脸。” “你不喜欢美男子么?”桑桑如是回。 温禾怔了怔,望了望兜帽下那片旋涡般的黑,斗胆说:“可否有幸得见东方死神的尊颜。” 东方死神不语,桑桑直冲他挤眉弄眼做哀求状,他这才抬起宽大袖衣,摘掉头上兜帽,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温禾看得舍不得眨眼,“……早知道死神长这样,我就不怕了。” 可惜东方死神颇小气,两个花痴还未看够,他已将黑色兜帽覆至头顶,遮去如玉容颜,并道一句:“告辞。”转身走出门。 温禾服下浊阴丹,望着渐行渐远的黑斗篷,仍在回味死神的美貌,浓眉星目,鼻唇更如漫画一般典则冷峻。 突然,她肚腹一痛,哎呦一声,俯身蹲下。 “温禾你怎么了?” 桑桑这声惊呼,另东方死神折回,刚好赫连断跨门而入,见温禾痛状,探人脉息竟探不出究竟。赫连断一掌扫出一道玄光,朝东方死神击去,“你给她吃了什么。” 东方死神堪堪躲过,“浊阴丹。” “只是浊阴丹,她怎会如此。”赫连断掌心又腾出一团魔气。 温禾忍住疼痛,几个跨步闪至东方死神身前,抬臂阻拦魔头暴行。 赫连断眉峰紧蹙,面色不悦,咬着牙根低吼:“你在做什么。” 温禾回首,瞅一眼已幻出镰月刀,随时备战的东方死神,意识到自己竟然挡在死神面前,瞬觉十分骄傲,万分拉风,于是挺胸念叨:“我竟挡在了死神面前,我靠!” 东方死神:“……” 赫连断:“……” 温禾平复激动心情,“我只是想说,我肚子疼是先前被鬼仙踹了一脚,同东方死神送来的丹药无关。” 大手扯回温禾,赫连断认真严肃直盯着她看,“还有哪里受伤。” 温禾纤手覆上肚腹,“只是被踹了一脚,别处未曾受伤。” 赫连断一脸不信,目光于温禾身上来回梭巡打量。 温禾:“……” 为何有一种被x光透视的感觉。 “我说的是真的,我干嘛要瞒你这个。” 赫连断幽幽启唇,“若哪里受伤,别不好意思,魔阴王朝有女医。” 温禾只觉肩腰一重,已被赫连断打横抱起。 “干什么?”温禾暗暗瞥一眼屋内的死神及桑桑。 赫连断一言不发,扛着人迈开大步往外走。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放我下来我能走。”温禾颊侧酡红叫喊着。 “在我没动手杀你之前,你要好好保护自个的小命。”赫连断泠声吩咐。 这是什么道理,要死得死在他手里?! 浮空庵紧邻温泉坞,赫连断扛着温禾走出时,白乌与夜惊华正在浮空庵前对弈。 “你盗我折香盏作何用。” “你那神盏若配以心头血燃之,可让人生出痴迷之心,我盗盏是给别人用,用来迷惑人界一位小太子。” 木七则孤自负手望河水发怔,束发丝带随风招摇,衬着冥界幽暗景致,平添一份落寞。 温禾瞥见木七的背影,不由得安静下来,木七随白乌一道来冥界,定是为了水沉香。 她小拳头凿了凿魔头的背后,声音尽量放软,“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是吧。” 赫连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禾:“你是否答应过木七什么,你看来都来了,不如顺道取了水沉香。” 赫连断并不温柔地放温禾落地,温禾踉跄一步,稳住身子冲着朝她看来的三人,分别尬笑三声。 魔头这性格真是,说打就打,说抗就抗,说仍就仍,不由分说不容反抗。 夜惊华收了棋盘,同白乌一道上前打招呼。 “我方才听水仙的意思,赫连君主欲取忆川井的水沉香?”夜惊华接着道:“冥界之物,若是君主看上,尽管拿去,但忆川井内的物件,颇有些难。那口寒井内,由发鬼千目妖镇守,井内之水已成活水,生了灵识,对冥主之气尤为惧怕敏感,我一入井,井水自动冰封,天火亦融不断。赫连君主欲得之物,须得亲自去取,然井底凶险,望君主三思。” 赫连断却道:“区区一口井,不至本君亲自下去,白乌,你去取水沉香来。” 白乌还未回话,自春跪地恳求,“君上,忆川井乃是有去无回之地,先前左护法扰君上闭关清修,虽有罪,但不致死,请君上开恩。” 赫连断:“既然这样,你陪他一道入井。” 白乌拱手,“君上,我一人足矣。” “属下遵命,愿陪左护法一道入井,取水沉香。”自春字字铿锵。 赫连断负手而立,“去吧,莫耽搁太久。” 几人立在忆川井口待消息。 白乌自春入井后,木七本打算一道去,被赫连断拦住,“水沉香,自会为你取来,你还有用,暂时不能死。” 桑桑握着储了血液的两只水玉罐,也想随着两位大佬入井底,好以血作墨,往三生石上落刻一双名字。 东方死神将桑桑拦下,“你知三生现如今的模样,受了天罚以至痴童,即便你成功下井,寻到三生石,只怕那灵石已无神力缔结姻缘。” 桑桑急道:“你为何不早说。先前我借你的袍子时,你还鼓励我来着。” 东方死神默了片刻才道:“抱歉。” 桑桑伤神落寞,抱着水玉罐子缩到一角,埋首呜咽。 温禾上前安慰,“我虽不清楚你先前做了什么错事,但每个人都会犯错,你意识到错误,已然悔改,尽力弥补,便是难得。并非每个错误都能弥补,但你若抓住以往犯过的错不放,成了心魔,便是错上加错。” 拿指腹抹去桑桑面颊上的泪珠,温禾继续道:“你在冥界逗留三千年,只为弥补自己过错,可见你有多执着,东方哥哥骗你,是不忍看你因不能弥补过错而自责愧疚,这才给了你希望。你若再一味沉溺过往,深陷悔恨内疚,消沉度日,便是对不起东方哥哥一片心意了。” 桑桑抱上温禾的肩呜呜大哭。 夜惊华轻抚麒麟角,“小水仙说得颇有道理。” 瞥一眼旁侧面色不善的赫连断,他意味深长道:“赫连君主好福气。” 水仙能说出这些话,可见是良善明礼之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爱上这种人,怕是情路坎坷,日后有他受的。 赫连断冷哼一声,转眸逼视温禾,“蒜苗,你管死神叫什么?” 温禾只顾着安慰桑桑,并未注意到魔头的表情,望一眼东方死神头上的黧黑帽兜,想到那一片旋涡之下隐藏的一张惊艳脸蛋,还有一颗温柔之心。 不忍见桑桑伤心绝望,才对她说善意谎言,谁能想到,冷绝死神是这般有人情味,于是甜甜叫一声:“东方哥哥。” 赫连断长睫微动,唇角似有若无勾出一抹嗜血之气,却未说话。 一个时辰后,白乌身挂自春刀,湿淋淋地打井口归来,虽然面色寡白,但身上不见伤,手中捧着水沉香。 木七冲上前,方要拿水沉香。 水沉香已落入赫连断手中,“待你做完该做的事,自会给你。” 温禾恨恨握拳,那该做的事,定是用木七手中的菩提简杀死廖深行。 可恶的魔头,不算计,不杀人,他就不舒坦。 夜惊华及四大死神亲自将一行人送至冥界入口。 桑桑已没有继续留在冥界的理由,打算跟着温禾去外面看看。临行前,扯着东方死神的袖子直抽泣。 一条小蚕,能在冥界安稳渡过数千年,全凭东方死神照拂。她真心舍不得东方哥哥。 温禾冲着东方死神招手,“东方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桑桑的。” 赫连断冷声道:“不舍得走,尽管留下。” 温禾赶紧溜溜跟上。 尾端的白乌,方要迈出冥界大门,被夜惊华拦住,“折香盏乃我师父之物,你再敢偷盗,定不饶你。” “不敢不敢,下次一定光明正大找你借。” 夜惊华紫眸微深,“还有,你若见到甘了了,转告他,乖乖来冥界受罚,没准我留他一命。” 白乌以扇掩半面,凑近夜惊华耳畔,“你们究竟结下什么孽债啊?” 夜惊华:“管得着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5节 第42章 菩提简【32】 国师府。 云汲与廖深行正于凉亭对弈。 手中玛瑙棋子摩挲良久,廖深行久久不下子,云汲望棋盘之势,淡笑,“国师手中一子,无论走哪一步,皆是死局,已无转换余地,这般简单棋局,国师不会看不出,你何故犹豫不决。” 啪嗒一声,棋子落定,廖深行道:“至少,选个自己比较中意的死法。” 云汲收拾盘中棋子,“国师心思过于深,我委实猜不出,连死局都要算计。” 廖深行端起搁置肘侧的茶盏,饮了口花茶,“仙上谬赞,若论心思深,我怕是不及仙上。仙上最关心的师妹被灭了命灯,魂魄已失,那株小草还有那根小竹子急成什么样,你却无动于衷,除了胜券在握,还做何解释。” 云汲垂下长睫,掩去眸底神色,“国师所言不假。我的师妹不会死,她命灯虽灭,但我已暗中留她一簇命火,搁置最安全之地,只要那簇命火不灭,她过不得忘川桥,入不得轮回道,迟早还魂归来。” 廖深行又浅嘬一口茶,“你对那株水仙倒是上心。” 云汲重新布局,“国师可否透露,木七与你暗中做何交易。” 廖深行捻起一枚玛瑙子,风轻云淡道:“他以宿新郡十几万人口作挟,让我选择是我死,还是城灭。” 棋子僵在指尖,云汲肃然道:“菩提简可灭一座城池,此事非同小可。国师打算如何。” 廖深行不急不缓落了棋子,摇首道:“他给了我三日时间考虑,怕是这三日他想法子寻我的生诞八字去了。若是寻到,勿需再用一城百姓性命作为要挟,他可轻易用菩提简杀了我,我倒希望他已寻到我的五行八字,这样我就不用做选择题了。” “有一点我不懂。”云汲蹙眉问:“木七已与赫连断结为契奴,他为何不借用赫连断之力杀了你,而是绕这么多圈子。” “这个问题问得好。”廖深行道:“我乃天道之子,应承虞国气运而生,我若无辜被杀,以至魂散,凶手必遭天谴。木七再强,也不过是借用赫连断之力,那点力量,顶多杀死我这具壳子,待我魂魄重塑一具新壳子,将比先前更为强大,赫连断担心我会寻他复仇,所以定要看我魂飞魄散以绝后患。” 云汲沉吟片刻,“魔头担心你复仇,这不像他的性子。” 毕竟,此人狂妄嚣张,连天道亦不屑,他敢强出界门,便是破了与鹤焉仙尊的厄言石雷约,连天谴真雷都不惧之人,竟会担心有人复仇。 “不可思议对么。”廖深行端起茶盏,“我猜他并非担心我找他复仇,他是担心我转嫁仇怨,杀了对他很重要的人。” 撮一口茶,“那人是谁,仙长心里应该有数吧。” 云汲稍作思忖,眸光一黯,“不对,魔头不会这么轻易动情,温禾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廖深行笑笑,“不一定是情,还有可能是温禾于他极有利,他需此人留作大用。” 云汲指腹捏着棋子不语,廖深行给对方倒了一盏茶,“廖某的提示,仙长似乎有些担忧。” 此时,念奴匆匆跑上凉亭,“大师兄,草二同浅雪约着去外头打架了,竹已霖泠拦都拦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离国师府不远处的紫竹林,草二与浅雪正打得不可开交,地上的竹已与霖泠正无奈观望。 云汲从天而降,展臂化去双方划出的两道剑气,“都住手。” 三人翩跹落地,草二眸底通红,剑指浅雪,不甘吼道:“一定是她暗中报信,天将们才寻到温禾命灯,若非她,温禾也不会死,师兄你现在拦下我,日后我一定寻机会杀了她。” 竹已暗中拽了拽暴怒的草二,“浅雪都说报信之人并非她,你莫要冤枉了人家。” “不是她,还有谁。她与温禾一向不对付,整个少室山,只怕她最希望温禾去死。” 浅雪气得拿鞭抽打身侧竹子,“好,是我,是我泄露的消息,是我害死温禾,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草二持剑冲上前,被霖泠拦住,“师妹不可,浅雪乃掌门之女,你执意杀他,怎对得起鹤焉仙尊在天之灵。” 竹已念奴跟着点头,纷纷劝说草二莫要冲动。 草二伤心过度,将矛头转向云汲,恸哭吼道:“大师兄之前不是一直护着温禾么,她被害死了,你却一点不急,凶手是浅雪,你却屡次护她,难道大师兄先前对温禾的关心都是假的么,可怜温禾那么崇拜你。即便你不忍心我杀浅雪为温禾复仇,至少你要想法子寻一寻温禾的魂魄,万一她被其他鬼魂妖魔欺负或吞了怎么办,又或许我们寻到她的魂魄能将她救活,可你却无动于衷,可恨我寻不到她,又不能替她杀了浅雪报仇。” 草二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伤心,一面嚎哭一面拿剑刃砍竹竿,“我的苗宝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竹已握上对方乱砍乱伐的手腕,“你冷静点。” 长风御风而落,“主子让我传话,温禾回来了,正在国师府。” 草二第一个跨进门槛,抱住正食点心的温禾,“我的苗宝,你怎么活了啊。” 温禾:“……听起来我没死你怪遗憾的。” 竹已开心凑上前,“听闻你命灯被灭后,这根草快疯了,简直六亲不认,光想着替你报仇。” 草二一手扒拉温禾的脸,一手拿袖子揩泪,“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杜棉棉说你死了我都不信,看到你的尸体躺在沽玉楼时,我才知是真的。” 温禾方回魂,腕间花铃便对着她哇哇大哭一场,骂自己没用,心疼主子受罪,她好不容哄好了小花祖宗,又来一个草二。 “没事,不过是去冥界一日游,我这不好好回来了。”温禾替人擦着泪痕,指了指身侧的桑桑,“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桑桑害羞一笑,糯糯道:“我叫桑桑,我听温禾提起,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草二狠拍温禾的肩膀,“再这么吓我,我不要同她做朋友了。” 草二拿出最快速度第一个赶至温禾身边,云汲一行这才前后脚到,温禾见到熟悉的身影,小跑上前,唤了声:“大师兄。” 云汲抬袖,轻抚对方发顶,柔声道:“没事便好,受苦了。” “一点没事,也不曾受苦,让大师兄担心了。” 浅雪见人没事,抱剑翻着白眼道:“都说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你这祸头子小作仙果然命大。” 霖泠忍不住出声:“师妹,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草二又冲上前与浅雪对吼:“你再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浅雪撸袖子,“来啊,怕你不成。” 云汲厉声打断:“浅雪草二你们两个明早便回少室山闭门思过,不得出山一步。” 场面这才消停下来。 云汲望向温禾,眸光不由得温软,“可是赫连断追回了你的魂魄。” 温禾点头,“对了,大师兄,魔头已经得了国师的生诞八字,木七也打算以菩提简杀了国师。” “赫连断现在何处。”云汲问。 “方入国师府,就同木七一道去了水阁。” 云汲领着几位弟子赶至水阁时,赫连断已不在。 花厅内,木七捧着一只幽幽发亮的水玉瓶喜极而泣。 温禾走上前,猜测道:“赫连断将水沉香给了你,这瓶里装的是梁彩枝的魂魄?” 木七点头,爱不释手的模样,“彩枝的魂魄得以修复,要多谢仙子。” “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 云汲开口道:“首先恭喜你心愿得偿,但你真的下定决心要以菩提简杀了廖深行,你可知他乃天道之子,上古白泽之气应国运而生,你若杀他,菩提简不会遭天谴,但持简杀人的你,必遭天雷,哪怕你借用赫连断的魔煞之力,怕是也扛不住。梁彩枝可重入轮回投生,你心中愤恨该得以平息,这般自杀式报复完全没必要。” 随行几个仙门弟子纷纷点头表赞同。 木七虽造邪祟疑云,也杀了不少人,但至少未曾伤及无辜。在诸位仙门弟子眼中,算不得坏人,忍不住想将人打深渊边缘拉回。 木七收了玉瓶,这才道:“彩枝魂魄得以修复,可入轮回转生,我已不恨他了。然廖深行必死。我不杀他,你们以为赫连断会放过他。” 春止院。 廖深行手持喷壶,给墙角蔷薇浇水,赫连断随手掐断一朵胭脂蔷薇,一片一片扯掉花瓣,“你知道我为何非要你死么?” 缠枝壶轻置石案之上,廖深行虚虚一笑,“你恨李氏皇家,我护佑承虞国五百年有余,你自然恨我。” 赫连断扔掉手中光秃秃的花萼,“你倒清醒。” “想必这三日你已查到我的诞日。你可知晓为何我诞生于斋孤之日。” 赫连断:“鬼催的你?” 廖深行并未理会对方的冷嘲,继续道:“斋孤之日,半晚时分,千家万户于桥头路边焚烧纸钱,祭祀鬼魂,祈求家人平安。凡尘百姓于卑微中讨生存,只为温饱只为家人平安。斋孤祭祀,乃是百姓心中最淳朴简单的理想,我便顺应天道,应百姓之愿而生,护皇朝安乐,无战事荒年。” 赫连断冷哼一声:“不过替人界皇家打杂。” 廖深行望向一脸不屑的赫连断,“你乃杀人不眨眼毫无感情目空六合的魔头,我知你不屑听我说这些,但你可知我为何还要对你讲。” 赫连断缄默不语。 廖深行:“若知情事,无论神魔,将被情之一事拉下神坛,坠入红尘。而红尘之事,最为平凡,你我他皆相同,不过是希望身边之人平安顺遂。” “心有牵绊,方知敬畏。待你入红尘的那日,心中眼中便不再只有仇怨杀戮,你会有所求所盼,你自会敬天道。” 赫连断冷笑:“你将被天道灭了,还在同我讲什么天道,红尘里待久了,果然如凡人一般蠢笨。有这功夫同我讲什么天道红尘,不如去求求木七,让他赐给你一个舒服的死法。”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李独活身挂长剑闯进门来,“廖深行你个卑鄙小人,竟以无双家人做要挟,强迫他留在你身边。” 无双慌忙入院,惊惧而委屈地拽着李独活的袖子,“太子,太子莫要因无双同国师大人起争执,国师他……”怯懦的眼神暗暗瞥一眼廖深行,弱声道:“国师他待我极好。” “你怕他作甚,放心,有本太子替你撑腰,承虞国有我李独活便没他廖深行,有他廖深行,便没我李独活。” 扶起跪地抹泪的无双,李独活得意道:“父皇来了,自会替我做主。你先前在国师府受的苦,本太子替你讨回来。” 李独活紧紧牵住无双的手,瞪向廖深行,“看清楚,这是本太子的女人,你敢抢,我定活剐了你。” 言罢,拽着无双离开。 两人身影已不见,却听得声音自墙外传来。 “你随本太子回天阙城,包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不知这些天见不到你,我无时无刻不想你,似走火入魔一般,若没你,本太子活不下去啊……” 太子方走,圣旨便传到廖深行手中。 内阁拟定文书,给国师罗列诸多罪名。 蔑视皇家天威,苛待郡主,流连烟花之地,强抢民女,诬陷太子,诽谤护国将军,拉拢权臣等,就连他私藏朝国烈酒字画,皆成他暗通朝国之罪证,再加上于春止院另立的亡妻之墓,辱妻叛国昭然若揭。 总宦公公一扬浮尘,唱喏道:“圣上念国师往日劳苦功高,便不予惩罚,国师便于宿新郡养老吧。” 公公走后,赫连断仰首大笑,“这就是你护佑五百年的李家。昏君佞臣顽太子,亏得你替李家打杂这些年,如今被人一脚踢开的感觉如何哈哈哈哈……” 拍拍廖深行的肩,赫连断止了笑,眸光狠辣,“放心,这个仇我替你报,李氏皇家的人,我会全数杀光,一个不留。” 春止院只余廖深行一人,风拂蔷薇,荡一院花香。 廖深行踏着夕阳余晖,挨至孤坟前,“我知你回来了。” 俯身,抬袖,细细擦拭一遍碑角,望着墓碑上的亡妻二字,他喃喃道:“这浩浩时光,幸而遇见你,可惜只是遇见你。” 好好的天,倏地乌云翻滚,似有雷雨将至。 廖深行的名字已比划清晰地落在菩提简上,只待木七执笔为他写个死法。 但木七却搁了笔,负手走去湖边,对着一湖水望了许久。 吊亡,剖心,剪舌,猝魇,与梁彩枝之死有关之人,名字对应诞辰死法,一一刻在凶简之上。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6节 水阁里的几人围着桌上凶简,看了一遍又一遍。 草二忍不住,低声问身侧的温禾,“木七一动不动站了那么久,到底在想什么。” 浅雪接话道:“廖深行若被他写死,天雷立马劈下来,他也得死,自然是舍不得死了。” 草二白对方一眼,虽然她也不知为何,但只要浅雪说什么,她就否定什么,于是开口道:“肯定不是这样。” 浅雪转头问云汲,“大师兄,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云汲望向临湖的鸦青色长衫被风带起,沉声道:“我看不一定。” 浅雪不甘,往湖边走去,“我直接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这样等着憋着,大家不难受么。” 众人一致认为有理,浅雪走出门后,一并向湖边行去。 近看,众人才发现木七手中攥着一角帕子,颜色发旧,上头似落着精雅绣字。 “站了这么久,你在想什么?”浅雪问。 木七却并未回答,一如先前的姿势,眺望淡烟湖泊,以及头顶齐聚的雷云。 “你打算给廖深行一个怎样的死法。”浅雪直接问。 木七回首,眸底皎寂,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咔的一声惊雷后,暴雨落下。 一行人赶至春止院。 蔷薇孤坟前,一身湿透的长风,跪在地上,身侧躺着一道宝蓝色身影,面色青白,紧阖着双目,长睫上滚着雨珠。 云汲俯身一探,默默起身,“自碎心魂。” 长风这才哭喊出声:“主子……” 众人惊异廖深行的死,唯有木七面无情绪。 赫连断蓦地闪现,哗哗雨声中,有些惋惜的音调对身侧的木七道:“他自尽,倒救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情敌的尸体,要不要帮你捻成灰。” 木七淡淡道:“他既留下一具尸首,便同彩枝合葬了吧。” 至此,蔷薇花坟下,埋葬一双人影。 廖深行于斋孤之日,应百姓之愿,应天道而生,护承虞国国运五百余年,期间无一大役,百姓和乐,经济繁荣,使得承虞国从一届小国发展成四方来贺的天朝大国。 即便他功高千秋,一人之下,侍奉之主乃一国帝王,亦不过是一届凡夫。 凡尘帝王受七情六欲所控,被凡世功利诸多幻象蒙蔽,看不长远。 廖深行之死,既社稷亡。承虞盛世已去,只留于后人做笔墨春秋。 卫大将军空有兵符,却无才干,朝国兵士枕戈待旦,窝阔阗的二十万铁骑,将踏破天阙繁华,一朝落幕,新国诞生。 当然,此乃后话。 木七欲再去趟冥界,送梁彩枝的魂魄入轮回道转生。 另众人未料到的是,赫连断竟这么轻易放木七走了,虽说木七已助他解决掉廖深行,但好歹是与自己结了契奴之约的人,留在身边,至少多个不敢背叛的奴属。 赫连断竟放人走了。 温禾忍不住询问魔头,“难道你被三个人的爱情故事打动了?有人情味了?天啊天啊,你会被感动,我不敢相信,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先让我静静。” 赫连断一脸鄙夷望着蒜苗,“你当我跟你一样的蠢。一个为情所困的废物,留在身边亦没多大用处。” 温禾:“……我就说嘛,魔头这么容易被感化,怎对得起魔头二字。” 赫连断再一次压制住割蒜苗的冲动。 温禾亲自送木七出大门,“你日后有何打算。” 木七抬脚,鸦青长衫拂过石槛,“我乃凶简衍生之物,怕是上天不会给我多好的结局,我已不奢其它,只盼能护着她,多护一日是一日。” “若你们来生有缘,莫要再错过。”温禾说。 木七渐行渐远,孑然一身,擎着一柄油纸伞,掠过长街两侧灰墙黛瓦,掌心始终紧紧攥着那方帕子。 送行团中的草二,问起那方帕子。 先前水阁内,廖深行的回影术,加木七的聚灵鼎,还原了当年廖深行与梁彩枝之间的故事,大家已看得清楚明白。 但木七却故意隐去最初他与梁彩枝相识的那部分。 温禾在细雨声中,将那段简短的初恋故事讲叙一遍。 几个仙门弟子又听得难受。 重新回味一边,温禾才发现,三个人的爱情里,木七戏份极少。 廖深行若是浓墨,木七便是淡彩。 他与梁彩枝的感情,如秋叶点静湖,若不仔细,很难发现起了涟漪。 两人之间无山盟,无海誓,淡淡处之,默默将情根深埋,及至结局,心脏蓦地被刺痛,方知那份浅淡情愫已扎根成针,拔亦拔不出来。 竹已轻叹一声:“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倘若木七不曾打开那只檀木匣子就好了。” 浅雪:“天意谁说得准,况且天意专爱捉弄有情人。” 草二红着眼圈问:“梁彩枝送檀色匣子给木七,分明里头只搁了一条帕子,为何她说里头装的是世上最温柔的东西,难不成绣了情诗的帕子,乃世上最温柔的东西?” 众人摇摇头,懵懂不知。 温禾却突然明白,为何廖深行选择自尽。 他怕是已知道了梁彩枝魂魄复原的消息,若木七以菩提简杀死他,木七会随之遭天雷而亡。 她希望转世的梁彩枝有人照拂,他将这个机会留予木七。 此乃廖深行留给梁彩枝最后的温柔。 而当初梁彩枝送予木七的木匣内,装的不止是绣了诗的帕子,更是一份不能明说的相思。 温禾脑中甚至能脑补出梁彩枝送木七匣子时的模样,应是小小少女,微踮着脚尖,高高举起双臂,还有刻意垂下的头。 那一刻,她不敢看木七的眼睛,怕泄露眸底的窃喜与害羞。 温柔的并非帕子,而是心意,是明知无结果却舍不得丢弃的一份念想。 想必,那一刻的梁彩枝确信,世上相思最温柔。 温禾怔楞间,赫连断倏地落在她身侧。 魔头并未擎伞,雨滴略浇湿了卷发,贴至额前,更显邪魅不羁,赫连断口气低沉道:“发完了呆,该回魔阴王朝了。” 只觉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温禾心头一悸,结结巴巴问:“回回回去干吗。” 赫连断俯身,凑至蒜苗耳畔,咬牙切齿道:“你私逃的这笔账,本君得慢慢跟你算。” 温禾后颈发凉,浑身发麻,咧嘴,“咱们不是生死之交了么,别那么计较嘛。” 见赫连断已甩袖走向前,温禾小跑几步跟上,商量的口吻道:“能不能暂时不同你回去啊,我死里逃生,想跟师兄妹们多呆几日。” 赫连断一字一顿:“你试试。” 温禾欲哭无泪,只得伸手向国师府门口的众师兄妹招手道别,小手还在不舍地挥舞,蓦地肩上一重,被魔头抓着飞天。 草二泪奔向前,“怎么又突然被抓走了,大师兄,怎么办啊。” 云汲望向已消失于远天的黑点,“温禾被天界缉拿,目前留在魔阴王朝最安全。” 草二止步,长吁一口气。 桑桑突然站出来,弱弱道:“啊!我好像被忘了。” 第43章 上邪古墓【01】 绕了一圈,回到原地。 温禾被赫连断挟至魔阴王朝归息殿大门前,禁不住由衷感慨,人生如戏,全是失意。 魔头已跨步入殿门,温禾磨磨蹭蹭,跟守门的黑檀,嘘寒问暖拖延时间。 一道威胁之音自门缝传出,“不想进来,是惦念着西暗牢,还是月亮窟。” 温禾拿出客栈迎往小二的热情,高亢喊一嗓子,“来咯。” 提裙裾溜溜进门。 赫连断一脚踩玄冰床沿,另一条腿随意垂地,单手支在拱起的膝弯上,斜斜望向朝她小跑而来的蒜苗。 玄冰床前,温禾刹住脚尖,一手扒拉开摊在床头的赫连氏秘史,小粉拳迅速捶打上赫连断的肩胛,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君上辛苦了,哈!” 赫连断斜眄一眼,方被扒拉到床角的那册蓝底封面书,任由蒜苗为他殷勤地捏肩捶背。 “书里,第三十二章 ,第五回,你在效仿影妃讨好本君?”再温禾以为魔头已被她娴熟的按摩技巧按睡着了时,赫连断冷幽幽开口。 温禾停下殷勤小粉拳,心梗道:“能商量个事么,咱以后少看这种影响人身心健康的书可以么。” 顿了下,抄起蓝底书册,快步靠近墙壁前的青桐烛。 还第三十二章 ,第五回,魔头记得竟比她还清。 这,乃祸源,烧了省事。 橘色火苗舔舐书册边角的一瞬,一股寒阴之气荡来,铜灯上十八支烛火全数熄灭。 温禾心如明镜,悻悻端着书册,返回玄冰床,乖乖搁置一角,破罐子破摔嘟囔道:“不让烧,就留着,待留成孤本,卖笔钱。” 赫连断微眯眸,墙垣熄灭的连枝灯烛尽数燃亮,他望着垂首不敢直视他的蒜苗,“本君说的不对?你方才举动并非再效仿影妃?” 书里三十二章,确实讲得是赫连短与影妃的缠绵床事。 影妃天生一副柔若无骨的小手,捏揉在赫连短身上,那不叫按摩,叫挑逗,每次影妃为赫连短按摩解乏,都必按到床榻上去。 温禾思及情节,遽然抬头,“我绝非效仿影妃,你莫要什么事都要对号入座,硬往书里编排,你并非赫连短,我也不是你的魔妃。” 空气窒闷,恍惚的烛光中,赫连断蓦地启唇,“你当初为何起名叫赫连短?” 温禾心下一悸,这真是道送命题。 眼皮似缀了千斤顶,温禾拼足力气及勇气才敢瞥赫连短,不,赫连断一眼。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7节 对方半面脸埋入烛光阴影,另半面脸则显出无比虔诚的求知欲。 “是为了……是为了呈现反差萌,名字叫短,实则……不短。”后头越说越气短,最后俩字,温禾自己都听不清。 魔头却听的真切,呵了一声,“你倒了解本君。” 温禾:“……” 不对,了解什么,了解个锤子啊。 温禾老脸一红,此话题必须得终止。 赫连断食指搭在封册上,闲闲敲几下,“你当初写这些情节,作这些艳画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温禾:“……” 好刁钻的问题,魔头到底想问什么。 温禾支吾半响,只小声道一句,“我忘了。” 觑一眼耳根红透的蒜苗,赫连断眼梢一挑,“忘了?那么接下来,影妃为赫连短按摩完之后的情节,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写得能不记得么。 温禾咬咬牙,强力压制内心翻滚的羞赧之意,带有报复性道:“君上问的这般仔细,可是打算场景还原,那么接下来的场景,是赫连短为影妃洗脚。” 因着影妃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让足控赫连断联想到一双玉足,当即着魔卫搬来龙凤盥盆,为影妃濯洗近乎一个时辰的玉足。 这一节,若场景还原,温禾占足了便宜。 因赫连断捧着影妃一双足,便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之后,便没了后续。 魔头的沉默,让温禾得意洋洋,“怎么……” 赫连断拍手,“黑檀。” 一道黑烟落地,黑檀拱手道:“君上。” 赫连断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盆。” 黑檀似早有预谋,单手施法召物。 咣叽,往地上搁了个錾刻兽纹的鎏金盆。 温禾怔了一瞬,纤指掩唇,略带猥琐地斜倪赫连断,“怎么好意思让君上给我洗脚,但倘若你执意如此,我可以满足你的癖好嘿嘿嘿嘿……” 兽纹金盆,自动浮至温禾身前,赫连断扬手往盆里丢入不愈刀,邪魅一笑,“动手,放血,放不满此盆,拧掉你脑袋。” “……” 所谓乐极生悲,温禾瞬间体会。 她欲哭无泪道:“君上,你这么玩,会死人的。这盆你不觉得有那么一丢丢大么,你端着盆喝血多么粗俗不雅,我还是给您放玉盏里的好。” 温禾说着,眼珠滴溜溜直转,寻见桌案上搁着一只水玉盏,行动快于大脑,迈开步,欲取玉盏来。 手腕被炽热大掌扯住,赫连断牵着蒜苗,阴笑道:“本君就喜欢,粗俗,不雅。” 松开指尖力道,“放,别逼本君亲自动手。” 温禾强迫自己冷静片刻,一瞬间抱住赫连断的大腿,嚎哭开:“不要这么待我,君上,放满一盆血我会因失血过多而身亡,我不想这么快就死。” “黑檀。”赫连断复又召唤,“去熬一些补血的药汤,再去无生药师那取些养气固本的丹丸。” 黑檀得令离去,赫连断盯着一脸呆滞的蒜苗,略一挑眉,眸底清晰写道:补药已备好,死不了,大胆放血罢。 温禾盯着对方那张邪佞的脸,看了又看,她不能这么认输,于是再接再厉抱上对方大腿,“君上,你真的不能这般待我,我没同你打招呼便私离魔阴王朝是我不对,但我离开是有原因的。” 赫连断面带嫌弃,斜一眼死抱着他大腿不放的蒜苗,“又要作何狡辩。” 温禾仰首,满面真诚,“你知道为何我有时喊你君上,有时则直呼你名讳赫连断么。那是因为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温禾腾出一只素手,捂上心口之前,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眸底随之氤出泪花,“因我每天会在心头念你名字千万遍。我当初择你做书中男主角,纯粹是无意中得见君上你的倾世魅颜,就一眼。” 温禾竖起一根手指,“一眼万年,我便沦陷,不可自拔。我辗转反侧不能眠,眼中脑中心底,全是你的影子,我只好写香艳文字,画露骨丹青,以表我对你的刻骨相思之情。” “上天可怜我深情厚意,我被君上掳来魔阴王朝,我心里头十分激动,万分欢喜。但我身为仙门中人,深知仙魔乃宿敌,我极力压制内心汹涌爱意,不敢表露,怕有辱仙门声誉,怕君上对我唯有敌意,只恨仙魔不两立,只恨我瞻前顾后不敢表明心迹。” 两行清泪淌下,温禾抽泣道:“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正是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不能说爱你。比这更悲凉的是,不但不能倾诉爱意,还得克制压抑,活生生对着心上人说不爱你。” 温禾只觉掌下腿骨,蓦地一僵。 看来魔头有被肉麻到,温禾接力,拿指腹胡乱抹一把满面泪光,拔高音量道:“我喜欢你,赫连断,我喜欢你。” 掌下腿骨,登时更僵硬些。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哼:“你以为,本君会信你。” 不信你僵什么僵,真是口嫌体直大魔头。 温禾站起身,泪光盈盈望着赫连断,“难道你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么。为何我中了春情蛊,动情时刻拿不死藤缠上你,我怎么不去缠别人。为何我醉酒之后主动爬上你的床,我怎么不去爬别人的床。国师府内,我为何不替别人挡酒,偏替你挡酒。沽玉楼时,我担心你被姑娘们惦记,故意说你坏话,我怎么不中伤别人,那是因为我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你啊。” 温禾俯身,缓缓逼近魔头,直接忽略掉魔头阴郁面色中的嫌弃,双手抱胸,一脸花痴道:“还有,你难道没有发现每次你抱着我吸我血时,我暗自窃喜以至兴奋颤抖么,更有,每次我见到你,拔腿便跑,难道你没发现,正是女儿家欲迎还拒的小手段小计谋么。我所作所为,只为引起你的兴趣。更有你没发现,我常直勾勾盯着你的脸看么,你可知为何,因为你好看,因为你在我心里,我想多看你一眼,哪怕你生气的样子,都想时时刻刻珍藏在心尖尖上……” 温禾一番冗长的深情剖白后,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双唇缓缓贴近赫连断的唇瓣。 额头一重,赫连断直接将人拍开,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就知道,你存着这般龌龊想法。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温禾趁热又加一把火,一把扯住赫连断的袖子,轻轻晃两下,娇酥着嗓子道:“你要喝人家血,人家没意见,你能不能温柔的对人家,别动不动扔个刀吓人嘛,你的牙不是挺好使的嘛,唇也满火热的嘛……” “滚。”赫连断压抑的嗓音吼道。 达到目的的温禾,决定再巩固一下,又拽拽赫连的玄袖,“人家都对你告白了,你还这样对人家……” “滚。马上。”赫连断舌尖舔舐下牙尖,暴躁吼道。 温禾不忘挤出几滴眼泪,掩面而逃。 离归息殿好一段距离,温禾方气喘吁吁停下,最后斜倚至一株花枝蕤蕤的桐树下。 花铃随之吁一口长气,“小主,你这半真半假,捕风捉影的一番说辞,我差点信了。” 温禾拿袖子扇风,揩着满额汗珠,“别说你,我说着说着自己都差点信了,好在成功挽救了自个儿一盆血。” 归息殿内,赫连断于黑晶地砖之上走来走去,灯烛将身影拉长,更显得他异常烦躁不安。 蒜苗为了一盆血,倒是拼。 他明知她又再飙演技,耍花腔,可他竟然有些莫名期待,她那一番胡诌里多少含一点真。 他为自己的自欺欺人而暴躁,为蒜苗露骨香艳的话而不耻。 更可耻的是,他居然有些享受蒜苗的虚与委蛇,甚至对他的那点轻薄。 这让他更添烦躁。 刚巧,两只倒霉催的嗜血鸦,打窗前展翅掠过。 赫连断大掌一挥,嘶叫声中,血鸦碎成齑粉。 赫连断:“烦。” 头顶桐花簌簌而动,转瞬间桐树内飘出个言笑晏晏的公子。 “小水仙,你竟回来了。” 思筠手持一枝桐花,继而道:“不知,是自愿回来的,还是被赫连君主逮了回来。” 温禾随手揪掉对方手中花枝上的一朵桐花瓣,“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自愿回来的么。” 思筠仔细打量几眼,沉吟道:“瞧你颊侧红晕,春水润眸,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 “我是跑成这样的,方才你没看见我一路跑过来么。”温禾炸毛解释。 思筠再笑笑,“传闻赫连君主宠你,倒也不假,私自出逃被逮回来,竟毫发无损,竟还能四处晃悠。” 温禾怎么听怎么别扭,“你可别忘了自己的根,你是花界之人,并非魔界。还有,你上次可没说,逃离魔阴王朝的那道小门,有幻蟒守着,我差点被蟒蛇给吞了。” “我从未想过离开这,自然未曾关注出逃暗门处的动静。不过,三千年前,确实没有幻蟒看守。对了,你没出卖我吧,君上若追究起来,你可别说那逃亡路线,是我指给你的。” 温禾肚子的坏水往外冒,“嘿嘿,你以后若乖乖听话,这事我就不告诉赫连断。” 思筠:“……我好像救了个白眼狼。” “我这不被逮回来了,算你没救成。”温禾赖皮道。 魔界的地盘,最好能培养几个亲信,日后好办事。 温禾忽略心底的罪恶感,负手,眯眸,揣摩反叛大佬的五官表情,冷着嗓音道:“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你若衷心,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思筠抬袖,拿掌中花枝拍了拍水仙的头,“跟在魔头身边,好的没学会,威胁人倒学了七八成。” 温禾气恼,捂头呲牙道:“你怎么一点不怕,你把柄在我手里。” 思筠转着手中桐花,“你可知,为何人人惧怕赫连断。他浑身透出的肃冷杀意,是打骨头缝里散出的,让人不寒而栗。而你呢,即便扮恶,连毛孔内皆透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温禾握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一定向大魔头好好学习。” 思筠呵了一声,“我可期待了。” “无生药师,你快点,我家主子大出血,你这脚程也忒慢了点。” 桐树下的两人寻声望去,是白白苑的金银花,催着一位提木匣的老道,正急急赶路。 老道:“我这匣内的弱水,经不起晃荡,脚程不可再快。” 金银花乃白乌近侍,她家主子大出血,说的岂不是白乌。 温禾向思筠告别,追上前方二人,不料,思筠也跟上,说他与白护法相识,与她一道去探探。 温禾乍见白乌,吓一跳。 往日纤弱文雅、好拿乔做调的左护法,裹得如木乃伊一般,挺直僵硬地躺在药床上,只露一张面色煞白的脸。 先前打冥界出来还没事,温禾扑上前,关切问道:“听闻你大出血,我以为你小产了,你这到底怎么搞的。” “小仙仙你就莫要损我了,你以为忆川井是随意能去的地界?我浑身肌骨被千目妖灼伤,估计得躺上好一段时间。” “可是,可是,先前你自井口出来,身上没见伤,怎么突然……” 白乌幽幽一叹,“哎,面子。彼时用法力强撑,出了冥界便撑不住了。” 无生药师端着一只琉璃玉瓶,趋近药床,“左护法且忍忍,弱水浇上去,有些疼。但此水乃良药,修养个一年半载,保证护法的肌肤,复原如初,不留疤痕。” 裹覆的纱布层层散开,露出灼伤半腐的肌肤,无生药师手中弱水倾倒,七色水浇上腐肉的一瞬,白乌哇哇乱叫。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8节 温禾看得心惊,听得胆颤。 她咬着手指头道:“忍忍,我去帮你叫自春,你可以咬着人家胳膊。”说完,拔腿往外跑。 可怜白乌疼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分出精力求助一侧的思筠,“桐……树,你快去拦下她,自春亦受了伤,不能让自春晓得我这副鬼样。” 思筠半路截住温禾,直言道:“你去寻自春也无用,那把上古宝刀,既非愈病郎中、又非炼药丹师,若见白乌躺在那,唯有干着急的份,况且自春正蛰于刀身静养,你这一去,扰了两人,全无利处。” “我不知自春正在静养,没想那么多。”温禾诺诺道:“不料,忆川井那般凶险,怪不得赫连断他自己不下去。” 思筠摇首,“幸而他未下去,若他掀了忆川井,放出井内发鬼千目妖,以及那一井活水,怕是整个冥界遭殃。不过,幸而下井的是白乌,他胎生天眼,不惧千目妖,只受了些皮肉伤,若是旁人,一双眼睛定要被灼化。” “皮肉伤需得养一年半载?”温禾一想到日后一年半载不能去白乌那蹭吃蹭喝,心里抑不住难受,胃里跟着一阵空虚,“难道没有法子,让白乌快速复原。” “有倒是有,那法子锁在魔阴王朝的禁书阁,我进不去。” 温禾打算一试,毕竟她先前满王朝游荡,无人敢阻。除却月亮窟的二煞。 不过,后来赫连断当着满朝臣子的面,释她无罪。此消息若传出去,想必再无人敢阻她。 禁书阁位于王朝深处,七色林内,是一栋浮于毒瘴沼泽地的二层楼阁。 沼泽黧黑腥臭,楼阁素垩精巧,两两相对,视觉分外鲜明。 缕缕氤氲雾瘴之下,沼泽地的土龙,摇头晃脑扎堆,若细看,一颗牙足有手掌大小,若不小心落入鳄嘴,一口解肢毫无压力。 温禾不禁抚了下满臂的鸡皮疙瘩,“此地荒芜,好像嫌少有人来。” “禁地,自然没人来。”思筠道。 温禾禁不住发憷,“万一,被赫连断发现……” 思筠扫一眼沼泽地内,宛如死神蛰伏的巨颚,“下场肯定是……直接丢下去喂土龙。” 温禾立马掉头,“我尿急。” 樱草色纱袖被扯住,思筠弓着眉眼道:“我的意思是,赫连断会将我直接丢下去喂土龙,至于你,他自然不舍得。” 握着对方双肩一旋,推拉着人往沼泽地走几步,“来都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你想想白乌那一身伤,你往日白吃他那么多火锅,就算是回报他老人家。” 思筠手中桐枝一扫,沼泽地架起一座银桐花拱桥。 温禾被对方牵着袖口,走上桐花桥,直停至禁阁门口。 “不对啊。白乌受了伤,你怎么比我,甚至自春还要急。”温禾纳闷,“你之前不是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么,为了心上人才甘愿留在魔阴王朝。” 思筠顽皮一笑,“我就不能移情别恋啊。” “啊?!” “开玩笑。白乌是我兄弟,我所做只为情义。” 禁阁门扇两侧,矗立两尊举刀铜人,温禾伸手触及门扇的一瞬,横挡在门前的两柄弯刀,刷得回鞘。 阁门自动敞开,两人相继走进。 思筠由衷赞赏:“小水仙,我就知道你行。” 温禾倒不觉得,猜这禁阁本就未设禁制,两个带刀铜卫,不过吓唬人的摆设。 书阁内同人界书阁摆设类似,书架整齐规律,其上搁着不少泛黄陈旧的书册羊皮卷。 只是,书阁内温度极低,兼之空气沉闷压抑。 思筠掌心腾一团银焰照明,眸光一一掠过众书架,“我们要寻的是古傩密宗十二卷,其上记载古傩国神奇巫蛊玄医之术,以及可愈重伤的毒虫毒草。我曾听闻,有一种毒虫,专治灼伤,配以弱水,可使重伤者数日之内痊愈。” 古傩国一词,温禾并不陌生。 先前她在月亮窟,忽悠赫连断,后被逼着画了一卷古傩国山川地貌舆图。 温禾掠过众书架,仔细搜寻关于古傩国的书卷,“传闻古傩国乃上古蛮荒小国,民众不多,城国掩于十万大山,神秘玄幻,外人难访,既是上古遗留之国,定是历经桑海岁月,变换洗礼,已有不弱的根基,怎么说灭就被灭了。” 思筠手指顿在一卷羊皮卷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是天上的手笔。” “天上?天宫?你是说天界之人灭了古傩国?”温禾颇诧异,往日听妙自言老先生道,古傩国于三千前多年前一夜覆灭,不知缘由。 古傩国遗留下的书籍文化,亦被焚烧殆尽,最后一个自上古遗留下的城国,最终消失于天地岁月,自此上古之国,无从考究。 思筠转过书架,面色恢复如常,“我也只是听说。” 由于书阁内书册众多,两人商榷,温禾去二楼搜查,一楼交由思筠负责。 温禾擎一颗夜明珠,踩上通往漫着屡屡薄雾的二楼木板,只觉寒气比一楼更甚。 好在二楼占地稍小,书架比一楼少了数十排,寻找起来难度不大。 更为庆幸的是,二楼边角壁墙之上,燃有火炬烛光,夜明珠倒没了作用,温禾收了照明珠子,打第一排开始,仔细搜看。 “古傩密宗十二卷……”温和兀自嘟囔着,“要不你也帮我找找。” 腕间花铃毫无反应,她认为小花祖宗偷懒,睡着了,便旋步走向下一排书架。 转过书架一角,视线豁然,温禾瞬间止步。 赫连断坐至靠西窗,一截半朽桌案前,手中翻看一册古书,肘侧是绿火闪烁的一盏煤油灯。 温禾的心脏骤然失掉一拍,但看魔头认真读书的模样,心里自欺欺人道魔头没看到她,也没听见她方才的嘟囔,于是温禾悄摸转身,腰身方扭了一半,西窗位置传来一道冷音,“来书阁禁地,找什么。” 温禾缓缓回身,赫连断依旧如先前伏案翻书的姿势,视线附着在书册上,压根未抬头瞧她一眼。 “好巧啊,君上你也在。” 既来之则安之,温禾嬉笑走去,自来熟地坐到魔头对面的腐木墩子上,“我是一不小心误闯此地,哪里晓得什么禁地,君上你在看什么书呀。” 修长劲瘦的指骨,翻过下一页泛黄书册,赫连断这才抬首,唇角微挑,夹杂一丝鄙夷不屑,眸底是满满的看破不说破,“不过一本盗墓之书。” 见对方直瞄向他手中书册的封页,赫连断将手中书卷,砸到蒜苗头上,“这地,你不陌生,古傩国三环绝境,上邪古墓。” 第44章 上邪古墓【02】 云汲赶到天界,给门下诸弟子擦屁股。 诸弟子,自然指的是小作精祸水仙,另两位分别是,与天兵起干戈的郁子幽及裹正。 郁子幽自宿新郡国师府留书出走,踪迹未明。 裹正返回少室山后,已主动去戒律阁领罚,天界不好为芝麻点的小事计较不休。 然,温禾著淫书逼出赫连断一事,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云汲跪至天界明萧殿,琉璃地砖中央,对上首天帝天后陈词道:“少室山弟子温禾,著书辱赫连断一事确然属实,但或许事出有因。” 赶来看笑话的吕不达,往旁侧嗤笑道:“难不成有人逼着她不成,下届众仙,无人不知你一向回护门中弟子温禾,可那株水仙已闯下弥天大祸,身为掌门师兄,若一再袒护,岂不寒了众仙门弟子的心。” 谢天瑶亦从旁加火,“仙门一向公允,若不问是非一味袒护,如何立足地界掌仙之位,又如何约束规范手下弟子。” 云汲不急不缓道:“温禾乃花界仙子,受花神之意入少室山修行。她不但乃我仙门弟子,更是花界臣民。温禾著书将赫连断逼出界门,许是花神授意。” “荒唐。花神何等尊贵,品行若虚谷幽兰,岂会授意手下花灵做那种肮脏不耻之事,掌门师兄此言,岂不折辱花神。”谢天瑶全然否定。 云汲颦眉,“云汲未有折辱花神之意。” 天帝见几位地界仙主争辩不休,轻咳一声镇了下闹哄场面,这才威声道:“云汲有此一说,可是花神月倾曾对你透露过什么。” 云汲:“花神陨世之前,曾与我密谈,魔界之祸,或可止于水仙,另我护好温禾。我曾问询花神可有计划,花神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不过是你一人臆测。”吕不达上天告黑状,下届夺温禾命灯,已彻底开罪少室仙府,现如今已没必要假装讨好,干脆撕破脸道:“花神芳逝,无可对证,云汲这番言论,可谓为自己及罪水仙开脱之词。” 云汲泠然,暗瞥吕不达一眼,“敢问宗主,除掉温禾对你有何好处。” “荒唐,一个籍籍无名的仙门小弟子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那……”云汲再问:“若我被门下弟子连累至罚,失了天界信任,对宗主有何好处。” 被戳中心思的吕不达,怔楞一下,转而对着上首天帝天后叩首道:“二圣明鉴,我所作所为,皆为仙门,为天下苍生,不敢存半点私心,云汲他暗有所指,混淆视听,实非君子所为,天帝天后明察。” 天帝沉思片刻,“水仙著淫书是否是花神授意,还待可查,但罪水仙打伤天将,且暗通魔头杀我天界将士属实,那罪水仙必要擒入天界伏诛,以慰仙将亡魂。” 吕不达谢天瑶迫不及待表现,异口同声:“我等愿领此命,捉拿罪水仙。” 天后却徐徐道:“不急。水仙虽打伤天将,乃是被天将所逼,诛杀天将的是赫连断。倘若水仙果真授花神之意,另有计划,我等岂不辜负花神一片苦心。再说,花神芳逝,定不希望见手下花灵被天界缉拿成了罪犯,本座的意思是,水仙罪名,暂且搁搁。” 旁侧的天帝,眉头暗压,不敢直面与天后起争执。 吕不达谢天瑶双双尴尬,先前主张缉拿温禾,灭掉温禾命灯的是天后。 这才多久,魔头不过给天界送了几颗人头,天后竟逆转了心思。 天帝惧内,缄默不言,两位仙主只得垂首应是。 天门阴阳道两侧,仙云铺滚如浪似潮,云汲抬高剑鞘,拦住负手前行的两位尊主。 “劳烦将温禾的命灯还回。” “那罪水仙命灯灭而复燃,定有蹊跷,恕不能还你。”吕不达肃声冷眼道。 “温禾乃我少室仙门弟子,既被判无罪,命灯岂有不还回来的道理。宗主若执意不还,可是想试试我的问心剑。” 云汲抬袖,指腹贴于剑柄,一向温和的眼眉,似覆冷霜。 “你……”吕不达气恼至极,欲拔剑,被旁侧的谢天瑶拦住,女仙主继而对着云汲眉开眼笑道:“掌门师兄说的对,温禾毕竟是少室仙府中人,并非缥缈宗弟子,命灯还回去就是。” 吕不达一脸便秘色,瞪向对方,“命灯不是在你那么。” 方才大殿之上,谢天瑶同他站一条战线,见势头不利,转而偏向云汲,这墙头草果真随风势轻贱。 谢天瑶羞得满面潮红,自袖口内甩出一盏樱草色命灯,递予云汲,“方才得罪了,望掌门师兄莫要计较,我等皆为天下苍生为仙门福祉操心,并非有意针对掌门师兄同小水仙。” 云汲接过命灯,无甚情绪的声音道:“冠冕堂皇之话不必说了,但若尔等再敢打温禾命灯的主意,我可行使代理地界仙长之权,先斩后奏了。” 两位仙主敢怒不敢言,只得望着绀青色衣衫,转瞬没入天门入口,眨眼间消失。 吕不达谢天瑶走出天门之际,被两位守门将,抬矛拦截,“有人举报,尔等身上私自藏匿天宫之物,随我们去暗寮搜身,方可下届。” 吕不达脸红脖子粗吼道:“岂有此理,我虽为地界宗门之主,不至于偷拿你们天宫的东西,是不是云汲诬陷我们,容我将他捉来当面对质。” 长矛移至对方心口,仙将怒道:“放肆,诬陷之罪,于天宫乃大罪,举报之人再蠢也不会蠢到于天宫之上随意撒谎诬构他人,二位若不肯配合我等,休怪我等强制执法。” 吕不达方才在云汲那受了不少气,又连着被墙头草燎了几把火,现下被天门一小卒指着心口怒叱要挟,一时未忍住,当即抛出仙剑,将天将手中长矛折断。 蜂拥而来一队白胄天兵,速速包围两位,吕不达这才作罢。 暗寮内,两位仙主被层层扒光,随身宝器亦全数没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69节 果然,天官打谢天瑶的云袖中,翻出几颗蟠桃。 地仙上天宫,不可携带任何物件出天门,哪怕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但天后种的蟠桃实属诱人,深受下届地仙喜爱,天宫条例虽禁止私拿物什,但不少地仙宴会散罢,暗中揣上几颗未吃完的蟠桃下届,守门的仙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无人举报,即便发现亦不会查。 但若被举报,便要另说,否则就是他们失职。 吕不达气恼,盯着玉托之上的脏物,冲谢天瑶吼道:“如此没见识,你没吃过桃子么。” 谢天瑶脸红到滴血,小声嘀咕:“是我那几个徒儿托我稍几个蟠桃……往日并不查的。” 吕不达一甩广袖,“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你这种队友。” 私拿天宫之物,按物什贵重区别刑罚,偷拿蟠桃并非重罪,只需警告一番,再去天宫司戒堂,签个大名,以后十年之内不许入天宫便罢。 偷桃的是谢天瑶,本无关吕不达,但他于天门撒野,阻天将执法,亦去司戒堂签个大名按了个手印,并没收仙剑,二十年不许上天宫。 出了南天门,吕不达气得心肺直冒血泡,“云汲那个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不要脸,他若跟你玩阴的,定能阴你一个准。” 谢天瑶喃喃,“他那般宽煦温良之人,怎会暗中举报,我想都没想到这一层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真的是云汲暗中举报?我怎么还是有些不信呢。” 吕不达已被气得双手若中风,抖个不停,直接骂开脏话,“你莫要被他那张脸骗了,他只暗中一招,损我两位。我更实未料到,你是这种被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的蠢货。” 天后为天帝卸下金衮帝冠,满面城府絮叨着,“那罪水仙的命灯被灭,竟可复燃,可见有人暗中藏下她一簇命火,再有那赫连断与云汲极力护佑她,尤其赫连断,我们不可直接惹恼那魔头子,暂搁水仙的罪名,至人松懈,只要她出了魔阴王朝大门,我们还怕寻不到机会拿住她么,魔头既那般在乎她,我们大可用水仙将魔头钓入陷阱,届时一箭双雕岂不省事。” “原是天后有这般思量。”天帝坐至千年藤椅,接过仙娥递上的白雾茶。 虽然天后屡次于众仙家面前拂他颜面,以至天界有二圣之称,但他不敢撕破脸,只虚与委蛇道:“我身边有你这位擅谋之妻,替我分担诸事,真乃我的福分。” 天后翘着尾指上的银朱蔻丹,往天帝掌中茶盏内,加了一勺蛇胆川贝液,“我擅谋,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偏袒云汲,未曾责问,还不是另有思量。” 天帝品嘬苦到咂舌根的茶,意味深长道:“云汲是柄好剑,不可轻易折损,只要持剑之人算计的好,不怕利刃划不开敌人胸膛。” 禁书阁内,赫连断并未同蒜苗计较,只走出门时,对门扉两侧的铜人吩咐,日后水仙胆敢入禁阁,直接砍成八块。 温禾彼时正纳闷,一楼书阁翻书寻册的思筠去了哪,东张西望寻不见人影,以至忽略赫连断的威胁话。 赫连断瞧见蒜苗对砍成八块无动于衷,于是侧首瞪对方一眼,“桐树早跑了。” 温禾:“……” 魔头居然晓得,他真是什么都晓得。 蒜苗的心思竟全在桐树上,赫连断心底憋着火,“本君的归息殿,刚好需要一张木榻。” 温禾立马小跑两步上前,抱上赫连断的袖子,“君上的玄冰床不是挺舒适的么,木榻不符合您的气质,就不要了吧。” 赫连断扯回玄袖,凌空飞起,踩着土龙头,落至沼泽岸,刹那间,黑沼泽地的几十条土龙一并惊起,躁动不安呲牙摆尾,最终,一致望向被落在禁阁门口的温禾。 温禾深呼吸,抑制体内的惧意及恶寒,一展双臂向岸边飞去,哪知一条土龙凌空跃起,张着血盆巨颚直逼近她的裙角。 这是鳄鱼还是弹跳蛙,温禾猝不及防被吓一跳,瞬间泄了灵力,竟直往土龙大张的嘴巴里坠去。 她急忙暗中求助小花,哪知腕间花铃纹丝未动。 土龙唇腔内的腥臭味逼近,温禾不由自主大喊一声魔头。 耳侧风掠,腰身一紧,腥臭之气渐远,温禾睁开眼,已被赫连断携至岸边。 赫连断松开覆在对方腰肢上的大手,道一句:“废物。” 甩袖离去。 温禾稳住心神后,溜溜追上前,“那个,方才我们说到哪了。木榻不符合君上的霸气,君上高抬贵手饶了桐树吧。” “怎么,你更喜欢白骨榻?”赫连断偏首一问。 原是给她换床榻,温禾昧着良心说:“白骨头莹润可爱,也不错。” 赫连断不再言语,直迈步向前,温禾小跑两步追上,轻轻捏住对方玄袖,摇晃两下,“其实,睡榻是何材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挨着君上睡。” 长睫微垂,掩去眸底倏闪的一丝光亮,赫连断道:“既然你替桐树求情,睡榻便免了,本君留他个全尸,许他自刎。” 温禾:“……” 眼瞅着赫连断入了寝宫大门,温禾死死握住黑檀护卫的手,求他去给白乌传个信,想法子救一救倒霉催桐。 黑檀觑一眼门缝,正左右为难,思筠打一畦食人草前,稳步走来。 温禾立马跑上前,将人往暗处牵,“你赶紧逃命去吧,魔头赐你自刎。” “无碍。对了,古傩密宗十二卷已寻到,白乌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复原。”思筠言罢,向归息殿门走去。 温禾原地搔头。 桐树好淡定啊,亲自上门送人头? 腕间花铃幽光一闪,愤怒道:“方才禁书阁黑沼泽地,小主你召唤我两次,我两次被一股极强的灵咒,生生抑制住法力,那股咒术像是来自思筠。” 温禾震惊,“你确定?真的是他,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他不但轻易发现了我,且能轻易困束我,那桐树不简单,小主你要小心。” 白襕银衫自门扇内走出,温禾忙跑上前,“这么快,你居然出来了。” “不然呢,你以为赫连断会留我过夜呀。”思筠笑笑,“我先走了,去翻书给白乌找愈伤的虫子,待白乌好转,我们一道涮火锅。” 还涮火锅,温禾不解,“赫连断饶了你?你怎么哄的他,教教我教教我。” “哄?我一大男人若当面哄赫连断,估计这会脑袋早就被骨碌出门。”思筠一脸神秘莫测道:“我能活着,要多亏你这株水仙替我求情。走啦,不送。” 思筠走后,温禾旋身朝殿门走去。 这株桐树跟她一样,满嘴胡说八道,没一句真话。 赫连断盘坐玄冰床,正修习流转经。 温禾小心翼翼走去,一脸探究道:“君上,你饶了桐树?” “你若想他死,本君现在下令还来得及。” 温禾立刻旋身向殿外走,“不打搅君上练功,我去给君上做点好吃的。” 关门之际,温禾又探进一颗小脑袋,“君上,你喜欢吃什么呀。” 赫连断阖着眼,“滚。” 温禾心内呸了一百声,生命不息,演技不止。 于是去往白白苑,一来探望白乌,顺便向人请教魔头的日常喜好。 可怜裹成肉粽子的白乌,翕动干涸起皮的双唇,回复她道:“他喜好你,别的我一概不知。” 温禾恶意地戳戳对方肩头上裹覆的药纱,惹得白乌嗷嗷直叫。 温禾托腮,眨巴着杏眼道:“我是问,他喜好何种款式的衣裳,偏好何种食物,甚至喜欢何种动植物。” 白乌吸着凉气说:“你也看见了,君上他喜玄裳,至于膳食,君上他胃口极浅,嫌少吃东西,这个不清楚,至于动植物,我只见过君上端着肉筋喂血鸦,舀过脑浆喂血蝠……” “打住。不用说的那么细节。”温禾一阵恶寒。 白乌艰难地移动僵硬的脖颈,瞥一眼捂着胃口的水仙,“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禾垂下手臂,甜甜一笑,“我要投其所好,讨好他呀。” 白乌心明眼亮,“莫说你突然喜欢上了君上,我怎么感觉你憋着坏。” 实则,也并非憋着坏,谁让她先前对着魔头深情剖白,戏既演到那,再无回旋的余地,她给自己接了个追魔火葬场的剧本。 没办法,谁让赫连断对她的告白无动于衷,她只得继续扮演单恋魔头的苦命水仙。 诚然,此剧本她接的心甘情愿,她发现只要她花痴般黏着魔头,再用一种深情缠绵、春心萌动、略带猥琐的眼神望着魔头,魔头就十分抗拒她。 轻者将她拍到一边,又或是直接让他滚。 连着好几日,魔头一见她,便习惯性阖目偏头,一副见到她就晦气的模样,更是连着好日未曾喝她的血。 温禾是个好演员,魔头虽不主动提及喝她的血,但她还是乖乖巧巧,每夜以鲜血灵息,哺育夜水仙。 一夜几滴血量,一丢丢灵息,她还是放得起的。 如今魔头深信她对他产生了龌龊邪恶心思,抱着守身如玉的态度,对她避而远之。 连寒冰床下的白骨榻也不让她睡了,黑檀另给她腾出一间斜对门厢房。 天知道,她只是为了不被吸血。 想想竟有些意思,她躲时,魔头偏要占她便宜吸她血。 她主动黏糊上去,魔头的别扭劲便上来了,恨不得她滚远点。 一个女人在乎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表现,定是从吃喝喜好上投其所好。 温禾借用白乌的小厨房及食材,给魔头做各种膳食,从暖粥到汤面,从素菜到焖肉,从火锅到烧烤,她主动端到赫连断眼前,人家一口未动。 一大早,白乌吐槽无生药师的汤药,苦的人灵魂出窍。 温禾顺手打小厨房熬了一碗超甜桂花汤圆给白乌顺药。 白乌未吃完,温禾想着反正她给魔头做什么,魔头也不吃,便将剩下的半蛊甜汤热了热,给魔头端去。 不料,一炷香后,黑檀端给她个空蛊。 原来魔头喜吃桂花汤圆。 温禾将甜度减弱,又给魔头煮了一蛊桂花汤圆。 黑檀将汤圆端出来,摇摇头,道君上只尝一口便罢。 温禾捏着玉勺,舀了口汤圆入口,甜糯适中,怎么魔头不喜欢呢? 中午,白乌被无生药师掐着鼻子灌药汤子,温禾于心不忍,又去给白乌煮了一锅超甜桂花汤圆。 白乌喝剩下的一半,温禾又端去归息殿。 然后,黑檀又端给她一个空盏。 于是,破案了。 魔头他喜食甜,超甜的那种甜。 思及此,温禾捂嘴偷笑了整半天,嗜血残暴、爱拧人脑袋的大魔头,居然喜欢吃甜。 自此,温禾每日给白乌熬一蛊子甜汤,或蒸两碟蜜糕甜点,剩下的一半端去给赫连断吃。 黑檀每次端出,皆是空盏空碟,并赞赏的向她点点头。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0节 这日,温禾端着一蛊百合糖水,打小厨房出来,迎面碰上摇首叹息的无生药师。 原是白乌日日一动不动躺着,有些忧郁,气血赌淤,心气不畅,以至病气入肌,伤口好得极慢,无生药师同金银花,给病号讲了两个时辰的笑话,逗人开心,白乌笑都不笑。 温禾去试了试,给人讲了几个又黄又荤的内涵段子,白乌仍旧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为动容。 大家心知肚明,白护法是想自春了。 但他坚持不见人家,怕人担心,终是一人咽下了所有。 温禾对着药床上的木乃伊,沉思片刻,跑去小厨房,放了一把火。 浓烟自窗扇间溢入,白乌被呛得直咳,金银花烟熏火燎地打门外跑进来,“主子不好拉,温姑娘她烧了您的厨房。” 白乌:“……还不赶紧去救火。” 金银花哭丧脸道:“温姑娘她将救火之人全数拦下,她说她心情不好,就想放火,谁救火她就让君上拧下谁脑袋。” 白乌被气得直咳,小厨房里竟是他打六界搜罗来的珍贵材料,如三十二佛国的伽罗香叶,涮火锅搁上两片,祛火提鲜,用一片少一片,日后再寻不到。 还有南极仙翁那讨的几颗火参,极北寒地掘的七瓣冰莲…… 他实在不该借厨房给小作仙用,白白糟践他积攒多年的心血。 白乌直勾勾望着窗外的白烟,飘了整整两个时辰,估摸着厨房已不剩什么,这才听得院中的温禾一声令下,“还不进去灭火。” 无生药师再来给白乌把脉,护法的淤堵之症好了,七窍不止通畅,简直要冒烟。 温禾进屋,给人端来了甜汤,无生药师不由得对她竖大拇指。 温禾傲娇脸,一扬下颌,“气畅则通,哄人开心不易,气人还不简单。” 温禾利用白乌的厨房及食材,攻下魔头的胃,打算攻人家的身,给人做套衣裳。 衣裳需得配鞋子才算完美,魔头抱过她掐过她,她约莫能猜出对方身长尺寸,但魔头的鞋码她从未关注过。 返回归息殿,本想问问黑檀,魔头鞋码尺寸,可刚巧黑檀不在。 见四周并无其他守卫,温禾推开殿门。 赫连断依旧阖目盘坐玄冰床,修习流转经。 小花祖宗还有白乌曾道,流转经乃一门十分枯燥晦涩,但有助内伤复愈的心经,魔头整日修此门经法,究竟受了多重的内伤。 但凭外表特征及作死实力来讲,她根本看不出来。 温禾静悄悄走到寒冰床下,轻轻拎起赫连断的云头靴,展指量了下鞋帮尺寸,捏着靴筒,心道真大啊。 倏觉头顶一股阴寒之气袭来,温禾小心翼翼抬首。 不知何时,魔头已睁开眼,正十分不解地俯视着她,及她手中的靴子。 “你在做什么?”赫连断抑声问。 送人礼物,贵在惊喜,不能让魔头晓得她打算给他做新鞋子。 于是,温禾抱着靴筒,亮着小白牙,“啊,闲来无事,我来闻闻君上是否脚臭。” 赫连断赤脚下床,拎起温禾的后襟,几个大跨步后,推开窗户,直接将人扔出去。 并,砰地一声,阖上窗。 魔头已嫌弃她嫌弃到这种地步。 温禾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嗯,不愧是她。 第45章 上邪古墓【03】 花界,云上温谷。 郁子幽褪掉衣衫,阖目浸在忘忧潭中。 花界忘忧潭,可涤心灵杂念,多泡几次,可忘烦忧。 她与天将起冲突,已至成了天宫缉犯,无处可去,只好暗暗返回花界。 花神月倾虽殒身,但好歹乃六界尊神之一,灵身湮灭,余威犹在。神祇之地,天界不敢轻易入花界拿人。 郁子幽浸至忘忧潭内,做了个梦。 梦里,碧色荷叶半遮玉身,濯濯月光洒至莹润肩头,点亮身下湖泊。 水流声微响,一只炽热大掌自背后圈拢,匝紧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鼻息间是男人粗重的喘息与蜻蜓点水般的吻,郁子幽几番沉溺于绮梦之中,意识蒙昧、神魂飘忽…… 倏地,与他交缠的男子潜入水下,抓着他双足往下拽,直将她脱至深渊。 窒息的前一刻,她才察觉,方才同他亲热之人,有着一张她并不熟悉的面孔。 他并非她的心上人。 整颗心,仿似瞬间被冰封。 郁子幽任由对方将她拉至深渊水底,无力救赎。 睁开眼,额上大颗汗珠坠入潭水,周身水流涌动,仿似灼人的沸水。 郁子幽破水而出,捏诀召唤谭边花瓣,包裹住玉体,她怕是再晚一瞬,潭水会将他肌骨灼伤。 花界流传一语:恶灵不入忘忧潭,无灯不进簋gui门堑。 倘若人心生恶念,潭水将化作炉中沸水,轻者伤人肌骨,重者尸骨无存。 为何,她连忘忧潭都泡不得了。 曾经,她最喜爱浸在这潭暖水中涤身净灵。 难道,是因为她暗暗将温禾命灯所在之地,传给吕不达。 当时,宿新郡国师府中,她虽已设计让浅雪念奴知晓了温禾命灯所在之地,可浅雪竟半途犹豫,终是没将消息泄露出去,她只好披了夜行衣,亲自给缥缈宗宗主送了封密函。 便是这份恶意,让她连忘忧潭都下不得。 郁子幽失魂落魄沿花路前行,无意听见贴身侍奉四季花主的一位婢子,与崖角的一株海棠抽泣絮叨。 原是花神陨世,花尊无相,多年前外出未归,行踪不明,身为四季花主的芍药姑姑,便揽起花界大小之事。 芍药自幼随着花神,感情笃深。虽说花神常年病弱,早有神衰之相,但终于陨世的那一天,芍药花主还是接受不了。 再加上常年不辞辛苦操劳,旧日心悸之症复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花神芳逝之后,芍药强撑着精神为花界操持,今早又咳了不少血,怕是四季花主之首,不久之后也会归于天地。 郁子幽去了芍药谷,见四季花主之首,果然面色寡淡,灵息不济。 芍药花主遣了众花灵,捏着帕子咯血时,被暗中进谷的郁子幽瞧见。 芍药花主不再隐瞒,拉着郁子幽的手,步入内室。 郁子幽瞧见了花界权利象征的溯水花杖。 溯水花杖本是花神所有,内装一片灵海,可灌世间花草。如今花界无主,花杖便由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药代为保管。 芍药道,花神殒身前,曾暗嘱她将花杖交予温禾,可惜温禾深陷魔域,她竟无能力将水仙接回花界。 郁子幽惊道:“花神怎能将如此尊贵的花杖交由温禾,她不过是一株还未绽放的水仙。” 芍药咳嗽一声,喘声道:“我当初亦有此感慨,花神怎会让那个只会闯祸的水仙继承衣钵。后来,我猜,花神或许自有她的道理。毕竟花神乃上古之神,神的考虑并非我等凡仙能参透的。” 芍药握上郁子幽的手,虔声嘱托道:“我早日打蒲公英那得了消息,天后已免了尔等之罪,你现如今乃自由身,可自由出入六界,若见到温禾,转告她快些回花界。” 一个灵力低微,只会闯祸的水仙,凭什么得到云汲宠爱之后,又深得花神信任,还要将花神之位授予她。 郁子幽心底恨恨道。 一株水仙,德不配位,若登花神之位,岂不贻笑大方。 哪怕日后她这株千年紫莲,得见水仙,亦要跪地恭敬地喊一声主子。 她拜谁都不想拜她。 可她有什么法子,偏生水仙有个好命薄。 郁子幽眸光晦暗无力,喃喃道:“是。” 转身离开之际,只听芍药花主咳嗽一声又道:“此事不便张扬,整个花界,唯有你我知晓此事。越多人知晓,怕是会多生枝节。一切待温禾回花界后,再召开百花宴,宣告花神遗嘱。” 郁子幽顿住步子,“姑姑确定旁人不知,唯有你我晓得此事。” 芍药点头,“是。” 郁子幽唇角勾一弧笑,眸底燃起期冀之光,一步步逼近芍药花主,“那么,事情便简单了。” 白乌的伤有所好转,思筠决定去一趟古傩遗址,寻一种四翼螟蛾做药引,彻底医好白乌的灼伤。 草二用蟠龙玉珏,向温禾传了消息,云汲去了天宫求情,天后已赦免她的罪。 温禾一高兴,组了个饭局,将银桐树,橐驼花匠,黑檀,还有无生药师邀来白乌的院子涮火锅。 可怜白乌药纱裹身,暂不能碰辛辣刺激发性食物,只能躺药床上,眼睁睁瞧着几人吃吃喝喝。 温禾往咕咕冒泡的铜锅里丢入几片嫩笋,“白护法未料到吧,我烧你厨房前已将食材搬了出来,听闻这是你打南蜀仙山挖的灵笋,你这个火参颜色不要太好看,对了,七瓣冰莲能涮么,不会入锅即化吧。” 白乌留下一行涎水,两行清泪,“太残忍了,我宁愿你一把火烧光了,也不愿你们故意馋我。” 思筠拽了下温禾的袖口,良心提醒道:“差不多得了,无生药师说了,白护法气血已通,不用再气人家了,否则适得其反。” “哦。”温禾捞了几片雪花牛肉,蘸了芝麻酱往嘴里塞,“白护法,你莫要觉得委屈,我是在替你报恩。” 指了指无生药师,“这位不辞辛苦帮你熬药针灸换药纱。” 指了指黑檀,“这位帮你欺上瞒下,忽悠自春你安好无恙,否则现如今整个魔阴王朝都晓得你受了伤,裹成了肉粽子,自春也一早来看你了。” 指了指思筠,“这位更不必说,他即将前往蛮荒古国给你寻药引子,这是何等的情谊,这顿算是饯别宴。” 温禾捏着箸头,总结,“在座哪一个吃你一点食材都不冤。” 白乌望着胡吃海塞的水仙,且一个劲牛饮他的忘川醉,他心口疼道:“那你呢。” 温禾怔了下,端着玉盏道:“我不是气你来嘛,不对,我辅助无生药师替你舒筋活血,治疗伤病,我还给你煮甜汤来着,若非有我的甜汤,你怎么喝的下那么苦的药汤子。” 白乌认命道:“好吧,随你开心,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罢。” 火锅涮罢,忘川醉空了几坛,温禾潮着脸吩咐金银花抄碗筷。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1节 吃饱喝足,围坐餐案的几人起身,多多少少面颊都挂了红,陆续走向西窗角的药床。 无生药师附耳对白乌道:“水仙邀我,我不敢不来。” 思筠点头絮叨:“君上宠他,我不敢得罪。” 黑檀附议:“白护法,你懂得。” 廖橐驼撇着嘴,“可怜我一辈子吃素,生平第一次被逼着来吃荤,食了白护法如此多的珍贵食材,老头我心里过意不去,望护法伤好之后,莫要记恨于我,寻我报复。” 四人回望,已醉趴在案头的温禾,一致抬手指向醉酒少女,“要找找她。” 白乌瞬间放心了,本想待伤愈之后,于魔阴王朝重立威信,谁都敢趁他行动不便,欺负到他头上,原来大家都有难处。 此种难处,他深表理解,因他也惹不起小作仙。 温禾只趴在案台睡了一个时辰,便自动醒来。 这次并不像第一次饮忘川醉那般一醉醉一宿,虽已醒来,脑子却不怎么灵光,与白乌招手作别,倏地忆起送给魔头的衣裳,还未完工。175看书 于是摇摇晃晃赶去魔头安置她的厢房,做绣工。 她本欲亲力亲为,但剪裁缝纫技术一时半会学不来,她干脆亲自选了匹赫赤色天蚕料子,画了副底图,让王朝内擅裁缝的蜘蛛娘,依着图纸,裁了套衣裳,并配了双相得益彰的赤靴。 虽知魔头喜玄裳,但温禾认为玄色衬托不出对方的美。 世上唯有赤色,才配得上魔头的冶艳之姿,邪魅之韵。 温禾打算亲自往衣裳上绣一图精美四大神兽绣集,可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 裁缝活做不来的水仙,自然于绣工方面亦是一窍不通。 蜈蚣绣娘教了她好半天,方学会拿稳针脚。 温禾仍旧未放弃,难的绣不成,不如绣简单的。 醉酒的温禾咂摸着,最终选定红豆。 用红丝线,往赤色腰封上绣了一圈红豆,蜈蚣绣娘给的红绸线还余半卷,于是温禾往靴尖上又各绣一颗红豆。 花铃忍不住惊叹:“小主,你这红豆个头有些大呀,皮也有些糙,针脚不平,你要不说,我以为是大枣,还是歪瓜裂枣的那种枣。” “个头大才出活啊,红豆那么小,绣满腰带,我得绣到猴年马月。再说魔头他个糙爷们,唯有配我这糙绣工。” 一大早,温禾找黑檀寻了个华美水玉托,如捧圣旨般,将衣鞋捧至赫连断身前。 难得,魔头没盘寒冰床,修他的流转经,而是坐至螣蛇王椅,翻看上次打禁书阁带出的那本封皮半缺的盗墓书册。 温禾清清嗓子:“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抖开衣裳,一身赤蚕缎衣之上,毫无装饰,只配一条绣着朱线的腰封。 温禾自夸,“此料乃我亲选,莫要嫌弃这衣裳无花饰,所谓大道至简,大象无形,返璞归真,方乃艺术之上品。” 眨巴眨巴长睫,做娇羞状,“我送君上的衣裳,喜欢么?” 赫连断指尖捏起腰封,“至简?返璞?那这花里胡哨的腰封,怎么回事。” “哦,方才我所念之诗,正是这腰封欲表达之意。红豆乃相思,寓我相思之意。” “红豆?”赫连断再瞥一眼,“不是人血馒头。” “……” 温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着牙根解释:“是心意颇大的相思,便成个头颇大的红豆。无论它像大枣还是馒头,我绣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红豆,它就是红豆。” “您再仔细看看,这衣裳的料子,我精心挑选,轻软细滑,君上若觉得素净,可当贴身睡衣穿。” 见赫连断挑起衣裳,温禾忙举高水玉托盘上的一双靴子。 温禾正脑筋脑汁给靴子想文案,只见赫连断指尖祭出一簇火光,眨眼间衣裳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低俗,花腔。”赫连断言罢,大手粗暴扯过玉托之上,绣着一对血蛋黄的赤靴,手臂一扬,掷至门外,力道之大,眨眼间变作天边两个黑点,最终不知落向何处。 虽然是演戏,但她好歹投入了感情,温禾不甘又委屈,吼道:“这次,你真的伤到我的心了,我连夜为你绣衣鞋,指头被针扎了无数次,简直要扎成筛子底,你竟这般对待人家的心意。” 赫连断指尖微动,方要捉来蒜苗的手指瞧一瞧,只见蒜苗鼓足腮帮子,愤愤转身走出殿门,“我若再主动搭理你,我就是狗。” 顷俄,跑不见踪迹。 赫连断原地沉默片刻,启唇:“小黄。” 螣蛇出椅,落地少年,“主子。” “去,将那双鞋子寻回来,若寻不回,你也不用回来了。” 小黄甚觉任重道远,一道黄光掠过,飞身而去。 赫连断坐至御椅,继续翻看手中书册。然,桌角遗留的一抹红,总不自觉将他视线引去。 他方要拾起绣满血馒头的腰封,温禾气呛呛返归,二话不说直接抓起桌案上的腰封,气呛呛往外走时,腰封一侧倏地被扯住。 温禾回首,见赫连断一手执书册,另一手握住腰封另一侧,视线全然不看她,而是关注于手中书册,端得一副冰山学霸姿态。 “知道你嫌弃的厉害,我这就把人血馒头腰带剪个稀巴烂,不碍你的眼。”温禾用力扯腰封。 赫连断纹丝不动,但手中力道毫不松懈,温禾竟硬拽不来。 “松手。”她道。 赫连断淡淡瞥蒜苗一眼,“方才是谁说,主动说话是狗。” “汪,我主动说话我是狗,你现下跟狗抢东西,你连狗都不如。” 这时,小黄捧着一双赤靴,跑打殿外跑来,“主子,你要我寻的靴子寻到……” 赫连断一道冷眸瞥去,小黄瞬间僵冻原地,浑身上下覆满冰碴子,尤其嘴巴封得严严实实。 温禾朝殿门口小黄手中被一齐冰封的靴子上望几眼,眸带促狭,笑道:“真是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魔头。” 于是松开手,红豆腰封轻软垂地,任另一头僵僵握在赫连断手中。 雾蒙蒙的晨,温禾定时让花铃叫醒她,给思筠辞行。 不料,魔阴王朝界口,站了一队人。 其中有金斗将,丈高的绿巨人,硬壳的穿山甲怪,百里螺,罩盔面具的将士足有百人。 温禾给思筠送了一小筐水果炊饼,让人路上当干粮吃。 “四翼螟蛾很难抓?你要带如此大阵仗。知道的你是去捉扑棱蛾子,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干仗。”温禾调笑道。 思筠摇首,面含微笑,“非也。他们是君上派遣探查古傩遗迹的,我们只是同路。” “君上为何要去探那亡国遗址。”温禾隐隐不安,毕竟上次与魔头邂逅禁书阁,他手中翻看的正是关于古傩之墓的书册。 魔头是否欲寻,可使血液含香的奇花? 思筠随手幻出一支桐花枝,拿在手中轻晃着,“听闻君上打算去古傩国境内的一处古墓,叫什么来着……哦,上邪古墓。这些乃前锋探路的。” 温禾瞬间不好了。 稳住心神道:“山高路远,银桐你要保重。” 思筠将手中桐花枝,递给眼前少女,“还是你这小水仙有良心,怕我饿着,送我一筐干粮,这桐花枝你且收着,或许有用。” 温禾心事重重,送一行人出了魔阴界门,看魔头派出的先锋阵仗,怕是有点认真。 万一先锋队们真进了上邪古墓,发现里头根本没她说的奇花,赫连断不知会怎么蹂躏她。 她低声叹气返回界门时,腕间花铃出声道:“小主小主,你出界门,守门魔卫竟未阻你,你不趁机逃了?” “怕是我前脚逃,魔头后脚又将我逮回来,我又得费劲吧啦求饶讨好,折腾来折腾去,怪累人的。” “虽然听上去颇有道理,但小主你的态度貌似习惯了,呀,你居然习惯留在魔头身边,你该不会是不想离开魔域了吧。” 温禾顿步,负手眯眼,一派正经道:“虽然魔头的脸看着十分来劲,但小主我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那种地步。放心吧,主子我很清醒,除非魔头自愿放了我,或者他嗝屁了,否则我从此再无自由身。我乖乖留下,省事。” “其实,我也并非怀疑小主你的花痴程度,只是瞧你近日在魔界过得十分舒坦,好吃好吃潇洒恣意,还交了不少朋友,我担心你乐不思蜀,忘了少室山还有云汲师兄。” 乍听云汲二字,温禾面色稍黯,羽睫微微抖了下。 花铃意识到说到小主痛处,忙致歉兼安慰道:“主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云汲伤你心。我猜云汲大师兄也一定十分想你,正想法子救你出去。” 云汲会念着她么,可每次通过玉珏与草二连通,都未见到大师兄。 她让草二捧着玉珏,专去寻大师兄。结果被打守心阁出来的霖泠拦住,道大师兄正休憩,谁也不见。 如是几次,傻子也能猜出,云汲是故意不见她。 心酸过后,温禾面色稍霁,唇角一扬,“其实云汲师兄想不想我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别的姑娘就成。” 花铃:“小主我懂你。你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亦休想得到。” 花铃发愁道:“小主,我发现你跟魔头越来越像。” “我要向魔头学习……”温禾斗志昂扬,“待有一天我修得神功,管大师兄愿不愿意,定强要了他嘿嘿。” 主仆俩正闲唠,身后传来一叠声呼喊:“温禾温禾……” 温禾回首,一只巨大雪鹄鸟,自澄空呼啸而降,鸟背上驮着仙裾飞扬的桑桑同浅雪。 雪鹄鸟一身仙气萦萦,惊动魔阴王朝界门守卫,顷刻间,雪鹄鸟被手持魔器的魔卫层层包围。 桑桑吓得缩了脖颈,弱弱道:“温禾……” “我朋友。”温禾赶忙跑至大雪鸟前,抬臂回护。 桑桑浅雪自羽翅滑下,浅雪没好气道:“这小丫头一直嚷嚷找你,我亲自给你送来,你是否应该感谢我。” 桑桑抓紧温禾袖口,点点头,“整个少室山,除了浅雪谁也不敢送我来这。” 那可不,魔头的地界,谁活得不耐烦千里送人头。 温禾皮笑肉不笑,对浅雪道:“偷着送来的吧,大师兄长老们不晓得吧。” 被说中的浅雪怔了下,继而冷哼一声:“人给你送来,你管旁的作甚,就算被罚,也是罚我。” 温禾挥挥袖子,示意扎堆界门口的魔卫散了,魔卫竟十分听话,陆续撤回界门两侧驻守。 浅雪心绪起伏,眸底明明燃起一丝期冀光亮,嘴上却鄙夷道:“传闻果然是真的,你勾搭了魔头,否则魔卫怎会如此听你的话。” 温禾扬起下颌,桀骜道:“是又怎样,我就勾搭上了赫连断,你想勾搭,人家还不屑呢。” 浅雪握紧鞭头,抑着怒气,“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温禾早就看破,刁蛮丫头不会特意跑到魔头的地界寻她晦气,既非来打架,又亲自送来桑桑,定是有事相求,于是她学着魔头舔舐了下牙尖,“上赶着巴结我,可见是有事求我,但你哪像求人的姿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2节 浅雪方要张口辩驳,温禾打断,直言道:“说吧,送桑桑过来,想让我帮你什么。” 浅雪略垂首,第一次求死对头的感觉并不好,唇角嚅嗫半响,亦开不了口。 温禾拉起桑桑的小手,直往界门走,浅雪这才急道:“等下……” 攥紧雷鞭迈步上前,浅雪小声道:“我想请你帮忙打探右护法墨见愁的身份。我已晓得,是墨见愁披了扮作无双,先前无双曾在国师府救过我的命,我不想欠人恩情。” 温禾难得见桀骜的小师妹这般低声下气说话,当即心里一爽,决定再耍耍她,“咳……这个嘛,并非难事。但你不够诚意啊,你若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会帮你探一探。” 云纱袖下,指骨微蜷,浅雪轻咬下唇,红着眼圈,扑通一声跪地。 温禾瞬间惊呆,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凭她对浅雪的了解,定然不会下跪,还会同她骂开,刁蛮丫头突然这么实在,她倒心虚了。 “你,你赶紧起来,若长老师兄们看见了,最轻也得关我禁闭。” 浅雪却跪地不起,一张脸上满是倔意,“我已经跪你了,你莫要食言。” 温禾只好将人硬拽起身,“你这样,真没劲。我答应帮你,趁着没惊动魔头,你还是赶紧走吧,以后也别来。” 言罢,温禾旋身握上桑桑的手,致歉道:“先前对不起,无暇顾你,毕竟是我将你带出冥界。但你真不该求浅雪来魔域找我,魔头嗜血,脑子也不怎么正常,魔阴王朝颇为凶险,我自身难保,你还是同浅雪回少室山吧。草二很好的,她会代我照顾你,还有小竹子,也是我的朋友,若你遇到困难,也可求助云汲师兄,他人最是和善宽宥。” 桑桑摇头,紧紧抓住温禾的手,“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我想跟着你。” 温禾无奈,只得应下,携着桑桑步入魔阴界门之际,浅雪飞身上了雪鹄鸟,“祸水仙,不管你信不信,泄露你命灯所在地的人,并非我。” 雪色羽翼划出优美弧度,展翅而去。 温禾给赫连断献上一碟方熬制的蜜藕糖。 正在窗前拭擦自春刀的赫连断,看也不看一眼。 自春随白乌入忆川井,取水沉香,被井底发鬼及千目妖伤了元气,现已蛰回刀身将养数日,觑着刀灵之气,不日将痊愈。 胳膊都举酸了,魔头仍不睬她,温禾干脆将雪衣糖球放置案上,“君上有时间尝尝,我多添了两勺上好蜂蜜,这甜度你一定喜欢。” 赫连断终于将弯刀,置于刀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禾:“君上说错了,我既想奸,又想盗。” 赫连断冷眸瞥向眼前笑得不怀好意的少女,喉咙里闷出一道疑音:“嗯?” 温禾踮脚凑近对方耳廓,轻而幽魅的声调解释道:“想奸你的身,想盗你的心。我就是这般既即奸即盗的小人。” 赫连断不动声色,指尖捻起玉碟内一颗晶莹糖球,“你这株小淫苗越发放肆,说,又要求本君什么。” 温禾将殿门口畏首畏尾的桑桑拽进屋,“桑桑你认识的,咱们一同打冥界带出的姑娘,她特来魔阴王朝寻我,君上就留下她与我做个伴吧。” 赫连断这才漫不经心,朝直哆嗦的桑桑瞥一眼,“那条肉虫子?” 魔头的毒舌,温禾担心桑桑受不住,纠正道:“蚕,人家是金蚕。” 桑桑跪地垂首,弱声道:“我我会乖乖的,我我不会给温禾惹麻烦的。” 赫连断默不作声,吃完一颗糖球又捻起一颗糖球。 温禾将跪地缩成一团的人扶起,小声嘀咕:“你连死神都不怕,怕他干嘛。” 赫连断倏地冷幽幽开口:“虫子,你与死神相熟是么。” “我,我在冥界多年,多亏东方死神照拂,还算……相熟。” 赫连断:“那厮贵庚。” 桑桑:“……不知。” 旁侧的温禾纳闷,魔头怎的突然关心起东方死神的寿数,但他用词十分别扭。 “蒜苗。”赫连断坐至御椅,修长指尖又捻起一颗糖球。 温禾小跑过去,“君上有何吩咐。” “没事不要来本君眼前献殷勤,本君见你就烦。没事多多放血浇灌夜水仙,说不定能博本君一些好感。” 温禾拽着桑桑,退至殿门,“是,谁让你是我心上人,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好听。” 然后,亲自阖了门扇。 门外,桑桑一脸惊呆,“你喜欢他?” 温禾呵了一声,“不,我不喜欢他,我只是热爱表演而已。” 夜水仙搁在赫连断的归息寝殿,温禾每夜去魔头寝屋串三趟门,好给水仙灌血、输灵息。 魔头始终盘坐寒冰床,岿然不动。 一夜定时定点起床三次,直接影响温禾的睡眠质量。 这夜,被闹钟花铃叫醒后,温禾梦游似得步入魔头寝屋。 马马虎虎给含苞待放的夜水仙,灌了几滴鲜血后,她抱着花盆去请示赫连断,“君上,夜水仙我能抱走么,放置我房内养着,免得每夜进你房叨扰你休息。君上放心,即便无你监视,我也不会少它一滴血。” “不行。”赫连断眼睫未抬。 温禾放回夜水仙,嘟着唇往外走。 不是见她就烦么,干嘛非要她一天三趟往他屋里跑。 余光瞥见魔头的外衫松松垮垮罩着,温禾顿住脚步,望向玄榻,“君上,我送你的腰封你既收了,怎不见你用。” “烧了。”赫连断道。 温禾不忘调情道:“那我再给君上做一条,君上你腰身细,束上腰封一定很性感。” 耍流氓的感觉不错,温禾清醒大半,迈着轻快的小步跨出殿门之际,一线灰雾倏然裹上腰身,眨眼间,温禾倒在赫连断膝上。 赫连断掀开长睫,俯首凑近少女鼻息,“话这么多,是想本君封了你的嘴。” 温禾调情调得越发顺手,故意贝齿轻咬了下唇,娇糯道:“若是君上用嘴封,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赫连断颈项一弯,炽热唇畔覆上少女的唇……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 温禾脑袋一空,只觉自己是在做绮梦。锁锁锁锁锁…… 鼻息越发沉重,空气中水仙香气静谧醉人,赫连断倏地停下,毫无温度的眸子,盯着身下的蒜苗,“你竟躲亦不躲,果真对本君存了想法。” 稍顿,他勾唇一笑,“本君今个心情好,便满足你。” 言罢,红唇又欺压下来,温禾偏首,赫连断的吻便落在少女殷红的腮处。 大掌拨正蒜苗的头,赫连断戏谑道:“怎么,不玩了?玩不起?” 原来魔头仍旧怀疑她,温禾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抬手捧住赫连断的脸,“君上,我躲,是因为……你的吻技太差了。” 眼见着魔头眼角眉梢的戏谑及笑意一并僵住,果然,男人最怕女人说他差,不行。 魔头也不能免俗。 温禾探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魔头红唇上,学着杜棉棉的腔调:“要不要我教你啊。” 赫连断恼道:“不用。” 一掌托住温禾的后脑勺,赫连断的唇,蓦地又落下。 这次的吻十分残暴,确定的说并非吻,而是撕咬。 柔软唇畔被撕咬出一道口子,温禾痛呼声中,赫连断自唇畔伤处汲取鲜血,一口一口吞入肚腹。 感觉身下少女不再痛呼挣扎,赫连断这才略略抬眸,“你以为本君想吻你,本君只想喝你的血而已。” 温禾又恼又羞,奋力推开魔头的胸膛,脚跟方沾地,便骂道:“你比赫连短还要变态。” 赫连断眼梢处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渲染,似要蔓延整个眸底。 杀气! 糟糕,真惹恼了魔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那本小黄书。 温禾迅速想到补救的法子,当即跺了跺脚,纤纤十指掩面道:“可是,我好喜欢你的变态。” 之后,夺门而逃。 赫连断望着那道纤弱背影彻底消失,空中徒留的水仙香氛,幽淡而勾人。 舌尖舔舐了下唇角的香甜余血,赫连断自嘲一笑。 蒜苗何时何地不忘演戏。 唇是热的,血是香的,话是甜的,可身子却是僵的。 她根本不喜欢他。 参破后,心口倏地一重,仿似挂了一记重锤,左右摇摆,无力制衡,沉甸甸的难受。 赫连断抬手,触及心口,蜷曲的指骨,抓皱了前襟,沉闷压抑的声音,自冶艳红唇间逸出,“小变态,终有一天我要亲手掐死你。” 第46章 上邪古墓【04】 小草房的篱栅院内,草二正摇着蒲扇烤着竹鼠。 竹已来时,草二正给滋滋冒油的胖竹鼠翻面。 “咳……少室山的竹鼠快被你们这些吃货逮光了,大师兄下令,这两年禁止逮杀竹鼠,若被大师兄瞧见,定少不了罚。” 草二捏着小竹刷,忙着给竹鼠刷油,“往日我跟苗宝杀得还少么,也不知是谁不干活,舔着脸蹭吃蹭喝,现在居然管束起我。” 竹已被噎,忍不住嗅一鼻子肉香,趋步靠近火堆。 小草鼓捣着佐料:香油、蒜蓉、香荽、韭菜花、豆酱、麻油、辣椒、芝麻、连同孜然碎,搅入一碟,香气扑鼻。 浓郁调料勾人食欲,竹已忍不住咽了口涎水,“大师兄一向回护温禾,现下温禾不在,大师兄怕是要秉公办事,我不是但心你被罚么。” 竹鼠烤好装盘,草二撕下焦黄的肥屁股,蘸了些小碟中的酱料,狡黠一笑,“放心吧,祝融长老最爱吃,我已提前烤好两只送去给他老人家,尤其是这灵魂酱料,唯小草房一家所有,祝融是抗拒不了的。大师兄若罚我,三长老定会护我。” 身为狗尾巴草,牙尖嘴利嫉恶如仇,天不怕地不怕跟着作精水仙到处闯祸,除却云汲师兄的格外照拂外,还有祝融老吃货对她这个小吃货的纵容,否则这根草早被身为掌门之女的浅雪排挤出门。 竹已未能抵住竹鼠的诱惑,接过草二递上的烤肉,津津有味嚼起来。 草二塞着满嘴肉道:“浅雪那丫头有心事,性子越发沉闷,苗宝不在,她也不找我打架了,听说整日闭关画她亡母,我这日子过得十分无趣啊。” “不是还有我么。”竹已细致啃嚼竹鼠腿。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3节 草二油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小竹子的脸颊,“幸好有你陪着,不然我一定闷死。” 竹已倏地背过手去,藏匿手中烤肉,一脸警醒道:“大师兄来了。” 草二抬眸,云雾氤绕的绯色木棉林中央,铺着青石山路,山路尽端,有绀青衣角随山风徐徐而动。 两人灭火藏肉,方收拾罢,云汲步入绕着凌霄花的篱栅门。 “大师兄。”两位立得板正,一道问候。 云汲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并未戳破,只抬袖送上一册书,“花界的簋门堑即开,邀四方仙门弟子入内寻宝,你既是花界而来,我便为你留了个名额。” 草二激动地接过云汲递上的书册,感动的不知所言,“谢大师兄,屋里有烤竹鼠,又肥又香,你吃么。” 云汲叹口气,“又杀生食荤,若被大长老知晓,定罚你去开荒种树。别光想着吃,簋门堑处处幻阵,需将书中术咒熟记,以抵心魔。” 竹已揩着额心汗珠,“大师兄,可否予我一个名额。” 云汲负手,望着小草房窗台上新绽的水仙,言简意赅道:“没了。” 用以两地沟通的蟠龙玉珏,云汲留予草二。 并非他不想留下玉珏,亲自与人沟通,只怕赫连断发现水仙与他异地连通,恼恨生事。 但若是温禾的小姐妹与她联络,则方便许多。 草二定将这个好消息告之温禾。花界簋门堑,乃上古遗址,千年一开,想必温禾亦为之动容,凭她的聪明劲,抑或能说服赫连断许她去花界簋门堑,如此,他可见她一面。 云汲方出了小草房,有守门弟子报,杜棉棉寻他。 原是杜棉棉巧遇甘了了被追杀,本着一腔侠义出手相助,两人一路逃到少室山。 可守门将不许两人入仙门。众人皆知杜棉棉去了宿新郡花楼做了魁首,有辱仙门之风。 缥缈宗千浮岛门中人,无不拿此事消遣少室山弟子,众弟子只觉面上挂不住,自然阻下杜棉棉。 云汲赶至仙门入口时,杜棉棉手持花剑,一脸凶相对着守门弟子叫嚷道:“裹正若在,定不阻我,你们一群小卒竟敢拦姑奶奶,大师兄来了没,再不来,姑奶奶我要打进去了。” 袖子被暗中扯了扯,旁侧的甘了了对杜棉棉,附耳低声道:“小棉花,我现下被冥灵追杀,急需庇护之地,你别这么穷横穷横的成不。” 云汲放杜棉棉入仙门,却抬袖阻住甘了了,“你究竟是男是女。” 甘了了急道:“搞性别歧视啊。” 云汲:“你先得罪了赫连断,被关魔域五百年,现又被冥界追杀,你这一身能耐,少室山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全是特么的误会。”甘了了望一眼天边渐渐涌上的阴气,不好,冥灵即至。他算终于明白,何为阴魂不散。 甘了了拽住云汲的袖口,攀关系,“听闻你一向回护温禾,我是她结拜姐姐,你是否看在小水仙的面上帮一帮我。” 云汲疑色,望向身侧杜棉棉。 杜绵绵颔首:“真结拜了,比我还亲。” 云汲负手旋身,“随我来。” 甘了了终于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入了仙门。 小水仙拿的六界团宠剧本,到哪都好使。 温禾被赫连断气的嘴上长水泡,这恰好掩住唇瓣上,被魔头亲咬出的臃肿及伤痕。 躺在药床上的白乌见了,难得露出个笑脸,“呀,这是上的哪门子火,去找无生药师开俩帖草药罢,这火性若放任不管,指不定长一脸火疙瘩,毁了容可不好。” “不用,没那么严重。我来不是给你看笑话的。听闻你于刨根问底方面乃一把好手。我问你啊,右护法的身世,你了解多少。”温禾拎着一大缸子祛火凉茶道。 墨护法的身份可查不得。 白乌顺觉小水仙又要惹祸,未免火星子铺他身上,于是僵着脖颈道:“这个,不晓得。” 白面扇搁在药床首,温禾捏起来,像模像样摇了几把,“不急,白护法你慢慢想,我们先吃顿火锅垫垫肚子。” 温禾指挥着桑桑,往白乌的药床面前,支起个小桌子,涮起火锅。 白乌瞧着水仙不但可劲干他的珍贵食材,且又搬出他的忘川醉,这次并非饮,而是哗哗倒进盥洗盆。 小作仙朝她呲牙一笑,“容我饭前洗个手,哦对了,白护法院中的水瓮,一不小心被我砸碎了,目前水源紧缺,我先用酒水凑合涮涮。” 白乌心疼得抽气,“别,别……我好像记起来一些。” 葱指收回,温禾摇摇扇子,“幸好你忆起的及时,我还想着待会抱两坛忘川醉回去泡脚呢。” 白乌再不敢耍小聪明,将知道的都道了出来。 约五百年前,正是赫连断一手灭了天门派,被百万妖魔奉为魔阴王朝新主的威风时期,有个罩桧木面具的美人,于瓢泼大雨夜,杀入魔阴界门。 未见真颜,白乌之所以称其为美人,全赖他凭风骨断容貌的本事。 当时美人周身萦绕仙泽之气,众妖魔本以为是前来讨伐的仙门弟子,不成想,那桧木美人一路诛杀,踩着无数魔阴将士的尸骨,跪至赫连断脚下。 只求赫连断将其收入麾下,愿誓死为魔主效力。 美人身手不错,心狠手辣,但赫连断并不打算收。 美人在殿前跪了七日七夜,赫连断嫌她烦,给她指了个死路。 王朝内的七色林内,有个万尸窟,里头养着成千上万只嗜血蝠,窟洞外的千年枯木上,更是栖有无可计量的食肉鸦。 赫连断说,他养的儿子饿了好些天,若她肯进万尸窟,喂饱他的血蝠儿子,就将她收了。 若正常人,听了此话,断然离开。 任谁都不会傻到去献祭一身血肉,换一个空头承诺。 但桧木美人毫不犹豫,拖着一身血色,入了七色林的万尸窟洞。 方入窟洞不过数尺距离,蛰伏于窟内的血蝠,闻生肉之气,倾巢而出。 片刻间,桧木美人被吸成一具干尸。 守窟的狼人,拖出干尸。 窟洞外,栖息千年枯枝的食肉鸦,如碎裂的乌云般,盘旋飞下,将美人身上的筋肉,啄食得干干净净。 血蝠肉鸦身带浊气,污了美人骸骨。不时前,骨肉匀停的桧木美人,已成了一具焦黑骨架。 被雨浇,被暴晒,被狼群踩踏,只留几缕执着魂魄,徘徊三尺上空,守着残尸。 后来,不知赫连断为何,救了桧木美人,将一副黑骨架子带入禁书阁,依书册中的邪术,为其重塑血肉,又让千面毗婆给人缝了一张脸,并与她结成契奴,赐魔阴煞器穿魂箫,安置觉情院。 至此魔阴王朝多一个同他并肩的右护法,新护法给自己起名一个墨字。 因她沉默寡言,脾性不好,喜好发呆,身边也不招一人伺候,每次魔阴使者给她传话,一不小心扰到发怔的她,使者总被暴揍一顿。 以至王朝使者一听去觉情院传话,无一不愁,于是给墨护法取名见愁。 脾性不好的墨护法竟不在乎称谓,大家见愁见愁的喊下来,便真成了她名字。 温禾听后,感慨道:“她先前乃仙?那岂不是堕仙。” 白乌:“是否是仙不清楚,墨见愁的身世,唯君上晓得,毕竟她与君上结了契奴之约。” “可我未见墨护法额心有契奴标痕。”温禾疑道。 赫连断的契奴,她只见过一个,便是木七。额心落有似火似莲的纹痕。 “契约标痕不一定显示于眉心,身体各处皆可落印,我记得墨护法的契奴标痕,落于右臂。”白乌解释道。 本是为浅雪打听墨护法的身世,听白乌一通讲叙后,温禾倒生了兴致,特意爬上觉情院的墙头。 院内种满瓜果蔬菜,百畦千畛。蓬蓬葱郁,烘着各色艳丽果子,有些果子已腐烂入土,惹得几拨灰雀长尾鸟啄食。 乍看,不像魔域庭院,倒像是隐士的园子。 恰好墨护法前来灌溉菜园子,无人之院,仍是阴郁苦相,一脑门官司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冷漠孤僻的狠人,为何拼死救下浅雪。 而浅雪又为何打听对方身份,甚至不惜朝她下跪。 绝非是为了报恩,报恩的方式千万种,查人身世不符常理。 温禾正扒着墙头认真推量,花铃猝然提醒,“小主小心。” 煞气凝剑,自一棚丝瓜架处挥来,花铃暗中卸掉九成力,剩下一成,击中温禾左肩。 温禾哇呀一声,仰首坠跌墙头。 墨见愁瞬间落至温禾身前,瞧见竟是传说中魔头的心头宠,冷然道:“你所来何事。” 温禾呲牙咧嘴爬起身,“我……我想吃墨护法院中的甜瓜。” 墨护法召来梭巡魔卫,摘了一大筐甜瓜,“这些够不够,日后莫要再来,我不喜人打搅。若非看着君上的面子,今日定将你埋骨我这瓜果园做肥料。” 此人凶恶程度,同魔头不遑多让。 温禾哪敢多留,马步一扎,袖口一撸,抱起一筐甜瓜速速返跑远。 虽然未有当间谍密探的潜力,但收获一大筐甜瓜,足够她跟桑桑啃一周。 赫连断盘坐玄冰床,正阖目运转内息,倏地,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领口。 睁目的瞬间,赫连断一掌钳住探入胸领的小手。 小童的腕臂,被赫连断的掌力几乎箍的骨折,仍忍痛不撒手,“赫连断,你不配拥有此物。” 小童抓着不放的,正是温禾送予赫连断的红豆腰封。 赫连断讽笑,“她送我的。” “赫连断,若对你水仙存有一丝不舍,尽早放了她,免得被你拉入地狱万劫不复。”小童挣扎怒吼。 赫连断用力撤回小童拽在指尖的红豆腰封,“你这小东西打月亮窟逃出,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是,我来提醒你。你这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魔头配不上水仙,你留她在身边,只会害死她。” “我本来就是要她死。”赫连断一字一顿。 “既要她死,你暗中留下她送予你的东西又是何意。” 赫连断勾唇讽笑道:“蒜苗喜欢演戏,本君不过陪她玩一玩。” “你已动情,何必自欺欺人,你放了她,放她一条生路。”小童竭力劝服。 “胡扯。”赫连断倏然暴怒,“我是否动情,不需你个小东西来提醒。” “其实,不用我提醒,你心底最清楚不过,水仙不过再演戏,她不喜欢你。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4节 赫连断眸光一泠,一掌扼紧小童的喉咙。 小童垂死挣扎间,殿门蓦地敞开,幽昧光晕里,温禾持剑走来。 “魔头,放了他,否则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剑刃搭在细嫩脖颈上,温禾疾言厉色。 赫连断指骨施力,几乎将掌下脖骨捏碎,他扬首狂笑,“叫你蒜苗,还真将自己当根葱,就凭你,岂能威胁到本君?” 一股温热铺面而来,赫连断一怔,瞬间松开手中桎梏,抬手,抹了一脸的血。 少女已倒在地上,墨色地板上是喷溅的血花,她脖颈处鲜血仍不停翻涌。 赫连断瞬移至温禾身前,颤抖着手,抚上少女的脸。 指尖触及面颊的一瞬,眼前之人化作一团飞灰。 赫连断一拳抵地,仰首狂吼。 魔煞之气波及百里,魔阴王朝房毁人亡,宛如颓衰地狱。 窗外一声鸦鸣响过,赫连断猛地掀开羽睫。 眼前无一人,抬手抚摸颊侧,亦无血,红豆腰封仍揣在心口。 赫连断恨恨咬牙:“该死的小童。” 竟趁他潜修心法的关键时刻,散出一缕神识扰他,方才险些走火入魔。 温禾同桑桑并排坐在厢房石阶上啃甜瓜,归息殿正门被一道魔气冲开。 魔头满面煞气自房内走出,眨眼间向东南角飘去。 东南一隅,颇为荒僻,唯有个关押女囚的月亮窟。 温禾心道不妙,打算追上去。方跑出一步,被黑檀截住。 黑檀一脸严肃劝阻道:“莫去,君上真怒了,十分可怕,谁离君上近,谁倒血霉。” 温禾自己都搞不懂,为何心底过分担忧小九九。 她推开黑檀,快步追上前,“没法,倒霉催我,合该我去倒个血霉。” 温禾赶至月亮窟,见地心二煞,一左一右跪守窟洞口。 其中一煞,断了胳膊,残肢躺在绿苔上,断袖处滴滴答答淌着鲜血,饶是如此,也不敢妄动一下。 而另一煞面色亦不佳,应是受了内伤,唇角渗着血丝。 自己手下,下此重手,看来魔头发病不轻。 温禾上前问:“君上呢。” 二煞一致望向窟洞内。 温禾进窟洞,镶嵌于壁龛内的囚笼,皆残缺不堪,笼内女囚,全数暴毙身亡,七窍出血。 借着稀疏地灯光晕,温禾抖胆往内里行去,发现倚在洞壁,被两三簇萤虫包围的小九九。 温禾俯身握上对方双肩,“小九九你怎样,是不是赫连断伤了你。” 小九九面无血色,蹙着眉尖,方抬起鸦青长睫,一道泠声不远不近传来,“怎么,你很怀念这,屡次往这跑。” 温禾起身,望着赫连断赤脚自洞内走来,她一脸不客气回复着,“你不是也老往这跑。” 高大暗影笼上温禾,赫连断停至少女身前,垂首,阴森语调道:“我来杀人,你来做什么。” 温禾本欲说些肉麻情话搪塞过去,但眼前的赫连断,一身威压暴戾之气,逼得她开不了口。 他方才突然疯癫,大开杀戒,眼下满身杀意未散。 温禾干脆垂首不语。 赫连断瞥了眼瘫至地上的小九九,不满道:“你担心这小东西?” 温禾俯身,扶起小九九,“人家有名字的,叫九九,你究竟是为何,又跑来欺负一个小孩子。” “九九?”赫连断冷哼一声,倏地一掌扼住温禾脖颈,咬牙切齿,“你算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本君。” 温禾重温久违的窒息感,近些日子,于她精湛的演技及肉麻的台词下,魔头已不对她施暴。 不知今个魔头受了什么刺激。 温禾挣扎间,小九九手中腾出一团火晕,朝赫连断袭去。 赫连断一指挥断,松开温禾的瞬间,一手召来洞壁处的一只玄丝囚笼,直将小九九塞进去。 温禾踉跄起身,赫连断掌心幻出一柄短刀,一脚踩上囚着小九九的牢笼,“朝这小东西心口捅三刀,今日我就饶了你。” 后赶来救援的桑桑,手里还捏着半块瓜皮,见窟洞内死尸遍地惨不忍睹的景象,弱弱喊了声温禾。 赫连断玄袖一扫,一道灰雾甩去,桑桑当即晕死过去。 小九九被畜生似得关入笼内,桑桑亦无辜被打晕,温禾气性上来,夺过短刀,反手丢出去,“赫连断,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疯批。” 赫连断唇角勾出一抹邪笑,“很好,你既这般有骨气,便留下陪着这个小东西养老。” 随手扯过洞壁上垂下的藤蔓,绕匝上温禾的脖子,赫连断臂力一扯,直接将人吊起。 温禾瞬间体验一把上吊的感觉,悬空的双足死命踢腾,一只鞋袜被甩脱掉。 “赫连断,住手。”蜷在笼内的小九九吼道:“你这般做究竟是为了给我看,还是给自己看。幼稚可笑,她被吊死,于你有何好处,你何必在此做这些自欺欺人的蠢事。” 赫连断站在原地,好半响没动静。 花铃暗中牵制藤蔓,不至于让温禾吊死。 但于魔头眼皮下,不好作弊的明显,既是被吊着,总得脸红脖子粗呼吸窒塞,温禾被吊得脸色胀紫,指尖发凉,才听得魔头低声召唤墨护法。 “此处多少个囚笼,便去抓多少个人填满,月亮窟是个风水宝地,莫要空着。”赫连断道。 凭空乍现的墨见愁,拱手道:“凡人受不住月亮窟的极阴寒气,入窟即亡,只怕扫了君上兴致。” 赫连断:“仙界没人了么。” 墨见愁会意,玄雾扫过,原地消失。 赫连断看也不看被吊的半死不活的蒜苗,一步步走出月亮窟。 忍了好久的花铃,见魔头走远,当即割断青藤,放小主落地。 温禾捂着脖颈咳嗽,另一只手,指了指囚着小九九的玄丝笼。 小花祖宗跟小主人心有灵犀,暗中施法,咔吧一声,笼栏折断。 温禾跄踉扶起晕倒一侧的桑桑,给人输了些真气,小金蚕虽未转醒,好歹有了唇色,这才稍稍放心。 小九九似受了不轻的伤,盘膝而坐,调愈内伤。 温禾方才被魔头拿青藤吊住脖颈,现下手脚发麻,于是倚着洞壁休憩。 几头饿狼悄无声息钻入窟洞觅食,碧幽幽的瞳仁四处巡视,温禾忙给小九九桑桑各罩上一层结界,阻住恶狼攻击,恶狼吃不着鲜肉,便去啃噬洞内死尸。 这一夜,月亮窟颇热闹。 墨见愁及其手下,抓了不少仙门女修,锁入窟洞壁笼内。 从衣着来辨,其中不乏缥缈宗千浮岛甚至少室山弟子。 温禾仍半倚洞壁,眼缝里多瞧了眼,额缀茜色宝珠,突兀于笼内挣扎的少女。 玉色轻纱衫,绯色木棉花暗纹领,正是少室仙府一等弟子服。 但眼前的宝珠少女,温禾眼生得很,不记得打少室山见过这么一号人。 少室仙府弟子众多,然一等弟子皆身份贵胄,被安排住进飞檐楼阁。当然,整个飞楼,唯有她身份寒酸,是被花神推荐而来。楼内弟子每日卯时初刻齐聚白夜庐,听妙自言那株万年老人参授课。 既是她同窗,不会不识。 难道,少室山又招了新弟子,温禾暗忖间,那宝珠少女扒着笼栅呐喊:“我乃青丘赤狐一族,尔等何人,敢开罪青丘王族,赶快放了我,待我父君晓得,定夷平此地。” 一魔将踹上玄丝笼,“你是欺负我们眼瞎还是见识短,你身上穿的明明是仙门校服。” 少女使劲扒拽领口,十分恼恨,欲将外衫褪去,“不是的,这是我借来的衣裳,并非我的,你们放我出去。” “再吼,割了你舌头。”魔将带齿尖刀,往笼前一挥。 少女缩成一团,不敢作声。 墨见愁将窟洞内最后一只囚笼填满,转身离开之际,温禾起身,恳求道:“劳烦墨护法带我朋友出去,惹恼君上的是我,我朋友是无辜的。” 墨见愁不为所动,抬步走向前。 “浅雪……”温禾这句话,另墨见愁蓦地止步。 “浅雪她来找过你,我想她还会再来,你今日带我朋友出去,我便不将此事告之赫连断。” 墨见愁大步走至温禾身前,阴鸷眸光盯得温禾浑身不舒服。 “从今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否则即便君上护你,我也会杀了你。” 言罢,墨见愁抱起昏迷的桑桑,走出月亮窟。 果然,赌对了。 墨见愁与浅雪定有关联。只是温禾现下未有心情,缕别人的关系亲疏。 狼群以死尸果腹,陆续走出月亮窟,除却笼内低低抽泣的少女,便是满地残肢,目不忍睹。 入夜后的月亮窟,温度极低,笼内少女皆被冰霜覆身,抑或者冻晕过去,失了知觉。 而那位身着少室仙服,额缀宝珠的少女,冻得上下牙打颤,不停拿眼神向温禾求助。 温禾思虑片刻,起身走向笼内少女。 盘坐调息的小九九,蓦地张口:“你若想她们活,就不要管。” 温禾顿步,小九九收了真气,沉声解释道:“赫连断嗜好折磨人,你若要救谁,他定然不放过谁。” 温禾挨近小九九,关切问道:“你有没有事。” 小九九摇首,“已无碍,赫连断未设禁制,现下寒冰之气,封了洞门,待明早会消散,届时,你速速离开。” 长睫投下两片鸦影,小九九落寞道:“此地,太冷了。” “你同我一起走。”温禾说。 “即便赫连断未设禁制,我也走不出这方牢窟,赫连断画地为囚,并未打算放我出去。”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5节 温禾方要开口询问,小九九先一步道:“莫要多问,多问是劫。” 抬首,清润黑瞳直直望向温禾,小九九恳求道:“水仙,若有机会,杀了赫连断。莫要心软,一旦有机会,杀了赫连断。” 晨。 窟洞口的冰霜一寸一寸碎裂,有莹莹白光折射进来。 温禾走出窟洞,踩了一层厚雪。 目之所及,王朝茫茫雪白,空中飘着雪霰,血鸦展翅掠过,一声嘶鸣,更添萧瑟。 魔阴王朝的天象,由赫连断灵力维续,有些天象正是魔头内在情绪的外在表现。 先前鞋袜甩脱,被一头蠢狼叼走,只穿一只过于滑稽,还不如不穿。 温禾干脆脱掉另一只脚上的鞋袜,赤脚踩上厚雪。 冰凉自脚底蔓上四肢百骸,温禾禁不住打个冷战。 这一宿雪下的,魔头的心情得有多糟。 石阶上覆着冰雪,十分滑,温禾垂首,一步步小心下行。 蓦地一道声音响起:“谁准你出来的。” 乍一抬首,望进赫连断如淬井冰的一双冷眸。 温禾尬笑一声:“我……我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这就滚回去。” 一旋身,一迈腿,赤脚踩上覆着冰雪的阶沿,脚下一滑,温禾仰头倒下去。 落地前一刻,一只大掌捞住少女腰身。 眼前是魔头放大的一张冷颜,背景是雾蒙蒙的天空,愈发衬得魔头容色沉郁艳绝。 魔头发丝肩头落了一层雪花,凭添了几分落拓感。有一片雪花,贴在他微红的眼梢。 欠起的玄靴,复又落地,赫连断扶抱起温禾双肩,直至两人双双站稳。 赫连断垂睫,目光黏腻,盯着眼前没入半截深雪的一双玉足。 温禾被看得不自在,缩了缩被冻得通红的脚趾头。 “你鞋呢。”赫连断没好气问。 “被狼叼走了。” “哪头狼无聊到叼走你的鞋子,依本君看,你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老毛病又犯了。 温禾还未来及张口一问,赫连断倏地将她打横抱起。 温禾怔怔望着对方冷峻侧颜,赫连断迈开长腿,一步步踩着深雪直往归息殿方向行去。 雪太深,赫连断深一脚浅一脚,横抱在怀中的温禾被摇晃的难受,她干脆抬臂,环搂上赫连断的脖颈。 雪中行的赫连断,稍稍顿了半个步子,余光不动声色瞥一眼怀中乖乖巧巧的蒜苗,复又迈步前行。 温禾发现,雪倏然停了。 黑檀遥遥瞧见君上抱水仙归来,水仙竟赤着足。 她忙推开殿门,并吩咐身侧侍卫去搬火盆打热水,待一双人入殿,她又轻轻阖了门。 黑檀忍不住颊侧一红,摸摸头顶犄角,水仙太伟大了,简直是她偶像,她是如何搞定君上的。 君上那般冷酷无情之人,竟抛开君王威仪,于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秀恩爱。 太苏了,可惜白乌未见到这副圣景。 赫连断将温禾并不怎么温柔地放置玄冰床上。 温禾被冻得青红的双足,随意垂至床沿,这才精神奕奕歪着脑袋问:“君上不生气了?饶了我了?” 赫连断冷哼一声,视线掠过不停摇晃的小腿,以及那双秀气惹眼的赤足,“赤脚勾引本君,你倒使得出来,看在你不遗余力寡廉鲜耻讨好本君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次。” 温禾:“……” 魔头的想象力从未让她失望过。 这么说,方才魔头说她老毛病犯了,不就是暗指她勾搭人的毛病么。 余光瞥见搁在床首的蓝皮册子,温禾瞬间参悟道,魔头之所以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纯属赫连氏秘史看多了。 里头确实有一章内容,详尽描写足控。 温禾心梗,已不想再做解释,于是刷刷翻开蓝底书册,直停在一副插图页面,指着上头美人足上穿的一双缀着红绒毛的鞋子,“我没鞋子穿了,你们王朝能做出此种样式的鞋子么。” 赫连断朝插图上淡淡瞥一眼,“得寸进尺。” 温禾顺势跳下玄冰床,轻轻拽了下魔头的袖口,仰着小脸撒娇道:“我还想再得寸进尺一些,君上不要生我气哦。” 见魔头面无起伏,温禾小心问道:“敢问君上,今日你为何突然发……怒,好可怕。” 不但大开杀戒,还命人逮了不少无辜仙门中人。 赫连断瞥一眼蒜苗,“整日斟酌用词,不累么,想说发疯直接说。” 这个诚实魔头,温禾不由得被带得实诚,“为何发疯?” 赫连断冷笑:“因为我是疯批,疯批哪里理由。” 温禾:失敬失敬,魔头真诚实。 “……那些被捉来的仙门中人,君上打算如何。”温禾替同门探探路。 “不妨告之你,本君的万尸窟养了不少血蝠儿子,有些要生蝠宝宝,于是抓些仙狗加餐。” 温禾暗中咬牙:人喂蝙蝠,且称其儿子,还特么宝宝,惨无人道,大变态。 眼见着蒜苗面色黯淡下去,赫连断抬袖,单指挑起温禾下颌,轻声说:“你不是就喜欢我变态么。” 温禾甩下魔头的手,呵了一声道:“君上误会了,你的性子委实不让人待见,其实我只喜欢你这张脸。” 赫连断微怔了下,倏地仰首大笑起来,仿似平地风乍起,涤荡一切阴霾。 赫连断笑着步入殿外,空留一道余音:“你若再去找那小东西,本君便赐你万尸窟销魂游。” 门外,阳光倏现,满院深雪渡了一层暖金,映上窗牖,照一室温软。 怎么就突然,真开心了?! 温禾感叹,嗜血残暴毫无人性,资深神经病外加喜怒无常大变态,所谓集邪恶反派综合体于一身。 在这种魔头眼皮底下讨生活,太难了。 花铃见小主神情委顿,不由得安慰鼓励道:“小主,撑住。魔头他待你,只是嘴上狠。但他待别人是真狠,直接下手,没动嘴的必要。” 温禾走到门边,探出一只手,任由阳光落入掌心,“被你这么一鼓励,我好像又有劲头跟他对着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九:“温禾是在演戏,她不喜欢你,你浑身上下有哪点值得人喜欢。” 赫连断:“我的脸。” 第47章 上邪古墓【05】 蜘蛛娘往魔阴王朝当了几千年的绣娘,为君主量身定制了数百套衣裳,她经常向后辈绣娘炫耀道,普天之下,诺达王朝,她是最了解赫连君主的女人,没有之一。 肩宽、胸尺,臂长、腰寸、臀围,君上近日长了几斤膘,又瘦了几两脂,有谁比她更门清。 蜘蛛娘为此十分自豪。 黑檀说君上召见,蜘蛛娘方揣上量尺,黑檀又道,不必带测量工具,君上只想找她问几句话。 蜘蛛娘预感不妙,难道有后辈绣娘阴她,她先前说的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已传至君上耳中。 蜘蛛娘抹着眼泪交代了后世,装扮了丧服,头戴白花,去面君。 方跪地,赫连断丢给她一册书。 她不识字,但看得懂画。 画中描募一位袒胸露乳的小娘子,单足支在玉榻上,裙裾裂至大腿根,好不香艳露骨。 再加上,美人尖葱似的玉指,搭在男人半敞的胸襟前……不对,画中男子的脸,竟同眼前的君上极相似,不止脸蛋雷同,垂肩的卷发亦是一模一样。 怎么给她看这个?蜘蛛娘不由得想歪,听闻最近君上开窍,宠了个小水仙。难不成又对她这个半老徐娘生了兴致。 君上容颜绝色,但性子十分复杂,到底要不要答应…… “可看清楚了?”赫连断开口,“女郎脚上的鞋,能否做出同款。” “……”蜘蛛娘揩拭额心汗珠,这才仔细打量美人足上绣鞋,“回君上,此鞋乃云锦缎,配织云双绣针脚,并不难,但鞋尖上缀的赤色毛球,大抵是圆毛狐。王朝内的圆毛,有墨黑,褐灰,霜雪白,秋香黄,唯独未有稀有赤色。” 草二拿玉珏传来消息,即将代表狗尾巴草一族,于下月初一,去花界簋门堑一日游。 草二还说,云汲师兄本预留了一个名额给她,可惜她身在魔域,无法亲赴花界,十分遗憾。 岂止遗憾,简直遗憾到吐血。 花界八万里云上温谷内,有一神祇遗址,是为簋门堑。 据说,簋门堑乃上古神族训练的操场,内含奇宝异兽,遍地神果,随便食一颗,寿命灵力至少增涨五百余年。 簋门堑每隔千年自动开启一道缝,容后辈弟子入门缝探险,十二时辰后,复自动关阖。 云汲的问心剑,浅雪的卷雷鞭,二长老的混元鼎,正是打簋门堑内淘得。 温禾初到花界,就盼着簋门堑大开,她好去里头寻个趁手的随身灵器,或摘一筐神果回来,省的日日苦修。 后来她发现自己是个修仙废柴,入神祇之地的名额十分宝贵,须修为深厚,出类拔萃的弟子,定不会便宜她这个籍籍无名小花灵,于是簋门堑更成她心朱砂。 求不得,方更珍贵。 此次,云汲大师兄给了她这个机会,她竟被困束魔域,脱不得身。 温禾日日琢磨,怎样求魔头放她出魔阴王朝,去簋门堑长见识。 她正啃着甜瓜发愁时,黑檀来报,君上找她。 归息殿内,思筠正向御座上的赫连断,讲叙西南蛮荒古址所见所闻。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6节 之所以由思筠讲述,是因赫连断派出考察古傩境内上邪古墓的先锋队,几乎全军覆没。 唯剩一个百里螺,不但聋了瞎了,且重伤不醒。 思筠是去寻四翼螟蛾,给白乌当药引子,并未入那座活死人墓,因此逃过一劫。 赫连断摆手,示意思筠退下。 思筠路过温禾时,冲她挤了下眼,用口型说:你死定了。 赫连断斜倪站至地上,浑身发僵的蒜苗,修长手指搭在案首一卷陈旧羊皮卷上。 上头勾勒蛮荒地貌舆图,其中有个朱砂圈起的三环,极显眼,正是绝境之地,上邪古墓。 “蒜苗,我派出的,皆是探墓入穴的高手,百里螺变成个废人,其余全数身亡。你果真去过那座古坟头?” 事态有些严重,温禾本想说实话,大不了魔头得知上当后,当场拧下她脑袋。 但转念一想,活死人墓果然凶险,魔域高手都葬身古墓,先前听思筠说,魔头打算去古墓一探,他若真入了上古祖宗的坟头,说不定祖宗发威,不许他出来。 如此,天下太平。 思筠未入墓,其余入墓者皆亡,既瞎且聋的百里螺已不能传递什么正确信息。 于是温禾郑而重之,开启胡说八道模式,“上古的那座坟头里,机关重重,我可能是歪打正着,才活着走了出来。” “你打墓中,都见了什么。”赫连断再问。 温禾:“……我也未曾深入墓穴中央,只走了一小段路,大概,大概只走了一炷香左右,除了些花花草草,也没见到旁的什么。” “瞧不出,本君的蒜苗这般厉害。”赫连断眸带赞赏地盯着温禾,继续道:“思筠说,百里螺首当入墓,合该探墓队伍中走得最远的一个,他不到半炷香便一身鲜血逃了出来。” 温禾:“……” 是她牛吹大了,还是百里螺太过废柴。 赫连断指尖微扫,阖了羊皮舆图,冷冷一笑,“那么,你就随本君走一趟吧。” 这是条九死一生的探险之旅,温禾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有些生理上的心慌,确认道:“君上真要为了一朵能使血液含香的神奇花朵,入那险墓。万一寻不到,或者神花已枯死,岂不白忙乎一场。” “采花只是顺道,谁知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蒜苗,说的是真是假。” 温禾:“……那君上缘何这般执着?” 该不会这魔头有盗墓的嗜好吧。 赫连断眸色深邃,单手闲敲,御座扶臂,饶有兴趣道:“难道你未曾听过,上邪古墓存有上古秘宝,可圆世人夙愿。哪怕神佛遗憾,亦可弥补。如此宝物,谁不想要。” 当晚,温禾愁得睡不着,桑桑问了缘由后,精神得睡不着。 炯炯瞳眸似要喷火,直盯着温禾,再三央求,若魔头带她去探墓,一定要叫上她。若魔头不同意,她就化作一条小蚕,钻入温禾后脖领。 温禾只觉后脖颈一阵刺挠。 掐着时辰,温禾照例去魔头寝宫,哺育夜水仙,魔头竟不在。 桌案上搁着一双云缎金线绣鞋,鞋尖点缀两团艳红柔软的红绒球。 祠堂的灯烛,被穿林风吹得晃了两晃,窗上映着疏淡枝影。 浅雪跪至蒲团,给尊父牌位燃香。 叩三个头后,浅雪自袖口掏出的一卷画轴。 缓缓拉开,上描一位毓秀佳人,轻纱翩跹,姿容昳丽,皓腕间戴一只烟灰色玉镯。 浅雪颤声道:“父尊,我觉得娘亲没有死。你当年送给娘亲的鸿蒙仙镯还在。” 垂眸望一眼腕间圈的一重温润烟灰,“镯子余有法力,并救下女儿一命,那戴镯之人有些可疑。不但救下女儿,且将这玉镯平白送了我,我怀疑那人同娘亲有关。” 浅雪的娘亲白芊芊,生前叛离仙门,按少室仙府规法,不可立祠堂置牌位。 她也只能来祠堂拜祭尊父。 橘红火舌舔上画轴,浅雪祭着画卷,哽咽道:“娘亲走的时候,我才六岁,如今我已是个大姑娘了。时间这么长,回忆留不住人,我怕我终有一天会忘了娘亲的样子,只能每天画一画娘亲的肖像。” 泪珠坠到脚边火炉,似有似无刺啦一声微响。 浅雪拭去腮边泪水,努力咧出个笑,“不过,我过得很好,三位长老还有大师兄待我极好,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都十分喜欢我,没有一个同我吵架,门中弟子敬重爹爹,自然爱惜你的女儿。只是我午夜梦回,总想起小时候,你和娘亲还在我身边,我挑食不吃饭,偏要吃水果,你们一个骂我,一个哄我。还有我晚上调皮不睡觉乱踢被子,你们一个给我不停盖被子,一个给我讲故事,不知不觉我便睡着了。只是,那样的日子,再没有了。” “今日是女儿的生辰,长老及师兄弟们为我备了好些礼物,祝融长老更是为我烧了一桌好吃的,可我只想再吃一碗娘亲亲自下的长寿面,还想爹爹亲自喂。” 浅雪走出祠堂,绕过山涧一条分岔小溪,念奴御剑而来,落至对方身前,迫不及待絮叨,“我的寿星,大家都在寻你,大长老以为你偷溜下山,急得要召弟子下山寻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咦,你哭了,眼睛肿得像兔子。” “没有,沙子进眼睛了。”浅雪抬袖揉眼时,祝心长老同云汲乘风落下。 看样子,也是特意来寻她。 不知不觉,她竟在祠堂呆了三个时辰。 祝心见人眼圈微红,并未问缘由,而是轻轻抚了下浅雪的头顶,“祝融长老给你烧了你最爱的八珍菌汤,凉了怕是不好喝了。” 掌心幻出一团透明球囊,祝心慈祥一笑,“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送你一千年灵力做诞日礼物如何。” 浅雪满是感激,收了灵力球,一旁的念奴嘟嘴道:“都道师兄偏心眼,原是大师兄跟大长老学的,一千年的灵力啊,我们以后怕是打不到一处去了,浅雪一出手,我就认输了。” 大长老笑道:“贫嘴的丫头,你给浅雪备了什么礼没有。” “那是自然,我一早偷偷送给浅雪了。”念奴心虚道。 万一大长老晓得她送给浅雪的是她们狐族特质狐媚香,不得气翘了胡子。 祝心长老领着诸弟子,往正阳峰专为浅雪诞辰而备的宴席赶去,随口问身侧的云汲,“往年浅雪收到你的礼物最是开心,不知今岁你这个大师兄又备下何宝物,逗你小师妹开心。” 云汲淡笑:“小师妹去我守心阁随意挑选便是,看上什么,我绝不小气。” 大长老哈哈一笑,“浅雪丫头,听到没,你可别一次搬空,至少给你大师兄留一两件。” 云汲摇首,“大长老,您这不是委婉提醒浅雪,多拿几件么。” 祝心长老面转端肃,咳一声:“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浅雪倏地小声说:“师兄,我想要你的玉玲珑。” 云汲怔住,垂首望一眼系于腰身上的松霜绿玉玲珑,“这个……” 祝心长老见人为难,仔细盯着松霜绿的物什,瞅了几眼,缕着银须道:“瞧着并非灵器,不过乃普通玉饰,给你小师妹又如何。” 浅雪曾无意中听祸水仙跟狗尾巴草抱怨嘟囔,她向大师兄讨要腰上玉玲珑,大师兄竟不给。 想必是人心头真爱之物,浅雪并非想要夺人所爱,只是想到云汲师兄送了温禾那么多宝物,又是明灭灯又是灵犀香囊,她也想暗中讨一下,见人为难,于是改口道:“我随口说说而已。” 言罢,扯上念奴快步前行,“我要去喝八珍菌汤。” 后头的祝心长老,直摇首吁叹:“瞧瞧,瞧瞧,人家伤心跑了,一块普通玉饰,有何不能赠送的。” 云汲垂了羽睫,眸光略有缱绻,“是我娘亲生前送我的。” 祝心长老:“你父母生前经营玉器店,留给你的除了玉还是玉,其中不乏灵玉,你送祝商一筐,送温禾玉珏,轮到浅雪这,怎的如此小气。” 觑一眼小寿星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瞧见没,浅雪丫头眼睛红成那般,想来是去祠堂找爹爹哭鼻子去了,你舍了玉玲珑,权当安慰人家。再说浅雪丫头的命……” 叹口气,祝心只道:“你多宠她又何妨。” 云汲思虑片刻,颔首。 几步追上浅雪,奉上松霜玉玲珑。175看书 浅雪珍重接过触手生温的玉石,展颜一笑。 一行人迎着将倾的天光,漫步山林小路,裹正飞降而至。 清雅仙袍被撕扯出几道凌乱口子,左肩胛处洇染几团血痕,裹正急道:“大长老,掌门师兄,有妖物闯入祝商长老的炼器房,我等不敌那妖物,二长老也被打伤。” 一行人忙御风而去。 “何等厉害妖物,可看清了?”大长老缕着银须,一脸端肃问道。 裹正疑惑的容色中,掺有愧意,“是,是一个约莫三岁的小胖娃娃。” 白乌终于拆掉裹覆满身药纱,这多亏思筠替他打古傩遗址逮回的四翼螟蛾,配合无生药师的弱水,虽身上还落有浅浅灼痕,但药师说并无大碍,只消几日,淡痕亦会消失不见。 白乌躺尸了好些日子,终于能自由下地活动,由衷欢喜。 他主动攒了饭局,邀来近些日子对她颇有照拂的恩人。 还是原版人马:无生药师、思筠、黑檀、廖橐驼,还有气他个半死不活的水仙。 水仙又拖来个蹭饭的桑桑。 温禾惊叹短短时间,白乌家被她烧的焦黑的厨房,竟修葺一新,珍贵食材又堆满厨房边角。 白乌这觅食搜宝的技能,满分。 白乌捻着广袖,哗哗倒着忘川醉,“我现下腿脚利索,你若再想祸祸我的厨房,那是不可能的了。” 温禾毫无愧意,而是厚着脸皮说:“我瞧着你四肢灵活如初,你既好了,哪轮得到我下厨房,我以后定时定点来你这蹭饭,记得多备下一份,不,两份,还有桑桑。” 桑桑坐至温禾身侧,缩首垂目,不发一言,更不主动夹一箸菜。 温禾有些纳闷,夹了块酱肉排骨,放置对方玉碟内,“难道你还认生不成,已来魔阴王朝有些日子了,你也看出来了,魔域的人不坏,他们都是我朋友,你连死神都不怕,怎么一见外人就这副被拐孩子似的模样。” 桑桑依旧垂首,金色长睫如蝶翼轻颤,只轻轻哦一声,局促地抄起银筷,夹起碟内排骨往嘴里塞。 斜对面的思筠,盯着桑桑,笑问:“听闻你真身乃蚕,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熟悉呢。” 桑桑嘴里叼的排骨,啪嗒一声掉了,继而双手摇摆道:“不,不熟的,我不认识你。” “紧张什么。”思筠特意给桑桑加了块绿叶糕,“我见好看的姑娘,就想问这么一句,你莫见怪。” 白乌噗嗤一笑:“桐树,你何时得了这个臭毛病。” “刚得的不行啊。” 几人贫嘴间,自春姗姗来迟,手里拎着幽光外溢的一个食匣。 白乌亲自迎上去,一手取过对方手中的食匣,一手将人往杌凳上拽,“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客气啥,我瞧你这气色,应是痊愈了,这段时间蛰于刀身内养身,憋坏了吧,来,我这给你备了你最爱的杏仁豆腐。” 白乌一脸惊喜十分好奇自春给他带了何礼,方要掀开食匣,自春冷不丁拎走,“我来是为告之你,这顿饭暂时不吃了,我得去给君上送孟婆茶。” 众人眼光一致望向溢着清凌凌光晕的朱漆食匣。 里头原是装的孟婆茶,怪不得流光溢彩。 孟婆茶听着玄乎,似有一盏下肚,前尘尽忘之神效。 但其实跟孟婆汤八竿子打不着。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7节 孟婆茶是廖橐驼她夫人研制,主打清热祛火消燥通络,里头添了一味特殊的食人草,故而反射莹莹幽光,看上去高端又玄乎。 廖橐驼的夫人姓孟,于是偷懒起名叫孟婆茶。 赫连断去了沸地泉泡澡,那口灵泉容易积内火,泡泉时,须饮一盏孟婆茶为佳。 温禾正愁没机会表现,让魔头给她个假,好去趟花界簋门堑。 于是,她夺过自春手中的食匣,“我刚好吃饱了,你留这同白乌叙叙旧,我去送吧。” 桑桑打算跟上,被白乌抬扇拦住。 白护法稍稍偏首,凑近小金蚕耳边小声说:“没人穿着衣裳泡澡,你去好像不方便吧。” 桑桑耳根小脸一红,被白乌顺手摁下。 温禾跨出屋门之际,被思筠扯住袖口,“沸地泉的蜃气,最灼灵器,你这腕间花铃最好暂且卸去,否则怕是被泉内蜃气侵伤。” 果然,思筠看出她腕间花铃乃器灵,但小花祖宗是她的保护壳。 若卸掉,遇到危险,她将一击即溃。 思筠似瞧出对方的担忧,替人解惑道:“手执先前我送你的桐花枝,自会安全送你到沸地泉。” 温禾自动忽视小花祖宗的咆哮,抬手卸掉花铃,即将交予思筠手中时,拐了个弯,转而递去桑桑手中。 这才提着孟婆茶走出门。 温禾心内是这般盘算的。 先给魔头奉茶,然后……额……魔头泡澡至少得露上半身吧,然后趁机夸夸魔头的好身材,最后点题,央求给她放个假,回一趟花界。 若魔头不应,她大不了再犯个老毛病,耍个流氓,趁机盗走他的衣裳。 以魔头的实力,可能不会出现她想看的光溜溜回寝殿的效果,但气一气人也满爽的。 小水仙已走得瞧不见,白乌仍望着空荡门口,眸含忧虑,“七色林满是毒瘴凶兽,若无灵器加身,小水仙岂能安全抵达沸地泉?” 思筠复坐至案前,往酒盏里倒满琼浆,“你是瞧不起我的万象桐花枝?” “你的万象桐花再厉害,也不可能替人挡去沸地泉的蜃气,不知小水仙会瞧见什么。” 自春寒浸浸瞥他一眼,“你急什么,君上在那。” “就是就是。”思筠附议,夹了口清炒竹笋吃。 白乌操着老父亲的心,意味深长望着思筠,“我怀疑你揣着什么阴谋。” 思筠一饮杯中酒,“我一向光明磊落,你莫要血口喷人。” 放掉杯盏,他继而眯眼道:“我觉得君上同小水仙绝配,我再给他们创造相亲相爱的机会。” 大长老、云汲,携着三位弟子,赶至祝商长老炼制灵器的暗室。 墙角的桌椅凳榻,烧得只剩形廓,矗于地心中央的混元鼎,火舌窜出数尺高,熏黑了暗室顶。 混元鼎前,站着个胖出肉褶子的一个小娃娃,至多及大人膝的个头,光溜溜的脑壳中央,拿红头绳扎着翘天辫,左右小肉手掌中,各捏一团火球。 而边角地上,横躺几位门中弟子,晕的晕,吐血的吐血,只剩几个勉强站立,手中仙剑已拿不稳,就连擅长打架的杜棉棉,也灰头土脸,直往甘了了身后缩。 甘了了虽未受伤,但一身木樨色轻纱裙,被烧出好几个焦洞,闲雅不复。 祝商长老捂着心口,朝混元鼎前的小娃,喘息劝阻着:“住手,莫要再玩火,有话好好说。” 小娃再瞧见又来了几个帮手后,不由得挥着火爪,奶声奶气呲牙道:“若敢靠近,咬你们,烧你们。” 大长老似乎有些不忍心对着一个小奶娃出手,无奈而痛心地杵原地,捋胡子。 云汲静步靠近小娃。 小娃一团火气掷去,云汲堪堪躲过。 小奶娃出手快至不可思议,怪不得能伤了一重弟子。 甘了了不动声色靠近云汲,颇有兴致道:“若论单挑,天下未有几个打得过我,这小娃娃竟能做我对手,有意思。你莫跟我抢,待我收了他,做我的侍童。” 旁侧的祝商,气急败坏道:“都是你,上来一通打,小娃被你逼狠了,这才收不住手,我劝都劝不住。” “老头儿,说话讲良心,我不是瞧见小东西打伤了你门中弟子,才上前帮忙么,这会倒怪起我来。若非我,你这混元鼎早被小东西吞了。” 身后几人听了,无一不惊。尤其浅雪念奴裹正,三个无甚见识的小弟子,直盯着窜着数尺火焰的宝鼎。 小奶娃吞混元鼎? 丈高的炼器火鼎,吃?! 虽然小娃肚子圆鼓鼓似球,断也吃不下上古炼器宝鼎。 祝商这才叹息着解释,炼器房的弟子归来,瞧见一个小奶娃正撅着肉屁股,吞灵器。 案上方炼制的三件灵器,全被小娃吞入腹中,小娃又打起混元鼎的主意,打算敲碎了吃,小肉拳砰砰锤击宝鼎,巨大青铜鼎摇摇欲坠,鼎内真火都溢出来,弟子赶忙阻拦,被小奶娃打伤。 小娃不简单,未免再伤及无辜,云汲大长老甘了了三人暗中使眼色,分三个方位猛然出招,果真降服又喷火又吹刀风的小娃。 小奶娃被驱魔链捆缚后,一改先前凶悍模样,哇哇大哭起来,“我是因为太饿了,才打输的,你们让我吃饱,我一定打赢你们。啊啊啊啊,我对不起父尊,我方出来便打输了架,啊好丢人啊啊啊啊啊好饿啊啊啊啊……” 诸位:“……” 外人不知,还真以为他们一帮仙门长辈欺负个小奶娃。 云汲偏首,望向祝商长老,二长老的眼神似要长到小娃身上去。 这位长老为人刻板严肃,只对炼制灵器有兴趣,看眼下这热忱眼光,许是看出名堂。 云汲不由问道:“这小娃食灵器?” 祝商颔首:“对,小娃以灵器果腹。” 从未见过以灵器为食之人,大长老凑近问道:“我观这小娃通身磅礴内息,并非俗物。” 祝商:“我未猜错的话,小娃本属上古灵物。” 小奶娃仍嚎啕大哭,委屈而惨烈,祝商着弟子搬来诸多灵器,放置小娃身前,哄劝着,“乖孩子,你方才口中所说父尊乃何人。” 小奶娃终于止了嚎哭,委屈巴巴道:“你喂我吃饱,我便告诉你。” 不消片刻,地上搁置的灵器,全数投入小奶娃的肚子。 小家伙的肚子又圆滚不少,甚至最后打个舒喟的饱嗝,肉脸一笑,天真无邪,“谢谢伯伯给我吃的,我父尊是折丹上神。” “什么?”一屋子人惊道。 这小娃是折丹神尊的儿子?! 魔域七色林,雾瘴袅袅。 林木葳葳间,铺着毒花野草,毒藤亦散着诡谲光亮。天上不时有异鸟忽闪而过,扫过的阴风直钻人毛孔。 四面彩雾里时不时探出一双双碧幽幽的眼瞳,那是林中异兽的眼睛。 温禾并非第一次来这诡异林子,先前由思筠带路,去过一趟黑沼泽的禁书阁。 当时身边有桐树,暗里有花铃,倒一点不怕,现下一人入内,不由得后脊发寒。 思筠给的花枝确实管用,温禾紧紧攥在指尖,桐花花瓣光晕流转,邪物异兽不敢近身。 温禾不慎踩到一截巨大腿骨,身子一倾,险些直接摔到路边的食人花嘴里。 食人花一口参差密齿,方挨着桐花,刺啦一声,伴着一股熏天恶臭,密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古榕树上慢悠悠垂下的吸血丝箩,刺溜一下,缩回身。 诛邪退避。 温禾战战兢兢,拎着孟婆茶,继续深行,好在未走多远脚程,瞧见一方汩汩冒泡的潭泉。 倒卧的石碑上,刻有血书似的三个篆字,“沸地泉”。 可泉潭不见一人,温禾纳闷,“魔头呢?” 挠头暗忖片刻,兀自嘀咕,“没准撒尿拉屎去了。” 这方泉水氤着灵气,十分难得,温禾干脆放掉盛茶的食匣,坐至泉边,脱了鞋袜,泡起脚。 瞧着咕噜噜冒泡,水温倒适宜。 温禾不禁阖目,享受地踢腾起水花。 水花溅了赫连断一脸。 赫连断近日频繁修习,可愈内伤的流转经,有一道经脉出了岔子,需找个温度颇高的地界,重新疏通灵脉,便来了沸地泉。 他褪尽衣衫,正阖目于泉内运息,倏觉得有人来。 掀开眼睫,竟是拎着孟婆茶的小蒜苗。 蒜苗停至泉潭岸边,东张西望,似未见到他。 殊不知她方走到泉岸,就被泉内的蜃气侵体,生了幻觉,瞧不见真实。 蜃气入体,可大可小。 若欲念重的人,可瞧见诸多幻梦之相,若幻象里呆久了,真身定会填了林中异兽毒花的肚腹。 像蒜苗这般心思纯澈,只望见一汪泉潭的人,倒是少见。 赫连断本不想搭理对方,小蒜苗寻不见人自然会滚回去。 不料,人家颇会享受,直接甩脱鞋袜,泡起脚来。 沸地泉内温极高,以蒜苗的修为,水一旦沾身,轻者烫出血泡,重者化掉皮肉。 所以,那双秀气赤足,探入泉水中的一瞬,赫连断掌心蔓出极寒阴气,抵消泉水的高温。 于是乎,泡舒服的蒜苗,踢腾起水花来。 赫连断干脆收住内息,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白皙修足。 脑中不由得闪过赫连氏秘史中的插图情节……影妃的一双足甚美,深得赫连短喜爱。 赫连短除了喜爱握着美人足,亲吻爱抚外,还喜欢影妃拿美足踢踹他。 踹得越狠,他越兴奋。也不知什么毛病,十分变态。 盯着眼前被温泉浸泡的微红的小脚,通透玲珑,娇嫩可爱。 赫连断倏地忆起,蒜苗教他丹青时的话:足控懂不懂,姑娘家的脚都是香香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8节 飞溅的水花又铺了他满脸。 赫连断闭上眼,深呼一口气。 不料蒜苗踢腾上瘾,一双白嫩赤足使劲撩拨水花。 赫连断抑着心底的无奈,打算挪远点。 方欲转身,只见蒜苗一把扯掉外衫,娇润唇瓣微鼓,兀自嘟囔着,“好热,魔头到底回不回来啊,不回来,我下去泡一泡,怪舒服的。” 沸地泉的温热之气,顺着温禾赤裸双足,延至四肢百骸,很快,温禾渗了一脑门汗。 颈口略有濡湿感,她抬手扯了扯衣领。 泉内的赫连断,以为蒜苗当真要脱衣裳,行动快于大脑,蓦地一手握住踢腾正欢的一只玉足。 温禾啊的叫了一声,仔细望向泉潭,泉水虽沸腾冒泡,但还算清澈,她瞧不见里头有东西。 她扯了下腿,竟撤不回。甚至感觉圈匝着她脚踝的东西,温度越发高。 “谁,是谁。”温禾惊慌失措道。 赫连断默然。 他亦纳闷,握上少女脚踝的那一刻,似是触电般,酥麻快感顺着手掌延至每一寸肌骨经脉。 他怔然不解中,泉岸的温禾猛地发力,一脚狠狠踹上他的肩。 然后,肩上那股电流,以凶猛之态遍延全身。 牵制她脚踝的力道消失,温禾忙缩腿欲逃。 赫连断长臂一伸,再少女即将逃脱之际,又抓住一只玉足。 蒜苗挣扎得厉害,赫连断又被扑了满面的水花,他干脆腾出另一只大掌,圈住少女另一只玉足。 他攥得不轻不重,力度把握在蒜苗能踹到他,但又挣脱不出他的手掌的分寸间。 蒜苗又连踹几脚。 不可言说的感觉,打开了赫连断的新世界。 “谁,到底是谁,鬼鬼祟祟,有种出来。”温禾小脸憋得青红,环望四周,不但无一人,连鸟兽都不来。而撂在身侧的桐花,不知去了哪。 她水性不好,这魔域荒林,鬼蜮异常,她担心自己遇到水鬼怪物,忙扯开嗓子大呼救命。 喊了几声,又改口喊魔头。 “魔头……大魔头……赫连断……霸霸……” 赫连断瞧见少女眼梢眉尾染上殷红,眸底储满泪花,清润透亮,楚楚可怜。 他松开一只手,指尖弹出个水滴光晕,浸入蒜苗额心,替人破开蜃气。 挣扎的温禾,乍然瞧见,泉水中半裸着身的魔头,自己的一只脚,紧紧握在对方掌中。 温禾心知魔头贞烈,守身如玉,日常占她便宜,纯属戏谑羞辱她,也未往歪处想,当即放下心来,“大魔头,你干嘛吓我,我以为碰到了水鬼。” 使劲挣了挣腿,竟挣不回,温禾的气性这才上来,“玩够没,还不松手,脚要被你捏断了。” 赫连断松了掌。 泉岸,温禾方站稳身子,赫连断指尖扫出一股雾风,直将蒜苗卷入怀中。 大掌圈箍住少女的温软腰枝,炽热粗重的鼻息,扑至温禾发顶,使得少女碎发微微轻晃,“蒜苗,为何哪都有你,你是一分清净都不给本君留。” “我是特意来送孟婆茶,谁让你隐身的,我根本没瞧见你。”温禾扒着对方结实的臂膀,嘟嘴解释。 方才的电流,已让赫连断有些难以自持,现如今,怀中的温软香甜,勾得他体内邪火直往上蹿。 他不由得臂力一紧,将怀中少女紧紧环拥。 温禾这才感觉不对付,魔头衣衫未着,又再泡澡,她扭了扭柔软腰肢,“放开我。” 赫连断毫无放松的态度。 同时,温禾才发觉,赫连断他是真的没穿衣服。 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某处的昂扬。 情急之下,温禾一口咬上魔头的肩,简直使出吃奶的劲头狠咬,咬到腮部酸痛,她才蓦地想起,魔头身板极硬。 少室山时,匕刃插去,都给折断,她担心一口小牙不保,这才松了嘴。 玄幻的是,刀子捅不伤的肌肤,硬给她咬出一排压印来,且渗出淡淡血痕。 “咬啊,踢啊,怎么停了。”温热扫过头皮,温禾蓦地听头顶传来魔头闷哑的声调。 温禾理性渐渐回归,魔头不悦了,得哄。 她呵了一声,圈搂上魔头的脖颈,“咬是亲,骂是爱,情到深处拿脚踹。” 赫连断:“哦,继续你的深情。” 温禾:“……你想我咬你骂你踹你么?” 赫连断冷幽幽吐出二字:“继续。” 该不会是说反话吧。 温禾垂下双臂,乖乖认错,“我错了,对了,泉水这么热,你喝口清热的茶吧,我去给你拿。” 箍着她腰身的大掌,丝毫不松力。 温禾有些慌,有些气。 虽然之前跟魔头搞出不少暧昧,但现下人家没穿衣裳,没穿衣裳,没穿衣裳。 而且,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体越发炽热,而那不可描述的地界,越发…… 她脸皮再厚,也撑不住。 这特么就是极大的考验与侮辱。 她还是黄花闺女呢。 羞愤气闷至极点的温禾,抬睫,见魔头似乎不打算放人的坚定眸光,她一巴掌甩到人脸上。 赫连断怔住。 温禾怔住。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温禾觉得明年的今日,就是她的忌日。 干脆,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得有气魄,心底积压已久的怒火,刹那间全数蹿出来。 泼妇上身般,温禾紧闭上眼睫,对着眼前的魔头又抓又咬又踢,兼之破口大骂。 “赫连断你个瘪三,就是特么的欠收拾,要不是打不过你,我一天揍你八百遍,我揍得你满地找牙,脑袋花开。我揍成你猪头,揍得你妈都不认,我揍得你上不了床下不来炕,揍得你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我揍成你肉饼和面,揍成你烂泥糊墙……” “够了。”赫连断一声低吼。 温禾阖着眼,咕噜几下眼珠,这才气喘吁吁掀开眼皮。 不知何时,魔头已松了手。 肩头胸肌之上,除了咬痕便是抓痕,甚至颊侧被尖锐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没想到她战斗力如此彪悍。 她也是小瞧了自己。 赫连断暗暗吁一口气,微垂着眼睫,盯着圈着涟漪的水面,喉咙里挤出极低的一句话:“你可以滚了。” 温禾怔了下,四肢并用爬上岸。 头亦不回,掉头跑入葱郁林木花草中。 她明明是来讨好的,怎会变成这样,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啊啊啊…… 沸地泉的赫连断,渐渐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已全身心带入赫连短这个角色。 不但是施虐狂,且是个受虐狂。 方才蒜苗对他一通抓咬狠踹,仿似道道电流击在他身上,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赫连断一拳击在水面,沸水腾起七尺水柱。 水滴噼啪落下,层层润湿他额前卷发,沿着宽肩,滑至蜜肌。 胸前似火似莲的刺青,被水润过,更添几分浓郁艳绝。 赫连断咬牙,低吼:“可恶,变态。” 第48章 上邪古墓【06】 思筠半倚桐树干,晒了好一会太阳,闻声一瞥,水仙苗嗷嗷乱叫着,打七色林方位跑来。 温禾心绪复杂,满心悲恸,沿路疯跑,以至未瞧见姿势风雅,一直候在路边的思筠。 眼瞅着蒜苗打他身边掠过,思筠一晃身追上,修指扯住对方袖口,“有狼追你啊。” 温禾见到熟悉脸,泪流满面道:“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思筠见人一身湿透,随手捏个诀,将人衣裳烘干,语带调笑道:“这不活得气喘吁吁精精神神的么,林子里发生了何事。” “实话跟你说吧。”温禾激动地抓住眼前广袖,“我不但把魔头骂了个底朝天,还对他拳打脚踢又抓又咬,我当时也是气急,一时未控制住脾性,我……” 思筠饶有兴趣道:“他轻薄你了,把你惹急眼了,然后你出手揍他了?” 温禾:“……无论是何因,但我却给自己结了个恶果,赫连断他这次不会放过我的。” 思筠微蹙眉峰,容色不解:“看你这一顿疯跑,是要去哪?” “我得赶紧去白白苑,趁早送桑桑出魔域。”温禾急道。 “你走后,桑桑回了归息殿,现下已不在左护法的院子。” 温禾又调转方位,打算往归息殿方向跑,又被思筠扯住。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79节 “我没心情跟你啰嗦,我得先救人。”温禾急慌跑向前,被遽然探过的一截桐花枝扒住衣衫。 温禾不由得倒退几步,“你快松开,没空同你闹着玩。” 思筠淡淡一笑,施法松了桐花枝,继而修长食指往当空一指。 温禾疑惑抬首,楞了半响,终于明白桐树的哑谜。 思筠见水仙面色转霁,负手道:“今个的太阳热情得很,简直要将人晒脱一层皮。” 赫连断以灵力维续魔阴王朝的天象,当空暖阳乃假阳,眼下的艳阳高照,暗指魔头心情不赖。 温禾心思流转间,思筠继续提点道:“你敢揍人家,人家居然没揍你,还放你出来,你的担忧岂不多余。” 因先前羞恼至极,以至迷失分寸,乱了神智,现下稍被点拨,便豁然开朗。 温禾简直要喜极而泣,看来魔头未将她的撒泼言行放在心上,纯属她的被迫害妄想症犯了。 温禾面含感恩,对思筠致谢,又旋身朝白乌的宅院跑去。 “白护法怕是护不住你,你且莫要去给他老人家添麻烦。”思筠后面喊着。 温禾扬扬手,“我去朝人借食材。” 思筠负手站至铜树下,凉风荡来,树冠银浪滔滔,他摇摇首:“小作精。” 白乌自金银花那得了小水仙又来扫荡的信,步履匆匆赶来。 大敞的厨房门扇间,他瞧见小水仙正挥舞着纤弱细胳膊到处翻腾,他赶忙迈阶进屋,“我的小祖宗,你找什么。” “我记得窗台上有一罐琥珀蜜,怎不见了。”温禾纳闷道。 白乌摇开素扇,“那罐蜜出自佛国,十分难得,你上次挖走两大勺做霜糖,可把我心疼坏了,我藏起来了,限量供应。” “赶紧拿出来,我要用。”温禾蛮横道。 白乌轻呵一声,“你这态度不像借东西,反像债主。” 坚决不能给她,小水仙已养成糟践他珍贵食材的毛病。 他日常不舍得用,她用别人的东西倒用得大方。 今日若不止住这股歪风,怕是以后厨房不保。 温禾据理力争,“我要给君上做糖吃,你作为近臣提供一点食材又何妨。” “好处是你的,君上才不会记得我提供珍稀蜜糖的功劳。”白乌人间清醒。 “我亲自提一提,行不?”温禾态度稍转好。 “不行。”白乌直言拒绝,“魔阴王朝功绩谱,靠刀剑功夫、屠戮鏖战定排位,未有提供美人美食珍宝这一项,此乃佞臣所为,君上严厉抵制。” 这一项,竟有战国明君之风。 温禾心下感慨,这魔头也并非全身缺点。 “琥珀蜜,到底给不给。”她不想浪费时间,强硬问道。 白乌扇面摇出几把傲然风姿,“不给。说破天也不给。” “好吧。”温禾悻悻转身,提着裙裾,迈下厨房石阶。 白乌瞧着小仙仙背影落寞,于心不忍,方要张口,又强迫自己噤声。 小作仙这祸祸他厨房的毛病,不能惯,定要将其扼杀。 “你不给我蜜,我去写诗了。”几步后,白乌听见小水仙突然嘟囔一句。 白乌迈开长腿追上去,一头雾水道:“写诗?” 不给便写诗?这是何逻辑。 温禾脚步未歇,低声道:“我要给你写情诗。” 白乌手中折扇,顿住,整个人石化,瞬间推演出小水仙的阴谋。 给他写情诗,然后故意让君上瞧见,然后他……估计得被赫连断扒了皮。 白乌立马吩咐随身侍奉的金银花,“赶紧着,小仙仙要琥珀蜜。” 金银花恭敬道:“主子,你忘了,你昨个吃药汤,甚觉苦,于是将那罐琥珀蜜和着药汤食下了。现下没有了。” 先前主子神秘而谨慎地贴着他耳廓说,要她藏好琥珀蜜,地点更是不可泄露给任何人。 若水仙磋磨他,非要,就配合演戏。 金银花自认为演技不错,奈何主子一直对他使眼色。 金银花满面真诚,复又道:“主子,真没了,属下以人格担保。” 白乌扇柄抵额,“别演了,给她取来罢。” 白乌双手奉上琥珀蜜,对着小水仙深鞠一躬,“感谢小仙仙饶我不死,您走好。” 温禾面上一扫先前的委屈郁猝,小人得志般咧嘴一笑,接过蜜罐,“就喜欢同你这聪明人打交道,省吐沫。” 言罢,折返白乌的厨房。 白乌倚房门,捂心口,瞧着小水仙借用他的厨房又忙乎开,他不禁同身侧一脸青红交加的金银花道:“不愧是我偶像,奸诈狡猾,无所不用,忒不要脸。” 遥遥见君主归来,黑檀赶忙推开殿门。 赫连断方到门口,乍见寝殿中央跪着个纤弱身影,身负粗壮荆条,双手高捧一托盘,上头的糖球,整齐罗列如塔。 负荆请罪,兼之讨好。 赫连断趋近,不由得嗤笑,简直戏精。 暗纹靴及至眼前,温禾抬起拿药草熏了半个时辰,肿如核桃的双眼;又用化妆神效打造干涸起皮的双唇道:“君上,我错了。” 赫连断:“……你嗓子怎么了?” 无力,嘶哑,气若游丝,断气前的人说话都比她有力。 温禾:“上火,上……大火。” 当然并非上火所致,温禾特去无生药师那借来暂毁嗓子的药丸,来渲染氛围。 她想此时若再来段二胡,效果更佳。 赫连断抬手,抽出蒜苗领口竖着的荆条,随手掂量着分量。 荆条童腕粗细,但手感,却软趴趴。 赫连断指骨施力,重重一捏,一声尖锐痛嚎声后,一条小金蚕打他指缝里坠地。 桑桑落地化人,跪地垂首,不敢作声。 温禾说需要一个看上去凶悍,但打起来不疼的道具,她主动配合幻做童臂粗的荆条。 不料,一下被识破。 温禾:“……” 她一手扶起桑桑,转而对赫连断笑道:“我给君上添了个小戏法逗乐,惊喜不惊喜。” 见赫连断未有发怒征兆,温禾摆手,示意桑桑撤。 桑桑哪里敢多做停留,直接化为一抹金光飘出殿外。 温禾高举托盘,“君上,尝尝,我亲手做的。” 赫连断未动,温禾干脆站起身,捏起一颗糖球,往对方鼻子前晃了晃。 赫连断脑中瞬间忆起,一个老太监端着一盘肉骨头,往柴狗鼻前晃悠的场景。 他不悦张口:“放……” 温禾顺势往他唇内塞进一颗糖球,止住他还未脱口的“肆”字。 霜雪般的糖球入口即化,香甜瞬间蔓上舌尖味蕾,同时润至心头。 赫连断仍旧保持不动,温禾却担心魔头吐出来,干脆踮起脚,抬起小手堵上对方双唇,同时苍哑嗓音道:“此糖乃琥珀蜜所熬,十分珍贵,不要糟蹋了。” 赫连断挥手,扒开蒜苗的小手,颇自然咽下口中甜液,看亦懒得看对方一眼,抬步往案头行去。 温禾小跑跟上,放一托盘糖球至案首,笑拱了肿眼泡,“君上,这糖球甜吧。” 赫连断坐至御椅,修指取过摊在案头的古傩国舆图,不疾不徐翻看起来,“听你这老鸹嗓,本君想掐死你。不想死,滚。” 温禾被骂习惯,已不太大在意对方的威胁,反而凑近桌案一步,“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之君上。说完就走。” 赫连断微微侧首,觑着蒜苗,容色间是压抑的怒火。 温禾挺胸,咳了咳老鸹嗓,“坏消息是,以后君上再吃不上这般入口即化的糖球,因王朝内再寻不到这等好蜜。” “好消息是,我已打听到,花界的簋门堑内,存留不少绝等花蜜,君上若是想吃,我愿专门为君上效力,跑一趟簋门堑,取花蜜。” 赫连断简直不用动脑子,就晓得蒜苗是寻借口去一趟花界。 绝等好蜜取之不易,必有蜂妖筑巢镇守,岂是她个废物蒜苗能打主意的。 赫连断冷笑一声,委婉提醒对方知难而退,“王朝内有个修炼五千年的蜂妖王,你去寻他打一架,打赢了,准奏。” 她有花铃,她怕啥。 温禾当即拍胸脯道:“君上是再考验我的能耐同勇气?有何惧怕,我这就去掀了蜂妖老巢。” 吞了无生药师的哑药解药,向黑檀打听了蜂妖居所,召上桑桑壮势,又交代好小花祖宗,温禾提剑奔赴战场。 她一灵力微渺小花灵,自然斗不过数千年修为的蜂妖王。 除了倚仗花铃保护外,还要靠打橐驼花匠那讨来的独门暗器千虫百蚁痒痒粉。 左右护法受召君王。 白乌墨见愁跪地叩首:“君上。” 赫连断自御座起身,徐步靠近两位护法,“本君近日让左护法搜集关于古傩国上邪古墓的消息,对那三环绝境已有了些了解。古墓内诡谲凶险,不可小觑。本君迟迟未曾动身前往,是因缺一傍身之物。” 白乌:“敢问君上,乃何物?” 赫连断:“储月石。” 白乌自脑典中搜索一番,这才道:“臣下倒是听闻过储月宝石,据说可藏五行之外,无形无相之物,如日光月光雾气暖流朔风。” “正是此物。尔等速速为本君寻得储月石。”赫连断吩咐道。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0节 墨见仇拱手道是,白乌却面带踟蹰,请示道:“君上,据属下所知,储月宝石乃上古之物,到如今已难觅踪迹,若有存余,唯有花界簋门堑内可寻得。然,花界云上温谷一向与世无争,不理外界纷争,我等贸闯花界寻宝,是否不妥。” 赫连断低喃一声:“簋门堑。” 鸦青长睫微垂,唇角勾一道似有若无笑意,“储月石本君自会寻得,尔等退下罢。” 两位护法皆一脸不解,相继退出大殿。 墨护法转身向右行去,白乌几步追上前,“墨护法还在生我气?我已为先前的鲁莽向你致歉,又专去冥界盗了折香盏,好让你迷惑人界小太子,助你行事,你怎的还是这副态度。” 墨护法冷眼道:“身为护法,偷鸡摸狗不学无术,我与你这种人有何好说的。” 白乌:“……不是我偷你瓜果,是小水仙。她是个小孩子,莫要同她计较,再说,身为君上的心头宠,你也计较不过是不是。至于我,用不学无术概括不适宜,我自认为用童心未泯来形容更为贴切,呵呵。” 墨见愁不打算与赖皮做口舌之争,方要迈步离开,西天嗡声一片。 眨眼间,乌压压一堆堆黄蜂由远及近飞来,所过之地,投下成片暗影。 王朝臣民已许久未见蜂王一族,这般盛气咄咄,遮云蔽日之架势,不由得纷纷驻足仰视,宅在屋内的,也全数出门瞧热闹。 毕竟,蜂妖大军倾巢出动的场景,只发生于仙魔大战之时,已五百余年不见。 蜂妖大军似在追一位少女。那少女一路御剑飞往归息殿方位。 左右护法见打头的少女横冲直撞而来,近了才发现是小水仙。 温禾蓬头垢面,额头顶红包,甫一落地,便扑到白乌身后,“白大哥救命啊。” 白乌望一眼追至而来的蜂妖大军,气息不稳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温禾缩头缩脑解释:“我去单挑蜂王,我没恶意的,只是切磋武艺,然后……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身罩毒刺金铠的蜂将军落地,身后蜂妖大军凌空展翅,蓄势待发。 蜂将军对两位护法跪拜后,犀利眼神便盯着畏畏缩缩的少女看去。 白乌:“怎么回事。” 蜂将军切齿道:“这丫头不但无辜挑衅我蜂族之王,且用下三滥手段对蜂王下痒药,烧我蜂巢,我知她乃君上之人,但即便是君上宠妾,亦不可如此无法无天欺辱我蜂族,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便君上杀了我,这口气我亦要出。” 白乌稍侧身,对温禾小声道:“没事你捅蜂窝干嘛。” 温禾后悔至极:“我要知道蜂王这么多子子孙孙,我打死也不去找茬。” 她好不容易打一处悬崖边,寻到蜂王老巢,不料蜂王听过她大名,根本不想跟她切磋武艺。 温禾只得放火烧巢,以激蜂王怒意。 不料蜂王老实,子孙们脾性可不好。见老蜂王滚地抓痒,竟倾巢而出,气势汹汹朝她飞来。 关键时刻,小花祖宗的密集恐怖症犯了,法力时好时坏,逼得温禾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墨护法对祸水仙不感兴趣,不想瞧这份热闹,冷脸离去。 白乌拎出畏缩在身后的水仙,对蜂将军笑道:“你看这丫头还小,正是不懂事爱闯祸的年纪,待本护法亲自去向蜂王致歉,蜂将军搞这般阵仗倒是不必,暂且让蜂军散了吧。” 蜂将军正是气盛的年齿,颇有倔性道:“敢问白护法,这小花妖同您是何干系,您这般维护于她。” 一句话,给白乌问住了。 总不能说他是祸头子的书粉,做精水仙是他偶像,他兼之操着老父亲的心。 见白护法语塞,蜂将军拱手道:“请护法秉公执法,将水仙交由蜂族处置。” 温禾紧扒白乌的衣裳,脑袋几乎摇成拨浪鼓。 白乌有些没底气,他身为王朝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护法,不好直面偏袒,怕日后无法立威下属,于是采取曲线救人的法子,将问题推出去,“这水仙并非本护法何人,乃君上枕边人。若蜂将军执意要带她走,须得请示君上。” 此时,归息殿大门徐徐开启,赫连断一身冷意走了出来。 少室仙府但凡能自由走动的弟子,皆聚齐祝商长老的相思寮,来看传说中以灵器果腹的小胖墩,弹弹。 弹弹正是不日前,往祝商长老炼器房造反的小奶娃。 喂了几车灵器后,奶娃道出自己身世。 它本是风神折丹,用来腌酸菜的坛子,后来,折丹走访四合,发现不少为祸苍生的凶戾灵器,上神收了那些凶器后,没地放,见酸菜坛腹又大又圆,干脆将坛子重新炼化一番,变为吞噬凶器的物件。 酸菜坛子噬了不少上古凶器,渐渐生了灵识,后化形为人,是个小胖墩。 折丹上神拍了拍小胖墩弹性极好的肚皮,给人起名弹弹。 弹弹自此,以器灵为食。 上古众神自神魔之战后,殒身的殒身,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始终。 折丹上神,于神魔大战受重创后,封印元神于东极山,以神地灵气闭关养身。 但不久前,赫连断为寻天胎石上,白泽化形的诞日,破东极山封印,毁掉石俑阵,并惊醒沉睡的坛子。 胖弹弹醒后饿极,折丹元神未醒,他只得下山四处搜寻灵器填肚子。 祝商见众多围观弟子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往里瞧,他怒叱轰走。 弹弹坐至寮院内,葡萄架下白玉桌前,对着面前几碟色泽浓郁的点心,托腮叹气。 换个手,再托腮叹气。 竹已草二不由得对视一眼,小弹弹真难伺候。 厨娘草二已给小胖墩蒸制了几十种乳糕点心,无一合他的口。 草二本不想伺候这个上古小怪物,但祝商长老积存的灵器几乎要被他食光,胖弹弹仍旧整日喊饿。 往日祝商待她不错,草二欲为长老分忧,才做了一堆点心,奈何人家一口未动。 竹已端起被弹弹嫌弃好半响的一叠云片糕,津津有味吃起来,并献策道:“要不,我们给他换几碟荤肉,你烤肉一绝,想必小娃抗拒不了。” 草二还未开口,弹弹先一步奶声奶气道:“肉,好恶心,扒吃。” 竹已草二双双蹙眉,弹弹晦暗的眼神倏地明亮起来,蹭得打白玉石凳起身,卷了股小风停到方走至院门的云汲身侧。 云汲瞧见小奶娃直盯着他腰侧的问心剑,淌涎水,一滴两滴三滴……滴滴不停,不消一会,地上润湿一片。 祝商长老摇首叹息走近,“弹弹,不可打问心剑的主意。” 弹弹一双小眼睛不移片刻,似乎黏在灵剑上,小肉手抹一把涎水,“弹弹不吃,弹弹只看看。” 胖墩之所以如此乖,是因祝商长老赐他一束倾心抹额。 倾心抹额一旦戴上,便摘不下,配以倾心咒,成约束法器,可使头戴抹额之人,受颅骨钻钉之痛。 小奶娃心智不熟,神力非凡,若不加以束缚,怕是终酿祸端。 祝商长老不得已为之。 然,祝商长老收下这口坛子,有些后悔。 只因小娃太过能吃,一顿饭量便是一车普通灵器。 若给他一件上好灵器,倒可撑个个把月。 可上好灵器极难锻造,众仙亦求之不得,白白填了小娃肚腹,委实暴殄天物。 一顿吃一车,祝商快掏空了家底,发愁将胖坛子如何发落了。 杀死是不成的,毕竟小娃乃上神锻造,算是神物。 直接放了他,也不成,不定这娃娃又去抢食哪家的灵器吃。 若留坛子在相思寮,他早晚破产。 云汲此来,正是为祝商解决这件头疼事。 祝商打发草二竹已,领着弹弹去山头捉野猪,云汲这才道:“有个地界,灵器充裕,倒适合小胖坛子。” “何处?”祝商眸光一亮问道。 “簋门堑。” 赫连断一出,归息殿门前跪倒一片。 温禾趁机扑到赫连断身上,双手死死环抱对方腰身,闷闷委屈道:“君上,我还要伺候你,不要将我交给蜂族,我宁死不屈的。” 白乌与蜂将军,面上一阵扭曲。 赫连断扒拉开蒜苗小手,满面阴沉,徐步靠近蜂将军,停至几寸距离,一甩袍袖,将人击飞丈远。 蜂将军落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门阶上的温禾,吓一跳。 她只求魔头护他,没让他动手啊。 暴躁,魔头委实暴躁。 温禾忙又凑过去,打算给小帅的蜂将军求个情。 只听赫连断沉声道:“你可知罪。” 蜂将军苍白手指捂上心口,咬牙道:“属下不知。” 赫连断复抬脚,狠狠踹至对方肩头。 被踹趴的蜂将军,又跪直身。 赫连断不耐烦道:“白护法,你告诉他。” 白乌不能说实话,君上是因为小水仙顶着额头包朝他撒娇,他无理由不讲道理的要将自家犊子护到底。 他只能面色端肃严谨的道官方话:“归息殿前禁喧哗,禁斗殴,无诏,非肱骨将臣不得靠近。蜂将军你无诏擅闯,且领来万数蜂妖大军,此乃蔑视君上威仪,有造反之嫌。” 蜂将军一腔怒气无法消化,只得道:“属下不敢。属下一心擒拿水仙,以至忽视王朝法规,请君上降罪。” 一旁的温禾,欲言又止。 赫连断觑一眼蒜苗,问向跪地的蜂将军:“她怎么你了?” 蜂将军:“她……” “君上饶命,君上饶命啊……”老蜂王山呼海啸跑到蜂将军身侧,朝赫连断扑通一声跪地,“君上恕罪,我先前同水仙姑娘闹着玩,我孙儿误解,以为水仙欺负老臣,便替老臣打抱不平,怪老臣来不及解释,才至这小畜生冲撞了水仙姑娘,冲撞了君上。君上便绕他一次吧。” 温禾瞧见老蜂王衣衫不整,银发蓬乱,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得紧。 她有些后悔先前的胡闹。 赫连断一甩玄袖,往殿内行去,“蜂将军赏二百软刺鞭,都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1节 老蜂王叩首谢恩,蜂将军拳指紧握,显然不服。 老蜂王赶忙拽了拽孙子腕口,小倔将这才将头颅垂下几分。 白乌起身,摇把扇子,走上前安慰蜂将军,“先前若听我的,走了便无事,此次可要长教训了。二百软刺鞭,不死既残,看在老蜂王的面子上,你去无生药师那讨一味筑筋丸,可保你不落残。” 老蜂王感激涕零,“多谢白护法。” 蜂将军冷哼一声,利索旋身,自去笞刑台领罚。 白护法摇首,“蜂王啊,你孙子还未谈过恋爱吧。” 小屁孩,啥也不懂,竟往枪口上撞。 温禾随赫连断进殿,她焦急地拽住对方袖口,往门缝外瞧,“不行,君上,不行……” 赫连断盯着对方额头红包,不由得想发笑,忍了下来,只道一声:“你若不解气,自去往他心口捅几刀,料那蜂逼崽不敢还手。” 温禾:“……不是,桑桑还在他们手中,我想让君上帮我将人讨回来。” 此时,黑檀进殿来报,老蜂王已安排了一顶金翅软轿,送桑桑归来。 小蜂将难缠,老蜂王倒明白事理。 温禾抬首,冲赫连断甜甜一笑,继而害羞垂首,嚅嗫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言罢,欢快夺出门去。 不消一会,又跑进殿来,只是换了双鞋子,云缎金线,鞋尖顶着两团赤色绒球。 温禾头一歪,提裙裾跳了两下,“君上,好看么。” 不待赫连断开口,她又提着裙裾溜溜跑出门。 赫连断望一眼空荡荡门口,轻哼一声:“疯疯癫癫。” 温禾赶往笞刑台,司刑官手中高扬的刺鞭啪的一声甩至蜂将军的裸背,一道血痕清晰乍现。 若细看,可见伤处密布细细软刺,让人一看就疼。 “住手。”第二鞭还未落下,温禾一声吼,飞身笞刑台,夺过司刑官手中软鞭。 “劳烦各位大哥回避一下,我打算亲自动手。”温禾礼貌笑道。 司刑官微怔间,被一旁的监判官拽走。 司刑官频频回首,面露不解,监判官扭正对方脑袋,小声解释:“此乃妖姬,惹不得。” 两位官长一撤,台下诸多魔卫亦随之离去。 蜂将军仍旧跪地,身板极正,愤懑不甘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这祸水有种直接杀了我。” 温禾第一次被人叫祸水,当即开心道:“小将军的意思是夸我漂亮咯。” 蜂将军:“……无耻。” 温禾蹲在对方身前,呲牙,含糊不清道:“你康,我有齿。” 蜂将军:“……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温禾起身,嘿嘿一笑,“当然是揍你。你派蜂军追我,乌泱泱一群,何其壮观,本姑娘自要好好谢你。” 与桑桑对视一眼,身侧金发少女立即幻成一条软鞭,稳稳落入温禾掌心。 软鞭扬起,啪啪甩至蜂将军后背。 温禾边抽边提议道:“肉鞭虽打起来不疼,只听个响,但你好歹叫两声吧,外围可有人听着呢,这二百鞭下去,你不可能一声不吭吧,这样惹人怀疑。” 见人极不配合,温禾只得嘟囔,“好吧,给你台阶都不下,你这脾性倒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二百鞭打下来,温禾渗了满额的汗珠。 没想到,打人还是力气活。 温禾抬袖,揩额心汗珠时,蜂将军直勾勾盯着她看。 温禾:“小将军,有没有人同你说,你眼睛生得好看。” 蜂将军微怔,垂下眼睫。 温禾掏出黑瓷瓶,牙齿拔掉木塞,将里头的鸡血,成条状洒至小将的后脊,以及半搭在臂弯的内衫上。 “不叫便不叫,二百鞭下来总得见血吧。”撒完道具血,温禾起身满意一笑,“这下完美了。” 然后拍拍手,招呼桑桑走下笞刑台。 下行一半,未听到后头传来动静。 温禾稍侧首,见蜂将军一如先前之姿,跪至笞刑台上,一动也不动。 温禾叫嚷道:“小将军还不走,跪那秀身材啊。”说完继续下行,一手捂上额头还未消褪的红包,“我真是大方,被蛰一头包也不同人计较,人家啊还不领情。” 直到再瞧不见那道娇俏身影,蜂将军才起身。 拢了拢沾着鸡血的外袍,两道浓郁剑眉之下,眸光不明。 一道满溢煞气的云团,自魔阴王朝腾起,直飞少室山。 赫连断负手端立云稍,温禾盘坐云尾,左侧领口趴着一条小金蚕。 桑桑每每面对赫连断,压力甚大,干脆直接幻做法身,降低存在感。 晴空万里,凉风扫面,垂视看去,蓊翠树冠裹着几缕薄雾,愈缩愈远,盘坐云尾的温禾有些晕。 此次,魔头驾云速度极缓,她并非先前那般晕飞,而是从心而发的晕。 昨晚,她定时定点去魔头寝室灌溉夜水仙,见魔头未歇,又提了提去花界簋门堑取上等花蜜一事。 不料,魔头竟爽快答应。 温禾兴奋劲方起,魔头又加了个附加条件,他随她一道去。 理由颇简单,怕她趁机跑了,他还得费力气逮回来。 虽然温禾一再保证这次不会跑,绝不会再跑,但显然她于魔头心中无甚信誉度,魔头压根不信她。 魔头若随她去花界,不止鸡飞狗跳,简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搞不好再加个血溅三尺血流成河。 温禾当即表示,不去了。 魔头却来了兴致,她爱去不去,他自己去簋门堑长见识。 温禾后悔到肠子打结,这不是引魔入室么。 温禾暗中拿玉珏连通草二,好让草二去给花界报信,早早关了云上温谷界门。 不料,一直未曾露面的云汲,打玉珏里露了半个身,对他说无碍。 魔头若执意跟随,便随他,不过去簋门堑之前,需得先回少室山,为簋门堑之行做准备。 温禾追问缘由,云汲只回以淡淡一笑。 那一笑,安了温禾的心。 她相信,云汲师兄一定揣着计谋想法,否则不敢轻易放魔头入仙门。 花界簋门堑,乃上古神祇之地,内置诸多幻阵。 好在折丹上神留下一册万咒言,以咒术融自身内息,化咒火,点灯入堑,幻阵自破。 万咒言乃上古文,极为晦涩难懂,需得专门研习此咒数千年的长者引领,才可活用此咒。 少室仙府唯有万年老人参,妙自言先生参破此书,有此资格。 也就是说,魔头若想随她入花界簋门堑,须得先当一回妙自言的学生,听他老人家授课。 妙自言脾性不好,嗜好吹胡子瞪眼,拍桌案打手板,尤其对于学渣绝不手软。 温禾往日进学,每日不挨上几板,都不习惯。 当硬脾气的妙自言老先生,遇上绝世大魔头学生,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离仙门愈近,温禾愈是不安,忍不住问云梢端立的魔头,“君上,你究竟为何非要去簋门堑,绝不可能是为了取花蜜,不会是打花界的主意吧。” “一些弱不禁风花花草草,不至本君放在眼里。”云头传来不屑嗓音。 “你既不放在眼里,定有别的缘由。”温禾锲而不舍追问。 默了片刻,赫连断方回:“本君欲入簋门堑,寻块趁手的石头,好去敲一敲上邪古墓的门道。” 搞了半天,中心思想仍绕上邪古墓。 至于魔头非要去簋门堑,寻石头,那石头定不简单。 温禾起身,踩着软乎乎的步子,靠近赫连断,歪头问道:“你先前说去上邪古墓是为了寻一件能圆人夙愿的宝物,君上有何未尝夙愿,可否说来听听。” 赫连断斜眄一眼蒜苗,唇角勾一抹邪笑,垂首逼近对方小脸,幽声道:“本君的夙愿是榨干你,将你蹂躏至死,令你重生,再蹂躏至死,以此反复,其乐无穷。” 温禾:“……无聊。” 无聊至极。 跟魔头聊天还不够上火的,温禾又坐回云尾,余光瞥见长天西南霞光万丈,有一队翩跹仙鹤,许是见这片云头色泽不详,皆绕道而去。 温禾忆着妙自言教授的变幻之法,口中念诀,消去脚下云头的煞气,又将乌色云团,幻成粉色。 赫连断垂睫,瞅一眼脚下的粉团,喃喃道一声:“幼稚。” 幼稚透顶。 魔头再入少室山,众仙门弟子暗自潜伏,一级戒备。 直至一团粉云,落至仙门入口,守门弟子尤再怀疑,那位打粉飘飘云团上走下的卷发青年,真的是大魔头赫连断?! 第49章 上邪古墓【07】 少室仙府各关隘,列满人形队伍,仙门入口处,数千弟子规整以待。 看似盛大的欢迎仪仗,暗藏诸多阵法死门。 三位长老并云汲师兄,外加银发披身的妙自言老学究,亲自迎魔阴王朝君主,入少室仙门进学,以增两界友好。 赫连断一眼看破欢迎仪仗中的杀阵,只当不知,面无表情步入仙门为他临时安排歇脚的归思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2节 正阳峰归思门,本属鹤焉仙尊寝院。 仙尊离逝后,未有新任掌门上任,这方院子便空落下来。 谁人不知,鹤焉以身殉道,为给魔阴王朝罩上一层隔绝结界,燃尽身魂,可谓间接死于赫连断之手。 将赫连断安排入住归思门,并非挑衅叫嚣之意,而是少室仙府唯有归思门,风景绝佳,内里设施最为尊崇。 赫连断身为王朝之君,少室仙府即为东道主,将人安排至此,以示尊重。 自春却不这样想,瞧见正首墙面悬着一副鹤焉背影图,对正掀盖喝茶的赫连断,不满道:“既安排君上入住此处,还不收了这幅画,分明是给君上添晦气。” 赫连断一口灌下浓茶,“这些名门仙狗,表面上打不过,惯爱使些自以为聪明的小伎俩膈应人。本君暂不与仙狗计较,待有一日,踏平少室山,取了鹤焉老贼这卷图,给王朝的兵卒擦屁股。” 祝心长老自门外听了这话,眉心皱成一团。 鹤焉仙尊的落霜背影图,是特意留下膈应赫连断的不假。 倘若赫连断被此图激怒,意图损毁,那么藏于挂图后的天宫圣物璃火盏,亦会被殃及。 损毁天宫御赐圣物,视为对二圣不敬,少室山可借此向天宫借兵。 祝心长老实未料到,嗜血暴戾的魔头,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祝心挥袖,门外走来一排端着一应物事的仙侍。 祝心打头入内,对赫连断拱手道:“此乃伺候君上的婢子,荒山僻谷之地,若有不周之处,望君上见谅。” 婢女们同款衣裳同款发饰同款笑,乃纸人点化。 怕是少室仙府舍不得下血本,唤几个真弟子来给他拧人头,便用纸人唬弄他。 赫连断放掉茶盏,单腿曲起,脚心半踩着酸枝红木椅,后脊紧靠椅背,慵懒闲适地朝离得最近的一个婢子勾勾手。 婢女唇角含笑,盈盈靠近。 赫连断懒懒抬袖,修指握上婢子纤细如青葱的手指,他眸底含笑望着美婢,指尖猝然发力,只听咔嚓几声脆响,婢女的五根手指被捏断。 赫连断松手,断指落了一地,稍顷画作几片雪花宣纸。 赫连断略失望,“并非真人,不结实,没劲,换几个有血有肉的人来。” “这……”祝心长老心底窝火,又不便发作,只转身离去。 祝心长老负手前行,突然打心底有些佩服小水仙。 她被掳去魔域这么些日子,手脚全乎、五官精神,她是如何做到的。 祝心揣着拜师的心态,找上温禾。 小草房跟过年似得热闹,草二竹已盼来了组织头头,开心到嘴巴咧到耳根。 一个添柴,一个烤鸡。 杜棉棉甘了了小弹弹,亦齐聚于此。 杜棉棉操着棕榈刷,给鸡刷油,小弹弹则撅着小肉臀,一个劲给柴火吹气,熏了满脸花。 旁侧的甘了了啥也不干,闲得瞎指挥,时而给拌调料的温禾拭汗,道几句奉承话,时而拍拍弹弹的小屁股。 祝心长老推开篱栏门,轻咳一声。 院内忙乎的一队人,皆停下手中活计,如丧考妣望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祝心一摆手,算了,“烤烤烤,吃吃吃,你们继续,温禾,你过来。” 院门处,绯红木棉花携裹淡淡幽香,润着四方山石草雾。 温禾听了祝心长老来此缘由,叹气道:“大长老,赫连断他就是个神经病,坚决不能给他找伺候的婢子,谁去谁倒血霉。” 温禾解开系在腰身的围裙,凛然道;“我去伺候他吧。” 温禾想得开,顶多伺候魔头七日。 七日之后,花界簋门堑将启,她们也只有七日时间熟记万言咒,并参悟其中奥意。 温禾去往归思门,路过守心阁。 云汲的住所如他人般,淡雅清幽。 浮于断崖的二层青阁,绕了几重白雾,墙垣由四排青皮竹围拢而成,院中只栽一株四季常开的雪梨树。 温禾最爱看大师兄自阁门而出,云裳飘飘,徐徐前行……无意路过雪梨树,穿林风无意拂来,雪梨花瓣亦无意落上他眉梢肩头。 一切皆无意,一切皆天成。 她那时看得痴,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唯有雪梨花配得上云汲的清澹润雅。 温禾不由得驻足停留良久,望着紧阖的门扇。 她旋身欲走,镂雕门扇开启,轻软衫袍拂过木槛,云汲淡笑,“站了许久,不来敲门,何时与师兄这般生疏了。” 温禾提裙,快速跑进内院,直停至对方一足距离,“我以为大师兄不在。” “在不在,进来看看才知。” 云汲走到梨树下白玉桌旁,提了冰纹壶,倒了一盏花茶,推至温禾身前,“看你气色精神,近日打王朝过得不错。” 温禾坐至石墩,端起茶盏轻嘬一口,“马马虎虎活着,得过且过混着。” 云汲不由得一笑。 温禾蹙了眉头,望一眼盏中浮动的绯红花瓣,“这花蜜酱添多了蜜,过于甜,赫连断倒喜好这一口。” 云汲眸色稍顿,温禾品了一口又问:“这花瓣蜜酱,是谁熬的?” 云汲略垂睫,“是我……闲来无事做的,因我从不食甜茶,不知这蜜酱熬的过甜了些。” 自赫连断强出界门,少室仙府诸多烦事,他硬挤出空暇时间,熬制温禾惯爱食的木棉花蜜酱,只盼有一日能亲自泡给她喝。 温禾舔了舔唇瓣沾染的甜汁,“大师兄将花蜜酱送我可好。” 云汲展颜,“自然没问题。” 招手幻来蜜罐,送至温禾掌心。 温禾对着蜜罐笑道:“正愁不知如何讨好魔头,这花蜜保准他喜欢。” 云汲唇角的笑容僵滞,温禾终于发现对方脸色不佳,“大师兄,你好像不开心。” “师兄问你,你说实话。” 云汲抬眸,认真望着师妹,“你是否喜欢上了赫连断。” “怎么可能。”温禾放掉蜜罐连忙解释,“大师兄你可不知,我在赫连断身旁讨生活十分不易,他喜怒无常弑杀变态,我是绞尽脑汁讨好她,才换来还算安生的日子。” 垂睫看一眼蜜罐,“这花瓣蜜,自然也是讨生的手段。” “师兄再问你,既不喜欢他,可讨厌他。” 温禾怔了一瞬。 魔头的确招人痛恨,但惹人厌这个概念她从未想过。 魔头囚她,变着法折磨她奚落她,的确招她痛恨,但论厌字,魔头好像并不惹人厌。 可痛恨一词远比厌烦一词沉重得多,她可以毫不犹豫说痛恨魔头,却说不出她厌烦魔头。 这让她有些不解。 再一细想,云汲师兄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劲,于是抬首问:“大师兄不应该问我是否痛恨魔头么,讨厌一词……太轻飘了些。” 云汲稍扯了下唇角,“师兄只是随口一问。” 稍顿,再道:“少室仙府上下全力配合,恭迎一代魔头赫连断入仙门进学,你可知缘由。” “虽不知为何,我猜师兄及各位长老已有计划。” “没错,此计不但可让你逃离赫连断的掌心,重获自由身,且能让这六界再安生千年。不过,需你配合,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温禾干脆利索道。 半盏茶后,温禾起身向云汲告别。 此时,浅雪掠过飒飒作响的青皮竹,踩着满地霜雪似的落花跑进院门,对云汲行了一礼。 温禾这才看清,浅雪腰侧系着松霜玉玲珑。 她瞳眸蓦地骤缩。 自仙门入口,她便瞧见浅雪身侧挂的玉玲珑有些熟稔,因离得远,又未曾细看,没作深想。 现下看得清楚明白,大师兄腰身已空,而那块常年佩戴的玉玲珑,已悬至浅雪腰侧。 往日,她看上云汲师兄翠幽幽的玉玲珑,赖皮地向人讨要。 云汲道,玉玲珑乃家母所赠,要他日后赠予儿媳。 浅雪见温禾发怔,直接扯住人袖子往外脱,跨出门后,这才低声问:“祸水仙,墨见愁的身世打听的如何。” 温禾如实告之,将打白乌那榨出的话,重叙一遍。 浅雪听后,垂眸深思。 温禾的视线再一次移向对方腰身系的玉玲珑,“玉玲珑是云汲师兄送你的?” 浅雪点点头,“不是送的,还是抢的不成。” “云汲师兄可曾对你提及玉玲珑的意义?”温禾再问。 “什么意义?”浅雪一头雾水。 “没什么。”温禾转身,沿山路前行,许是山间雾气重,润的眼珠湿漉漉的有些模糊。 原来云汲喜欢的是浅雪。 她曾听大长老提及,若非云汲修的是无欲道,或可将掌门之女托付于他。 但若云汲放弃一身修为,执意娶心上姑娘,也未不可。 浅雪不知玉玲珑含义,许是云汲不想对方有压力,便将相思深抑心底。 温禾只觉得心口似堵了铅,又似百蚁爬咬,手中蜜罐愈发沉重。 浅雪瞧出水仙的不悦,摘了腰侧玉玲珑追向前,“你喜欢这玉玲珑?不如这样,你继续帮我打探墨见愁的一举一动,我就将这玉玲珑送你。” 温禾悻悻望她一眼,“不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3节 浅雪僵至原地,瞧着对方背影没入林木深处,轻哼道:“还挺有脾气,喜欢的东西转个手就不香了,不要拉倒,我要。” 揣上玉玲珑,返回守心阁。 大师兄仍端坐梨树下,白玉石桌上花茶已凉,他负手抬睫望一树飘然梨瓣,不知再想什么。 浅雪攥着玉玲珑凑上前,“师兄送我的这块玉玲珑,可有特殊意义。” 云汲摇首:“未有,不过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饰。” 浅雪哦了一声,告辞离去。 云汲望向天际漫卷的瑰云,陷入回忆。 他未入少室仙府之前,不过是人界某个小镇上最普通的孩子,性子异常顽皮,父母不给他零花钱,他便偷偷拿了家里的玉饰,去换银钱买糖包糖葫芦,好在镇子小,邻里皆相识。 镇民淳朴,不会钻无知孩童的空子,拿珍贵玉品换一口零食,不但白白送他糖葫芦,还亲自送他回家,并将玉品交还给他父母。 当然,他自然少不了一顿打。 没过几日,他瞧见镇上的少爷,皆手拿折扇,身缀玉饰,端得倜傥风雅。 于是他又打起他娘亲随身携带的玉玲珑的主意。 当时,他娘亲哄骗他,玉玲珑是要送未来儿媳的,若被他不小心丢了摔了可不得了。 大人越是这般说,越勾得孩子趣味。一日,他趁着娘亲熟睡,暗中取来心心念念的玉玲珑,系于腰侧,又打玉器店的账房先生那讨了把折扇。 六岁未及的小童儿,学着风流公子的步子,往街心上逛荡了几圈,甚觉自此以后就是大人了。 娘亲瞧他珍爱玉玲珑,便未讨回,任由他随身挂着。 后来他长大才知,玉玲珑乃最普通饰品,并非娘亲口中送给未来儿媳的家传玉饰,但随他时间久了,自然珍重起来。 先前温禾朝他讨要,蓦地忆起童年那段趣事,便逗她玩笑,说玉玲珑是送予未来媳妇的。 温禾倒再未讨要过。 但若她再开口朝他讨要,他定送上。 他后知后觉,当时拒绝温禾,不过是希望她多多缠磨他几次,好看她与他赖皮撒娇。 现如今,他已入仙府多年,且修的是无欲之道,那块儿童玩笑玉玲珑,已无多大意义。 浅雪讨去便讨去罢。 温禾捏着紫檀勺,舀了勺木棉花蜜酱,给盘坐短榻的赫连断泡甜茶。 心头有一抹松霜绿,总跳出来恍她神,温禾不慎打翻茶盏。 响动惊动榻上的赫连断,他掀了眼皮,觑一眼眉梢脸色尽显黯淡的蒜苗,“去哪受了气,来本君这泻火。” 温禾快速打扫了碎瓷,又重新择了套茶盏泡起花茶,嘀咕着,“我又不是故意的,凶什么凶。” 淡香幽甜随着沸腾水泡漫至房内角落,温禾小心翼翼将方泡好的蜜茶端给赫连断。 赫连断不瞅一眼,“拿开。” 温禾疑道:“你不是喜欢食甜么,这花瓣蜜酱齁甜齁甜,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赫连断瞥蒜苗一眼,冷冷启唇,“本君记得,你不大爱食甜。” “我喜欢淡淡一点甜。”温禾如实道。 “也就是说,这花蜜酱并非你熬制。” “……也就是说,不是我熬的你不吃是吧。”温禾转身走向门口,小手一扬,整盏花茶泼出去。 “好,别人做的都是臭的,就我亲手做的才香,你不折磨我你就不开心是吧。好,我这就重新给活祖宗亲自熬制一罐秘酱,齁死你。” 赫连断自窗扇间望去,少女已飞身院中树杈,伸手采撷木棉花。 他收了真气。 蒜苗今个吃了呛药,竟敢蹬鼻子上脸,当面骂他。 温禾踩着错乱花枝,伸臂撷取木棉花,腕间花铃一闪,担忧道:“小主,你怎敢同赫连断那么说话,不怕他揍你么。” “你没瞧出来,你小主我求揍。” “啊,我晓得小主不开心了,可是你别故意折磨自己啊。我会心疼的。” “你不懂。”温禾抻长手臂,勾取一朵硕大花瓣,“心里若难受时,受些皮肉之苦会转移痛苦,你不懂。” 指尖方触及花瓣一角,整朵木棉被一只大掌先一步撷摘。 赫连断踩至一截尾指细的花枝上,“说,揍哪,本君乐意帮这个忙。” “你别本君本君的叫好么,明个开始,你要做妙自言的学生了,我也是你的同窗了,你本君本君的不别扭么。” “你这求揍之心,甚是诚恳。” 赫连断一掌拍至身侧树枝,粗壮木棉簌簌而动,顷刻间,花叶纷纷坠地,整颗树,片叶不留,只剩光秃秃枝干。 又一瞬,咔嚓几声响,树杆中裂,冠枝将倾。 赫连断凉凉眼神撇去,“此乃本君最轻掌法,你可受得住。” 温禾踩着摇摇欲坠的枝干,挪挪挪,靠近一身寒气的魔头,轻轻拽了下对方的袖口,咧嘴一笑,“君上,我不作了。树上风大,咱们下去吧。” 树枝再经不起分量而折断,温禾禁不住往后一仰。 赫连断趁势捞住少女腰身,飞身而下,柔软袍角旋起饱满弧度,惹一地落英缤纷。 白夜庐学堂,因赫连断加入,气氛空前紧张。 在座皆是入选簋门堑的弟子,妙自言排桌时,十分为难。 将赫连断安排到前排,他压力甚大,怕课讲不好。 往后排,有失尊重。 毕竟三大长老交代过,以至高礼仪待魔君。 妙自言揣着史无前例之压力,揩掉额心不停渗出的汗珠,冲方走至堂内的赫连断道:“请赫连君主自行择位。” 赫连断不动声色瞥一眼身侧蒜苗。 温禾大步朝最后排位置走去,盘腿坐到矮凳上。 从古至今,后排乃学渣最佳风水宝地,搞小动作走私什么的,老师一般很难顾到。 赫连断十分自然,择了与蒜苗临近的左侧位置。 但他坐姿狂野,单腿曲起,踩于凳面,支颐抚额,不像来听课,倒像山大王待小的们进宝献礼。 大魔头的淡然慵懒,另师生集体松一口气。 虽然赫连断乃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此次是来少室仙府进学,他们不惹对方,应不会受难。 再说,作精水仙能在赫连断身边呆这么久,可见赫连断脾气不错。 或许传说只是传说,赫连断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 许是受赫连断感染,在座学子弯腰驼背,甚至半趴桌堂,呈懒散姿态。 妙自言端着五尺精钢戒尺,挨个拍桌,“站直,挺胸,抬首,脚缩回。”直拍到赫连断堂桌前,怔了下,绕过去,继续拍下一个。 温禾打量同窗,果然都是名门贵胄之子,才有入簋门堑的资格。 云汲师兄曾深入簋门堑,乃少室仙府领路人,此次重返课堂,往讲桌一侧,支了个漆木桌,看似进学,实属监堂。 浅雪为掌门之女,自不在话下。 念奴乃青丘白狐王族帝姬。 霖泠他爹是东海之主。 另有几个缥缈宗千浮岛的关门弟子,其中两位大弟子熟脸,一个叫赞干,一个叫阿湘。 温禾与草二,实打实的草根一族。 能与高门子弟同堂进学,实属踩了狗屎般幸运。 最后,还有个纯粹来蹭课的甘了了。 尽管云汲亲口道,入簋门堑的名额未有他,可前辈不在乎,硬要来体验一把当学生的乐趣。 万言咒已分发每位学子。 册记万字上古言,学生们翻开书册首页,不由得呜呼哀哉。 甘了了回首,扒着温禾的堂桌,苦兮兮道:“见了这册书,我才知我是个文盲。” 倏觉一道冷气斜里扫来,甘了了觑一眼赫连断,赶忙坐正。 温禾翻开书册,不由得跟着发出一叠声惨嚎。 第一页,百十来个字,有一半她不识。 更恐怖的是,字与字,句与句之间,毫无连贯,如同将新华字典内所有生僻复杂之字,凑到一处。 简而概之:佶屈聱牙。 背熟这册万言咒,难度可想而知。 妙自言忍不住拿戒尺梆梆敲桌子,“反了,嚎什么嚎,若不想入簋门堑,现下便可放下书册,麻利滚出去。” 课堂恢复安静,妙自言皱巴巴的老参手,方捻开书册首页,“夫子我先念一遍,诸学子用心记下,莫开小差。” 老先生念完一遍,抽查学生是否记下。 点了几个名,骂了几遍街。 轮到温禾。 温禾尴尬起身,两句话念错三个字。 妙自言已被一帮愚笨学生气得失了理智,握着戒尺又骂开:“别的学子一页念错两个,你两句念错三字,耳朵脑子带了没有,往日就属你调皮捣蛋不思进取,整日开小差,思绪不知云游何处,可见是夫子我打得你轻,过来,伸手。” 温禾拉着脸,绕过堂桌,走至讲台前,缓缓伸出手掌。 诸学子不由得跟着紧张,妙自言的戒尺委实吓人。 甘了了一早注意到赫连断抑闷的表情,他一脸贼笑,有戏看。 妙自言高举精钢戒尺,喷着吐沫星子,“打你是为你好,现下疼了,七日后,才不会葬身簋门堑。”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4节 尺子还未落下,便被一层冰霜裹覆,咔嚓几声后,戒尺碎成稀巴烂,落了一地。 “谁干的。”妙自言吹胡子瞪眼。 众学生一致偏首,望向最后排,闲闲卧坐的赫连断。 赫连断微微眯眸,咔的一声,冰封的讲桌,从中折断。 他淡淡瞥一眼妙自言仍高高扬起的右臂,“胳膊不想要便帮你卸了,莫要再让本君说第二遍。”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断:“敢打我媳妇,淦!” 第50章 上邪古墓【08】 妙自言精神状态不大好,提前下堂。 布下课业,背熟万言咒前五页。 课业繁重,诸弟子不敢松懈,收了玩闹心思,赶回寝室背咒文。 温禾因要伺候赫连断,只好暂别小草房,屈身归思门。 捧着万言咒磕磕绊绊背至半夜,背着背着,有个字忘记怎么读。 温禾拿玉珏连通草二,草二正嚼着薄荷草犯迷糊,桌旁的弹弹,正咚咚敲锣给她提神。 桑桑因惧怕赫连断,主动留在小草房与草二作伴,现下正拿冰水,往草二额穴两侧甩。 草二嚅嗫半响,吐了薄荷草,道一句她也忘了。 温禾卷起书册,打算去趟守心阁,问问云汲。 缀着赤绒球团的绣鞋,还未跨出门槛,床榻盘膝而坐的赫连断,冷幽幽启唇:“哪去。” 温禾回身,摆谦虚好学笑,“正经事,有个字忘记怎么读,我去打听下。” “为何不来问我。” 这话,另温禾当即愣住。 印象中,课堂上的魔头吊儿郎当,妙自言领读时,亦未瞧见魔头张个尊口。 她尤自怀疑,趋近床榻,指着书册中的一字道:“你认识?” 赫连断淡淡瞥一眼,“同甜食的甜同音。” 怪不得魔头识此字,因他爱食甜,估计整页唯认识此字。 温禾哦一声,折返西窗桌案,落座后又继续背咒文。 背着背着,又跳出一不认识的字。 后来实在犯困,趴至桌上打盹,不料瞬间入梦。 课堂之上,妙自言点名赫连断,背诵昨日布下的五页咒文。 赫连断一字背不出,惹得满堂哄笑,妙自言手中五尺金刚戒尺打烂了魔头的手掌。 “叫你背不过,叫你背不过,老夫我看你不是魔头,而是猪头……” 温禾看得那叫一个爽,笑得流了一堂桌口水。 领口一紧,温禾笑醒,歪首瞧见赫连断拎着他后脖领,一脸阴沉冲她道:“睡什么睡,起来背书。” 温禾揩掉唇角涎水,面上不满加讥诮,“你背过了没有,你管我。” “谁像你这么笨,赶紧起来背。”赫连断拾起桌上咒册,啪得一声摔到温禾眼前。 温禾:“……” 魔头是妙自言附身了不成。 “我……我已经……差不多……背下了。先让我睡一会,好困。”说着,打个哈欠,萎靡颓丧趴至桌案。 紧接着,温禾哎呦一声捂头,挺直脊骨怒视魔头,“干嘛打我。” 赫连断虎口卷着咒册,“你背,我听。背下了许你睡觉。” “……”岂有此理。 温禾憋着火,凭着记忆,唇角抽搐地背诵几句。 啪啪啪,赫连断拿书册连拍温禾脑门三下,“颠三倒四,背的什么玩意。” 温禾委实气恼不过,一手夺过对方掌中书册,“你背,我看着,你若背错,我也敲你头。” 赫连断默然片刻,“罢了,料你不识的字不止一个,权当给你开小灶。” 温禾双手捧书册,听赫连断背起咒文。 水仙面上的表情从不屑到平静到惊叹再到崇拜。 整整五页天书般的咒文,赫连断一字不差,毫无停顿,背诵完整。 温禾张圆嘴巴,眸含星星,“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也没见你私下记这些东西。” 赫连断:“还用私下记,课堂上那株老人参不是领读了一遍么。” 温禾瞪突了眼珠,“什么?你听人念一遍,就全数记下?你过耳不忘。” “是又如何。”赫连断坐至圈椅,讥讽冷笑,“笨如蠢猪,还有脸睡。” 温禾被羞得满脸燥红,损她的人是别人也罢,偏偏是魔头赫连断。 上天是何等不公,给了他倾世容颜,又赐他一身霸道邪功,连脑子都过目不忘,他不嚣张谁嚣张,他不称霸谁称霸。 这一夜,月色朦胧。 归思门,灯火未歇。 温禾再连连哎呦捂头声中,熬出一身曙光。 翌日,课堂。 上至妙自言,下至诸学子,除却眉眼精神的甘了了,众人面上皆挂了一双黑眼圈。 看来大家都有熬夜背咒文。 而妙自言老先生,整宿未睡。 殊不知,他今早能有勇气上课,全赖昨晚三位长老轮播劝说,才慰藉他自赫连断那受来的沉重打击。 本来,他已收拾了教案,欲结束数千年的教授生涯。 妙自言点名抽查几位学子,结结巴巴勉强过关。 甘了了瞥见魔头正垂首翻看手中书册,借机同身后的温禾聊开,“厉害啊,我的妹,这么复杂的咒文你竟背下了。” 温禾欲哭无泪,“天知道,昨晚我经历了什么,我一宿未合眼啊。” 甘了了笑的没心没肺,“尔等皆为自虐狂,不想背就不要勉强自己嘛,像我,我宁可不进那簋门堑,也不要背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眼睛不舒服啊,为何老挤眼呢,嗷……” 甘了了惨叫,遽然回首。 妙自言的五尺精钢戒尺,往她额前摇得虎虎生风,接着便是老夫子蓦地放大的怒脸,“前来蹭课,竟这般无礼。再扰乱学生听堂,老夫定用戒尺将你打出去。” 甘了了揉着被打痛的左肩,吸着凉气乖乖坐好。 他磋磨云汲好半天,争取来听堂的资格,本以为是件逗趣事,谁料是来活受罪。 若非被冥灵追杀,现下没地去,他早一脚踹翻老夫子。 去你娘的上课。 “老人参。”旁桌的赫连断,蓦地启唇。 妙自言心里咯噔一下,他未点名批评水仙,魔头又要闹哪般。 然,他只能撑着老面皮,回身笑出一脸褶子,“赫连君主有何指示。” 赫连断曲腿,修指闲闲敲至案角的万言咒封册之上,“讲得太慢,今堂就将后头的文讲全了。” 堂中学子一阵唏嘘。 一日五页简直要了他们小命,一下讲全,去哪儿借个脑子记。 妙自言面上一阵扭曲,瞧不出忧伤还是开心,只对着赫连断恭敬道:“是。” 甘了了记吃不记打,左肩余留烧灼痛感,又忍不住同后桌的水仙聊开:“瞧你男人,当学生当得这般霸气。” 温禾忍不住既羡慕又妒忌地回一句:“他有这个资格霸气,学霸的霸。” 这一堂,妙自言的自尊及自信又遭连番打击,夹着五尺戒尺灰溜溜走了。 下堂后,赫连断首当走出白夜庐。 温禾赶忙追上前,一脸讨好,“你又都记下了是不,给我补课,我给你熬甜茶。” 云汲怔至原地,温禾路过他时,余光都不曾往他这里瞥一眼。 他记得,先前少女俏皮的眼眸,时不时黏在他身上。 或经意,或不经意,彼时,他不甚在意;现下回味,阵阵酸涩。 浅雪万分痛苦状,捧着书册凑到云汲身前,“大师兄,夫子讲得太快,我没记住。” 云汲回神:“无碍,我再讲一遍。” 堂内学生异口同声,哀怨嚎道:“我们都没记住。” 温禾熬了齁甜的花蜜酱,换来赫连断六个时辰的敲打。 在魔头肢体暴力加语言暴力双重压力下,勉勉强强又将数页咒文背下。 诸位学子连熬数宿,总算将万言咒记下。 接下来,是利用咒文生白火,最后融自身内息,点燃灯芯。 妙自言于讲台前手脚并用吐沫横飞再三演示,堂下纷纷起火。 自燃的,烧头发烧眉毛烧手烧衣裳的,烧了房顶的,烧了前后桌的……无一人幻出不灼人的白火。 幸得云汲一记水湮符,止了众多火灾。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5节 妙自言气得直拿戒尺敲讲桌:“一群蠢货。” 若无掌门师兄从旁消灾,怕是再建十个学堂都不够这群废柴烧。 喧闹声将埋首桌案熟睡的赫连断吵醒,密睫轻颤,瞥见蒜苗鼓圆腮帮,正往烧红的指头上吹凉气,前桌的甘了了笑得前仰后俯直拿额头扣桌子。 赫连断起身,直接坐至温禾身侧,道一声:“笨苗,看清了。” 几个流畅指骨翻转间,一簇白火燃于掌心。 妙自言受到莫大鼓舞,于讲台前,激动地扯着嗓子叫嚷开:“看见没看见没,日后莫要再说老夫我教得不好,为何有人一学便会,而你们一学则废。” 诸学子又连熬几宿,终于赶在花界簋门堑开启的前一日,幻出白火,制出属于各人的白焰灯笼。 竹已见往日同窗个个面如僵尸,眼圈更是堪比后山的食铁兽,他突然庆幸自己未得入簋门堑的名额。 只是十分心疼瘦了好一圈的草二,他只得暗中多煨一碗山参野鸡汤,给小草补充营养。 温禾制成白焰灯笼那夜,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屁股沾椅,趴至桌案,便陷入深眠,翌日醒来,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之上。 赫连断不知所踪。 温禾担心魔头一言不合,往仙门撒欢,顾不得梳洗,顶一头鸡窝发奔出门去。 却见赫连断静坐院内石桌前,手中捏着一朵紫莲,静静凝视。 少室仙府唯有郁子幽的十二空谷,有一汪大叶紫莲潭。 想必魔头已往十二谷游逛一圈。 温禾轻步靠近,魔头一向如淬井冰的眸子,此刻沉而静,间或糅杂几分疑虑,她小心问:“君上,你喜欢紫莲?” 赫连断抬首,指尖轻放紫莲,却什么都未说。 他只觉这紫莲有股莫名相熟之感,撷取盎然盛放的紫莲时,心头难得划过一丝不忍的情绪。 花界云上温谷,已近在眼前。 六界四合,凡得了资格的弟子皆聚集于此,排队入内。 一路,云汲稍显不安,他还未告之温禾,花神月倾已身归混沌。 见温禾即将挨近温谷大门,云汲这才趋近两步道:“你可还记得妙自言讲得关于永生之课。” 温禾将入选文牒,交由守门花灵,这才颔首道:“生既是死,灭则是生。周而复始,天道轮回,是为永生。” 云汲:“此话授引世人看淡生死,莫执着皮相法身,莫纠生死轮回,若参破其中奥意,可入永生意境之门。” 好好的,为何突然上起永生小课堂。 温禾一脸不解,旁侧的赫连断冷哼一声:“大师兄直接说花神死了不更简单些么。” 温禾怔然,许久未反应过来,待回神时,不敢置信道:“什么,花神……月倾花神可是上古四大尊神之一,寿与天齐,怎么可能……” 云汲颔首,眸匿痛惜,“节哀。” 入了云上温谷,温禾才知花界早已变天。 花神芳逝,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药姑姑,悲恸伤身,殒了心脉,至今昏迷不醒。 现如今的花界,千花凋零,树缠白帛,一片素缟。 而如今代掌花神之位,执溯水花杖者,正是郁子幽。 温禾跪在花神灵碑前,燃香叩首。 怪不得先前花铃一直联系不到花神。 温禾记得初到花界,她对于穿成一株水仙的事实不能接受。 整日神神道道满山谷游荡,她不懂吞岚汲露的修行法门,只依存生理需求,靠食野果生存。 想吃肉食,不懂狩猎。连打只山鸟野兔都做不到。 她甚至遇到一只死兔子,亦无从下手。 不会扒皮,不敢开膛破肚,更连火也点不着。 连着数日以野果果腹,不懂分辨毒果,食了拉肚子是常有之事。 足月不食谷米肉食的她,偷了一位小花仙院中晾晒的肉干,及一套换洗衣裳,被发现后,押至四季花主处定罪。 幸而在花主芳院,遇见花神月倾。 彼时,她被五花大绑,瘦骨嶙峋,仿若乞丐逃犯。 芍药花主问她为何行窃时,她只道一句饿,半响又道一句没衣裳穿。 月桂香氛漫了芳院角落,百花深处逆光走出一位气韵芳华的美人。 美人俯身,探出一只柔嫩纤手,声音说不出的细腻温润,“孩子,快起来。” 自此,她于花神月倾的羽翼下渐渐成长。 花界相较平允,多数花灵本性纯良,但无论何地,皆免不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高阶的花灵吞噬方启蒙的小花灵,也是常有之事。 若非花神护佑,温禾相信,自己早不知填了哪位花灵肚腹。 花神是她的根,让身为异世之魂,漂泊无依的她,自此落地扎根。 花神月倾,虽为尊神,身子却羸弱异常,常于月桂树下坐眠。 一睡数月或数年,但因花神交代,花界之人不可为难她这株小花妖,所以无人欺辱她,顶多嘲笑她不开花。 花神醒时,多半静思、赏云、坐看天光浮尘。 她见花神性子温良,偶尔使些小坏,比如抢过花仙手中篦子,明明不会绾发,偏拿花神练手。 一头如云秀发被她折腾的不成样子,花神从来不气,且温婉笑道,可惜她不曾有妹妹,若有小妹,定像她这般无忧无虑灿漫活泼。 那日,云上温谷的桃花开得异常灼艳,花神亲自将她送至谷口,叮嘱她入了少室仙山,定要好生修行,遇事尽量忍一忍,若忍不住便暗中叫花铃相助。 也是那天,花神将万花祖魂花铃铛,亲自戴入她腕间。 花神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水仙,定要珍重,好生保护好自己,莫要受欺负,否则即便我远在万里,亦会心疼。” 那一别,竟成永别。 至今想来,花神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呼吸间,似能闻到淡淡月桂清香。 温禾守在花神牌位前跪了一夜,哭了一夜,惹得花铃也跟着嚎丧一整宿。 直至簋门堑将启,她被眼圈红红的草二拖拽出去。 虚虚一道天光,自深堑直入云霄,入口风涌云卷,可见磅礴神息。 堑门口站了不少即将入内的弟子,手中皆提白焰灯。 代掌花神郁子幽,亲自为诸位送行,此次入上古遗址者,皆为六界高门贵胄。 不止有地界各大仙门弟子,青丘狐族,四海龙族,天族将领,人界道师,甚至西境佛国的佛修亦来花界长见识。 郁子幽盛装加身,额贴花钿,脚踩紫莲瓣,前拥后随百位花灵,已非往日素淡谷主的气场。 千层裙裾堆叠如浪,郁子幽一步一莲,走向人群,最终停在云汲身侧,端得高雅矜贵,潋滟红唇微翕,轻声道了句大师兄。 云汲面带不解,终淡淡一笑,客套回:“恭喜。” 郁子幽目不斜视,路过温禾草二浅雪念奴霖泠,以及仙门诸弟子,往日同门手足似已与她隔了千重光万重雪,不屑与几个小啰喽说话的傲然模样,倒是冲赫连断疏淡一笑,“赫连君主大驾光临,实乃花界之荣。” 赫连断盯着对方艳绝倾城的脸,看了一眼,并未答话。 眼见着一步一盛放的紫莲,朝青丘狐族方位而去,草二凑近温禾耳廓,“是否过于突然,子幽师姐成了花界代理花神,我们竟不知。” 浅雪亦纳闷道:“虽说子幽师姐出自花界,可自打师姐入了少室仙府,便于十二灵谷闭关修习,嫌少与外界连通,怎就突然返归花界当了花神。” 念奴盯着温禾鞋尖上赤绒团,低喃道:“听说芍药花主昏迷之前,将花界诸事交由子幽师姐打理。师姐去往天宫报备,深得天后娘娘喜爱,得了一道御令,暂代花神之位。” 念奴的姑母乃青丘狐后,与天宫的天后娘娘走动频繁。 这些消息,是念奴打青丘小狐口中得知。 浅雪搔头,眸光不由得望向贵气逼人的新花神,“为何我觉得师姐变得神秘了,你说呢念奴,咦,念奴,你为何总盯着温禾的鞋子看,课堂上偷偷盯着看,路上盯着看,来了花界还不时偷觑,你是有多喜欢。” “没,没有啊。”念奴垂首,虚虚道:“我只是随便看看。” 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药姑姑昏迷不醒,其余海棠秋菊幽昙三位花主,分发些避蚊虫的花囊熏球,给入堑弟子。 并叮嘱簋门堑内宝物,不可强取,一切随缘。 弹弹打头阵,颠着肚皮上的三圈奶膘,首个扑入簋门堑。 小娃本出自上古,数万年之前便随折丹神尊,于簋门堑四处游荡,神址幻阵对他无用,更无虚白焰灯。 既是上古神址,定存遗不少上品灵器,他可一次性食个饱,弹弹想。 其余之人,陆续提灯入天堑。 轮到温禾时,幽昙花主截下藏匿在她领口的桑桑。 桑桑满心遗憾,朝温禾眨眨眼睛,她一条小金蚕,哪有资格入神祇之地。 温禾只得安慰小蚕,若见上好桑叶,定给她稍几片回来啃。 云汲眸光温软,望向温禾:“一切当心。” 温禾头点了一半,被赫连断大掌一扯,强拖入堑口。 自万丈深云落地,脚下绿草茵茵,古木参天。 赫连断冷冷道:“不想早死,跟紧我。” 温禾捏紧手中白焰灯,仰首望见一只展翅而过的双头翼龙鸟,颔首跟上。 整个簋门堑雾气渺迢,仿似一座被世人遗弃的古森林。 只是,此处树木倒长,溪涧逆流,随便一只鸟兽,个头奇大。 除却遍地的奇花异草,倒也瞧见不少灵器。 然,诸灵器皆为上古之物,灵力非凡,极难驾驭,即便有幸入上古深堑,多半空手而归。 众人心知,强取不得,反遭灵器诛杀,来此瞧个新鲜长些见识便已满足,况且还能得几个增涨灵力的果子食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6节 簋门堑内,灵器千奇百怪,见人便跑。 温禾抱着一颗婴儿头颅大的朱果,啃得满嘴红汁,不小心踩到埋土半截的一柄铜锈剑,她崴脚当口,听得地上乍响哎呦一声。 剑鞘处有一只布满绿纹的眼珠翕动,慵懒不屑地朝她看两眼,继续闭眼沉睡。 和着,她踩着它了,剑不高兴了。 这剑,白送她都不要,反正她驾驭不了。 未行多远,又瞧见斜插入白皮古木的一只小花碗。 小花碗生着细细手脚,扒着树皮喊:“哪来的后辈,缺碗么。” 自荐上门。 温禾甚觉有意思,招手同小花碗打招呼,“缺,同我走么。”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小花碗叉碗沿说。 “……” 赫连断嫌碗聒噪,一指头煞气,将碗弹至树下。 碗口朝地,细胳膊细腿兀自挣扎几下,才倒口起身,冲着一对离去的身影叫骂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后辈越发粗俗,没礼貌。” 温禾跃跃欲试,频频回首,“我觉得那个碗,比较好驾驭。” 赫连断否定:“话唠破碗,看见就想砸。” “……” 温禾又瞧上一头会念诗经的麋鹿,赫连断以公鹿为借口,拒绝。 一柄翠羽扇,驮一朵红斑蘑菇,慢悠悠打两人身侧掠过。 “蒜苗,这柄青鸾扇,倒适合当个出行坐骑。”赫连断难得主动开口。 骑扇子?温禾稍一想那个画面,有点不入流。 赫连断却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去抓浮空飞行的羽扇。 红斑菇眨眼变扫帚鬼头,拖着三丈红丝朝赫连断绞去。 羽扇亦发出一声清悦鸾鸣,破云而去,现出法身,乃一尾通身碧绿的鸾鸟。 扫帚鬼头被赫连断一袖挥断三千发丝,红丝如雨,飘飘然坠地,好不凄凉浪漫。 剩一颗板寸鬼头,骨碌碌滚至盘虬树根处嘤嘤嘤嘤。 赫连断飞身而上,去追鸾鸟。 与鸾鸟于云雾茂林悬瀑间,翻转扭打,执着几个回合,终是掐着鸾鸟脖颈落地。 温禾见大鸟叫声凄厉,拼死挣扎,大有宁死不屈之架势。 赫连断指尖掐扼着鸟头,推到温禾眼前,“想不想要。” 温禾弱弱道:“……还行。” 赫连断指骨施力,垂首对鸾鸟道:“小畜生,还不幻做羽扇拜见主子。” 鸾鸟简直要被掐得断气,仍不妥协。 赫连断玄袖一扫,直接将鸾鸟甩至古木之上,扯了根垂地青藤将其五花大绑,再抽出一条藤鞭,递给温禾。 温禾:“?” 藤鞭硬塞至温禾掌心,赫连断随手拔掉鸾鸟一片翎羽,“揍它,揍得它幻成羽扇妥协为止。” 温禾:“鸟前辈不愿认我当主,就算了吧,主仆亦要随缘。” 赫连断挥断藤绳,鸾鸟已半死不活跌至地上,他就地生火,“既是这样,便烤了吧,正好饿了。” 鸾鸟颈羽一抖,化作一柄翠羽团扇,哆哆嗦嗦飞至温禾怀中。 温禾:“……” 这就成了? 太简单粗暴了吧。 之后,两人骑着鸾鸟,于一处断崖前寻见芝兰蜂巢。 温禾正愁如何驱遣围拢蜂巢的蜂妖群,赫连断已简单粗暴地祭出一团火,将蜂妖群烧个精光。 魔头无时无刻不再造孽。 温禾念一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取下芝兰蜂巢,装入乾坤袋。 穿一条悬空瀑布,跃一条东西向玉带河,两人停至一座滚跑着石砾的小丘前。 赫连断觑一眼温禾,笑道:“少室山许我入山进学,花界许我入内探宝,你们揣着何阴谋。” 温禾心虚道:“哪里有阴谋,大家打不过你,不得已才妥协。” 赫连断扯了扯蒜苗的小肉脸,“我劝你,莫要与一群心思鬼蜮之人同流合污,你脑子本就不灵光,当心被算计。” 温禾打掉对方魔掌,“就你脑子好使,全宇宙就你聪明好吧。” 赫连断不再与人贫嘴,转眸望向滚翻石砾的小山丘,止了笑意,满目杀气,“储月石交出来。” 翻滚的石砾滞歇,小山丘拱了几拱,化作巨大人形石身的怪物,粗犷的嗓音,自每一处石缝里传出:“储月石乃我腹内胆石,尔有种来拿。” 赫连断将温禾推至一角,咬破手指,以血划圆,将温禾圈于中心,“莫出此圈。” 言罢,提灯飞入石怪的血盆大口。 温禾垂首盯着脚边的血圆圈,魔头看过西游记吧,孙悟空才给唐僧画圈呢。 还有,他要取的那块胆结石,便是敲上邪古墓门道的异石?! 石怪于原地翻天覆地,七十二变,魔头划出的血圈乃结罩,坚稳得很。 任山摇地动,山木倾倒,她脚下方寸之地,稳如泰山,不坠一丝尘埃。 不多久,石怪轰然倒下,但却不见赫连断现身。 温禾等了许久,花铃掐算着时辰,提醒小主:“还有约莫两个时辰,簋门堑即将关阖。” 温禾毅然走出血环,羽扇化鸾鸟,她飞身而上,自高空俯视,寻弹弹下落,并割破手腕,一路洒下血滴做符记。 果然,开着蒲公英的盆地,落着一只巨腹坛子,正是弹弹法身。 坛子左右两侧,各守一名威武将领。 看衣冠,似是青丘狐族。 远天,迷雾重重,天光蒙昧处,有飞鸟惊起。 耳坠金环的狐将,高举掌心火锤,“水仙,依计划行事罢。” 温禾朝惊鸟方向眺望,应是赫连断出了石妖肚腹。 另一位赤面狐将,见人踟蹰,嗖嗖转着手中的飞镖盘,尖细语调中满是威胁,“别逼我们动手。” 原计划,可没狐族加入,守着探子的,应是大师兄同霖泠。 看来青丘狐族早已插手此事,担心她临时反悔,便派出狐将推她一把。 温禾跳上雾光盈盈的坛口,撕下裙裾一角,搭在坛口一侧,再大喊几声救命,之后随天将潜伏在侧。 稍顷,灰雾掠过,赫连断已落至坛前,玄色袍角带起团团蒲公英,他手中的白焰灯不知去了哪。 赫连断飞身上了坛口,拾起搭在坛口的樱草色裙裾,朝坛内张望,“蒜苗。” 回音荡在盆地,久久回旋,惹得蒲公英起伏飘落,似寂寞深雪。 隐匿在侧的温禾,指尖不由得蜷缩,只要赫连断入坛腹,计划便成。 弹弹法身,本是上古风神折丹用来消化凶器的法坛,任赫连断再是神通,若被困坛腹,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弹弹推测,至少能困束赫连断三个时辰。 而两个时辰后,簋门堑将自动关阖,千年之后方可自行开启。 即便赫连断于三个时辰后,破坛而出,已出不得簋门堑。 弹弹之所以甘愿留至簋门堑,是因这上古神祇之地,遗存诸多灵器,在此食无忧。 倘若赫连断记恨他,破坛而出,将他打伤也无碍。 弹弹体内的上古内息,同上古遗址内神息相融相通,多吸纳几口气,便会复原。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若不应,祝融长老将每日念三遍倾心咒,让他享受每日三回合的颅骨钻钉之痛。 赫连断于坛口思虑片刻,一展玄袖,凌空而起,终是入了坛腹。 徒留坛口一朵霜色蒲公英,轻飘飘随风回荡。 两位狐将见此,飞身而出,将手中的反噬断魂丝,密密匝匝绕封坛口。 此魂丝有反噬之用,多大神力施于魂丝,多大神力反噬自身。 温禾驻足良久,坛身微晃,惹得周身的蒲公英柔软飘飞,不知内里的赫连断再做怎样的挣扎。 直到手中的白焰灯将熄,蒲公英泛起幽光,盆地夜花渐次铺开,仿似绽放的夜光花海,花铃再三提醒,簋门堑即将关阖,温禾这才旋身飞往出口。 她最后一个出簋门堑,其余入堑弟子,早已聚齐堑外。 大多人空手而归,偶尔几个摘了几颗灵果,唯有霖泠手中多了一柄青铜古剑。 诸多弟子围着他喋喋不休,或歆羡或遗憾。 入簋门堑的弟子并不多,温禾巡视一圈,竟未发现云汲草二甚至浅雪的身影。 她向一直候在堑口的桑桑打听,才知,大师兄浅雪及草二,一早出了簋门堑,已去了花神宫休憩。 轰隆声仿似来自天外惊雷。 簋门堑徐徐关阖,飞雾携裹天光,愈缩愈小,变作一线天,最后连一线天光亦消失不见。 赫连断,若你有幸活着,或许千年以后我们会再见。 又或许,我活不到那么久,等不到你来寻我报仇。 毕竟,千年,有点遥远。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7节 温禾这般想着,缓缓回首。 第51章 上邪古墓【09】 吱吱声伴着微渺的滴答声,是暗室中央水风车转动的声音。 刺藤匝绕双臂,温禾稍稍一动,便疼得厉害。 她有些口渴,听着水车潺潺顺下的水流声,不由得吞咽几口窒闷的空气。 这里是花界暗牢,高阔暗牢挖一方水池,池中央筑七尺高台,呈鸳鸯锅状。 她被囚困鸳鸯台上,台下是濡濡而动的化尸水,四方池四角方位,各有一株妖娆扭枝的食人花看守。 花界鸳鸯牢,温禾并不陌生。她以前伙同草二跟一窝螳螂打架,被芍药姑姑集体关来思过。 印象中,鸳鸯台下,流的是山川溪水,四方角落亦无食人花驻守。 花神月倾仁慈,暗牢里少见酷刑,罪犯一般多关小黑屋,静思己过为主,皮肉刑罚为辅。 这化尸水同食人花组合而成的鸳鸯牢,应是新花神郁子幽改良而来。 剧情翻转过快,温禾至今有些纳不过闷来,算计了赫连断后,怎会落到这一步。 出簋门堑不久,郁子幽天女散花般降落,掌心花杖往脚下紫莲瓣上一戳,荡起层层水波,她唇角缀着笑,话却凉薄,“来人,拿下罪水仙。” 花灵护卫一拥而上,围观群中,唯有霖泠桑桑上前帮忙,被青丘狐族的几位将领,合力困缚。 温禾被丢入花牢之前,郁子幽取下她腕间花铃。 花铃乃花界百花之魂凝练而成,旁人很难瞧出乃上品法器。 但郁子幽已上位花神,得了溯水花杖之神力,自然瞧出花铃的与众不同。 小花祖宗护主,竟与新花神动起手,论单打独斗,或许郁子幽并非小花对手,但象征花界至高权利的溯水花杖,乃花族圣物,内蕴无上神力,小花落败,终被收走。 被松柏护卫,压至暗牢后,温禾不甘吼叫,随行而来的两位青丘狐将,瞧她不老实,一人给了她一脚。 一脚踹左肩,一脚踢右侧腰。 温禾被关了一天一夜后,念奴给她送来一囊袋水。 与念奴寥寥几句,温禾才知,为何剧本反转至此。 原是青丘九尾狐族嫡公主失踪,青丘暗探,觅蛛丝马迹,寻至魔阴王朝。 青丘王狐不敢轻举妄动,联络诸多关系网,终于打通王朝内一个雪豹小将,以三颗回生丹一株灵芝草为酬,托小将以一招偷天换日之计,将囚在月亮窟的赤狐公主救出。 青丘方面未曾透露公主的真实身份,只道是王族的一个远亲。雪豹若知,他所救之人乃青丘公主,定不会如此冲动。 那位青丘嫡公主名唤应颜,乃青丘狐王王后捧在手心的明珠,更是被天后认作干女儿,尊贵无匹。 青丘之国,九尾红狐为至尊,次尊乃九尾白狐。 念奴正是应颜公主的堂妹。 温禾真不知,她脚下穿的鞋子,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怪不得自打她重返少室山,念奴就一直打量她脚上鞋子。 更未料,鞋尖缀的两团赤绒毛团,乃九尾赤狐狐尾所制。 应颜公主被救出魔阴王朝,正好缺了个尾巴。 至于应颜公主被误当少室仙府弟子,抓入月亮窟,全赖她见念奴堂妹的仙门校服好看,硬抢了堂妹一套衣裳穿。 那日,合该她倒霉。穿着仙门校服往街上招摇,被魔阴王朝的人掳走。 而念奴一早认出,她鞋尖所缀,乃堂姐的尊贵狐尾,碍于赫连断守在侧,不敢轻举妄动,只暗中传信给青丘。 青丘派出将领,暗中联合新花神,寻机拿她。 众人皆知云汲一向回护温禾,郁子幽便暗中换掉云汲的白焰灯,以至云汲方入簋门堑,便陷入幻阵,幸得浅雪草二发现及时,合力将人劈晕,带离簋门堑。 好在云汲并无大碍,只消昏睡几日便可醒来。 而草二听闻她被囚花界暗牢,骂着街前来劫狱,自然,劫狱途中被拿下,关押至隔壁荆棘笼。 目前除了骂街就是干嚎,新花神懒得搭理她,所幸至今未挨揍遭刑。 现如今,温禾失了花铃,被囚暗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盼云汲能快些醒来,救她出去。 念奴却倏然红了眼圈,发白的指尖紧捏手中水囊,贝齿往下唇咬出好几排压印,这才哽咽出声道:“对不起,温禾对不起。我未曾想要害死你,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你命,我只是给青丘暗中传了信,我以为大魔头同大师兄会保护你,我真的不想要你命……” 温禾心下骇然,忍着刺藤嵌肉之痛,艰难坐起身,“什么死?我被判了死刑?” 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依稀记得花界律法,未有死刑这一项,顶多终生。 念奴抽噎几声,如实道:“是青丘王族要你死,郁……新花神已然同意,双方协定,欲再云汲醒来之前将你杀死,然后便对外称,你同赫连断双双被困簋门堑。” 温禾被噎住,稍缓了下才道:“当时那么多弟子守在簋门堑外,大家都瞧见我自簋门堑全身而出,其中还有几位道师佛修也亲眼瞧见,若大师兄追问起来,他们难道全数说谎么。” 念奴急道:“温禾,你怎么还不明白,大家已将你划入魔域之列,皆道你乃赫连断之人,魔头于六界风评如何,你不会不清楚。你区区一株毫无家室背影的水仙,谁不惜会为魔头身边一个妖女出头,而去同青丘花界作对,甚至,众人皆希望,将你与魔头除之而后快。” 温禾:“……” 她倒未看出众人对她揣着恨意,想必是魔头面前,众人面上都要带一两层面具吧。 对于被判死刑,温禾犹不甘心,谋划道:“我与子幽师姐好歹同门一场,虽说关系生分,但毕竟出自同脉,念奴你去帮我求求师姐,你告诉她,我不知脚上的毛球是九尾狐裁制,我是真的不知,你帮我去求求情,或者让我当面向师姐还有青丘狐族解释……” “没用的。”念奴含泪摇首,“九尾赤狐何等珍贵,被你缀入鞋子做饰品,此乃天大折辱,应颜公主性子刁横,睚眦必报,绝不会放过你,更别提师姐。你……我早先求师姐开恩,可……你何时开罪的子幽师姐,她态度坚决,竟是不肯为你留一丝活路。” 一尾小白狐自花牢转角跑来,叼拽念奴裙角,念奴颇为紧张,“来人了。” 于是速速放掉水囊袋,离开花牢。 人未至,香气扑面而来,是菡萏香氛。 美人云鬓香腮,华裳旖旎,步步生莲,于晦暗牢房踏出盛世繁花。 果然是郁子幽。 云袖微抬,郁子幽屏退随行花灵护卫,淀紫长衫如蝶翼般飞身而上,落至温禾眼前。 瞥一眼斜躺在地上的水囊袋,郁子幽轻雅的声调道:“是念奴来过吧,你这般恶心之人,竟还有天真蠢物念及同窗之谊,专门来送口断头水。” 俯身,郁子幽捻着兰花指,拾起地上囊袋,不疾不徐拔掉塞口,秀眉微挑,垂视温禾,“想喝水?” 未等温禾回答,手腕倾斜,将一囊袋水直接浇到温禾头顶。 水珠顺着青丝蜿蜒坠下,打湿温禾的眉梢长睫,肩胛领口也濡湿一大片。 扔了手中空空囊袋,郁子幽端得矜贵傲慢,打量丧家犬般的眼神,觑着眼前湿淋淋的少女,“水便不要喝了,若真渴的厉害,不如尝尝化尸水如何。” 温禾任由额头水珠顺长睫滚落,不禁仰首问:“不知,我何时得罪过师姐,师姐看起来有些恨我。” 郁子幽缓缓俯身,染着艳色蔻丹的指尖,钳住温禾下颌,眸光瞬变狠厉,“岂止有些恨你,不妨告诉你,我恨毒了你,恨不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什么?”温禾实在不解。 郁子幽冷呵一声松了手,拿绢帛仔细擦拭指尖,仿似方才碰了极肮脏污秽之物,“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毁了别人,却一无所知。” “罢了。”郁子幽自嘲一笑,“稍后,青丘应颜公主将至,她会亲手了结你。这之前,我为你备下了个好玩的游戏,权当饯别之礼,待会可要好好享受哦。” 郁子幽瞥一眼温禾脚上的赤狐球团,仰首大笑离去。 正寻思怎么收拾她,祸水仙便迫不及待闯了大祸得罪了青丘王狐。 自她想开后,一切顺遂,仿似连天意都在帮她。 温禾心知一定是万分糟糕的游戏,但更让她疑惑的是,郁子幽为何恨毒了她。 往日拌嘴吵架,都是找浅雪搭档,她不记得有何处得罪了谷主师姐。 毕竟这位师姐乃高岭之花,整日宅在十二空谷,嫌少入群人,更不屑同人搭话,两人之间无甚交集,即便遇到,她亦是尊规守礼唤一句师姐。 温禾绞尽脑汁搜索回忆库,还是想不明白。 有杂沓脚步声渐近,响在暗牢,十分空旷幽远。 暗牢石门随之开启,走进两位狐族装扮的兵卒。 一个贼胖,一个贼瘦,但面上露出的淫邪猥琐如出一辙。 温禾顺觉不妙,这恐怕就是郁子幽口中说的游戏。 果然,两位丑狐狸飞上鸳鸯台,瘦子踢了她一脚,娘炮的嗓音道:“花界牢房名字都起的这般风骚,鸳鸯牢,是暗指囚犯死前赐一场鸳鸯欢水么哈哈哈哈。” 胖狐笑,颠颤下颌三圈肉,“有道理,否则怎会让我们兄弟俩来体验滋味。” 温禾被刺藤束着,见触及她衣衫的脏手,就地一滚,视死如归般滚向鸳鸯台下化尸水。 她宁可死得连渣都没有,也不想被两个臭狐玷污。 半拉身子跌坠下去,被瘦子一手扯回。 “小娘们贞烈啊,有味,我就喜欢这般宁死不屈的,折了硬骨头,化成一滩春水,爷会让你快活的哈哈哈哈。” 胖狐的肥爪不甘落后,撕扯温禾裙裾,“小美人喜欢前面还是后面,或者前后一起啊哈哈哈哈哈……” 温禾实在不堪面对一对狐狸的臭脸,干脆死死闭上眼睛,只别过脸嘶吼一声:“滚开。” 胖瘦丑狐倏地同时僵住。 鸳鸯台四角的食人花,也一瞬间凋的七零八落。 诺达空旷的花牢,突然间没了动静。 温禾睁开眼缝,瞧见两狐狸同时抬手摸向脖颈一侧,指尖各捏出一根长约三四寸的细针。 俩狐面面相觑,“特娘的,谁。” “莫道不消魂,鸳鸯春水稠,待得郎情妾意时,花蜜难清瘦。我是来助尔等销魂的采花教教主,水葱是也。”一道飘杳之音回荡于空阔暗牢,却不见人影。 两狐惊疑爬起,四面张望,一身嫩黄长衫的甘了了,蓦地现身鸳鸯台。 左勾拳右勾拳,精准击至胖瘦狐关键部位。 两狐顿时缩成一团,滚地痛嚎,胖狐圆润,滚着滚着滚下鸳鸯台,坠落化尸水,刺啦几声后,彻底没了响动。 甘了了逼近倒地痉挛的瘦狐,“啧啧啧,你是自己下去,还是教主我帮你一脚。” “教主饶命,我等亦是听命行事。”瘦狐一手捂命根子,跪地连连求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8节 甘了了拿拇指摩挲下巴颏,“对哦,听起来有点无辜,这么着吧,我往你弟弟上扎上三针,这事便过了。” 甘了了露一口森森白牙,修指间闪出三根泛着泠光的银针,瘦狐赶忙双手捂上当家小弟,似吓得要背过气去,求饶的话亦卡壳道不出口。 “前辈,别闹了,先给我松开。”温禾忍不住提醒。 嫩黄轻纱袖一甩,三根细针穿过瘦狐指缝,精准无误击中当家小弟。 瘦狐一声惨叫,晕死过去。 甘了了替人烧断裹覆满身的刺儿藤,温禾拔掉几根嵌肉的软刺,不解问道:“你怎么来了。” “是那九尾小白狐拿灵符给我传信,说你被囚入花界暗牢,即将执行死刑。姐姐我曾发誓,终生不入花界,现下为救你破了例,你可要对姐姐我负责。” 原来是念奴暗中传信。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此地不宜久留。”温禾道。 暗牢看守已被甘了了全数撂倒,两人救出隔壁荆棘笼内,骂街骂得喉咙干哑的草二,及始终保持沉默的霖泠,成功出逃。 中途被数位花仙花灵撞见。但因甘了了同花神月倾极相似的脸,令众人不由得噤声。 甚至有花仙认为,先花神复生归来。 凭借一张脸,竟让三人安全抵达花界入口。 可惜,晚了一步,被后赶来的郁子幽截返。 新花神身侧随着青丘狐王,以及方赶来的应颜公主。 公主身后站着面色纠结的念奴,与面色更为纠结的浅雪。 郁子幽长睫微挑,一双勾人美眸盯着甘了了的脸看了几眼,“好大胆子,竟敢易容先花神的模样。” 甘了了颇傲娇,抬起手,如痴如醉般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美人眼睛生得美,竟是个明眼瞎,我这是如假包换的真脸,不信过来摸摸看。” 而应颜公主的眸光,直盯着温禾鞋尖的赤绒团上。 浅雪手中雷鞭蓦地被夺,应颜公主眸底赤红,飞扑而去,雷鞭如电龙,甩向温禾。 甘了了一手截了甩来的雷鞭,怒叱道:“浅雪丫头,看好自个儿的鞭子,你就眼睁睁瞧着同门被欺负。” 这两日,浅雪一刻不歇,守着昏迷的云汲,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挨近赤狐公主,讨要雷鞭,青丘小公主却打红了眼,不但毫不睬她,更是挥舞着雷鞭耍得龙马精神。 可惜,小公主并非甘了了对手,反被甘了了横踹一脚。 郁倾城与狐王万止,见势头不妙,一同袭向甘了了。 狐王有万年修为,法力了得,招招狠辣,再加上郁子幽手中的溯水花杖,专克花草万物,甘了了斗了十几回合,完败。 甘了了倒地痛吟,郁子幽一脚踩上对方的胸口,冷凝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长着与花神相似的脸。” 甘了了被揍的吐了血,面上仍挂着贱兮兮的笑,“能被如此大美人踩着好幸福,你要多踩我一会哦。” 郁子幽从未遇见如此登徒赖皮,当众被调戏,羞恼不已,忙缩回脚。 甘了了趁机甩出一把金沙,郁子幽抬袖捂眼当口,甘了了拽了温禾,欲趁乱逃离花界,被眼疾手快的狐王,放了把毒镖,将两人冲开。 其中一支毒镖,直抵霖泠后心,镖尖淬毒,几步间,霖泠晕倒。 郁子幽高举花杖,口中念诀,花杖荡出道道水波,直环绕住甘了了,颗颗水滴尽数吸食他体内真源。 甘了了疼得放声大叫,只觉内息层层消减,痛苦难消。 海棠秋菊幽昙三位花主,仙袂翩蹁卷数重花瓣,从天而降。 幽昙花主急道:“花神手下留情,此人杀不得。” 甘了了被捆至路旁一株樟树,温禾的花拳绣腿自是敌不过手拿雷鞭的应颜公主。 她只被雷鞭抽中两鞭,几乎要断了气,鞭痕处鲜血直渗,洇湿了外衫。 草二因替她挡了极重的一雷鞭,已晕倒在侧。 念奴别过脸去,浅雪亦有些不忍,打算上前夺回卷雷鞭,被旁侧狐将拦截。 温禾倒在草二身侧,身上鞭痕处钻心的疼,卷雷鞭果然并非一般人能受的,若非赤狐公主法力弱,估计一鞭就将她送至佛主脚下听经文去了。 温禾竭力探出一只手,欲摇醒昏迷的草二,略略颤抖的手指方触及草二衣衫,应颜公主一脚踩去,狠狠碾压,“我的狐尾竟被生生割掉一条,只为做你鞋上点缀之物,你这株水仙可配。” 温禾痛到下唇咬出血来,捆至香樟树的甘了了,死命挣扎束身的灵藤,“靠你祖宗,敢欺负我妹妹,我定扒了你皮,捣烂你的肉,给我抬起你的狐狸爪。” 温禾被踩得疼出满额汗珠,紧咬贝齿,硬不出声,应颜公主下盘施力,继而狠狠踩捻脚下玉指,额间的茜色宝珠晃出凌然光亮,“你可知我当时被割尾时叫得有多惨,你叫啊,你大叫出来你是贱货,给我提鞋都不配,本殿说不定赐你个全尸。” 别说叫,温禾已疼得脱力,连最轻的一声嘤咛也喊不出。 应颜公主仍不解气,稍欠脚,复狠狠落下,重重辗碾,鞋底已踩了成片血迹,仍旧捻了又捻,“我乃青丘公主,而你何等卑微低贱的花妖,怎敢穿戴王狐一族毛皮,真是不怕遭天谴。” 温禾微阖了目,几近晕厥。 耳边,连甘了了撕心咒骂声都显得轻飘飘的不真实。 轰得一声震天响,大地猛颤,狂风倏至,卷得飞沙走石,花叶凌空。 簋门堑方位乍爆一线天光,一道玄黑身影自天光一线一跃而出,翻飞卷发被戾风扬出桀骜之势,黑影人手中紧握一柄凛刀。 众人集体望向浮光微尘中的执刀青年,不敢置信。 赫连断劈开了簋门堑。 他竟劈开了上古神祇之地。 破堑门的气波之大,数千砾石,悬空而挂,花叶漫天,飘然不动。 浮空碎石及花片,随青年的移步而簌簌坠落。 赫连断眼梢殷红,满面杀意,提着手中弯刀一步步逼近人群。 然而,他眸中视线始终凝至踩着少女玉指的那双鞋子上。 当初便是这位魔头眼皮眨亦不眨削断她狐尾,应颜公主忍不住心底狂骇,不由得缩步。 这般大动静,温禾被震得精神些,颤抖着眼睫,瞧见魔头手持弯刀,似从地狱归来的杀神。 周身温度骤降,温禾手指上的殷红,落入赫连断眸底的一瞬,他手中弯刀一扬,划出涤天荡地般的气流,直斩应颜公主的手臂。 气势之足,速力之快,足将方反应过来,打算扑身上前护女的狐王掀飞,随着一声凄厉惨叫。 一只染血的手臂,啪嗒落地。 赫连断步步逼近,煞气肆虐,在场诸位连连后退。 他俯身抱起倒地的温禾,狐王踉跄几步后站稳,心痛地瞧着因断臂而显出法身的女儿,“赫连断,你削我女儿狐尾,现又断我女手臂,我要杀了你。” 赫连断手中弯刀扫出杀波,瞬间击飞狐王。 接着,他拥着怀中少女,飞身而起,直刺倒地的九尾红狐。 刷刷几道剑响……赫连断手腕翻转,方被他斩断的八条狐尾,又被削成烂泥,伴着应颜公主尖锐地痛呼声、及漫天挥洒的血珠,七零八落糊了一地。 赫连断收剑,双手环抱温禾,转身朝花界之门走去,“削尾断臂的是我,莫找错了人。” 甘了了直呼痛快,九尾狐狸成秃尾狐狸了,他身子往香樟树上扭啊扭,“喂,还有我,我妹妹的男人,将你女人的姐姐一并救下吧。” 门口,早没了赫连断的影子。 众人忙围凑上前,探看狐王及应颜公主的伤势。 甘了了冲幽昙使眼色,幽昙趁众人不防,指尖悄悄祭出一点萤火,烧了困束甘了了的灵藤。 甘了了脱缰野马似得,携着晕倒的草二,飞天而去。 千层云霭层层后缩,苍鹰在脚下展翅低垂。 温禾被赫连断紧拥在怀,她这才闻得对方身上浓郁血腥气。 赫连断的外袍渗血不止,温禾抬眼,“你受伤了?” 赫连断面色挂霜,缄默不语,只加速飞行。 破开上古灵坛,劈开神祇之地簋门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魔头完成,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思及近两日的忐忑绝望,温禾鼻头不由得一酸。 魔头何等狡黠,簋门堑内便提醒她莫要与心思鬼蜮之人同流合污,当心被算计。 他那时,就已猜到什么。 而她在簋门堑内,沿路滴血,引他去坛腹,或许他心里清楚此乃她设的陷阱,但他还是跳了进去。 为何。 是否是担心她真遇险境。 为了那个不确定的万一,所以他跳了下去。 她知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是真的担心她的生死。 他对她的特别,定是憋着更大的利益阴谋,虽然她不确定是什么。 可是她还是想哭。 温禾拿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指掩面,极力憋着喉中哽咽,温热眼泪却自指缝溢出。 “哭,你还有脸哭。”赫连断终于沉沉出声,“算计本君的同时,亦将自己小命搭进去。” 赫连断抱着蒜苗,长驱直入魔阴王朝,最终落至归息殿前。 君上同水仙一身血迹,从天而降,黑檀赶忙去请无生药师。 迈进殿门前,赫连断吩咐腰侧弯刀,“自春,吩咐右护法点百万魔军,攻青丘之国,即刻动身。” 自春领命离去。 赫连断将温禾放置玄冰床,温禾唇角嚅嗫几次,终是忍不住问道:“是你有错在先,削了青丘公主的狐尾,青丘狐族并未招惹你,若是……为了我,你大可不必发兵。” “再说一句废话,本君便挥师花界。”赫连断低吼道。 温禾只得闭嘴。 稍顿,赫连断讥诮道:“你当本君发兵是为了你,一株心思阴险的蒜苗,可值得耗费本君百万大军。” 温禾稍松一口气,这孽因,并非因她而起。 倏地一声闷哼,赫连断捂上心口,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便直挺挺倒地。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89节 玄色外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濡湿,衣角渗出的血,淌成血溪,沿着玉石方砖四散而去。 温禾吓一跳,俯身欲探赫连断的伤口,可对方整个袍子边角都在渗血,不知伤在何处,又仿似全身每一寸皆是伤。 大面积出血,另温禾手足无措。 毕竟,方才在花界,他可气派了,戾虐十足,将狐王及公主收拾的那叫一个惨。 才没多一会功夫,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委实让人反应不过来。 她抖着手指去探对方鼻息,余光瞥见一道流光闪过,地上瞬间落下半透明的小九九。 面目微糊,身形似被晒化了似得恍惚,声音却异常坚定清晰,“水仙,趁机杀了他,杀了他,否则你会后悔。” 如今殿内只剩她一个,大魔头昏迷不醒,已然重创,这或许真是下手的好时机。 和平五百年的天地,只因他一人搅得风起云涌。 因被他下蛊而自刎的同门,被他一手扼住咽喉的小九九,国师府被他一手拧下头颅的天将,月亮窟的遍地死尸,玄丝笼内无辜被囚的仙门弟子,以及一双双痛苦无助的双眸,应颜公主被生生斩断的双臂及狐尾……甚至莫名间拨百万大军攻青丘狐国的狠戾血腥…… 桩桩件件,回映于眼前。 这般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她不应被心底莫名情绪所扰,他虽屡次救她于危难,是有利可图。 温禾掌心已幻出锋利匕首,泠泠匕仞逼近赫连断脖颈动脉。 杀了他,即便就此葬身魔域,亦对得起花界及仙门多年栽养之恩,亦不负天地正义之道。 最主要的是,坚守三观,莫要被漂亮五官带跑。 捏紧刀柄,刺下去时,温禾猛然停住。 瞥了眼窗外天气。 阴沉低暗,似憋着末日般的风雪暴雨。 但,催天灭地之象并未发生,这说明赫连断仍处于清醒状态,体内魔力足以维续王朝天象。 好险! 温禾方转回眸,便瞧见魔头鸦青长睫微颤,徐徐掀开眼皮。 一双眸底映着寒凉的匕首,“你要做什么。”他问。 温禾抬高另一只半残的手臂,匕仞干脆利索划破玉腕,啪嗒啪嗒,鲜血滴淌到魔头面颊唇角,“亲,别误会,瞧你受了伤,可把我心疼坏了,我放血给你补补。” 第52章 上邪古墓【10】 “温禾……温禾……”云汲枕着瓷枕,紧蹙的眉峰下密睫轻颤,梦话不止。 郁子幽静静守至榻前,垂眸凝视睡得极不安稳的俊颜,她眸底似蒙了层灰霾,凉且滞。 良久,她冷嘲片莲瓣沁入,云汲幽幽转型。 “师……”云汲揉着发痛的额角,支起身,“花神,我怎么……” 电光石火间,云汲忆到什么,蓦地下地,直盯着眼前脸木讷的美人,“是你,是你换了我的白焰灯,以至我方入簋门堑便陷入幻境。” “是。”郁子幽无甚起伏的音调,“是我趁你喝茶的空当,换走灯盏。凡是入了簋门堑幻阵之人,神智皆损,大师兄倒令人刮目相看,如今看来神思清明得很。” “为何?”云汲微讶。 郁子幽唇角冷冷勾出抹笑意。 云汲蓦地心底紧,拔步往外走,“温禾……” “不用追了,被赫连断带走了。” 云汲停步,郁子幽懒懒走去茶几旁,不疾不徐倒了两盏花茶,“我是坑了你,只为让温禾受她应有惩罚,大师兄太过偏心眼,我看不下去。” 云汲趋近茶案,脸费解。 郁子幽闲雅地端起盏散着雾气的花茶,贴至唇边,轻吹了下茶内微荡的桃花盏,“你定想知道缘由。” 闻扫而光,阴戾满溢,“她做了何事,闯了何祸,谁人不知。现又勾搭上了魔头,重伤狐王,断公主手臂,削公主狐尾,她造了多少杀孽,你还想护她。” 云汲面色不悦,“她是何种人,我心里清楚,郁子幽,我不知你如何登上花神之位,但这位子是否属于你,想必唯有月倾花神清楚。花界之事,我无从干涉,但你若暗中算计温禾,自此便是我的敌人。” 云衣拂过门栏,郁子幽倏地起身,望着盏假命灯。” 眼泪自眼梢淌下,“是你,亲手扼杀我对你的信任。无论我如何做,你心里眼里唯有她。” 云汲并未回头,只对自己先前的行为道出三个字:“抱歉。” 层层纱袖将茶几上的物什应扫下,郁子幽蜷起指骨,兀自坠泪道:“我为何变成这样,还不是被你逼的,被你们逼的。” 她取走芍药的元神,将人变成活死人;她强占溯水花杖,舍弃了三瓣莲,制成返颜丹献给天后。 世上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子不想青春永驻重返少女,天后亦不例外。 只要得到天后肯定,将她的名字落入历任花神谱,溯水花杖才能为她所用。 她的三瓣莲,舍得值。 温禾已随赫连断回了魔阴王朝,云汲只好领剩余弟子返回少室山,团肉球滚至他脚边。 云汲方要旋身躲开,肉球发出道奶音:“大丝兄。” 小肉手扒上白衣袍角,弹弹这才抬起哭得肿胀的小肉眼,“大丝兄,我牙没了。” 大魔头破开封绕于坛口的反噬断魂丝,同时甭坏了他的乳牙。 簋门堑被破,弹弹随之爬了出来。 云汲只得俯身摸摸小奶娃的窜天小辫,“此次意外……那个牙,还会长的。” 弹弹抱着云汲大腿哭得愈发伤心,“我本就生长极慢,再长出牙不知多久,我太惨了,我想我父尊哇哇哇哇哇……我要父尊给我报仇,打断大魔头的牙哇哇哇哇哇……” 云汲:“……” 弹弹蓦地止哭,仰首望向云汲,手揉上哭红的鼻头:“抱,弹弹要抱抱。” 云汲扛着小弹弹返归少室山,祝商长老见了,阵心悸。 本以为此次计划,可摆脱这忒能吃的小娃,不成想人家又回来了。 祝商不由得为自己的灵器库存,默哀炷香。 霖泠受伤不重,草二已被甘了了提前捎带回少室山,被祝融扎了几针,伤势转好许多。 听闻大师兄回来了,草二顾不得上药,推开杜棉棉覆过来的纱带,飞身跑至对方身前询问温禾下落。 弹弹见着亲人似得,抱上草二大腿,又哭诉遍,“草姐姐,弹弹牙崩了。” 草二将人扒拉到边,谁有心情关心小崽子的牙口,急急扯住云汲袖口,“温禾怎样了,有消息么。” 云汲:“赫连断既将她救走,想必安然无恙。” “想必是何意,想必是不确定啊。祝融长老同我讲了,你们竟让温禾算计大魔头,虽然赫连断救走了温禾,谁知不是将她掳回魔界往死里折磨,毕竟温禾设计将他引入坛腹,我拿玉珏竟也联系不上,我好急。” 踢脚身边的小胖墩,“亏我带你吃带你玩,对你那么好,你竟瞒着我。” 弹弹委屈道:“长老,不让说。” 云汲思虑片刻,“温禾她不会有事,魔头留她有别用,不会让她死。” “那死不了,活受罪更难受呀。”旁的杜棉棉火上浇油道。 甘了了拎着蛊鸡汤。” 杜棉棉当即放心,她打人界花楼潜伏多年,得身勾搭人的妙招,早已暗中传授几点精粹给温禾,攻略魔头不在话下。 草二仍不放心,哀求师兄送她入魔界,旁侧的竹已劝都劝不住。 杜棉棉将人拽至花树角,附耳道:“温禾已得我绝学,迷倒个男人毫无问题,赫连断再强大也是个男人,你放心,没问题的。” 草二当场泼人凉水,“你那勾搭人的绝学若那般厉害,你怎么仍搞不定裹正师兄。” 杜棉棉赶忙捂紧小草嘴巴,“小声次将我扫出门去。” 草二扒拉下对方的手,“我先前瞧见裹正那冰坨脸,往十二空谷方向去了,还不快去邂逅。” 杜棉棉寻梭汪开满大叶紫莲的清潭旁,见着正对潭水发怔的裹正。 杜棉棉轻步走去,悄悄抬手,打后头蒙上裹正的眼睛。 裹正微怔,心底有些紧张及欢喜,握上人的手,缓缓转身,“你回……” 得见杜棉棉那张俏皮玩味的脸,他眸底的簇火热迅速冷下去,“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 裹正松开掌下玉腕,朝铺满杂花的小径走去。 杜棉棉追上,“师兄可有心事?近日总见你往这僻静莲潭跑,遇到什么说出来听听,没准我能替你解忧。” 裹正停步,口气不悦,“你跟踪我?” 杜棉棉心虚,眼神往四处瞥,“咳……闲着也是闲着,我看师兄你也是闲着……” 裹正宽袖声大步朝前行去。 “师兄,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我。”杜棉棉跺脚恼恨道。 “不庄重,不自重,你委实惹人烦。”裹正头亦不回,丢下句话走开。 杜棉棉站至原地,手卷成喇叭状,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呐喊:“你就过不了那道坎了是不,我不就坐树上看你洗了个澡么,又不是故意的,多少年前的事了,真是的,要记恨辈子么。” 黑檀请来了无生药师,恰逢白乌闻讯赶至归息殿大门。 双双进殿的两人,望见地鲜血,皆怔了下。 赫连断饮了温禾的血,面色稍有好转。 无生药师凑至赫连断身前,欲给人探脉,赫连断瞥了眼蒜苗肿若鸡爪的手,“先瞧她。” 无生药师托起温禾被踩至脱皮渗血的手,稍动了下手骨,温禾啊的声杀猪叫。 盘坐于地的赫连断,眸光深邃,盯着蒜苗看。 白乌拱手,“君上,依臣下看,水仙只是皮肉伤,交由无生药师处理定能痊愈,不如,君上随臣下去暗阁疗伤。” 赫连断微垂了长睫,白乌见君上未有异议,法咒起,瞬间将人带离寝殿。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0节 颇为严重的粉碎性骨折,被无生药师拿药水浸泡,洒上药末,包缚纱布,最后辅以药丸,个时辰后,温禾已不觉疼痛。 至于身上的两道鞭伤,由黑檀上了药,已无大碍。 无生药师为她忙乎好半天,温禾亲自将人送出门,推开寝殿门扇的瞬间,阵阵阴冷寒气扑面而来。 抬首望,天上无星无月,翻滚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似触手可及。 远处殿宇亮着重重烛火照明,因乌云浓雾,而晦暗模糊,堪比鬼城。 黑檀见人衣着淡薄,忙进殿取来厚氅为人披上,温禾系着领口时,乌沉沉的天宇扫出无数橘色光亮,火光拖着长尾倾下,竟是团团火球。 周围渐起喧嚣嘈杂声,几处殿堂被火球点燃,王城护卫奔走灭火。 无生药师仰首叹息,“君上竟重伤至此,天象大乱,此乃从未有过之事。” 温禾试探性问道:“诸如这般天象,若有人暗杀君上,可有几分胜算。” 无生药师人老实,未往深处想,只宽慰道:“温姑娘放心,虽然君上现下神志不清,随便个刺客便可将其毙命,但白护法伴君侧,定不会让刺客有可乘之机。” 黑檀竟也单纯,亦劝慰着,“温姑娘莫要担心,王殿自有禁制结界,外人想进也难,君上不会有事的。” 此刻,温禾恨不得拿裹着药纱的手,狠狠捶墙。 魔头太过能装,方才明明已撑到极限,当时她手中匕首若落下去,魔头必死她手,至此天下太平。 她代戏精,且比她更沉得住气,更多几分坚毅耐心。 黑檀见水仙面目十分痛苦扭曲,由衷安慰道:“君上他定会没事的。” 温禾手捂上眼睛,想笑又想哭。 火球下了个时辰后,渐歇。 低沉乌云也渐渐升高,魔阴王朝的夜,愈发明湛平和。 温禾站至窗前,密切观察天象,希望上天能再给她次机会,直到白乌将赫连断送至寒冰床,希望彻底幻灭。 赫连断盘膝打坐,面色还不赖。 白乌静步出殿门,温禾随上。 幽光暗溢的食人草前,白乌止步,望向直尾随他的水仙,“我劝你莫再动旁的心思。君上此番重伤,你难辞其咎。你出自仙门,心怀苍生大义,舍身殉道在所不辞,但你可曾想过,你真的能杀掉君上么。就算你真趁机杀掉君上,但君上死后,谁来护你。但若君上不死,因对你的恨而迁怒仙门,君上的性子你应多少了解,他若疯起来,那是谁亦拦不住。你忍心让整个仙门为你的鲁莽陪葬。” 温禾渐渐垂首,白乌的话越发令她心慌,于是弱声问:“他是不是……是不是猜到我……” 白乌叹口气,“簋门堑内,你诱君山入坛腹,只是囚他;但方才你拔刀自割腕脉,喂君上鲜血,乃迫于情势,你实则动了杀意。” 温禾沉默不语,虽说她与白乌关系颇近,但他终究是魔阴王朝之人,不可能与她交心,她个不慎说错话,都有可能引来灾祸。 “君上不傻,你所言所行他看得明白,你方才的杀意,亦清晰落入君上眼底。君上不但未报复你,反而让无生药师帮你看伤,你可知为何。” 温禾抬眸,望向半掩于稀薄灯晕下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为何?” “他不忍杀你,他宁可自欺欺人,相信你拙劣的演技。” 白乌再未多说,给人自行揣摩的空间,旋身走向暗夜深处。 返回宅邸,白乌抱起忘川醉,今日闹心事颇多,不如买盏冷茶。 现下这么乱,还是清醒些好。 茶盏凑近唇畔,被双大手夺过。 自春以掌力加温,方递还回去,“胃走寒经,竟喝凉的,嫌自己活得长么。” 白乌眉眼弯,接过温盏,“你可真贴心,要不要亲手喂我喝啊。” “喂你喝尿,喝不喝。”自春冷道。 “哎呦,我们家向端正的自春,居然口出粗语,我听着好新鲜,多说两句我听听。” “到底喝不喝。”自春抬手去夺白乌手中杯盏。 白乌轻巧夺过,盏中温茶饮而尽,又将空盏放置人手中,“这么晚来,有事?” 自春蹙眉,“其实方才,水仙动了杀意。” 白乌:“这个我知道。” “君上层意思,故意将我与黑檀支开,好测究水仙的心思。君上暗中传信给我,若见水仙有异动,杀了她。” 白乌面色僵,“君上真这么说。你既瞧出水仙动了杀意,为何未曾出手。” 自春:“因君上说杀她之后,又道口气。” 杀了她,留口气。 白乌:“这是病句啊。” 自春颔首:“所以,我不理解,我没敢动手。” 白乌仰首笑几声,“你可知为何君上会说出这句病语。” “为何。” “因为他病了啊。” 自春很快折返归息殿,暗中为君主护法。 白乌本欲睡去,阵叶哨声传入耳中。 他赶至人界处凤尾竹林。 月光下,袭连帽黑斗篷背身而立,地上拖着长长影子,宽袖被夜风鼓动,修长指骨间,夹着半截竹叶。 白乌抬步,夜深林静,脚踏竹叶的声音异常清脆,他停至黑篷人几步外,躬身道:“陛下。” 黑斗篷旋身,眸光幽冷直盯着对方看,“司命,今日赫连断身受重伤,魔阴王朝天象大乱,你为何不趁机杀掉魔头,此机千载难逢。” 白乌躬身,不卑不亢,“天帝恕罪。折丹神尊吩咐小人潜伏赫连断身侧,并未吩咐小的趁机杀掉他。” “那尊神要你留在赫连断身边,难不成助他完成魔界大业。”天帝冷嘲道。 “自然不是。神尊道,此乃天机,不可说,说则破。” “天机天机,尊神个个道天机,花神月神道天机,折丹上神亦下了好久盘天机棋。” 白乌:“天帝稍安勿躁。赫连断身负戾魔之力,可毁天灭地,委实不可小觑。折丹神尊既摆好棋局,自有运筹帷幄之计,只消棋盘内棋子相继落定,陛下终有观清棋局那日。” 天帝负手望竹梢凉月,“三万年前,自将你借去给折丹上神用,你倒彻底臣服于上神,我这个旧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司命不敢,司命牢记天帝恩情,只是折丹神尊交代之事,不可不用心,其中诸多缘由不能与外人道也,请天帝见谅。” “赫连断发兵青丘狐国,狐王万止向天宫借兵,此事当何办。”天帝再问。 “属下揣测,赫连断发兵青丘,不过欲立威于六界,实则此时的魔阴王朝军心不齐,并非向外族宣战的好时机。天帝可不必当真。” 天帝微微颔首,“今日赫连断伤及真源,我才得以下届见你句,折丹上神能否醒来。” 白乌沉吟,“折丹尊神于上古七十二魔大战中重创,已封印最后日将重塑神身归来,神尊自己亦不知,属下又怎敢妄测尊神命格天机。” “他若湮没天地,再无归来,你效忠的又是谁。”天帝暗中点道。 白乌拱手:“司命效忠于承诺。千古诺,如万山磐石,不可撼也。” 天帝瞪他道银光,消弥于月下凤尾竹林。 如无生药师所言,三日后,温禾的手指愈合如初。 拆掉纱布后,温禾左右抓挠,果然灵敏如常,开心地骑着青鸾扇,围着魔界游逛圈。 她被赫连断带回魔阴王朝的第二日晨,青鸾团扇便驮着桑桑花铃来魔域寻她。 这柄扇子,虽打架不成,但逃跑功夫第。 初出簋门堑,见主子被欺,鸾扇自知打不过,非常识时务地溜了。 好在溜之前,主子吩咐它去寻串花铃。 功夫不负有心鸟,鸾扇叼走花铃后,又顺走被丢进鸟笼的小金蚕。 现如今,算是大团聚。 温禾骑扇转圈时,巧遇蜂将军领蜂妖大军出征青丘。 温禾特意让扇子拐个弯,去跟小蜂将军道别。 小蜂将军仍旧记恨她,不睬她,指挥着蜂军入魔阴百万雄师队伍中。 温禾瞧见,魔军打头阵的,正是墨见愁,身墨漆遒装,手端穿魂箫,满目肃戾,派头十足。 黑檀好不容易寻见漫天飞的温禾,道君上找她。 温禾悻悻然,随黑檀落至归息殿前,忐忑道:“这几日,我交予你的糖球有没有按时按点奉给君上。” 黑檀点头,“我定时定点送,君上他定力极好,颗未吃。” 连糖球都不吃了,事情恐怕有点遭。 是祸躲不过,罢了。 温禾抬腿,慷慨就义般的姿态,走进门去。 魔头气色不要太好,睡足美容觉似得容光焕发,正坐至御座前,摆弄手中颗莹润润新月般的石头。 案角搁几碟糖球,果真颗未动。 温禾暗忖,想必魔头手中月石,就是那块胆结石,哦,不,储月石。 赫连断明明听到脚步声,却不做声,亦不瞅她眼。 温禾心理发憷,越发没底,干脆直接冷硬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连断终于稍抬睫,瞅她眼,“你指的哪件事。” 诱他去坛腹,趁他昏迷欲行刺杀,连着好几日未滴血哺育夜水仙,温禾亦不知对方指的哪件罢。” “怎么不演戏了?”赫连断嘲讽道。 还不是发现演戏不如你,这话温禾没敢说,只舔着脸笑道:“君上,你看你给我的鞋子让我受了不少罪,咱们算两清了如何。” “两清?呵!” 温禾耸拉唇角,绝望道:“罚吧,往死里折磨我吧。” 赫连断唇角牵抹邪笑,“蒜苗,你就这么喜欢被本君折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1节 温禾:“……” 说的她是受虐狂样。 “爪爪好了?”赫连断凉凉口吻,凉凉视线往蒜苗右手上瞥眼。 皮光肉嫩,看来恢复不错。 温禾猫爪似得,朝空气挠了几下,顺口喵呜声。 赫连断起身,攥着储月石朝殿门走去。 路过温禾,意味深长瞅她眼,“跟上。” 温禾小跑几步,忧心伤肺,“哪去啊?” “换个地方折磨你。”赫连断好心情答复。 第53章 上邪古墓【11】 鸾鸟一鸣,跨千山暮雪,金乌坠西时分,翠羽鸾鸟落至颇为热闹的一个寨口。 嵯峨大山深处,筑城墙碉楼,城中青灰石板铺地,暗角生绿苔,东西横穿一条叮咚深河,上浮藤桥,河畔搭一栋栋半隐于白雾的吊脚楼。 当地土著居民,女子头戴沉重银饰冠冒,镶银铃。 男子则面刺古怪图腾,胸前坠兽牙项链,牙齿多以一种黑草汁水浸染,油亮奇黑。 温禾一阵头重脚轻,不知到了何地。吸一口润着森木香的空气,余光瞥见魔头眯眼眺望碉楼尽头,掩在重重迷雾中的连绵山脉。 她收了鸾羽团扇,方要开口询问地名,吊脚楼前颠颠跑来个佩牙饰,扎藏辫的胖小哥,一开口竟露出口白牙,“瞧两位装扮,可是来买卖药材的汉人,住店还是打尖,小店经济实惠童叟无欺,更重要的是,我的汉化说得很好,沟通起来毫无压力,别家店只会道一些简单的汉话,其余沟通全靠比划,十分不便利。” 赫连断抬脚进店,温禾抬眼,羊骨围拢的牌匾,上绕异族字,不认识。 小二颇热情,倒茶当口,温禾打听到,此处乃西南极地,十八洞寨,是入蝎子山的必经之路。 蝎子山多奇珍异草,常有人组团进深山采药,十八洞寨倚天时地利之势,渐成药材批发聚集点。 因有些稀罕药材别处没有,故此常有汉人来此掘草购药。 比如火参、雪蝾螈,肉虫草,四翼螟蛾等稀罕物什。 提到四翼螟蛾,温禾立马晓得此处离古傩国遗址不远。 魔头终于要入上古坟头,这一天终于到了,怪不得魔头说换个地界折磨她。 怕是前路有无数个折磨等着折磨她。 果然,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胖小二端来菜品,温禾再次向人打听,传说中已灭国三千余年的古傩国遗址是否在此。 小二恍然道:“哦,原来二位并非来买卖药材,而是来寻刺激探墓的。” 温禾摇着团扇,“呵呵,算是吧。” 一身黑袍的男人面罩寒霜,十分难亲近的模样,随行的小姑娘倒是温甜可爱得紧,小二忍不住多跟女客絮叨两句,“要我说啊,满足一下好奇心便罢,别往深处去。传闻蝎子山乃古傩国遗址,倒吸引不少前来寻宝探险的旅人,不是我危言耸听,多半回不来。” 小二接手厨子方端上的沸腾花椒鱼,“毕竟亡国三千余年了,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国,我们本地人都不敢确定,传说这种东西,不可信。” 温禾拾起木箸,夹了口鱼肉,“上邪古墓可曾听说。” 小二面上的笑瞬间僵住,“传说中的三环绝境,上邪古墓,古傩皇族的葬穴,那荒穴是否葬有古傩皇骨,是否遗存上古宝物,还未可知,即便真有,那地界也不能去。” 小二撸袖管,将缺了手的右臂,展示给贵客看,“瞧见没,我当年就是在那地界落残,墓口的金蝶煞是好看,两只金蝶落在我手背上,当即骨肉腐蚀化水,幸好有个佛国僧人及时削去我的左掌,否则我怕是要被金蝶化作一滩水,待太阳出来,一晒,当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觑两位客人的表情,似无动于衷,小二真诚道:“那位救我的高僧,往墓外捏着佛珠徘徊一圈,道一声阿弥陀佛,一踩禅杖向西飞去了。连高僧都不敢进,二位便不要去白白送死了。” 温禾咬着箸头,小声嘀咕:“其实我也不想进的。” 小二还欲张口,被赫连断一记冷眸憋回。 迫于压力,小二冲温禾尴尬一笑,走去柜台。 不消一会,扯了个单子过来,“十八洞寨规矩,先买单,对不住贵客。公子劳烦先请结个账。” 赫连断冷幽幽地朝小二身上瞥一眼,小二又尬笑了好一阵,未瞧见对方有掏钱的意思,转而瞧一眼颇好说话的温禾。 温禾:“劳烦先帮我们续壶茶水。” 小二端着茶壶方走,温禾欠臀,凑近赫连断,“我说,人界使银子,你不会没带银子吧。” 赫连断:“是。” 温禾:“……不带吃霸王餐的,人家挣钱不容易,也莫要幻假银子糊弄人家,缺德。” “那你给。”赫连断提议道。 “……我也没带银子啊。”来得这么匆忙,桑桑都是临时拽来的,哪有时间再去回房抓钱袋。 温禾小心觑魔头一眼,“我们现下怎么办。” 退菜来得及么。 赫连断很快想到解决方案,“杀。” 眼瞅着小二热情兮兮,端了方盛满热水的茶壶过来,温禾担心魔头下杀手,当即摁住赫连断闲闲搭至餐案的手。 小二怔了下,“两位是新婚燕尔吧,果然甜蜜恩爱如胶似漆。” 言罢,放掉茶壶,朝两位打量过去。 谁付钱,看装饰衣裳不像穷人,也不像打家劫舍的匪家,为何结个账这般温吞。 温禾为难之际,一道熟稔嗓音自窗下一角传来,“那桌的单,我结。” 思筠自满是菜肴的餐案起身,掏了一锭银子,直丢入小二怀中。 胖小二拎着银锭子,笑成一朵菊花,“桐公子,原是您的朋友,您早知会一声,小的哪敢追着人家结账。” 温禾起身,遇到救星似得朝人灿漫一笑,“思筠,你怎么在这,看起来你跟小二颇熟。” 思筠朝一脸霜色的赫连断拱手行礼,这才回水仙的话,“我来十八洞寨有段时间了,故此同这家店的掌柜伙计相熟。我来此是为捉四翼螟蛾王,不料再此遇见你们。” 赫连断携水仙出了魔阴王朝,朝西南蛮荒地飞去的消息,已被各界探子探得。 云汲听此,不由得担心。 先前温禾落在花界,用以异地沟通的玉珏,被鸾扇寻到,带回魔域。 温禾与草二方重新联络上。 温禾与魔头打算入古傩遗址上邪古墓的消息,草二热乎乎的传给云汲。 云汲热乎乎动身,脚踩仙剑直冲西南方位。 浅雪见大师兄的问心剑,于云空扫出一道泠光,转瞬消失不见,她截住正同竹已拉扯的草二,“大师兄要去哪儿,走的这么急。” 草二懒得睬她,继续同竹已拉扯,“你放开我,我要去追大师兄。” “你的功夫如何追得上大师兄的问心剑。”竹已死不放手。 “追不上我也得追追看。”草二亮小虎牙,“松不松手,咬人了啊。” 浅雪扯开钳制草二的大掌,横在俩人中间,“这么着,你们告诉我大师兄去了哪,我骑我的雪鹄鸟带你们去找他。” 不消一会,雪鹄鸟背上驮了三人,浅雪草二还有一脸便秘色的竹已。 竹已轻衫被风带起,扫开被风拂至颊侧的发带,“我说,你们俩里应外合偷了大长老的出行令牌偷跑出来,若被发现少不得一顿狠罚。” 浅雪抚摸雪鹄鸟雪绒花似得翎羽,“知道被罚,你这根竹子还跟来,现下回去揭发我们,得功一件,说不定长老们会赏你一柄上好仙剑什么的。” “哪的话,我是那种人么,我身为师弟有保护两位师姐的责任。大不了咱们三一道挨罚。”竹已慷慨道。 雪鹄鸟尾翼后头,拴着一片轻云,甘了了侧卧柔软云头,抖着二郎腿,啃一角西瓜。 他窝树杈上闲打盹,无意偷听到几个小弟子谈话,水仙竟去了西南蛮荒地,似乎打算盗墓,蛮有意思的。她决定加入盗墓组一员,便鸟悄跟上。 方吐了一口西瓜籽,甘了了怔住。 好重的阴气。不好。 甘了了倏降云头,打算一头扎入浩渺层云下的江水里头,微波潋滟的江面,雾风乍起,续而千里江河冻结成冰。 甘了了冷不防落至冰面,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稳住身形后,瞧见几步开外,站着个丁香色长袍的公子,身侧随着一头呼吸间荡着火气的火麒麟。 甘了了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冥主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丁香长袍被风扬起,鬓侧千丝拂过挺秀鼻梁,夜惊华不疾不徐挨近那片鹅黄,“教主大人还是这般厚脸皮,见着要取你狗命的人,竟一点不慌的打招呼。” 冥主亲自出马,成功逃亡几率为零。 甘了了扼腕道:“是不是我去花界途中泄露了行踪,你这才找上我。哎,都是为了救我的干妹妹,我妹妹是谁,你晓得吧,赫连君主的女人,就是那株同我兴趣相投,偏爱闯祸的小水仙。” “呦,拿赫连断压我。”夜惊华掀半扇眼睫,扫向人的眼尾透着旖旎风情。 “不是,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哈。” 夜惊华踏冰前行,“随我回冥界享福去吧。” 甘了了不敢不跟上,溜花冰的几个旋转,追上前头的丁香色长袍,凑近对方耳廓,谄笑道:“当年是我混蛋,我负了你,我确实该罚,冥主大人就将我关入冥狱十八层受刑吧,我乐意,我接受,我活该。” 夜惊华停步,一双深紫瞳眸,久久凝视对方,甘了了不敢动。 丁香鹅黄双双映入盘旋雾气的冰面,仿似点破春天般的鲜妍灵动。 “其实当初那件事,早该有个了结,毕竟人界一行,如黄粱一梦,我也并非那种死心眼揪着前怨不放之人,但你跑什么跑。”夜惊华疑道。 “你下了四合杀令,十万冥灵天上地下的追杀我,我能不跑么。”甘了了不禁瑟缩双肩,往事不堪回首。 若非夜惊华逼得他走投无路,他也不会跑去魔阴王朝的月亮窟避难。 一避便是五百年。 可现如今,还是落他手上。 夜惊华颇淡的语调道:“哦。其实你若早点找我认罪,我不至于下四合杀令。” 言罢徐徐前行。 甘了了扒住对方丁香袍袖,可怜巴巴道:“我现下认错来得及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2节 夜惊华稍稍凑近对方,温声吐三字:“来不及。” 火麒麟骤然张开大口,喷出一团火气,火光如游龙,攀绕甘了了双臂,几个呼吸间,幻做缚身的幽冥火链。 甘了了嗷呜几声叫唤,“我乖乖走,我跑不了的,链绳松开好不好,烧得我好疼。” 夜惊华迈步朝前,唇角牵起一抹冷讽:“你还知道疼。” 十八洞寨口,近两日陆续迎来不少汉人。 个个轻袍缓带,姿容昳丽,身挂仙剑,不像是来买办药材,倒是像来游山玩水的道门弟子。 但凡真心游山玩水,不会来西南极地十万大山,山中多毒虫野兽雾瘴迷阵,十日九雨,不如秀丽江南不及辽阔塞北,若来此不为买卖药材,便是来寻传说中的上邪古墓。 藏辫小二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死神催的,他多劝两句还嫌烦。 他倒要看看一帮子人,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温禾打死未料到,在这家异寨小店中,遇到大师兄。 藏辫小二又去外头拉客人揽生意,果真又拉来一人,热情地将贵客迎至一张餐桌,温禾腾地站起,上前打招呼,“大师兄怎会来此。” 云汲一脸清淡,“我,来此觅几味药材。” 何等药材,值得掌门师兄亲自出马。 温禾一脸不解,端坐餐案前的赫连断沉冷声道:“大师兄果真不怕死,屡次晃悠在本君面前,可是想提前见你死去的父母。” “赫连君主倒对我的身世打听得清楚,有心了。”云汲不咸不淡道。 赫连断眉峰一攒,杀意外泄。 温禾见气氛有些不对,表演的冲动立马上来,捂着肚子哎呦道:“这是不是黑店啊,我吃了几口鱼怎么肚子疼呢,思筠你怎么样。” 对面的思筠,皱了皱鼻头,“咳,我还好吧。” 小二哭丧着脸过来,“小店百年老招牌,卫生安全问题一向严防死守,从未出现吃坏肚子的情况,这位姑娘你莫乱讲。” 赫连断倏地出声道:“包了。” 小二疑道:“贵客何意?” 赫连断面无表情:“此店,爷包了,闲杂人等赶出去。” 温禾不禁脑门渗汗,凑近赫连断耳畔,小声道:“你忘拉,咱们没钱。” 赫连断凉凉扫她一眼。 温禾立马横声朝思筠道:“我家主子要包店,还不去付钱。” 思筠:“……好吧。” 想必思筠砸了大量银子,说动胖小二遣散店内客人。 好在对面乃分店,小二免了诸客的餐费,又升级了客房,附赠美女推拿按摩,大多客人未有意见。 唯有云汲端坐餐案不动。 思筠靠近俊逸公子,悄声说:“这位兄台,莫让水仙操心,隔壁楼的酒菜也很香,床也软乎。” 云汲起身,朝温禾望一眼,拂身,随一直点头赔笑的小二去往对楼。 赶空人的赫连断起身,迈向二楼,楼下的温禾思筠面面相觑。 只听拐角楼梯口,传来一道泠音,“蒜苗。” 温禾捏着团扇,顺着木梯上跑,哼哧着停至对方身前,“君上有何吩咐。” 赫连断瞥了眼独立一楼的思筠,“你可以滚了。” 二楼,一双人转拐角,入客房,思筠僵至原地。 他出钱包客栈,反而被赶出去。敢情诺达客栈,除了蒜苗,容不下别人。 罢了,他收拾东西去了对楼,赫连断是不讲理的。 一行人之所以暂歇十八洞寨,是因蝎子山连着起了数日雾,当地神巫预测,明日正午深雾弥散,方可入山。 雾瘴乃迷阵,若雾天进山,是什么都瞧不见的。 云汲拎着棕榈房号牌,方要推开房门,瞥一眼木梯拐角处,“谁,鬼鬼祟祟,出来。” 浅雪草二竹已,悻悻而出。 陪着三位尾随而来的顽劣弟子食下晚膳,云汲将三人拿捆仙绳捆了,施了禁言咒,关在客房内。 何等凶地都敢闯,不给点教训,日后怕是更难管束。 恰巧,这夜是十八洞斋的一个红鸾节。 男女皆覆面上街,街面道路,布满千头万绪的红线,一对灵犀线藏匿其中,传说若被有缘人踩到,可受姻缘神婆的祝福,携手白头。 更为玄幻的是,灵犀一线牵,可缠入灵魂,哪怕来世,一对有情人即便天各一方,终将相遇,得一世相守。 据说,姻缘神婆乃古傩国一位专司姻缘的赤发婆婆。后世的月老,受神婆之恩,赠予一沓红线,方成就他姻缘神的地位。 可见这位姻缘神婆相当厉害,每年的红鸾节,吸引十八洞寨男女欢聚,望得神婆护佑姻缘。 只是,极少有人踩中灵犀一线,甚至千百年难出一对,大家只当取乐。 胖小二送茶水时,眉飞色舞讲得传神,温禾对灵犀一线牵,无甚兴趣,倒是对满街的吃食垂涎三尺。 她望向盘坐竹榻的赫连断,央求道:“出去玩吧,好热闹的样子。” 若进了古墓,指不定没命出来,多享受一刻钟便是赚一刻钟。 赫连断阖目,并未理她。 温禾跑出门,朝小二借来一套寨族姑娘的衣饰,故意跑去赫连断身前转了几圈,“好不好看,你不去,我去了喔。说不定一脚踩上红线,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赫连断掀开眼睫,瞧见蒜苗这身装扮越发清丽俏皮,辫稍缀的小铃铛叮叮当当撞人心坎,他冷哼一声才道:“敢去见闲杂人等,仔细你的腿。”威叱罢,复又阖目。 于是温禾一人罩了十分凶悍的傩面具,满街觅食。 可惜她没带银子,掠过琳琅满目的吃食,只能远远瞅着,或嗅一口食香。 花铃看不下去,提议由它向思筠借点碎银子,温禾甚觉有理。 蜷温禾领口的小金蚕,愿为此出一份礼,于是落地化人,握着花铃去找思筠借钱。 如此,魔头总挑不出理。 温禾掠过一对对罩彩面的情侣,欣赏几眼芦笙歌舞队表演,最后被吊桥一角的一家竹筒摊饭吸引。 七色彩米喷香勾人,内掺鲜嫩竹笋腊肉,尤其腊肉晶莹剔透,泛着油脂香,十分勾人食欲。 她正对着竹筒饭咽口水时,一道声音响在耳侧,“想吃,我买给你。” 罩着傩面具的赫连断付了钱,将热气袅袅的竹筒饭递至温禾眼前。 温禾瞧那银子竟是真的,接过竹筒饭道:“你不是不出来么,你那银子打哪来的。” “朝思筠借的。”赫连断道。 早知如此,就不用让小花去找思筠借钱,桐树成了冤大头,谁都朝他借钱。 温禾摘掉面具,捧着竹筒饭吃起来。 寨族民风开放,女子地位极高,当街搂抱的情侣比比皆是。 而红鸾节上,男女皆罩面具,倘若当街掀了面具,意为求勾搭之意。 街头小哥瞧见温禾生得美,皆蠢蠢欲动,但见姑娘身侧随着异服男子,只咬着黑牙作罢。 两人漫步闲游热闹街道,脚下不时踩几截红线头,温禾吃得满嘴饭粒,不亦乐乎。 身侧男子,玄袖微抬,温热指腹替她抹去唇角黏米。 轻柔的动作,让温禾不由得一愣,偏首望向藏着五官的那张傩面具。 “你……吃错药了?难得不凶我,还对我这么温……柔。” 玄袖垂下,赫连断若无其事往前走。 温禾拽住对方手腕,轻轻抬手,摘掉对方面具。 果然是赫连断。 不知是否是寨内灯烛颜色柔,衬得对方眉眼竟有几分温存。 温禾一时看得怔然,耳根稍红,稍稍垂首,“其实,你不凶的时候,挺好看的。” 踩高跷的一位杂耍路过,不小心撞了温禾的肩,她手中的傩面具坠地,刚巧落至一摊污水中。 温禾弯身拾起,上头已沾了油污,她扯掉对方腰间钱袋,跑向灯火粲然的街心,“你等下啊。” 温禾捏着新面具返回原处,竟不见对方身影。 回身四顾间,身后传来一道冷声:“东张西望是再寻野男人。” 温禾转身,将青鬼面具罩在赫连断脸上,“我要寻的野男人正是你。方才你跑哪去了,我是去给你买面具,这个好看,给你戴。” “方才?”街头有打铁花表演,火树银花绽漫天,阵阵掌声湮没他的疑问。 “那边热闹,我们去那边逛逛。”温禾说着,跑向人堆,脚下刚好踩上一条红线。 赫连断怔了下,抬步跟上。 脚下踩的一截红线,蓦地幽光一闪。 直到温禾花光了银带里的碎银,才恋恋不舍被赫连断威胁着返回寨楼。 温禾将一堆吃食玩具仍至桌上,捏捏发酸的手腕,“我说,陪女孩子逛街,要主动帮女孩子拎东西,你这态度,合该你单身。” 赫连断的视线却黏在缠在尾指上的一截红线,他手指微微一动,温禾的尾指上乍现同款红线,随之微微一动。 赫连断不满的眼神瞥她一眼,仿似再说,搞什么把戏,扯掉。 温禾:“……你那什么眼神,又不是我绑的,我可没碰你。” 赫连断冷凝不动,满脸皆写着:我信你个鬼。 温禾拉拽尾指红线,用力一扯,两人手中红线消遁。 温禾纳闷间,赫连断旋身走向床榻,唇角牵一道似有若无笑意,“无聊。” 温禾:“……”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3节 那方,桑桑带着花铃去寨楼,找思筠未果,倒是瞧见被束身封口的三位少室山弟子。 桑桑借花铃之力,给三位松了禁制。 翌日,正午,蝎子山雾瘴弥散,远山葱郁扎人眼,一行人朝深山腹地进发。 赫连断朝云汲瞪一眼,未说什么。 穿一片古林,趟一条深河,再思筠熟门熟路带领下,四人停至一方垂有古藤,舞着金翅蝶的洞穴口。 思筠道:“此处便是上邪古墓入口,四翼螟蛾王便栖于穴内。此墓凶险异常,乃三环绝境险地,又称活死人墓。入浅墓多半身亡,入深穴者,虽亡不出,不知内力究竟发生何事。此次若非有赫连君主与仙长共行,思筠定不敢贸然入内。” 赫连断眸带戏谑,瞥一眼眸色恍惚左右张望的少女,“蒜苗,你熟,领路吧。 第54章 上邪古墓【12】 避过洞穴入口,展翅蠕飞的金翅蝶,一行人相继入内。 高阔洞壁凿刻各色花卉,团团簇簇金蝶攀附其上,似采蜜般煽动翅膀,正西正南洞壁之上,大氅两扇石门。 内里一片黧黑,深不见底。 倏有脚步声传来,几人朝洞口一望。 竟是浅雪草二竹已,各擎一支火把追进洞来。 三人望见云汲,眸光皆虚恍,一副不敢直视的模样。 思筠蓦地大喊一声:“快灭了火把。” 终是晚了,三位擎火把的弟子还未回过神,攀附洞壁的金蝶展翅朝三人攻去。 云汲旋身,躲过朝他飞扑而来的一只金蝶,一袖风扫去,灭掉几人手中火把。 金蝶瞬间展翅飞往洞口,将本就不大的墓口,围得密不透风。 三位弟子自知闯祸,垂首耸肩,挨至云汲身边,待数落。 “谁替你们解了禁制,你们好大胆子,竟敢跟来。”云汲怒道。 温禾领口间的小金蚕,拱了拱。 温禾心虚劝道:“来都来了,你看金蝶封了门,就让三位师弟师妹一道跟着吧。” 水仙的表情及口吻,微妙而谨慎,云汲便知,解了三位同门禁制一事,同这祸头子脱不了干系。 温禾自知,又闯祸了,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今早桑桑同花铃向她透露,昨晚去朝思筠借钱,恰好瞧见三位被下了禁制的同门,并帮人解了封印。 温禾趿着鞋往外走,同时抱怨金蚕花铃不早点告之她。 花铃委屈道,昨晚她一直同赫连断在一起,且赖在赫连断的床上睡了。 昨晚,赫连断站至窗前,捏着一块石头晒了半宿月亮,桑桑不敢近身,只得带着小花寻了隔壁房间暂歇。 待晨起时分,听到赫连断下楼的动静,桑桑这才进屋摇醒懒床的温禾。 昨晚,温禾本欲寻个房间去睡,赫连断犯贱不应。 温禾抢先一步,往床榻一滚,赖着不起。 不让她走可以,她才不要打地铺。 十八洞寨,深山茂林一座城,潮气忒重,搁地上睡一宿,保准明早生皮炎起湿疹。 赫连断倒没同她抢床,只端立窗下,冷幽幽觑着床榻之上滚来滚去的人影。 温禾被看得后脊冒凉气,魔头是何眼神。 白嫖都不想要的那种嫌弃眼神。 他以为她再勾引他。 罢了,魔头的贞操被夺妄想症,晚期,没得治。 纤纤酥手垂下帷帐,温禾抱起枕头,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温禾找上对楼的三位同门,与草二互抱互摸了会,转脸厉声提醒三位不该来,又吩咐三位立马动身返回少室山,否则就出门左拐去隔壁房找云汲报信。 浅雪草二竹已对视一番,点头应了。 不料三位连她都忽悠,不但未折返少室山,她们前脚出寨楼,三位后脚跟上,直跟到这荒野古墓。 事到如今,金蝶封门,云汲只得由三位弟子随着。 温禾忍不住向一早做好盗墓攻略的思筠讨教,“金蝶封门,何时会散,强行破开不成么。” 思筠摇首,“实则,金蝶乃幻蝶,由墓灵操控,伤了金蝶,便唤醒墓灵,此行将会更为艰难,我们最好不要惹那些蝶。” 草二拽住温禾袖口,猥琐一笑,“能跟我家苗宝一道探险,我好开心。” 浅雪嫌肉麻,抱臂哼一声,“当心死里头,看你开不开心。” 草二欲上前跟浅雪对骂几句过过嘴招,被温禾拦住,“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吵架。” 赫连断往拉扯蒜苗手腕的手,冷冷一瞥。 草二只觉整个手臂发凉发麻,寒气顺筋脉往全身穴道上爬,她赶忙怯怯缩回爪,躲至竹已身侧。 思筠暗笑一下,出声道:“我向白护法那打探的消息,这两道门一则生门,一则死门。究竟哪个是生门哪个为死门,并非固定,而是随天象而变,具体如何应天象规律,一概不清。” 赫连断启唇,“蒜苗,你不是来过么,如何选生门。” 温禾鞋底踩黏胶似得,慢吞吞挪向前,停至两扇洞门中央,嚅嗫道:“我……我当时瞎走的。” 草二不明所以,当即拆台:“温禾,你来过这?你何时来过,从未听说你来过这么远的地界。” 温禾回首,直冲她挤眼,闺蜜草立刻猜出苗宝定是扯谎了。 温禾暗瞥一眼魔头,只见对方垂首默咒,弹指间,一簇白焰火浮至身前。 金蝶见白焰火,竟未扑上前,于是在场几位,懂得此咒术的人,皆幻出白焰火照明。 竹已掏出个流萤囊,思筠则抛出一盏银桐花,流光溢彩,不比灯烛弱。 赫连断托着掌心白火,凝视生死两道洞门,“你既这般幸运,再选一次吧。” 温禾压力甚大:“……别。”望望身后众人,皆一脸无异议,“我若选了死门,诸位怕是要陪葬了。” 思筠:“我相信你。” 草二举手:“我绝对相信你。” 竹已弱弱道:“还有我。” 浅雪颇勉强,“暂且信你一次吧。” 最终,连云汲都冲他颔首鼓励。 温禾只觉人生高光时刻不过如此,这么多人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她,反正谁也不知哪个为生门,哪个是死门,她就不负众望地碰一碰,于是抬脚走向左侧门洞。 众人提步跟上。 唯有赫连断一言不发,趋步右侧洞门。 众人蓦地止步,一致走向右侧洞门。 温禾:“……” 这哪里是相信她,分明是相信大魔头。 也对,魔头那般厉害,上古神祇簋门堑都给他劈开,想必一座古坟头亦难不倒他。 跟着魔头,便是生门。 她很现实地跟上去。 渗着水滴,不算深的黑暗甬道过后,闯过几道九宫箭格,又一道石门开启,众人相继入门。 墙上亮着不知燃了多久的鲛油火把,角落瘫着几具白骨肉尸,空中有微微刺鼻腥臭味。 正前方是下陷的一方黑水池。 黑水泛磷光,蠕蠕而动,不可透视,水面不时划过暗拱,仿似下头蛰藏古怪之物。 思筠道:“下一道门,在水下。我们必须下水。” 草二瞧着边角堆积的几具白骨架,有两具貌似新死之态,皮肉未完全腐烂,细看遗留的衣饰残片,似是仙门弟子,她不禁弓肩,贴近竹已。 她嘴上功夫第一,腿脚功夫第二,偏胆量上不了台面。 云汲担心弟子安危,提议几人暂留此处,待他返归,再来接人。 思筠断了此念想,指着边角的累累白骨道:“这些人并未下池,为何却成白骨,因墓内每道隔门皆有时限,时辰一到,若有人停留,这壁墙每一寸皆渗毒气,侵蚀骨肉。以三位门中弟子的道行,怕是扛不过。” 思筠再三叮嘱诸位,阖目下水,随水流而飘,无论听到什么,发生何事不可睁眼。 黑水不伤肌骨,但黑水中阴浊邪祟之气,一旦入眼,可随瞳孔浸百骸千穴,从而乱人神智,轻者着魔,重者沦为水尸,切记不可睁眼。 事已至此,留在池岸是死,下了水,或许还有条活路。 众人只得陆续阖了眼皮,潜入黑水池。 因紫筠提议,保持一定距离,莫要挨着,莫要相触,好心无旁骛静心凝神,顺利渡黑水。 众人随水波而动,被一股无形力量下拽。 温禾只觉有极轻的物什,扫过颊面脖颈腕骨,直往脖颈里钻,凉软腻滑,痒得很。 周身时不时撞上硬物,温禾顺手摸了下,一股怪异轻缓的喘息声响在耳畔。 花铃颤声提醒:“小主,好多水尸,没有眼珠,口内吐出好多细细红信子,你不要乱摸。” 温禾赶忙缩回手。 随水流飘了好一会,脚腕倏被什么圈绕住,温禾挣扎几下,竟撤不回。 花铃道:“小主,是血藻,专吸人血,将人变成水尸,你快用力挣脱。” 温禾用力挣扎间,花铃又道:“小主,不要听它的,我才是小花,你不要动,越动缠得越紧。” 温禾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鼻息间翻滚细细水泡,一时不知该听谁的,心下大乱。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4节 直至有东西圈绕上脖颈,似千丝,似游蛇,越发紧致,几乎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温禾已不顾它想,四肢胡乱挣扎,试图扯掉缠绕脖颈脚踝的不明物什。 “小主,莫要再挣扎,是幻觉,是幻觉。” “小主,好多血藻蔓来,水尸亦张牙舞爪涌来一大批,你快些挣扎逃出去。” 温禾脑内一阵嗡鸣,脖颈窒息感愈发强烈,她始终记得思筠的警告,绝不睁眼。 四肢脖颈腰肢,皆被缠缚,温禾只觉被什么大力拖拽,快速下沉,不知会被拖去哪。 耳边仍是两个花铃意见相反的叫嚷声…… 她只觉呼吸困难,再难撑住。 赫连断第一个上岸,自一道透明水墙穿越而过,水墙极为怪异,可穿人透物,却不渗水一滴。诺大黑水池尽收眼底,水墙似有滤镜之效,原本黧黑深水已变得清澈见底。 他清晰瞧见众人于水中挣扎之相,水尸,血藻四处游曳,却不伤人。 血藻擅趁虚而入,扰人神思,一旦中招,水中人将陷入无妄挣扎,直至体力丧失,水尸则蜂拥而上,噬人血肉。 蒜苗正拼命掐着自己脖颈,鼻息间的水泡愈发密集。 赫连断一头穿入水墙,再次入黑水池,几个蹬腿间,精准环住少女腰身,少女愈发拼命挣扎,鼻息间咕噜出一串串气泡。 温禾只觉被一头熊勒住,再无力气反抗,憋得青红的唇微微一启,一股满是血腥味的水灌入口鼻。 赫连断垂首,将双唇贴至少女唇畔,密音传入对方耳中,“凝神静气,莫睁眼。” 魔头的声音。 温禾依附本能,将四肢攀绕上紧贴她身躯的腰身,破水声响起,赫连断将温禾带离黑水池。 温禾落地一阵咳,抹了把面上水渍,这才睁眼,暗暗瞥魔头一眼。 水中接吻换气,魔头挺懂啊。 云汲同思筠,已穿透水墙及岸,而一墙之外,池内三位弟子,正阖目与什么相抗挣扎,十分痛苦。 云汲本欲穿墙入池,救弟子上岸,被思筠抓住袖口,“赫连君主身负无上煞气,诸邪避退不敢近身,二次入池无恙,但我等万万不可相提并论。你一旦下去,将被血藻缠身,水尸啃噬。” “那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师弟师妹丢了命。”云汲甩脱思筠,欲穿墙入水之际,被温禾拦住。 温禾转而去抓赫连断的袖子,“君上,你下水无恙,你救救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 赫连断一甩玄袖,“干我屁事。” 事态紧急千钧一发,温禾直接跪地,满目哀求,“求求你,救救他们。” 赫连断垂视眸色恻然的蒜苗,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温禾起身,直往水墙撞去,被赫连断拎着后襟扯回,仍至洞壁一角。 破水声响,一道玄衣复又穿墙入水,赫连断游至三位弟子身旁,掌心溢出极阴寒气,将三人冻成冰坨,猛地一挥袖,三坨冰破墙而出,硬邦邦摔至地上。 云汲挨个查看,三位弟子无恙。 温禾挨近赫连断,暗暗摇了下对方玄袖,小声道:“谢谢你。” 赫连断舔舐牙尖,恨恨道:“你再以死威胁我,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温禾捂脸,手缝里偷觑魔头一眼,唇角微微上扬,轻轻道一声:“嗯啊。” 沉重石门自行开启,不料门对面十分热闹。 简而概之:人蝎大战。 令人意料不及的是,同蝎大战的几人,乃仙门中人。 地上横躺几位方断气不久的尸首,剩余四位站着出气的,正是吕不达谢天瑶,以及两位门下大弟子,一个阿湘,一个赞干。 满地牛头大的蝎子一窝一窝爬得人眼花缭乱,正首石门前,蹲着一只足有吊脚楼高的人面巨蝎。 高颧,绿瞳,涎水拉丝,应是只母蝎。 蝎群见生人气,纷纷举钳晃尾,朝后来的几人攻去。 几位一面砍蝎,一面前进,云汲抬剑卸掉横扫过来的鳞甲蝎尾,问打得满额臭汗的吕不达,“你们怎会在此。” 吕不达强横道:“呵,古墓里头又没葬着你祖宗,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们不能来。” 谢天瑶为形势所逼,态度倒十分恭顺,“掌门师兄来了简直太好了。” 温禾见师弟师妹都手脚忙乎的砍蝎子,随即幻出青鸾扇,一扇子掀飞一窝巨蝎。 温禾一通乱扇之后,再加上后续几人实力参战,暗室群蝎死个精光,蝎壳蝎脚散乱一地。 温禾不由得亲了亲羽扇,“真好使。” 地位受到威胁的花铃,叫嚣道:“小主,难道我不好使么。” 方才黑水池内,小主是乱了神智,以至让血藻趁虚而入,这并非它的错。 若非思筠提醒不可动用法力,怕惊扰池内怪物群,它一早击溃那些肉粽子。 温禾安慰花铃,“当然你也好使。” 门前唯剩一尾人面蝎,数人连攻,人面蝎受了些伤,碧幽幽血水自硬壳缝隙淌出,蝎面扭曲低嚎,声音刺耳抓心。 云汲飞身而起,问心剑横空扫出一道凌厉银光,直劈蝎首。 “住手。”人面蝎前,乍现一人,手中金耙抵去问心剑神力。 众人不由得一愣。 “小二。”温禾惊道:“你怎么也在这。” 胖小二已拆了藏辫,手也不残了,头顶一只绿葫芦簪,簪柄处,几片叶子随步伐颤巍巍摇晃,再加上他本就一张圆脸,又顶着个圆滚滚肚皮,瞧着像个铁憨憨。 “我乃此墓墓灵。”小二道。 思筠扶额,“你冒充小二,可谓入木三分,我都被你骗了。” “我并非有心骗尔等,我既是墓灵,亦是小二,这不冲突。”墓灵拍拍身后人面蝎的一只巨爪,“还不走,想被人卸肢啊。” 人面蝎倒钩刺的尾巴,威风十足横空一扫,幻做拇指大小的蝎子,翘着尾巴溜了。 “我守候上邪古墓数万年,嫌少有人闯入墓穴深处,尔等来可是为了传说中能圆人夙愿的宝物。” 吕不达被蝎子蛰了腿,疼痛钻心,肝着火气吼道:“莫要与我等打机锋,我问你,寰若镜是否藏在这古墓里头。” “是,寰若镜,置主墓棺椁,几位身手不凡,我不再阻拦。”墓灵走去紧阖的门扇前,抬手扣了三扣,石门应声打开。 “我不与尔等为难,若取得太岁钥匙,便可启开主墓之门。” 石墓中央落有四四方方寒铁黑匣,其上錾绕古老图腾,溢神辉,黑匣中央落有圆孔。 墓灵指着圆形洞孔道:“启开主墓之钥,就在这黑匣内,那钥匙乃太岁炼化而成,触人体温热,便成钥匙,离人温热肌肤,便是一团软肉。欲取得太岁之钥,需将手臂自洞孔探入,摸到钥匙,方可拿出。” 云汲疑道:“如此简单。” “自然不是。”墓灵笑,“这里头囚着个上古小饕餮,尔等的手若伸进去……小饕餮若不喜欢你的骨肉,吸一两口血便罢了,若喜欢谁的血肉,噬掉整个手掌亦是有可能。诸位人还算不少,能否喂饱小饕餮取得太岁钥匙要看诸位的气运了。” “哦对了,提醒一下诸位,若尔等以法力强行破开这寒铁匣子,匣子毁掉的同时,太岁钥匙亦成一团肉糊,主墓便再不可开启。”墓灵颤着绿葫芦补充道。 吕不达气恼道:“何人想出的搜招,简直耍人玩,不如将这古墓劈了省事。” 墓灵一脸微妙,“墓毁,墓中之宝岂会完好,这位道人,四肢虽发达,头脑简单了些。” 吕不达拔剑:“……你。” 墓灵一脸不屑:“不如让我豢养的人面蝎水尸鬼,陪这位道人过几招。” 谢天瑶双手扣住吕不达手中欲昂起的仙剑,低声道:“他乃墓灵,一个不高兴封了古墓,你又何必同他置气。” 赫连断嫌几人聒噪,斜倪吕不达,“由你开始,胳膊伸进去,捞太岁钥匙。” 吕不达:“……凭什么是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赫连断冷笑一声,满是杀意的瞳眸朝人望一眼,“现在伸手,要么,本君亲自给你剁下来。” 吕不达望一眼随行几人,无一是赫连断对手。 于是,咬牙,将微微发颤的手,伸进寒铁黑匣的空洞内。 不消一会,传出噬咬骨头的咔嚓声,吕不达一声痛嚎,缩回手。 五根手指已断四根,鲜血滴答淌了满地。 众人面露不忍。 “还有另一只手。”赫连断淡淡吩咐着。 吕不达额心汗珠滚地,苍白双唇紧抿,他是吃错了药,才信了谢天瑶的话,先一步来上邪古墓寻宝。 谢天瑶道,缥缈宗千浮岛,往天宫丢了颜面,二圣不会再将她们放至眼里。 眼下又与少室仙府撕破脸,怕是日后无法立足地仙界。 若寻得上邪古墓中的寰若镜,献于天帝天后,两派崛起指日可待。 还特么崛起,他都残了。 吕不达终于明白,自己简直是来给魔头当人肉先锋探路来了。 吕不达心底不甘,指着撺掇他入墓的谢天瑶,“这女人细皮嫩肉,手脚灵活,说不定一下能摸到太岁钥匙,何不让她一试。” 谢天瑶一张脸青白交加,她随身弟子阿湘气不过,骂开道:“吕宗主,你身为一门尊主,又是男人,怎能这般将女伴推入火坑,你枉为宗门之主,枉为男人。” 吕不达身侧的首徒赞干,急了,“你算什么东西,敢骂我派宗主。” 阿湘抬剑,指向黑匣中的洞孔,“你这么向着你师父,不如你替你师父送胳膊进去。” “你怎么不替你师父贡献一只胳膊。” 啪啪鼓掌声响起,赫连断唇角噙着抹笑,“感动感动,别急,一个一个慢慢来,诸位谁都逃不了。” 一句话,氛围骤变严肃。 云汲此刻亦终于明白,赫连断为何默许他入古墓。 想必魔头早已打听古墓有这么一道祭肉献血之关卡,若非巧遇两位仙门之主,怕是第一个献臂之人,非他莫属。 担忧的望一眼身后的三位弟子,若大家一身残疾返回少室山,他这个大师兄也没脸当了。 吕不达谢天瑶身边的弟子,皆奉献了一次胳膊。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5节 阿湘手背被撕咬下一块肉,赞干失了一根手指。 轮至谢天瑶,颇幸运,竟摸到一块软软的东西,往外拖时,小饕餮嗷呜一声,咬断她腕骨,谢天瑶抽回手,血流如注。 冷眼观赏的赫连断,凉凉道:“一群废物,另一只未残的,上。” 温禾方要开口,被身侧的思筠扯住袖口,暗暗冲她摇首。 同为仙门中人,云汲看不得道友受难,自告奋勇,向前一步,“我来试试。” 浅雪一把抱住对方手臂,“不要大师兄,你是掌门师兄,你若断指缺手残废了,少室仙府颜面何在,三大长老得有多痛心。” 她朝黑匣迈步而去,“我来。” 云汲拉住对方,“坚决不可。” 竹已挺身而出,“那就让我来吧。” 草二推开众人,奔至黑黢黢洞孔前,抬手往里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胳膊快速探入,又立马尖叫一声迅速缩回。 众人以为她被咬伤,不料手上连个牙印都不见。 草二脸色酡红,尬笑,“不好意思太紧张了,再来再来。” 草二阖目,将抖得中风似得手臂,往洞孔伸去时,被温禾扯开。 温禾一咬牙一闭眼,胳膊伸进去。 “不可。” 云汲赫连断同时握上玉腕,截住少女探前的动作。 赫连断冷冷抬睫,望向近在咫尺的云汲,“大师兄请吧。” 云汲果然将手臂探入洞孔,众人屏息以待,许久不见动静。 然,云汲面色越发寡淡,唇色亦消失不见。 浅雪急道:“大师兄,你莫强忍,若被咬伤便收回胳膊。” 云汲:“我动不了,小饕餮似再吸我的血。” 饕餮何其能吃,怕是将人的血吸干都不够,浅雪猛地将师兄臂膀强力拽出。 云汲虎口间,落有深深两个血洞,拇指皮肉亦被撕下一道。 浅雪扯掉裙裾,替人包扎伤口,一叠声问着,“师兄疼不疼,你忍忍,我带了祝融长老的独门伤药。” 温禾看得既感动又心酸。 身为女人,她自是明白浅雪对云汲的心意,以前只是猜测,不大确定。现如今患难见真情,那份眉梢眼角流出的真意,那份对心上人的担忧心疼,是骗不了人的。 云汲任由师妹包扎了伤口,又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我再试试。” 浅雪死命拦着,竹已草二抢着献胳膊,温禾再次走近寒铁黑匣,“我的手小,小的才灵活,我来试试。” 纤指探入洞孔的一刻,赫连断握上蒜苗指尖,粗暴地将人往后一掼,若非草二搀扶,温禾简直要当场摔倒。 众人惊叹眸光中,赫连断将手臂伸向洞孔。 赫连断覆满冰霜似得一张脸,毫无表情,微表情亦察觉不到。 不消一会,他指尖拎着一柄挂着血筋的钥匙出来。 手背上落着几颗齿印,最重的一道,稍稍渗出些血丝。 温禾惊奇道:“你怎么没事。” 赫连断并不睬她,而是捏着钥匙走去洞壁,欲启开最后一扇墓门。 玄铁黑匣这才有了动静,咣咣当当,似是猛撞四壁之音。 墓灵兴奋解说道:“小饕餮头一次碰到咬不动的骨肉,气得撞墙了。” 温禾气恼,跑去质问正对钥匙孔的赫连断,“你既能轻松取太岁钥匙,干嘛假手他人。” 赫连断幽幽望着蒜苗,“你爱瞧热闹,方才不热闹么。” 温禾不禁第一次瞧不起上古灵兽,小饕餮你怎么不咬死这个人。 最后一道沉重石门,徐徐开启,顿时灵光大放,刺得人睁不开眼。 众仙家聚齐石门处,望见内里开凿一座恢弘殿宇,由四根通天柱支撑。 金砖铺地,璀珠照明,两侧罗列宝箱无数,箱内奇珍目不暇接,仙草灵剑古书卷,鲛衣羽裳佛璎珞…… 吕不达看得眼底胀红,忍着断手胀腿之痛,抬步进石门当口,墓灵伸臂拦截。 吕不达恼道:“我等牺牲血肉,闯过古墓最后一关,你现下拦截是何意。” 墓灵:“非也,这满是宝物的主墓宫殿,才是最后一关。三千余年,来此盗墓者无数,唯有十几人入得这墓殿,但未有一人走出去。诸位可想好了。” 赫连断稳步走入墓殿,思筠紧随其后,余光瞥见犹豫的水仙,一把将人扯入。 云汲随上脚步,浅雪自然跟着。 草二提腿迈步间,被竹已拦住,“莫要瞎跟着凑热闹了,方才你我未受伤纯属幸运,温禾有赫连断护着,浅雪由大师兄护着,我灵力微弱,护不住你,这次你听我的,咱们便在此,候着他们。” 草二心有不甘,脚跟微欠。 竹已:“上天护你一次,不可能每次都这般幸运,你且珍惜,莫作。” 吕不达谢天瑶已遭重创,现下十分惜命,考虑一番,原地打坐调息。 最终,入了主墓殿的几人,穿过通天柱,踩上数百金砖阶梯,终于得见一个浮空三寸的水晶棺椁。 棺椁旁,盘膝而坐一位青年,五官挺俊,如精雕细琢。垂肩的银丝泛着幽幽蓝光,双手结印,双目紧阖。 青年通身似挂了一层晶霜,诉说岁月沧桑,他双手结印处,有一团幽光,似一团燃烧的心火,光亮射入棺椁。 几人围拢棺椁,里头躺着一位美人。 青丝如瀑,颊面白皙通透,两弯黛眉如山,羽扇长睫,粉润唇瓣胜似樱花,眉梢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笑意,仿似陷入美梦。 美人双手微叠,搭于胸口,指尖轻握一面錾刻鹮鸟的灵镜,镜面弥漫轻袅雾光,更衬得棺中美人肌肤水润无暇。 浅雪忍不住歆羡道:“我若能死成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温禾觑见思筠眸光缱绻凄然,直盯着棺中美人看,她只觉两人之间有故事,还未来得及挖下八卦,倏觉领口一动,蜷缩她领口的小金蚕落地化人,桑桑扒着棺椁恸哭道:“主人……” 温禾呆怔,赫连断却无动于衷,负手而立,眸光似盯着美人手中灵镜,又似瞧着虚空。 让人探不出半点情绪。 美人手中灵镜,蓦地折射一道银光。 墓殿口候着的草二竹已,眼睁睁瞧见棺椁处的几人,眨眼间消失于原地。 草二欲冲进去寻人,墓灵现身将人拦截。 棺椁内,灵镜浮空,幻成一面巨大镜墙。 墓灵颠着头顶的胖葫芦道:“莫焦躁,且看着。” 第55章 上邪古墓【13】 天上团着层层阴霾,脚下盘着缕缕云丝。风声于耳畔猎猎作响,鹅毛大雪泄愤似得飘坠,远处是皑皑断崖,崖底卷上几股冷风,携裹积雪飞扬。 眼前画面,简肃寥落,唯有断崖白雪,及嘶吼不休的风。 连颗树都寻不到。 刀子似得风直往领口钻,凌虐每一寸肌骨毛孔,温禾哆嗦着手指,裹了裹衣领,“这是哪。” 回答她的唯有风声。 温禾扯了下身侧赫连断的袖子,“你莫不是被冻傻了,一动不动再看什么。” 温禾循视望去,前方除了凌风缱雪,再无其它。 歪着头移开两步,抄着手踩着吱吱深雪,移至赫连断身前,温禾抬掌往他眼前晃了晃。 无焦距,无反应。 不止魔头,旁侧的云汲师兄、思筠、浅雪,一个个如化石雕。 桑桑已不见了,花铃更是无反应。 而几人身后,站着十几尊人形雕像,披雪挂霜,瞧不出面貌。 温禾一一抚掉雕像面上厚雪,发现这些并非雕像,而是真人,个个像是抽了魂似得。 她不知身在何处,四周除了风雪便是一动不动的活人雕。 仿似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个。 她有些心慌,搓着手挨近无所不能的大魔头,摇了摇对方的袖管,“君上,赫连断,大魔头……” “别叫了,他听不到。” 温禾眸光一亮,骤然望向声源,“思筠,你没化人雕,这……怎么一回事,桑桑呢。” 思筠脚下有金色纹路蔓延,他就地盘坐,化作一株银桐树,与此同时,以树根为心,荡出一个圆形阵图,金色纹路流转其中。 摆出幻天阵图,才不至自己的魂识同他们一样,被抽离去。 只是,幻天阵图极耗真源,乃死阵。 不过,没关系。 他需保持清醒,做一件事。 簌簌而动的枝叶声响中,思筠道:“我方才只是发呆,桑桑本是戏中人,自然回了它该去的地方。我撑不了多时,你要唤醒这梦境的主人,然后带他们出去。” “梦境……唤醒……谁?”温禾实在听不懂。 “雪觅xiàn。”银桐道完这一句,再无声响,头顶的桐枝哗啦啦摇着。 前方断崖处,蓦地现出个背影,身披千羽雪氅,万千墨丝被风扬起,身后落了一串串脚印,对方走得十分郑重,正一步步挨近断崖。 温禾赶忙跑去,“姑娘……”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6节 对方似未听到,仍一步步逼近断崖。 温禾伸手去拽对方的袖口,却拽了一手空。 她才发现,已是透明人,而自个儿的肉身,就立在活人雕中央,眸底无光。 温禾瞬间明白,她已身魂分离。同那些活人雕一样,但不知他们的魂魄何在。 那姑娘停至断崖前,十分危险,若再向前迈一小步,则坠入无底深渊。 “你要做什么。” 一道十分熟稔的声音传来,风雪尽头走来一道赤红身影。 身姿颀长,眉眼冷峻,一头垂地银发似融入雪景。 温禾心底一窒:“赫连断。” 他一头齐肩卷发怎么变成一头飘逸银发,还有,他从不穿红衣。 对方似瞧不见她,更听不到她的话,眸光始终黏至断崖旁的女子身上。 赫连断一步步靠近,清冷眉眼中透着压抑,“苋儿,你要做什么。”他重复一遍。 苋儿! 难不成这姑娘便是思筠口中的雪苋,她要唤醒的幻境中人。 可无论是眼前的赫连断,还是崖边的雪苋,根本瞧不见她。 她要如何唤醒人家。 崖边的雪苋背过身去,温禾这才瞧见对方真容。鸦青长睫微颤,两行清泪淌下,眸中是化不开的情浓不舍,正是棺椁中的美人。 美人冲直向他走来的人影摇摇头,双臂一展,阖了目,仰首跌坠悬崖。 赫连断飞身而起,冲向崖边,去捉雪苋的衣角,可惜只差分毫。 眼见那道白衣坠崖,赫连断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崖顶的温禾:“……” 这时,小花突然煽动着一对透明翅膀飞来,“小主,我们现下入了棺中美人的幻境回忆,故事发生于三千多年前,方才那位男子乃幻境中的男主,商弦月。赫连断的魂识已附至商弦月身上,他已忘了自己是谁,你莫吃醋。” “……我吃哪门子醋……商弦月?”温禾往崖底瞥去,除了回溯的风雪,已瞧不见什么。 这般高度,坠下去,摔成肉泥无疑。 小花抖抖翅膀,“我一入此地,便被封印了灵识,是桐树为我解了禁制,让我来帮你一把。” 温禾摆一脸问号。 小花翅膀一扇,直将她扇坠崖底。 呼呼风声于耳边呼啸,入眼是漫天纷飞的大雪。温禾心底闪过一个大写加粗的握草。 这都弄啥嘞。 三月,杏花如雪。 骑在牛背的垂髫女童,揉揉惺忪睡眼,打个哈欠打算回家。 杏林里跌跌撞撞跑出个满头银发,浑身是血的小男孩,她疑惑地朝男孩打量时。 男孩晕了。 女童费劲吧啦将人拖拽进粪篓,栓至牛背,带回家。 竹榻上的人睁开眼,女童冲他甜甜一笑,“小哥哥,你醒啦,我叫雪苋,是我救了你。” 男孩起身,漆黑眸光打量四周,见是一栋山林小屋,似终于松了口气,下床挨近八仙桌,提了粗瓷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 “你怎么不理我。” 男孩见对方的小脸上一派委屈之色,于是轻抚了下女孩的花苞髻。 小雪苋受到安慰,葡萄似得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受伤,又为何来到雪家村。” 男孩垂下双臂,半响才道:“我叫商弦月,家……已经没家了。” 小雪苋见对方眉眼里的哀痛,没再多问什么,只拉住对方的手,“我一直想要个哥哥,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弦月哥哥。” 雪家村漫水桥东第三家竹院内,住着一对以采药为生的夫妻。 丈夫唤吴有,娘子叫平安。 吴氏夫妇并非雪家村人,乃是一对游医,多年前到雪家村的翠屏山采药,顺手救了身患顽疴的村长,村长为表感谢,央求夫妻小住,好尽地主之谊。 期间,夫妻俩又为不少村民治好了病,村民感恩,求夫妻常住雪家村。 雪家村民风淳朴,背靠满是药材的深山,取材不尽,夫妻俩便落脚此地。 吴氏夫妇捡了个婴孩,又感念雪家村施百口饭喂养小婴孩,给婴孩取名雪苋。 雪苋六岁这年,救了商弦月。 商弦月在雪家村养了足半年的伤。 商弦月渐渐适应荒野农家的生活,早起放牛,中午去溪涧逮鱼晒太阳,下午去田间拔草,暮色之前,他牵着小雪苋,小雪苋牵着黄牛,一道归家,夕阳将影子拉老长。 下雨天,忙着收衣裳收药材。 若天气晴好,可进翠屏山深处,采几捆药捉几只野味。 日子静得似忘了仇恨,连梦魇都少了。 他重伤心口,久久不得复原,日复一日吃着吴氏夫妻熬的汤药,日复一日吃着小雪苋塞至他口中的粽子糖。 起初,他总发怔,但小雪苋是个话唠,听她整日于耳边叨叨,烦心事都来不及想。 晚上,他常失眠。小雪苋便给他讲故事,讲得弱智儿童惯爱听的小故事。 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童儿,但实际已三百岁。 他们魅族的生长,不同于常人。幼年期极长,需打好根基,得机缘,可一夜长大。 故此,小雪苋口中的故事,听到他耳中,十分乏味无趣,催眠效果倒挺好。 他的失眠症,也给小丫头治好。 那日,阳光甚好,云空湛蓝。 两人随师父师娘进山采药打野兔,小雪苋去追一株会跑的小人参,久久未归。 吴氏夫妇同商弦月分头寻了一夜,最终,商弦月打山洞内寻见被藤条捆束的雪苋。 原是山内一株青藤得了造化,成了山神,却野性难脱,见雪苋生得可爱,竟想收做门童。 天光未明,深山林木如蛰伏的怪兽,夜枭声打耳畔扯出声声孤寒。 雪苋被商弦月牵着走下山时,仍再哭鼻子,她是真的被吓坏了,抱住商弦月的袖子不撒手,嘤哭道:“弦月哥哥,下次我若再遇到危险,你早一点找到我好不好,我一直等着师父等着弦月哥哥来救我,我一个人在山洞里,我好怕。” 商弦月摊开手,指尖往她掌心画了个弯月,与雪苋掌心贴合,雪苋的掌心便落了个泛着银光的弯月。 “以后,你若遇到危险,对着掌心月喊我名字,我就会出现。” 雪苋掌心之月,以法力掩去,常人看不出,但未骗过吴氏夫妇的眼。 吴师父端肃问:“你与雪苋结了契奴之约,你是魅族人。” 师娘红了眼圈,“雪苋救了你,我们夫妻俩亦待你不薄,你怎忍心让雪苋做你的傀奴。” 商弦月解释:“与我结契奴之约,我可知雪苋所在地,若她遇险,我可及时救她。” 师娘不满道:“魅族的契奴之术,何等邪魅霸道,自此之后,雪苋所思所想你可轻易探得,她若晓得,岂会同意。” 当日,商弦月留书,道被师父寻到,就此别过。 雪苋抱着小被子哭了一整夜,对着掌心弯月喊了一整夜,可她的弦月哥哥还是没来。 最后,她对着掌心喊:“大骗子。” 翌日,师父师娘将雪苋送去镇上私塾读书,并塞给樊夫子夫妇好些银钱,托人照顾徒儿,最后叮嘱雪苋,背过三车书方可归家。 商弦月亲自裁给她的纸鸢被落下,雪苋欲回家去取,樊夫子不应。 雪苋人虽小,竟是个犟性子,凭借记忆,搭了段牛车,走了整整一夜,终于返回雪家村。 可坐落于翠屏山角,与世无争的雪家村,已彻底变了样。 宅屋被烧,村民被杀,残肢血浆满地,鸡犬不留。 雪苋跑回家,那间四四方方青竹屋早已烧光,只剩废墟中,一对焦尸。 前不久,感觉拥有整个世界的小雪苋,突然间失去所有。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整个村子闻不见一点声音。 饥寒交迫,神情恍惚,小雪苋哭得几近晕厥之际,一道高大身影自半焦的竹院门口走来。 银发垂地,眉眼清隽,他缓缓蹲至雪苋身前,伸出羊脂玉似的手,“抱歉,苋儿,弦月哥哥来晚了。” “你是……弦月哥哥?”雪苋满是血丝的眸底尽是疑惑。 商弦月摊开手掌,掌心落着一弯银月。 雪苋吸吸鼻涕:“弦月哥哥为何突然长大了。” 醇润声音响在头顶,“弦月哥哥一夜长大,只为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白驹过隙,星月轮转,十年后,一个雾蒙蒙的晨。 雪苋抱着甑桶醒来,喷出一口酒气后,凿着天灵盖,摇摇晃晃走出酒窖。 迎面碰上银发深袍的人影走来,雪苋小跑几步,直接扑人怀里,宿醉未消的脸颊一片酡红,小脸蹭了蹭对方胸膛,糯糯咕哝一声:“弦月哥哥。” 主墓殿口,观视影镜的草二盘膝而坐,看得津津有味,见打甑桶抬起的那张脸后,蹭得站起来,指着镜像问墓灵,“怎么回事,一夜长大的商弦月与赫连断长着同一张脸就罢了。为何长大后的雪苋同我家苗宝那么像。这是再搞什么。” 墓灵颤着头顶的绿葫芦解释道:“莫急,莫躁,赫连断还有你家苗宝,同镜像里的故事毫无干系。是两位的神思魂识,入了幻境故事里男女主角的身,他们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镜像中的赫连断,不,商弦月轻轻刮了下少女的鼻头,“瞧你一个姑娘家,喝成这般,成何体统。” 雪苋撒娇,软胳膊攀绕上对方脖颈,“我酒还未醒,手软脚软走不动道,弦月哥哥你背我回去,要么抱我回去,要么我就躺地上。” 商弦月摇首叹息,解下外衫,给身前八爪鱼似得少女披上,将人打横一抱,送入雪岁邬。 草二抬手捂眼,不忍直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7节 这对兄妹不对劲。 于草二眼里,苗宝同云汲师兄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魔头算个啥,横插一脚的第三者。 她一时受不了这等刺激灵魂的画面,磨牙道:“我想砸镜子。” 墓灵弹指往灵境上点出个光圈:“我给你换个视角,换成原男女主角的脸,可以了吧。” 草二连连颔首,“如此,顺眼多了。” 墓灵微妙一笑道:“我等可转换脸瞧故事,但入了故事的人却不能。” 竹已瞬间体会墓灵话中精华,“嘚!” 第56章 上邪古墓【14】 魔阴沼泽宫的西极老师,难得来荒芜堂,给沼泽宫的后辈授课。 西极老师乃魔阴沼泽宫宫主商弦月的恩师,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乃天上地下极缺的教育人才,但平日只教授宫主一人。 据说魅族至少修习千年,方可自幼童幻化成人,商弦月三百岁一夜化成人,全凭西极老师的指点。 别人都再讨问剑术、心法、内功、算术等诀窍,唯有雪苋,请西极老师教她酿酒。 雪苋未有酿酒天分,酿出的酒不是酸涩就是苦辣,偏她越挫越勇,越勇越挫,再酿酒的不归路上一直走下去。 于是便有了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的场景。 雪苋酿了半年的酒,半年没清醒过。 然而,最苦的并非她,而是商弦月。 身为一宫之主,本就很忙,业余时间被雪苋霸占个彻底。 雪苋酿的酒难以下咽,整个魔阴沼泽宫无人敢喝,雪苋一人尝不过来,只好求助她哥当她的品酒大师。 可怜的商弦月因体质原因,千杯不醉,喝酒如喝水,虽不至于因帮人品酒醉倒,丢了风度威仪,但那酒十分难喝,身为兄长,又不好打击妹妹对于酿酒的热忱,只昧着良心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比如说这次酒酿得不错,但还需稍稍改进什么的。 雪苋受到鼓舞,隔几日,总要研发新品种出来。 梅子酒,栗子酒,酸梅酒,麻椒酒,藤黄酒,苦胆酒……挨个端至商弦月眼前,请人品鉴。 商弦月的近侍黑檀,忍不住替自家主子叫苦。 整个魔阴沼泽宫的人,无不同情他们的宫主,但宫主他是个妹控,众人递不上话。 此时的魔阴沼泽宫,便是魔阴王朝前身。 自上古神魔大战之后,七十二魔被除,上古四大上神或陨落或归隐,神族式微。 神族没落后,地界妖魔二族崛起,妖界出个雾缈妖皇,魔族出了个盏羡魔尊,两位尊主皆成气候,再妖魔两界臣民以为自家主子即将带领一族民众一统天下,走上六界巅峰之时,妖皇魔尊双双坠入爱河。 雾缈盏羡,爱上同一个人,花神月倾。 月倾乃上古神祇之一,不屑理会两位后辈妖魔头子,但两位后辈脸皮一个比一个厚,各种方式叨扰花神。 花神无奈,给了个提议,俩个后辈可去昆仑虚切磋下功夫,赢的那个可以来跟她谈谈爱情观。 妖皇魔尊两个恋爱脑,真去了昆仑虚干架,那一架打了足足四十九日,可谓天崩地裂,星月无光,结果两败俱伤。 妖皇不久,与世长辞。魔尊重伤之际,被一个一心走事业的魔将,弑杀篡位。 妖族魔族至此没落,数千年再无大能者出,之后的妖魔二族,被仙界打压,日子越发艰难。 不少妖魔自寻出路,投靠栖于魔阴沼泽宫的魅族。 魅族人口不多,但个个实力不弱,尤其宫主一脉,天生邪骨,可吸纳大千生灵体内力量,转为己用。 吸人体内精元修为,本不稀奇,一些魔修邪道用此法修行,但有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壁垒。 修魔之人吸不得仙泽之气,仙魔之气本就相冲,无可平衡转化为己所用。 魔修吸纳邪魔之气,终有累至极限,若有贪心不足蛇吞象者,极有可能因身子无法承受吞噬来的强大灵力,爆体而亡。 这就是妖魔邪修终难登顶的原因。 可拥有邪骨的魅族不同,无论仙魔之气皆可吸纳为己用,且无上限,勿用担心因吸食过量,而生爆体之虑。 幸而,魅族繁衍弱,生育率极低,成活亦不容易。 魔阴沼泽宫老宫主商呈阎,多年只得一子,还是个幼童。 天帝天后十分担心,魔阴沼泽宫倚仗邪骨,将成天地祸患。 因魅族偏安一域,虽对前来归附的妖魔一并接纳,但还算安生,无罪可治,二圣便趁商呈阎一家三口去人界游玩,派数千强将暗杀。 商呈阎夫妇被杀,那三百岁的小童儿却趁机逃掉,下落不明。 那名小童,正是商弦月。 那日,雪家村。 商弦月被西极老师寻到,迎回魔阴沼泽宫。 之后,商弦月突破神功,一夜成人。 三更半夜,雪苋提裙跑进归息殿,扯着方要入睡的商弦月,陪她去摘琉璃花。 魔阴沼泽绵延不知几万里,自然不止只有沼泽,更有一些浮空的秃峰。 琉璃花生于秃峰峭壁,十年一开,昙花一现,风干入枕,可得美梦。 但秃峰脚下,蛰伏水虺,雪苋打不过,便请一宫之主替她摘花。 回宫路上,雪苋嫌累,撒娇让人背。 商弦月俯身弯腰,“懒虫。” 雪苋欢快地跳上对方的宽背,一手勾着人脖子,一手拨弄手中的五瓣花,“弦月哥哥,琉璃花给你做枕头好不好,愿你每夜好梦。” 商弦月唇角微抽,“你留着给自己做枕头吧,你整夜整夜吵我,我哪里有时间睡觉,遑论好梦。” “我哪里有。”雪苋嘟唇反驳。 “昨个灌了我半宿酒,前夜陪你下一整宿棋,大前夜央求我给你扎纸鸢,大大前夜你吃饱后赖我床上睡了,第二天晌午才醒,再往前……” “好啦好啦,我明个不去烦你了,让你睡个安稳觉。” 商弦月心下宽慰,只听雪苋在他耳畔又添了句:“我后天再去烦你。” “……” “咦,弦月哥哥你好香,用了何种熏香。”雪苋小狗一般,东闻闻西挠挠。 “我宫里的熏香不都是你点的么,我怎么晓得。”商弦月说着,蓦地一怔。 背上的小丫头,鼻子往他领口一顿嗅后,又贴上他后脖颈,温热鼻息喷得他一阵酥痒,小鼻尖更是轻轻一蹭,柔软的唇畔似有若无划过他后颈肌肤。 “我给你衣裳熏了那么多款香,我都不记得了。”雪苋说。 商弦月稳住神,稍稍侧首与人道:“你还说,你熏的那些香,有些味道太过柔媚,我一个大男人,受不得。日后你多用些松香木香之类的香氛。” “不要,我再抱弦月哥哥的时候,就闻不到我喜欢的香味了,比如……” 雪苋又往对方脖领间深深嗅一口芬芳,“比如这款,好像是栀子木槿掺冬青草的味道。” 脚下又一顿,商弦月提醒,“苋儿是大姑娘了……你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雪苋主动跳至地上,“弦月哥哥是不是嫌我吃胖了,桑桑她迷上烤肉,一日三顿的烤,我近日吃多了肉,自然多长了几斤肥膘,待我瘦一些再让你背。” 商弦月有些哭笑不得,“并不是。” “那是为何,弦月哥哥不想背我,总有原因的吧。”雪苋捧着琉璃花,纯澈眸底映着几缕月光。 商弦月默了片刻,密睫微垂,稍稍错开对方的眸底的那抹纯澈无邪,才道:“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若是……若被人误会,我是你的……相好,岂不有毁你的名誉清白。” 他说的忐忑而谨慎,雪苋却笑了,眼角勾出一抹看破的狡黠,她倏地凑近对方耳廓,幽声说:“我懂了。” 一星紧张多些欢喜,瞬间弥漫心头,商弦月唇角弯出一抹笑,“你当真懂了。” 雪苋点头,手指朝前方一指,“灵姐姐来了,你是怕灵姐姐吃我这个小姑的醋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商弦月望着娇俏身影攥着琉璃花一路跑开,心底的苦涩一层层漫上来。 灵凝姑娘是鲛族族长之女,鲛族将第一美人送来魔阴沼泽宫,意图再明显不过。 灵凝福身行礼,“见过宫主。” 商弦月面无表情,“免礼。”言罢,向前行去。 灵凝自知分寸,并未痴缠。 仰首,云淡天疏,月相上弦。 她默声道:心里恋着一个人,却不可说,大家都这般苦。 廊外滴雨。 商弦月与前来投靠魔阴沼泽宫的几位异界族长,商榷了些事,几位族长方走,雪苋便提着柄竹枝伞小跑进殿。 雪苋随手将伞交予候在殿门的黑檀,眉眼灿烂地扑到窗下银发男子怀中,“弦月哥哥。” “笑得这般开心,可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商弦月轻抚少女发旋。 雪苋晃了晃指尖勾的一串通透珠串,“这是十二月珠,传说是西南古傩国一位专司姻缘的神婆之物,可觅有缘人。戴着珠串,凝视对方的眼睛,倘若是喜欢的人,十二月珠会变成粉红色。若是喜欢到骨子里,珠串则成赤红色。” 商弦月轻轻摇首,“骗小孩子的把戏。” “西极老师也会骗人么?”雪苋盯着十二颗透明的珠子,面带怀疑。 “西极老师给你的。”商弦月望向通润珠串。 若是西极老师给的,定不会骗人。 不知恩师从何而来,虽为女子,却知晓天下事,精通百家法门咒术,甚至通巫蛊,擅玄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蛮荒远古及至近代,有的没有的,她无一不知。 遗憾的是,她虽晓得天下奇门功夫,身子却羸弱,自己练不得,只授业传道。 雪苋将十二月珠,戴入玉腕,“西极老师还说,只要我能找到让十二月珠变粉的人,就将飞天云豹给我。” 雪苋拉起商弦月的一只手,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撒娇道:“方才我挨个试了一遍,凡是认识的男子,未有一个能让十二月珠变粉,所以,我想去人界找找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8节 皓腕上的珠串,倏地散出一圈莹粉,将两人的眉眼映亮。 雪苋继而摇着对方的手,“弦月哥哥,你给我出宫玉牌好不好。魔阴沼泽宫尽是些妖魔,我得去人界找同类,说不定给领回个小相公。” 商弦月盯着少女玉腕上的粉润珠子,极轻的声音道:“可是……珠子已经变色了。” “这不算,哎呀并非这种喜欢。”雪苋有些解释不清的着急,“你是我哥哥,我自然喜欢你的,西极老师说的是男女之情,就像你同灵凝姐姐那般。” 商弦月将眸光自那团粉润之上错开,沉声道:“不可,除了出魔阴沼泽宫,哥哥什么都应你。” “可是,我只想出去。”雪苋气恼道:“但凡提及出沼泽宫,你就不高兴。可是我是人,沼泽宫连太阳都没有,整日雾气沉沉,就连花草也少见,我想去人间就那么难。” 见商弦月垂眸不语,雪苋坚持道:“我要出去。” “不可。”商弦月摸了下对方的头,音色不由得转柔,“待哥哥突破六合境界,便可倚幻术造炽阳,届时魔阴沼泽将遍地花开,同人界一样美。” “哼,就是不让去呗。”雪苋气恼,飞奔出门。 连黑檀递给的伞都不接,直接冲入雨帘。 商弦月站至窗前,望着迷蒙雨丝默然许久。 他每日精进修为,放眼沼泽宫,已无人匹敌,但终究冲不破天人合一境界。 西极老师说,他心底有太过浓重的牵绊。致虚极守静笃,乃通往天人合一之门,他做不到心无旁骛,自然达不到天人合一之境。 魔阴沼泽宫地域虽大,又暗藏灵脉,乃不可攻取之地,但此处亦有弊端,位于天地缝隙之间,唯受月光照拂,不见太阳。 近些年,仙界打压妖魔厉害,妖魔界各族长老小王前来投奔,但因魔阴沼泽地环境恶劣,还有他未修至天人合一境界,自身实力不能与天界抗衡,诸多妖魔异族呈观望之势。 若他足够强大,能以灵力维续天象,幻出如真实般的太阳,八方六合自会投靠。 他需强军,对抗天族,以报血海深仇。 桑桑正在瓜棚下拌着桑叶,瞧见雪苋气冲冲回来,路过她招呼不打,进屋后蒙头睡觉。 桑桑给人倒了盏桂花甜茶,走至绒花云床,哄劝道:“主子,生气会长皱纹的哦。” 雪苋猛地拉开锦被,忍不住吐槽,“弦月哥哥哪里都好,唯一不好便是限制我自由,不许我出沼泽宫。” “宫主是为你安危着想,你是普通凡人,即便学了些道行,亦非妖魔神仙的对手,甚至连方化形的鼠妖都打不过。魔阴沼泽宫谁人不知宫主有个宠爱至极的妹妹,想必咱们的死对头,随时关注沼泽宫的仙族,也听过你的大名。你若出宫,万一被心怀不轨的妖魔,或仙族人抓了去,以此要挟宫主,岂不会让宫主为难。” 桑桑条理分明阐述完观点,复将桂花甜茶送上去,“喝口甜的,消消气。” 雪苋接过玉盏,灌了一口甜水,“就你整日替弦月哥哥说话,都不向着我。哪有那么多坏人,再说我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谁会注意到我,都是你们整日瞎琢磨。” “主子,是你被宫主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桑桑幽叹一声,继而捧脸道:“宫主对你真的好好哦,我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那我让弦月哥哥认你做妹妹啊。”雪苋捧着玉盏笑,“届时你就不用非主子主子喊我了,你需得喊我一声姐姐。” “不要不要,桑桑见宫主宠你,桑桑看得好开心。” 雪苋一手抓住桑桑,杏眼一弯,“弦月哥哥不让我出去,咱们偷跑出去怎样。” “桑桑不敢。” “你不敢,我敢。” 翌日。魔阴沼泽宫大门。 易容乔装成买办厨子的雪苋,手持通行玉牌,出了宫门。 商弦月亲自拎着一篮果子到雪岁邬讨人欢心,院内的桑桑正在浇花,瞧见宫主来了,不去通报,反而跪地垂头不发一言。 商弦月预感不妙,趋步进门,瞧见案首的翡翠镇纸下,压着杏花纸笺。 出去找婆家去了,好生给你妹妹备嫁妆。 署名:被你伤透了心的雪苋。 商弦月捏碎纸笺,跨步出门,问跪地的桑桑,“苋儿去了哪。” 桑桑一个劲摇首,“奴婢不知。” “明知主子偷溜却瞒而不报,罚去月亮窟思过。” “是。”桑桑赶忙跑出去。 商弦月打算亲自出宫逮人,迎面走来一人,正是西极老师。 “玉牌是我故意让她盗走的。” 商弦月方要张口询问,西极又道:“可知雪苋丫头现在何处。” 商弦月摇摇头。 西极手持古卷,往虎口处随意拍了拍,“身为你的契奴,本可轻易掌控对方神思,如今却连对方身在何处都探不到,你果然爱上了她。” 西极笑:“你怕是有史力来第一个爱上自己契奴的人。” “西极老师是特来嘲笑我的么,老师明知外头危险重重,偏放雪苋离去是何意。”商弦月冷肃道。 “瞧你这脸变的,我比你还不希望雪苋有事,你放心,我暗中派蛊影跟着,小丫头不会出差池。” 西极摇了摇悬至门口的藤秋千,“那丫头还未开窍,但你清楚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为何不寻机向她表明。” “我……”商弦月眸底幽暗,面有忧色,“我怕吓着她。万一她不能接受,只怕日后连兄妹都做不成,更甚再不想见我。” “那些前来归附的妖魔族人,若瞧见你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定决然离去。此次,我放雪苋离开,或可带来转机,情爱的世界里,时间最是耗不起,越耗变数越多,不如快刀斩乱麻。你大业待建,最忌心虚杂乱,该笃行致远,冲破天人合一之境。” 西极松了手,任由藤架秋千兀自空晃,“雪苋那里,你该放一放。莫怪老师推你一把。” “一刀插心,比钝刀往心口上慢慢磋磨,要痛快得多。”西极说着,修指蜷着书卷离去。 第57章 上邪古墓【15】 话本上说,青年才俊偏爱聚齐乐坊听曲喝茶,顺便交几个红颜知己。 雪苋儿时,听村民念叨,普天之下,柴米油盐主天下,瓷墨书棋半盏茶,幽州遍地铜钱挂,想必幽州雅俗共赏,兼济包容,最为繁华。 于是雪苋打农家买了一头驴子,一路慢悠悠骑到幽州。 她当了随身玉佩,换来大量银子,进了幽州最豪奢的天音乐坊。 刚巧,天音乐坊办了个琴曲茶话会,简而言之,大型相亲现场。 雪苋只叹赶上好时机,交了押金买了个通行证,去人群中觅她的有缘人。 幽州的青年才俊确然不少,姑娘们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绨素屏风前,绿衫淡裙的姑娘,募一纸春潮带雨图,得众人频频颔首。 芙蓉簟上,盘绕飞天髻的姑娘,一首琵琶梅影,弹得人如痴如醉。 东案的姑娘再写诗吟对,西窗的姑娘比针黹绣功,雪苋倏觉自己真是什么都不会的一股清流。 因她长得极美,虽年龄尚幼,灵秀脱俗的眉眼透着一点率憨,得不少公子哥青睐,主动上前攀谈。 诸公子风度翩翩,举止风流文雅,雪苋约见几个长得拔尖的食了几顿饭。 其实,每位公子她都觉不错,她都挺喜欢,但腕间的十二月珠,偏不给公子面子,一个不带闪的。 天音坊但凡能入她眼的公子,已约了个遍,她深表遗憾,打算换个地界寻有缘人。 天音坊一楼靠窗的位置,探入半截白腊枝,可庇荫纳凉。 雪苋正在荫下津津有味食一盘七巧点心时,一尾蓝冠鸟扑棱棱落在她桌上,拉了几粒屎。 鸟颇为嚣张,屎拉完,抖开羽毛去抢她手中点心,雪苋竟轰不走。 门口走来银霜长衫一位公子,口哨一吹,蓝冠鸟乖乖巧巧飞至他肩头,啁啾一声,缩起脑袋,静如鹌鹑。 公子为自己爱鸟的顽劣,向姑娘道歉,并请姑娘品天音乐坊不外卖的十二碟点心,及海盐瓜子,两人相谈甚欢。 公子道,他姓花,字思筠,是个游方术士。 思筠一早注意上雪苋,自打小姑娘出魔阴沼泽宫的那一刻,他便收到灵鸟传音。 小姑娘似乎对寻不到有缘人感到失落,思筠倒着敬亭绿雪茶,浅笑道:“有缘人,首先要合眼缘,你心里可有对未来相公样貌上的标准。” 雪苋嚼着薄荷凉皮糕,“不能比弦月哥哥差太多,当然我家哥哥是世上最美的男子,不求我的有缘人能同弦月哥哥一样美,但不要同哥哥站一起好像长得闹着玩似得。” 思筠拿茶杯掩笑,逗弄道:“哦?你家哥哥真如你说的那般美,比我还要美,我不信。” “虽然这位公子长得不赖,但我觉得我家哥哥比你好看。” 雪苋又捻起一块玫瑰糕,颇自豪道:“我家哥哥动静相宜,怎么看怎么美,微微颦眉,淡淡一笑,即便冷着脸也赏心悦目。” “是么。”思筠放掉手中青瓷盏,盯着对方袖口下半掩的通透手串。 古傩国姻缘神婆的十二月珠。 雪苋漫不经心点点头,提及弦月哥哥,她有点想念,来人界半月多,他竟真的不来寻她,自打离开雪家村随弦月哥哥去了魔阴沼泽宫,她从未离开他这么久,之前倒也出过两趟远门,都是弦月哥哥陪在身边。 弦月哥哥总道她没心没肺,她这般没心没肺之人都生了想念,弦月哥哥会想念她么,若想念怎不来寻她。 弦月哥哥若想寻到她,再简单不过。 她可是他的契奴,所思所行了若指掌。可见他并不想她。 思及此,雪苋心底郁郁,口中的玫瑰糕也不甜了。 思筠给人倒了一盏敬亭绿雪,“方才听你说,你小时候住雪家村,可是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 雪苋回神,疑道:“你竟晓得。” “哦,只是路过,翠屏山多出人参,我曾陪一位道友去山上挖过几株野参,山下村民淳朴友善,竟留了我与道友吃了顿便饭,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村庄突然间没有了。” “突然间没有了,是何意?”雪苋不解。 思筠亦愣住,“……你不晓得,雪家村的人……” 与人攀谈,他发觉眼前的姑娘纯挚至极,一双眸子如星空湛月,不含一丝伤痛污杂,提及雪家村更是不见一星半点悲恸之色,思筠改问道:“哦,是我记混淆了。你说小时候住雪家村,后来随着哥哥搬去外地,那你父母为何不随你们一道去。” 雪苋被沁香吸引,饮一口盏中甘茶,才道:“我是孤儿,被师父师娘捡到,哥哥他是意外受伤才到了雪家村,后来师父师娘落水死了,我便随哥哥走了。” “落水?” 雪苋眼中闪过迷茫,“听哥哥说,我也落水了,所以有些事不记得了。” 思筠臆测,雪苋是被人抹掉了一些记忆。 他将一叠杏仁佛手,推至姑娘身前,“够不够,不够再点。”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99节 雪苋不客气地拾起一枚点心,抵御美食的痛苦与纠结写在脸上,“够了,不能吃太多,吃胖了,弦月哥哥更不想背我了。” 思筠眼角攒起一抹微妙笑意,小丫头声声不离弦月哥哥,看来如今被妖魔追捧的魅族新主,待这丫头不赖。 外头倏地下了雨。 街头息壤人群以手遮雨,纷纷往家跑,觅食的燕子亦拍着微潮的双翼蜷至檐下,拿鸟喙疏理羽毛。 天音坊门口走进三位持剑的白衣人。 中年人一身酱紫长袍气度不凡,目含威仪之态,身后两位青年,男的英俊,女的清贵,通身不食烟火味,瞬间吸引一众眼球。 思筠眸光一顿。 天门派的羊星河,少室仙府的鹤焉,还有千浮岛的白芊芊。 一派尊主,两个仙门首徒,竟一道来了人间。 三人路过雪苋这桌,一阵强风吹破窗户,一截白腊枝猛朝雪苋面上袭来。 如思筠所料,鹤焉抬剑隔开。 雪苋拿指腹胡乱蹭着甩了一脸的雨珠,起身道感谢。 鹤焉冲她回以清雅一笑。 雪苋玉腕上的十二月珠,倏地亮出一圈莹润粉泽。 直至三人随小厮上楼,雪苋仍直愣愣瞧着。 思筠从中作梗,“怎么,英雄救美,瞧上那位俊朗公子了。” 雪苋有些不解,面上有些羞赧,另糅杂几丝欢喜,“我的有缘人出现了,若她肯陪我回去,雪豹就是我的了。” 思筠义气道:“今日相识,我与你十分投缘,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的有缘人,我帮你搞定。” 思筠打听了鹤焉的行程及落脚点,准确无误报给雪苋。 雪苋便一次次同人邂逅。 鹤焉心思玲珑,早看出蹊跷,本想早早打发了人,同行的白芊芊觉得有趣,便让小姑娘一路跟着。 她喜欢鹤焉多年,不敢这般直白心迹,而那个人界小姑娘胆识过人,不受世俗拘束,潇洒恣意,机灵可爱,倒让她有些羡慕。 鹤焉此次下山历练,竟往深山怪潭处跑,不时遇到妖怪,担心小姑娘被妖怪伤及,于是自茶棚的交椅起身,走向一旁故意没瞧见他正闷头喝茶的小姑娘。 雪苋见人走来,蹭得站起来,露一口灿烂笑容,“呀是你,好巧,你也在,不如我们一起喝茶。” “你……”小姑娘笑得由衷开心,这一路跟来竟莫名觉得有了熟人的感觉,直接拒绝的话有些不忍心说出口,鹤焉婉转道:“你为何跟踪我。” 不料,小丫头十分直接,“我对你一见钟情。” 鹤焉当即怔住。 连旁桌喝茶的白芊芊,一口苦茶喷出一道彩虹。 羊星河亦表示惊叹:“是我在山里呆久了么,人界的小姑娘已开化至此。” 白芊芊轻咳一声:“晚辈常于人间走动,据我所知,正常人家的女孩不会如此。” 羊星河忍不住多打量小姑娘几眼,“看样子也不像不正经人家养出的孩子。” 白芊芊密切注意那方动静,“前辈误会了,晚辈的意思是这女孩家教特别,不知出自哪位教育高手。” 鹤焉自入少室仙府修行,极少下山,不知该与人间姑娘如何打交道,更不知面对突发表白事件该如何处理。 他求助的眼神望向羊星河。 羊星河表示没看见。 又向白芊芊求助。 白芊芊甩给对方一个自己事情自己解决的眼神。 于是鹤焉回首,对一脸兴奋的小姑娘道:“我门派,不许恋爱。” 坐树杈上偷窥的思筠,简直要笑出声来。 传闻中少室仙府天赋极高力扫万妖的大弟子,竟是个铁憨憨。 雪苋对此回答,先是一愣,转而十分愧疚的问:“那,你可以换个门派么。” 鹤焉转身,他已词穷。 白芊芊结了账,三人欲往深山行去,雪苋又小跑几步追上,与鹤焉三步距离时停下,一脸认真道:“你讨厌我么?若不讨厌的话,我想继续跟着你。你是我的有缘人,对我很重要。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感情可慢慢培养。” 雪苋十分自信,露齿一笑,“我很可爱的,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鹤焉压力颇大,只道:“天快黑子,这林子不安全,小姑娘快些回家吧。” 树梢簌簌而动,当空晚霞瞬间被乌云掩住,眼看着天又要下雨,茶棚摊主出来收晾晒的衣裳床单,雨点噼啪坠下,摊主拄着拐杖,行动迟缓不便,冲茅屋里喊:“娘子,出来搭把手。” “马上。”音方落,一位布衣木钗的娘子自茅屋走出,见着茶棚摊前站着的几位,砰地关了门。 羊星河拔剑而起,“妖孽,哪里逃。” 小娘子道行不错,同羊星河周旋几十招,一吹口哨,窸窸窣窣自深林中爬来不计其数的蛇。 对于修仙者,不足为据,然数量众多,颇耗时间。 思筠坐树杈上观望,三位仙者与一众妖怪斗做一团。 雪苋虽被护着,仍有一尾独眼白蛇妖钻了空子,绷足蛇头,吐着红信子朝她扑去。 思筠还未出手,只见雪苋身子后缩一大步,脑袋一偏,双手搭至额前,摊开的掌心射出一团月光,独眼白蛇当场被劈熟。 小娘子被羊星河踩至地上,仙剑抵住心口。 花花绿绿的蛇群速速逃向深林。 雨如瓢泼般,浇灌小娘子的身躯,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茶摊掌柜跌跌撞撞跑出,给羊星河跪下,“求仙长,饶了我娘子吧。” “你可知,她是青蛇妖。” “我知道。求仙长饶娘子一命。” 羊星河眯眼,恼怒道:“你知他是妖,还替她求情,附近数位村民被食走元气,皆此蛇妖所为。” 茶摊主不住磕头,“是我们的孩儿重病,无药可医,娘子才取人元气续补我儿性命。我娘子并未害死那些人,只取了些元阳之气,我娘子本性不坏的,求仙长开恩。” “盗人阳寿,岂止不坏,妖便是妖,野性难蜕,当诛。”羊星河一剑刺入小娘子心口。 雨水冲刷地上的血痕,茶摊主跪爬至娘子身边,身子朝前一探,脖颈撞上羊星河手中仙剑,自刎倒地。 血雨蜿蜒,顺着茶摊一角流向林木深处,茅屋中走出个病弱小童,面上覆着碧鳞,暴雨中的羊星河召回仙剑,白芊芊抬手拦住,“他还是个孩子。” 剑光如电,瞬间划破小童脖颈,“留下这祸患,等他长大为爹娘报仇么。”羊星河道。 羊星河解决了小蛇,继而转身朝雪苋逼近,剑尖指向被淋成落汤鸡的少女,“摊开你的手。” 鹤焉将女孩拽至身后,“尊主,她是人,不是妖。” “可他是魔阴沼泽宫宫主商弦月的契奴。”羊星河吼道:“让开。” 思筠终于舍得从树下飘下,头顶浮着遮雨的桐花伞,慽慽风雨中端得气韵风华,衣带飘扬,“天门派离合宫羊尊主,可是杀红了眼,连个小姑娘都欺负,委实让人有些看不起啊。” 羊星河本是天门派离合宫尊主,位及仙门尊者之首。 此次下山,是为了捉一只专挖修仙者元丹的孔雀妖,一路循蛛丝马迹,追至幽州。 鹤焉白芊芊两位首徒,授少室仙府同千浮岛两位仙主之意,协助羊尊主缉下孔雀妖。 不料,路遇魅族之主商弦月的契奴。 魅族的契奴之术,邪性霸道。以出卖身魂换取契主强大灵力,从而完成自己不可能完成之事。 一般走上契奴之路的,皆是身负无上仇怨,却无力报仇,只好以典当身魂换为代价的苦命可怜人。 那孔雀妖亦是商弦月契奴之一。 孔雀自胎里羸弱,被父母抛弃,但一张面皮生得柔美,自小被同族欺辱调戏,后来投靠仙门,成了天门派最低等的弟子,负责厨房杂事。 不知是谁挖出了孔雀当年被孔雀王收入府内,做了几年栾童的消息,天门派弟子人人取笑他。 他打的柴,种的菜,洗的碗,甚至碰过的东西都被扔掉,众人嫌脏。 有次与人发生冲突,更是被扒了衣裳绑至树上,嘴里插了一朵菊花。 所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孔雀不敢下山,担心被稍强的妖魔吸掉本就不多的灵息,又怕遇到好男色的变态,再将他关禁蹂躏,他便于天门派苟且过活。 一日听仙门弟子提及魅族宫主的契奴召唤之术,他便试了试,竟真的召唤到商弦月的一缕神思,自此典当身魂,成了商弦月的契奴。 他依仗自契主那得来的灵力,杀了孔雀王,并挖走昔日欺辱他的同门的内丹。 往日高高在上的同门,向他跪地求饶的模样,让他寻到快感,于是见着仙门弟子,便挖人丹元再当面食掉。 这般恶行,惊动仙门尊主出山拿人。 羊星河与思筠打荒野茶摊,对战几十回合,自知非人对手,只得暂时放过雪苋。 雪苋见关键时刻,鹤焉回护她,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茶摊前,几人淋了雨,去附近的客栈投宿。 当晚,鹤焉亲自敲开雪苋的门,送了她一碗姜汤。 雪苋觉得,鹤焉外冷内热,其实是有点喜欢她的。 但她不大确定,去问楼下一人吃酒的思筠。 思筠给肩头的蓝冠鸟喂了一粒碾碎的花生米,笑道:“女追男隔层纱,你多缠磨缠磨他,他定会动心,随你一道回去当上门女婿。” 雪苋似受到莫大鼓舞,趁着去还碗,赖在对方房间不走,约人下棋。 鹤焉有些头疼,有些后悔因生恻隐之心送去的那碗姜汤。 雪苋捻起白玉棋子时,羊星河拎着个柳枝踹开门,身后追着一脸焦急的白芊芊。 “好个不知羞的妖女,胆敢夜里勾引我仙门弟子,看我不打死你。”羊星河攥着手中柳枝,朝雪苋抽去。 白芊芊只得干着急,她们全员女修的千浮岛,本就不入天门派的眼,是岛主有意撮合她与鹤焉,才得此与鹤焉一道协助羊尊主下山捉妖的机会,她若一再忤逆尊主,怕是有被赶回岛的可能。 好在鹤焉努力拦着,雪苋只挨了几柳枝。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0节 羊星河追着雪苋打,她竟不怕,围着桌子跑,时不时躲到鹤焉身后解释,她不是妖女,她就是想找鹤焉下个棋。 羊星河,追累了,走了。 走廊尽头客房。 白芊芊特来给羊尊主敬茶,试问道:“尊主并非想教训那丫头吧。” “哼,你以为呢。本尊若出手,她岂有活路,又怎会轻易被鹤焉拦下。” “尊主的意思是……” 羊星河饮了口茶,眯眸道:“我方才得了信,孔雀妖入了魔阴沼泽宫,那丫头迷恋鹤焉,你方才见了,打都打不跑,不如利用这丫头,潜入魔阴沼泽宫,斩杀孔雀妖,另外若真能入沼泽宫,或可探得魅族的动静,甚至沼泽地的灵脉图,若将得到的消息上报天族,得二圣赏识,岂不奇功一件。” “可一旦入魔阴沼泽宫,我等处境极为凶险,宫内除却魅族,便是归附商弦月的妖魔邪修,我等身份一旦被识破,即便魅族人饶过我等,那些妖魔们绝不善罢甘休。” “兵行险招,方出奇制胜。”羊星河掀着茶盖,“我已打听道,那丫头是被商弦月宠在心尖上的妹妹,此次机会难得,时不再来。” 白芊芊疑道:“雪苋若在商弦月眼中那般重要,我们为何不以此要挟,换出孔雀妖,何必冒险入沼泽宫。” 羊星河冷哼一声:“若直接要挟,便是彻底开罪了商弦月,商氏魅族天生邪骨,商弦月更是魅族中的佼佼者,这些年蛰伏不动,怕是已修得神功,憋着大招。这样的人,你可得罪得起。” “倘若,你明知雪苋乃他至关重要之人,却未以此作胁,反而好生相待,即便利用了雪苋,商弦月亦会留一线生机。” 白芊芊还是不解:“商弦月会那般讲理。” 毕竟他沼泽宫收的尽是妖魔邪修,与邪道为伍,他本人能仁义到哪去。 羊星河老谋深算道:“放心,他目前正是收拢人心之际,需得做出些仁德道理给妖魔们看。” 自那之后,羊星河不再阻拦雪苋缠腻鹤焉,他冷脸返回天门派。 鹤焉也不再将人往外推,妖不收了怪不打了,整日陪着小丫头往幽州城瞎逛,培养感情。 雪苋吃着糖葫芦又去买蜜薯,没走几步,对街头小摊的皮影戏生了兴趣,她举起个皮影人,对着当空太阳瞄一眼,“这武生一头银发,好像弦月哥哥,不过弦月哥哥可比他好看多了。这个我要买回去送给哥哥。” 鹤焉付了钱,雪苋又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我这次是偷跑出来,我给弦月哥哥买两套衣裳,他就不会骂我了。” 对楼茶肆西南窗角,坐着朝街心观望的白芊芊,见一双人步入成衣店,本就黯淡的眸子再无焦距。 思筠慢悠悠走进,自来熟坐下,提壶倒了一盏茶,“清明暮雨,此茶甚苦,难为白姑娘喝得下。” 朝窗外望去,已不见皮影戏摊前那一对身影,他唇角一勾,讨嫌道:“你有没有觉得鹤焉兄他对雪苋姑娘有点意思。” 白芊芊听此话,不高兴了,夺过对方即将贴至唇畔的茶盏,“我买的茶,想喝自己买去。” “清明暮雨本剩不多,都被你包了,我上哪买去。虽然我的话不中听,好歹是实话。你们仙门派的女弟子,各个眉眼清冷,拘谨守礼。像雪苋这般黏人爱笑又可爱的小姑娘,鹤焉他哪扛得住。正是动情的年纪,生了好感不足为奇。” 白芊芊压着火气,“你能不能滚远点。” “那我说句你爱听的吧,他俩无缘,最终鹤焉还得与你结为道侣。前提是,你们能活着离开魔阴沼泽宫。” 白芊芊眉眼一凛,掌下杯盏不由得握紧,“你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谁。” “莫紧张。”思筠掰了糕点渣,喂给打窗外飞进的两尾灵雀,“不管我是谁,终归不是你们的敌人就是了。对了,鹤焉与雪苋能走到这一步,我可从中出了不少力。” “你究竟要做什么。”白芊芊握紧仙剑站起身。 思筠唇角勾出一抹笑,眸底却渗着凉意,端起桌上的清明暮雨,“羊星河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不同你这个小辈计较。” 见人面色紧绷,思筠缓了眸色,“打不过还不坐下,此茶甚苦,我一人喝不下,来,咱俩一起苦。” 最终,四人走上通往魔阴沼泽宫的路。 雪苋与鹤焉走前面,一路上雪苋巴巴不停,给鹤焉讲叙她的弦月哥哥是如何如何好,见了他一定会喜欢,他若喜欢留在沼泽宫也好,若不适应,她随他搬出去住也好,日后两人成婚,多回宫去探望弦月哥哥。 鹤焉一直默默听着,缄口不语。 雪苋偷偷觑一眼对方的脸色,“你不开心么?虽然你乃道门中人,沼泽宫有不少妖魔,但他们全听弦月哥哥的话,你保证你们安全无虞,即便遇到仇家,也不敢动你们。” 鹤焉神情恍惚,只轻轻嗯一声。 雪苋倏地停步,轻摇了下对方的袖口,“可是我觉得你还是不开心。” “我只是……”鹤焉垂了眼睑,“只是想到要见你哥哥,心里头紧张。” 雪苋蓦地笑了,“我懂,是丑媳妇要见公婆的紧张对么,你又不丑,还生得这么美,与我天造地设的一对,哥哥会祝福我们的。” 鹤焉勉强摆出个笑容。 雪苋抿了下粉唇,踮起脚尖凑至对方耳畔,轻声道:“我想问你,我可以牵你的手么?” 鹤焉怔了下,淡淡一笑,雪苋悄悄将小手,塞到对方云袖下,拿尾指勾住对方尾指,占到天大便宜般窃窃偷笑,两人牵手前行。 几步距离的白芊芊,对着路边一块秃石头,深呼一口气。 与她并肩而行的思筠,笑了又笑,“就当修行,提升自己的内在涵养及包容度,这事,待你们结为道侣再同他算账。” “你幸灾乐祸什么。”白芊芊正愁火气没处发,指着思筠骂开,“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揣着什么龌龊心思,你跟我笑得挺开心啊,心里怕是苦着呢,亏你还笑得出来。” 白眼一翻,白芊芊迈开步子朝前走。 思筠几步追上,“你怎知我心里苦。” 白芊芊复又停步,抱剑道:“心里苦的人才能看到心里苦的人心里的苦。别以为瞒得挺好,见鹤焉同雪苋亲密,你打心底发苦。” “很明显么。”思筠揉揉脸。 白芊芊再翻个白眼,快步沿土路向前,“真不明白,你们男人为何都喜欢这种……傻白甜。” 思筠摇首,“非也,鹤焉他喜欢傻白甜,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她那张脸。” 说完,笑笑,踢飞一只拦路的蛤蟆,继续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这里的鹤焉就是少室仙府的鹤焉仙尊。 这里的羊星河,是被赫连断一手灭门的天门派尊主。 为何被灭门,后头的后头会有解释。 这个文虽是单元节,但卷与卷之间有联系,跳着看的,是看不懂的。 第58章 上邪古墓【16】 鹤焉极少下山,嫌少有外界之人认识;而白芊芊虽经常出岛,却从未与妖魔打过架,一般是去人间捉几个小鬼,采办一些姑娘家的物什。 她们随身带了隐去仙泽之气的灵犀香囊,混入沼泽宫应不成问题。 但若一旦被发觉,白芊芊不觉傻白甜能护住她们。 雪苋傻,商弦月可不傻,众妖魔更不傻。 也就是说,事情一旦败露,九死一生。 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算闯一闯魔阴沼泽宫。 此行能与鹤焉成为生死之交,日后感情可向前迈进一大步。 还有便是,若能顺利杀了孔雀妖,羊星河答应他,成全她与鹤焉的婚事。 千浮岛与少室山两位仙主,本有意撮合他们,若再有首尊肯定,他与鹤焉有相守的可能。 当然,他心里清楚,羊星河此计极为自私,不过是利用她与鹤焉,替他报杀子之仇。 孔雀妖杀死的诸多仙门弟子中,有他儿子。 羊星河不杀死孔雀妖,怕是难平心底之愤,但又惧怕商弦月的能耐,不敢直面钢,只得借刀杀人。 成了,他大仇得报,不成,牺牲的是别家门派弟子。 羊星河,既有狐狸的狡猾又兼狼的狠心,令人不齿。 商弦月端坐案前,提笔勾画天族册中几个人名单,这几位悍将,提戟持钺刺入爹娘骨肉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欲用最新一批契奴,将这几位天将诛杀。 窗外一叠声猫叫传来,商弦月顿笔,眸底的冷绝转瞬既去,化出一层柔光。 野丫头回来了。 雪苋学猫叫得嗓子疼,里头的人,头偏都不偏,目不斜视埋首看卷册。 见人走去火炉旁提茶,雪苋纵身一跃,打窗户口跳进去。 咚一声,这般大动静也没让银发深袍的人回首望一下。雪苋只见对方提了炉中壶,错开两步走至茶案,往玉盏内添新茶。 雪苋跺脚,“弦月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商弦月拿银捏夹了两颗冰枣入沸茶,这才转身,“呦,这是哪家的野丫头,还晓得回来。” 雪苋扑上去,抱着对方腰身,“弦乐哥哥我好想你,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 商弦月唇角勾笑,一手端起案首甜茶,递给怀中撒娇的小猫,“嗓子都哑了,喝口茶润润。” 雪苋端起茶,嘟嘴道:“你明知是我,故意不理,就会欺负你妹妹。” 热茶添了冰枣,温度刚刚适宜,雪苋一口气灌下,商弦月颇自然地拿指腹抹去对方唇角的水渍,便听小丫头开口:“哼,以后你若再欺负我,我就让我家男人揍你。” “又说些不知羞的话。”商弦月捏捏小肉脸,看来小丫头偷溜出去一趟,不曾吃苦,不但未清瘦,似乎还圆润一些。 雪苋拽了对方的手,直奔门外端立在雪柳树下的鹤焉身旁,欢快的给人做介绍,“这是鹤焉,我给自己找的相公。” 指着面色转为僵冷的商弦月,“这就是我哥哥,怎样,同我说的一样美吧。” 只对视一眼,两个男人便从彼此眸底探出敌意。 鹤焉拱手,皮笑肉不笑,“常听雪苋提起宫主,久仰大名。” “常?”商弦月唇角勾出一抹不屑,“你们才认识几天,这个“常”字,未免用词不妥。近些天承蒙公子照拂我这个又傻又蠢的妹妹,沼泽宫定好生招待公子。黑檀,带人去点睛阁休憩。” “点睛阁太远了,就让鹤焉留在我的雪岁邬,哥哥你莫要摆一副臭脸么,这是我的有缘人,你将来的妹夫。”雪苋不满道。 商弦月总算淡淡一笑,轻抚雪苋的额头,“小丫头被我惯坏了,童言无忌,公子莫见笑。” 雪苋执起鹤焉的手,望向商弦月,“真的是我的有缘人,弦月哥哥你看,十二月珠变成了粉色,我要嫁给他的。” 商弦月视线胶着在交叠的一双手上,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一把拽过雪苋,“是否是你的有缘人,只凭一串珠子断定岂不草率,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不是的,不止珠子亮了,我是喜欢他的。这一路上他一直照顾我保护我,待我极好。”雪苋着急解释道。 商弦月淡定道:“长兄如父,你们二人若想在一起,需得经过我同意。” 言罢,凛冽转身,趋步走进内殿。 雪苋十分气恼,望着银发背影入殿去,“我哥哥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这般不讲理。不过没关系,他管不了我。他不同意,我喜欢你就好。”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1节 虽雪苋执意让鹤焉留宿雪岁邬,但鹤焉仍坚持住进点睛阁。 商弦月果然起疑,不但怀疑他,就连同行的白芊芊以及思筠,也起了疑,已派人去打探三人背景。 游方术士一词,是搪塞不过的。 鹤焉白芊芊以最快时间,寻到孔雀妖。 魔阴沼泽宫签有大批契奴,尚有利用价值的契奴,神智保持清醒,被商弦月安置深院。 无利用价值的,已变成毫无神智的傀儡,锁在沼泽洞,列入死士军。 即便尚有神智的契奴,于魔阴沼泽宫,地位颇低,同奴才无异。 像雪苋那般被宠至手心的契奴,独她一个。 鹤焉白芊芊联手杀死孔雀妖并不难,只怕孔雀妖莫名被杀引来调查,于是白芊芊约雪苋游玩,鹤焉故意将孔雀妖引去,两人打斗间,孔雀妖的翎羽蔱,刺中雪苋肩胛,鹤焉便出手杀死孔雀妖。 翎羽蔱含剧毒,但宫主不会轻易让妹妹死去,他们认定商弦月定不吝啬仙丹灵药替人解毒,才用此招。 雪苋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雪岁邬的雪绒花帐内,她方支起上身,桑桑旋身去院中禀告宫主,“主子醒了。” 商弦月奔至床榻,扶稳方下榻的妹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雪苋摇头,“鹤焉呢,我记得他与一尾绿孔雀打架,有没有受伤。” 商弦月冷下脸,“那厮已被我关至沼泽洞,你可知他与白芊芊乃仙门首徒,此次入魔阴沼泽地定无好事。孔雀妖死得蹊跷,我看他们是以你打掩护,故意杀了他。” 雪苋急道:“他们是我朋友,你怎么能将人关了。” “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许你再与他们见面。” “好,你不去放,我去。”雪苋往外走之际,被商弦月抬臂拉回。 商弦月无奈道:“他们利用你的单纯,潜入魔阴沼泽宫绝无好事,若非看在几位知你身份,不曾伤害你的份上,我早将他们处死,待我查清原委,再行定夺。” 见小丫头仍旧固执替人说情,商弦月挥手布出一道结界,“事情未查明之前,你好生养身。” 雪苋不停拍打结界,冲渐行渐远的银发背影喊道:“弦月哥哥,你何时变得这么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脚步微顿,商弦月默然:或许我一直都讨厌,不配你喜欢。 好在沼泽宫的探子未查出思筠的身份,商弦月只将人软禁点睛阁。 雪苋正急得团团转时,思筠冷不丁穿透结界进来,“你家哥哥的结界设得有几分霸道,一般人还真进不来。” 思筠的全力帮衬下,雪苋将鹤焉白芊芊自沼泽洞带出,并顺利送出魔阴沼泽宫大门。 白芊芊忍不住对思筠刮目相看,“我终于晓得你是干什么的了,专业做贼的,牢房的钥匙,提审玉碟,出行令牌,各关卡玉扣,你竟信手拈来,失敬失敬。” “不用这么崇拜我,小意思。”思筠颇显得意。 雪苋面含愧色,眼圈红红对鹤焉说:“沼泽宫的人最恨仙人,抱歉带你们来做客结果反而害你们被关起来。” 鹤焉有些内疚,“是我隐瞒了身份,且害你受伤,抱歉。” 雪苋抬首,一双清润眸子盯着鹤焉瞧,“孔雀是你故意杀死的么?你来沼泽宫究竟是为何。” 鹤焉不忍心继续利用小姑娘的纯真善良,诚实道:“是。我来沼泽宫是为了杀孔雀妖。” 雪苋袖下指尖蜷了蜷,眸底氤出雾气,努力不让眼泪坠下,“亏我还自作多情。”咬咬牙道一句,“对不起。” 说完,没脸看对方一眼,转身跑开。 思筠后头呐喊道:“你哥哥太凶啦,我就不进去陪你了,有空去天音坊找我嗑瓜子啊。” 那道娇小身影再瞧不见,鹤焉才一脸沉郁转过身,思筠贫嘴道:“兄台,入戏太深一时抽不出来是吧,要不咱们喝两盅清醒清醒。” 鹤焉眸色幽深,直盯着对方瞧,“你究竟扮演何角色,你这一出出的又是为何。” 此人神秘莫测亦正亦邪,插科打诨从中作梗,龙潭虎穴不当回事,偷盗技术了得,虽救两人于危难,但实难臆测其中真意。 思筠笑:“我扮演我自己,我这一出出的为何,为了凑热闹,实不相瞒,我老人家怕孤单。” 话还未说完,倏尔化作一道银光划上天际,“人都追出来了,还不赶紧跑。” 雪苋静静走进归息殿,商弦月正翻看手中兵器谱,余光瞥见一团纤细暗影徐徐移来,他眼睫未抬,冷着声音道:“你好大胆子,竟偷盗令牌私自放人出沼泽宫,当真以为我不敢罚你。” 人影顿至案前,却久久不做声,商弦月抬眸,眼前的丫头正对着他啪嗒啪嗒掉眼泪,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得他心疼。 商弦月起身,绕过桌案,将人拢入怀中哄劝,“哥哥又没说真的罚你,哥哥如何舍得。” 雪苋勒紧对方腰身,大哭起来,“原来鹤焉并不喜欢我,他只是利用我进入沼泽宫杀孔雀。” 指腹替人拭去眼泪,“现在知道为时不晚,何必为那种小人落泪,不值得。” 雪苋抽泣着,脸颊蹭蹭对方胸膛,“我就是觉得丢人。我先前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原是自作多情,别人眼里,我是不是特别蠢,我蠢成这样,还能嫁出去么。” 商弦月又心疼又好笑,指尖插入对方青丝间,轻轻摩挲着,“嫁不出去哥哥养你一辈子。” “好,我以后只黏着哥哥。” 雪苋倏地想到什么,仰首,吸吸鼻子道:“万一以后嫂子嫌我过于黏着哥哥而讨厌我怎么办。” 商弦月还未开口,便听怀中人提出个十分自私的意见:“哥哥待我嫁人了再娶妻如何。” “好。”商弦月刮下了对方红红的鼻头,“哥哥一辈子不娶都行。” “我开玩笑的,哥哥何时同灵姐姐成亲,生个娃娃给我玩。” “又再胡说了。”商弦月语调稍重,“哥哥暂时无心嫁娶一事。” 哭了半响,竟有些困顿,再加上对方胸膛散出的温暖,雪苋有些恹恹欲睡,打个哈欠嘟囔道:“弦月哥哥,今晚我们一起睡吧,我想抱着你睡一会。” “大姑娘该有大姑娘的样子,不是说好了么,不许缠着哥哥睡。” “可是我抱着你睡才安心啊,我喜欢你身上的温度还有味道。” 面对继续撒娇的小丫头,商弦月冷硬扯开,吩咐黑檀:“送苋儿回雪岁邬。” 路过院中倒垂雪柳,雪苋了一把,惹得雪柳花簌簌而落,仿若霜雪缀满头,她恶狠狠道:“弦月哥哥越发过分,不如以前喜欢我了,小时候天天搂着我哄我睡觉,现在连抱一抱我都勉强。” 黑檀笑道:“雪姑娘长大了,自然与小时候是不同的。雪姑娘现下依赖宫主,是因你还未嫁人,待日后嫁人,睡不着了自有郎君哄着入睡,而宫主也将有自己的妻妾,怕是哄不过来呢,雪姑娘即便想让宫主哄,宫主亦抽不开时间。” 回了雪岁邬,雪苋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一直滚着黑檀的话。 只要想到弦月哥哥夜夜哄着别人入睡的画面,她就烦郁难当。 她甚至带入了一下同她相熟的灵姐姐的脸,心底还是不能接受。 她总感觉不舒服,又不明白为何不舒服,越想越糟心。 于是小脑袋探出雪绒帷幔,问正给墙角挂悬的朱雀花浇水的桑桑,“桑桑,你说怎样才能断绝弦月哥哥抱别的女人入睡的念头。” 桑桑抱着花壶,“两个方法,一,阉了。二,你夜夜霸占他的床。” 思筠在天音坊未等来雪苋,却见一身云裳的鹤焉怒气冲冲奔来。 他漫不经心倒着茶,“你是瞧上天音坊的曲子还是点心,才几日又来光临。” 鹤焉紧握手中仙剑,“我问你,你缠着雪苋可是知晓她的身份。” 思筠抬首,“我何时缠过她,你这个人真讨厌,莫要乱搞暧昧。” 此人满口不正经,鹤焉俯身,金纹仙剑啪得拍至桌案,“别同我说弯弯绕绕的废话,我知你接近雪苋,没安好心。” 思筠这才稍稍正色,“你这么快就寻到那丫头的身世,竟是我小瞧了你。”将手中茶壶放置桌案,扬声道:“阿瑾,闭店。” 不消一会,客人口中不满嘟囔着,陆续自二楼下来,乐师们亦都遣了出去,方才一片丝竹琴箫乐声顶沸的乐坊,瞬间静得空旷。 安静的气氛,令鹤焉的心绪亦随之平静,他缓缓坐下,“你竟是天音坊的主子,你想利用雪苋打开上邪古墓,私吞墓中宝贝。” 思筠:“你说的是商弦月。” “那你接近雪苋出于何目的。”鹤焉追问。 思筠认真道:“还没想好。” 鹤焉:“……你究竟会不会说人话。” “我问你啊,你这般积极打听雪苋的身世,又气冲冲跑来质问我,你是何意。”思筠又问。 “……关你何事。” “说的好,我的事不干你的事,你的事亦不关我的事,咱俩就别问了。” 鹤焉默了片刻,妥协道:“我并未查她的身世,是有人送了密信给我,交代了雪苋的身世,我也不知发密信之人是谁,又有何目的。” “居然还有人在背后做棋。”思筠十分不解,琢磨一会琢磨不透,又问:“既晓得雪苋身世,你当如何。” “你可有法子将雪苋约出来?”鹤焉道。 近几日,兄妹俩的关系十分僵。 雪苋每日来归息殿陪哥哥用晚膳,然后赖着不走,霸占人家的床。 起初,商弦月让人霸占,自己大不了卷一册书,往窗下案前读一宿,但小丫头日日来霸床,就是故意来折腾他了。 他干脆每日去睡书房。 书房有个龙骨榻,虽不宽敞,但还算精致柔软,可做安歇。 哪料,小丫头又来挤他的书房,商弦月换个几个屋子睡,无论换到哪去,小丫头总能寻来。 最后,他迫不得已去灵凝那躲难。 雪苋跟着去灵凝那蹭了顿饭后,被灵凝随身伺候的两个小丫头哄骗出去捉灵蛙,雪苋频频回首朝屋内望。 灵凝紧挨弦月哥哥为人斟酒,香薰袅袅,配着气氛烛火,两人瞧着像一对璧人。 雪苋倏地开口,问两个小丫鬟,“你们说,今晚弦月哥哥会同灵姐姐睡在一起么。” 两位丫鬟当即羞红了脸,一个道:“这……这怎么好说。” 另一个稍大方,“若郎情妾意心猿意马,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么。依我看,过了今晚,宫主来灵主子这只会越来越勤,不久之后,沼泽宫该办喜事了。” 雪苋捉了几只灵蛙后,再无心思,召来打西极老师那讨来的飞天云豹,回了雪岁邬。 然后,又骑着云豹,折回灵凝的知粉院,将方才逮来打算翌日炖了的小灵蛙,偷偷塞进灵凝的寝屋。 直至里头传来女子惊叫声,她才悄悄骑着云豹离开。 雪苋不再黏着商弦月,改为偷偷跟踪,赖床的毛病奇迹般好了,每日早起,到归息殿附近蹲点,见银发深袍的人影自门殿出来,便悄悄跟上,每到一个地界,她就偷偷记至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 商弦月晚上折返归息殿,她远远瞧着对方进殿,才结束一天劳累而紧张的跟踪行程,抱着本子回去睡了。 桑桑忒不了解,询问主子,主子竟不说。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2节 她私以为主子看上了宫主什么物件,讨要不得,欲偷盗过来,近日,主子是在踩点。 这日,商弦月打西极老师那归来,雪苋又藏到殿前的雪柳枝上朝屋内张望。 商弦月让黑檀搬了个小桌,支在雪柳树下,又端来棋盘,一面品茶一面同自己下棋。 夜里的沼泽宫冷得厉害,雪苋受不住,只好打树杈上爬挪下来。 商弦月修指间落了枚棋,“你近日又打得什么鬼主意,跟踪我做什么。”见人双肩直抖,解掉外袍给人披上,系着领间带子时,冻得发僵的小胳膊突然环抱住他的腰身。 商弦月怔了下,随即问:“是不是又要求我什么,还是闯了祸。” 雪苋的小脑袋自温暖的胸膛昂起,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状,“弦月哥哥,我觉得我病了。” “哦?哪里不舒服。” “浑身不舒服,我觉得我是得了一种该找婆家的春病。” 商弦月:“……又想出宫是不是。” “不……” “罢了,过几日,我带你去人界逛逛罢。” 雪苋立马笑开:“好啊。” 该找婆家的春病,纯属她现编胡诌。 她是得了病,得了一种就想偷偷跟踪弦月哥哥时刻想知道他在干嘛的病。 雪苋惦念天音坊的糕点,一双兄妹便去了幽州。 方入城街,碰上了舞龙狮队,雪苋喜欢热闹,商弦月便包了街头一栋客栈,择了二楼观赏颇佳的位子,给人看个够。 雪苋扒着窗棂嘟囔说想吃烤蜜薯,商弦月亲自下楼去寻蜜薯摊子。 龙狮队舞了足足两个辰时,不见弦月哥哥归来,雪苋外头去寻,走街串巷了好久也寻不见人。 倒是瞧见生着绿苔的一条幽深闾巷内,有个穿绾色齐襦裙的姑娘,正捏着帕子垂泪。 雪苋过去安慰人家,并送人一包街头买的烤蜜薯。 原是姑娘嫁人三年无所出,被婆婆嫌弃,今日婆婆张罗给相公纳小妾,相公不肯,婆婆就将气撒到她头上,一上午刁难了数次。 相公是个好相公,婆婆却非好婆婆。 雪苋正感慨着人界婆媳问题,巷口跑来个书生装扮的人,红着眼圈抱住绾色齐襦裙的女子,“龙妹妹放心,即便今生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会纳妾,娘亲那里我自会说服,委屈你了。” 龙儿姑娘脸红地推开对方,“年哥哥,还有小妹妹在呢。” 书生这才直起身,朝雪苋作揖,羞赧着道一句见笑。 看着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走出巷子,雪苋冲着那对背影问一句,“你们是兄妹么。” 龙儿回身笑道:“自然不是兄妹。”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眉梢唇角皆是藏不住的甜蜜,“我是年哥哥的童养媳,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彼此称呼兄妹习惯了,婚后一直改不了口。” 雪苋一面啃着蜜薯走出巷子口,一面想,倘若可以这样,她是不是也可以嫁给弦月哥哥。 倘若她成了弦月哥哥的妻子,自然要睡一张床,弦月哥哥再没理由躲着她赶她走。 这样一想,只觉嘴里的蜜薯甜到心坎里。 但突然,她又愣住。 万一弦月哥哥不想她做他的妻子,那么以后她该如何面对人家。 她又如何面对灵凝姐姐,灵凝姐姐一直待她不错,她岂不是要抢灵凝的男人。 弦月哥哥会不会因此讨厌她,或者将她送人……她这么边走边想,手里的蜜薯凉透,浑身出了一身虚汗。 被街上人撞了肩,这才回神。 抬首,是天音坊。 思筠正坐在窗前嗑瓜子,瞧见她进来,一点不惊讶,丢了手中瓜子,示意她过去坐。 雪苋方坐下,思筠便调侃上,“瞧你这样子,像是被家长丢弃的小破孩。” “是真的,弦月哥哥不知去了哪儿,我找不着他了。” “你哥哥本事大着呢,说不定被什么暂时给缠住身,不多久会找上天音坊的,你且放心。”思筠安慰着,给对方倒了一盏清明暮雨。 本想看着小丫头一口喷出来,不料对方心不在焉喝光了一盏茶。 思筠疑道:“你记得你不是喜食甜么,这茶你尝着不苦?” 雪苋这才咂摸出一口的苦味,蹙着秀眉抓起桌上的甜枣往嘴里塞:“苦得很,方才未察觉到。” “你在想什么,竟这般用心。” 雪苋咽下糕点,老气横秋叹口气。 思筠笑了,瓜子磕得咔咔响,“瞧着像为情所困。” 雪苋又叹一口气。 “别这么低落,你的心上人就在楼上,我去叫他下来见见你,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雪苋丢了手中的杏仁佛手,眸光一亮,抬脚往楼上跑,“弦月哥哥在这?” 思筠将快要飞起的人拽住,横眉冷对,“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快移情别恋,亏得鹤焉对你念念不忘。” 此时,一身雪裳的鹤焉,自楼上走来。 那一天,天音坊内,雪苋第一次自别人口中听得自己的身世。 她是古傩国女王雪笺胥的遗孤,那个已被灭国十六年的上古异国的小公主。 关于古傩国她知道的不多,打西极老师那里倒是听过这么一个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灭国的上古小国。 她腕间的十二月珠,便出自古傩国。 鹤焉送了她一颗舍利珠。 半晚时分,商弦月果然来天音坊接人。 见人自乐坊出来后,没甚兴趣玩乐,商弦月便提议回沼泽宫。 雪苋点头说好。 回宫之前,两人降至沼泽宫尽头的浩瀚渊。 雪苋第一次来浩瀚渊是七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骑飞天云豹,飞翔的感觉从惶恐紧张害怕到着迷,漫天晃悠,跟着一队魔修出了宫,后来迷了路,落至一片荒芜雪地。 四面全是雪,苍茫天地间只落着个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像是大地无法愈合的白色伤疤。 雪豹被不知打哪冒出一只雪妖咬伤,奄奄一息,雪苋倚着豹子肚腹揉眼啼哭时,商弦月自深雪中走来,将她拢进怀里,她至今记得那份温暖与安心,直熨帖到心坎里。 打那她才知,浩瀚渊是天地禁地,此处寸草不生,渊底住着雪妖。 一旦跌落渊底,便会被封印渊底的雪妖食个干净,断不会有生的希望。 此行,商弦月本去街头给雪苋买蜜薯,竟被几个天将缠住。 天帝天后下了血本,派出暗杀他的,竟是几位身负万年修为的强将。 他虽杀死几位天将的灵身,只怕难以彻底毁掉神魂。 商弦月封印碎魂,入天将尸身,最后将几具尸体扔下浩瀚渊。 雪苋不解,迎着迷眼的风雪问道:“为什么要将尸体丢入渊底。” 商弦月抚摸对方发顶,“下头的雪妖专食神魂,如此他们才死得彻底。” 雪苋首次感觉弦月哥哥的另一面。 虽冲她说话的眉眼及口气是柔的,但话中的意思是冷的,一如浩瀚渊的冰雪。 从小到大,弦月哥哥待他极好,极温柔,日常见她,眸底眉梢的笑意如四月暖阳,不张扬,却能透进心底。 她不明白弦月哥哥那般温柔的一个人,为何魔阴沼泽宫的人,人人惧怕。 浩瀚渊的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懂了。 她眼中的弦月哥哥,只是他的一面。 他有她未曾窥见,不曾了解的好多面。 返回魔阴沼泽宫后,雪苋揣着舍利珠四处走。 有月之日,舍利珠可探方圆十丈内曾发生过的事。 她去了弦月常练功的阴阳台。 舍利珠内,银发深袍的人与一众契奴拼杀,长剑翻飞间,是一个个倒下的身影。 弦月哥哥有时会同异兽决斗,以练身手功法,甚至会从死牢里放出几个狂徒,同他过招。 招招狠厉毒辣,囚徒被削首断肢,甚至鲜血污了银发。 她去了沼泽洞附近,打舍利珠内窥到那些与弦月哥哥签了契奴之约的傀儡。 起初那些契奴是有神智的,有些身手过于平凡,弦月哥哥便一一取走对方的魂识,无视跪地哀求一片的人,直至那些人变成无感无识的傀奴,被锁入沼泽深洞。 雪苋摊开掌心,淡淡弯月轮廓幽幽闪过。 她亦是他的契奴,她亦是他的契奴之一啊。 这些年,弦月哥哥待她好,是否是因她还有利用价值。 若有一天,她没了价值,是否同那些契奴一样被取走神识,锁入深洞,变成将来御敌对战的死尸军中的一员。 雪苋去探望西极老师。 西极身子羸弱,因吹了寒风病倒,去无生药师的药缸里熏药去了。 她站在回廊檐下,抛出舍利珠,自内瞧见师徒二人对弈。 西极落了白子,“那日明明走了,你又返回雪家村,你为何非要带雪苋回沼泽宫,让那丫头留在人间不好么,将她留在身边反而容易引上头的人注意。” 风吹起一缕银发,修长指尖落定一枚黑子,“我需用她的血开启上邪古墓,留在外头不放心。” “开启上邪古墓,需处子鲜血。有句话说女大不中留。开启上邪古墓动静极大,定会惊动天上,在你未有能力与天宫对抗之前,不可轻易动那座古墓。只是雪苋她越来越大,你真能阻止她嫁人,一直留到时机成熟之日。” “小姑娘,多哄哄就是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3节 耳边,乍响天音坊时,鹤焉对她说的话:“他留你在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你,因你是古傩国的公主,你的血可开启藏有无数上古珍宝利器的上邪古墓。他需对抗天族,他需古墓里的宝物,以及上万把利器。你只是她的契奴。” 雪苋收了舍利珠,紧紧攥至掌心,被硌得生疼亦不松手。 第59章 上邪古墓【17】 雪苋走进归息殿。 案前的商弦月,又在翻看一册上古兵器谱。 银发,雪肤,侧颜被窗外的雾气笼裹似得,美得不真实。 余光瞥见那一团娇小暗影一点一点移来,商弦月唇角微弯,盯着谱中一款神弩道:“听说你一整日在外头晃,专去人少的地界,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雪苋不做声,眸光久久停至对方手中的谱册上,“弦月哥哥为何总看兵器谱。” “这些都是上古利刃,可劈天斩地射杀灵兽,我宫的将士若得了这些兵器,来日对战可事半功倍。” “可是,这些上古兵刃,哥哥打何处可得来。” 商弦月默了下,抬睫,眸底的两簇烛光闪动,似一对期冀之蝶,“只要想得,终会得到。” 他阖了兵器谱,这才发现对方脸色不对。 他走出案台,挨近少女身边,抬手探了探对方额心,“你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雪苋面无表情,轻轻握住对方腕骨,“弦月哥哥,我想嫁人。” 商弦月的脸,迅速冷凝下来,他垂下手臂,微怒道:“你还想着那个少室山的鹤焉,先前我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他。” 见雪苋面色寡淡,微垂着头不说话,商弦月握上少女双肩,音色软了些,“苋儿,鹤焉是个骗子,你怎还不死心。他那种人不值得托付终身,哥哥断不会由那般小人骗了你去。” 雪苋眨了下长睫,小声说:“我不嫁他,嫁别人可行。” 明显感觉握着双肩的手指施力,雪苋被抓得有些疼,稍顷,商弦月才道:“难不成是那个思筠,那人阴阳怪气不像好人,你不了解人家,感情亦非儿戏。若是那人,哥哥不同意。” “是不是不管我喜欢上谁,你都不同意。”雪苋盯着对方的眼睛问。 搭至少女肩头的手掌,缓缓垂下,商弦月背过手去,望向窗外随风而动的雪柳,沉默不语。 雪苋亦无话,只静静走出殿门,回了雪岁邬。 桑桑见主子回来后,呆呆傻傻蜷至角落一言不发,茶不喝,最喜欢的点心也不看一眼。 桑桑急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委屈,我这就去找宫主告状,给你报仇。” 雪苋虚弱一笑,终于开口,“你总是向着他,你不记得了么,上次我偷溜出去,他将你关到月亮窟。” “那是桑桑该罚,况且只是关个禁闭,若按宫规,桑桑瞒而不报应受笞刑,宫主已经手下留情。你不知我以前的主子有多狠心肠,我们若犯错,真真往死里罚,宫主他宅心仁厚,是不可多得的良善主子。” 雪苋喃喃道:“我先前也是这么认为,可是我突然发现,弦月哥哥好陌生,我其实一点不了解他。” 屁股坐得发麻,腿也有些僵,雪苋直起身,自袖口掏出一截生着三朵银桐的花枝,她摘取一朵桐花,往空中一抛,簇簇银桐花裹着一个空洞的圆,落在眼前。 雪苋抬脚步入圆洞,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银桐圆环越缩越小,桑桑蓦地化作一条小金蚕穿过去,好在成功趴至主子衣领上。 落地后,是魔阴沼泽宫十里之外的古道草亭。 亭角石阶生着半人高杂草,柔柔随风晃动着,杂草前站着身挂仙剑,衣袂迭迭的鹤焉。175看书 瞧见人来,鹤焉笑着上前一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用思筠的万象桐花逃出来,你可想好了,要离开商弦月。” 雪苋有些犹豫,小声道:“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静。” 雪苋随鹤焉回了少室山。 她向仙山三位长老打听西南蛮荒傩国之事。 古傩国掩于西南十万大山之中,与世隔绝,国门极其隐晦,这也是一个异族小国能从蛮荒远古一直遗留下来的原因。 祝融长老是个合格的吃货,早年间为了寻一种美味的五花松茸菌,专门去了趟西南蛮荒地,幸运的入了古傩国。 于他的印象中,那神秘国度门口淌着一汪碧玉似的小溪,溪边生有探入云层的六颗寻木。 古傩国简直是个女儿国,嫌少有男子出没,有个男巫咸路过芭蕉林,惹得一众女子上前打招呼。整个国寨被奇花异菌长生树层层围裹。 国寨内的女子,对他这个莫名闯入的陌生男子倒不稀奇,热情相待,祝融寻到他要的五花松茸菌,顺便跟当地姑娘,学了些操控蛊术的小伎俩后便离开。 后来菌子食完,又贪口腹之欢,于是动身去寻,十万大山爬了不知多少山头,竟是再寻不到当初入古傩国的大门,那汪碧河,还有碧河前的六颗神树寻木,像是打地图上消失了一般。 按理说,这等神秘之国,又是打蛮荒远古留下,不应该一夕之间被灭国,但居于十万大山十八洞寨附近的居民见有一日,天际涌上层层烟雾,惊雷不止,劈向山中某处,雷火劈了一夜,间或有遥远的凄厉呐喊声,直至翌日晨,天际的雷云方散去。 有好奇者前去一探,发现山内有一群寨被劈毁,寨楼毁尽,只剩残基,尸体都寻不见,几乎都化成灰,有入过古傩国的猎户认出此地,正是那座自上古遗留的神秘之国,古傩国。 只是,国门入口的清澈小溪已干涸,六颗极粗壮的寻木,已劈得只剩半截树杆。 国寨内,书册毁尽,寻不到一丝关于古傩国的文化遗物,古傩国因何一夜亡灭,成了解不破之谜。 那夜的烟云滚雷,来得蹊跷,亦有人说,有可能是古傩国得罪了神明,被天道谴责,那日降下的雷火不寻常,赤中带金,像是传说中的蛮荒天火。 亦有人说,是古傩国的人得罪了厉害的仇家,才至一夜国灭。 众说纷纭,无从考证。 但有个说辞,众人坚信不疑。 古傩国留有一座上邪古墓。 古墓中遗存上古奇珍异宝,各种神兵利器,更有传说,里头藏着一面寰若镜,乃创世父神锻造,可圆世人夙愿。 无怪乎众人相信这神谈,因居于十万大山十八洞寨附近的不少寨民,都曾参与往上邪古墓搬运货物一事。 古傩国多是女子,有些物件十分沉重,须得壮士劳力方可,只是被招募搬运物器入古墓的寨民,入墓口时皆被蒙了眼睛,不知古墓掩在何地。 后来有不甘心者,依凭着记忆去寻古墓,大多寻不到,即便寻到了,不死既残,后来大家渐渐失了热情,记忆似结了网,日渐残破模糊,任由神秘墓穴口遗在岁月中大自然里。 倒是外来人听闻十万大山藏有上古之墓,前去探险,自然是未曾探得,大概是围着十万大山转了又转,便各自归去。 雪苋又去翻阅了少室山的藏书阁,发现一卷记载古傩国风情的羊皮卷。 寥寥几笔,信息量不大。 而关于她的身世,她一无所知,自打有记忆起,就随着师父师娘生活在雪家村。 荒村不富裕,背靠翠屏山,那深山赋予当地居民丰富的果子野兽及药材木柴,村民多靠采药狩猎为生计,日子平静悠然。 师父师娘也从未向她提及自己身世,只道她是个被路边捡来的婴孩。 鹤焉说不出是谁送来雪苋身世的密信,雪苋打算回一趟雪家村,向当地村民打听下自己的身世。 鹤焉白芊芊陪她上路,半路思筠又追去,几人乘风御剑,一盏茶的功夫降至翠屏山角下的雪家村。 村内一片焦土,早无人迹,街道院角散着些白骨,或零星几块风干的碎肉,甚至还有啃噬一半的头骨。 雪苋记忆中的竹院,更是什么也寻不到,大火肆虐后的灰都找不见。 她这才知,弦月哥哥说她儿时落水失了记忆,怕是诓骗她的。 思筠仰首,望向雾气掩映中的翠屏山,“我先前来探,此山山神原是根万年藤,雪家村被屠那日,神秘消失。” 他抬步挨近一脸茫然的雪苋,“你的记忆有被篡改过。” 摊手,掌心幻出一枝银桐枝,往对方眉心扫出一团银色星光,“我帮你恢复记忆。” 六岁前的记忆纷沓而来,涌入脑海。 其实大多她是记得的,只是后来师父师娘送他去镇上读书,她为取纸鸢偷偷返回,见到满村被屠,自家竹院只剩两具焦尸的记忆被抹掉。 雪苋掀开眼睫后,思筠拍拍手,一对中年夫妇自灰烬处走来。 正是当年师父师娘将她送去镇上私塾,拜托照顾她的樊姓夫子,以及樊夫人。 樊氏夫妇原是两株绕缠交生的朝颜花,多年前于西南十万大山修行遭劫,被一位巫咸所救,化形后,游历至一方小镇开了私塾教书。 而那位恩人巫咸,后栖居雪家村,化名吴师父。 樊氏夫妇对于恩人,了解的不多,但当时恩人将小雪苋交予他们手中时,他们便知,恩人定是遇到天大劫难。 之所以将小雪苋拜托两位,正是因为两位法身乃朝颜花,可致幻。 恩人拜托两人,莫要让任何人瞧见雪苋真容,这对两人来说并不难。 不料,小雪苋竟连夜偷跑,等两人寻至雪家村,村子被屠尽,小雪苋也不见了。 打樊氏夫妇口中,唯一能得知的信息是,师父乃十万大山内的巫咸,极有可能是古傩国人。 而她,恐怕不是什么弃婴,而是受人之托,带她远离故土,隐姓埋名于此。 鹤焉道:“不如用舍利珠探一探当年此地发生何事。” 雪苋手指微颤,掏出珠子,不知为何,她内心抗拒得厉害,仿似有什么天大般她不愿得知的真相欲浮出水面。 珠子轻轻抛起,浮空七尺,将此院发生的影像一一回播。 影像有些散乱不全,闪过一些雪苋儿时与师父师娘的生活日常,又闪过几段与小弦月晾药材收衣裳的画面。 接着便是从天而降层层滚云,云中落下无数黑袍人,于村内大肆屠杀,当真鸡犬不留。 师父师娘跪至地上,对一位银发少年叩首磕头。 袖下缓缓探出两只白玉似得手掌,覆至师父师娘头顶之上,两人体内真源沿玉掌而去,最终汇入银发少年体内。 翻滚的乌云下,黑袍人举刀屠杀。 四面八方汇聚无数道黑白相交的气流,通通涌聚少年体内。 少年一声嘶吼,周身银光暴涨,待尘埃落定光晕散去,原地的小少年已幻做成人。 雪肤,银发,清隽的眉眼匿着几丝沉厉,发梢随风荡出月色波纹,正是长大后的商弦月。 眨眼的功夫,几人返归少室山。 雪苋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幅幅画面自脑中闪现。 离开雪家村时,白芊芊的话,打她脑海中不停撞击。 “商氏魅族,天生邪骨,靠汲取外来力量壮大自己,传闻商弦月三百岁一夜成人,原是吸食了无数无辜性命得来的力量。” 桑桑见主子抱头痛哭伤心悲恸,她自人后襟领口落地,哭着劝慰道:“主子别哭了,看你哭桑桑心里好难受啊。” 雪苋缓缓垂下紧拥着脑袋的双臂,豆大的眼泪往下坠,嗓子眼里挤出的轻哑音调,“他对我那么好,弦月哥哥他对我那么好……”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4节 院中有声音响起,“拜见天后娘娘。” 四扇棱花门,自外被推开,暗色天光处走进一道身影,旖旎长袍拖过木槛,屋内烛火映亮来人的面颊。 艳绝的五官淡妆浓抹,发髻繁丽精致,斜鬓只插一支凤羽流苏簪,便贵气逼人不可直视。 妇人缓缓行至雪苋身前,俯身,涂着银朱蔻丹的玉指,将人搀起,“可怜的孩子。” 天后说,她确是古傩国女王雪笺胥的女儿,她与她娘亲长得真像。 天后说,古傩国究竟遭遇了何事,她一定查清,不枉她与雪笺胥的姐妹交情。 天后问她是否愿随她回天宫,雪苋摇头。 天后留给她一个八部龙锥,以作防身。 少室仙府弟子,恭送天后回天宫。 那一夜,雪苋不知怎么过的。 半倚着床榻,仿似睡着了,又仿似根本没睡。 时间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 可外头的天,亮了。 朝阳透过薄薄窗纸,照一地温润清华。 雪苋推开门,外头的八角亭内站着坐着一堆人,似开会一般。 思筠第一个靠了过来,脸色不比她好。 鹤焉托着玉盘上一碗人参枸杞粥,白芊芊提着一壶暖茶,关切问她要不要食些东西。 雪苋目无焦距,摇摇头,往山门方向走。 “你要去哪儿。”鹤焉问,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 雪苋头亦不回,更未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天后赐的八部龙锥。 “我要回沼泽宫。”她喃喃道。 八角石亭内站着羊星河,他一闪身,落至雪苋身前,盯着对方手上握的灵锥,唇肌微动,牵出一抹冷淡笑意,“有了这八部龙锥,商弦月必死无疑,丫头若想大仇得报,需找准时机。” 雪苋垂睫,看了眼手中灵器,指尖一松,任由灵器坠地。 “我不会杀他的。”她哑声道。 “你说什么?”羊星河似未听清,又似已听清却对眼前少女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雪苋倏然大吼,“我说我不会杀他,我不会杀弦月哥哥的。” 众仙门弟子围拢上前,思筠面色沉郁,鹤焉欲言又止,白芊芊挨近面带怒色的羊星河,劝慰着,“小姑娘一下接受不了事实,情有可原,给她点时间。” “你们都是骗子。”雪苋大喊:“你们都是骗我的,什么公主什么古傩国,还有这锥子还有……” 她翻出舍利珠一把丢出去,“还有这该死的珠子,都是你们的阴谋,你们打不过弦月哥哥,就来利用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这就去找弦月哥哥问个清楚。” 雪苋旋身奔向前,被鹤焉抬袖拦住,“你冷静一下,你若当面质问,他可承认,他说的话,你可会信。” “我信。”雪苋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瞳,用力推开握着她袖口的那双手,“我信。” 哽咽两声后,她声嘶力竭吼道:“我信,他对我那么好,他不会伤害我的,只要他说,我就信。” 雪苋转身,跑向夹岸木棉的小路。 桑桑的耳边传来天后的暗语,“去,替你主子解去这三千烦忧罢。” 作者有话要说:朝颜,牵牛花属,种子可致幻。 第60章 上邪古墓【18】 雪苋乃凡人之躯,连着两日水米未进,不眠不休,兼之情绪起伏过大又伤心恸哭,晕在路上。 桑桑自领口落地,捧着雪苋苍白的小脸,喊了几声主子。 绿茵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桑桑盘膝而坐,双手结扣,口念咒文,手指触及对方心口。 细细软软一条金丝,自雪苋心口飘出,落入桑桑掌心。 桑桑哭着将金丝装进手中锦盒,眼泪啪嗒啪嗒落至昏睡之人的颊侧,桑桑哭道:“对不起主子,我本是天后的人,后潜于魔阴沼泽宫。我不想这么做的……” 桑桑自我安慰想着,雪苋没了情丝,就再感受不到七情六欲之苦。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解脱,是好事。 一道金光落地,是天后的近侍寂无道,对方面无表情,只抬起一只套着冷盔的手。 桑桑将盛着情丝的锦盒,递给对方。 天际闪过仙云团,寂无道化金光离去,桑桑因舍不得雪苋,多看了几眼,云团眨眼飘至近前,她连忙捏诀遁去。 鹤焉思筠自云团落地,鹤焉忙扶抱起倒地的少女,思筠却瞅向两道光束陆续消失的天边。 是谁来过,是敌是友? 雪苋无顾失踪,魔阴沼泽宫的守卫,更是未瞧见雪姑娘的身影,商弦月去幽州的天音坊扑了空,立马想到少室山。 好在仙门早有准备,祝商长老以木棉花枝为骨,灵芝为肉,雪苋的青丝血液做气,入混元鼎炼化一个肉身,造出个假雪苋,引走商弦月。 雪苋醒来,入眼帘的是少室仙府的素色帷幔,稍侧首,窗外的绯红木棉枝,被风勾得娇软无力,轻摇柔晃。 白芊芊同情小姑娘,给人端来换洗衣物,以及进补药食,她给脸色稍僵的小姑娘擦了手脸,重新给人梳理杂乱的青丝,对着镜中的小脸道:“你虽贵为公主,却是凡胎肉体,不吃不喝是受不住的。” 给人盘了个可爱的垂挂髻,苋色珊瑚簪,左右对称做缀饰,白芊芊又将一碗阳春面端到雪苋眼前,“即便再伤心,也要食些东西。” 竹筷塞至手中,雪苋翕动苍白唇角,“伤心?我并未伤心。” 白芊芊一声幽叹,见少女只挑了几箸面,就再不吃了。 这怕不是伤心过度,自欺欺人或是说反话了,既说不伤心,怎食不下东西。 白芊芊将人请至飞檐阁楼透气赏景,见人情绪过于平静,一时心慌,拿不定主意。 思筠鹤焉羊星河登楼而上,白芊芊立马静步走去,望着扶栏凭眺的纤弱身影道:“你们看,小姑娘伤心傻了,一整天一句话都没有,一动不动瞧风景,也不知再想什么。” 鹤焉面有怜惜之色,痴痴望向被天瀑沾湿发梢的少女。 思筠则眸底一派深邃,他还在想雪苋晕倒前,守在她身旁的是何人。 他拿舍利珠探,竟什么都探不出,极有可能是对方灵力非凡,可压制舍利珠的力量。 羊星河一甩宽袖,哼一声:“祝商长老造的假人撑不了多久,商弦月一旦识破,定来仙山寻人。发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届时魔阴沼泽宫的妖魔攻来,你们少室山可抵得住。” 说着,走去雪苋身边,冷硬问道:“到底打算如何,你不杀了商弦月难道还想回去认贼为兄,继续过你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日子么。你可对得起为你忍辱负重带你隐居山野的师父师娘,还有雪家村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你良心可安。” 雪苋的眸光终于自一截半开的花枝上收回,侧首望向羊星河,“弦月哥哥骗了我,害死师父师娘还有村民,我就要复仇么?” 羊星河彻底怔楞,好半响才道:“听听,你们听听她说的是人话么。身负血海深仇,竟说出这般没良心的话。你父母白生了你,你师父也白疼你了。你该不会对商弦月感情至深,舍不得动手吧,更或者,你不恨他。” “舍不得?恨?”雪苋面色闪过一丝迷茫,“我没有舍不得,也没有恨。或许……我该报仇,可是,我打不过他。” 羊星河稍稍松一口气,“现下商弦月还不知你已晓得真相,他还在满世界寻你。你回到他身边,趁他不备,拿药毒他,拿八步龙锥刺他,他岂有活路。” 见对方略微呆傻怔楞的表情,羊星河又上火道:“该如何寻机会,哪种毒药最厉害,刺中哪里最为要害,不用我等教你吧。” 晚膳,雪苋依旧只食了几箸便罢,只道自己没甚胃口,便返回房内。 思筠蹙眉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雪苋有些奇怪。” 鹤焉:“突然间对人对事极其冷漠,类似哀莫大于心死之态,但却未感觉她哪里哀,倒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白芊芊叹息道:“小丫头那是伤心傻了,她若真的冷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会吃不下饭。” 思筠担心对方的身子熬不住,往糯米粥内滴了滴血进去,再敲开雪苋的门。 于他再三劝说下,小姑娘总算食了几口粥。 思筠问:“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伤害商弦月。” 雪苋摇摇头,“并不是,我有一点不懂。倘若弦月哥哥只是为了利用我,大可将我带入魔阴沼泽宫关起来,锁起来,待到时机成熟取我鲜血打开上邪古墓,这些年何必对我好。” “或许,或许她对你生了恻隐之心吧。”思筠道。 见人已放掉瓷勺,思筠劝说着,“再食一些,我亲自熬了一个多时辰。” “我没甚胃口。”雪苋淡淡道。 思筠端着多半盏糯米粥,退出房门之际,耳后响起语调平平的一道声音,“我有个主意,既然弦月哥哥是为了用我的处子之血打开上邪古墓,那么我便不随他的愿,你说鹤焉对我念念不忘,你同他说,让他娶我,弦月哥哥便再打不了上邪古墓的主意。” 玉托一斜,思筠险些打翻手中盏,他回身,“你喜欢鹤焉?” 雪苋摇首。 “那你大可不必牺牲至此,若你真下手杀了商弦月,事情便解决了。” “可是,没了商弦月,还有别人想要利用我开启上邪古墓。我对古傩国没有感情,记忆中更未有父母的半分印象,那国灭了便灭了,我不想因为一个亡国古墓给自己惹上麻烦。”雪苋一脸平静道。 思筠心内震惊不解,天真活泼爱笑重感情的小丫头怎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 头脑清醒,冷漠异常。 “天后说,古傩国乃上古之地,舍利珠探不出什么。我想了一晌午,即便探出又如何,即便我报了仇又如何,一国亡魂也不会重新活过来,我也不会见到我的父母。” 雪苋稍垂睫,面上落下两片阴影,“我并不想报仇,我不知为何,没胃口,有些累,有些渴睡,什么都不愿想。” 思筠静默片刻,道一句,“你好生休息。”退出房门。 雪苋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可祝融长老一早替人把了脉,除了体虚神弱,未查出别的什么来。 雪苋的话,思筠转述给鹤焉听,白芊芊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丫头难道没看来,她喜欢鹤焉么。 本来千浮岛打算将白芊芊嫁予少室山鹤焉首徒为妻,三大长老虽未表态,但也默许。 但羊星河分析利弊,雪苋乃天后故交遗孤,日后定有封赏,天后本无所出,说不定会接雪苋去天宫封做殿下郡主,鹤焉与之成婚,于地界仙门来说是天大好事。 白芊芊气得袖下拳头紧握,羊星河委实不要脸,利用她杀死孔雀妖,眨眼间背信弃义过河拆桥。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5节 三大长老看向鹤焉,问他何意。 鹤焉有些拿不定主意,只道,待抽了时间当面与雪苋姑娘详谈。 白芊芊的心,仿似被扎入一根针。 她怎会瞧不出鹤焉犹豫中暗藏的几分窃喜,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丫头。 一阵烈风吹开门窗,雪苋被惊醒,外头天光幽暗,无星无月,到处漫着雾气。 一股阴风直扑至脚边,雪苋禁不住双肩一抖。 “你个不孝徒弟,师父师娘被奸人害死,你竟不想着复仇,畜生不如。” 阴风吹鼓帷帐,房内摆设跟着颤动,继而是师娘幽怨的声音,“我们隐姓埋名于荒郊野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长大,你却认贼作兄,无耻愚蠢,不孝至极。” “杀了他,替我们报仇。” “苋儿,下头好冷,我们被冤杀而死,不得托生,下头的孤魂野鬼尽数欺负我们,我们好痛苦……” 雪苋缩至墙角,捂着耳朵,阴风渐渐止歇,耳边不再传来骇人的声音。 另一间房的羊星河,收了指尖黄符。 小丫头既冷漠又没良心,需得加把火。 连续几日,雪苋只要一合眼,耳边便传来师父师娘痛苦哀嚎声,更有雪家村村民嘶嚎啼哭声,惹得她既烦且燥,整个人精神恍惚。 这日,她终于召来飞天云豹,返回魔阴沼泽宫。 守宫的将士,见是雪姑娘,赶忙放行。 商弦月被假雪苋引至六爻迷阵,已被困束数日。待他好不容易破开迷阵,西极老师以传音铃告之他,雪苋已回宫。 最终,商弦月在浩瀚渊见到雪苋。 她孤身站至崖边,崖底风雪回旋,将她裙裾扬起。 抬手解下披风,商弦月趋步靠近,将披风披人肩上,责备的语调中藏匿着焦急:“穿得这般少跑来崖边,地这般滑,一不小心便会跌下深渊,你是有多不让人省心。” 见人一脸苍白,直盯着他不说话,商弦月抚上对方脸颊,“才几日,怎消瘦成这样,你去了哪里,让哥哥好找。” “你找我很难么,我是你的契奴。”雪苋冷冷道。 微微垂首,商弦月有些难以开口的模样,“你同别的契奴不同,我的契主之力已对你不起作用,我……” “不起作用?”雪苋疑道:“这么说,倘若你死了,身为契奴的我不会死是么。” “又胡说什么。此处阴冷,且不时有雪妖出没,瞧你小脸冻得,跟哥哥回家。”商弦月拉起对方玉腕,方迈开步子,被雪苋甩开。 一股崖底卷来的风雪,擦过耳际,雪苋呵气成霜,问道:“我问你,你如实回我。” 商弦月不动,等她问话。 “你早知我是古傩国的公主,欲用我的血开启上邪古墓,取墓内宝藏兵器,是不是。” 商弦月微怔,点头,“是。” 雪苋再问:“所以你是不会让我嫁人的,我嫁给谁你都会反对的,是不是。” 商弦月眸色坚定,“是,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此次,雪苋失踪,他被困六爻迷阵,见到挂尸树枝的雪苋的那一刻,他好像死了,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 发现尸体是假的后,他又疯子似得笑起来。 又听得胸腔里的心跳声,咚咚咚,澎湃鲜活有力。 那时,他便坚定了心内想法,雪苋在他心里比他想象中更为重要。 他要寻机表明真心,若雪苋不同意,或恼恨他,他死死缠上去就是,无论用何种法子,缠到她同意为止。 商弦月薄唇微翕,方要说什么,只听雪苋又道:“我的记忆是被你抹掉的,是不是。师父师娘是被你吸走了真源之气而亡,甚至整个雪家村的人,皆成了你一夜成人的养分。” 商弦月面色苍白,握上对方的肩头,“……苋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雪苋认认真真盯着他看,“你只需回我,是不是你。” 空气似凝滞,天地间只剩无尽的风雪。 “是我。”商弦月点头承认,见对方眸色空洞无力,他心疼的将人拢入怀中,“对不起,苋儿。你还记不记得,儿时你追人参迷路,被山神掠去关入洞府,逼迫你做他的门童。那时,师父师娘心急,放了满山蛊虫搜寻你,因此暴露了身份,也是那时,我知你是傩国唯一遗存的血脉,最后一个小公主。” “你不用对我好的。”雪苋嚅嗫道:“你对我的那些好,抵消不了你的罪孽。” “对不起,苋儿,我原本不想的,我有我的迫不得已,我……” 商弦月唇角溢出一汩血,滴答滴答落至脚边深雪,砸出一个个鲜红的血洞,红白相衬,分外刺目。 握着冰锥的雪苋,又用力往对方心口一捅,一声龙啸响彻天际,八部龙锥穿透商弦月的身子,化作一道龙影,张牙舞爪穿透漫天大雪飞天而去。 他垂首望见胸口的一个血洞。 雪苋仍保持刺他的姿势,她仰首冲他大喊:“你是该死的,你是该死的。” 商弦月缓缓抬首,似要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 雪苋如躲瘟疫一般,错开对方的手,一面喊着一面后退,“我不会再让你利用我,我会嫁给鹤焉,你永远都不可能开启上邪古墓。” 银发被风雪吹乱,商弦月仰首跌落浩瀚渊。 雪苋望见他最后的眼神,是不解,是无奈,是心痛,是嘲笑,还有几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崖顶只剩她一个,风雪越发大起来,雪苋仿似被抽空了力气般,跌至冰雪里,她一点一点往前爬,挪爬到崖边朝下望,风雪灌进领口袖袍,吹得她骨头发疼,眼底也酸胀得狠,她只望见无尽的冰雪。 风如凌刀,刮在她脸上,她抬手摸了一手冰渣。 是热泪遇风,凝成的冰晶。 她不懂,她为什么会哭,她心里是不难受的,一点也不,可是为何会流泪。 飞天云豹见主子倒在崖边,崖底飘来几只雪妖,它踮着梅花爪,克服被雪妖咬伤的恐惧,自作主张靠过去,一口叼起主子便跑。 第61章 上邪古墓【19】 雪苋醒来,仍是少室山的云巅雅舍。 飞天云豹还算聪明,亲眼见新主子杀死宫主,并未将人驮回沼泽宫,被雪妖追得漫天逃窜时,遇见赶来寻人的鹤焉思筠。 雪苋连着三日未阖眼,只要她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弦月哥哥跌入浩瀚渊的一幕,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她脑仁疼得厉害。 还有,她冷,裹多少层锦被都无用,像是赤身裸~体置于冰天雪地般的冷,她缩至床角抱着火笼子涩涩发抖。 然而她掌心契奴标痕却灼烧得厉害,整个手掌似被放置铁板烧上煎一般。 祝融长老来看,道是契主正承受地狱般的煎熬,以至契奴们身子跟着不适。 他开了几贴阵痛药,雪苋吃下去,竟一点不管用。 凡胎肉~体不吃不喝不睡,加之身体上的疼痛,想必不出几天便会被折磨殆尽,思筠只好给人用了昏睡的药物。 不知是药物所致,还是她身子累至极限,终于躺在床榻睡去,一行人这才走出房门商量对策。 虽然雪苋拿八步龙锥,将商弦月刺伤,商弦月又跌落天地禁地浩瀚渊,但见雪苋掌心似要燃烧的弯月,可断定商弦月还没死。 这让羊星河有些不安,按理来说,八部龙锥乃天宫至宝,一旦被刺中,神魂俱灭,遑论深受重伤的商弦月又跌坠渊底。 据说渊底封印无数雪妖,专食人魂魄,如此重创还未死,不知是商弦月命大,还是魅族根骨奇特。 三日后,雪苋醒来,掌心灼痛已好许多,再阖眼时,仍是商弦月被冰锥刺入心脏,跌入深渊的画面。 有时,熏了安神香睡着,便一睡不醒,被叫起来后昏昏沉沉,再然后又连续几夜失眠。 如此,两个月不到,人已瘦成一把骨头。 天后亲至少室仙府来探过一次,心疼地抱住雪苋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雪苋瞪着空洞的大眼睛道:“天后娘娘,苋儿一点不难过,就是觉得冷,还有手疼的厉害。娘娘的天宫可有灵丹妙药,止了苋儿的手疼。” 天后托起少女皮包骨的右掌,“可是落有契奴月痕处疼。” 雪苋摇首,“并非,是整个手都疼,手心疼,手背疼,手指头也疼,甚至我能感觉连指甲都疼。” 指甲又怎会疼。 天后摸了下少女的额心,“原是烧得说胡话了。” 鹤焉疼惜道:“近日,雪苋总是起烧,口中喊冷,也不知为何,祝融长老开的汤药喝下去便会吐,她的身子似排斥一切药物。” 天后起身,幽幽一叹:“这样下去如何好,天外岛有个碧根汤泉,是我于母族家时养身的灵地,让这孩子去那汤泉中静养一段时间吧。” 思筠带雪苋去了天外岛碧根汤泉,雪苋沁入碧波泉水,身子好了许多,阖上眼,脑中不再浮现商弦月跌坠深渊的画面,亦不再觉得四周纷纷扬扬都是雪,掌心的烧灼感渐渐褪去。 唯独手指还是疼,像是拿细针扎似的疼。 不疼的时候,她便睡觉。 疼得时候她便潜入汤泉底,到处游。游到缺氧窒息,再浮出汤泉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至少窒息感能暂时压下指头上的痛意。 她有时会盯着十根手指打量,奇道,这是什么怪病。 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手指头疼。 疼得厉害时,她也有咬破手指的时候,每每那时,思筠便气得将淌着鲜血的指头自她唇内掰出。 下次她继续咬,搞得思筠整日偷窥监视她,像个变态一样。 碧根汤泉泡了两年,雪苋总算养回些肉,虽不如先前丰润鲜活,但好歹看上去像个人。 思筠觉得既然身子养得差不多,该去热闹的地界走走。 这两年,雪苋几乎没个笑模样,偏爱发怔,泡在汤泉内发怔,走在路上也发怔。 他记得她爱热闹,便带她回了幽州天音坊。 回天音坊的那七夜,灵雀传来了信。 商弦月自浩瀚渊底归来,且练成了六合神功,魔阴沼泽宫已有了炙热暖阳,遍地花开。 先前持观望一族的妖魔界各族首领纷纷归顺,自雾缈盏羡两位尊皇殒世后,一盘散沙的妖魔二界,如今大统,效忠商氏魅族,魔阴沼泽宫已更名魔阴王朝。 众妖魔,拜商弦月为开朝王君。 思筠下楼时,雪苋身前的核桃皮已堆成了小山丘。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6节 剥完核桃剥松子,剥完松子拨杏仁,因为指头疼,她便不停地剥硬壳之物,以减轻手指头的痛症。 她说剥硬壳得来的痛,与日常手指痛不同,日常手指头的痛,是由内而外的痛,剥了硬壳之物的痛,似能减轻那些痛。 听得思筠头很晕。 短短七日,雪苋剥了几麻袋的坚果仁,她不听曲子不贪食点心蜜薯,也不去外头瞧热闹,就没日没夜的剥坚果壳子。 思筠已习惯性无奈,静静走下楼梯,拉住雪苋沁着血丝的指尖,“歇一会好不好。我告诉你个事,商弦月他没死,已经回了魔阴沼泽宫,不,应该改口叫魔阴王朝。” 雪苋怔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捡起桌上剩下的几颗开了口的苦杏仁,又剥起来,“听你说这些,我的手指头更痛了。对了,他会来杀我么。” 思筠摇首,默了片刻又摇首,“我觉得不会,他若想寻你报仇,早就来了。” “来便来罢。”雪苋努力拿渗血的指头,挤压一只干扁苦杏仁,“我每日都很疼,也不怎么想吃东西,活着颇无趣。” 望着眼前毫无情绪,满指头鲜血的少女,思筠不由得忆起当初那个满脸灿烂笑容,津津有味食点心的雪苋。 他至今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约觉得同她那个消失的婢女有关。 雪苋说她的婢女叫桑桑,是一条金灿灿的小蚕。 他却查不到有关桑桑身世的任何消息。 没多久,魔阴王朝君主商弦月,率领百万妖魔大军攻入天界,斩杀仙将无数,摧毁仙阁楼宇,夺宝库兵仞、灵丹仙草。 妖魔大军数量虽多,但因近些年欠缺统一训练,较为涣散,三十三重天,只攻至十七重天便败下阵。 但商弦月却扶摇直上,直捣三十三重天,打翻锁妖塔,吸食塔内妖魔魂元,甚至将戾魔的一半元丹,强行吸收。 上古神魔大战,四大上神镇杀七十二魔,七十二魔死前各留下一口魔气,这口魔气化作戾魔,好在被折丹上神,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魔元,镇至天界锁妖塔。 锁妖塔内皆是犯了重罪的大妖魔,然塔内全数妖魔合起来,皆抵不过一个戾魔。 戾魔乃上古魔气幻化,威力非凡,一旦任其成气候,可毁天灭地,非后辈小妖魔可与之相提并论。 商弦月手持灭天长剑,即将掀了二圣寝宫时,因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戾魔之气而抱头嘶吼,天界第一护卫寂无道,趁机将其逼退,最终商弦月回了魔阴王朝。 — 天音坊请来个专讲神话故事的说书先生,每日从未时讲至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在听众十分给面子,场场爆棚。 说书先生腰侧以藤条束身,众人喊他一声藤先生。 仙魔大战,战场在天上,还未累及人界。 人界虽为六界根本,地大物广,民众尤多,但却是最弱一族。 仙魔的刀光剑影只存于脑海想象,戏文纸张里,离他们太远,他们也只是当故事听听。 雪苋嫌吵,便不再下楼,只宅在二楼的房内剥坚果。 一夜,雨吓得颇大,房檐被砸得哗啦响,对街塔上的风铎,被风吹得打旋。 雪苋想起儿时在雪家村时,每到下雨天她就赖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哗哗雨声,不消一会就睡着。 许是想起那份安逸,雪苋难得早早睡了。 有位擅通奇症的蓬莱老仙来幽州,思筠专门去找老仙打听雪苋的怪症一事。 那夜,寂无道开路,天后与桑桑落至天音坊。 榻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指尖肿胀通红、渗着血丝,难得睡得安稳。 天后瞥一眼桑桑:“去吧。” 桑桑怯怯上前,尤自不忍,掀开锦盒,内里飘浮一团软软的金色丝线,正是雪苋的情丝。 情丝没入少女心口,无声无息,一日当日无声无息离体。 天后瞥一眼眸底储泪的桑桑,“寻个适当时机,重回她身边,密切监视动静。” “是。” 天后旋身朝外走,喃喃道:“也亏得你是清白之身,亦亏得商弦月对你余有旧情。” — 翌日晨,雨歇。 思筠前脚踏进天音坊,就见木梯上滚下个人。 乐坊还未营业,只两盆化形的仙人球,于门侧守卫。 思筠赶忙扶人起来,“我才离开一夜,你这是怎么了。” 雪苋哭得满脸水光,紧扒着思筠的袖口,“我要去浩瀚渊,不,我要回沼泽宫我要见弦月哥哥。” 见人满眼悲痛欲绝,与平日的淡漠截然相反,思筠攒着眉峰,“已经没有沼泽宫,现下已成妖魔归心的魔阴王朝,你的弦月哥哥亦不再是往日宫主,而是可同天族抗衡的妖魔之君。你先前刺伤他,害他坠跌浩瀚渊底,他不知经历怎样痛苦磨难才至重生,你现下去见他,岂不是去送死。” “死就死,哪怕他杀了我,我也要去,我想见一见他,我只想见他一面。”雪苋捂着心口,瘫跪在地上,“只要我想起我对他做了什么,我的心好痛,痛到快要喘不过气。” 思筠俯身,扶稳少女不断耸动的瘦肩,“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冷静一下。你没有错,他杀了你师父师娘,害了雪家村无数无辜生命,且一直想着利用你,你所做并没有错。” 雪苋猛得摇头,又垂首盯着自己红肿的手指,“我已经不知何为对何为错,我现下只有一点想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她复又死死抓住思筠的腕骨,“我是如何将那冰锤,刺入他心口的,我是如何做到的。” 像是非要从对方身上问出答案一样,用尽全力反复问着。 思筠唯有沉默。 他瞧见她过于激动,甚至说话有些气短,泪珠不停地坠,似永远坠不完,突然她又抬手捂上心口,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 雪苋再次醒来时,已平静许多。 鹤焉来瞧她,她还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街景发怔。 鹤焉退出房门,问端着汤药来的思筠,“我怎么瞧着,她比先前更严重了,似满腔情绪强抑着。” 思筠摇首,端着方熬好的汤药进门去。 方才雪苋道嘴里发苦,鹤焉打算去街头买几块蜜薯。 他记得她最爱吃方烤出来的蜜薯,要长得瘦长的,要烤得流油的,剥开皮见黄橙橙的瓤,当即露出无比灿烂的笑来,好似天下最开心的事不过如此。 那时,她缠着他,讨好他,剥好皮的蜜薯先送到他眼前,见他不吃,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一个又剥开一个,他担心她一口气食太多,吃坏肚子,就收走剩余的蜜薯。 她一脸幽怨地盯着他,像个可怜巴巴讨食的小奶狗一般。 思筠推开房门的一瞬,便见雪苋瘫至地上,背倚着窗墙。 他放了药,忙不迭走去,俯身握上她消瘦的双肩,“苋儿,你怎样。” 雪苋缓缓摇首,眸光空洞道:“无碍,只是站着站着便没了力气。” 思筠扶她起来,她却又摇摇头,说是一点力气使不上来,不要碰她,让她暂时歇一歇。 她像是一碰即碎的薄胎娃娃,思筠不敢碰她,只得陪她在地上坐一坐。 好一会,雪苋倏然笑了,眼泪却从笑眼里掉出来,“我想开了,我不去见他,我想我不知如何面对他。” 好像说这一句话又废了她不少力气似得,歇了片刻,又道:“我刺伤了他,算是给师父师娘报了仇,他没死,算是造化了。” 她咧嘴笑了下,“没死就好了。” 鹤焉买回的蜜薯,她乖乖食了一半,晚膳又吞了一小碗粥。 她还笑着向两位致歉,表感谢,谢两人这两年对她的关心及照拂。 思筠鹤焉听后,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样的雪苋,还不如先前那个没情绪不会笑,只会喊手指痛喊冷的雪苋。 思筠忍不住问道:“手指可还痛。” 倒是未再瞧见她剥坚果。 雪苋笑着摇头,“哪都不痛了,哪都好了。” 说完乖乖上楼休息。 自那之后,她每天作息规律,强迫自己看书吃饭睡觉,偶尔听琴师奏个小曲,或去后厨帮忙择菜。 一日,雪苋与思筠去西巷口买蜜薯回来,请了几日病假的说书先生重回讲台。 先生一拍惊堂木,道着商弦月一人战天宫三十六将的故事。 那般,藤先生讲得眉毛直飞,大气磅礴。 雪苋瞪大眼睛道:“是他。” 她指向讲台上的说书先生,“他是那个山神,雪家村的山神。” — 藤先生正讲至高~潮,被两个仙人球捆走。 脸着地丢进二楼一间茶室,他一脸哭丧道:“我讲得哪里不对还请指教,这般粗暴对待,可是你们这些后辈不对了。” 雪苋靠过去,“你还记得我么。” 山神眼睛瞪突了,也认不出眼前的姑娘是哪个。 “你是翠屏山的山神是么,我是雪苋。” 山神这才打脑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当年雪苋方六岁,生得圆润可爱,他的刺猬门童死了,给刺猬填着小坟包的土时,瞧见追着小人参跑的小姑娘,第一眼就想将人收了。 只是小童儿倔得很,他拿出一堆吃食亦不领情,还咬伤他的手指。他一怒之下将人关入漆黑洞穴,欲吓唬吓唬小孩。 不料,孩子家人寻来,个个身手不凡。 当时翠屏山爬了满山的蛊虫,首先寻来的银发少年,更是一脚险些将他踢残。 他盘坐洞府,老泪纵横,以符联络各大山头的山神土地公,将自己的悲惨遭遇倾诉。不到两个时辰,一百多号山神土地都晓得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来了俩会操控巫蛊的高人,还有一位神秘银发的少年。 他未曾想到,他一通吐槽废话,竟引来杀身之祸,甚至间接害死了翠屏山脚雪家村一百零一口人命。 山神感慨道:“整村被屠,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翠屏山也被屠了,我是唯一存活的灵,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就不要再为那点小事记恨我了吧,况且我当初也只是吓吓你,并未伤害你,还给你吃的来着。” 雪苋:“那日,发生了何事,为何只有你活着。” 于是山神便将那日始末娓娓道来。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7节 他正拿藤条吓唬一只方成精,就偷吃他贡品的小野猪,浩荡烟云从天而降,云头下来了几十号黑袍人,围手围脚瞧不见脸,更无从感知仙气妖气还是魔气。 黑袍人落地,见人便杀,鸡犬不留,甚至山上凡启了灵智的生灵也不放过。 他被追杀逃至山下,打算求助可施蛊虫的高人夫妇。 哪知见到那一对夫妇跪地哀求银发少年,求他吸去两人万年道行、体内真源。 夫妻两人道他们本是西南蛮荒之国修行万年的毒菌,厉害仇家灭了他们的国,他们迫不得已带着小公主隐姓埋名隐居于此,但已泄露行踪,仇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的万年道行与其被仇家拿去,不如送予他,只求他替他们护好小公主。 当时,黑袍人已屠光村民,银发男孩如若不吸食掉一对夫妻的灵力,三人皆会丧命。 夫妻俩再三哀求,银发男孩终于答应。 男孩吸食了夫妻数万年的修为及体内丹元,又将满村的怨怼之魂收为己用,得了这些力量,他才团灭了黑袍人。 那些黑袍人只是无神识的傀儡,问不出受何人指使。 银发少年一瞬成人,自然瞧见了躲在暗处的他,任由他逃去。 说起来,银发少年是他的恩人,否则他一早被黑袍人杀掉。 至此,他再不敢回翠屏山,游荡人间做了个说书人。 他后来才慢慢晓得,银发人乃魔阴沼泽宫的宫主,自此他便开始搜集对方大小轶事,编撰成书,讲给人界百姓听个热闹。 听完山神之言,雪苋紧扒着对方衣领,“你所言可属实。” “实打实的实啊,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 雪苋当即念诀,召唤飞天云豹。 鹤焉拦住她,“你要去找商弦月。” “对,我要找弦月哥哥解释清楚。” “你太过天真,事已至此,已不可收拾,你去只是寻死。”鹤焉急道。 “即便死也比我这般活着好,这两年我不人不鬼,我甚至已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何而活。我去解释,弦月哥哥听便听,不听大可以将我杀了。” 雪苋似重新得了充盈力道,一把推开鹤焉,自窗口跃出,落在云豹背上。 鹤焉欲追出,被思筠拦截,“你觉得你能拦得住她?由她去吧。” “她不知商弦月受了怎样的苦才活过来,入火岩池,化八部龙气,冰封血肉,重塑根骨,一百多根冰钉钻骨,才将他一身骨架保住。那般地狱煎熬非常人能熬,他岂有不恨雪苋的道理。不来主动寻雪苋复仇,已是天大幸事,雪苋这一去岂不自投罗网,商弦月怎会放过她。” 思筠大吼道:“那也总比她这般活着强。” 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无奈,他已多久未曾发怒了,揉揉颞颥,思筠缓了声调道:“她嗜睡,她失眠,她怕冷,她食不下东西,她整日喊指头痛,日日夜夜剥坚果,剥得十指鲜血淋漓,她强颜欢笑,连说一句话都需养好一阵力气,每每见到那样的她,我恨不得给她一刀赐她个痛快。” “罢了,终归是一纸宿命罢了,谁知司命的天机命薄里,如何抒写芸芸众生。我们莫要再干涉她了,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思筠道完,向楼上走去。 — 魔阴王朝已非昔日沼泽宫,恢弘宫门设层层结界禁制,雪苋已进不得。 甚至拿出思筠给的可穿越空间的桐花枝,也无用。 守卫将士不给她开门,雪苋只得站至门下,弦月哥哥总有出门的一日。 好在,不久之后,灵凝的人鱼飞轿,自外头归来。 雪苋立马跑上前,对着人鱼轿大吼:“灵凝姐姐,求你带我进去,我要见弦月哥哥。” 灵凝掀开轿帘,见城门口的那道人影,先是秀眉狠狠一蹙,下了地才道,“雪苋,你怎么还敢来,不要命了。” 若是不足为重的人,带进去便罢了,偏偏是害得君上差点殒命受尽苦楚之人,灵凝不敢擅自做主,便道:“我先去请示君上。” 不一会,灵凝的侍婢来城门通报,“君上不想见你,让你滚开,莫碍他的眼。” 婢子言罢,转身离去。 天空滚来层层乌云,顷刻间下了瓢泼大雨。 雪苋站至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浇得头昏脑涨手脚发麻,浇得摇摇欲坠,亦不动弹。 灵凝自掌心珠泪,瞧见城门口的景象,再一次入归息殿。 商弦月盘坐床榻,调匀体内戾魔之力,灵凝道:“她还在淋着,苋儿妹妹她肉~体凡胎,怕受不住这凉透心的暴雨。君上你去见一见她吧。” 榻上之人,掀了眼睫,眸底无甚情绪。 半响,只凉凉道:“不见为好,本君怕一个忍不住,杀了她。” 雪苋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冲得她浑身酸痛,她自地上抓了抓,冰冷空虚席裹全身,她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一根稻草也好。 她只抓了把污水。 心底有个念想,再抓一把,或许会抓把泥沙。 泥沙可握在手里,只要手里有东西,她似乎就能寻到支撑下去的力气。 她便不再觉得心底的那片海,遗弃了她。 再一抓,却抓了一团软。 头顶的雨,似歇了。 雪苋努力撑开眼皮,她手中拽住的是一角袍裾。 视线上移,她瞧见丝丝垂顺的银发。 以及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双往日对着她,总盛满无限温情的眸子,现下看来毫无温度。 他单手撑着一柄黑骨伞,居高临下瞅她。 如同瞅一只将死的蝼蚁,又似瞅暴雨中田地里快要冲散架的刍狗。 不带一丝同情怜悯。 雪苋唇角翕动,想张口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暴雨噼啪打至伞面,嗡鸣的耳中响起他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不去杀了你。” 模糊的视线里,对方的唇角仍再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惜她没听清,脑中除了啪啪的雨点声,再也听不见旁的。 第62章 上邪古墓【20】 雪苋醒来,入眼是随风飘动的雪绒花帷帐。 她有一瞬的恍惚,只觉眼前的轻纱帷幔极为熟悉,又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支起身四处打量,房间的每一处皆熟稔。 墙垣垂下的朱雀花,似堆叠拥簇展翅欲飞的小鸟,黑檀正在案首挑拣药材。 窗外种着雪柳,阳光自窗缝漏下,地上就落着一道道摇摆的柳枝影子。 黑檀的一句雪姑娘你醒了,才让她感到久违的真实。 时隔两年,她终于回来,这是她的雪岁邬。 房子还在,花也开着,树未枯,甚至门口垂的秋千如记忆中一般,兀自晃着。 一切好似从未改变,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黑檀端了药盏过来,浅褐色汤药冒着热气,“雪姑娘不喜人伺候,雪岁邬亦没个下人,唯一陪着雪姑娘的桑桑,同您一道出去,现下院子空落,雪姑娘身子不适,黑檀暂为伺候,雪姑娘先将这药吃了吧。” “桑桑去了哪儿?”雪苋问。 黑檀怔道:“不是同雪姑娘一道走的么,雪姑娘不晓得?” 雪苋再问:“桑桑……她走了多久了。” “……两年有余。”黑檀疑惑回道。 雪苋垂首,低喃道一句,“原来不是梦。”然后向门外跑去。 黑檀放掉药盏,追出门去,“雪姑娘去哪。” “去找弦月哥哥。” 归息殿前,她被守卫拦截。 往日她随心所欲想去哪去哪儿,只凭一张脸就无人敢阻,现如今整个魔阴王朝的人都晓得她将自小宠她到大的哥哥刺伤,至人跌坠浩瀚渊。 未有一个对给她好脸色。 若非君主态度不明,雪苋早被王朝之人杀掉泄愤。 商弦月从一宫之主变作王朝君王,不知比先前忙了多少。 雪苋站在殿门一整日,天光微昧时分,才见一身华贵深袍的银发青年自殿外归来,身后跟着四名随侍。 商弦月却是未瞧见她一般,掠过垂地雪柳走进殿门。 雪苋小跑追上前,被殿门的两位侍卫,举鞘拦截,黑檀端着一盏血莲进门,两位侍卫收鞘,雪苋连忙跟上。 侍卫又抬起剑鞘,黑檀侧首,淡淡一瞥,侍卫识相地垂下手。 黑檀放血莲至桌案,对窗下正拭剑的银发君主鞠了一躬,便静步退下。 殿内唯剩两人。 雪苋轻步上前,小心翼翼靠近,仿似步子重了会惊掉此梦,她又会回到每日除了冷就是手指头疼的日子,随着她的靠近,一道声音于空旷殿内响起,“站住。” 雪苋蓦地停步,几尺开外,拭擦剑刃的人转过身来,徐徐抬臂,剑首指向她心口,“你来做什么。” 雪苋垂眸,见紧触心口的长剑,“我……” 刷的一声,空中划过一道泠光,商弦月收剑入鞘。 雪苋几步挨近,眸底通红,盯着对方的眉眼,还未说话,眼泪扑簌簌坠下,“弦月哥哥,我好想你。” 唇角牵起一抹冷笑,商弦月道:“想我?想再杀我一次?”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8节 他觑着对方的眼睛,“这次,身上带了何灵器。” 雪苋拼命摇首,想解释,似又觉得无从解释,干脆往前一扑,直接扑人怀里,双手紧紧环拥对方腰身,哭着道:“弦月哥哥我都知道了。师父师娘的死不怪你,是心甘情愿被你吸去精元,屠了雪家村的人也不是你,先前是我错怪了你,我以为是你,那天在浩瀚渊你亦承认,我……” “所以你用八部龙锥刺入我心口。你失踪的那几日,早便有了缜密计划,置我于死地。让你们失望,我没死成,所以,你又想出法子,打算故技重施,再杀我一次。”商弦月道。 雪苋站直身,摇头,“不是的,没有的,上次是误会,这次没有,是我得知真相,我来跟你道歉,我来……我想见你。”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一张小脸满布泪痕,情真意切,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商弦月看,生怕错过对方脸上每一瞬的表情。 “道歉?”商弦月不再看她,朝满壁墙的兵器架走去,“勿用你道歉,莫要出现在我眼前就是了。” 雪苋不甘心地冲向前,欲再将人抱住,离人七寸距离时,凭空乍现一道无形结界,她直接被弹至地上。 商弦月路过跪跌倒地的少女,坐去案台御椅,提笔蘸墨,“魔阴王朝不是你呆的地方,回你的人界去,我护你长大,你亦还我一份亲情,你我十余年兄妹情便抵消你刺我那一锥,自此,你我两清。但你若再纠缠,莫怪我无情。” 雪苋爬起,跑至正对着商弦月的案前,“我自六岁起就随你来了这,我自魔阴沼泽宫长大,雪家村已经没有了,师父师娘都死了,我回不去了,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弦月哥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哪怕留我在你身边做个侍奉也好,我不想再离开你,一刻都不想。” 商弦月往批文上落着字,头亦不抬,“你已长大,可行婚配,两年前我跌落渊底之前听你亲口道你要嫁给鹤焉,怎么,还未嫁成。你既未揣着阴谋来这,难不成是讨嫁妆。” 他拾笔又蘸了些宿墨,“罢了,毕竟做了你十年的兄长,再送你一份嫁妆不为过,让黑檀带你去宝库挑罢。” “我不要嫁妆。”雪苋十指扒着案首,力道之大,似要将玉石案台抠出窟窿似得,“我不会嫁给鹤焉,我不会嫁人的,我要一直留在弦月哥哥身边。” 余光瞥见少女红肿的指头,上头落有交错疤痕,商弦月将目光移开,看向她满是泪痕的脸,“留在我身边作甚,你一届凡人,我不需要。至于傩国的上邪古墓,我也不稀罕,未有古墓内灵器相持,我亦讨上天界。你已毫无价值,走吧。” “我不走,我不走,弦月哥哥你让我留下来,就当是恕罪,你让我留下来,只要能看见你,我就不会这般难受,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雪苋哭着哀求。 商弦月广袖一扫,直接将案前少女扇飞。 雪苋落至殿门口,踉跄一步后,摔倒,她不顾身上疼痛爬起来,继续往殿内跑。 手指触及殿门的一瞬,一道结界将她弹飞,顺着十几步玉阶滚至院中雪柳树下。 殿内。 商弦月握笔不动,听得门外撕心裂肺哭吼声:“弦月哥哥,你让我留下来,你让我见见你,你一向最疼我的,你担心我因师父师娘的惨死而伤心,抹去我记忆,你舍不得我受一点伤,弦月哥哥,你是那么疼我,弦月哥哥,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会乖的。” 修指猛地施力,玉笔折断,“为什么。”商弦月低喃道:“为什么走了,还要回来。” 灵凝前来给商弦月送进补汤药,见雪苋站在殿前恸哭,她将药盏交予身侧的桔梗,将雪苋拉至院角才道:“苋儿莫要再吵君上了,你这般哭闹反而另君上生厌,若想君上留下你,需得乖巧懂事方可。” 雪苋立刻止了哭声,她拭着眼泪道:“灵姐姐说的对,是我冲动乱了分寸,我……我这便乖乖回雪岁邬,弦月哥哥只是在生我气,待他气消了,自然会见我了。” 少女纤弱背影渐行渐远,灵凝身侧的桔梗,忍不住道:“主子,我从未见过像她这么蠢笨的人,君上不杀她已是万幸,她还敢跑来殿前哭闹,成何体统,竟是一点礼貌规训都不懂。” 灵凝叹息,“君上自小宠她,才养成她毫无规矩又直率的性子,若有人自小将你宠上天,你亦如此,莫要笑话人家。只是,若她真失了君上的宠爱,她那性子怕要讨不少苦吃。” 不远处,雪苋回身,瞧见灵凝入了殿门,挨至弦月哥哥身边,侍卫阖了门,挡去两人身影。 雪苋失魂落魄走回雪岁邬。 黑檀重新熬了汤药端给她喝,雪苋一口气乖乖喝掉,黑檀端来一碟玫瑰芝麻糖给她,“无生药师说这帖草药极苦,雪姑娘食块糖润口。” 雪苋坐至秋千,头倚着藤条,眸子直盯着天上弦月看,“不用了,我不觉苦。” 这两年,她是被汤药泡过来的,什么样的苦药汤子未尝过,无生药师开得这帖药算是好入口的了。 黑檀乃御殿管事,有诸多杂食处理,向雪苋辞别,返回归息殿。 雪苋白日哭累了,不知不觉倚至秋千藤条上睡去,魔阴王朝果然再不是先前那个暗无天日的沼泽宫,因白日暖阳的照拂,夜里温度已不再冷,她沿路回来时,见边角摇曳了不少花草,这里已同人间无甚区别。 她忆起弦月哥哥的话。 “待哥哥突破六合境界,便可倚幻术造炽阳,届时魔阴沼泽将遍地花开,同人界一样美。” 是一尾灵雀叫醒了她,雪苋睁开眼,已有晨曦照影。 她进屋灌了一盏冷茶后,又朝归息殿奔去。 她只敢远远瞧着,银发御袍之人自殿内出殿外归,前呼后拥一众人,有时被挡了身,她得站到稍高的位置才能看清。 她又忆起以前暗暗跟踪弦月哥哥,她还躲到雪柳树上,其实早被发现,弦月哥哥故意让黑檀搬个小桌支在雪柳下,待她自个儿爬下来。 那时她被冻得哆哆嗦嗦,却被弦月哥哥尤带体温的袍子暖了心身。 银发君王已入殿,雪苋仰首望着殿院中的那颗硕大雪柳,看着看着眼泪又淌下来。 如今,即便她挂树上冻一宿,怕是已换不回那件温暖的袍子。 灵凝每日三趟,到归息殿送补药,雪苋专门去找无生药师打听一番,晓得只是进补的药汤便放下心来。 已是夜半烛熄,瞧着灵凝自殿内走出,身上披着弦月哥哥的外袍,雪苋心底既羡又痛,她已瞧出两人关系比先前亲密许多。 魅族数量极少,尤其天生邪骨的魅族商氏。弦月哥哥已成一代君王,繁衍后代至关王朝运术,自然被臣子重视。 雪苋走在路上,听魔阴臣子议论君主的婚事,还有些臣子见到鲛族长老,笑着打拱道一句何时吃君上同千金的喜酒。 或许,弦月哥哥同灵凝的婚事近了。 那一夜,她返回雪岁邬,再无眠。 — 晨,空中洒着细雨,几缕雾气绕窗花。 门侍为君王拉开殿门,商弦月便瞧见站至门阶上的少女。 未曾撑伞,濛濛雨丝罩身,一脸憔悴,眼皮红肿,长睫上不知滚的雨水还是泪水,让人生怜。 他的心狠狠瑟缩了下。 自打上次被他一袖扇出去,这丫头倒也安分多日,虽每日暗中跟踪她,倒从未出现在他视线之内,今日倒是特别。 商弦月只当未瞧见,由着随侍擎了黑伞遮身,趋步向前。 掠过少女时,只听她轻声道:“雪岁邬还在,我先前种的朱雀花开得正好,我问了黑檀,她说并非是她去给朱雀花浇的水,是弦月哥哥,是不是,你是想着我的,所以我离开的那两年,那些花儿未曾枯去。” 错身而过的一瞬,雪苋瞧见对方唇角勾起的一抹嘲笑,几步后,只剩银发背影,以及他冷声交代侍卫的话,“日后不许她靠近本君寝宫一步。” 雪苋跑上前,拦住即将迈出院门的人,糯糯道一声,“弦月哥哥……” “不准再对我说这四字,听到没有。”商弦月推开擎伞的侍随,蓦地俯身逼近雪苋,恨恨道。 他眸底布上血丝,怒瞪着她,似要将人吃掉一般凶悍,“再让本君听到这四字,本君便将你丢下浩瀚渊。” 雪苋站在原地许久,长睫上的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她只觉得魔阴王朝的空气里含着刀,吸进肺腑,割痛五脏。 后来,她腿站麻了,不知怎么回的雪岁邬。 — 连着几日,雪苋端着舍利珠四处游荡,瞧着珠内一幕墓闪过的画面,以回忆取暖。 橐驼花匠正给雪岁邬中的花草浇水,瞅见雪苋失魂落魄自门外走来,并未回话,只缓慢旋身,继续拿瓜瓢自木桶内汲水,浇灌着一花一草,连方出芽的小嫩苗都不落下。 雪苋一步步挨近,有气无力道:“原来浇花之人是你。” “不是我是谁,整个魔阴王朝唯有老头我最爱惜花草,你走后,院落空了,无人打理,我心疼这些花草,就抽了空来浇水。” 给屋内院前的花草浇灌了足量的水,廖橐驼拎着瓜瓢木桶走向院外,门口时,又折返回来,对着怔楞看花的雪苋道:“你这丫头怎这般狠心,这些年,君上待你如珍宝,你怎狠心置他于死地。” 见丫头眸底泪珠又滚出来,廖橐驼自袖口掏出个镂空漆木匣子,掀开后,一片碧桑上卧着一条小金蚕,“前阵子我去人界鬼市买一株霜桑,这条小蚕半死不活蜷至叶底。回来养了几日,方发现是你的侍女桑桑,我给你送过来,希望你能从中体悟些人情味,日后啊,莫要那般狠。” 屋内的匣奁内,留有几颗灵丹。 是先前弦月哥哥担心她意外受伤而备下的,雪苋化开一颗丹丸,洒至桑叶上,金蚕食了桑叶后,恢复了灵气,总算化成了人形。 桑桑道,那日见她晕倒在半路,她去溪边为她取水遇到一尾鱼妖,将她掳去河洞,她好不容易逃至人界,因受伤过重化作法身,躲在一株霜桑幼苗上养伤,所幸被廖橐驼买了,得以与主子重逢。 主仆重聚,比雪苋一人呆在雪岁邬强,至少有人嘘寒问暖,有人陪她说话。 只是桑桑发现,主子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爱说爱笑爱吃爱闹的小姑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郁伤恸,不是发怔便是兀自流泪的断肠人。 主子有时盯着玉腕上的十二月珠看一宿,有时端着舍利珠满院子游逛。 珠内映出往日种种,凡是有商弦月的画面,她都会默默看上许多遍。 商弦月眉眼温柔地为她荡秋千,或将一颗圆滚滚的葡萄塞她口中,或是端来几碟甜点一口一口喂给她吃,或是陪她扎纸鸢,或是被她强行灌酒,又或是坐在榻前给她摇扇讲故事…… 主子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沉默,一会又盯着自己的手看,一会又捂上心口,如此反复…… 那夜,月光湛湛。 桑桑睡熟了,雪苋自榻上起身,不知不觉走到秃峰林。 以前,她吵着弦月哥哥来秃峰摘琉璃花,回去的路上偷懒撒娇让人背。 雪苋踏过回忆中的每一步,走至一座秃峰,竟有一朵琉璃花于月光下石缝中静静绽放,花瓣渡了幽光,似梦一般。 雪苋飞身而上,摘了琉璃花。 捏着指尖花,飞身而下的一刹那,蛰伏沼泽河的水虺破水而出,血盆大颚闪着尖密巨牙,雪苋虽学了些法术,绝非水虺对手,口中的诀咒,击至水虺身上,堪比挠痒。 臂弯粗的红信子,舔上少女身子的瞬间,一记灵光将水虺打回沼泽河底。 雪苋只觉腰身一紧,眸底闪过随风而动的银发千丝,是他的弦月哥哥。 商弦月携着人落地,便松开手,“寻死莫要在魔阴王朝,晦气。” 言罢,旋身欲走。 雪苋指尖一松,琉璃花坠地,她飞扑上前死死将人抱住,“弦月哥哥,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商弦月用力将勒着腰身的指头掰开,只背身道:“明日我让黑檀送你出王朝。” 雪苋几步跨前,与人面对面,说:“我不走,你杀了我我也不走,我死也要留在你身边。” 商弦月冷笑一声:“当初为了个鹤焉,不惜与我翻脸,道这魔阴沼泽地处处不好,只想往外跑,难不成鹤焉对你不好,这才让你惦念起这个曾被你嫌弃的地界。” 雪苋使劲摇头,“当初我以为我喜欢鹤焉,其实不是的。” 她抓住对方的手,“我喜欢的是你,弦月哥哥。我早便喜欢上了你,我却不自知。那时,我戴着十二月珠看你的眼睛,十二月珠亮了,你还记不记得。还有那次,我拉着鹤焉的手说我喜欢他,珠子也亮了,可当时我看的是你的眼睛。十二月珠实则是为你而亮,并非鹤焉。” 这些,是近日捧着舍利珠看往日影像时,内观后觉顿悟所出。 她才明白,为何当初会莫名想偷偷跟踪他,每时每刻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她喜欢上了他,自然满心满脑皆是他。 可她自小视他为亲生哥哥,从未往情爱范畴内想,她不知何时起,那份兄妹之情变成了爱情。 不可知,不可控。 她终于明白了,已铸成大错,时过境迁桑海桑田。 商弦月面无表情,只静静听眼前的丫头一边淌泪一边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一定不信是不是,或许你信,又觉得荒唐。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09节 “你喜欢我?”商弦月眸光流转,望向天边月,“你若喜欢我,又怎会亲手将锥子插入我的心口,你师父师娘养你至六岁,可我养你十年。显然十年远不及那六年来得重要。你不会不知八部龙锥乃灵器,一旦沾身,便散人神魂,你喜欢我,竟是喜欢到想让我身魂散尽。” 对方话中的每一个字,像是化成锥子,直戳她心口。 雪苋抬起一只手,捂上脸,泪水却不停打指缝溢出,她哭到抽搐,上起不接下气道:“我不知,我真的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我不知,我始终不明白,我怎样想都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御袍广袖下,指骨紧蜷,商弦月几乎要忍不住抬手去安慰眼前哭得快晕过去的少女,手指方要抬起,雪苋移开遮着眼睛的手,他又将手缩回。 “我不止不明白我为何对你痛下杀手,后来的种种我也不大明白。自你跌落浩瀚渊后,我不是头疼便是手痛,尤其手指头,痛得厉害,只要阖了眼就是你的影子,我睡不下,要么嗜睡不醒,我食不下东西。后来,我的手指头不痛了,心又开始痛,像是被箭穿被针扎被千万车轮碾扎,我痛到呼吸困难,痛到连说一句话都要攒好久力气,我也不想的,我吃了无数贴药,却丝毫不管用,我不知怎样才能止痛,直到我见着你,只要能见着你,能守在你身边,我会好许多,能为我止痛只有你,弦月哥哥。” 商弦月默然不动,任由冰凉的小手紧攥着他的手。 终于,他抬手抚去少女眼角方淌下的一串热泪,“你先前蠢,现如今,还是这般蠢。” 抽离自己的手,商弦月向前行去。 雪苋怔了半响,追上前,掏了十二月珠,戴至腕间,她拉起对方的手,直直盯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眸,“我说的是真的,弦月哥哥你看,你看十二月珠亮了。” 光亮刺了眼,雪苋垂眸,瞧见玉腕上的十二珠串,赤红如血,每一颗珠子皆散着光芒,珠子愈发炽热起来,甚至烧得她腕口有些疼,雪苋哭着笑道:“你看,弦月哥哥,珠子变成了赤红色,我没有骗你。” 见对方面无情绪,雪苋将赤红温润的珠串取下,塞至对方掌心,“西极老师说,若珠子有变红的一日,就将十二月珠交由你保管。” 珠子赤血似得红,映上漆黑眸底,商弦月能感到珠子的炽热,像是这些年对她的感情,炽热浓烈得似要喷涌而出,却被他强行克制压抑住。 他掌心施力,珠子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又打指缝间落到地上。 “我不杀你,是因答应西极老师,留你一命。我同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在一起,都不会同你在一起。”商弦月说完,转身离开。 雪苋没再去追,而是缓缓蹲下,捧起地上的一捧赤粉,细细捻于指尖,对着月光看,有闪闪微光,似风干的心头血。 第63章 上邪古墓【21】 桑桑起夜,见榻上空空,不放心,便提了灯笼出来寻主子。 方走至院门口,瞧见雪苋失魂落魄走来,口中喃喃着没有了不见了用完了。 桑桑赶忙上前,哭着扶稳脚步踉跄的主子,“主子你再说什么,你别吓唬桑桑。” 雪苋空洞的眸子转至桑桑脸上,“我先前听西极老师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气运命数。上天安排给人的气运有限,不会有人一直好运到底。我现下终于明白,我的好气运已被我挥霍光了,自我将锥子插入弦月哥哥心口的那一刻,我的好气运便用尽。所以没有了用完了……” 桑桑给人擦眼泪,自己却哭了:“主子莫乱讲,你一定还有好气运的,会有好多好气运的。” 商弦月见主仆二人走入雪岁邬,方现出身来,心底刀剜斧劈似得痛着,耳边回响着西极老师临终前的话。 “念在你我师徒之情,无论雪苋做了何错,请饶她一命。” “倘若你对她用情至深,既往不咎,就当老师未说过此话,但你切记不可与她在一起。” “她身负古傩国女王血脉,古傩国历代皆为女王,历任女王血中含蛊咒,与之交合之人,必与之生死同寝,不可背叛。而受蛊咒影响,古傩王家血脉终生修不得仙魔之道,灵丹妙药亦对其无用。雪苋唯有几十载寿命可活。你大仇未报,攻入天界诛杀二圣乃千秋大业,岂数十载可完成。” “天后欲利用雪苋古傩皇家血脉桎梏于你。短暂情爱之欢,与千秋复仇大业,你必做一个抉择。” 西极老师之所以替雪苋说情,是当年她游历十万大山,曾受雪苋母皇盛情招待,在那神秘古国住了些时间。 而西极本是浩瀚星河中,一块误入轮回道的天机石,待漏得心内天机,便归于天地,浩瀚星河。 终于始,始于终。 — 翌日,黑檀受召君王,来送雪苋出宫。 方至雪岁邬院口,桑桑哭着跑来,说是主子咳血了。 黑檀身侧的护卫兵分两路,一拨去通知君上,一拨去请无生药师。 商弦月撂下众臣子,奔赴雪岁邬。 雪苋已睡下,无生药师说是伤情过度以至呕血的心病,丹药不治。 商弦月坐至榻前,握上昏睡之人的手,沉声道:“为何,我方下定决定,你又来折磨我。” 指腹细细摩挲着少女的眉梢面颊,“你可知,我几乎用尽全力再赶你走。你若再这般执迷,我要去哪里借来力气推开你。” 两年来,身心如坠地狱般的痛楚,让他以为已彻底忘记她。 但得知她来找他,那颗麻痹已久的心,倏地跳了下。 当他看见倒在雨泊中,几乎瘦成人干的少女的那一刻,他便知,他的心,为她死,为他生。 半点由不得自己。 他俯身,朝少女左眼,落下轻轻一吻。 — 商弦月未再赶人走,雪苋留在了雪岁邬。 自秃峰一别,数月下来,她倒再没主动去寻商弦月,也不再跟踪他,而是翻阅王朝内的藏书,搜寻关于古傩国的记载。 所幸,王朝藏书阁遗有几册关于古傩巫蛊之书,她又寻到西极老师的游历手札,里头亦有关于古傩国的描述。 她这才晓得自己的血可解百蛊,配以咒文,可驱使万虫。上至灵蛟,下至青虫,属性为虫者,无不臣服。 雪苋依着书中记载,以血往空中画符记,果然招来无数蛇虫蝶蚁,西极老师的蛊影,甚至沼泽河底蛰伏的数头水虺,亦低眉顺眼匍匐在她脚下。 她开始利用百虫蛊影,暗查一切关于古傩国被灭一事,可惜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 她想到商弦月。 或许师父师娘曾对他透露过什么。 归息殿的护卫阻她靠近,她拿思筠给的桐花往半空一抛,方要迈入可随心穿越空间的桐环,桑桑拉住她,往她腰侧别了个花囊,“主子的花囊旧了,我做了新的给你。” 雪苋凭空落至归息殿内,不料小屏前,商弦月正换衣裳。 上身只披一件素白罗衫,露出蜜色胸肌结实腰腹,他指尖正捏着腰侧衣带,不知是要解还是系。 见凭空而降的少女,商弦月捏衣带的手,顿住。 雪苋面颊一红,立马转过身去,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你在换衣裳。” 商弦月松手,任由衣带随意垂下,他轻步靠近,俯身凑至对方红透的耳廓说:“已是夜里,你突然来我房间何意。” 耳边的吐纳暖气带来陌生的酥麻感,已让雪苋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她以前倒是常往弦月哥哥耳边说悄悄话,但弦月哥哥从未打她耳畔说过话,原是这般令人心悸的感觉。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雪苋方要张口,只觉腰身一紧,是身后之人圈匝上她不盈一握的蛮腰,她只觉后背紧贴着人的胸膛。 雪苋能感到对方炽热的体温,及一颗澎湃跳动的心脏。 商弦月另一只手探入她腰侧,挑起系至衣带处的一个花囊,轻声道:“还带着狐媚香。” 他凑至鼻尖嗅一口,“还是上好的魅香。” 雪苋已吓得全身发僵,只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 “你知什么,什么都不知。”商弦月故意凑近对方红至滴血的耳畔,轻声道。 嗒得一声轻响,狐媚香囊坠地,商弦月腾出的另一只胳膊,环匝上少女的腰身。 “苋儿,明明是你来勾引我,这么紧张做什么。”商弦月似对少女肢体的僵硬有些不满,他炽热唇畔往少女耳垂处一扫,似有若无。 感觉怀中人轻颤了下,身子果然略有松软。 “……弦月哥哥。”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这么唤我。”轻柔低沉的声音扫至少女耳畔。 还未等她回复,商弦月已将她打横抱起,瞬间落至软榻之上。 他欺身,雪苋不敢直视对方锁锁锁锁锁,羞得别过脸去。 修长指尖将娇羞少女的脸摆正,逼她与他对视。 商弦月……眸底似燃着两簇火,温热吐息,喷至她发间耳侧。 他一手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覆上她轰然跳动的心脏处,轻声问:“心口,还痛不痛。” 雪苋只怯怯嚅嗫唤一声弦月哥哥。 …………锁锁锁锁锁锁锁,那一夜,雪苋不记得喊了多少声弦月哥哥。 ……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锁那一刻,有温热大掌扣住她的手,与她食指交绕。 雪苋蓦地忆起她手指头痛的感觉,商弦月感至怀中少女,蓦地一僵,他在她耳畔怜惜道:“待会就不锁锁锁。” 果然,弦月哥哥未曾骗她。 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手指头,都不再痛了。 如浮至温暖汤泉中,又似被软云裹覆,每一寸肌骨,每一根发丝,皆得慰藉,皆得恩赐。 她似乎又抓住了手心的那片海。 与之沉沦,相依。 雪苋醒来,帐内空空,锦被内,余留着他的气味体温。 她穿衣下床,披散着头发推开殿门。 门侧的黑檀吓一跳,旁侧的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照常来送进补汤药的灵凝,亦怔至殿院门口。 雪苋方觉尴尬,低眉垂首,一步步朝外行去。 见人远去,桔梗气恼道:“主子,亏得你先前还同情她,若非你替她求情,她如何进得王朝大门。这下可好,她竟勾搭了君上去。” “你以为我不替她求情,君上就不会许她进来。”灵凝望着随风拂动的雪柳枝,“拦不住的,东风来,花自开。” — 蛊影带来了司筠的信。 他向蓬莱老仙打听到,她先前极有可能是被抽取了情丝。 世人悲喜生情丝,藏心脉于无形。 天外岛生帝女桑,桑有金蚕,以七情为食,可抽人情丝,断情绝爱。 思筠说已查到桑桑与天后近臣寂无道,有所往来,桑桑极有可能是天后的人。 桑桑昨夜奉上狐媚香囊后,就已出宫。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0节 雪苋返回雪岁邬,早已瞧不见人。 天后竟往魔阴沼泽宫安插了眼线,显然一早关注了弦月哥哥的举动。 天后赐她八部龙锥,本就是让她对付弦月哥哥的。 还有舍利珠,乃仙门至宝,羊星河为何白白送予她,亦是借刀杀人,用来对付仇人。 那珠内影像,皆是他们想让她看到的,不想让她看到的,自不会出现。 孔雀妖借契主之力,杀了羊星河的儿子,羊星河哪有不恨弦月哥哥的道理。 一切的一切,皆是阴谋。 她不过是仙门用来对付弦月哥哥的一枚棋子。 弦月哥哥用心守护的那份单纯,成了别有用心之人,借刀杀人的武器。 甚至,她们将情丝还给她,也是一步棋,欲以两人之间的感情,牵制商弦月。 弦月哥哥原谅她后,雪苋放下心中大石,如海深的愧疚及思念平复下来,她稍作思量,便将事情缕透。 另外,思筠坦白,当初,天音坊内,是他暗中施法,催折白蜡枝袭向她,给鹤焉创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亦是他施了障眼法,让她腕间的十二月珠发亮。 他一早就晓得她古傩公主的身份,故意掺仙门进来,是为了将水搅浑,他好从中窥些讯息。 还有,他虽未有证据,但怀疑将她身世以密信泄露给鹤焉之人,乃天后。 雪苋捧着西极老师的游历手札,望了一整日的太阳。 西极老师手札中写道关于古傩皇族血脉的不同。 不止可解百蛊、控万虫,还有一味蛊咒。 手札里还道,启上邪古墓需古傩皇家处子之血,那是指引外人进墓。 那古墓乃古傩仙祖所造,与她气血相通,她若想进,无虚开启墓门,她一旦靠近,墓灵就会感知,自任何一角都可入内。 墓殿棺椁内,葬有寰若镜,乃创世父神亲造,可圆世人夙愿。 夕阳坠至院角,雪柳被渡得金灿灿。 雪苋摊开手,任由阳光一点一点移上她掌心,她蜷起五指,似抓住了一缕阳光。 她瞧着日晷,到了弦月哥哥返回归息殿的时辰。 起身,往归息殿方向走去,果然瞧见一身银发的君王,踏斜阳归来。 他今日着一身赤服,衬着银发,显得娇矜贵气。 “我昨夜寻你,是想向你打听,师父师娘可有对你透露我仇家是谁。”雪苋问。 商弦月摇摇头,方要迈步向前,听得雪苋道:“你不要过来。” 商弦月收了步子,站至原地。 雪苋冲他笑笑,一如当年那个被捧至手心,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少女般的灿烂笑容。 然后,转头离开。 直到瞧见少女的身影入了雪岁邬,商弦月才转步进殿,唇角勾一抹笑。 小丫头又再搞什么。 为何不许他靠近,难道昨晚他表达得不够清楚。 — 雪苋去了浩瀚渊,那里依旧漫天飞雪,苍落落的白。 她踩着深雪一步步挨近崖端。 “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熟稔之音。 雪苋回身,风雪尽头走来一身赤服的银发君王。 他离她那么远,看不清五官的距离,雪苋偏能透过漫天风雪,清晰瞧见他眉眼间的怒意与压抑。 他还在靠近。 雪苋摇摇头,双臂一展,仰坠深渊。 余光里,是银发赤袍扑上断崖的身影。 雪苋在坠入崖底的那一刻,悟通了一事。 当年他为何会指头疼。 因十指连心。 被取走情丝的她,再不会感觉心上的痛楚。 可那痛楚依然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 大雪中的银桐树枝,卷着一枚储月石,抛向崖底。 储月石可蓄世间无形无相之物,风月星辰朔风暖阳,甚至记忆。 赫连断已将自身记忆,藏入储月石。储月石透过风雪,散出如月般的光芒,照至坠崖的“商弦月”,唤醒了赫连断的神识。 眼见着坠落的少女,即将穿透凌空乍现的银桐圆环,赫连断伸手,触及到一片衣角,堪堪将蒜苗的魂识自雪苋身上勾了出来。 崖顶,幻天阵图内,银桐被大雪吹得飒飒作响。 身后的活人雕中,有两位陆续睁开眼睛。 赫连断掀开眼皮,有骂街的冲动。 什么狗血戏本。 温禾睁眼后,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她揉揉发酸的心口,低喃一声:“弦月哥哥。” “弦你个头。”本就不爽的赫连断,听蒜苗口中喊出的四字,更加愤懑,他摇晃着对方的肩,“蒜苗,醒醒。” 温禾再瞧见一头卷发,满脸不屑的那张脸后,“……你……你是赫连断,大魔头。” “不然是商弦月那个蠢货。”赫连断踏过脚下蔓延金色纹路的阵图,挨近银桐树,“现在该如何。” 银桐道:“自然是由温禾唤醒雪苋。” 眼前画面又转回雪家村,杏花如雪,垂髫女童骑在牛背上打哈欠,打算回家,杏林内跌跌撞撞跑出个满是银发,一身是血的小男孩。 女童将人拖拽进粪篓,栓至牛背,带回家。 温禾冻着冻终于明白过来。 她们入了寰若镜内,雪苋的回忆幻境中,自雪家村的三月杏花开始,至浩瀚渊的漫天深雪结束。 无限循环。 雪苋已知自己身为古傩皇族血脉的蛊咒,她不想再被人利用,成为商弦月的牵制,于是以跳崖为障眼,断商弦月思念,还他自由,且借以上邪古墓中的寰若镜,圆她夙愿。 寰若镜自然不能真的圆满世人遗憾,但可于梦境中将夙愿偿还。 雪苋的愿望是,永远留在梦境回忆中,将梦境回忆无限循环,回忆不断,她便不死。 虽神魂永远困束寰若镜内,但给商弦月续下了无限生命。 她不死,商弦月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千秋大业,带领魔阴王朝妖魔大军攻入天宫,诛杀天帝二圣,以报双亲血仇。 可商弦月却一根情筋傻到底,雪苋跳崖他也跟着跳崖,被雪苋抛出的银桐,一同带到上邪古墓。 雪苋落入棺椁,神识便入了寰若镜,而商弦月燃烧自身神魂,撑着寰若镜与现实中最后一缕缝隙。 待人归来。 上邪古墓由墓灵镇守,凡入了主墓之人,怕是墓灵故意放进,期望能破了寰若梦境,将人带出来。 可惜从未有人成功。 直至赫连断打破记录,自幻境醒来。 怪不得魔头要陪她去簋门堑,那时温禾便觉魔头揣着阴谋,原来取蜜是假,夺储月石是真。 赫连断恐怕早与思筠暗中勾搭上,大家各取所需。 亦怪不得,思筠带她闯七色林禁书阁后,桐树能四肢健全精精神神打魔头寝殿出来。 温禾正哆嗦着缕思绪,身上铺来一层玄色外袍,不断坠落的大雪中,赫连断替她系着领口系带。 脑中不由得闪过商弦月为雪苋披衣的画面,温禾有点上头,望着眼前冷峻的眉眼,唇瓣微翕,弦字还未说出口。 赫连断猛的一勒领间系带,咬牙道:“你敢朝我喊那四字,割你舌头。” 温禾抿紧嘴,这能怪她么。 她的魂识入了雪苋的身,赫连断的魂魄入了商弦月的身,故事是人家的故事,但脸蛋确实他们无偿提供的,她眼中的商弦月,就是赫连断这张脸。 雪苋于这幻境回忆中,是个悲情人物,虐身又虐心,她到现在仍隐隐觉得心口疼手指疼。 关键是,这俩人虐着虐着,突然睡了。 这不等同她跟赫连断睡了么。 不该看的都看了,那夜的每一寸肌肤相触,每一次灭顶的承欢,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特么比见鬼的阴影还要大。 温禾不由得看赫连断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幽怨。 但瞧大魔头,亦用愤抑嫌恶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夺走他清白一样。 真是太闹心了。 不看了。 当初,她就不该撒这个谎。 画出个西南蛮荒舆图,指了个三环绝境,上邪古墓。嘿,真来了,将自己坑了个干净彻底,法克。 再看看身侧几位活人雕。 云汲师兄,浅雪,还未醒。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1节 思筠道,幻天阵他已撑不了太多时间。 温禾既已清醒,需得将魂识再入一趟雪苋的身,传达给梦境中的女主,商弦月殉情,陪她一道来了上邪古墓,好在未死成,棺材外守了三千年,好让雪苋甘愿离开这永无止境的回忆梦境。 思筠叮嘱她,雪苋梦境太过逼真,极其共情,一不小心她极有可能受梦境情绪感染,再做一次雪苋,但他已撑不了梦境的再一圈轮回。 温禾颔首,走出幻天阵,朝归息殿跑去的那个欢快身影移去。 耳后倏地响起赫连断的声音:“蒜苗,你给我清醒些。” 睡一次不够,难道还想重温一次么。 不用魔头提醒,她比谁都希望自己保持清醒。 她朝赫连断冷哼一声,神魂再次入了雪苋的身。 正要请弦月哥哥为她去取琉璃花的雪苋,顿住。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句句令她震惊。 尤其那句:“你的弦月哥哥等了你三千年,一直再等你……你快醒醒,随我们出去。” 漫天风雪洄旋,浩瀚渊分崩离析,冰雪断崖深陷,地上的裂纹如蛛网,越扩越密越扩越大。 银桐道:“雪苋已醒,梦境即将坍塌,你们快些出去。” 梦境的动荡,震回了云汲浅雪桑桑,甚至在场全数活人雕的神魂。 众人于地摇天晃中陆续醒来。 众人纷纷往唯一光亮处走,温禾双手搭至眉骨,抵挡末日风雪,她朝思筠喊:“你怎么还不变回人身,你快些出来。” 赫连断扯上温禾后襟,“幻天阵乃死阵,欲出幻境,需以血肉为祭,桐树早已做了赴死的准备,你操哪门子的心。” 温禾被赫连断的大掌拖拽入一片玄光时,瞧见桑桑飞入幻天阵,将腕间鲜血滴入脚下蔓延的金色纹路。 银桐拔地而起,于空中幻做人身。 桑桑被阵图吞噬,仅剩一颗头颅时,用尽平声力气喊道:“主子,对不起。温禾,替我向东方说句对不起。” 众人落至墓殿地砖上,棺椁中的雪苋已醒,甚至盘坐棺椁旁的银发赤服的君王,亦缓缓掀开眼睫。 唯独桑桑再没回来。 众人或劫后重生,感慨桑桑的牺牲,草二不知打哪冒出来,满是泪花的小脑袋探入人群,“唔,你们出来了,你们演的太好了,唔,我哭了好几回。” 众人:“……” 墓灵颠着头顶的绿葫芦,笑眯眯道:“恭喜诸位。” 浮空水玉棺椁前,商弦月俯身,将棺内美人抱出。 雪苋勾着对方脖子,眸底含泪,道一声:“弦月哥哥。” 听得众人心底一颤。 凡是入了寰若镜的诸位,有老有少,有仙有妖,不知有几人魂识入了商弦月的身。 看来大家都被刺激的不轻。 尤其温禾,只要听到弦月哥哥四字,心脏连同手指头,跟着条件反射般的痛。 再看身侧的大师兄浅雪,脸色皆菜。 商弦月为怀中美人抹眼泪时,最为清醒的赫连断站出来煞风景,一掌将棺椁内的寰若镜,收入袖中,“镜子不错,给我家蒜苗玩。” 温禾:“……” 我说过我缺那么一个坑爹玩具么。 赫连断继而盯着银发赤袍的商弦月道:“一山不容二虎,前辈若舍了戾魔之力,晚辈饶你一命。你我既为魔阴王朝的主,晚辈定不负前辈的千秋大业,攻入天宫,诛了天帝软脚虫,还有天后那只老鸟。” 商弦月凝视赫连断,“好个嚣张的后辈。” “承让。”赫连断满面自信道:“燃了三千年的神魂,你体内的戾魔之气,怕所剩不多,现下非晚辈对手。晚辈本不稀罕那点力量,但总比留在你体内成了气候反过来给晚辈惹麻烦的好。前辈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晚辈代劳。” 商弦月气转周天,将体内戾魔之气化作一颗黧黑雾珠,自口中催出。 赫连断满意一笑。 倏地,商弦月左手祭出灭天剑,直朝赫连断袭去,而右手中的雾丹,直接甩入云汲体内。 商弦月招回灭天剑,对赫连断道:“给谁都是给,不如给我看着顺眼的。” 云汲乃仙体,被强行投入强大魔息,一时之间,同体内真源相冲,他赶忙盘坐调息,以不至走火入魔。 温禾本欲上前瞧大师兄,但见浅雪紧挨着对方,一脸揪心关切,她又缩回脚步。 浅雪又气又心疼,叫骂道:“商弦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弦月只当未听到,不会同一个小后辈争口舌。 赫连断压着火气,邪佞一笑,“前辈既这般大方,不如抽了自个儿的邪骨,让晚辈彻底安心。” 雪苋怒道:“你莫要太过分。” 她指尖微动,拉出一道古怪血咒,整个古墓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爬行之音,是古傩国的小公主再召唤虫蛊。 顷刻间,无处蛊虫围聚墓殿,门口的吕不达谢天瑶,以及两位爱徒吓得边后缩边叫。 此处,地处十万大山,西南蛮荒境地最不缺的就是虫蛇毒蛊。 雪苋若真将十万大山虫豕全数召唤来,数量之庞大,不知得杀到猴年马月,怕是谁也难出古墓。 商弦月握上对方的手,偃下催蛊之术,眼神安慰着,“苋儿莫急,我族天生邪骨并非好事,丢了烦恼之源,岂不轻松。” 于是,盘膝而坐,竟真的将自己体内邪骨抽出。 赫连断掌心扫出一团幽光,方落地的邪骨化为齑粉。 他笑:“如此,晚辈便放心了。不过,晚辈还有个想法,请雪苋姑娘去魔阴……” 此话还未说完,惹恼三人。 “赫连断。”温禾握拳,一声低吼。 与此同时,灭天剑与银桐弩,双双指向赫连断。 对于魔剑与神弩的直面威胁,赫连断毫不在意,而是偏首瞅了身侧气鼓鼓的蒜苗一眼,他唇角禁不住勾出一抹笑意,“晚辈的意思,请雪苋姑娘入魔阴王朝陪一陪蒜苗。” “我不需要。”温禾磨牙。 魔头今个废话忒多,忒招人厌。 赫连断笑意加深,“蒜苗说不用,便罢了。” 温禾上前一步,挨近雪苋,“我跟魔头不是一伙的,你信我。” 雪苋窥见女孩体内的蛊虫,蹙了秀眉。 这女孩不像坏人,许是被对方下了蛊,不得已留在人身边伺候。 “不信,你问思筠。”温禾瞅向思筠,同时给人使眼色,还不收起你指向魔头的桐花弩。 商弦月刚丢了戾魔之气又抽了邪骨,现下两人加起来亦非赫连断的对手。 她进了幻境,感悟一把男女主的虐恋深情,不想见有情人方重聚,又丢了性命。 思筠却倔强道:“未见他们二人安全离去,我这神弩就不会放。” 赫连断眯眸,看好戏般的神情,对思筠道:“身为男人,大方到你这份上,也不容易。” 温禾抽出鸾羽扇,直接塞给雪苋,“逃跑第一神器,送你。”凑近人耳边,“魔头那我搞定。” 说完,温禾凑至赫连断身前,冲他傻傻一乐。 赫连断:“边去。” 温禾还未来得及撒个娇,倏觉体内袭来千刀万剐噬筋扒皮八爪挠心般的疼痛,她痛呼着倒地。 赫连断长臂一捞,将人接入怀中。 “魔阴王朝禁书阁多稀有典籍,皆是我一手搜集而来,恩泽王朝后人。你这后辈可是打书里学来的巫蛊之术。” 商弦月掌心浮出一只半透明伞状母蛊,继续道:“你可知,你给这姑娘下的蛊,为何唤双子蛊,因有两只母蛊,其中一只,刚好在我手里。” 怀中的蒜苗已疼出一身冷汗,眉间紧蹙,身子发颤,似再承受莫大痛楚。 赫连断一声怒吼:“给我住手。” 商弦月收了掌心母蛊,牵起身侧的雪苋,温柔一笑,“我们走。” 墓灵躬身向雪苋作别:“公主珍重,碧葫誓死效忠古傩王族血脉,若有吩咐,碧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多谢葫芦叔叔这三千年的守护,雪苋谢过。” “折煞小的了,不敢不敢。” 云汲已调匀内息,暂时平息体内戾魔之气的冲撞。 温禾疼到虚脱,被赫连断抱起,其余人相继走出上邪古墓。 墓灵颤着头顶的绿葫芦,往后边招手送别:“各位,好走不送啊,有空再来冒险啊,那个断手的,放下你手中的青铜锏。墓中圣器只供鉴赏,不可带出,谢谢配合。” 一阵炫目银光飞至眼前,思筠落地,“有个东西向墓灵讨一下,四翼螟蛾王可在这古墓中。” “呵呵,那是宝贝,比圣器还要稀罕,凭何给你。”墓灵不屑。 “不公平啊,寰若镜都被赫连断拿走了,我逮个蛾子就不成。”思筠撇嘴。 “我家公主未曾反对赫连断收走镜子,我便没立场反对。”墓灵直言道。 思筠随手幻出一支桐花,“信不信我让这十万大山千花凋零寸草不生。我看你墓中蛊虫以何为食。” 墓灵不信邪道:“你当你是花神,司世间花草,控万木生长。别看我长得年轻,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诓小孩子的话骗不了我。” “晚辈不才,刚好有这本事。” 众人走出古墓,正是夤夜,月光湛明,山河如霜。 夜荧香椿树下,雪苋捏着鸾羽扇,仰首望着银发人道:“弦月哥哥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商弦月摩挲着对方及腰的青丝。 “人界好不好,我想吃好吃的。” “好,就去人界。”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2节 “弦月哥哥,你父母的仇,还有我的灭国之仇,我们当真不管了么。”雪苋有些踟蹰。 商弦月眺望蛰于暗处的起伏山影,“果子熟了,自会落地,更何况是被无数蛀虫盯上的果子,用不了多久,便会坠下高枝,腐烂入泥。我们并非弃仇不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待结局,弦月哥哥自有打算,苋儿不必为此顾虑介怀。” 思筠挨近夜荧香椿树,他对银发赤袍人道:“那株水仙乃在下一个小友,还望君上高抬贵手。” 商弦月回过身,千丝银发被风带起,他眸光深邃道:“只怪那后辈太过狂妄,我才用那小姑娘做挟,我并非不分是非善恶之辈,母蛊在我手中,不会给那小姑娘造成何种伤害,只做个威胁狂佞后辈的筹码,你且放心。” 思筠暗忖,这商弦月乃心思极深之人。 他往魔阴王朝留了巫蛊禁书,实属为自己铺垫了后路。 尘封三千年,醒来便逼出戾魔之气,抽了邪骨,看似弃了所有,但更像以退为进。 上古魔气给了仙门中人,且用双子蛊,牵制了大魔头赫连断,这心思,极不简单。 但若深究,又让人猜不透。 思筠将盛着四翼螟蛾王的水玉瓶子,递予雪苋,“你体质血脉特殊,修不得仙魔之道,仙丹灵草亦对你无用,但这蛾子乃稀罕物,可葆你青春如一。” 雪苋接过漫着金光的水玉瓶,道一句谢。 她将一朵银色桐花递去,“你送我的三瓣桐花还剩一瓣,应是极珍贵的物件,我日后怕是用不着,还给你。思筠,你保重。” 鸾鸟一鸣,羽扇飞天,一双人乘翠鸟而去,穿星踏月,不消一会,消弥于十万大山尽头。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思筠清浅一笑,手中的桐花,徒留一抹美人香。 第64章 桃花煞【01】 仿似坠身熊熊烈火中,温禾只觉自己快要烧化一般。 她已撑不住人形,化作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 无数火舌舔舐花枝花盏,恍恍火光中,水仙层层绽放,仿若浴火涅槃的凤凰,于火中花开一朵花来。 温禾被火烧得几乎失去知觉,心底唯余一丝感慨。 老娘开花了,老娘这株铁水仙终于开花了,看谁还笑话她。 然后,她于熯天炽地的烈火中失去知觉。 睁开眼,躺在归息殿玄冰床上。 温禾支起身,骨头酸痛。她怎会做这种奇诡的梦。 捧头揉揉额穴,空白的大脑内涌来无数画面。 前一刻的记忆,停留在上邪古墓。 为了送雪月夫妇离开古墓,她挨去魔头身边,直冲人傻乐。 精湛的表演来不及发挥,撒娇的话还未说出口,倏觉千刀万剐八爪挠心般的疼痛,然后她硬生生疼晕过去。 意识模糊间,她听得商弦月的话。 “魔阴王朝禁书阁多稀有典籍,皆是我一手搜集而来,恩泽王朝后人。你这后辈可是打书里学来的巫蛊之术。你可知,你给这姑娘下的蛊为何唤双子蛊,因有两只母蛊,其中一只,刚好在我手里。” 温禾跳下床,忙不迭往殿外跑。 杀千刀的赫连断给她下了蛊,又给她下了蛊。 先前是春情蛊,又来一个双子蛊,魔头只凭几册古书,自学成才,得来的才华全施展在她身上。 黑檀只离开一会,端着汤药方折回归息殿,就见温禾赤足自殿内急速跑来。 她趋步迎上前,便听对方一副火拼架势问道:“赫连千刀呢,哪去了。” 黑檀摇首间,又见对方气哼哼跑出殿院。 手中汤药忙递予身侧侍奉,黑檀跑进殿去拿鞋子。 端了鞋,追出门,对方已跑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 黑檀举着鞋追过去,“温姑娘,鞋子,穿上鞋子。” 魔阴王朝官道两侧走着来往的巡卫,以及匆匆行走的文武魔臣。 温禾拽住了几个巡卫,询问赫连断身在何处。 巡卫摇首,她又拦住几个文臣武将,询问可知大魔头在哪。 将臣无不摇首。 那些巡卫将臣,瞧她的眼神极为恐怖,没见敢这般直呼君上名讳,甚至直接喊大魔头的。 温禾气得原地叉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见着人。 待见到魔头,是直接朝他脸上挠一把好,还是直接踹他老二好。 正纠结之际,一道雄浑号角,自魔阴界门处传来。 花铃见主子气呼呼的模样,简直替主子肺疼,它提点道:“小主,我晓得你为蛊虫的事而生气,但你见到赫连断又怎样,你又打不过他。你还是消消气,莫要作死啊。” “我不作死我就不会死了么。难道你还未发现,我作不作死都一样,但若我作,情绪发泄出来,至少心里会舒坦些,同时还能给魔头添些堵,何作而不为。” 温禾一身正气说完,飞身落至界门一侧,围观妖魔群中。 上月,魔阴百万雄师挥兵青丘,青丘向天宫借兵,只借得几万兵卒三千天马。青丘不敌魔阴雄师,狐王万止呈降书,赠金丹仙草美女战器无数,魔阴将士班师回朝,大胜而归。 温禾听身侧一位黑炭似的青年,同绿皮蛙公子叨叨着:“我魔阴一出,谁与争锋。都说青丘易守难攻,我朝兵马不直接打到人家门口。天族自诩六界之首,以拯救苍生安天下秩序为己任,当年是如何诛杀我妖族子民,现如今我们有了赫连君上为靠山,天族竟亦畏首畏尾起来,青丘一向同天族交好,此次逢此大难,天帝天后竟只借两万兵卒三千天马,这打发叫花子的手笔竟也使得出来。还不是畏惧我魔阴大军,畏惧我朝君王。” 绿皮蛙瞪秃了眼珠,愤慨道:“就是,这仗打得甚至威风,当年商氏君上,领百万妖魔攻入三十三重天,我亦是其中一员,只可惜那一役,我腿上落了残,之后不方便出征,否则此次伐兵青丘,我第一个杀上战场。” “这次我错过青丘之战,待赫连君上攻入天宫时,我定出一把力。君上万岁,不,君上寿与天齐,啊,君上,赫连君上来了。” 温禾顺着黑炭公子崇拜的目光循去,果然瞧见赫连断被一众魔臣拥簇,走上拔地七尺的点将台。 衮服、御披、帝冠,身姿颀长,静静往台心一站,便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温禾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自动将那一头垂肩卷发,换做一头飘逸银丝。 对方的眉眼似也柔和起来。 她心里对他的欢喜崇拜依赖,排山倒海涌来。 温禾凿凿脑门,寰若梦境中毒不浅。 她有点自雪苋的情绪中拔不出来。 号角三声罢,妖魔大军载着满车宝物,打界门徐徐驶来。 除了未开箱的宝物,天马战车上,还搁有几只囚着数位美姬的金笼。 青丘之国,出美人,擅妖媚狐术。 囚笼内的美姬或是战俘,或是狐王送上的和平心意。 显然妖魔将士,不大在意狐王的心意,囚笼内的貌美狐女,多衣衫不整,青丝凌乱,间或脖颈落着密密吻痕,撕裂裙裾下的玉腿上,到处是掐青与咬痕。 狐女们已成妖魔大军的享乐玩具,这一路是如何熬过的,非常人想象。 温禾不由得愤恨握拳:“妖魔果然是妖魔。” 绿皮蛙听了,尤带不满得地打量身侧这位赤足的小姑娘,“说的你是冰清玉洁的仙子一样。人界打仗不也一样,战俘哪有舒服的待遇,战败之国的女子,哪怕是公主之尊,不是被抢了去便是遭杀,能活着就不错了。人界如此,遑论恣意放纵的妖魔,难道还不许打了胜仗的将士们享乐了。” 话虽如此,温禾再亲眼得见战败之国女子的遭遇时,还是忍不住愤恨难受。 生而为女,这般不公,战胜战败皆沦落为男人享乐的工具。 再一想,仙族出战,定不会如此。 仙族将士纪律严明,打仗归打仗,不会出现侮辱战俘或强抢美女享乐一事。 所谓仙魔差别,就在于此。 黑炭青年倒有些怜香惜玉之心,对绿皮蛙道:“收起你的大眼珠子,瞪起人来甚是吓人,小姑娘生得好看,你待人说话温柔些。” “你莫非看上人家了。闻气味貌似是个花妖,难不成是廖橐驼花圃里培育化形的小妖。” “我要去向橐驼花匠送些礼,讨她当夫人。”黑炭憨憨一笑,一口牙显得锃白。 “我亦缺个美妾,莫怪我同你争一争。” 温禾瞪了喋喋不休,一黑一绿的两个妖魔几眼。 她只是单纯的出来看个热闹,还被人瞧上了。 帅哥就罢了,一个长得像西山挖过煤,一个活像东山见过鬼。 衰! 两侧妖魔欢喝声中,温禾挤出人群,打算回去穿鞋,方挤至前排,瞧见个眼熟的,蜂小将站在将领群中,踢着方步前行。 小将军面颊挂彩,胳膊也拿药纱吊着,一张脸依旧覆着生人勿进的霜气。 让人瞩目的是,他身侧随着个穿着极其暴露的姑娘,尖尖的下颌,勾魂摄魄的眉眼,饱满艳红的双唇,傲人的胸露了一半出来,裙裾半透明,隐约可见纤细修长的美腿。 半裸的玉臂,更是白腻无暇,当真秋水为神玉为骨。 美人坠马髻上,插着一柄桃花簪,行走间,簪首桃花纷纷绽放飘落,再抽枝绽放飘落,轻纱裙裾随玉腿迈步间,轻飘飘落下一重又一重花瓣来。 俨然,美人身后已铺了一地粉润桃花。 黑炭公子与绿皮蛙随着温禾一道挤了过来,绿皮蛙盯着桃花姑娘一走三颤的胸脯,鼻下淌出两行血来,“蜂将军艳福不浅,哪里领回这般勾人魂的美人。” “我不喜欢那种类型。”黑炭瞥一眼侧颜清秀可爱的温禾,“我还是偏好这种温甜乖巧型的。” 绿皮蛙:“我懂你,你一向喜欢不穿鞋子的。” 温禾自动忽略耳畔的呱噪之音,蜂将军随队伍前行,路过她时,竟朝她瞥了一眼。 温禾抬手打招呼,“将军受伤了还这么帅。” 蜂将军微怔,颇不自在瞥过脸去,继续随队伍前行。 随在他身侧,洒了一路桃花的美人,冲温禾魅惑一笑,臂上披帛一甩,又朝温禾吹了口气,三千桃花瓣自温禾头顶飘飘然落下。 美人又送她个飞吻,再冲她勾魂一笑,这才随上蜂将军的步子。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3节 温禾:“……” 为何她有一种桃花美人暗中勾搭她的错觉。 她可是钢铁直女!决掰不弯的那种! 她肯定! 三千桃花雨,成功让温禾成为在场焦点。 所有人皆朝她看去,甚至有些目光移至她赤足之上。 温禾只得将赤足,往垂地的裙裾里缩一缩,勉强盖住乍现的春光。 她欲转身开溜,一道黑影笼至眼前。 温禾抬首之际,两侧臣民訇然跪倒,山呼君上万寿齐天。 温禾对上赫连断渗着寒气的冷颜,他微皱了眉心,将呆站地上的少女打横抱起,与此同时,温禾的裙裾自行加长,直拖出三丈来长。 百万军师,无计臣民视线之中,赫连断将温禾一步步抱回寝宫。 温禾耳根灼烧,挣扎几下,往赫连断耳畔轻声道:“你放下我,我自己会走,你这样会让你的臣民认为你是个不顾礼制心无分寸,爱好美色的昏君。” 赫连断冷冷瞥一眼怀中不安分的少女,眼底含着威胁,脸上分明写着,老子管杂七杂八之人如何想。 方回殿,赫连断粗暴地将怀中人往地上一丢,温禾哎呦一声,三丈裙裾散成灰。 “不想穿鞋,就将脚剁了。”赫连断切齿道。 温禾捂着摔疼的胯骨站起身,指着对方的鼻子,“你还气上了,我穿不穿鞋干你何事,你给我下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外头跑了一路,站了不久的时辰,脚心冰凉,温禾去榻前寻鞋子,未寻到。 黑檀慌里慌张跑进殿,手中捧着一双云锦绣鞋,觑一眼浑身寒气的君王,赶忙将鞋子放置温禾脚边,“温姑娘跑太快,黑檀未追上,待追去门口,人太多,一时未寻见。” 黑檀欲抬起温禾的腿,给人穿鞋,赫连断指头一动,地上的云锦鞋蓦地蹿出几簇火苗,忽闪几下后烧得不见。 “你先下去。”赫连断吩咐道。 黑檀不敢多留,躬身退出殿门。 赫连断盯着少女一双赤足,“既然不喜欢穿,就别穿,日后,只要在这归息殿内,若被本君瞧见你穿鞋子,你的脚不用要了。” 温禾气恼道:“你干脆让我把衣裳也脱了得了。” 赫连断牙缝里吐出三字:“不知羞。” “我只是不知羞,而你,不知耻。你说,你何时又给我下了蛊,你为什么要给我下蛊。” 赫连断冷冷别过脸去,“早便下了,谁让你不老实。” 温禾赤足走两步,站到赫连断身前,叉腰,“双子蛊是吧,给我解了,这事我就当做从未发生过。” 赫连断简直气笑了,“蒜苗,谁给你的胆量敢对本君这么说话。” 自打寰若镜出来后,蒜苗脾气格外见长,先前还撑着一张假面虚与委蛇,如今是彻底撕破脸,不但态度不恭不顺,还敢跟他当面跳脚叫嚣。 只要想到自己体内蛊虫,又联想蛊毒发作时那生不如死的疼,温禾瞬间什么都不怕了,“你都给我下蛊了,我还给你什么好脸色。这些日子,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伺候你,说尽了甜言蜜语讨你欢心,以灵息鲜血哺育夜水仙,治你失眠之症,又给你煮甜汤做糖球,还被你时不时吸血,你怎忍心给我下蛊,良心被狗吃了么。” “你当本君瞧不出,你的讨好全是假,簋门堑诱本君入坛器的是谁,本君重伤之际,拔刀相向的又是谁。本君只是给你下了蛊,你就这般委屈,你对本君所做,莫说下蛊,死千万次不足平息本君心头之愤。” 温禾瞬觉心虚,但绝不能承认,瞪大眼睛扯上对方玄袖,“我哪里是引你去坛腹,我当时瞧着那坛子好奇,便上去瞧个究竟,险些栽下去,才喊了救命。幸而,被路过的狐族人救下。分明是你自己跳进去的,再说坛口又不是我封的。还有,你重伤晕倒,我拔刀是为了给你献血,你莫要将人想得那么坏。” 赫连断唇肌一抽,不打算彻底揭破对方谎言,只凉凉道:“上邪古墓哪里有你口中所说能使血液含香的花。” 温禾握拳,“……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许是花枯竭了,是你命不好,没见着。” 见眼前少女死不认账的嘴脸,赫连断忍不住捏上对方的脸,狠狠揉了几揉,“牙尖嘴利,胡说八道。” 温禾被捏扯痛,打下对方的手,“你无聊,只会欺负我,快将我的蛊解了,要不我死给你看。” 赫连断垂下玄袖,冷冷盯着不停揉着小红脸的蒜苗看,半响,唇角冷冷一牵,“死去吧。” 一起经历这么多,她还看不出他不想他死,她就是傻子了。 温禾赌气道:“好,大魔头这可是你说的。我去死,你若不拦着,算你赢。” 第65章 桃花煞【02】 一片梨花穿窗而过,落在盘膝而坐之人眉梢上,云汲方掀开眼睫。 被商弦月强行投入体内的戾魔之气,时不时冲撞他体内真源,连续运转真气七日,才觉胸口的沉窒之气得以舒纡。 三位长老欲联手将他体内魔气逼出,却云汲他拒绝。 他先前施双生血咒,潜入魔阴王朝,已散了一半灵力,意外得来的戾魔之力,抵得过那消散的灵息。 虽仙魔之气相冲,但只要他多调运经脉之气,克服身子的种种不适,戾魔之气可为己用。 放眼六界四合,赫连断的功力,无出其右。幸而他内伤未愈,未有自信率领妖魔大军一统六界,在这期间,他需加紧修习神功,待赫连断内伤痊愈之前,将其击败。 待六界再无大患,再逼出戾魔之力不迟。 祝融长老为云汲送来一枚固气的仙丹,云汲趁机向长老打听鹤焉仙尊姻缘一事。 他服下丹丸,问道:“当年仙尊并不爱千浮岛首徒白芊芊,为何还要娶她过门。” 祝融惊道:“你如何晓得仙尊对妻子无情。” 整个仙门,谁人不知鹤焉与白芊芊伉俪情深,乃一对神仙道侣。 后来白芊芊叛离仙门一事被压,除却几位长老各大仙主,无人知晓此秘密。 云汲长睫微垂,此番,寰若镜内,他的神识入的正是鹤焉仙尊的身。 自然感受到鹤焉的心思,仙尊心里的人,是雪苋,从来不是白芊芊。 祝融叹息道:“雪苋消失后,鹤焉他寻了许久,后来得知,雪苋与商弦月坠入浩瀚渊,鹤焉便大病一场,病愈之后,潜心修炼,凌鸩仙祖殒身之前,将少室仙府仙尊之位授予鹤焉。” “商弦月失踪后,魔阴王朝徒有空壳,众妖魔又成一盘散沙,直至五百多年前,赫连断横空现世,成为魔阴王朝新主,妖魔归心。” 祝融眯眸,回忆道:“那日,我去寻鹤焉下棋,无意瞧见千浮岛的白姑娘正与他谈话,隔了几重木棉花,我亦没大听清二人再谈什么,只听得鹤焉一句我想要个孩子。” 当时,祝融心里暗喜,不枉白姑娘深情不移等了他两千多年,鹤焉终于过了雪苋姑娘的坎,接纳白芊芊,他想着不久之后就要喝喜酒了,便笑着转身离去。 后来,鹤焉同白芊芊果然结为道侣,各大仙门前来相贺,称一对新人乃天造地设,一代佳侣。 祝融眼中,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一年后,飘着雪霰的初冬,诞下一女,取名浅雪。 直到浅雪长至六岁,一双夫妻,一夜成仇。 祝融长老讲叙完鹤焉与白芊芊不为外人知晓的往事后,天色渐晚。 云汲送长老出门,斜阳压枝,远山空谷的云岚越发浓郁,他转步,去了思过崖。 刚好,崖洞口,碰到鬼鬼祟祟拎着食匣的杜棉棉。 小弹弹守在崖顶一株歪脖松树上望风,朝杜棉棉低低喊道:“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杜棉棉信了小娃的邪,大步朝前迈,冷不丁撞到云汲身上。 悬洞内,三位受罚弟子面壁思过,听到清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致转头。 见是大师兄来,草二率先嚎丧开,“大师兄是来接我们出去的么。” 竹已皱着小脸,“思过崖太冷了,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偷令牌,再不敢跟踪师兄了。” 浅雪未曾开口,瞥见来人是大师兄,眸光亮了亮,又继续扭回头,面壁思过。 云汲负手前行,“杜棉棉于外头候着你们,你们两个走吧。” 腿脚早已跪麻,草二竹已相互搀扶起身,高兴地往外走。 及至洞口时,草二旋身,疑道:“浅雪不出来么。” 云汲:“我与浅雪有几句话说。” 草二这才放心,转回身直朝洞外的杜棉棉身上扑去,“小棉花,我可受老罪了,你不知,里头阴冷刺骨还有小虫子……啊肉弹子,快给姐姐抱抱,给姐姐暖暖。” “不要啦,你好臭……” 浅雪听着外头的热闹,起身对云汲道:“大师兄,有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寰若梦境中,我的神识入了娘亲的身,是因我们本就血脉相融气息相通,而你为何入了我父尊的身,虽然父尊是你恩师,但你们并无血亲干系,为何你的神识未入商弦月的身。” 出上邪古墓时,浅雪特意打听一圈,凡是入了寰若梦境之人,男子皆入商弦月的身,女子则被选为雪苋。 因墓灵本意是唤醒雪苋,神魂入其他人的身,并无意义,偏她与大师兄入的是白芊芊与鹤焉的身,她始终琢磨不透。 云汲道:“幻境生了灵识,自有它选择的道理。” 初出幻境后,他也曾遗憾,为何不是他的神识入了商弦月的身,为何偏是赫连断。 即便是梦境,他亦想做雪苋的心上人,因那个梦境中的雪苋,是温禾的脸。 雪苋望向云汲,见他长睫半掩的眸底,藏匿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遗憾。 于是,雪苋直言道:“倘若可以自行选择,你一定会择商弦月对么。” 云汲蓦地抬眸,对着一脸坦然的小丫头,他淡淡一笑,抬手抚上心口,“无论怎样,我都会入鹤焉仙尊的身,因我这颗心,是你父尊给的。” 两人走出思过洞,天已稠黑,淡月半隐,星辰疏离,山崖的寒风携裹几缕草木香,吸入肺腑,只让人更觉幽寂。 云汲见身侧之人一直垂首走路,他停步问道:“你好像不开心。” 浅雪抬睫,眸底的泪光打着转,被浮空的夜明珠一照,比星子要亮几分,她略含颤抖的声音道:“我才知,爹爹不爱娘亲,那么我呢,爹爹不爱娘亲,又怎会爱我。” 云汲抚摸上少女的头,轻声安慰道:“你要相信,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浅雪垂下头,盯着掩在袖下的烟灰玉镯,逆着月光的脸,瞧不出情绪,她的嗓音比蛰伏草丛的虫鸣声还低几分,“或许,我便是那个唯一。” — 白乌思筠正打白白苑的枇杷树下喝茶,金银花报,墨见愁求见。 白乌口中的敬亭绿雪,差点喷出来,他握着扇柄起身,“难得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见愁平日见我,如躲瘟疫一般,这会怎会主动来寻我。” 他正兀自嘀咕着,披一身墨色鳞胄的墨见愁已走进院内。 白乌热情迎上去,“墨护法大驾光临,白白苑蓬荜生辉,你来的正好,思筠给我带了好茶,这敬亭绿雪,芽叶如碧,白毫似雪,乃上上品,你来尝……” 墨见愁掠过他,瞅都不瞅他一眼,直往枇杷树下玉桌前,浅浅嘬茶的思筠走去。 白乌十分尴尬,默默靠近,后知后觉道:“不是来寻我的,我说呢。”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4节 墨护法终于回头,觑他一眼,“我有话同思筠说,你站在那是否不方便。” 白乌笑笑:“好,你们聊。” 错身往院外走,走几步感觉不对劲。 这是他的宅子,他反倒被赶出去了。 他真是太好欺负了,本欲回去碍眼,转念想到他曾害墨见愁被千面毗婆缝了一张脸,罢了。 潜入魔域这么久了,心中的道德观念竟还没丢掉,他都替自己感到不容易。 头顶的枇杷已熟透,黄橙橙挂着,散着淡淡果香。 思筠给对方倒了一盏敬亭绿雪,“这茶与人界的茶不同,拿瑶池水浇灌过,敬亭山只此一株,白姑娘尝尝。” “白芊芊已死,我是墨见愁,你莫要再提旧名。”墨见愁冷脸道。 思筠笑笑,给自己添茶,“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但你若真与昨日划清界限,又怎会来找我。记得你年轻时脾气就臭,不同我吵上几嘴便不甘心,这么多年未切磋,甚是怀念,要不你我过过嘴招。” “你还是这般不正经,我来不是同你废话的,我问你,听闻浅雪入了寰若梦境,她怎样。” 思筠端着茶盏,沉吟道:“你与她乃血缘亲情,雪苋的幻境回忆中,她的神魂入了你的身,已晓得了你同鹤焉的过往,出来时虽未说什么,但脸色不佳。” 墨见愁心底一酸,已这么多年了,本以为浅雪会安生长大,不成想发生了此次意外。 当年,她亲眼看着心上人接近别的姑娘,看着他一点一点喜欢上别人,她表面大方不动声色,心内苦楚自己知晓。 那般晦暗艰辛的情绪,被女儿探得,她心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愧疚。 思筠见人满面愁苦,问道:“你打算何时同她相认,她被鹤焉封冻五百年,那五百年便不作数,现如今不过十六岁的姑娘,即便于仙门成长,亦是个不入流的孩子。每个孩子皆期盼能与娘亲相守。你何苦为难自己,又可怜了自己的骨肉。” 墨见愁恨恨摇头,“不,我不会同她相认,就让她当我死了。” “难道,你还在记恨鹤焉。”思筠问。 “即便我再恨鹤焉,也不会将这份仇恨转嫁给女儿,况且浅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墨见愁拳头紧握,嗓音暗哑道。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孩子也着实可怜。”思筠放掉手中盏,见对面端坐的护法,眸底殷红,他忍不住再问:“有一点我不懂,你明知鹤焉心里头装着雪苋,当年,为何还要嫁给他。” 墨见愁指骨施力,狠狠捏着掌心玉盏,碎玉划破手心,鲜血淌至玉桌,“当年见他疯狂找寻雪苋的下落,我亦有些心灰意冷。我回了千浮岛静修,有一日,突然接到他的信。我亲自去了少室山寻他,他对我说他想要个孩子,问我是否想要嫁给他。” 墨见愁松开手掌,任由沾血的碎玉渣掉至地上,她抬手抚上眼皮,眼泪打指缝溢出,混着鲜血,道道分明,“于是,我便嫁给了他。然后,一步错,终身毁。毁了我也就罢了,也毁了我的孩子。” — 温禾满王朝晃悠,寻个方便自杀的地界。 最后选定沼泽河上的一座秃峰。 可惜,这个时节,石缝里的琉璃花还未开,几束与石壁颜色相近的枝叶随风摇曳,整座秃峰,秃得纯粹。 温禾坐在秃峰顶上,吹了会凉风,不时眺望四周,赫连断真不来。 沼泽河阴寒,吹上的风带着腥味,温禾冻得双肩瑟瑟。 花铃扇着小翅膀飘出,“小主,四下没有观众,你就不要演戏了吧,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温禾脱腮,望着黑黢黢的前路,颇抱怨的语调道:“这里冷,才好让我清醒清醒。” 赫连断没来,她竟真的有些心酸委屈,好似雪苋离开沼泽宫去了人间半个多月,未瞧见她的弦月哥哥去寻她那般失落。 温禾明知不能带入,不能带入,可忍不住将自己带入雪苋的情绪中。 好似赫连断是那个一直宠她到大,为他遮风挡雨,哄她开心,护佑她内心那片纯澈之海的哥哥。 简直吃错药了,温禾恨恨掐自己一把,站起身来。 花铃安慰着,“小主莫要太失望,赫连断他了解你,晓得你惜命,不会真死,才不来寻你。” “了解个屁。”温禾心底的酸涩直往上冒。 若真了解她,这会应该追过来,哪怕站在秃峰下,朝她冷言冷语骂一句,蒜苗,还不滚下来。 她会立马佯作不屑一顾地滚过去,还会不小心崴到脚,往他怀里扑一扑。 温禾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都胡思乱想到病入膏肓了。 她一边狠掐着自己,一边嘶嘶抽着凉气朝峰下走,及至路尽头,她飞身而起,朝沼泽河岸落去。 冷不丁,破水声响,一道巨大暗影猛地朝她袭来。 关键时刻,花铃撑出一道结界,水虺砰地撞上结界,潜入河底,又倏然钻出水面,吐着红信子的脑袋,直朝岸边的温禾摇晃。 温禾落地,捂着心口,“妈的,吓死我了,小花,降龙十八掌,揍它。” 小花为难道:“小主,你忘了么,我乃防御灵器,能造出世上最为坚固的结界,打架过于耗损灵力,况且这般毫无意义的架。沼泽河设有禁制,水虺不能上岸,我们走就是了。” 温禾调头就走,“我去找赫连哥哥揍死你。” 小花:“……主子,我劝你清醒。” 一阵粉润桃花雨袭来,温禾身前蓦地落下个姑娘。 眉眼勾魂,红唇潋滟,一身清凉露骨装扮,让人看得脸潮。 正是那日,随在蜂小将身侧,赐予她三千桃花的姑娘。 那姑娘朝她魅惑一笑,扭着水蛇腰挨近些,声音娇媚到直往骨头缝里钻,“我叫冤冤,是路过草滩战场,救了蜂小将军一命的恩人,我们见过的。” 温禾:“印象深刻。” “大晚上的,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跑这黑黢黢冷冰冰的地界,”冤冤说着拉起温禾的手,放至自己半露的胸前,摩挲几下,又稍压低身量,凑近对方耳畔,“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好让人心疼。” 温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离自己的手,往旁侧移两步。 先前就觉得此人不对劲,现下更肯定自己的想法。 冤冤她怕是荤素不计,搞定蜂小将军,又欲掰弯她。 若是男子,直接骂句臭流氓,再不解恨踹上去教训一顿就是了,偏是这般让人一看便销魂的美人,她一时说不出狠话。 温禾唇角嚅嗫几下:“此处风大,冤冤姑娘穿得这么少,怕会着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言罢,加快脚步往前走。 后头传来冤冤苏人骨头的声音,“小可爱这么关心我,让姐姐好开心。小可爱慢些走,摔着了姐姐可心疼。” 温禾一路小跑而去,天啊,再多听她说几句话,她脚跟要站不稳了。 都说狐女擅魅惑之术,这冤冤比狐女还要厉害,简直行走的春~药,她一女的见她便浑身不自在脚步虚软,男人见了岂能把持得住。 冤冤瞧小姑娘见鬼似得跑远,她半抬玉臂,凌空一抓,一朵鲜妍桃花,于她掌心绽放。 轻轻一吹,漫天桃花如雨,映上她眸底的一抹势在必得,“小东西,早晚被我抓在掌心。” 温禾就近钻入白乌的白白苑。 门口的侍卫,假人似得站着,多亏白乌与她关系铁,白护法曾吩咐护卫,她随时进白白苑,勿需通报。 温禾扒着门框,往外瞧一眼,冤冤未曾缠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便轻车熟路,进了白乌的厨房。 熬了一碗蜂蜜桂花汤圆,温禾端着汤圆出门时,瞧见披着风衣打着哈欠的白乌,自寝屋走出来,“小仙仙,大半夜不睡觉跑我厨房叮咣,你这是又怎么了。” “我犯病了行不行。”瞪白乌一眼,端着汤圆走出院门。 白乌:“……嘿,这是打哪受了气。” 黑檀远远瞧着温禾端着食托走来,及至殿前,她打开门,轻声说:“君上一直未歇下,像是等着什么人似得。” 温禾堵着一口铅的心口,舒畅许多。 抬脚进殿,瞧见赫连断端坐桌案,手中翻看一册《五曜煞术》,心道,魔头可真爱学习,不去考状元可惜了。 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君上可是再等我。” “恩。”赫连断轻哼一声,眼睫未抬,又补充道:“一直再等你的噩耗。” ……温禾面上的笑,瞬间僵滞,与此同时,心中升起一股将手中甜汤扣人头上的冲动。 咬牙:“方才,秃峰下,沼泽河上,我是真的差点被水虺吞了。”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嫌弃,“怪不得一身腥臭味。” 咚的一声,温禾放桂花汤圆至案首,玉盏内的热汤溅了两滴在她手中。 温禾捧着手背吹气,赫连断方抬眼,“无事献殷勤,可是求本君替你解蛊。” 温禾摩挲着烫红的手背,清醒道:“我就知你为了牵制我,不会替我解蛊。蛊的事咱从长计议,并非一碗甜汤能解决的。” 她抬首看他,捏着一小截指腹,“我现下有个比指腹还小的心愿,望君上成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想去一趟冥界,见一见东方死神。” 桑桑以身为祭,葬在寰若梦境,临死前,托她去向东方死神道一句对不起。 小金蚕由她带出冥界,却命丧古墓,她有必要当面向东方死神解释缘由。 赫连断直接丢掉手中书册,“你可知东方死神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温禾摇首。 历来只有死神决定别人的死期,死神的死期由谁决定,冥主么? 赫连断起身,“走吧,不是想去冥界么,本君算得东方死神的死期,迫不及待告之他。” 第66章 桃花煞【03】 浮空庵的彼岸花开得极艳,蜃河下游起了雾气,衬着幽蓝的水光,是静谧到极致的一副景。 夜惊华甩了金钩鱼竿入水,便侧卧岸边,阖眸打盹。 淡紫色长发偶尔被风勾起几缕,绕出几分妖逸出尘。 甘了了端着一盆刚洗净的衣物,鸟悄靠近。 放掉木盆,他俯身挨近丁香袍,情不自禁勾起对方一缕被风扬起的长发。 夜惊华蓦地掀开眼睫,仍保持单手支颐的姿势,一双紫眸淡淡盯着对方。 甘了了吓一跳,本以为对方睡熟了,他尬笑两声,松开攥至手中的一绺紫发,“冥主发色真好看。” “衣裳都洗完了。”夜惊华凉凉道。 侧眸瞅了眼旁侧,木桶内堆得冒尖的衣裳,甘了了回复道:“都洗得干干净净了放心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5节 “嗯。”夜惊华懒得看一眼,又阖了眼皮,声音里带了点气音,听起来颇慵懒,“屏风也绣好了?” 甘了了瞬觉指头疼,面色纠结,与人打商量,“百宴菊花图里的菊花太多了点,我已绣好了几朵,剩余的慢慢来不急,我听鱼妖说今日冥府上游,有对鬼结冥婚,我想去瞧个热闹。” 夜惊华:“花未绣完,《百家词》《千家诗》可背完了?你有许多事情待做,莫整日想着去玩。” 甘了了痛嚎,“不是绣花就是看书,我屁股都坐麻了腿也坐酸了,眼睛快瞎了,你就许我出去透透风吧,快憋死我拉,冥主大人你就行行好么。” 夜惊华抬手打个哈欠,仍是懒得睁眼,“当初可答应我答应的痛快,要么锁了琵琶骨,沉到蜃河,要么我去哪你便在哪,不离十丈远,现下想反悔了。” 甘了了有种被坑的感觉,小声嘀咕着:“谁知道你懒成这样,以前不这样啊。” 不是睡觉便是打盹,唯一兴趣是钓鱼,钓着钓着鱼又睡着,十天半月不出浮空庵,骨灰级宅,冥主颇享受清净,他可享不了这份福。 再不出门,他真要疯了。 夜惊华又掀开眼皮,“我懒?” “哦,不,我的意思是冥主你懂得养生。” “你的意思说我老。” 甘了了连忙摇首加摇手,“我的意思是冥主懂得享受。但您总不走动,终归对身子不好,不如,我陪大人四处走走。” “我身子好得好。”夜惊华被吵得没了睡意,站起身,收了空空的鱼钩,“我瞧你整日上蹿下跳身子骨亦未好到哪去,才坐了半响,就嚷骨头酸。这就骨头酸了,日后有你酸的时候。” 夜惊华旋身,欲进庵,甘了了及时扯住对方的丁香袍袖,“冥主大人求你了,让我出去逛逛吧,自来了冥界,我从未出去溜达过,您十八地城司的犯人还定期围着蜃河跑圈呢,你就让我去外头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吧。” 夜惊华:“大人我饿了,先煮碗粥。” 甘了了预见自由的曙光,高兴地蹿上浮空庵的玉阶,跃过地上打盹的火麒麟,朝小厨房跑去。 “豆沙粥还是莲子粥,加糖还是放盐。” — 温禾对鬼的阴影是刻在骨子里的,虽已来过冥界一次,但二次造访,心里的害怕不比第一次少,尽管她身着夜惊华赏给的具有百鬼臣服之效的麒麟衣,手心仍渗了一层虚汗。 自入冥界入口,她便寸步不离赫连断,瞧见几个鬼差向这头逼近,她忙不迭地抓紧赫连断的袖口。 赫连断嫌弃地瞅她一眼,“你虽道行微薄,收拾一两只鬼魂不在话下,你怕什么。” “此言差矣,并非打得过便不怕,好比有些人惧怕虫子,那么小的虫子,一脚便可踩死,可有些人还不是被吓得连连尖叫退避三尺。” 有一队披头撒发的鬼,踢里踏拉行来,温禾忙又攥紧了对方玄袖,“难道,这世上未有你怕的东西么。” 赫连断:“未有。” 温禾不禁肃然起敬,大魔头真强大,真霸霸。 温禾身着束身麒麟衣,行走间,裙裾如火焰般飞舞,于这除了黑白便是灰褐的冥界十分扎眼。 果然,几位冥差见得她身上的麒麟衣,恭敬跪下,待她走出些距离,方静静起身。 一队黑白鬼行来,见她的衣裳,禁不住跪了一地,有胆小者,甚至浑身哆嗦。 温禾沿蜃河前行,奇怪道:“小鬼们似是怕我的衣裳,为何。” 赫连断:“新鬼旧魄,若碰了麒麟衣,便是灰飞。” 温禾不由得垂首瞧了眼浑身冒火的宝衣,“这么厉害,说来夜惊华真大方,这般宝贝随手送了我。” 赫连断讥诮的眼神瞅她一眼。 温禾立马笑道:“其实,是君上面子大,若非看在君上的面子,夜惊华怎会送我这等宝贝。” 走上忘川桥,恰遇冥婚喜队,暗红的肩舆,缀了白穗,垂着黑纱轿幔,轿顶趴着奏冥乐的无脚大眼鬼。 温禾不由得想起当初被鬼仙强掠入骷髅堡的种种,那时,桑桑求助东方死神,东方死神虽未曾救下她,却因救她而被鬼仙打伤,最后还是赫连断替鬼仙超度成灰。 倘若那次,赫连断没来救她,她现如今是在过怎样一种日子。 变态的鬼仙绝不会让她好受,哪会像她在魔阴王朝那样,好吃好喝狐假虎威,除了不能随意出王朝,倒也行动自由。 这样一想,倏觉魔头待她真不赖。 四鬼抬的喜轿,摇晃颠簸而来,赫连断站位偏向中央,毫无避让的意思,温禾将他往后拽了一把,抬首冲人笑,“君上何等高贵,岂能让这些鬼撞了占了便宜去。” 赫连断不理会蒜苗的马屁,走过忘川桥,朝蜃河下游行去。 二人途遇独自在蜃河岸玩石子的小三生,温禾上前询问东方死神在何处。 小三生还记得她,摇晃着温禾的袖子一个劲喊姐姐,并脆生脆气道要亲自带她去见东方。 赫连断瞧着直牵着蒜苗袖子的那只小肉手,他微微眯眸,小三生一声痛呼,松开牵袖子的手,指头上覆了一层冰霜。 若非她法身为石,异常坚硬,这会非得冻掉手指不可。 小三生十分委屈,瞅向走在身后的玄衣人。 温禾侧身瞪过去,“你有欺负小孩子的嗜好么。” 赫连断不做声,温禾生气道:“你在这等我吧,不要跟过来了。” 见赫连断果真未动,温禾突然有些没底,毕竟此处乃冥界,身边随着大佬,安全感爆棚,但见身上的麒麟火衣,还有领路的小三生,又安慰许多,便随着小三生去寻东方。 李司簿抱着一沓陈旧发黄的案宗,匆匆沿蜃河而行,身侧两个小鬼紧跟着,一个劝道:“司簿大人慢些走,这些案子堆了数百年,虽现下有了些眉目,但亦非短时日能肃清的,您这没日没夜为旧案忙活,当心身子。” “无碍,活着的时候,有些怠倦,死过才懂时间的珍贵,我只是不想将时间浪费了。” 三鬼掠过赫连断,他微微眯眸,李司簿身前凭空多出一条拦路绳,冥官未收住脚,被荧绳绊了脚,当即扑倒,手中案宗洒了一地。 一个小鬼忙将大人扶起,嘴里关切着,双手为人拍掉袍子上的土。 另一个小鬼盯着形迹可疑的赫连断,“可是你干的。” 李司簿这才将浑浊的老眼瞅向一身黑袍的赫连断。 再瞧见对方的五官时,耷拉的眼皮,牟然一挑,“……是是是你。” 赫连断抬靴,向前移两步,阴沉着嗓音道:“死了这么久,记性还这么好,居然记得我。” 见人浑身浓郁煞气,李司簿不由得踉跄后退几步,“此处是冥界,我乃冥界司簿官,你莫要乱来。” 赫连断唇角勾起一抹嗜血冷笑,玄靴又欺近一步,一手扼住老司簿的脖颈,咔嚓两声,听得身侧两位小鬼跪地直嚎,“好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赫连断松开手,李司簿已瘫至河沿,直不起腰,脖颈亦耸拉着,显然是被捏断颈骨,“我……我好歹是你外祖父……你……你竟这般待我。” 赫连断一脚踹上老头瘦弱肩头,“李长旦,你当年可从未将我当外孙看,这会倒急着认亲了。” 两个小鬼急哭了,听着像宿仇,主子平日待他们不错,但见主子这般受辱,两鬼一边一个抱住赫连断的大腿不停求饶。 小鬼被赫连断一人一脚踢开,他继而俯身,再次扼住李司簿的脖颈,“生前富贵,死后竟混得不错,您的外孙有些不高兴了。” 松开手,又道:“目前你李氏江山,唯剩一个亡国之君李独活,你可知我为何还未动手,让那小子来同你这糟老头团聚么。” 赫连断起身,颇兴奋的语调,“一个亡国之君岂会好过,待他受尽人生苦难,我自会了断他狗命。我当年说过,杀光你们李家所有人,便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司簿跪爬向前,满是褶皱的手,抓住赫连的袍角,气息不稳求饶着,“我求你,放过李氏后人,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亦杀了不少人报仇,该是泄恨了,五百年都过去了,你莫要再连累无辜,求求你了。” 赫连断仰首大笑,眉梢眼尾涨起殷红,“我就是这样的睚眦必报,说好杀光,便一个不留。” 他又一脚踹碎李司簿的肩胛骨,“我暂留你一口气,待你同李独活团聚,亲眼让你瞅着我将李氏最后一根独苗灰飞,让你体会一下何为断子绝孙的滋味。” 李司薄跪爬倒地,痛呼道:“畜生,畜生不如,当初便不该留你性命,畜生……” — 温禾于冥泉边,寻到东方死神。 她将桑桑自出了冥界之后的事,如实向东方叙述一遍,最后为桑桑的死表示道歉。 东方死神摊开手掌,是一缕金灿灿的头发,拿细细朱线系着。 “不怪你,是桑桑自己的选择,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中,能将主子救出,多少算弥补了些。” 袖下指骨蜷起,攥紧金丝,东方死神忆起当初第一次见桑桑的场景。 那时,她身受重伤,倒在蜃河边,淌了一地金色血浆。 蜃河中摸鱼的小三生,瞧着对方金发金睫甚是稀奇,央求他救下她。 后来他才知,她原本是帝女桑树上的一条金蚕,金蚕极其稀有,恰逢她重病的那年,被出游的天后救起,之后随天后入了天宫。 因她性子怯懦又天真耐劳,最不容易让人察觉卧底的身份,天后便让她潜入魔阴沼泽宫为婢。 新主从未将她当下人看,反而待她如亲姐妹,有何好吃好玩之物,不吝与她分享,她心底越发不舒服。 但天后于她有恩,她不可做那不忠不仁的叛主奴仆,只得暗中为天后递消息。 其实,那日,她躲在浩瀚渊顶,瞧见新主坠崖后,入了桐花空洞,眨眼间消失不见。 天后问起,她撒了谎,说亲眼看见两人坠入浩瀚渊底。 天后亦察觉小金蚕对新主生了感情,况且金蚕唯有一次取人情丝的神力,用完便再无作用。 废蚕无用,天后便将她杀之灭口。 幸而,她余留一口气,虽入了冥界,却被他救活。 即便被救活,可金蚕整日以泪洗面,惶惶度日。 他早年去人间收厉鬼时,爱了一个叫甡儿的姑娘,小金蚕同甡儿的家妹有几分相像,甡儿生前最疼幺妹,因此他便对金蚕多了几分照拂,认她做了妹妹,且骗她说,轮回井底落有三生神石,若将名字落刻其上,可保一双人姻缘无虞。 桑桑最大心结,是破坏了新主的姻缘,她必全力弥补遗憾,于是有了生的动力,望有一日潜入轮回井,将一双名字刻上三生石,以作弥补。 东方死神将手中金发收了起来。 听了对方这通讲叙,心头正哀的温禾,被倏然滚来的一团黄,给勒抱住。 “水仙,真的是你,姐姐以为眼花了,你怎会来冥界,是来救我的?” 温禾被勒得翻白眼之际,甘了了终于松了爪子。 温禾抬手抚胸,给自己顺气,“前辈,你怎么在这。” 先前草二拿玉珏与她连通,说是甘了了不见了,她以为她又出去逍遥采花去了,少室山那般清净地界怎么可能呆得住,不成想打冥界邂逅。 甘了了一脸受伤道:“不是来救我出水深火热的冥界啊,那你是干嘛来了。” 温禾对水深火热一词,不认同。 前辈好手好脚好力气,衣冠整洁印堂发光,又未被关去十八狱,怎就水深火热了。 倏地忆起前辈貌似同夜惊华有大仇,温禾幸灾乐祸一笑,“感情你是被冥主逮来的吧。” “笑,你居然还笑。”甘了了心痛道:“你有难,姐姐我是怎样舍生忘死的去救你,怎的轮我落难,你开心的就跟过年似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6节 想到人家确实硬闯花界,救她出鸳鸯牢,身上还落了伤,不该笑话人家,于是温禾收了笑,严肃道:“我并非幸灾乐祸,我是替你高兴,你看冥主是多么仁德的主,既将你捉来,却未将你关去十八牢,我是替你高兴遇见这么好的仇家。” 甘了了:“……” “不是的。”甘了了摇首:“夜惊华他不是个好东西,仁德两字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对我采取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可比将我关入十八狱来得痛苦的多。” 甘了了挤出两滴热泪,“你知道么,她将我拘在一亩三分地的空庵,里头啥也没有,唯一的火麒麟还不许我骑。他让我给他洗衣做饭,煎茶梳头,还给我布置了许多娘们才爱干的活,比如绣花。” 甘了了将十根手指头,往温禾眼前晃几晃,“老子何时拿过针线,为了绣那个劳什子百菊宴屏风,我挨了多少针都不记得了。还有还有,他晓得我最不爱读书写字,给我整了一套诗词大全让我背,还让我练书法,我嘞个去,我痛恨什么,他就拿什么对付我,他就是想活活折磨死我。” 温禾听得脑仁发胀,“为何我觉得不对劲呢。” 难不成是她腐女看人基,夜惊华这一套,哪里是罚仇家,明明是在给自己培养媳妇的节奏,还是贤良淑德哪一款。 不,一定是她想龌龊了。 温禾垂首,暗中为自己的灵魂升华。 倏地,有高冠鬼差匆忙走到东方死神跟前来报,说是有个满身煞气之人,重伤司簿大人,还拆了案宗堂,逼众鬼献出李氏阴阳簿,凡是李氏之人,全给划了。 目前,冥界入口,姓李的新鬼乌压压聚积一片。 因阳寿未尽被莫名拘来,其中有些还是福泽深厚之人,众鬼皆满覆怨气,要寻冥官讨个说法。 温禾一听,就知是赫连断造的。 她只想让他当个保镖,他却来个大闹冥府。 怪不得先前让他站着别动,他真不动,只怕那时,他肚子里就憋出坏水,欲大显身手一番。 甘了了突然兴奋,拍了温禾的肩,“难不成,你男人来了。” 话毕,一身煞气的赫连断自蜃河上游飞来。 方落地,鬼差哆嗦着往东方死神后头缩,“是他,正是他。” 东方死神朝对方迈近两步,黧黑帽兜下发出一道沉音:“不知冥界有何招待不周之地,还请君主明示,拿小鬼撒气,损毁阴阳簿,岂不有失风度。” “一个断臂鬼,跟我谈风度。”赫连断幻出自春刀,觑一眼死神右臂处空空的袖管,“只断了一只胳膊,另一胳膊岂不孤单,不如我帮你砍下来。” 一道剑气挥来,东方堪堪躲过,但手背被刀气划出一道口子,黑血翻滚直往外涌。 温禾气恼上前,“赫连断,你抽得哪门子风。” 甘了了原地哦一声,小水仙越发霸气,敢这么同魔头说话,嗯,不愧是他妹妹。 但未免殃及池鱼,他还是往旁侧退了好几大步,并以河岸矗起的一块顽石为遮掩。 赫连断俯视挡在身前的蒜苗,压低声音道:“你这么在乎他,便许你明年此时,去他坟头上柱香。” 说完,手中自春刀又扬起,烈烈玄袍飞身而上,直朝东方砍去。 温禾方觉,魔头为何说他知死神死期。 他是专门来收死神命的。 两人于蜃河上空对战数十回合,东方虽身手不凡,但哪里是魔头的对手,已被自春刀气划出两道口子。 温禾瞧得着急,却一点忙帮不上。 她拉住缩肩翘臀,躲至石块后兴奋观站的甘了了,“你去帮帮东方。” 甘了了求生欲颇强,抱住石块,使劲摇头,陈述事实,“不帮,死东方一个,帮,死我俩。” 眼看着赫连断手中的自春刀,直击倒地的东方死神的心口,一柄丁香色浮尘凭空乍现,化去自春强大刀气。 夜惊华着一身软袍,自空中缓缓降下,丁香浮尘收回掌,又瞬间隐去,他唇角虽挂着浅笑,眸底却静得很,“不知我座下东方,何处得罪了赫连君主,竟惹得君主亲自出手,置他于死地。” 赫连断握着自春刀:“杀人,还需理由。” 夜惊华默了须臾,唇角的一抹笑随之消失,“赫连君主当真不愿同我这个冥主喝杯茶谈谈。” 赫连断似已不耐烦,自春横至掌心,“喝茶?冥主当真悠闲,不如本君去人界灭几个城国,让你这冥府忙一忙。” 第67章 桃花煞【04】 看来魔头是动了真肝火,温禾暗忖。 他若说去灭人界几个城国,是极其容易之事。 且不说魔阴王朝百万大军,即便他一人,杀光几城国百姓亦用不了多时。 赫连断手中自春刀,高高扬起,夜惊华的丁香浮尘,复回掌心。 凛凛刀光对杀意浮尘,若两位大佬真打起来,怕是谁也拦不住,冥界会有多少魂魂遭殃。 此次是她提出要来冥界,若冥界遭屠戮,她难辞其咎且于心不忍。 温禾灵光一闪,抬掌捂上心口,闷哼一声,仰首倒下去。 有清冷花香伴着淡淡血腥味灌入鼻息,温禾落地之前,被一道玄袖捞入怀中。 她皱紧眉头,呻~吟道:“疼,我好疼。”用力抓紧对方臂腕,努力表演,“蛊……蛊……” 揣摩着火候,晕在赫连断怀中。 赫连断眉心紧蹙,盯着怀中之人,继而飞身而起,向冥界入口去,眨眼不见了踪迹。 一旁的几人看得怔楞。 本想着一场惊天恶战在所难免,瞬间和平了。 甘了了搔头,“蛊,水仙说的蛊是何意。” 夜惊华沉吟道:“难不成她中了蛊。” 甘了了有些急,朝界门跑去,“我得去瞧我妹妹。” 飘逸的丁香浮尘,将方跑出数步的人,捆回原地,“我不死,你休想踏出冥界一步。” 夜惊华说完,朝东方死神迈近,探看对方伤势。 好在伤口虽深,未伤及脏脉,渡了些真气给对方,问道:“你何时得罪了魔头子。” 盘坐于地的东方死神,收住真气,颇为迷茫的音调,“属下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赫连君主,好像他偏看我不顺眼。” 甘了了凑上前,摸着下巴颏,“你姓李,不,你姓东方,难不成你同李氏某人走得近。” 东方死神默了片刻,“李长旦是属下一手提拔。” 甘了了连声啧啧,“怪不得魔头不待见你,他死厌恶死厌恶李氏皇家,你还提拔他厌恶的人当冥官,他不砍你砍谁。” 夜惊华静静瞪他一眼,甘了了闭嘴。 — 温禾一路嘤咛喊痛,趁机往死里拧赫连断的胳膊。 乘风踏云的赫连断,觑着怀中少女的表情,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笑。 不消一会,自空中落至归息殿门口,赫连断还未进门,便松了手。 正哎呀的温禾,蓦地打他怀中滚下去。 屁股着地,温禾懵了一瞬,抬首狠狠剜了赫连断一眼,又捂上心口,“啊,好痛……” 赫连断瞥她一眼,直往殿内走去,“装,本君看你装到何时。” 温禾盘腿托腮,深思状。 到底哪个表情不到位,让对方瞧出破绽。 黑檀赶忙扶对方起来,“温姑娘,地上凉。” 雪苋的回忆中,黑檀露过几次脸,可瞧出这人心眼软,于是温禾对她好感度又升了一层,任由对方扶着起来,她指着空落落的殿院道:“以前这有一颗几人合抱粗的雪柳树,怎不见了。” 黑檀暗瞥一眼殿门,“是君上嫌出入来去,竟往身上掉絮花,便着人砍了。” 温禾扯开嗓子大声道:“有些人啊生来无情趣,丝毫不懂何为浪漫。” 喊罢,朝斜对面的厢房走去。 与草二拿玉珏连通,问了大师兄的状况,得知对方体内虽被投入魔气,亦无大碍,她便放心了。 闯祸三人组,去思过崖反省了几日,已平安出洞,一切安好。 唯有念奴不大好,她本是青丘白狐族的公主,魔阴百万大军挥师青丘,狐族损失惨重,她死了不少同族,其中亦不乏亲人。目前已辞学,回了青丘陪族人。 不知经此一事,念奴会不会恨她,虽伐兵青丘与她无关,但她几乎已是赫连断身边的人,起因又是一双鞋子。 青丘之国不知折损多少狐狸,人界一瞬间死了不少李氏中人,若非她装晕,冥界不知又出多少冤鬼,人界又有几座池城被毁,还有赫连断曾一手灭了天门派,杀个片甲不留。 魔头杀人上瘾,不问缘由,好似给他杀光全世界亦不够他泄愤。 他心底的愤恨从何而来,仿似世人皆负他,杀光而后快。 温禾越想越沉重,她自墙角漆柜里,拿出那双缀着九尾狐尾的绣鞋,烧了可惜,留下添堵,况且她再不会穿这双鞋子。 晚膳时辰,她拎着鞋子去了对面的归息殿。 魔头又在孜孜不倦读书,此次,案头堆积一人高的书册,不知是何种类型。 温禾直接将鞋子甩至赫连断身前,“像这种造孽深重的鞋子,我要不起,也一点不喜欢,你日后再不要送我东西了,我不敢收。” 说完,旋身朝外走。 赫连断丢掉手中古册,“站住。” 温禾不听,趋步向殿门行去,倏然脚下一滑,被一股力道,倒拖至赫连断怀中。 赫连断一脸阴郁,“本君送出的东西乃御物,岂是你想丢弃便可丢弃。”冷硬吩咐道:“穿上。” “不。”温禾挣扎几下,未从对方怀中挣脱,固执道:“你打死我,我也不穿。” 赫连断手掌一摊,地上的红绒绣鞋拿在手中,施法甩脱温禾脚上的绿莺靴子,又强行将手中的九尾狐鞋往人脚上套。 温禾使劲挣脱,“我说我不穿不穿。” 方套入玉足的鞋子被甩脱,赫连断面上阴气更盛,摁住少女的身子,沉声吼道:“本君让你穿,你必须穿。” 温禾被吓一跳,她现下被对方搂入怀中,坐于身下,本是亲密无间的动作,却听对方厉容吼斥。 盯着魔头近在迟尺的脸,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委屈,眸底漫上雾气,嗓音微抖道:“难道你不知这鞋子有多残忍么,你自己残忍无所谓,我未曾达到你这种境界。在你心底,丝毫未有对生命的敬重,你杀人如麻,视众生为草芥,你造的这些孽,只是一时痛快,终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你,终有一日你会被天道谴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7节 “谁有这个本事收拾我,待我一统六界,做这天地唯一主宰,谁敢说一个不字。”赫连断唇角牵出一抹桀骜狂佞,“至于天道,只要足够强大,天道亦会让我三分。” “我真是脑子进水,才对你这样一个大魔头劝善。”温禾扭了几下身子,“你放开我,拿走你的鞋子。” 赫连断松开手臂桎梏,放人下地,“好,既不想穿,就再也不要穿鞋子,正好你喜欢赤足。” 地上的两双绣鞋,瞬间漫出一团橘红火苗,眨眼间烧成灰。 “不穿便不穿。”温禾气恼转身,大步朝殿外而去。 未走两步,哎呦一声痛呼,摔倒墨玉石砖上,脚下不知何时踩到个钉子。 好在收脚及时,没给扎出血来,温禾揉着脚板,瞪向御座上的赫连断,“有种放刀子,钉子算什么。” 如她所愿,赫连断起身,一挥玄袖,整个寝殿墨玉砖下钻出密密麻麻冰刀,尖锐刀刃泛着泠光。 温禾怔了一瞬,抬足迈上去,赫连断幻出的冰刀非普通冰刀,她那点灵力自然撑不住,脚底钻心一痛,温禾瞬间疼出汗来,她忍痛,抬起淌血的脚,又向前迈了一步。 花铃急了,暗中道:“小主,你疯了么,莫名同魔头置什么气,终归一双鞋子的问题,你向他说两句好话便罢。” 温禾抿紧双唇,这一刻她偏不想曲意逢迎讨好他,疼死也不。 赫连断静静看着冰刀上滚下的鲜血,眸底一片深邃,呼吸亦粗重几分。 温禾复抬脚,单脚受不住她的重量,脚下冰刀刺肉穿骨,她再维持不住平衡,身子向前一扑,眼看整个身子要砸到密密匝匝冰刀之上。 墨玉砖上的冰刀,瞬间消遁,她摔趴倒地。 赫连断一步步挨近,直停至温禾身前,“才两步便撑不住,你哪里来的勇气忤逆本君。” 温禾趴至墨砖,不起身,前额紧紧贴在交叠的手背上,疼得掉眼泪。 赫连断不做声,只静静觑着,直至感觉少女弱肩微抖,他俯身,抬手挑起对方下颌,果然望见一脸水光。 他将趴尸的少女抱起,几步间送至玄冰床,缓缓蹲下身子,捏住被鲜血浸染的足袜,顺手扯掉,白嫩的赤足因疼痛而凸出几道青筋,又因被寒刀所伤,异常冰凉。 赫连断掌心腾出一团赤雾,挨近足心,随着赤雾涌入,温禾只觉得一股股暖流顺脚底脉络延至四肢百骸,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为人治愈了伤,赫连断起身,温禾仰首望他,也不说话,只是眸底仍氲着泪花,她吸吸鼻子,一滴泪光挂不住,顺着颊侧滚下。 此时的蒜苗,不喜不悲不愠,平静得像是瞧一副水墨画,赫连断竟有些控制不住手指,欲给人拭去腮边泪水的冲动。 直到他真的抬手触及少女挂着泪痕的腮边,温禾眨了下长睫,似对眼前之人的动作表示震惊不解。 赫连断亦反应过来,本欲拭泪的手,粗暴的往对方脸上一通糅,温禾哇呀一通叫着,将揉她脸的那双手打下去。 被揉红的脸上,一双眼睛似欲喷出火来,死死瞪着魔头。 赫连断冷哼一声:“下不为例,日后你若莫名作死,看本君会不会为你疗伤。” 温禾再瞪对方一眼,小心翼翼下床,因还未从方才冰刀刺肉的疼痛中缓过神,她走得极轻极缓,一瘸一拐,一旁的赫连断看得又好笑又嫌弃,以至不知该摆哪种表情,冷峻的脸上,纠结得很。 黑檀自殿外走来,对赫连断躬身一礼,又对温禾笑道:“天色已黯,温姑娘往常要去白护法那用晚膳,白护法见温姑娘未去,让我来传个话,不知君上同温姑娘是否要用膳,白护法已备好佳肴,只消人送来。” “吃……”温禾暗瞥赫连断一眼,“君上胃口浅,就不吃了,那就少送一些过来。” 赌气归赌气,饭该干还得干。 黑檀躬身离去,不消一会,殿外来了十几名婢子护卫,丈长的琉璃桌扛进殿,婢子走马灯一样陆续落了菜,又走马灯似得退出殿门。 温禾数了数,连汤带水,九十九道菜肴。 这就是少送些,若说多送些,不知整个归息殿是否装得下。 她往日去白白苑,没见护法这般热情相待,送入归息殿的,便不一样了。 拐着弯的拍赫连断马屁。 赫连断果然不吃,被文武魔臣叫去前殿,商议下一步伤天害理的详细流程。 温禾没甚胃口,食了几箸便叫黑檀撤下。 黑檀指挥婢子撤菜,对温禾道:“温姑娘早些歇息吧,新榻今日方做好,您看是否舒适。” 温禾这才注意到,玄冰床前的莹莹白骨榻,已换成一张容积稍大的黑骨榻。 黑檀笑道:“是君上亲手拆了沼泽河内一头水虺的骨架,命人造了这骨榻。” 心狠手辣的魔头又造杀戮了,温禾连连叹息着走去榻边,一屁股坐下。 笑:“真舒坦。” 第68章 桃花煞【05】 黑骨榻颇为宽敞,榻首榻尾略翘,仿似按人工美学形体打造。 黑檀细心,晓得温禾偏软绵感,往榻上铺了三层蚕絮绒锦褥,上次听她嘟囔这里的枕头硬,不舒服,黑檀又打魔阴王朝宝库中挑了鲛脂,捏成软枕。 温禾躺上去,便不想起来。 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睡过的最舒服的一张榻。 少室仙府不许搞铺张,亦无甚享受宝物可用,还是魔域奢靡,这才是人生。 只阖了一会眼,温禾竟不知不觉睡着。 黑檀灭了墙角的连枝桐烛,唯留案首一盏橘灯照明。 夜里不知几时,躺骨榻上的温禾,依稀听到门开的轻微响动,她微颦眉头,翻个身,门外扫来的微凉之气,夹杂一丝絮尘,吹到少女鼻尖,温禾揉揉鼻子打个喷嚏。 稍掀开的眼缝里瞧见魔头一身暗色,沉步走来。 她正困顿,脑子什么都不想,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赫连断站至骨榻前,觑一眼蒜苗四仰八叉的睡姿,嫌弃地别过脸去。 一恍身,盘坐玄冰床,继续修习《流转经》,愈他的内伤。 前些日子苦修治愈内伤的心经,身子几乎痊愈,偏又在簋门堑遇难。 上古的那口破坛子极难冲破,遑论坛口以反噬之效的断魂丝做封。 只是那些丝线终究撑不住他体内强大的冲煞之力,被斩断,同时他亦被断魂丝的反噬之力而伤,出了坛口,调以体内全数魔息,以自春刀的霸气相辅,最终劈开簋门堑。 他被千丝万缕的断魂丝反噬时,心底已做好若出了此地,定将蒜苗扒皮断筋的决定。 蒜苗还有价值,不能直接砍死。 让人活着不难,日日承受地狱般折磨的活着,亦是活着。 劈开簋门堑,站至众人面前时,他体内魔力溃散,每个毛孔皆在渗血。 可当他瞧见蒜苗被一只狐狸,踩着手指欺辱蹂~躏时,那些溃散的魔息,刹那间凝聚起来,化作她削狐尾伤狐王的力量。 携着蒜苗出了花界,他早已气息不济,好在强撑着,最终赶至魔阴王朝。 花界簋门堑一行,重创于他,甚至比先前强破鹤焉设下的界门所得的伤要重上许多。 原本欲扒人皮断人筋的念想,再看到蒜苗平安,又活蹦乱跳忽悠他时,竟莫名偃去。 莫说扒人皮,单单瞧见她被人踩着手,他的肺就要气炸,更别提扒她的皮断她的筋,也是自那之后,他懂了一个稀松平常的词。 舍不得。 鼻尖有水仙香氛传来,赫连断好不容易压抑住体内的躁动,方入修习佳境,骨榻有轻微呼呼声传来。 赫连断掀开眼睫,盯着睡熟的蒜苗看了会,见人小呼噜打得愈发欢实,他抬手抚了抚额,心里想着要不要踹醒她,榻上少女倏得坐起。 温禾楞了一下后,这才侧首朝玄冰床的赫连断,瞅了一眼。 鄙弃地回了她一眼,赫连断复又阖目。 温禾掀了身上的云被,手脚并用往玄冰床上爬。方爬了一半,被突然睁眼的赫连断瞪住。 温禾:“……我方才做噩梦被火烧,现在体内燥热,借你的玄冰床压压惊。” 见人未表态,温禾大胆地爬上玄冰床,学着魔头的姿势,盘膝而坐,余光去瞥对方面上的表情,“我不扰你,你该干嘛干嘛。” 赫连断懒得看她,只冷冷道一句,“离我远点。” 温禾哦着,往一旁挪了挪。 那头的魔头阖眼,盘坐如松,一动不动,温禾却被梦中的烈火吓得再无睡意。 半掩的漏窗有月光漫入,几只黧鸦忽闪着双翼静静盘旋,温禾倏觉长夜漫漫,无处消遣,不由得又朝身侧的魔头看了一眼。 殿内空旷,唯有他们两人,寂静到能闻见自己的呼吸声及心跳声。 静静数了会自个儿的心跳,温禾发现她竟听不到魔头的心跳甚至呼吸声。 她静静朝魔头身侧挪近,抬手,缓缓凑近对方的鼻息。 一股极近的水仙香入鼻,赫连断不耐烦地掀眼睫,侧首朝蒜苗瞪了一眼。 温禾赶忙收回手,“你一点呼吸都闻不见,我担心你出事,你继续,我不吵你了。” 赫连断偏回首,再未阖眼,而是静静盯着前方。 温禾拿手往对方眼前晃了晃,“你也睡不着了是不是,在想什么。” 良久,对方未作声。 温禾不由得又挨对方近些,探头探脑朝对方身上嗅一口,“听说愈是安静,嗅觉愈发灵敏,原是真的,我现下闻到你身上的清冷花香比先前浓些,是什么花呢,让人感觉凉凉的,咦,你身上居然有股极淡的焚香味。” 见魔头今夜好耐性,温禾干脆扒住对方肩膀,凑近对方耳下领口,细细闻了几口,“是禅院内的焚香味,你一个嗜血大魔头,身上怎么会藏着这种与你性子全然相反的香氛,奇怪。” 赫连断抬手,直接将小狗一般朝他身上乱嗅的蒜苗拍开,“你不当狗,可惜了。” 温禾坐直身,撇撇嘴,幸好她早已习惯大魔头的毒舌,若心里素质弱些,早被他打击伤了。 她见魔头不理她,坐姿端正,眸光不知盯着何处看,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漏窗外的月光,愈发湛亮,有一缕月光落至魔头发间,他那一头墨黑的卷发被渡上一层银光,温禾心底某根弦一颤,一种极浓烈的喜欢依赖,袭至心头每个角落。 温禾的理智告诉她,是入寰若梦境的后遗症,但感情上又有些控制不住,那一刻,她极想扑入对方怀中,不知是不是生了错觉,只觉眼前魔头冷峻的侧脸亦温存起来。 她极力克制与人亲近的冲动,静静盯了对方好一会,“有个问题想问你。” 见对方不回,温禾继续道:“我们一道入寰若梦境,你的神识亦上了商弦月的身,他对雪苋那般浓郁的感情,你感受到了吧。” 赫连断终于稍稍侧首,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未曾受那段回忆梦境的影响么?”温禾仔细盯着魔头沉如深海般的眸子,“梦境中的雪苋,是我的脸,你在看我时,不会想到雪苋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8节 “不会。”赫连断斩钉截铁。 温禾瘪瘪唇,被月光照拂的小脸略显落寞,她垂首嘀咕着,“可是我好像有些……走不出来……像是吃错药一般……会对你莫名的产生……” 叹口气,“可你却毫不受影响。” 倏然想到什么似的,温禾抬头,瞪着大眼睛望着对方,“你该不会也被抽了情丝吧,你要不要宣无生药师检查一番。” 平静了好一阵的赫连断,终于有了表情,唇角勾起一抹鄙夷,“要那无用的东西作甚,本君若能瞧见,早便自己抽了。” 温禾后知后觉,“不对,你有情丝的,虽然你对谁都无情,但你有恨。你满腔愤恨无处放,世人悲喜生情丝,藏心脉于无形。悲与愤本质不分家,你有愤恨,就有悲,有悲便生有情丝。” 思及此,她冲赫连断灿烂一笑,“大魔头,你有情丝的。” “本君有没有情丝,干你何事,你高兴什么劲。”赫连断不屑道。 “只要你有情丝,可生悲喜怨仇,可感世间爱恨嗔痴,便有的救。” 赫连断转回头,像是极其不欲搭理对方。 见气氛又冷却,温禾试着找话题,“赫连断你实话同我说,你会不会给我解蛊。” “母蛊在你手中便罢,但商弦月手中也有一只,你不是还要留我小命待用,万一商弦月哪天不高兴,以母蛊操控我,我受不住那挠心撕肺之痛而自杀,你不是白忍我这么久。所以,你将我的蛊解了好不好。哪怕你给我再下一种唯有你能控的蛊也好。” 魔头看似凶悍,实则好忽悠,母蛊在他手中,多哄着便是,况且她有那么一丢丢自信,魔头对她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她受苦。 但若母蛊在商弦月那,便不好说了,商弦月那人看似沉静内敛,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签了那么多契奴为他所用,又一手开创魔阴王朝,岂是善茬。 梦境回忆中,她所见的温柔,是给雪苋的,并非她。 若可以选择由谁操控母蛊,自然是赫连断。 赫连断抬手,掌心余寸浮一只半透明状似水母又似菌子的物什。 “这便是双子蛊母蛊之一。”赫连断静静道。 温禾拿指头戳了戳,竟触不到。 只听赫连断回给她一句另她对这世间再无留恋的话,“此蛊,无解。” 温禾怔了好一会,直至赫连断收起掌心母蛊。 她拉起赫连断的手,平静而认真道:“求你件事,一刀给我个痛快吧,我活够了。” 紧握他腕骨的那双小手十分用力,因用力而显得格外真诚,赫连断的视线自那双小手上移开,“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君不让你死,谁也夺不走你的命。” “是,夺不走我的命,可以让我活受罪。” 赫连断冷哼一声:“活该你命不好。” 温禾气得翻身下榻,想趿上鞋子,又想起被魔头烧了,她赤足朝殿外走,“我命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比我好到哪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 温禾躺床上连睡三日,不吃不喝,小花劝说不听,黑檀来唤亦不应。 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这日,温禾睡醒,听窗外滴答着雨声,不消一会,殿院中响起喧闹声,本欲起身瞧热闹,倏地忆起,身患绝症之人去凑什么热闹。 三千世界,众生悲喜,与她何干。 黑檀敲了半响门,没动静,干脆推开殿门,朝墙角软榻走来,“温姑娘醒醒,温姑娘不是喜欢雪柳树么,君上他请来了橐驼花匠,将院中的雪柳树重新催生出来。” 魔头竟也会讨好,温禾只觉新鲜,于是不情愿地起身,披散着女鬼似的长发,挨至窗前。 空空殿院拔地而起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雪柳树,与雪苋幻境中的雪柳树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柳枝千条,乃秃枝。 黑檀道,先前伐去雪柳,幸而遗留下木根,君上滴了血入木根,再配以廖橐驼的花卉灵术,才至雪柳抽枝复活,但因先前伐木伤了灵枝,想见雪柳开花,须得以廖橐驼的琼浆玉露灌溉百日。 温禾呆呆看了会细雨中摇摆的秃条,又蔫蔫躺去床榻。 越睡越蔫,越蔫越想睡。 她只是以此为借口睡上几日懒觉,省得见着魔头那张脸来气,怎么真睡上瘾了。 以她的性格,即便明日上断头台,今日也扭得了秧歌。 黑檀送了些点心进屋,说是白乌听得她消沉了几日的消息,特意献出绿樱花蒸制了糕点,还有思筠亦送了几款极稀有的甘茶来。 两人还说,君上的寝殿,不便亲自来瞧她,但一心挂念着她,送来薄礼聊表心意。 温禾以锦被蒙头,闷闷道:“放下吧。” 不一会,锦被被拉开,入眼是赫连断面无表情的脸。 温禾翻过身去,“我不起,我要睡死。” “本君看你就长了一张睡死的脸。”赫连断徐徐抬手,食指触及躺尸少女的眉心,才将后半句话补上,“成全你。” 一股酥麻沁凉自眉间涌入,温禾眼皮越发沉重,几个呼吸间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浑身发痛,像是梦里被人揍了一顿。 实在躺不下去,温禾揉着酸痛的肩胛,捏着发僵的手腕起身,发现榻边落有一双新鞋子,银丝暗纹勾勒几株含苞待放的水仙,极其雅致。 温禾趿上鞋子,挨近门窗,一手捂嘴打个哈欠,另一手拉开门。 当她瞧见殿院中千万道柳枝开出雪霰似得的絮花时,惊得哈欠卡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条万柳雪花开。 当天太阳微暖,有不寒面的杨柳风拂过,雪柳枝静静摇摆间,地上就落下一重重细小的絮花。 温禾颇兴奋,跑至雪柳树下,轻轻摇晃起一枝几乎倒垂于地的雪柳枝,青丝肩头便落上一层似雪的絮花。 见黑檀走来,笑着同她道:“温姑娘醒了,渴不渴,要不是食些东西。” 温禾摇首道不饿,又摇了摇雪柳枝,“不是说要百日方可开花,怎么一夜全开了。” 黑檀:“温姑娘,你睡了足足三月,可不就是百日么。” 温禾怔住。 她一觉,睡过一个季度! 归息殿内负手走出一道玄影,赫连断望着雪柳树下覆了满身雪絮花的少女,“蒜苗,过来。” 一定是魔头搞的鬼,温禾跑至殿内,甩着膀子气恼道:“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我下了昏睡之术,令我一睡百日。” 殿内一角,竟站着枯手枯脚,拄着灵木拐杖的千面毗婆。 赫连断未说话,千面毗婆对她慢吞吞躬身行礼,回复道:“双子蛊疼痛难捱,但若被冻封,可抑蛊毒发作。君上担心另一操控母蛊之人,暗里作祟,温姑娘被蛊毒所伤,这才暂将姑娘封冻百日。” 魔头这波骚操作,温禾简直说不出话来。 缓了阵气,才出声:“君上现下将我解冻,可是想到解蛊的法子。” 赫连断:“无解。” 温禾又一阵气短,只听赫连断又道:“双子蛊不会致人死地,左右不过是疼。” 温禾冷笑,呵呵,你又不疼。 见蒜苗面上的讥诮冷意,赫连断挨近两步,俯首看她,深邃眸底熠着光,“双子蛊虽无解,本君却得了个可缓解蛊毒发作之痛的法子,你要不要接受。” “什么法子?” 赫连断负手,望殿外煦风挽阳、柳枝摇雪,面无表情道:“成婚。” 第69章 桃花煞【06】 千面毗婆乃魅族之人,不止会缝皮换颜,且精通魅族诸多隐秘灵术。 魅族数量极少,族中男子偏爱夫人,终生不纳妾。 为表至死不渝的衷心,魅族男子会在成亲之日,以连理树为媒介,与妻结同心咒。 结同心咒,夫妻二人则脉络相通,心脉相连,丈夫可感悟妻子心绪疼痛,为其分掉一半痛楚。 此咒神奇之处在于,男子可感至女子体内疼痛,但男子痛楚,女子感知不到,不会受其牵连影响。 简而言之,是一种魅族丈夫可替娘子分担一半痛楚,但娘子不用替夫君担苦的咒术。 可见魅族男子有多珍视自己的情侣。 施此咒,需召唤比翼仙,往连理石刻下一双人的名字,以血沁入,结为情侣方可。 赫连断虽并非魅族中人,但掌管连理石的千面毗婆,愿为一朝君王破此例。 也难怪赫连断能得魅族人尊崇,天生邪骨的商氏魅族大势已去,魅族人无以依附,认强大的赫连断为主,才可护魅族长宁,血脉延续。 温禾朝千面毗婆详细问询,确定结为夫妻后,不坑女方。 千面毗婆颔首笃定,满是沟壑的干扁唇角嚅嗫道,无论是受外伤得来的痛,抑或是不见伤口的痛心之症,亦或是巫蛊之痛,凡是妻子能感之到的痛,丈夫可担去一半。 此咒,对温禾来说,百利无一害。 日后魔头若为难她,欺负她,她可采取自戕手段牵制对方。 哪怕扇自己嘴巴子,都是对对方的侮辱。 再说,双子蛊发作之痛,简直超出她能忍受的极限。 上邪古墓内,商弦月只施了片刻蛊咒,她便疼得恨不得当场撞死。若商弦月再次施蛊咒,魔头可替她承担一半痛处,另外,若结同心咒,魔头手中的母蛊,再对她构不成威胁,成了摆设,终归不会折磨她的同时折磨自己吧。 毕竟,她有多痛,他亦承受多痛。 结同心咒,须得要个仪式。 蜘蛛绣娘捧着玉托上一套新人服冠来。 温禾被伺候着装扮上精美珠冠头饰,及一身托地足有七尺长的赫赤礼服。 被喜婆拖着衣摆走出门,瞧见一身喜服的魔头,站在寝殿门口候她。 温禾禁不住打量魔头的喜服,熟稔得很,再瞥见束着对方窄腰的红豆腰封时,才觉这身衣裳竟然是当初她送予魔头的那件。 就连鞋子,也是当初她送他的那双。鞋尖缀了朱线红豆。 不过,衣裳经过改良,加了翘肩,绣了精致暗纹绣,她几步走上前,眸带揶揄,唇角掩笑,“衣裳不是烧了么。” 魔头未曾睬她。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19节 身披喜服新人,随千面毗婆赶至连理枝下。 温禾心底仍存有一些不真实感,她偏首,忍不住向魔头道:“你是有在乎我,才肯用损己利人的这一狠招,我究竟对你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还是你受商弦月心绪影响,真的爱上了我。” 赫连断面上挂霜,懒得看她,只道:“废话这么多,是不想结同心咒。” 千面毗婆高举手中灵杖,口中念古咒,对着连理枝施法,召唤比翼仙。 温禾小挪步子,贴近赫连断身侧,手肘撞了下对方侧腰,轻声道:“我说,这同心咒只需行夫妻之礼,勿用行夫妻之实吧。” 赫连断侧首,瞪她,“莫整日想着玷污本君,淫苗。” 温禾心底呵呵呵呵一串冷笑后,放心了。 魔头有贞洁被迫害妄想症,即便石更了,也会控制住,守住自己圣洁高贵的童子身。 清凌凌的气泽,于二人头顶划过,眨眼间,一身羽蓑的比翼仙降身,将两块连理石递予一对新人手中。 赫连断温禾互相看一眼,眼神一个比一个嫌弃,遂接了千面毗婆递来的玉石笔刀,将名字落刻连理石中,又滴血沁石。 一双姻缘石被比翼仙,埋入连理枝下,一对新人对着交绕相依的连理枝跪拜,又行夫妻跪拜之礼,方起身。 一对新人相聚走出千面毗婆的连理园,此园地处幽僻之地,唯有一条铺着赤红细沙的小路蜿蜒迂回,两侧皆是环绕而生的藤蔓,不生一株花草,又被薄薄红雾罩着,静而诡异。 今日魔头着一身赫赤色喜服,翘起的肩头绣繁复暗纹,本是轻软天蚕缎,因绣了密密麻麻暗纹,既显美艳又兼飘逸,他肤色本就极白,赫赤色更是将他一张冷颜衬托似雪,加之他唇色颇艳,整体看去,惊艳异常,仿似天地最浓郁艳丽的色彩。 她虽身着情侣款赫赤色喜服,两两相比,逊色许多。 温禾头上冠珠压得有些重,琉璃水玉珠随步伐晃动,她走得大大咧咧,一串琉璃水玉珠甩绕耳后,温禾停步,自鬓发间缓缓将那串珠子拽下,又捋顺。 再抬眼,大魔头已走出老远,被红雾掩了半身,快要瞧不见。 温禾嘟了嘟唇,小跑向前,“等等我。” 赫连断顿住步子,待人追上来,方抬步向前。 着喜服的赫连断甚是美艳,温禾色心萌动,故意跑人前头,倒退着走,好方便直面欣赏美人,“赫连断,虽然你我只是走个仪式,并非真成婚,但你穿着这么好看的衣裳,笑一个嘛,哪有脸臭成这样的新郎,你看我,笑得多开心。”温禾说着,将牙齿全数笑露出来。 赫连断:“丑破天。” 温禾吐吐舌头,“你美,你天上地下第一美人,我能娶了你,真乃三生有幸。” 赫连断不睬她,面无表情走出连理园。 方及园口,温禾吓得差点崴脚。 园外站了无数身着盛装的文臣魔将,最前排的思筠白乌,则打扮的隆重华丽,脸上挂着同款姨母笑。 两人身后站着小蜂将军,面上始终挂着生人勿进的寒霜,与他面色极为反差的,是他身侧的冤冤姑娘。 仍是魅死人的那张脸,勾魂的狐媚笑,遥遥冲温禾抛个媚眼,削葱似的玉指,拔下发髻的桃花簪,往空中一划,万千桃瓣如雨,飘飘然缀了天地。 纷飞桃花雨中,众人跪拜,山呼海啸:“恭喜君上君后喜结连理,愿君上君后海枯石烂永不相离。” 温禾是真崴脚了,好在被身侧的赫连断扶住。 她嗓音微颤,不动声色问道:“不是假的么,怎么你朝臣民全来了。” “早在三月前,本君便下了六界婚帖,昭告天下,与你成婚。”赫连断淡淡道,又抬步向前,“都起来吧。” 温禾瞬间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黑檀领头,温禾被四位喜娘拥入装葺喜庆的归息殿。 黑檀将托盘上的一对金樽,放置案头,笑容略显猥琐,“温,不,君后君上莫要忘了喝合卺酒,黑檀先退下了,愿君上君后洞房欢好晨昏颠倒早生贵子。” 魔域民风开化至此,祝词都这么狂野,温禾受教,站至原地,懵了一会,走去案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压惊,又拾起几块点心垫肚子。 小花打花铃里飞出,“小主,你居然真嫁了,你同大魔头成婚了。这,有些太突然,我有点晕。” “你主子我更晕。”温禾咽下口中点心,“魔头他不按套路出牌,真是让人头疼。” “你是怎么想的,小主。你真的要同赫连断长相厮守,给他生娃娃么,你要弃仙道而入魔,彻底同往日划清界限么。你现下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要不同魔头圆房。” “即便我想同他圆房,魔头也不会献身,他宁死不屈的态度难道你还未看出来,你想多了,我们这对假夫妻不会坐实。” “小主,你有没有想过,若云汲师兄晓得你同魔头成婚了会如何。” 温禾捏糕点的手,顿住,默了会,重新拾起碟内糕点,“知道又怎样,况且他喜欢的是浅雪。对方无意我便放手。” 小花抖抖半透明的翅翼,“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我方才……”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的声音,赫连断走进殿内,小花隐遁。 温禾舍不得丢掉手中的云棉糕,跑两步上前,问道:“全天下都晓得我嫁给你这大魔头了,花界之人,还有少室山的同门会怎样看我,我彻底成了你的人,与她们形同对立。” 赫连断盯着满面糕点渣的蒜苗,“可你看起来并无不开心。” “我这个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我心底的不开心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 见魔头唇角勾一抹讽刺,温禾又道:“反正我是不会助纣为虐,对抗正道仙门。我永远不会背叛花界与仙门。你什么时候拟一封休书,昭告天下,我又是自由身,我不会因为你的无理取闹而伤心难过一蹶不振的。” “无理取闹?”赫连断唇角一抽,“与你成婚,是无理取闹。” “那你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昭告六界与我成婚,为了坏我名节,让我被花界仙界背弃,然后无处可去,只能留在魔域,任由你捏揉搓扁。还有,你说三个月前便下了六界婚帖,你怎知我会答应与你成婚。” “你一向贪生怕死不禁疼,没有理由拒绝与我成婚带来的利处,这还用想么。”赫连断走去案台,提壶倒了一盏茶。 “所以说,你一早有了计划,封冻我足足三月,是在暗暗筹备婚事。”温禾挨近对方,“你到底为何要让全天下的人晓得我们的婚事。” 赫连断握着茶盏,俯身,贴近蒜苗的脸,“昭告天下,你是我的人,谁还敢动你。” 暖暖鼻息喷至颊面,温禾有些无措,攥紧手中糕点,强装淡定道:“大魔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我。” 赫连断久久不做声,眸底幽深,望了紧贴眼前的娇面新娘一眼,直起身,“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温禾说。 “哼,自作多情。” 温禾不甘心地绕过去,直面赫连断道:“大魔头,咱们洞房吧。” 赫连断:“你去照照镜子。” ……温禾翻白眼,手中的半块糕点直接塞嘴里狠嚼,自大自恋自狂自爱自以为是的大魔头,还让她去照镜子,直接说嫌她丑,她配不上他得了。 “蒜苗,过来。”温禾心底正狠狠捻踩魔头的脸,听见这声召唤。 她方走去赫连断身边,修长指尖捏着一方金樽,递至她眼前,另一方金樽正握在魔头手上,他沉声道:“合卺酒。” “走个仪式的假夫妻,你何必这么认真。”温禾不解。 赫连断不动,捏金樽的手,停在她眼前,眼底分明写着,你不喝试试。 温禾同赫连断僵着,不动,也不接酒樽。 赫连断冷冷启唇:“喝了合卺酒,同心咒方生效。” 温禾利索接过酒樽,“早说嘛。” 一对新人,双臂交缠,于摇曳的喜烛中,饮下合卺酒。 方咽下口中酒,温禾忍不住捂唇,“什么酒,这么烈。” 未等到魔头回答,赫连断直直盯着眼前之人,然后捏着酒樽,咚的一声倒地。 温禾吓一跳,放了酒樽,去探对方鼻息,还有气。 摇了几下,喊了几声大魔头,一动不动。 她赶忙跑出门,唤了院角正给魔侍发喜果的黑檀,去请无生药师。 无生药师拎着药匣匆匆赶来,探了赫连断的脉象,抹着额上汗珠道:“无碍,君上他,醉了。” 温禾:“……” 传说中的一杯倒啊。 当初,宿新郡国师府内,她替他挡了那么多酒。 若没她挡酒,他丢人丢大发了。 众人走后,温禾坐至玄冰床前,静静瞧着魔头晕红的脸。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肤感细腻无暇,润如羊脂玉。她忍不住使劲揉了两把,本来只一点晕红的脸,被她揉得一片通红。 魔头呼吸平稳,丝毫未觉,温禾来了兴致,使劲揉搓对方的脸。 平日威风八面,杀人如麻,不料竟有落在她手中任她欺负的一日。 揉着揉着,倏觉现在的魔头十分可爱,她又捏捏他一头黧墨卷发,看着硬,上手却轻软得很。 揪掉魔头几根发吹着玩,又戳戳人家脸蛋,温禾双眸一亮,“小花,你说,我若趁机把魔头睡了,待他酒醒后,会怎样。” 花铃:“小主你悠着些,我……我暂时封闭五识,望小主洞房愉快。” 腕间花铃光晕彻底湮去,温禾哎呦一声:“你主子我是那般欲令智昏不择手段强人所难之人么,开个玩笑而已。” 瞥一眼魔头睡熟的俊颜,不知是否是因醉酒,五官竟柔和许多。 被她揉捏红的面颊,挺翘的鼻柱,潋滟的双唇……温禾不由得抬手摩挲上对方的唇,温热柔软。 魔头的唇,她并不陌生,不知被这双唇吸了几次血,她突然报复性地,欲咬他一口。 前身徐徐探下,再即将贴上对方唇畔时,温禾猛地坐起身。 她狠拍了下自个儿的脑瓜:混蛋,她在干嘛。 那酒,一定是酒有问题,她隐隐感觉身子某处不对劲。 轩窗殿门倏地敞开,夜风携来层层桃花,花瓣雨如游龙般,于空中转着花样飞舞一番,最终汇聚至玄冰床前,渐渐幻成冤冤那张妖媚的脸。 冤冤盯着床上醉倒的新郎,再觑一眼坐至旁侧,一脸回不过味来的新娘,纤指掩唇,笑道:“哎呦,新郎可不成样子,怎能醉倒呢。” 温禾下地,朝空无一人的殿外瞧一眼,“你怎么会来这。” 黑檀及守殿的护卫呢。 “别看了。”冤冤一挥肩头披帛,门窗合拢,桃瓣封门。 “谁守洞房花烛夜,大家都喝喜酒去了。”175看书 此人来路不明,言行诡谲难测,温禾瞬觉不对劲,暗中呼叫小花。 小花毫无反应,果然是封了五识。 见人颇紧张的模样,冤冤笑笑,扭着水蛇腰朝人步步逼近,苏人骨头的声调道:“莫急,洞房一事,姐姐颇有经验,让姐姐亲自教你如何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0节 顿了下,魅惑的眼稍,挑出万千风情,又拖出极轻极绵的三道音,“方销~魂。” 第70章 桃花煞【07】 守于少室仙门的裹正,忽见天际有一道银中带煞的云团逼近,他本以为是伪装仙门之人的妖魔,肃声吩咐守门弟子严阵以待,便手持石剑,飞身而去,截返愈发逼近的云团。 不料,竟是掌门师兄。 面色寡淡,额心渗汗,似在极力忍耐身子的不适。 裹正忙上前,关切问道:“大师兄你怎样。” 云汲隐忍道:“无碍,只是身子有些不适,此等小事,不要叨扰诸位长老了。” 裹正会意,“是。” 重新落地后,眼见着云汲师兄进了少室仙门,飞向守心阁方位。 杜棉棉端着一盏羹凑近,“裹正师兄再瞧什么,眉心皱得这么紧,能夹死一只蚊子。”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裹正不由得头疼,回神后,瞥一眼身前笑得毫无规矩的少女,“你怎么又来了。” “给你送羹啊。”杜棉棉捧着玉羹,紧随上对方的步子,“十二空谷的紫莲开得不赖,我掐了几个莲蓬剥了莲子,给你熬了祛火的莲子羹。” 正跨步向前的裹正,倏地回身,冷脸觑一眼对方手中的玉盏,“紫莲,你准你碰子幽师姐的莲花。” “凶什么凶。”杜棉棉不禁有些气恼,“还什么子幽师姐,她如今已是花界之神,不会再回十二空谷了,那潭子里的莲花闲着亦是闲着,我拿来煮羹怎么了,况且还是给你吃。” “不准你再踏入十二空谷一步。”裹正朝祥云绕柱的仙门走去。 “为何。”杜棉棉追上去,“三位长老还有众位师兄都没禁我足,你为什么不许我去空谷。” “没有为什么,你若敢再随意入空谷,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杜棉棉一把将莲花羹盏,塞入对方手中,“你这脾气越发古怪,都有点不想理你了。” 绯色纱衣的背影已跑远,裹正盯着手中漫着清香的莲子羹发愁。 丢了可惜,若食下又给那黏人的木棉抓住借口,说一通吃了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人之类的混话。 于是他举着玉盏,问守门弟子,“谁饿。” 莲子羹清香扑鼻,一名贪吃弟子走上前,接过玉盏,眯眼笑道:“谢裹正师兄。” 捏着玉勺方要入口,仙柱一侧的弟子中有人出声道:“杜棉棉给的东西也吃,整个仙门谁不知她去了人界青楼当花魁,师弟食她的东西不嫌脏么。” 此话听罢,那贪吃弟子捏着羹勺,有些犹豫。 只听另一弟子又道:“要我说,云汲大师兄仁慈,三位长老也是好说话,杜棉棉虽启智仙门,长于少室山,但她行为委实荒唐,三位长老竟许她继续留在少室仙府,赶出去得了,省得别派弟子笑话我们。” “就是,师弟你还是莫要吃那脏女人的东西。” “够了。”裹正一声低吼,夺过弟子手中的羹盏,舀了几勺,大口吃起来。 裹正勿需再说什么,众弟子亦懂,纷纷闭嘴,站直身子守门。 躲至枝头木棉上的一尾珍珠鸟,张开鸟喙清悦叫两声,扑闪着翅膀飞远。 就知道,裹正一向外冷内热。 杜棉棉一时高兴,以鸟身的模样于少室山四处扑闪。 见守心阁的梨花开得好,一头扎下,站在梨花枝上叽叽喳喳。 窗扇内倏有物什倒地的动静传出,杜棉棉扑棱着翅膀飞去。 鸟爪扒紧窗棂,瞧见云汲师兄被一团团黑气绕住身,案上的砚台笔挂杯盏竹简书册散落于地,六扇素绢屏风亦从中折断。 云汲盘膝而坐,调运内息,十分痛苦的模样。 珍珠鸟展了下羽翅,欲去请祝融长老过来看看,才飞起,被尾随而来的一道灵力打中,杜棉棉一声痛呼,落地化作人身。 云汲自窗内飞出,瞧见一身绯衣的杜棉棉,“怎么是你。” 杜棉棉揉了揉膝盖起身,拍了拍外衫上沾染的几片梨花,“师兄,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怎么了,仿似走火入魔一般。” 云汲微垂羽睫,“无碍,只是行错了真气。”掉头向屋阁内行去,“此事,不便与外人道。” 杜棉棉乖巧的哦了一声,折了一枝梨花离去。 云汲重新调运体内真气,暂时压制翻涌的魔息。 终归是仙体,于魔气相冲,何况强大的戾魔之气。平日克制体内魔气并不难,但只要情绪波动稍大,魔气便如囚笼困兽一般,咆哮肆虐欲翻涌而出,冲入他五脏肺腑心脉。 若真被魔气侵蚀肺腑心脉,他极有可能被魔气控制心神,届时便真入了魔。 他自幼修无欲之道,万事万物看淡,星月轮转为空,心绪嫌少波动。 可三月前,再听得赫连断即将与温禾成婚的消失的那一刻,体内魔息聚涌而起,他去空谷徒手劈毁几十株树,几头野猪,方渐渐平息体内愤意。 整整三个月,草二的玉珏竟联系不到温禾,他便煎熬了三月,每日盘坐调息,以抑魔气。 赫连断大婚之日,有各地占山为王的妖魔头子,入魔阴王朝拜礼。 云汲杀了一位名唤黑山姥爷的妖,披了黑斗篷,捏着拜帖,被四个小妖抬着幽灵轿,入了魔阴王朝大门。 亦亏得他身负戾魔之气,又掩去自身仙泽,顺利入魔域。 一对新人自连理园走出,他便站在前去贺喜的妖魔群中,他见身披喜服的小师妹,面上带了些懵懂无措,不动声色挨近身侧的新郎,与魔头道着悄悄话。 他只觉心口一窒,体内的戾魔之气又不受控制于他体内横冲直撞,他欲大开杀戒,忍着体内相冲之痛,默默退出人群,断了一根经脉为代价,方抑住险些攻心的魔息。 云汲站至阁门,遥望小草房方向,那里云岚环绕一片葱郁、几抹绯红,有淡淡炊烟冒着,里头未有温禾的身影,是草二再煮饭。 无欲之道,最忌动情,这亦是当初温禾向他示好,他婉言拒绝的原因。 那丫头的心思,他是晓得的,只是当做不知罢了,他心底清楚,他对那株小水仙与旁人不同。 因花神拜托他对水仙多加照拂,因小水仙性子活泼可爱,因他心里确实对小水仙生了淡淡情愫。 只是淡淡,不足以到动情地步,他有信心,斩断这一缕情丝。 院中梨花开得繁茂,樱草色的身影蓦地落至花树下,清软的小脸透着灵气,朝他笑道:“大师兄,我逃了出来,我同魔头成婚是假,我打人群中瞧见了你,你好像不开心。” 云汲快步走下石阶,朝一树繁花走去,月光打树缝筛落,映得少女面上有斑驳花影,她露着贝齿,眸带狡黠,“大师兄,你为何不开心呢,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我……”云汲缓缓抬手,去抚少女脸颊,却摸了一手梨花。 地上的少女蓦地化作翩翩梨花瓣,扑簌簌落了一地,似一地细雪似一地雾霜。 云汲微抬着云袖,久久未收回,直到短暂的麻痹之后,心口蓦地一痛,喷出一口血来。 “云汲。”祝融长老颇慌急的声音,打青竹围拢的院口传来,身侧随着浅雪草二竹已霖泠甚至小弹弹。 青竹后恍过绯红衣角,又鬼鬼祟祟躲了去。 云汲幽幽一叹,杜棉棉那张嘴,漏风。 一行人入阁,祝融探看云汲的脉息,蹙了白眉道:“还是让我同其余两位长老联手为你逼出体内的戾魔之气吧,你这样下去怕是不妥。” 几位围观弟子亦连声附议,戾魔之气虽强,但也可能适得其反,一旦控制不好,可被其反控,由仙入魔。 云汲眸光坚定,“三长老莫担心,我有一法子,可控戾魔之气。” “哦?何法子?”祝融疑道。 “诛邪血符。” 诛邪,是为诛邪笔。 人间婴儿方出生,父母会为孩子留一缕胎发。民间有传说,胎发有祈运辟邪之效。 无邪胎发,最为纯净,制成的胎毛笔,又称诛邪笔。 人界若有被妖魔邪祟之气上身之人,可用其自身的胎毛笔,画一张血符,贴至心口,可除邪祟。 听云汲此话,祝融面上阴霾散去,“你父母竟为你留了胎毛笔,那笔现在何处。” “自然留在我老家宅院。”云汲对祝融长老道:“我需亲自去一趟湘陵镇,取诛邪笔。” — 印着桃花蔻丹的指尖,微微一扫,一重桃花瓣绕上温禾的身,转瞬间没入她体内。 “去吧,去同新郎快活,莫要空守洞房花烛。”冤冤娇媚一笑。 温禾的身子,果然不受控制,爬上了玄冰床。 冤冤潋滟红唇微启,“亲。” 温禾缓缓趴至醉躺床榻的赫连断身上,一双唇精准贴至对方唇畔间。 “咬。”冤冤又道。 温禾张嘴,狠狠咬了赫连断一口,显然这一口力道不轻,她都闻到唇腔内的血腥味。 “轻吮,撕磨,亲咬。”冤冤又发令。 温禾又不受控制,与赫连断的朱唇缠绵一番。 “你要做什么。”温禾得了空隙,又羞又恼吼道。 冤冤幻了把桃花椅,风情款款坐下,这才懒懒回复新娘子,“自然是看你青涩,姐姐好调~教你啊。” “我不需要,你快放了我。”温禾急出一脑门汗,再瞧身下的大魔头,虽满面晕红,但神情一点反应没有。 冤冤笑颤了水蛇腰,“瞧你急的,你放心,新郎不过醉酒,该有的反应都会有。” “脱。”冤冤又道。 一双素手,捏住新郎腰封衣带,轻轻一扯,解开。 “扒。”冤冤言简意赅。 温禾动作麻利地扒了魔头的喜服及中衣,对方胸口似火似莲的刺青花妖冶异常。 “抓。” 赫连断结实有力的胸肌腹肌之上,瞬间落下几道指甲滑痕,微微泛着血丝。 温禾四肢不受控制,只得嘴上大吼道:“你住手,你个女流氓,要干什么。” 冤冤自桃花椅起身,款款朝玄冰床行去,停至一双新人前,俯身,娇妖的音调道:“你猜,接下来我会让你做什么。”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1节 烟眉微颦,摆一副颇为纠结的面色,“是摸*了好,还是先让你脱光了衣裳好呢。不如……咱们先摸吧。” “住手,住手,住手,不要不要不要……”温禾瞧见自己的手缓缓探去,急得面红耳赤,豆大汗珠顺着鬓角滑下。 “啊,是我太心急了,你还是个花骨朵。这样吧。”冤冤改口道:“先往新郎脖子上种几个草莓。” 于是,温禾埋首魔头脖颈间,或轻或重印上几颗草莓。 冤冤站在床前一阵娇笑,见新娘子眸底晕红,简直要哭出来,狠狠瞪着她道:“我劝你善良,待魔头醒了,有你好看。” “待魔头醒来,估计比你我好看不到哪去。”冤冤纤指掩唇,眼梢一挑,“可想再继续亲热,哎啊,看得姐姐都热了,这滋味真是让人难熬。” “你放了我。”温禾咬牙,此时她为案板鱼肉,不得不放低姿态,“都是女子,咱有话好好说。” 冤冤掏出一方桃花帕,拭了拭鬓角耳后的薄汗,方缓缓道:“要我放了你,也行,咱俩喝杯交杯茶你看如何。” “不……”温禾方吐出个音节,抑着心底的怒火,转口道:“能与美人喝交杯茶,是我荣幸,但交杯茶之后呢。” 冤冤停住拭汗的动作,又噗得一声笑出来,幽魅蛊惑的嗓音道:“还以为你清纯可人,不成想这般闷骚,你还想干嘛呀。” “若只是饮交杯茶,我觉得可以。”温禾暂时妥协道,不知这桃花妖骚要做什么,能拖一时是一时,只盼魔头快些醒,或者黑檀早些发现寝宫闯入了人,好救她于水深火热。 实打实的水深火热。 冤冤指尖微扫,两盏清茶浮至半空,手掌一摊,掌心绽放一朵桃花。 她轻轻一吹,桃瓣飞入茶盏,瞬间化作粉润光晕,迎着暖烛,于水中微荡,煞是好看。 “起来吧,同姐姐喝了这交杯茶。” 温禾恢复自由身,不得已靠近桃花妖女,端了一盏浮空的桃花茶,对方半裸的玉臂,主动缠上她腕间,冤冤勾着狐狸眼一笑,率先饮了盏中桃花茶。 温禾嘴角抽了几下,只得仰首喝掉。 冤冤捏了捏对方的小脸,“好可爱,好想一口吞掉你。” 温禾后缩几步,错开对方的手。 冤冤的水蛇腰一扭,朝殿门扭去,“不逗你了,再逗就哭了。” 行至殿门,回眸一笑,“小可爱,但愿魔头醒来,你能解释的清啊。” 封门窗的桃瓣,随冤冤迈出殿门的步子而消遁,温禾长吁一口气,这糟心的洞房。 哪来的桃花妖,好一出恶作剧,真不怕魔头拧她脑袋。 她方要去桌案给自己倒茶压惊,倏觉又动不了了,不止动不了,唇也被封住,连个音也发不出。 于是,温禾在心里头,给自己编花圈。 赫连断醒来,眸色有片刻怔然,转瞬间恢复往日阴沉霸气的眉眼。 他自玄冰床直起身,垂睫,觑见光裸的上身,以及胸口腰侧之上一道道抓痕,唇上有僵涩感,他抬手摸了摸,这才抬眼,瞥见几步之外,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蒜苗。 赫连断微微眯眸,地上落下七尺高的铜镜。 瞧一眼镜中影像。 好嘛,蒜苗好魄力,唇瓣被亲破,脖颈上落有深深浅浅吻痕。 赫连断先是深呼一口气,再舔了下牙尖,不疾不徐逼近坚~挺不动的蒜苗。 温禾只觉四肢一紧,竟又不受控制地脱衣裳。 解了腰带,仍了喜服,扯开素白中衣的领口,她心里一万个握草。 定是那桃花妖女的把戏,她口不能言,身子又不受控制,只得使劲朝正向她走来,被她这狂野动作惊得怔住步子的赫连断使眼色。 赫连断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你勾搭人的伎俩委实拙劣,眉眼抛的让人想吐。” 不是抛媚眼,不是抛媚眼,不是抛媚眼啊…… 有没有菩萨路过,顺道救救她!!!啊啊啊!!! 领口已被不能自控的手,扯开大半,肚兜之上银枝黄盏的水仙露出大半,温禾锲而不舍冲赫连断眨眼,祈祷魔头能读懂她眼神中的求助。 好在中衣扯掉之际,她一双仍不安分的手腕,被赫连断握住。 温热的鼻息喷绕耳廓,余光瞥见赫连断俯身,于她耳边轻声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见蒜苗不回话,也不动,赫连断略微直起身,“你个淫苗,竟如此饥渴。” 蓦地打横抱起地上少女,赫连断舔舐了下牙尖,“不如,你帮我回忆回忆,昨晚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地上矗着的七尺铜镜内,映出半裸身的高大背影,抱着怀中少女,往床榻行去。 第71章 桃花煞【08】 蜂小将军坐在悬巢洞前的石阶上,一人喝闷酒。 摇摇手中的青瓷酒罐,饮空了,他扬手丢掉。 酒罐骨碌碌滚下石阶的声音,像极了他现在的心跳,仓促而杂乱。 冤冤拎着一坛系了朱线结的桃花酿,朝小将军走去,“蜂将军,你胆子可真大,郁闷归郁闷,也不将心思藏一藏,大白天坐门洞口喝酒,生怕别人不晓得君上娶了你心上姑娘,你不开心了。” 递至眼前的粉瓷坛子,蜂小将军接也不接,一双醉眼透着几分凌厉,直盯着对方看,“你胡说什么。” 对方不接她的酒,冤冤亦不恼,抱着酒坛挨着小将军坐下,解了朱线,启了坛封,仰首灌一口酒,“嘴上不承认,心里头门清。本姑娘倒是佩服你,敢觊觎赫连断的女人。” 蜂小将瞪她一眼,抢过她怀中的桃花酿,仰首大灌几口。 前段时间,百万魔兵挥师青丘,打了胜仗,狐王万止呈了降书,送了无数车利器、丹药、神草及美姬。 将士们赢了,便专注享乐,班师回朝的路上,趁整顿歇气的时间,去同狐姬们玩乐。 但狼多肉少不够分。 云豹将军想着兄弟,打囚笼里挑了个最美的狐狸,送进他营帐。 他当时正睡着,迷迷糊糊起身,见云豹撂下人后,便走出营帐。 昏昧的灯火下,有个姑娘垂首站着。 他起身走去,正打算将姑娘轰走,那姑娘抬起头,蜂小将军一怔。 竟同君上身边的水仙,长得极为相似。 狐姬乃将士玩乐的消遣,甚至有些狐狸一日要伺候上百人,被玩残玩死的不少,他若将这狐女遣出去,不定受怎样的罪,因着那张脸,便留入营帐,并往营帐一角丢了个皮褥,给她安窝。 他又躺去歇了,迷糊间听得狐姬道想去方便,他没出声,狐姬便出了帐。 不知是多久才回来,他睡得昏昏沉沉,未记清。 迷糊间,又听得狐姬问他渴不渴,给他倒杯茶。 他没应,狐姬却将茶送入他唇边,他徐徐掀开眼皮,脑子还未清醒,就被狐姬骤然甩出的灵绳给捆束。 狐姬一笑,眸底闪出一重赤光,他这才看清,此狐长得同水仙分毫不像,他先前因瞌睡以至掉以轻心,中了对方的魅术而已。 那狐狸的一双眸子,可探人神识,轻易探得映在他心底的一张脸,于是他看狐姬,就成心里头的那张脸。 此狐乃七尾红狐,青丘之战中,死光了亲人,唯剩她一个,她便混入被将士掠来的狐姬中,欲趁机杀魔阴将士复仇。 七尾狐扬手拔了尖刀,赤红的眸底满是仇恨的血丝,刀刃划向他脖颈之际,一股桃花风吹开营帐门帘,一位满身桃花的姑娘倏地进账,眨眼间夺了狐姬手中刀,救他一命。 蜂小将不禁又瞅了眼身侧的恩人,她自称野桃花,名叫冤冤,多年前哥哥入了魔阴王朝,再无音讯,求他带她入魔阴寻亲人。 他本犹豫,脖子上吊纱布的云豹将军赶来说情,说是方才好几个小将中了七尾狐的媚术,不死既伤,小桃花于将士有恩,带她进王朝寻哥哥又何妨。 这些天,倒是见她出了悬巢洞,到处晃悠,起初以为她再寻什么,后来发现,她去归息殿附近观望的时间比寻哥哥时间还要长。 他才知,寻亲怕是幌子。 蜂小将又狠灌自己一口桃花酿,“昨晚,你好像去了归息殿方位。” 冤冤颔首,发髻的桃花簪跟着落了一重桃花,“我同你的心上人喝了交杯茶,替你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又嫩又香又滑。” 蜂小将斜眄对方一眼,“你当真不怕死。” “死,谁不怕呢。”冤冤唇角勾一抹苦笑,“比起死别,生离才更可怕。” 蜂小将军抱着酒坛,有些好奇道:“你究竟为何入魔阴王朝,监视归息殿又是为何。你功夫虽不弱,但同君上比起来,不值得一提。我提醒你,莫在魔阴王朝耍什么手段,君上从不讲仁慈。” 他又灌了口满是桃花香的佳酿,“我见你对水仙颇有兴趣。” “还水仙水仙的叫,不应改口叫君后么。”冤冤调笑着。 眼见蜂小将剑眉高耸,眸光又冷厉几分,冤冤起身,顺着悬空的石阶朝下行去,“罢了,告之你个好消息,昨晚两人未曾圆房。” 蜂小将又闷头喝酒,倏觉一股浓郁魔煞之气逼近,酒坛顿至唇边,紧接着听得冤冤一声闷哼。 他飞下悬梯,百步之外,赫连断扼着冤冤脖颈,将人抵至一块霜石之上,旁侧的小水仙看得欲言又止,频频压眉头。 赫连断指骨施力,咔嚓几声骨头脆响,冤冤唇角逸出几声痛哼。 “敢闹本君的洞房,给本君的女人下桃花煞,你是有多么想死。”赫连断恼愤道。 蜂小将上前跪地,欲给对方求情,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道一句,“君上。” 温禾觑见蜂小将面上的紧张不忍,她上前一步,扯住赫连断玄袖,“君上,我身上的桃花煞需得她解,你若下手重掐死她,只会更麻烦。” 赫连断松了指,冤冤瘫倒在地,以巨石撑着身子不倒,青白的手,握着被掐出血手印的脖颈,连声咳嗽。 待给人喘息的机会,温禾俯身问道:“我昨晚便提醒你,不会好看,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你勇闯归息殿,给我下了桃花煞,控我言行,不会是图一时好玩吧,究竟为什么。” 冤冤起身,一双狐媚眼因窒息而通红,眼梢挂着泪珠,声音稍显正常,不再是一开口就苏人骨头的调调,“谁会拿生命去开玩笑,之所以给姑娘下桃花煞,实乃有事相求。” 温禾:“……” 有这么求人的么,有事直接说啊,这波操作之后,本想帮忙也不帮了。 这会的冤冤姑娘倒摆出一张肯求的嘴脸,曲了玉膝,跪地道:“请赫连君主随我去救一个人,救出那人后,我自会解了君后的桃花煞。”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冷诮,“暗地下阴招,还期待本君去帮你救人,你脑子确定长好了。” “是,我确实不聪明,才会想出此主意,但我别无他法。君上若肯随我去救人,将人救出后,我任由君上处置。若君上不应……” 冤冤望一眼身侧的水仙,“君后中了我的桃花煞,我死她也活不成。” 一道袖风,将冤冤扇至一旁的巨上,又咚的一声坠下。 “胆敢威胁本君,本君岂会赐你痛快一死,我魔阴王朝暗牢有的是折磨人的酷招,你去享受享受。”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2节 赫连断言罢,旋身朝大路行去,“蜂小将,此人由你带入魔阴王朝,要么让她解了君后的桃花煞,要么你陪她一道受刑。” 温禾怔至原地,看一眼离去的魔头,瞥一眼倒地吐血的冤冤,最后还是扶起冤冤,“你要救什么人,你直接与我说不就成了,何苦闹这么一出。” 冤冤含泪道:“我若不以你性命要挟他,他是不会去的,我本意并非伤害你,我是迫不得已,君上他疼你,你去帮我说说好话,冤冤甘愿为你做牛做马。” 美人虽玩弄调笑她,但未曾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何况是让她占了些赫连断的便宜,大魔头有颜有权有肌肉,其实温禾私下认为,是不亏的。 于是温禾摆出圣母的微笑,问道:“你想救的人在哪儿,大魔头的出场费颇高,怕是你出不起,我的意思是请动大魔头有些难,但我交了几个魔阴王朝的朋友,道行不低,只要你解了我的桃花煞,咱们就是姐妹,我定让我朋友救出你欲救之人。” 冤冤摇头,再摇头,沉痛的眸底含着一缕希冀,“世上唯有赫连君主方能将人救出,旁人去了不过白白丢了性命。” — 温禾在无生药师的炼丹房,寻到赫连断。 魔头来找无生药师,自是询问桃花煞的解法。 无双药师缕着下巴颏上墨白相间的胡辫子,讲了一大通。 被下了桃花煞的人,可受种煞之人言行控制,且与种煞之人同命同息,种煞之人死,另一个必亡。除非种煞之人亲自解了桃花煞。 本来,桃花煞并不厉害,不过是微末小伎俩,再被种下的三个时辰内,可用天蝉配以冰灵芝解去,但她体内桃花煞超出四个时辰,已出了煞种,禅与灵芝已失了用效。 丹炉旁的紫晶檀玉桌上,搁着一卷古册,无双药师拾起书册,翻了两翻又道,《陀箩异典》内有记载,可用火麒麟血,灌溉桃树幼苗,待得桃花开至第十茬,取最大三朵桃花入药,桃花煞可除。 无生药师皱眉,感叹麒麟乃上古灵兽,存于世间少之又少,近些年更是罕见,更别提麒麟中的王者火麒麟。 果然,赫连断冷幽幽开口:“夜惊华身边倒跟着一头畜生,他若不给,大不了打去冥界,荡平他十八地城。” 无生药师又道:“即便取来麒麟血,须得以麒麟之血精心养护桃花幼苗十余载,这期间,先得保证种桃花煞之人不死,因桃花煞能以神思意念控制,这个便难了,要如何保证种煞之人不生控制之心呢。” 赫连断:“简单,挑断人手筋脚筋,割了舌头,以防自杀,再折磨疯或直接打傻,看她还记不记得如何控制桃花煞。” 赫连断说得一脸平静,温禾听得后脊冒凉气,她劝阻道:“太血腥了点,还没上升到那种地步,你直接帮她去救个人不是更省事么。” 赫连断不满的腔调:“本君觉得,废了她更简单。” 劝不动劝不动,温禾苦恼道:“我先去找冤冤谈谈。” 温禾抬脚就走,掠过赫连断时被扯住手腕。 一条粗壮的金链,被赫连断套至她脖颈,温禾瞧见链尾缀的小金椅,里头蛰伏不算陌生的小黄。 “万一那妖女又以桃花煞控你,小黄会替本君动手,废了她。”赫连断说完,松了手。 今早,赫连断自镜面中瞧见身上的暧昧痕迹,本以为真是蒜苗故意辱他,留下的痕息。 他抱起衣裳几乎脱光的蒜苗,放入床榻,他一般亲吻细抚,对方竟毫无反应,他已熟读《赫连氏秘史》,且融会贯通书内描绘的关于床笫之欢的精华,哪怕细微之处亦有深究,他不相信是他技术上的问题,毕竟上次被蒜苗嘲笑吻技差的阴影还未消弥。 后来,他挑灯夜读,翻完了书里关于吻技的千万种方法。 自认为,已出师。 蒜苗除了涨红了脸,身子毫无反应,僵硬不动,且一直冲他抛让人降欲的媚眼。 那时他才懂,蠢苗被控。 蒜苗已跑出炼丹房,赫连断负手,对无生药师道:“你对肌痕之术可精通?” 无生药师怔了下,“略通略通。” 赫连断微微眯眸,“你看本君脖颈处的红痕。” 无生药师又怔住,他老早瞧见,不忍直视,但以君上的法力,消去此痕太过简单,为何跑来同他求药,难不成是变着法秀恩爱。 即便秀亦秀不到他个糟老头身上,匪夷所思,他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臣下这里有一味凝香珠,只需往脖颈痕迹处轻轻一抹,可将痕斑消得干干净净。” “本君的意思是,可有另这痕迹,长久不消的药物。” 无生药师哆嗦了下,“啊,有。” 第72章 桃花煞【09】 云汲自云头遥遥瞥见嵯峨山坳间,被十里桃花半掩的小镇。 头上日头颇耀眼,浅雪纤指搭至眉骨,朝云下望了望,“大师兄,那就是你出生之地,湘陵镇。” 云汲颔首,“是。” 五百年了,小镇仍以青山为枕,绿湖为盖,桃花点唇,随岁月无声呼吸。 弹弹摸了把光亮脑壳,“不好,穷,没有吃的。” 浅雪扯了下弹弹的冲天辫,“就知道吃,只是人间一个普通小镇,哪里来的灵器给你吃。” 小肉弹子本与草二亲密,那天,浅雪瞧见小肉球坐在木棉树下,拿肉爪子拍着圆肚皮唉声叹气喊饿。 她一时心软,就将先前几件用着不趁手的灵器给弹弹食了。 自那之后,小弹子日日跟在她屁股后头,轰都轰不走,她呲牙对他说已没多余灵器喂给他,小弹子摸了把涎水,终于道出实话,“你的鞭子给弹弹吃,弹弹保护你。” 浅雪吓得将手中的卷雷鞭,藏至身后,此鞭乃父尊留予她的神器,竟被小弹子惦记上。 弹弹还算有眼力见,见对方一脸戒备,傻乎乎一笑,“弹弹不会抢的,祝商长老说不可抢吃的,会念咒的。” 浅雪捏捏对方的小肉脸,“算你乖。” 于是又投喂给小弹子一串铃铛。自那,弹子甩了狗尾巴草,跟她跟得殷勤,一口一个雪姐姐。 云汲觑着桃林有些不对劲,蹙着眉降下云头,弹弹拉起浅雪的小手,“雪姐姐,给弹弹舔一口鞭子好不好。” 梆梆梆,浅雪拿鞭首连拍对方脑壳三下,“见我好欺负是不,你怎么不朝大师兄要问心剑舔一口。” 小弹弹又摇晃上浅雪的袖口,“舔一口么,上次不是让弹弹舔了一口么。” “不不不不不不行,指不定你一时忍不住给吞了。” 云汲侧首,瞅一眼身后拉扯闹腾的两人。 此行是为取诛邪笔,他本欲一人来,大长老道浅雪近日不开心,不如将她带去人间逛逛散散心。 刚好弹弹正黏浅雪黏得厉害,干脆一并带来。 若途遇行凶的妖怪,可将妖精的灵器夺来喂给弹弹。 小家伙整日喊饿嗷嗷待哺,有些可怜。 两大一小,落至镇口,好在镇口未变,只是镇子比五百年前大了许多。 记忆中,镇口的小溪杂草丛生,每及秋日,里头蚂蚱扎堆,溪里的白鱼亦争先恐后冒出头吐泡泡,他随同伴跑去逮几只蚂蚱烤来吃,或是逮几条白鱼挖几尾泥鳅,往溪边支开小铁锅,放了粗盐巴一道炖了。 吃饱往草稞里一躺,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听着小溪叮叮咚咚,不一会睡着了,醒来身上总有好几个红包,是被蚊子咬的。 往日的断桥已重新修葺,溪边杂草丛已稀稀疏疏,开垦出的空地上落着几间冒着炊烟的屋宅,溪边桃花树下,两三个村妇浣衣,有垂髫小童赤脚在溪边跑来跑去。 云汲向镇中走去,小镇多出好多小街,但主干道未变,街头两侧有卖山货杂物的担贩,往日最常见的玉器店竟寻不见,倒是有几家食肆书舍绸缎铺子胭脂店比邻开着,比印象中热闹些许。 湘陵镇背靠不毛山,不毛山听上去贫瘠,却是丰饶之山。 山上不光有山兽药材野果,且山腹埋有玉石,镇民便是靠上山开采玉石为生计,小镇虽不大,却因成色不错的玉石带来丰衣足食。 不少大城郡来的客人,专门到湘陵镇采购玉石原料,他家亦开有一间玉器店。 六岁那年,小镇闹了生尸,死了不少人,他爹娘葬身那场灾难,后来有仙人降临,除了为祸的生尸,并收他为徒,那仙人正是鹤焉。 仙山苦修十年,他已学得一身除妖的本事,有次外出历练,路过湘陵镇,起了思乡之心,便乘仙剑降至老宅。 宅子虽在,但已破败,门窗腐朽斑驳,生了蛛网,院内荒草成畦,藏着几声蛙鸣。 念及自幼生长玩乐的地界,屋宅到处留有父母的影子,他便折了院中一株核桃枝,点化为灵,世代守护旧宅。 云汲推开陈旧槐木院门,一位白发老翁正阖目躺至粗壮核桃树下的藤椅上,摇蒲扇赶蚊子。 听得门开声,老翁亦不睁眼,只蠕着干瘪薄唇道:“甭来求我,你的婚礼我是不会去的,如你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老头我最是看不上。” 脚步声渐近,不止一个人的,老翁睁开眼,见核桃树的下的青衫公子,当即自藤椅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地道:“主子,五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老翁是云汲拿核桃枝点化的灵,因要世代守护旧宅,不老不死引人怀疑,老翁就以木枝雕了几个后辈出来,身子用旧了,就换上个新身子,爷爷孙子玄孙子全是他,一代换一代,凭精分演技,于镇上混迹下来。 老翁给这一世的自己起名长宁,这会提了炉火上的铜壶,给仙主沏茶。 弹弹已爬上核桃树摘核桃,浅雪站至树下接核桃,有一颗砸中她头,她狠狠朝弹弹呲牙。 小屁孩故意的,不怕她了。 云汲坐至院中石墩上,喝了口热茶问道:“此时正直秋分,为何镇中到处开着桃花。” 长宁捏着蒲扇赶走两只飞来的蚱蜢,“主子有所不知,自一百年前起,湘陵镇的桃花便常开不败,说是桃林深处住了个桃花仙所至,不过,是仙是妖,我未去打听,若想世代安稳过活,守住主子的老宅,便不要去碰一些麻烦。” 又给主子添着茶道:“能使这桃花常开不败,必是异象。” 云汲又问:“我记得儿时,镇中经营不少玉器店,我沿路而来,竟未瞧见一家,镇民为何不去采玉石,靠山吃山,不毛山的玉石乃难得之财富。” 长宁拧着两条白须眉,“主子五百年未回老宅,如今的湘陵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湘陵镇。” “不毛山五百年前,被一位大妖占了,无人敢去采玉石,渐渐玉石生意便于这镇上没落。” “哦?那大妖不害人?我看镇子颇为平静。”云汲道。 “不害人,只要不是上赶着去不毛山送人头,那大妖不伤镇民,有时候还会来镇上逛逛,采买些物件,银钱从不少人一分。” “有次我路过面馆,瞧见那吃面的大妖,矮胖丑,好大一张嘴,虎口挂着串佛珠,竟是个念佛的大妖,当真稀奇。更稀奇的是,有年闹旱灾,方圆百里颗粒无收,大妖向天祈祷雨,降了甘霖,解了旱情。” 云汲饮着粗茶,听得尽兴,“如此说来,还是个行善事的大妖。” 长宁摇首否定,“凡是进不毛山采玉石的人,大妖会着小妖砍掉其头颅四肢,拿藤筐装了,仍至镇子口,可见不是仁慈的主。当年求雨,估计是不毛山不少植物旱死,眼底没了绿色不习惯,大妖便顺道求了雨。” “起初,大妖霸占不毛山,断了镇民的生财之路,镇长筹了银钱,请了道士法师前来除妖,阴阳师皆被大妖吞了,后来又来几位道行不低的道师,依旧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其中有个道师乃□□真君的徒弟,那□□真君便将大妖横行之事报予天界,天界派出天将缉拿,无一人回去,再后来天宫派了寂无道来。听镇口来回飞的灵雀传来的信,寂无道乃天后御前护卫,当得上天宫道行第一人,竟被大妖喷出的火烧伤,自那之后,再无道士法师来不毛山送命,好在大妖不会无辜欺负村民镇民,人妖便和平相处,相安无事至如今。” 听了长宁这通说辞,云汲落了茶盏,起身,“我去瞧瞧。” 长宁瞪圆了眼,忙抬臂劝阻,“仙主您仙法高深,但恐难是大妖对手,大妖不喜人靠近不毛山,您这一去,纯属惹祸上身啊。” “无碍。”云汲路过核桃树下剥核桃皮的两人,吩咐老翁,“看好他俩,不许跟着。” — 悬巢洞内,蜂小将军劝了好半响,老蜂王又以酷刑威胁,冤冤不改初衷。 温禾与人动了半天嘴皮子,冤冤还是那句,除非赫连断随她去救人,否则折磨死她,也不会给她解了桃花煞。 温禾劝不动桃花顽固,打算去攻略大魔头。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3节 她体内又是毒蛊,又是桃花煞,可热闹了。 明明她是受害者,还偏要在两个施孽者身边周旋。 讨好哄劝,求爹爹告奶奶,她有多苦逼。 还有那个夜惊华,晓得老娘为你冥界和平操着怎样的心么。 身在社会主义和平年代,又被仙门除魔卫道捍卫苍生的思想熏陶了多年,骨子里便养出那么一丢丢圣母病,一时半会不好改正。 她也想如魔头那般潇洒,不服就打,看不顺眼便干,去你妈的苍天正道,天规地法,天地间老子说了算。 但实力不允许,即便允许,她也干不了。 天生不是坏人料。 魔头给她下毒蛊,她打不过人家,便罢了。 给他下桃花煞的冤冤,亦是个狠人。 她何其无辜,可冤冤为了救她欲救之人,毫无心理负担牺牲别人,再说蜂小将军待她不错,她竟也狠心坑他。 这种女人,真狠,有她学不来的果敢潇洒。这性子,竟有些让她喜欢。 倘若桃花煞不曾下到她身上。 温禾特意借用白乌的厨房,熬了一碗蜂蜜樱桃奶露。 只是,她再进出宫殿官道或私家宅院,沿途妖魔跪了一地,就连白乌见他,亦打拱道一句君后。 听得她毛骨悚然。 端着甜奶露,折返归息殿。 先前魔头幻出的七尺雾镜仍在,魔头端立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 魔头再欣赏自己的美?! 温禾不解的眼神瞅了瞅赫连断,又将盛了甜品的玉盏,端至对方身前,“我方熬好的,超甜,你一定喜欢。” 赫连断一挥袖,镜面消失,他面无表情接过玉盏,舀了勺甜露入口,“未劝动妖女,所以来劝说本君。” “君上英明,你就不要同女子一般见识嘛。方才我问清了,冤冤的心上人被一个大妖擒住,那妖十分厉害,口能喷火,并非普通灵火,方圆百里山神土地要么入了他肚腹,要么逃走。天宫亦下了猛将去拿,竟输得奇惨,据说那大妖从无败绩,难道君上不想会会打架这般厉害的妖怪么。” “喷火?”赫连断捏着玉勺,默默道一句。 “是啊,大妖喷的火,可化魔之骨,仙之魂,妖之髓,听起来极为厉害。我还听说……” 温禾轻咳一声:“那大妖说世上无人是他对手,哪怕妖魔头子赫连断去了,也给他打得跪地叫爷。君上您听听,您要不去收拾他,魔阴王朝威严何在,并非我吹,倘若您一出手,那大妖立即抱上你大腿喊孙子,哦,不,认你当孙子,呸,他乖乖做您的孙子。” 赫连断岂会听不出蒜苗口中的挑拨离间,外加激将之意。 温禾踮脚,拿柔嫩指腹抹了抹对方干净的唇角,嬉皮一笑,扯谎道:“有甜露。” 细微动作,另赫连断眸光中的凌厉化去几分,他垂了眼睫,掩去心绪,很快又恢复如常。 温禾再接再厉,继续攻略,“君上,你看你同我方成亲,你的夫人求您件事,你是不是多少给些面子,我们去湘陵镇走一趟吧,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冤冤说湘陵镇被十里桃林围裹,美如仙境。我们就当蜜月行,你看可行。” 赫连断放掉手中玉盏,冷颜道:“不如你求求为夫,哄好了,或可满足你。” 温禾心底狂汗,老娘再演戏,你还挺配合。 — 温禾再访悬巢洞,接冤冤。 大魔头已应了她,去湘陵镇救人。 冤冤简直喜极而泣,随着温禾赶往归息殿,洒了一路桃花。 “先前见赫连君主态度坚决,你是如何于这般短时间内说服他的。”冤冤好奇问道。 温禾小脸一扬,红唇一鼓,颇傲娇道:“我呀,只说了一句话,便哄得他开心。” “什么话?” 温禾笑而不答。 今早,她被冤冤的桃花煞控制,口不能言,身子亦不受控制,将衣裳脱了大半,果然勾起魔头的报复,不,热情。 大魔头将她打横抱起,放至玄冰床,一顿技巧娴熟得于她身上点火。 若非她被桃花煞控住,出不得声,动不得身,她老早妥协了。 大魔头他真的很会撩。指尖的挑拨,或唇畔的火热,勾得她春心荡漾灵魂出窍。 魔头说要她哄他,哄好了说不定答应去湘陵镇救人。 于是,温禾踮起脚尖,凑近魔头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今早,你的吻好甜。” 第73章 桃花煞【10】 赫连断铺开羊皮卷,上头以金墨密密麻麻勾勒无尽山川城郡轮廓,他修长手指点上标记不毛山角的一个镇子。 一阵光晕自羊皮卷散溢,地上三人被吸入羊皮卷,眨眼间落至满是桃花的一个小镇。 冤冤四处打量,竟是湘陵镇。 她只觉新奇,若以灵力乘风驾云,需得几日。 冤冤熟门熟路,穿过溪水人家绕的镇口,朝半人高的荒草山道行去。 步行两三里,穿一座桃花亭,几处孤坟冢,最终停至山坳内被郁林围笼,一座四四方方青瓦院前。 唯有高墙白院,不见门,却设有禁制。 白墙上悬有一串白骨风铃,冤冤抬手攥着一截骨头,使劲摇晃几下。 骨铃无声,但很快透明的门,荡起波痕,波痕平息后,显出院内的光景。 几株桃花灼灼,院内铺有规整青石板,廊下生着些杂草杂花,且挖有一方荷塘,还有一头山羊,于半开着菡萏的水塘边闷头啃草。 一位板牙哥笑嘻嘻打门内跑出,“姑奶奶,你消失了好几个月,可算回来了,我都打算派遣狼队出去寻姑奶奶了。” “寻你个大头鬼,我这么大的人,还丢了不成。”冤冤抬脚进院,“板牙松,没瞧见贵客来了么。” 抬手指着吃草的羊,“宰了,烤得外焦里嫩给贵客接风。” 板牙松这才朝冤冤身后一男一女瞧去,笑脸将两位迎入院,高亢喊一嗓,“大狼杀羊,二狼烧水,三狼沏茶,四狼五狼六狼薅羊毛。” 温禾:“……” 感觉一不小心进了狼窝。 板牙松的一嗓子,召唤出东西厢房内的狼群,有老有少,最小的那个狼耳狼鼻未曾化去,约莫两岁孩童大小。 大狼磨刀霍霍向山羊,惹得山羊咩咩直叫。 温禾赫连断随冤冤进屋,板牙松呲着板牙过来倒茶,“我家两位主子喝不惯茶,唯有热水,贵客多担待。” 冤冤当即骂开,“蠢货,没有不知去镇上买么,这两位可是我请来的贵客。” “是是是。”板牙松透过西墙的空窗,朝外喊:“小四小五,先别薅羊毛了,去镇上买些上好茶叶。” 两个八九岁孩童模样的小狼,隐去支棱灰耳,跑出院门,唯剩最小的小六一把一把薅羊毛。 温禾本欲说不用,近些日子在魔阴王朝养得骄奢,白乌思筠送予她的都是顶好的茶,人界小镇上买来的茶,岂能比得上。 再说,魔头不爱喝茶,只爱食甜。即便买了茶,亦无甚意义,但小狼们动作迅猛,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早已跑不见。 板牙松略躬腰身,瞧了眼圈椅之上看上去十分不好惹的赫连断,回眸问冤冤,“姑奶奶说要去外头寻救兵救你奶爹,可是这位公子。” 温禾掂着热茶杯的手一抖,瞅向面色瞬变铁青的冤冤,“奶爹?你不是说是你心上人。” 冤冤抬手,盛了热茶的杯盏,朝板牙松扔去,“欠抽是不是,说了多少次,姑奶奶面前不许称呼奶爹这个词。” 板牙松被泼一身烫茶,抖着沾湿的粗衫,委屈嘟囔着,“狼王吩咐,再您面前必须称呼奶爹二字,以示提醒,可您不许,我们不知听谁的,可不管听谁的,都得挨揍,我们也挺不容易。” 冤冤深呼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头郁火,扯出个笑对温禾道:“奶爹是爱称,是我心上人狼王,也是我未来夫君。” 板牙松听了此话,肩膀不由得一抖,抱起桌案上的茶壶朝外走,留这儿省得挨揍。 待屋内安静,冤冤才道出事情原委。 半年前,她与狼王奶爹大吵一架,子夜时分跑去外面透气,一人正在桃花林抹泪时,遇见桃妖扈三娘。 两人一番交涉,冤冤将自己的兔子皮,与扈三娘的桃花身交换,时限为一年。 她目前这具身子,便是扈三娘的,当她一身清凉,挺胸扭腰折返青瓦院,险些被狼王提着扫把打出去。 她费了好一番口舌证明自己是冤冤,狼王进了屋,端上落尘多年的狼首金矛,去寻桃林深处的扈三娘。 扈三娘已是冤冤的兔子身,正对着月中溪涧,欣赏这副新的来的脸,哪知老狼寻上门。 扈三娘与冤冤公平自愿交易,自是不肯将身子还回去,几声口角之争后,被狼王的金矛打伤。 不料扈三娘竟与不毛山的大妖有所勾结,一路逃至不毛山求助。 狼王趁机打入不毛山,被大妖擒住,抽去魂魄,做成了傀儡。 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不毛山的大妖,他不知从何而来,脖上套一个砗磲璎珞,腕口常年晃着一串沉香佛珠,于五百多年前空降不毛山,占山为王,虽未主动惹人,却并不心慈。 霸占不毛山后,不许村民镇民再去山腹采玉石,断了众人生计。有偷摸进山采玉之人,被他砍掉头颅四肢丢出去,前来缉他的法师道士一个不留,诛杀干净,甚至惊动了天宫,派下的天将亦填了他肚腹,后来天后身侧的寂无道,奉御旨拿妖,竟也被大妖口中赤火烧伤,好在寂无道灵力强悍,自大妖火口逃生。 大妖对着桃枝云端的寂无道,朗声大笑。 道是天地间,除了佛祖,他不惧任何人,任谁来亦无用。 佛祖三千余年前,于三十二佛国宝灵山,闭关参禅,约万年方可出关。 如此说来,六界八荒五行四合,无人是大妖对手。 幸而,冤冤爱听来往的鸟雀叽叽喳喳,得知被囚五百年的魔阴王朝之主赫连断破界门而出,于六界掀起一股不小动荡。 冤冤听闻过赫连断五百年前一手灭了天门派,集八百万妖魔大军挑衅天族的事迹。她想,除却请不来的佛祖,若世间真有可能与大妖一战之人,唯有两个。 一个是冥主夜惊华,一个便是妖魔头子赫连断。 听闻夜惊华乃上古神尊之首云宓的徒弟,道行绝不会弱。 她特意去鬼市专门打听六界消息的十二楼,打听到冥主夜惊华,嫌少出冥界,懒得出奇。 即便她成功混入冥界,怕是难以邂逅冥主,若冥主常年蛰身浮空庵,以她的灵力,绝攻不破冥主设下的结界。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4节 至于赫连断,听闻打魔阴王朝外出过几次,甚至曾去过人界宿新郡的一座花楼。 冤冤的主意,便打到赫连断身上。 苍天助她,魔阴王朝大军挥师青丘,两军于旱草滩对战,她赶去旱草滩,待魔阴王朝班师回朝之际,混入俘虏狐姬群中,趁七尾赤狐复仇杀魔将之际,救下几位小将军,得了信任,随众魔将回了魔阴王朝。 赫连断嗜血残暴欺师灭祖,乃凶戾狠辣杀人如麻的主,断不会为了一个同他毫无干系的小妖去冒险救人,她往魔阴王朝王殿寝宫附近观察数日,发现赫连断对一株水仙极为不同。 她又打起了水仙的主意。 她亦是兵行险着,计谋若不成反丢掉性命,且害了带她回魔阴王朝的蜂小将军。 但她愿赌一把,堵水仙的善。175看书 那位出自花界,拜师仙门的水仙,定不忍她为救心上人惨死,亦不忍心见蜂小将军被无辜连累。 索性,她堵对。 温禾听得这番说辞,不禁来回打量身姿高挑体态惑人,眉眼勾魂的冤冤,“原来这并非你的身子,而是桃妖的,可你为何要同她换这么一副身。” 冤冤稍稍别过脸去,掩去眸底的苦涩,“我嫌自己丑。” 冤冤又道,每隔七日,不毛山的赤火山门开启,山中小妖会去镇上采办物什,或往桃林游逛一圈,平日山门设有禁制,是进不去的。 她算了日子,明日乃不毛山山门开启之日,届时再入不毛山,可事半功倍。 赫连断不耐烦,听了窗外好半响咩咩声,冷声道:“什么山门,直接劈开便是。” 冤冤却道:“多年前,寂无道劈开不毛山的赤火山门,耗费了一半元气,我觉得没有必要做无畏牺牲,留那一半真源对付大妖,岂不更有胜算。” 赫连断不屑一顾,显然未将小小山门放至眼中。温禾心底清楚魔头的自信从而来,毕竟人家劈开过花界簋门堑,不毛山的赤火门再厉害,亦比不过上古神祇之地。 但又想到寂无道那般大佬,竟也栽到大妖手中,她不禁替魔头有些担忧。 三千年前,商弦月领妖魔大军攻入天宫,他独闯三十三重天,摧殿断塔,诛天将无数,最终被寂无道逼回魔阴王朝。 可见寂无道的实力,又可见不毛山赤火门的威力,以及那来历不明的大妖的可怕。 那大妖言外之意,世间唯有佛祖可降他,若非喝多了的大话,便是真有能耐。 温禾冲赫连断笑笑,“不急一时半会,我们好不容来这么美的小镇,多留几日何妨。” 赫连断未答话。 小四小五正是淘气的年齿,趁着去镇上买茶,不知打哪逛了一圈回来,全身湿土,头顶烂叶,返归青瓦四合院时,天已擦黑,院中的烤全羊,油滋滋泛着香气。 群狼围着篝火,坐了一圈,冤冤打屋门走出,盯着烤羊咽口水的几头狼妖,默默退缩几步,让出位子。 冤冤迎两位贵客,走入篝火旁,食烤全羊。 板牙松拿匕仞现割羊肉入碟,又洒了香辛料,温禾被香到,平日羊肉虽吃得不少,但就着月光,整头羊现烤现吃的机会还是少见,她抓起碟内烤好的羊腿肉吃起来。 赫连断却不吃,一脸嫌弃盯着吃得满嘴流油的蒜苗。 温禾毫不害臊,瞪回去,又打碟内拾起一块羊肉,冷不丁塞到魔头嘴里。 赫连断闻得一口羊膻味,打掉温禾的手。 温禾噘嘴,揉着被打红的手背,“你尝一口么,即便不喜欢,也是别人的心意。” 又拾起一小块羊肉,贴至赫连断唇边,颇委屈的语调道:“你方才打疼我了,哪有新婚相公对娘子施暴的,吃一口,算是给我道歉。” 赫连断唇角微抽,垂眸盯了挨至唇角的羊肉几眼,勉为其难吃入嘴里,勉为其难吞入肚腹。 好像吃入他嘴的不是方烤好的喷香羊肉,而是生了蛆虫的死老鼠,见人如此为难,温禾不再劝食。 篝火旁的几头狼,捧着羊腿大快朵颐,板牙松疑道:“难不成这羊肉未烤入味,不合公子的口?” 温禾摆手,“他除了喜食甜,其余都吃不惯。” 篝火旁的三狼出声道:“小六那有粽子糖。” 小五卷了阵小旋风跑回屋,转瞬间,托着掌心帛帕上的三颗粽子糖出来。 荷塘边攥着一把羊毛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六,瞧见小哥哥竟将自己的糖送予别人,仍了一手羊毛嚎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 赫连断本就不屑食别人的糖,但见小狼哭声呱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小狼,欲将人丢入篝火中上烤上一烤。 冤冤吼道:“叫魂啊,别哭了,小四小五带弟弟出去玩,莫吵着姑奶奶请来的贵客。” 板牙松抱起啼哭不止的小六,哄劝几声,又满面不忍道:“姑奶奶使不得,山里夜风寒,小六前个发热现下还未痊愈,禁不住外头的山风。” 温禾瞧见大魔头不对劲,丢了手中羊肉,站起身截挡魔头瞥向小狼的视线。 赫连断被孩童哭声吵得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向院口行去。 温禾赶忙接过冤冤递给的帕子净手,颠颠追上去,担心魔头一怒之下不救人了,一走了之,她想到个主意,“不如我们去镇上寻家客栈投宿,我这次带银子了。” 冤冤追出院口,望着天空皎月道:“夜已深,不如往青瓦院将就一夜,我待会封了小六的狼嘴,再说,镇上唯有一家不挂名的客栈,是做皮肉生意的,还不如我这青瓦院干净。” 赫连断头亦不回,出了院门,顺着滚着潮露密草的山路,朝桃林深处行,温禾朝冤冤摆手。 眼神示意对方先行回去,魔头这里她搞定。 赫连断脚步放慢,借着皎皎月光打量起伏的山脉地势,温禾见人平静下来,随手折了一支桃花枝,“月色美,桃花美,同行的人更美,湘陵镇一行,我果然不亏。” 赫连断顿步,盯着她手中半开的桃花枝,“美?” 温禾拍马屁上瘾,桃花枝凑至对方眼前,“同你想比,逊色许多。” 赫连断夺过蒜苗手中桃枝,方入他手,桃花簌簌衰败,最终,粉润桃瓣化作墨色齑粉散入脚下土地。 温禾:“……这是做什么。” 赫连断将手中秃桃枝,塞入一脸不解的人怀中,复转身向前行,“我并未做什么,这才是桃枝原本的样子。” 区区障眼之法,触及他无上魔煞之气,原形毕露。 温禾盯着秃桃枝不解,再抬首,魔头已落了她好大一截。 真是的,就你腿长。 温禾瞪一眼,追上前,“要不,咱们用羊皮卷再穿回去,明早再穿回来。” “天残地缺羊皮卷,一月只可用一次。” 温禾方要问问那天残地缺羊皮既能穿越空间,可否穿越时间,她想回2021年的大中国吃小龙虾啃麦当劳喝星巴克再拎一拎她九十九块钱买的爱马仕包,倏闻桃林深处有异声传来。 随着两人行进的步伐,那声音越发清晰。 是男女欢吟之声。 于这月下桃林,空谷山坳,显得格外悠长缠绵,勾人春欲。 温禾心塞,同大魔头出门散个步,还能碰上野鸳鸯对食。 方要扯了魔头袖子,原路返回,发现魔头已迈开长腿,朝声源处寻去。 温禾小跑追上,面带羞赧道:“这种事,就不要去围观了吧,此乃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这也太难为情了点吧。”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冷笑,淡淡觑蒜苗一眼,“你应看过不少,否则《赫连氏秘史》是如何写得那般生动逼真。” “……” 温禾跺脚,咬唇,“我做春梦得来的经验,行了吧。” 见魔头高大暗影掠过花枝暗影,仍移步向前,温禾一咬牙,追上前。 切,别人都敢做,她有什么不敢看的。 第74章 桃花煞【11】 云汲出了镇口,被一股阴浊之气,引至桃林深处。 他云袖微扫,折了一支桃花枝,于掌心观望,不一会便见鲜妍桃花灰化成粉,伴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怨煞之气。 耳侧有萋萋琵琶乐声传来。 复行数十步步,见一位身着妃色千蝉纱的姑娘,斜躺至一侧桃枝上,怀中抱一把月琶。 似闻得脚步声,妃衣姑娘止了弦,微微侧眸,朝来人一笑。 此女玉臂半裸,领口春光若隐若现,当真手如柔夷、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姑娘身姿未动,只抱着月琵琶,眸底含情道:“我这桃林许久不见仙人到访。花间酒,人间月,仙长可愿同三娘共饮一杯,度此良宵。” 云汲轻步靠近,打量女子几眼,“你便是桃妖。” “妖怎么了。”扈三娘轻巧一翻,翩跹落至地上,迈着清虚的步子挨近青衫公子,“况且我算不得完整之妖。” 妃色披帛一甩,地上落下布有棋子茶具的小几,扈三娘轻嗲着语调道:“委屈仙长陪陪奴家。” 云汲眸底映上桃枝之上,缓缓蒸腾而起的黑气,他原地站着,并未表态。 扈三娘纤指掩唇,丹凤眼勾出一抹羞涩之意,“仙长晔若春华,馥若秋兰,三娘简直不敢靠你太近,怕亵渎了你。” 云汲泠声道:“既不敢靠近,还敢暗中下软人筋骨之药。” 扈三娘又清悦一笑,“公子心底生情,方中我的桃花引,你若心底无意,我这桃花引也奈何不了你。” 扈三娘将手中月琵琶凌空一抛,月琶琴无弦自动,奏一曲音色极纯澈的小曲,她拖着长裙坐至案几的软蒲上,抬手倒了一盏桃花茶,“仙长既来,不如陪三娘坐坐,难道仙长不想知道不毛山大妖之事么。” 云汲走去蒲团坐下。 他虽中桃花引,却并无大碍,区区一个半妖半鬼的小怪,奈何不了他。 扈三娘落了枚白字,“你赢我一局,我便答你一个问题,但是……”脉脉含情朝人望一眼,“回答你问题前,我需脱一件衣裳。” 云汲方要站起,扈三娘又道:“那大妖之事,我最了解,你若错过今晚,怕是再没机会。” 云汲沉思片刻,淡淡道:“好。” 修长玉指尖捻起一枚墨子,琢磨棋上战局。 扈三娘笑:“我们开始吧。” 一局偃,云汲赢。 扈三娘满含期待瞅着对方,“仙长想问什么。” “那大妖出自何地。” 扈三娘解下轻纱腰带,褪去外衫,林上月光洒至清瘦臂膀锁骨,反射莹润光晕,肚兜上的桃花枝亦簌簌落下几瓣桃花,她玉手一扬,任由夜风将轻薄纱衫拂去,,“西境三十二佛国。”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5节 言罢,款款坐下,给对方添了些热茶,“仙长请,第二局。” — 温禾随赫连断行至桃林深处,偷窥野鸳鸯对食,果然瞧见一株桃树下,*缠的一男一女。 两人衣衫未褪尽,卸了衣带,薄薄内衫松松垮垮挂至身上,姑娘云鬓散乱,铺了一地青丝,肚兜细长挂带已散,*起的玉腿莹润如雪,她口中逸着蚀骨欢愉声。 而那男子只披一件绸衫,捻着桃花蕊攻城略地,嘴里不停喊着,“三娘三娘,我竟如此销~魂,从未有过的销~魂,三娘三娘……” 温禾羞赧,赤红了耳根垂下头,余光瞥见身侧的魔头竟目不转睛盯着欢好的野鸳鸯。 她朝魔头侧腰狠狠拧一把。 赫连断侧眸瞅她,眸底警告之意十分明显,温禾却一点不怕,叉腰,“是不是很好看,还要看多久。” 赫连断一把将蒜苗扯入怀中,又将她的小脑袋摁至胸膛,沉声道:“你不舍得看,就不要看,待我看够了,自会离开。” 温禾又急又羞又气,狠狠踩了魔头一脚。 赫连断毫不理会,温禾挣脱对方桎梏,重新站回原地,她狠狠剜魔头一眼,难不成是迷上那姑娘纤妍丰腴的身材,温禾忍不住回头瞅向欢愉战场。 那女子声音越发勾魂摄魄,她一女人听了都有些受不住,只见那姑娘微微侧过头,温禾方才看清那姑娘的脸。 一头乌墨云鬓下,是半腐的一张面皮,空洞洞的眼眶,渗出几滴黑血,鼻尖生着浓疮,血盆大口耷拉着七寸红舌,对方似乎冲她笑了下。 温禾啊的一声,跳脚抱住身侧赫连断的腰身。 本以为是风月激情片,不料是午夜惊悚剧。 赫连断握上蒜苗腕骨,徐徐拉开遮着眼睛的小手,俯身凑近对方的脸,眸底含淡淡调笑,“好看么。” 温禾撇着嘴,点点头,又摇头。 使劲勒着大魔头的腰,借来了勇气,又回头觑一眼。 那姑娘的身子渐渐发灰发涩发腐,薄薄外衫之下,可见干褐皮骨。 那男子仍阖目奋力……口中喊着:“三娘三娘……好销~魂……好销~魂……” 赫连断:“以为身下的是美娇娘,原是半腐尸。” 他拽住身子微抖的蒜苗,继续朝桃林深处行去,掠过野鸳鸯时,那男子竟未察觉,仍沉醉于欢愉春~梦中不可自拔。 温禾踉跄着小步,被赫连断牵手向前,她有些心悸道:“这桃林有些诡异。” “你才发现。” “那我们现在去哪。”温禾不禁身子一僵。 感至蒜苗掌心的不安,赫连断不由得攥紧些,“此桃林,乃障眼之法,根本没有四季不败的桃花,不过是由妖气鬼气怨气三气幻化而来。” 温禾小声问:“可是方才那个半腐的女鬼所为。” “并非,那女鬼不过一缕怨气幻化的傀儡。” “那男的会不会死。”温禾又道。 “鬼催他,还有命长的道理。”赫连断冷冷道。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赫连断似懒得回复,“自然是去寻造出桃花障眼法的桃妖,问一问关于大妖之事。” 温禾心下略安。 魔头是个干事的人。 阵阵琵琶声传来,如淙淙流水切切急雨大珠小珠落玉盘,两人寻琵琶音,绕过几排桃花,瞧见空中自行飞着一把月琶,琴弦自动,娓娓拨弦。 琵琶琴下,支着个小几,一男一女正对弈。 男子青衫缓带,背影清隽出尘,而与他对坐的姑娘,上身只着一件肚兜。 此画面,虽香艳,但比先前那一幕对食鸳鸯,可堪入目许多。 扈三娘落下手中捻的一枚白玉子,“此局三娘又输了,仙长可还敢问。” “桃林既来了客,这局便作罢。”云汲将手中墨子,随意搁置案几,徐徐站起,回身的瞬间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一双人。 三人眸色皆怔。 赫连断率先回神,笑道:“大师兄,好风骨,好雅致,看来我们夫妻俩来得不是时候,扰了大师兄的好事,不如赔给师兄一颗十全大补丸做歉礼如何。” 温禾顾不得听魔头胡说八道,一脸震惊走上前去,确认是自己的大师兄,这才嚅嗫道:“大师兄,你怎……会……在此。” 云汲瞅了眼身后抱琵琶娇笑的扈三娘,“切磋脸皮,仙果然不如妖。” 温禾:“……” “师妹又怎会来此。”云汲瞥一眼面色转阴,趋步逼近的赫连断。 “哎,说来话来,总归一句话,我同魔头是来捉大妖的。” 赫连断沉着声音道:“叙旧可叙够了。那残花败柳的女怪跑了。” 一对师兄妹回头,扈三娘已不见踪迹,连同桃树下的小几一并消失。 温禾不理阴阳怪气的魔头,她向师兄讨教道:“大师兄落脚何处,可是镇上客栈。” 云汲摇首,“湘陵镇是我出生之地,此镇有我家老宅,勿用去外头投宿。你……你们……投宿于镇上客栈?” 温禾哎一声:“未有,只是我们先前落脚之地有些吵,本欲寻个安静些的客栈安歇一晚。” 云汲提议道:“我老宅房子多,不如……” “好,本君与蒜苗,便多谢大师兄收留。” 温禾:“……” 镇中居民泰半已安睡,街头只亮着几盏残烛昏火,不足照明,照亮青石板路的,是天上月光。 云汲已跨进栽种核桃树的槐木门,赫连断抬脚迈入时,被温禾扯住袖子。 舔着脸白住人家的房子,大魔头倒颇为积极。 她质问眼神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若敢伤害大师兄,我不会原谅你的。” 赫连断的面色掩入暗影,瞧不见表情,只听他幽幽道:“你既这么在乎他,不如我现在就将他宰了。” 言罢,愤然转身跨步入院。 温禾急慌慌追上,扯住对方袖子,小声与人嘀咕:“你要不要吃糖,我带了糖球。” 本以为魔头会甩开她,道一句滚。 赫连断却顿步,冲她点头,“吃。” “……” 温禾掏出绣袋中的蜂蜜玫瑰霜糖,拾起一颗递至魔头唇边。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私下熬制糖球,里头加了嗜睡散,以备魔头突然发狂发怒发病等疑难杂症。 赫连断微微启唇,吞了糖球,温禾踮脚,小声与人道:“心情好了,就不要随便杀人了吧。” 赫连断不语,只冷冷转眸。 温禾收了手中糖球,缓缓回身,这才发现院中核桃树下,好几人怔怔打量着她同赫连断。 除了云汲师兄,竟还有浅雪弹弹,更有一位瞪大小眼,白发须眉的老翁。 温禾倏然不自在,重新掏了袖中装着霜糖的袋子,“糖,你们吃么。” 院中几人,未有一个作声。 温禾尴尬间,赫连断颇自然地收走糖球袋子,“大师兄,安排了哪一间屋子给我们夫妻住。” 温禾脸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长宁出面解围,笑着走上右侧石阶,“既是主子的客人,便委屈暂住西厢房,房子我今早打扫过,干净得很,窗台还放了新采的红茶花。” 赫连断不客气,随着老翁的步伐,率先进了门。 浅雪原本还懵着,大师兄前脚踏入院子,便吩咐长宁备两间干净客房,见得相携而来的一双人,更懵了。 这两人怎会来此。 因温禾同赫连断已成亲,让她有些开心又有些忧虑。 温禾终于不再是她的情敌,已嫁做人妇,大师兄再想偏心,已不适宜。 如此,她少了一个情敌。 但她嫁的偏是害死尊父的凶手,心里又起一层膈应,不过她还需求水仙替她打探墨护法的消息,她摒去心底的疙瘩,上前拉住温禾的手,“祸头子,你们怎么来了,听草二说三个月都没联系上你。又听闻你已成婚,成了魔阴王朝的君后,怎不见你盘发。” 温禾不动声色松开对手的手,只尴尬笑笑,道了句,“真巧,你也在。” 看来日后,有大师兄的地方就有浅雪师妹。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少室仙府也要添喜事。 本来再见浅雪身上挂着云汲的松霜玉玲珑的那一刻,她劝自己放下。 以为放下,再见时,心里仍有一些失落感。 弹弹肉手捏着核桃,朝温禾打招呼,“温姐姐,弹弹也在。” 温禾抚了下小家伙的程亮脑壳,“咦,你怎么没长个子。” 弹弹瘪嘴,揉揉鼓鼓的肚皮,“整日吃不饱,自然不长个子。” 温禾本欲同浅雪或肉弹子挤一间屋子睡,但又担心赫连断倏然发疯,不得不再一众视线中,硬着头皮迈进西厢房的门。 浅雪抱住弹弹的大脑壳,点头再点头,“夫妻,果然是夫妻。” 云汲面色不佳,走入主室。 赫连断站至西厢房开着红茶花的槛窗前,勾着唇角淡淡一笑。 大师兄今日表现颇佳,一出接一出的给自己挖坑。 温禾方进屋门,赫连断便冷颜厉声命令道:“本君的糖,不许分给旁人吃。” 温禾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扯过对方捏在指间的糖球袋子,滚一颗至掌心,“我吃,我吃成不成。” 不料才一会功夫,袋子竟扁去,唯剩两颗糖球,温禾塞了一颗入口。 甜,贼甜,真是吃不惯。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6节 魔头这重口味。 长宁老翁颇有待客之道,不管来客是否需要,做了几碟点心,一些荤素搭配的饭菜,亲自送到房内。 温禾捏竹筷干饭,赫连断已盘坐床榻。 待她囫囵饱塞一顿,困意上头,爬至案首打着瞌睡,倏然想起,方才一气之下,食了仅剩的两颗糖球,那里头加了嗜睡粉。 念头方转过,便进入黑甜。 温禾醒来,窗外漏进几缕月光,印象中是趴在桌案上睡去,可身下却是柔软床榻,她猜是大魔头抱她上的床。 她翻身打个哈欠,果然睡时间少,浑身酸痛,她方爬坐起来,赫连断自门外进屋,挨近床榻盯着睡眼惺忪的少女,“糖球内你加了多少嗜睡粉,竟睡了一天一夜。” 温禾瞬间惊醒,望窗外月光,“你睡了多久。” 赫连断:“未曾阖眼,一直看着你这头猪睡。” 温禾抱肩,这话有些瘆得慌。 谁睡觉时,希望床前有人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看。 她起身下榻,“呀,冤冤说今日不毛山门开,我睡了这么久,岂不耽误了时辰。” “是,你就是个累赘。” 温禾瞪魔头一眼,继而走去洗漱,拿帕子拭着面上水珠道:“是,我就是累赘,你不必等我,你一人去缉大妖就好,等我作甚,我又帮不上忙。” 赫连断冷哼:“留你再此同大师兄眉来眼去红杏出墙,昨晚的糖球你分明是故意食下,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伎俩。” 温禾丢了帕子,心悦诚服,“下次我再出书,咱俩合作吧,你这想象力,不出书可惜。” 这是个被妖魔大业耽误的小说大家。 两人正于房内大眼瞪小眼。 槐木院门自外被撞开,跌跌撞撞跑进个书生装扮之人,“宁郎中宁郎中可在。” 长宁自屋内走出,书生双手微抖,急慌慌道:“孙笋洞房花烛夜,被被被妖怪挖去心脏,新娘当场吓晕,宁郎中您快去救人。” 云汲听此,跨门而出,长宁打发书生离去,这才向云汲道:“孙笋便是当年替主子家打理玉器店的账房先生的后人。” 云汲蹙眉,“洞房之夜,妖怪剜心,我随你一道去看看。” 第75章 桃花煞【12】 孙笋在新房中,被剜掉心窍,面色铁青躺至地上,心口的血淌了一地。 墙角的红烛还未燃尽,窗台釉辞瓶内,插着半开的木芙蓉。 人已断气,魂被拘走,死得彻底。 长宁给新娘玄丝诊脉,开了几帖草药,药单子递予孙家长辈,道新娘无碍,不过动了胎气,食几帖汤药,莫再悲恸伤情,静养几日便好。 孙家二老悲中见喜,儿子猝然罹难,却留下个血脉。 刚巧,帷幔中的新娘醒来,嘤咛一声,徐徐支起身子,孙家二老赶忙过去寒暄。 儿子已不在,媳妇肚中孩儿定不能出差池。 新娘念及新婚相公身死,又一阵啼哭,孙家二老悲恸中劝慰儿媳好一阵,总算稍稍将人情绪稳定。 按理说,新娘遭此劫难,此时应以抚慰为主,不应向对方追问案发情景,但洞房内有妖煞之气,云汲不得不向人问询相关事宜。 新娘腹中有胎,又被孙家二老承诺终身善待于她,将她视作亲生闺女,新娘子先前的哀恸渐褪,已燃起生的希望。 面对云汲的问询,新娘捏着锦帕抽噎几声,回忆道: 洞房之夜,孙笋自外头敬了亲朋好友几圈酒,返回洞房时,已脚步不稳摇摇晃晃,语调狎昵同她说了几句荤话,掀了她的盖头一阵亲,她见他酒气甚大,便用力将人推开,去桌案倒茶给他醒酒。 那当口,孙笋自喜榻起身,眯着醉眸,脚步踉跄朝正倒茶的她走来,口中喃喃道三娘三娘…… 她当时也纳闷三娘是何人,不由得怔楞一下,回头一瞅,丈夫身前莫名站了一人,身量颇高,发色青灰,那人抬掌朝孙笋心口击去,顷刻间抓出孙笋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那神秘凶手面无表情,朝门口走去,几步间化作一道灰烟消失不见。 她当时早已吓得跌地,嘴里发不出一个音,之后便晕了过去。 — 今早,温禾自窗口听到镇上有新郎被剜心,拉着赫连断来瞧个究竟。 长宁对镇上人道,几人乃他早年间外出结识的除妖方士,赫连断温禾浅雪,以及肉弹弹就被孙家二老请至明厅用茶。 婢子端来一些点心瓜果,赫连断将离自己最近的一叠甜瓜,往温禾身前推了推。 记得蒜苗曾去墨护法的觉情院偷瓜,可见她偏好这口。 弹弹近些日子,被少室山一众师兄弟强行喂饭,已多少能吃些五谷杂粮,闻见新切的瓜果散着清香,走到温禾身前,巴巴望着碟子内的甜瓜。 温禾拿了一角花皮瓜,递给小弹子。 弹弹尝了一口,水汪汪的眼珠满是惊喜,水果比粮食好吃许多,几下啃完瓜瓤,又巴巴望着温禾。 温禾放掉盏中茶,干脆将一整碟甜瓜递给小弹子。 小弹子高举小肉手,开心接过,被坐至一旁圈椅的赫连断,抻长手臂一把夺过,又将甜瓜重新放至温禾身前。 温禾浅雪弹弹:“……” 弹弹曲着小肉手,十分委屈地瞧赫连断一眼,见人眸中杀气外渗,瞬间忆起簋门堑内,被他打碎牙的不愉快回忆,现在这副假牙是祝商长老为他量牙打造的,可不能再被打掉,于是垂着小脑袋往浅雪身前凑,口中嘟囔着:“弹弹吃饱了,弹弹不要了。” 三岁小孩他都欺负。 温禾狠狠剜赫连断一眼,又托腮长叹,赫连两岁半。 她正唉声叹气,见云汲同长宁自新房走出。 浅雪上前问:“怎样。” 云汲微微颦眉,“有妖气,依稀是狼妖之气。”侧首望一眼长宁,“湘陵镇附近可有狼妖出没。” 长宁压着白眉,沉吟道:“不毛山十里东的一处山坳里,有一窝狼妖,但这么些年,从未听说狼妖出来害人。” 温禾不禁想到青瓦院里头那几头狼,老的老小的小,看着极憨,不像能做出剜心伤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恶妖。 她拽了下赫连断的袖口,“我们去青瓦院瞧瞧。” 赫连断未回答,默默朝门口走去。 长宁惊道:“两位认识那一窝狼?” 于是,一行人,赶去山坳的青瓦院。 途中,长宁一直疑声嘟囔,镇中挖心作祟之物,怎会是狼妖,若是桃花妖还说得过去。 于是,他就将先前所见,与众人道来。 那天,他生了口欲,想吃野山葱绊水豆腐,便动身赶往不毛山角拔了几颗野山葱。 不毛山禁人靠近,但山脚下未有小妖驻守,只要不去靠近赤火山门,一般惊动不了小妖。 他掐着野山葱路过桃林,闻见琵琶声,上前去探,瞧见桃花树下一对男女正行鸳鸯欢事,他只觉晦气,欲转身离去,倏听那女子娇声道:“你个好没良心的准新郎官,冷落怀了身孕的准新娘,特意跑来寻我,同我行这巫山云雨快活事,若准新娘晓得,准气得落了胎。” 那男子粗喘着回复,“莫说这些话,我惦念三娘惦念得很,已顾不得许多,自前阵子桃林邂逅,春宵一度无时不刻不想着念着,晚上做梦皆是三娘殷殷朱唇潺潺春水。若三娘肯嫁予我,我定弃了旧情,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个。” 长宁一怔,那男子声音熟稔得紧,他随手幻出一只大号乌鸦呱呱叫着朝缠绵风月的一双人飞去。 只听那女子细咛声,答应了嫁予他,让他回家去休了未婚妻子。 乌鸦叫声扰了兴致,男子提裤子骂骂咧咧,道是本来能再行三回合,都被乌鸦扫了兴。 男子又捧着姑娘的脸一阵天旋地转的亲吻,长宁看清对方的脸,他当即好不给情面的一声大吼:“孙笋,作死你个王八犊子。” 那姑娘见有人来,捂着脸朝桃林深处跑去。 孙笋扑跪长宁身前,求他替他保密,他只是一时色迷心窍,以后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他那未婚妻是父母所选,父母极喜爱,定不会让他无缘由弃了人家。 长宁一甩襕袖,道一句好自为之,至于他婚礼他断然不会去。 长宁不由得朝那姑娘离去的方向望去,感觉有淡淡妖邪之气,因他灵力微渺,一时不能断定。 长宁总结,孙笋新婚之夜被剜心,恰好洞房内遗余妖气,倘若当初与他欢好之人是妖,便能说得通。 可能是与他相好的妖精前来报复,孙笋欢好之时,应下妖精休妻,却依旧同旧人拜了堂,妖精恼了,前来报复那负心之人 既是负心人,就将他心掏去。 可新娘却道,挖人心的,是个男妖。 难不成男妖同女妖一伙的,是被女妖派去剜心的。 云汲听此,有些失望道:“我记得孙掌柜憨厚老实。” 长宁摇头叹息接着话:“哎,老祖宗憨纯,传了多少辈的孙子们,不见得继承老祖宗的优良传统。孙笋父母就不错,人善懂礼,夫妻俩相敬如宾,还不是养出那么一个利欲熏心的儿子,只是可怜了新娘子。” 浅雪愤恨道:“孙笋那色鬼,死了更好,若活着,那副德行,不定给娘子多少气受,只要孙家二老待新娘好,她凭着腹中孩儿,日后生活不一定会差,再或者趁年轻改嫁,寻个有心人白头偕老。” 长宁幽幽一叹:“人间正道是沧桑,世间难觅有情郎,姑娘不懂人心的薄弱与贪欲,嫁予有心人,白首共偕老者少之又少。” 浅雪樱花似得唇,暗暗勾一抹笑,余光是青衫公子的侧颜,她道:“还是我们修仙者心境坚定始终如一。” 一行人停至青瓦院前,整个院子设有禁制,空洞洞的院门瞧不见什么,温禾依着冤冤的动作,抬手摇了摇墙上悬的一串白骨风铃。 试了几次,皆无反应。 温禾疑惑道:“当初冤冤就是这么开门的呀。” 浅雪上前两步,盯着十几截骨头穿制而成的风铃,献计献策,“是不是你摇错了骨头,那些骨头你挨个摇一遍不就成了。” “有道理。”温禾换了另一截莹莹白骨握着,打算挨个摇一遍。 刺目银光乍现,晃了众人眼,青瓦院门已被一道气流强行劈开。 温禾回首间,赫连断方收回右掌。 真是没礼貌。 赫连断冷眼朝仍旧握着骨头的蒜苗道一句,“蠢且弱。” 言罢,抬步进院。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7节 温禾跟上去,兀自嘟囔着,“你娶个蠢且弱的我,可见你也没聪明到哪去。” 赫连断朝蒜苗觑一眼,唇角匿着一缕笑意。 紧随其后的云汲,见这对公然打情骂俏的新婚夫妇,心头一堵,只觉体内有股邪气正疯涌游蹿。 浅雪见人一手捂着心口,忙上前几步,关切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云汲站直身,略显苍白的指骨,自心口垂下,“无碍。” 温禾转回身,挨近云汲身侧,“大师兄,你脸色看起来有些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只是近日未曾休息好,待好生睡一觉就好了。” 赫连断回头,肃着眉眼冷嘲道:“又是桃花又是美人的,怎能睡得好。大师兄可是近日春~梦做多了,要不要送你一盒十全大补丸给你补补。” 温禾回头,“你闭嘴。” 赫连断难得贫嘴,不再看蒜苗那张愤慨的脸,转过院角荷塘,向前行去,“那弹丸大补得很,是我魔阴药师专门为生不出小马驹的飞天战马而炼造,只食了一颗,就下了一窝,正好治大师兄这欲求不满之症。” 真是越说越离谱,浅雪气得要开口怼回去,被云汲拉住手腕。 长宁听得一脸难堪。 弹弹懵懂地点点头,被浅雪狠狠往脑壳上拍了一巴掌。 温禾忍无可忍,追上那道高大背影,咬牙道:“我劝你留点口德,这般挖苦损人,实在有失风度,你好歹乃一朝君王。” 赫连断单手抬起蒜苗光洁圆润的下颌,稍稍压低头颅,说:“他还活着,便是本君的风度。” 同这种人讲理,理都便秘了,理不通。 温禾干脆闭嘴,厢房的门,倏地自内里拉开,板牙松抱着吃了一嘴黏糖渣的小六狼走出门,瞧见温禾赫连断,仿佛见了救星似得,红着眼眶,两步走下门阶,抱着小狼噗通跪下,“求两位恩人,去不毛山救一救我家姑奶奶吧。” 第76章 桃花煞【13】 冤冤坐在院中,晒着当头月亮,吃着烤全羊,等赫连夫妇等到后半夜,也未瞧见夫妇两归来的影子。 小六终于不再闹腾,被板牙松抱去房内哄睡了。 虽不知两人去了何处,有赫连断在,终归不会遇险。 无论是桃妖,还是不毛山偷溜下山的小妖,绝非魔头对手。 两人是朝桃林深处行去,万一碰到扈三娘,便糟了。 那扈三娘专门勾搭男人,若瞧见赫连断生得俊美无俦,企图引诱,那不是找死么。 扈三娘死了没关系,但她目前那具身子,是她的。 损了毁了如何是好,况且听闻赫连断喜欢拧人脑袋,冤冤后脊一寒,不禁摸摸脖颈,以最快的速度奔出青瓦院,朝桃林深处行去。 月下桃林空空,不见人影,只桃枝一侧挂着一件妃色纱衫。 是扈三娘的衣裳。 不知哪家倒霉公子来过此处,扈三娘又用自己的身子勾搭了谁。 冤冤讽刺一笑,又觉得苦涩。 她有何可惜的,反正她那具身子,老破狼一点不喜欢。 空山寂静,耳边有稀薄虫鸣声传来,她顺着桃林原路返回。 前方杂草小路间,遥遥现出几道人影。 冤冤化作一只小白兔,躲至草丛窠,随着几人的靠近,妖气越发浓郁。 是两个不毛山的小妖,一个黄皮,一个白毛,两妖牵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走来。 那人一头杂乱青灰发,随意垂至肩下,脸都被遮挡大半。 饶是如此,冤冤一眼认出那人就是老破狼。 听山中小妖道,大妖将老破狼抽了魂魄制成傀儡,不料竟枯槁至此。 老破狼路过草丛时,她瞧见对方眸底无光,一派黯然。 黄皮小妖解了腰带,打路边撒了泡尿,手上不慎滴洒了几滴尿液,他随手往老破狼的肩上蹭蹭,惹得另一个小妖直笑。 “大王说,他已失神智,形同傻子,只要念咒文,要他干嘛便干嘛。” “大半夜的,别的妖要都在休息,偏咱俩背,还要领着这老狼傀儡去办差,不如拿他消遣消遣。” “如何消遣。” 黄皮小妖双手结印,口中念咒,指向发色青灰的狼妖,“脱脱脱,脱裤子。” 狼妖眸无焦距,动手解腰带,脱裤子,裤子脱至一半,白毛妖打住,“无聊透顶,他又不是姑娘,脱什么裤子,快走吧,耽误了时辰,大王若发威,咱们可吃不消。” 黄皮小妖牵着困束狼妖手腕的锁链,继续前行,“可惜了,这头狼年岁大,有点老,若再年轻些,凭这张脸,我让他天天给我脱裤子。” “你来得晚不晓得,大王未来不毛山之前,这位可是不毛山说一不二一呼百应的狼王,狮王都被他打跑了,怎么说也是前辈,你莫要太过分。” 见人远去,冤冤幻回人身,袖下拳头紧握,青筋凸起,往日最重颜面最嗜洁净的狼王,竟被猥琐无知的小后辈,折辱至此。 冤冤抹掉眼角泪痕,跟踪过去。 此行,狼妖受命于大妖,取镇中孙氏新郎官的心脏,两个小妖潜至暗处,见老狼手中抓着颗血淋淋的心出来,装心入冰匣,重新给老狼腕骨束了锁,牵着链子带回不毛山。 返回途中,黄皮妖肾虚,又去草丛撒尿,冤冤趁机将他击晕,拖至草丛,扒了对方衣衫披上身,又取下腰侧铜牌,幻做小妖模样,这才走出去。 她与扈三娘换了身,受法咒牵制,维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形。 好在强撑住,成功拿通行牌,入了不毛山赤火门。 方入山门不久,她便现出扈三娘的身,一位手持长矛的小妖,见人疑神疑鬼,过来询问。 冤冤扯谎,说她是新来的婢子。 小妖不禁怀疑,这般风骚美貌的婢女,入了不毛山,早就打饥渴难耐的妖群中传出各种信儿,他怎从未听过。 冤冤见小妖怀疑,狐狸眼勾出一抹风情,潋滟红唇微咬,扭着水蛇要行至小妖身前,半裸的玉臂搭至对方肩头,幽媚的嗓音道:“小哥,大妖接我入山,可不是做婢的,他顾及面子不想让旁人晓得,你这小妖莫要多事。” 说着,拿涂了嫣红蔻丹的玉指,往小妖胸前徐徐画了个圈圈,“大妖他不许我随意出来,我是闷得慌,才到处走走,你替我保密,我日后常来看看小哥。” 小哥哪受得住这般撩拨,早已心猿意马,眼珠不停往对方雪白高耸的胸脯扫去,咽了口涎水,“……好,就听姐姐的。” 冤冤娇媚一笑,掠过小妖时,香手往对方脸蛋上轻轻一划,扭着不盈一握的水蛇腰向前行去。 转身后,她瞬间冷下脸,幸好值守的是个新来的小妖。 扈三娘同大妖熟识,往来不毛山多次,大妖小妖皆识得她那张脸。 她与扈三娘换了身,不毛山的妖自然晓得。这个新来的小妖却不知,不如利用这色迷心窍的傻妖,进大妖寝洞,先将狼王的魂魄给盗出来。 “哎呀,姐姐迷路了,大王的寝洞在哪来着。” 小妖溜溜跑上前,“姐姐,我给你带路。” 冤冤撕下身上一截纱,蒙至面上。 小妖自以为聪慧,揣测道:“姐姐不想旁人见着你的脸,放心吧,由我带路,旁人不会过问。” “多谢小哥,你真好。” 经常被板牙松投喂的一尾喜鹊,瞧见冤冤入了不毛山,赶忙飞去青瓦院报信。 板牙哥即刻唤醒睡抱一团的二狼三狼,去不毛山探查动静。 他这个老松鼠同大狼,追随狼王已久,不毛山有些小妖与他们相识,不方便出面。 二狼三狼还好,当年被他抱出不毛山时,还是两头小狼,这么些年过去,即便遇到熟人,早已认不出。 板牙松便留在青瓦院照看一老三小,待消息。 — 二狼三狼已在不毛山门前徘徊许久,最终挑着一旦山果,朝方打山门走出的一个小妖吆喝而去,两人与小妖攀了好一阵关系,说是听闻大妖威名,欲投靠山门,又送了对方几枚灵果,废话间,两人互相打掩护,偷了小妖的出入牌。 虽两人打马虎眼的功夫不弱,但法力委实上不了台面,况且不毛山住了大妖,一旦被发现,只一个死字。 两狼妖便缩至一块巨石后踌躇,见沿路走来几人,为首一男一女是熟脸,两双狼眸不由得一亮。 温禾一行,正愁如何进不毛山门,直接打进去劈开赤火山门,得废好些元气,实没必要,三狼便送上腰牌。 温禾接过通行腰牌,看不出来,半隐于世的青瓦院,高手暗藏。 冤冤曾对她道,同她互换身子的扈三娘,与大妖熟识。 沿路,云汲又与同行几位讲了些自桃林扈三娘那打听到的关于大妖之事。 温禾依着桃林中的印象,幻做扈三娘的脸,揣着腰牌,领着身后一群人,朝山门走去。 守门妖卫识得扈三娘的脸,温禾目中无人直接往里行去,被一只小妖抬臂拦住,“三娘娘,不毛山的规矩,无论是谁,进出山门,得出示通行腰牌。” 温禾十分不满万分不高兴地掏出通行牌,待守门的两个小妖看够了,复缓缓揣起,继续往前走。 一个小妖疑惑道:“三娘娘何时出去的,不是前不久才入山门么。” 温禾,怔步。 糟!来的不是时候,真扈三娘在里头。 她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反身就是一响亮巴掌。 小妖捂上面颊上一道深红五指印。 温禾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问姑奶奶行踪,方才进去的可是姑奶奶。” 小妖面色纠结,“方方才那个姑娘戴着帏帽,看身形像是姑奶奶。” 啪的一声,温禾又赏了一巴掌,“姑奶奶的气质是旁人模仿来的么,什么阿猫阿狗都以为是姑奶奶。” “是是是,小的认错了,请三娘娘消气。” 温禾扬手,那小妖被打怕,不由得往后一缩,温禾的那一巴掌便落在另一看门小妖脸上。 那小妖捂脸,一脸懵逼。 他没说话呀。 温禾:“还不快开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8节 小妖抽出腰间绘着火焰标识的小红旗,冲上首堡垒处的守门将一通摇晃,散着赤金火焰的山门徐徐启开。 温禾领一队人走进去。 小妖捂脸:“是三娘娘没错。” “对,这暴脾气,方圆百里找不出第二个。” 浅雪打后头嘀咕,果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魔头身边呆久了,出息了。 不毛山的妖不少,温禾凭借扈三娘的脸,无论行至何处,都被恭恭敬敬唤一声三娘娘。 一处稍僻静之地,温禾顿住,小声问紧随身后的赫连断,“接下来该怎么办。” 赫连断调理分明道:“你若想救人,在意人质安危,便悄悄潜入大妖寝洞,暗中拿下,以此胁迫大妖放人,我再拧下他脑袋。你若嫌麻烦,我劈半座山,引出大妖,直接拧下他脑袋。” “我不嫌麻烦。”温禾说完,向前行几步,问守在路旁的一个瓜皮小妖,“大王何在。” 小妖朝西北方位,被一片刺槐掩映的山壁处望去,“半个时辰前,去了清凉洞。” 温禾顺着对方指引的方位寻去。 未行多久,果然瞧见矗着两尊丈高石蟾的窟洞,上书狗爬字体:清凉洞。 洞府前竟无人把守,内里雅致洁净。 门侧放着袅袅升烟的沉香炉,白玉石案堆积笔墨纸砚,左侧搁一尊木鱼,右侧放一钵铜磐,有点虔诚修佛的意味。 地上搁置十二扇象牙屏风,颇为点睛,上书墨色禅文,角落里的多宝阁竟存着几卷古册经文,洞壁正首,悬一副丹青。 是个年轻俊美的和尚,踏花而行,山岚为衬,烟雨做缀,端得一副出尘禅境。 右下脚,落款红篆小子,佛子净情。 一行人皆好奇打量,此处不像大妖洞府,倒像是修佛参禅的高人居所。 赫连断走至丹青前,静静打量其上绘募的年轻和尚。 温禾随过去,犯花痴,“生得这么美,竟当了和尚,可惜了。” 赫连断意味不明的眼神,瞅她一眼,磨着牙说:“你个混球。” 不就暗指画上的和尚好看么,怎么就混球了。 温禾握拳,捏得嘎巴响,再对上魔头瘆人的眸光后,认怂地躲开。 第77章 桃花煞【14】 温禾挨近大妖的桌案,见案中铺着一张上好宣纸,纸上落有几排墨字。 她拾起墨纸,字写得相当丑,支离破碎天女散花,如鸡爪似螃爬,好歹能看懂。 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 温禾是见过世面之人,此等绮词艳调不足以让她惊艳,但旁侧站着云汲师兄,还有个须发老翁,她不由得脸色一红。 浅雪倏地打她耳后大叫:“好yin的词,同你的《赫连氏秘史》有一拼。” 温禾:“……” 揉成纸团随意丢至地上。 纸团骨碌碌滚到弹弹脚边,小肉手拾起,方要打开,被浅雪一把抢去,“脏,我的小祖宗。”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云汲往象牙屏风前施出个障眼结界,隐去众人身形。 一位面色颇精神的小妖,提着个覆着冰晶的食匣子,讨好的语调,对身侧的姑娘道;“三娘娘当心台阶。” 两人相继走入大妖寝洞,小妖将手中冰匣放至桌案,对扈三娘道:“这是大王特意献给三娘娘的,活生生打人胸膛里掏出来,又被冰鉴镇着保鲜,小的已清洗干净,切了薄片。三娘娘稍等片刻,大王随即便到。” 小妖道完,毕恭毕敬退出寝洞。 扈三娘掀开冰匣盖子,里头一盏碧碟内,搁着切得规整的心脏薄片。 染着艳红蔻丹的手,拾起匣侧银箸,优雅夹一口薄片,优雅地放至艳红唇内,如品山珍海味般细嚼几口,“嗯,老味道。” 咽下口中心脏,又轻巧地拿银箸夹起一片薄片,媚眼如丝,朝象牙屏风处打量一眼,“我可闻到了男人味。何不出来一见。” 云汲自屏风后走出,扈三娘朝人娇媚一笑,“原是仙长,难不成上次下棋未曾尽兴,追三娘我追到这来。” 云汲未开口。 扈三娘心知此人并非随意能勾搭上的,玩笑过后,垂了长睫,觑一眼银箸头夹的一片心脏,“仙长可想尝尝这负心汉的味道,十分恶心。” 云汲视线落至银筷之上,眉心紧蹙。 扈三娘又朝象牙屏风处打量一眼,“我可闻到不止一个男人的味道。” 屏风后的几人相聚走出。 扈三娘的眸光,率先落在一头墨黑卷发,面容冷峻的男子身上。 她本就身带煞气,对阴煞之气尤其敏~感,此人身上魔煞之气满溢,可毁天灭地,绝非她能招惹之辈,她暗中揣测,应是妖魔界的某个头目。 故此,当这俊美无俦的公子走入她的桃花林时,她未分出一缕煞魂前去叨扰。 除却煞气,她亦对男子气味深有研究,只要是动过欲念之人,皆逃不过她的鼻子。 眼前三位成年男子,一个清逸凝澹的仙长,一个满身魔煞的魔头,还有一个祥宁安然的白翁。 皆动过欲念。 可见男人最大的劫,乃欲。 除了修成正果的神佛,其余谁都逃不过一个欲念。 长宁跨几步凑近桌案,盯着冰匣内装碟切片的心脏看了几眼,“这是孙笋的心脏。” 扈三娘轻轻放掉银箸,“是啊。” “你杀了他。” “我已好久不杀人了,是大妖派狼王活生生剜了人心脏来讨好我,我以前倒喜好吃一口负心人的心脏,咂摸咂摸男人味,近些年已吃腻了,左右都一个味。” 扈三娘因是用的冤冤的脸,冤冤面容姣好,五官略带英气,被扈三娘一番妆点,再加上她骨子里的魅惑风骚劲,竟让原本英气的脸显得风情万种起来。 长宁右拳击至左掌,扼腕道:“合该他有这劫难。” “你们是来对付大妖的?”扈三娘扭着杨柳细腰,围着众人慢腾腾挪步。 浅雪最受不了风骚贱女人,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嫌弃道:“对,识相的话,莫要给我们惹麻烦。” “那,祝你们好运。”扈三娘笑道。 面上未见一丝靠山将倒的仓惶不安。 彼时,寝洞外遥遥传来一道粗鄙嘶哑的嗓音,“小兔妖竟敢混入我不毛山,尔等给本王看好了,若再出差池,让尔等消受不起。” 大妖来了。 大妖甫一进洞门,瞧见里头站了一排人,扈三娘亦在其中。 他一怔。 云汲得见大妖真颜,不由得忆起长宁形容对方的话,矮胖丑,好大一张嘴。 此妖脖颈套砗磲璎珞,右掌虎口挂一串小叶紫檀佛串。 扈三娘朝大妖款款行去,半嗔半笑,“他们是来对付你的,不是我引来的。” 大妖自初见的惊讶中回过神,对着一屋子的人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自本大王将天宫第一高手寂无道打得屁股尿流之后,我不毛山平静多年,许久不见来我这送人头的,今个吹了什么风,一来一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挺全乎。” 他迈着短粗萝卜腿,朝几人逼近,外凸的眼珠,往青衫公子同墨色卷发公子身上瞄几眼,“仙魔不是一向看不对付,乃宿敌,你们这行人有意思,可是为了对付本大王,专门联手,仙魔搭配,干活不累,哈哈哈哈哈,如此说,仙魔二界欠我一块功德牌。” 大妖颇有兴致的模样,捏着手中佛串朝外走,“你们既来送人头,本王不好辜负尔等,出来寻个宽敞的地界打,省得毁了本王寝洞内的物什。” 倒是个爱惜物件的妖。 众人随之出了窟洞门。 赫连断殿后,迈下石阶的一瞬,反手挥出一道雾光,叮咣轰隆一阵响动,强悍气波直将寝洞摧毁。 尘埃落尽,大妖凸着眼珠,瞧见被碎石掩埋的寝洞,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讨人厌之人。 大妖手中佛串直接甩出,中途幻做颌骨大开的凶恶骷髅,朝赫连断袭去。 赫连断错身躲过,脚跟稳落,扬起紧实下颌,朝身前绀青长衫的云汲示意,“本君懒得同你这么丑的怪物打,你先打赢他,本君再赐你几招。” 不知大妖是天生蠢笨,还是被赫连断气得失了理智,竟乖乖听话,折回手中的佛串,又朝云汲击去。 这方响动,引来无数小妖,其中有妖打算以暗器刺中云汲,长宁一声长叱,飞身而起,徒手战群妖。 浅雪见老人家被围攻,拍拍旁侧抱着肉臂认真观战的弹弹的脑壳,“去帮爷爷。” “啊!弹弹可以打架拉。”十分开心的原地转圈,化作二层楼高的滚胖坛子,骨碌碌朝群妖压去。 温禾浅雪互望一眼,心有灵犀,一左一右钳住一个受伤的小妖,异口同声道:“那姑娘被大妖关在何处。” 暗牢内水声滴答,冤冤拿袖口给瘫坐壁角面无表情的狼王拭着面颊污秽,声音含了哭腔,“你最嗜洁净,怎会脏成这副样子。” 冤冤又将挡了半拉脸的青灰色发丝,别至而后,轻声哄劝着:“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个小妖哎呦痛呼着,被丢进暗牢栅栏门前,冤冤转身,瞧见温禾的一瞬间,眸底一热,“君后,我就晓得,你一定会来救我。” 温禾自守狱妖身上取了钥匙,开了牢房门,“你再叫我君后,我可不管你们了。” 狼王已成傀儡,冤冤打草窠里瞧见小妖对狼王施咒法操控,她难得记下那生涩咒文,以此操控狼王随上她的脚步,一行人出了暗牢。 几人到达战场时,情势已大逆转。 战场成了火海,四周草石树木皆燃,小妖死的死,逃的逃。 长宁跌至地上,一只脚已显出木身,云汲则以仙剑撑地,面色寡白,捂着心口的那截云袖,已被烧焦。 小弹弹则站至一块火焰石头前,捂着肚皮,似是肚子疼的模样。 一向威武霸气的赫连断,后脊一片狼狈,背上衣裳烧得斑驳焦黑,隐约可见血丝渗出。 而大妖以蛤蟆功之姿,趴至地上,一张大嘴内吐着七尺猩红长舌,舌心嵌有一颗赤金色火焰珠。 他脚下,佛珠损毁,璎珞碎得七零八落。 大妖再发攻势,猩软长舌朝赫连断挥去,舌上火焰珠喷出九条火带,层层将赫连断裹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29节 温禾见魔头对战吃力,暗里吩咐花铃,“护我。” 幻出仙剑,飞身而上,朝大妖长舌刺去。 哪知大妖的长舌会分叉,瞬间分化为两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上温禾腰身。 幸而花铃救驾及时,幻出结界将温禾包裹其中,火焰舔舐结界球,大妖疯狂甩舌,温禾被摇得头晕脑胀。 云汲强撑身子,拔剑而起,前去支援温禾。 浅雪亦扑身向前,手持雷鞭朝长舌卷去。 大妖的赤红长舌瞬间分化数股,将上前救援之人卷个遍,长舌于空中甩摆,疯狂摇晃,最后肥脸一甩,直将几人甩至几丈远,一颗古松下。 几人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未站稳身,大妖舌心火焰珠喷出一道道火蛇,直朝古松袭去。 身后古松瞬间燃着,噼啪作响,热浪逼至眼前,众人只觉肌骨眼球被灼得生疼,道道火蛇舔上几位衣角之际,一个巨大滚圆的坛子将赤红火蛇截住。 古松将倾倒,几位得了喘息机会,左右一滚,避开烧降的火枝。 弹弹亦滚去一角,化作人身,满额心尽是汗珠,他捂着肚皮,痛苦道:“弹弹不行了,一口火也吞不下了,打不过,咱们跑吧。” 几人避开扑闪而来的火蛇,直往山门奔去。 大妖面目凶恶,紧追不舍。 温禾怔至原地,瞧着仍旧同九条火带斡旋的赫连断。 赫连断的声音自火光冲透出,“蠢苗,还不跑。” 温禾这才拔腿跑开,因她有花铃加持,虽是最后一个逃跑,确是首个逃至山门的人,紧随其后的,是冤冤与狼王。 不知冤冤何时,同扈三娘换回了身子,还是这张脸配她的气质。 云汲因要照顾身受重伤的长宁,落至后面,被大妖再次盯上,舌心喷出的火蛇直袭向绀青色长衫,两人一心奔逃,显然来不及避开,浅雪凌空而起,手中卷雷鞭对上火蛇,惊雷爆破声响,一束火蛇被抽熄。 大妖极为恼恨,肥硕的脑袋一甩,直喷出一卷更为粗壮的火蛇,朝手持雷鞭的毛丫头喷去。 卷雷鞭虽厉害,但浅雪修为尚浅,卷着火蛇的雷鞭,渐渐垂下,热浪逼近眸底。 浅雪腕间烟灰玉镯一亮,撑出一道半月结界,阻隔了火蛇的攻击。 玉镯倏地裂出几道纹痕,眨眼间,碎成一地渣,鸿蒙仙镯撑不住赤金火的强大灼噬之力,挡去火蛇的半月结界轰然碎裂。 “浅雪……”云汲急吼,火蛇吞噬浅雪的一瞬,四周乍响一阵诡谲短促的箫声,一身束身墨衣的墨见愁浮于半空,箫声散溢的金色音符,扯住朝浅雪咆哮的火蛇。 浅雪趁机逃向前,众人齐聚山门。 奔出山门前,浅雪望见牵绕火舌的音符,已化作齑粉层层飘落,墨见愁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自高空坠跌。 大妖甩着猩红长舌,袭向半路杀出的黑衣女子之际,赫连断挣脱九条火带,大妖怔楞的瞬间,墨见愁飞身而起,随赫连断落至山门外。 许是这一番激战,耗损大妖不少真源,竟未追出门。 一行人相互搀扶,瞧见赤火山门徐徐关阖。 这一架,输得奇惨,无一不狼狈。 几人回了青瓦院。 — 墨见愁来此,带来白乌方搜集到的关于不毛山大妖的消息。 大妖法身金蟾,出自西境三十二佛国,原名赖长生,因霍乱佛国百姓被净情法师降服,后驯化为看院使者,赐佛号赖空空。 五百余年前,净空法师下落不明,金蟾趁机逃出佛国,降至不毛山,占山为王,人称大妖。 大妖逢战必胜,所向披靡,因他舌心缀有一枚赤红火焰珠。 珠子名唤火魇珠,本归佛祖所有,不知为何落在大妖手中。 火魇珠内藏九阴真火,乃天地间最炽火种,可焚神化魔,极其厉害。 若被九阴真火焚身,神魂即化,无可救药,即便被九阴真火灼气所伤,亦不可小觑,重者三日内自焚而亡,轻着焚化筋骨肌皮。 墨见愁将手中苍色釉瓶,递予浅雪,“此乃我魔阴王朝药师日夜加紧淬炼出的愈火伤之药,内服外用,将此粉浸水泡澡,九阴火灼之气即除。” 浅雪接过釉瓶,“墨护法又救我一次。” 墨见愁冷淡道:“顺手而已。” 怎么可能是顺手,她既知九阴真火那般厉害,却仍舍生相救。 世上还有谁不问缘由,心甘情愿为其付出生命,唯有至亲之人。 浅雪眸光略滞,盯着墨见愁的侧颜,缓缓道一句,“娘亲……” 墨见愁身子一僵,冷肃眉眼不禁荡出一层柔色,听得耳畔姑娘轻软的语调小心翼翼道:“墨护法,同我娘亲好像。” 墨见愁袖下拳头紧缩,抓得指骨泛白,回眸朝小姑娘冷淡一笑,“你们仙门之人都这般随意喊人娘,你一句娘亲可吓到我,我可从未有过孩子,你说我像你娘亲,那你娘亲生得可真丑,也难得有你这般漂亮的女儿。” 墨见愁不再理会小姑娘痴缠哀怨的眸光,转而走去赫连断身前,“君上,是否需要属下为你运功愈伤。” 赫连断黑着脸道:“现在才想起本君,墨护法倒是同少室山的仙人颇合眼缘。” “属下知错。”墨见愁蓦地跪地请罪。 “滚出去。” 墨见愁前脚踏出门槛,浅雪后脚追出。 云汲自空窗望去,小师妹不远不近小心翼翼随着墨护法,像是随时有可能被丢弃的小尾巴。 长宁的伤看着虽重,实则只是被烧坏了腿,拿墨护法的药粉泡脚之后,已恢复肉腿,只是肌骨已受损,须得将养好一段时间。 小弹弹自回青瓦院便抱着小六的尿壶吐,一会吐火一会吐水,看得前来凑热闹的小六一脸崇拜惊奇,不停拍掌。 云汲运气疗伤,面色好转些许,已经走去照顾小弹弹。 温禾泡了药澡,垂着半湿的及腰青丝,推开厢房的门。 大魔头仍是万年不动老姿势,盘坐如钟,愈他的伤。 温禾觉得不便打扰对方,打算悄悄退出房门,前脚方迈出木槛,一道声音不轻不重自床榻传出,“回来。” 温禾提裙,小跑过去,捏着手中的霜色药膏,与人道:“白护法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担心君上被九阴真火灼伤,特意让墨护法送了专门治愈的伤药过来,我们都已用下,药效奇佳,君上你也泡个澡吧,二狼三狼已备下浴桶热水。” 赫连断掀开鸦青长睫,“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本君这伤就是白乌鸦咒的。” 大魔头打输了架,火气正愁没处发,随意给人头上扣屎盆,此种境况,躲远为上策。 温禾还未来得及撤,赫连断已下榻,解开腰间系带,褪去外衫内衣,赤膀露胸,温禾耳根一红,拿小手捂上眼,转过身去,“怎么,突然,脱衣裳。” 赫连断瞅着蒜苗的后背,讽刺道:“本君全身上下,你哪里没瞧过,这会装什么害羞。” “我何时瞧过,寰若镜内不算……”温禾猛地回身,再瞥见对方结实的胸肌月要腹后,不动声色垂下眼睫,“洞房之夜,我也没占你多大便宜,只脱了你上身的衣裳而已。” 蒜苗果然上套,赫连断唇角勾一抹笑,长臂一抻,将人捞入胸前。 蒜苗方沐完浴,发丝未干,散着淡淡水仙香氛,他俯身幽幽道:“听你的口气,颇为遗憾,要不本君给你个机会。” “去你的吧,谁要脱你裤子。”温禾耳根一阵烧灼。 赫连断松开手中桎梏,转身向床榻,“动手吧。” 温禾再受不住对方的调侃玩弄,大步朝屋门走去。 “回来,给本君上药。” 温禾蓦地止步,旋身,瞧见魔头已背身坐至床榻,一手捏着药膏,后脊灼烧处一片殷红,有细小血珠往外渗。 她于心不忍,小步挪回去,夺过对方手中药膏,“你真是,不好好说话,竟误导人家。” “心之所向,才会被误导。”赫连断眸底含几缕玩意,“小蒜苗,你整日都在琢磨些什么。” 晓得魔头是故意耍她,温禾不再被动回答,接人话题,而是将药膏内的药,轻轻涂抹到魔头烧伤的后脊。 见人伤势委实不轻,此行是她撺掇来的,本以为大魔头所向无敌,不成想竟真的受伤,她细细涂抹着药膏,轻声问道:“你,怨我么?” “怎么,心疼了,口气都轻了。”赫连断一语道破。 温禾恼羞成怒,手指施力,狠狠摁至伤处。 赫连断一声极轻的痛哼声,自鼻唇间溢出,温禾以为大魔头要骂她一顿,让她轻点。 不成想,魔头沉声道:“方才的力度,刚刚好。” 温禾:“……?” 魔头莫不是有受虐倾向! 她小心翼翼问:“你……喜欢疼?” 赫连断稍侧身,深邃如暗夜的眸子,直盯着鲜鲜嫩嫩的蒜苗看。 温禾怔楞间,被赫连断一把拽入怀中,顺势一翻,将人压至身下,面上虽无表情,眸底却藏着两簇火,他于她耳边道:“想么?” 温禾微微瑟缩了肩膀,“……想……想什么?” “自然是你一直想对本君做的事。” 第78章 桃花煞【15】 大狼擅厨艺,青瓦院嫌少这么热闹,狼王死里逃生,能安全回来全赖几位高人帮衬,他便吆喝上小二小三,去镇上搬来好酒好菜,做了一桌色泽浓郁的佳肴,招待众位。 狼群虽热情,但他们一行人非仙既魔,还有个不大爱食粮食的小弹弹,众位对吃食没甚兴趣。 墨见愁见小姑娘一直缠磨她,同她说各种废话,她干脆走去院中摆满餐食的桌旁坐下,浅雪跟屁虫自然跟了过去。 弹弹嫌小六幼稚,不爱同小狼玩,揪了会狼耳朵又去腻歪浅雪。 板牙松去请云汲与长宁用膳,云汲本无食欲,考虑长宁常驻人间,已养生一日三餐五谷的习惯,便入乡随俗同颇为热情的老松鼠加入膳宴。 姑奶奶已去请过,正为狼王疗伤,不便吃饭,板牙松数了数院中的人头。 还差两位。 于是去敲东厢房的门,许久未有反应。 难不成是睡了,板牙松弃了又敲门的念头,重新走去院中石桌旁,帮围坐用膳的几人温酒倒茶。 见青衫公子时不时朝那间紧闭的房门瞅一眼,板牙松给人倒着热茶,“公子放心,我已为那对小情侣备下饭菜,正于厨房拿蒸笼熏着,何时两位睡醒了,亦能吃上口热饭。”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0节 浅雪的注意力这才自墨见愁身上转移,她盯着云汲略显失落的脸,给人夹了一箸外婆菜炒鸡蛋,“大师兄,我们为何要留在这,回老宅不是更方便么,这般打搅人家多不好意思。” 板牙松接过大狼端上的一盘松鼠鳜鱼,撂至石桌,“姑娘哪儿的话,你们都是我们的恩人,我等无以为报,感谢还来不及呢,要住多久住多久,何来打搅一说。” 云汲将眸光自封闭的门窗收回,端起面前一盏热茶,“大妖之患未除,我等皆有危险,若他将养好了身子下山来报复,以我们几个之力,恐非他对手,需得仰仗赫连断。” 长宁顿顿不离酒,即便现下伤了脚,包着纱布拄拐杖,亦管不住嘴,他干了一盅桃花酿,不解道:“主子何必同那大妖作对,大妖何等厉害,主子已亲身感受到,就连天宫都放任不管,主子何必陷自己于险境。” “天宫有天宫的考量,暂时未收了此妖,是见他还算安生。如此厉害大妖,虽出自佛国,但劣性未清,六根余浊,留他在尘世,怕早晚为祸百姓,造出大灾,届时已来不及。既被我遇见,便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身为修仙者,以苍生福祉为己任,不可因遇难遇险而退缩,此非修仙者之道。” 浅雪不禁担忧,蹙着眉心说:“可是我们真收服不了那大妖,魔头那般厉害,还不是被大妖烧伤,我们若与那大妖硬拼,决计讨不到好处。” “那大妖身负火魇珠,硬拼不过,我们可想别的法子。”云汲朝一直殷勤送菜倒水的板牙松望去,“听冤冤姑娘道,五百多年前,狼王曾与大妖一战,虽被大妖重伤,但那大妖也未讨得好处去。” “是的,那大妖未来之前,狼王才是不毛山的主,是那大妖硬抢了山头去,先前随着狼王的小妖,泰半易主,见那大妖厉害,便随了大妖去。” 云汲又道:“狼王不过两千年道行,与大妖对战,竟能全身而退,说明狼王晓得大妖的弱穴或破绽之处,至于大妖的弱穴,要待狼王醒了才知。” “知其弱处,事半功倍。” 东厢房的一侧桃花镂空门,蓦地由内拉开,温禾披头散发的身影落入众人眼底。 弹弹举着鸡腿跑上前,“温姐姐,你方才在洗澡么,湿哒哒的。” 温禾不自在地拧了拧发尾的水,走下石阶,摸摸弹弹的亮脑壳,“没有,姐姐只是喝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到头发上。” 浅雪戳着鱼头笑:“祸水仙,你这一身水,从头滴到脚,你是不小心将鱼缸扣到头上了吧。” 温禾翻了翻白眼,板牙松贴心地递上一条巾帕,“姑娘当心着凉。”朝屋内瞥一眼,“不知,您的那位公子是否饿了,要不要同大家一道用膳。” 温禾磨牙:“他不饿。” 只听门窗内传出一道冷音:“老松鼠。” 板牙松道一声在,朝门扇行去。 赫连断的声音又不轻不重传出:“浴桶内的水凉了,拎壶热水来。” 板牙松连声道是,迈开腿往小厨房去拎热水。 温禾暗暗握拳,一张脸憋得红里透紫,紫里泛青。 魔头是故意的。 浅雪开心地将怔在原地的人拉到桌旁,往人屁股后头塞个木墩子,强拽人坐下,小声冲她耳廓道:“原来是在洗鸳鸯浴呀,瞧你小脸红的。” 温禾呵呵一声,端起面前的白米碗,拿竹筷使劲往嘴里拨拉,吃得太快,被呛,手指掩唇连声咳几声,云汲一手抚上她的背,一手端起一盏茶送至对方唇边,“你怎么还是老毛病,吃饭快,时不时被噎着。” 温禾抬眸,对上云汲琉璃般的眸色,怔了一瞬,“大师兄还记得。” “先喝口茶顺一顺。”云汲淡淡一笑。 温禾灌了几口茶,这才将米饭粒自嗓子眼顺下。 浅雪轻放了筷子,再无食欲。 板牙松已将一壶方烧开的热水拎进屋,瞧见屋内公子已穿戴整齐走出来,连头发都是干的,他又将热水拎了出去。 赫连断一出,整个饭局有些紧张,墨见愁更是直接站起,垂头待命的姿势。 温禾简直懒得看魔头。 她好心给他送药上药,他突然兽性大发,那句‘想么’直击她灵魂。 其实她秒懂魔头指的何意,当即瑟了下,但不知为何,嘴上还顺着人家的话问了句‘想什么’。 问完之后,她想扇自己耳刮子。 当魔头不知廉耻的道出那句自然是做你一直想对本君做的事,她理性回归,推开对方胸膛,说:“你怎么知道我想掐死你,你给我掐么。” 赫连断只冷幽幽回一句,“你可以试试。” 温禾脚底抹油打算开溜,被魔头倒拎回去。 浴桶内热水蒸腾出袅袅白烟,似化掉的轻云,空中散着花香药香。 二狼三狼抬了浴桶,倒满热水洒了花瓣药粉后,朝屋内两人暧昧一笑,跑着离去。 魔头一点不避嫌,于她面前脱个精光,然后进了浴桶。 温禾咬牙:“你不让我走,是为了看你泡澡。” “不,是陪。”赫连断言罢,温禾被一条凭空而来的雾绳裹住身,下一瞬,落入浴桶。 她抹掉溅了一脸的水花,方要骂街,只听魔头冷幽幽道:“你最好不要说话,不要动。” 然后阖了目。 温禾只当对方放屁,手指扒上浴桶方要起身,发现浴桶被罩了结界,她只得安生坐回去,一动不动盯着对面的魔头安安静静泡他的澡。 本来她是生气的,但盯着魔头的脸看了一会,又瞥了几眼他结实有力的蜜色胸肌,还有被热气蒸腾,妖冶而欲的似火似莲的刺青,她心口的气渐渐消了。 后来,她的气性又上来。 因魔头往始终保持恒温的浴桶中,整整泡了两个时辰的澡,一动不动,未有睁眼出浴桶的征兆。 有陪笑的,陪吃的,陪玩的,陪睡的,还没听说有陪浴的。 魔头也是绝。 直到外头喧嚣声起,板牙松招呼了大家用膳,魔头还不肯放她走。 她换了攻略,以柔克刚,委屈嘟囔道:“皮都泡皱了,让我出去透透气可好,我有点呼吸不畅。” 对方还是没动静,温禾往后一仰,脖颈搭至浴桶,快睡着时,一道水声起,睁眼的瞬间,他被魔头抱出浴桶,然后不客气地仍至床榻上。 温禾待人穿戴好衣裳,这才拉开房门,走出去。 外头众人齐聚,正热闹,魔头会掐时间点。 众人会如何想她,别人便罢,可还有云汲师兄同浅雪在,魔头这番让人误会的操作,坐实了他们之间的夫妻之实。 日后,她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温禾瞥见魔头朝这边走来,她起身,去敲冤冤的门。 屋内,狼王被更衣束发,清理干净身子,安安静静躺至床榻,双唇毫无血色。 一番装束,年轻些许,乍从不毛山暗牢,见到狼王时,那副形容像冤冤他爷。 如今看来,约莫四五十旬的年纪,虽比先前显年轻,但同冤冤那张嫩脸皮一比,明显差了至少一辈。 温禾进屋后,板牙松为冤冤送来饭食,院内众人搁了碗筷,陆续跟进。 赫连断一脸冷硬道:“你爹给你救出了,桃花煞给解了。” 温禾不由得又瞪魔头一眼。 没瞧出人家是忘年之恋么,别人不爱听什么,他偏说什么。 好在冤冤并未太在意魔头口中的爹字。 她起身道:“我方才为老破狼输了好些真气,现下身子极弱,施不得桃花煞术,请水仙稍等一两日。” 温禾道:“没关系,你先养好身子,我不急。” 只要你不再暗中操控,一切好说。 冤冤朝云汲望去,眸带感激道:“多谢仙长将他的魂魄逼入体内,我等法术低微,做不来离魂送魄之术。” “无碍,只是狼王先前深受重伤,久未调理,以至病气入肺腑,又被抽离魂魄做成傀儡,须得好生将养方可醒来。” 冤冤面带愧色,眸底含着浓浓疼惜之色,不由得朝榻上昏睡之人望去,“都是为了我,他才变成这副样子。” 眸底的泪珠再挂不住,顺着颊侧滑落,冤冤哽咽道:“我多么希望他是一头坏狼。” 浅雪好奇道:“他是一头老狼,你是一只小兔子,你们天生宿敌,怎会如此亲密,你居然克服天性不怕他,让我好生佩服。” “你若是我,你也不会怕他。”冤冤笃定回,转瞬眸光变得温软,仿似陷入某段久远回忆,“三百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我第一次见到他,缘分便从我开口唤他娘的那一刻开始。” 第79章 桃花煞【16】 是夜,滚雷擦着天边劈下,大山错落起伏的暗影被照亮,转瞬又掩入黑夜。 暴雨如注,似要浇灭天地间所有的冤仇不公。 青瓦院的一扇窗户被飓风掀开,吹进的冷气裹着潮意,惊醒榻上的老狼。 本是六月的天,他榻前偏搁着取暖的火炉,橘色火苗散着恍惚的光。 狼王被窗外惊雷暴雨扰得再无睡意,一脚踢开脚边的红泥炉,不顾滚了一地的炭火,取了墙角的棕榈蓑衣,走出门去。 板牙松正与大狼下棋,自窗口瞧见披着蓑衣的身影大步朝外走去,忙丢了棋追出去。 “大王要去哪啊。” 狼王不吭声,迈着沉重的脚步消失于暴雨中。 大狼摇首叹息,自狼王被大妖霸占了山头府穴,赶至这山坳的四方小院,脾气越发古怪了。 冒雨行了一个时辰,狼王才找见被密草遮掩的兔子洞。 本就通身寒意,又被雨水浇了一路,狼王心底的暴躁愈发浓重,恨不得当即拆了兔子窝。 兔子洞颇幽,曲曲折折蜿蜒深处,以至走在里头几乎听不到惊雷暴雨声。 他找了一圈没人,空空的兔子洞内,只有个长着兔耳朵的小婴儿,躺在草铺上搬自个儿脚丫玩。 小婴儿见人进来,乐呵呵一笑,露出两颗兔子牙。 狼王冷哼一声,并未理会小婴儿,搬了洞壁的一把石椅坐下。 信上说鲲鱼目只借三日,今日是最后期限。那兔娘定是不想还回去,于是躲了。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况且小兔婴还在,不信兔娘会为了一颗鱼眼珠子抛弃自己孩子。 几个时辰过去,兔娘还未回,草铺上的小婴儿睡而复醒,许是饿了,哼哼唧唧的哭了两嗓子。 狼王去洞外瞅了瞅,雨停了,天亮了,山间的草木氤着潮雾之气,吸一口,凉肺。 老狼返回兔子洞,重新往石椅上一坐,不信兔娘要饿死小兔子,他就在这等着,看谁熬得过谁。 小婴儿又抖着耳朵哭了几嗓子,声音极弱。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1节 老狼靠着石椅几乎要睡着,打个瞌睡,回头一瞅,小兔子已从草铺爬过来,挨近他身边,伸出小肉手抱上他的脚踝,满是涎水的小嘴含糊不清道:“娘……娘……” 老狼挪开几步,小婴儿又继续往他身边爬,抓着脚喊娘。 这婴儿极瘦弱,面色有些白,但精神头倒不错。 老狼躬身,抱起小兔婴打算带回青瓦院,孩子不见了,不信兔娘不去寻他。 下了一宿暴雨,清晨的大山又潮又凉,老狼走去草铺,拾起小兔婴的小斗篷,欲给人披上。 毛绒绒的斗篷里滚出一颗细长扁圆的泪珠子,正是鲲鱼目。 鲲鱼目竟在这,那兔娘去了哪。 管它呢,既寻到泪珠子,旁的就不干他的事,放小兔婴到草铺,他转身朝外走。 “娘……” 一道含含糊糊的奶音,另老狼顿步,回头瞅一眼直冲他笑的小兔子,他复又折回,将婴孩抱起,带回青瓦院。 未有兔娘守着,若被不毛山的小妖,或觅食的豺狼野兽瞧见,定会生吞了她。 二狼三狼倒十分喜欢这粉嘟嘟的小兔子,抢着抱。 大狼熬了米汤喂给小兔子,小兔子手舞足蹈咯咯笑了会,睡着了,长睫微抖,似两把小扇子。 一连三日,也不见兔娘来寻自家兔娃,直到二狼去不毛山西峭壁摘灵枣,发现坠崖身亡的兔娘。 兔娘的尸体已被洼地的雨水泡得青白,手中紧紧攥着一株火绒草。 鲲鱼目、火绒草,皆是治愈寒气的宝物。 一个外用,一株内服。 兔娘数月前来青瓦院跪了三天三夜,说是听闻狼王手中有鲲鱼目,可吸食体内阴寒之气。 她的孩子自胎里带的寒症,常发热吐食,请他将鲲鱼目借她一用,给孩子治伤病。 狼王直接将人撵走。 或许他们私下说的没错,自他被大妖赶下山,脾气愈发不好,连同情心亦所剩无几。 他每日燥郁,年年月月累计下来,哪能有好性子。 况且,鲲鱼目用一次,珠内灵力便少一次,他被大妖重伤,极重的火灼之气,坏了他灵脉,硬生生将他逼成极寒之躯,每日靠鲲鱼目驱寒,若遇阴雨天,需得往屋里燃个火炉子取暖。 兔娘后来走了,没几日,他的鲲鱼目被盗,盛放鱼目珠的漆木匣子边角压着一封信。 借鲲鱼目,三日后必还。 兔娘。 狼王懒得同一个妇人计较,便撕了信笺,借她三日罢了。 这回可好,本是去兔子洞讨债,却捡回个小累赘。 兔娘已死,没听说这娃娃有爹,还这么小,送回去就是个死。 狼王只能将人养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于是给兔子起名冤冤。 — 小兔子生性活泼,天生胆大,三百年过去,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狼王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且愈发畏寒,眼见着头上的青灰色头发一茬印一茬。 铜镜前,冤冤给狼王拔着灰发,“老破狼,你近日为何长了这么多灰发,你还未娶媳妇呢,不会要嗝屁了吧。” “哎呦,臭丫头你轻点,想疼你奶爹。”狼王捂着鬓角痛呼道。 冤冤将拔掉的一根根灰发聚齐一处,装入绣了金鸳鸯的锦袋里,狼王不解,“你留我头发干嘛。” “不干嘛啊,就是感觉丢了可惜。” 狼王起身朝屋外荷塘走去,昨夜下小雨,塘子里的青蛙呱呱叫唤一宿,听得人太阳穴疼,他连夜编了篓子,捞了一筐青蛙出来。 丢给大狼,午膳一半椒麻一半红烧。 午膳晚膳,冤冤未回青瓦院,狼王往火炉里丢了几块新炭,一腔怨念,“丫头又去哪野了。” 板牙松掰着茶饼,替人辩解,“老大这回可冤枉姑奶奶了,她呀是去镇上学堂听课去了,可努力了,我瞧见她的字呀写得是龙飞凤舞扶摇直上翻江倒海,比我的书法造诣还强了些。” 狼王听了更来气,炭夹上的红炭都掉了。 他脾性不好,说话一向粗暴,大狼只会烧饭,二狼三郎更是文盲,就板牙松有些文化,且有限,平日里一群狼对骂掐架,让冤冤学去了精华,骂人的脏话出口成章不带重样,打架更是一等一高手。 好歹是个姑娘,终归不能整日同一群公狼耗在一处,狼王瞧着镇上太平,便给了教私塾的杜先生一些银子,许冤冤偶尔去听个课。 冤冤倒也认真好学,自打入了学堂,骂人的脏话少了,每日挑灯夜读,竟有几分要考状元的架势。 前不久的一个深夜,他见兔丫头埋首桌案苦读的身影映于纸窗上,他担心熬坏了丫头的眼睛,便披了圆毛兜氅走出门去,打院落一隅,扯了根木棍敲敲窗户,“不知道油灯涨价了,省着些用。” 一个时辰后,那屋的灯烛仍亮着,窗花上落有少女趴桌的剪影。 狼王进了丫头的寝屋,拎了件外袍给人披上,瞥见被兔丫头臂肘压了一半的书册上头的画,当即震住。 又翻了翻桌案那一摞书,上头的几本还算正常,藏至最下头几本,光是书名便气得他火冒三丈。 《那个村寡妇集》,《风花雪月传》《宫禁三十六势》,看那书封及书页卷起的飞边,就知道经常翻看。 以为她读书用功,原是全用在钻研这些淫~秽书册上,狼王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狠狠往桌上一敲。 之后,他追着兔丫头打了一宿,险些累死他。 狼王十分后悔送冤冤去学堂读书识字,正儿八经的书不喜欢,偏爱读不入流的故事杂记,甚至不堪入目的绘画图册。 自挨了那顿打,兔丫头消停了几日。 三日后,翻墙溜出去,又去学人类的坏。 半夜三更,冤冤翻墙回来,见老狼的屋子一片漆黑,她静悄悄推开门,迈着猫步走至榻前,将手中的一束红穗结,放人枕边。 方要开溜,狼王掀开眼皮,打个响指,屋内烛火自燃,“偷偷摸摸的干嘛,你有点姑娘的样子。” “我整日穿裙子,哪里不像姑娘了。”冤冤拾起枕边的红穗,递给狼王,“这是我打月老庙捡了一天一夜的红线头,才结成的同心穗,你为我扎一盏花灯,灯下缀上这同心穗,可照亮姻缘路,你我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啪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是红线缱绕成的同心穗,落至地上。 那极轻的一道声音,落在狼王心头,犹如万马奔腾千锤百鼓春雷惊蛰之声。 “混账,我是你奶爹,一手将你抚养长大的爹。” 冤冤亦红了眼,“又不是亲爹,况且我们是妖,不是人。你为何要将人类的诸多伦理道德条框加诸于身,再说,人类的话本上还有养成系列什么的。” 狼王抄起墙角扫帚,朝冤冤打去,“我叫你去识字读书,你都学了些什么回来。从小到大,我还是打得你少。给我滚去柴房跪着,三天不准吃饭,好好反思反思。” 冤冤难得未同狼王顶嘴,乖乖去了厨房。 夜里,松鼠跟四狼五狼给她送饭,冤冤没吃。 这三天,狼王的眼皮未阖一下,他不断反思,是自己哪里做错,才让小丫头对他生出这般心思。 她方三百岁,相当于人类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懵懂之际,小得很。 而他呢,活了两千岁的老狼,再望镜中的脸,鬓角生灰发,色衰肉弛,怎么看都像她爹。 第四日,松鼠与狼群掐着点,往柴房门侧放炮仗,恭迎姑奶奶出关。 冤冤推开柴房的门,跛着脚走去狼王寝屋,“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我们能在一起么。” 狼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透过窗扇,指着柴房的门,“接着去跪。” “我可以跪,你说跪到何时,你才同意,我一准去跪。”冤冤一脸认真道。 狼王站在地上,沉默好半响,最后自己走出去透气。 他自我安慰,兔丫头是被他惯坏了,又被乱七八糟的书给带歪,过些日子便好,可一晃几年过去,那丫头的心思越发收不住,瞧他的眼神同他的说的话都不带遮掩。 整个青瓦院的狼都瞧得出来。 太失败了,狼王卷了烟袋抽。 小时候小兔子十分乖巧,常抱着他腿,奶爹奶爹的叫,外头摘了红果,采了菇子,院中荷塘首绽的莲花,摘了第一个送到他掌心,他那时慈爱地摸一下小闺女的头,道一句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慢慢长大,不知何时已不叫他奶爹,而是喊他老破狼。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天她同三狼四狼闹着玩,握着把大剪刀追着两狼疯跑,说是愿赌服输,说好的爬树输了要减小鸡鸡。 狼王夺过剪刀,将人狠狠痛骂一顿,又将兔丫头罚跪柴房一宿。 那是兔丫头第一次喊他老破狼,说是同弟弟闹着玩,不会真剪了,还因此哭了鼻子。 自那之后,她便老破狼老破狼的喊他,且逼着松鼠还有那些狼,改口喊她姑奶奶。 后来听松鼠说,三狼四狼因是被他打山洼里捡来的,为示尊重,喊他一声爷,故此,冤冤就让人喊他姑奶奶。 兔丫头的事着实让他操心,他管不了,劝不动,骂不听,罚不怕,狠打又舍不得,即便舍得以那丫头倔如蛮牛的性子,亦打不正。 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一日,野丫头不知打哪喝了酒,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往他被窝里钻。 翌日,素净的青瓦院装葺喜庆,窗上贴着囍字,檐下悬了成双的朱红灯笼,屋内红烛海棠两相摇曳。 冤冤自外头挖野菜回来,见了缀饰喜庆的院子先是怔了下,院内的几头狼畏手畏脚不敢拿正眼瞧她,又见屋门口,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朝她走来。 身披朱红礼服的狼王,为她介绍身侧新娘子,“今日我与扈三娘成亲,日后你不可没大没小,要换人一声婶母。” 新娘手中提了一盏方成型,还未燃亮的灯笼,略略抬高给眼前的小丫头看,“这是你狼叔亲自为我扎的灯笼,好看么。” 竹篓倒地,滚着潮露的荠菜散了一地,冤冤捧起募着四季闲景的四面灯笼,灯下缀着同心穗。 是她送予老破狼的同心穗。 她的满腔心意,他不要,还要给别人。 手指一松,四扇灯笼坠地,冤冤当着青瓦院众狼的面,扯掉糊窗的囍子,拽掉悬至檐下的连理灯笼,屋内红烛照海棠的景,也被她砸得稀巴烂。 那扈三娘,她认识。 是桃林中的一个艳鬼,整日弹把月琵琶勾引男人,采阳补阴,她还亲眼瞧见她剜掉了一个男子的心吃。 一百年前,扈三娘被人丢至桃林,身上连件遮羞的衣裳都没有,身体发着恶臭,还是她瞧人可怜,就地掘了个洞,将尸身葬了。 阴气怨气煞气三气糅合,让扈三娘幻出了实身,她走不出这方桃林,便于这十里桃花为界,勾搭无数男子行欢好快活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2节 狼王宁肯娶那样一个不堪的艳鬼,却不能接受她。 砸完新房,冤冤将扈三娘赶出去,青瓦院一众,瞧见势头不对,全数撤去,将院落留给老狼小兔。 狼王站至荷塘边,里头蓬碧荷田间,撑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苞,两尾小鱼你追我逐,狼王胸膛起伏,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冤冤走至对方身前,一字一顿,“今后,你娶谁,我就揍谁。”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冤冤脸上。 狼王自小打她没错,但泰半只是装装样子,手里无论拿得什么,皆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知是否是她皮厚,她未曾感觉到疼。 而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疼的不止脸,还有心。 “你为何不能接受我。”冤冤哽咽道,极力不让眼泪淌出。 狼王垂下微微发颤的手,闭眼道:“我一手将你养大。” “那又怎样,我们是妖,不是人。我听松鼠说,先前不毛山上有一株藿香,死了妻子,他好不容将妻子元神召回,养至身边,待藿香幼苗一点一点破土而出,最终得以与妻子长相厮守,成一段佳话美谈。” “人只有短短几十载寿命,自有他们的德行规矩、伦理纲常,但人类的寿数不能同妖相提并论,妖生漫漫,两妖相爱,结为情侣,若一方死了,可追回元魄另其复活,一世两世生生世世,没有妖觉得有问题,众妖只会赞一句情深,为何你偏要用人类的规矩约束自己。” “你说的那些不一样,你若是我妻子再生,我自然能接受,但你不是,从一开始,我就将你当女儿看待。” “当什么看待,岂不在你一念之间,况且我已长大,不再是那个小兔子。” 与之抗辩有些累,狼王转过身,“我老了,配不上你。” 冤冤扑上前,紧紧搂抱对方腰身,眼泪终于滑下,打湿对方的喜衫,“所以,这才是你不能接受我的原因,你嫌自己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用在我们身上不合适。”冤冤哭着道:“你不老,你一点不老。你之所以面成衰颓,是因你将鲲鱼目尽数给我用了,唯一一株茱萸仙草,也给我熬了汤,所以我自胎里带来的寒症痊愈,而你体内的阴寒之气愈发厉害,伤了肺腑五脏,才至身子越来越差,面色渐衰。” 七岁那年,她起夜,绕过蛙鸣连声的荷塘赶回屋时,路过松鼠寝房,被月光映亮的纸窗前,听见松鼠与狼王的对话。 “我们好不容易得来一株可彻底抑去体内极寒之气的茱萸仙草,你却给冤冤丫头服下,那丫头好了,你却……哎……鲲鱼目给她用去,致使这些年大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如人类般脆弱,毕之瞧见大王鬓角华发,心里痛啊,想当年您是何等英俊威风,那狂傲雄师皆是您手下败将,大王您要珍惜身子,若日后再有机缘得什么灵丹仙草,定要想着自个儿,莫要让毕之难受了。” “何苦难受,是我甘愿,我有何不能给那丫头的。”狼王道。 冤冤将对方腰身再抱紧些,小脸埋入狼王的胸膛,哭得悲恸难抑,“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从那时开始,我便想着要照顾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要同你分开。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你说我吃得多,因为我想要快些长大,我讨厌看书写字,却坚持去学堂读书,本是想给你写情诗表白,我看那些杂书,也是学习如何讨你欢心,可是我太笨,诗不会做,勾搭人的法子也学不来。” 冤冤吸吸鼻子,“我知你是爱我的,用生命在爱我。你既身子不好,就不要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让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狼王阖目,幽幽暗叹,扯开对方紧箍着他腰身的手,“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然后,静步离去。 第80章 桃花煞【17】 后面的故事,冤冤同温禾提过。 只是细节未讲。 冤冤道她同扈三娘换身子,是嫌自己长得丑。显然,冤冤并不丑,且是个美人。 倘若真不满意自个人的面皮,与扈三娘换脸便罢,何必换了整套,连头带身子。 那日,乌云遮月,山岚如霜。 冤冤因被狼王拒绝,又孤自跑去桃林哭,平风乍起,卷千瓣桃花,扈三娘妖妖娆娆现身。 扈三娘半倚着桃干,耐着性子听小兔子哭了整整两个时辰,听得她脑壳疼,随手折了个桃枝,朝小姑娘挨去,“你可知,狼王为何拒绝你。” 冤冤蓦地止了哭声,头顶霾云移开,月光渡亮了眸底,她颤声问道:“为何。” “小。”扈三娘手中桃枝扑簌簌落着花瓣,瞥了眼小姑娘的胸,“胸太小。” 冤冤握拳,恼恨道:“我岁数还小,会有长大的一日,谁像你,同奶牛似得。” 扈三娘一点不恼,仰首望月,呵呵一笑,“果然是小孩子,不懂男人。”撇过眼,又朝小兔子望去,“那狼王明知我整日勾搭人,可他为何还愿娶我呢。”175看书 见小兔子陷入自我怀疑的疑惑中,扈三娘凑近对方耳廓幽幽道:“你听姐姐的,同姐姐换个身子,保你与狼王成就好事。一年为限,届时再换回来。另外,姐姐再教你个独门绝活,桃花煞。” 冤冤应了。 许是哭久了,疲了脑子,许是太过期待,又或许是无望。 老破狼拒绝的彻底,不给她留一点希望。 殊知,再热情的心亦会有被浇灭的一日。 有时绝望深如夜,寒如冰。 小兔子走后,扈三娘对溪照影,巧笑道:“真是年轻,说什么都信。” 她细细抚摸这副新得来的皮囊,虽然她先前那副身子那张脸蛋勾魂得很,但太过艳俗,有些男子不喜她那款,而冤冤这款,多半男子都喜欢,再配上她骨子里的撩拨风情,看哪个男人抵得住。 先前拒绝她的那几个公子,她都惦念着。 狼王晓得扈三娘是何种人,冤冤同人换了身子,他绝不能忍。 于是去寻扈三娘。 他先前同人成婚不过是做样子给兔丫头看,绝非是他瞧上了扈三娘那张皮。 那丫头冰清玉洁之身,怎可被扈三娘胡乱糟践了去。 自然,狼王未讨回冤冤的身,且为追扈三娘入了不毛山,被大妖擒住,抽离魂识,做成傀儡。 — 三日后,狼王醒来。 服了大狼熬制的参汤,又被板牙松抱着好一顿哭,冤冤端着药茶入屋,闷头垂睫,有点不敢看狼王。 板牙松拿袖子揩着泪花,走出门去。 狼王自榻上起身,瞧见兔丫头已换回自己的身子,他淡着眉眼道:“怎么,没脸见我。” 冤冤这才抬首,将手中药茶递去,“一具身子而已,我不知你那么在乎我这个身子,若晓得,我是不会同扈三娘换的。” 见人眼底储泪,狼王的声音不由得放柔,接过药茶,“听毕之说,这段时间你为我一直奔波,受了不少苦。” “其实也没受什么苦,况且祸是我惹出的。” 狼王放掉茶盏,抬手轻轻抚了下兔丫头的发顶,“此次,是我莽撞了,害你遭罪。” 冤冤扑人怀里,眼梢淌着热泪,“我已做了最坏打算,倘若不能救你出来,夺回你的魂识,我在想,一定寻你下山的机会毁了你肉身,我见不得他们那般侮辱你,即便你感受不到我也受不了。” 狼王抚摸着对方的发丝,“你既那般在乎我的身子,可见我为何非要寻扈三娘追回你的身子。” 他幽声一叹:“日后莫要再做傻事了。经此一事,我的身子彻底垮了,怕是没多久的活头,你就安安生生陪我说说话烤烤火,别往外头跑了。” 冤冤勒紧对方腰身,泪珠颗颗打湿狼王的的胸衫,“老破狼你不会死,你会长命如寿星,我不气你了,不逼你同我在一起了,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不死……” 狼王眼底砸下一颗泪,只轻轻抚着小丫头柔软的发顶,不再说话。 他闯入不毛山,被狼王一拳打中心口,他倒地吐血时,大妖桀桀狂笑一步步逼近,挂着佛珠的掌心,团着一焰火。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一刻,心里头浮出的是兔丫头的脸。 他有些心疼,他若死了,那丫头定伤心难捱,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呢。 早知如此,便应了她,一如当年对老松鼠说的,他有什么不能给她的。 兔丫头不嫌他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就好。 年岁皮相是借口,他实则是嫌弃自己配不上她,若真应了她,便是盗窃了她的青春美好,他心底有愧。 — 醒来没多久,狼王又睡下,他体内寒症入骨,本该归去,如今还活着,不过一口气硬撑着。 长宁拄着拐,来为狼王探脉象,摇摇头,对红着眼眶一直守在榻上的冤冤道:“七日,至多还有七日余命。” 浅雪有些不忍,扯扯温禾的袖子,小声道:“你说老狼若死了,小兔子会不会殉情。” 温禾心里亦沉甸甸难受,“长宁不是说只要有茱萸仙草,狼王就可活。”她转身走出门,去寻赫连断。 让魔头发动魔阴王朝八百万妖魔之力,哪怕一座山一座山的翻,不怕寻不到一株草。 魔头正站在院中荷塘前,他脚边是扯着他袍角的小六狼。 小肉手扯了扯袍子,仰首望着大魔头笑,笑出一脸口水。 赫连断满面阴沉,觑一眼小六,小六呵呵一笑,又摇了摇对方的袍子。 温禾的心扑通一声,赶忙跑过去将小六抱去一边,方直起身要替小娃娃说几句好话,只听赫连断闷声道:“狼崽居然不怕我。” 温禾怔了下,噗嗤笑出来,“你眼神里的杀气,那孩子还看不懂,他自然不怕你。” 对于小狼不怕他这件事,似乎另魔头有些不开心,可也顾不上魔头心情如何,她当即说出希望由魔阴王朝将士,帮老狼寻茱萸仙草一事。 果然,赫连断冷哼一声:“管不着。” 温禾方要苦口婆心劝说,长宁走上前,“莫要多费功夫了,茱萸仙草本就极少,只生春季谷雨时节,其余三季,入土腐烂。除非有人于谷雨时节,摘了茱萸仙草好生保存,现为秋分,即便翻遍万万大山亦寻不得仙草足迹,况且狼王只剩七日。” 云汲燃符,连通少室山的祝融长老,祝融联络各大仙友,皆道未有茱萸仙草。 温禾又软磨硬泡赫连断好一会,才使得魔头以折空术,连通魔阴王朝的无生药师。 无生药师亦摇头。 仙魔联手也救不得狼王之命,看来天要亡他。 二十个时辰后,狼王方幽幽转型,被冤冤输了些灵力,面色才好转些。 先前不毛山一战,大妖耗损不少真源,想必如今正闭关养元气,待他养好身子,必来找他们报复,时间紧迫,云汲便趁狼妖清醒之际,询问当年他与大妖一战时的情景,可晓得大妖弱穴在何处。 狼王坐至院中凭几,披着裘氅,烤着火炉回忆一番,“当年我记得大妖用火喷烧我时,我将手中长矛甩出,刺中他左肋,当时大妖一声痛呼倒地,我便趁机逃出不毛山。” “说来也怪,先前我的金矛刺上去,皆被他通身炙火之气逼退,唯有那一矛,刺中了他,若大妖有软肋,便在那左肋三寸处。”狼王总结道。 一行人,重新向不毛山进发。 云汲是为了收服对苍生百姓有患的大妖,她体内的桃花煞已被冤冤解掉,至于赫连断为何重上不毛山,温禾她猜,是因上次打输了架,丢了面,欲将面子寻回。 狼王竟也跟来,身披厚氅,身挂火笼,被冤冤一路扶着,身后随了一众,除却年迈的大狼同小六崽,青瓦院的都来了。 大家都担心狼王安危,说是要护大王周全。 狼王说他想来不毛山看看,毕竟不毛山是生养他的地界,此处一山一石一花一草皆有感情,这便是他即便被大妖击败,却不曾远离,只往十里山坳修葺了荒废的一座青瓦院住下的原因。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3节 他曾吉败狮王,成一山之王,依恋同荣耀皆留在此山。 若亲眼得见大妖被收服,不失为一件快事。 生命中余下的几日,他欲返回不毛山居住,更盼屈居于青瓦院的几头狼重返大山,四狼五狼自小在小小青瓦院长大,不毛山的小妖并非善茬,虽不伤人,但未有规矩约束不可同类相杀,若出去遇上,指不定会不会受了伤回来,或再回不来。 于是,年纪尚幼时,四狼五狼禁止外出玩耍,这样一来,使得四狼五狼失了狼的洒脱与血性,打架都打得绵软无力,小六狼更别提,一只老鼠都能将他吓哭,实乃狼族的不幸。 自古大山养兽,兽赋予山之魄,魄生山之魂,相辅相成。 不毛山,方乃狼群归属之地。 不毛山赤火门紧阖,门口不见小妖把守,只上头的石堡内,站着几位持兵器望风的小妖。 云汲手持问心剑,一道磅礴剑气直朝熊熊燃烧的火门劈去,两扇赤门微微抖了几下,又恢复平静。 石堡上的几个小妖不屑一顾,十分自信,甚至连去给大妖通报的态度都没有。 云汲收剑蹙眉,浅雪望着火门,一脸愤愤道:“大师兄的问心剑竟劈不开这火门,不如,我们换个法子,骂战如何,人界两军对战,若有一方不出,另一方便出声辱骂,从祖宗十八代起,直到对方沉不住气,出来与人对战。我同祸水仙明里暗里切磋无数回合,骂人的功夫都不弱,我俩配合叫骂,将大妖骂出来。” 温禾:“……” 长宁稳了稳腋下的核桃拐杖,一脸钦佩,“瞧不出来,仙门女弟子竟是人才。” 云汲必然反对,“毕竟是姑娘家,成何体统。况且大妖不一定上当。” 望一眼炽炽火门,“并非劈不开,只是需得耗费一半修为。” “那可不行。”浅雪立刻否定,“若损一半修为,即便破开火门,与那大妖对战起来已失利。” “扈三娘。”人群中的冤冤,倏地喊了一声。 众人寻视望去,山路一角站着挎着一篮仙桃的扈三娘。 显然扈三娘未料,在入山门的路口,遇见前来讨伐的仇敌,她只稍怔了下,转身欲逃。 浅雪飞身而起,手中卷雷鞭凌厉一甩,将人卷了回来。 扈三娘倒至地上,鞭稍垂到扈三娘半裸的胸前,浅雪嫌弃脏似得移开,“这女的同大妖是一伙的,不如以她威胁大妖试试。” 四狼五狼嗓门高,往火门前叫嚷几嗓子,向山内大妖传递扈三娘在他们手中的消息。 石堡上的小妖眯眼细瞅,见果然是扈三娘,妖目小头头便打发一个小妖前去报信。 不消一会,炽火山门徐徐开启。 粗壮萝卜腿的大妖,站至门前气冲冲道:“胁迫女子算什么本事,仙魔两界竟如此不堪,竟做这下三滥的勾当。” 长宁替主子说话,顺便便宜了魔族之人,“眼瞎啊,胁迫女人的分明是狼妖,关仙魔两界何事。” 奉命压着扈三娘左右两肩的二狼三狼,面上一阵纠结。 这锅甩的。 大妖倒也痛快,“将人放了,我同你们打。” 被胁压的扈三娘,面上露出一抹笑,似苦涩似嘲讽,“他竟对我有几分真。” 因这大妖的九阴真火,极其霸道,众人纷纷退避,路中央唯剩站得笔挺的云汲同赫连断。 云汲手持问心剑,同旁侧的赫连断道:“依计划行事,我替你掩护,你趁机寻他左肋三寸处。” 赫连断不语,只唇角勾出极轻蔑的一个弧度。 一旁桃树下的温禾,看得想上前拍醒他。 手下败将,还露出这么猥琐的表情,待会刺杀失败,看大魔头还笑不笑的出来。 第81章 桃花煞【18】 绀青色长衫于山门口,飞旋无数回合,上拂轻云,下扫尘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云汲已手持仙剑同大妖对战数十回合。 赫连断一动不动,站至路心观战,好似此战同他毫无干系,他只是路过,见人打得热闹,停步瞧上几眼。 云汲的剑术出神入化,大妖接招有些吃力,便又施出老招,甩舌放火。 丈长红舌如赤龙般扫出一蓬火气,近处林木皆焚,甚至脚下土地被九阴炽火,烤得如同烧热的铁板。 云汲自云上披剑而下,款款仙衫被热气逼得欲着火,他险险避开大妖舌心火魇珠喷出的一条火柱,却被大妖灵活的长舌击中后背,猛地甩至山门石壁,坠地时,勉强以剑撑住了身子。 浅雪见大师兄受伤,欲前去帮忙,脚步方迈,被身侧的墨见愁抓住手腕。 墨见愁将小姑娘往后一扯,自己则迈步上前,手持穿魂箫,朝大妖击去。 弹弹还未从九阴真火的阴影中走出来,直往后缩。 任谁用求助的眼神看他,他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一般。 上次吞了大妖之火,险些烧坏他肺腑,他确实不能再碰此火,若再被烧,估计得烧出原身自我封印,届时不知多久方能化出人形。 墨见愁的参战,得以给云汲喘息之机,也仅仅喘息片刻,大妖的拿手绝活,分舌术又使出来。 两条分叉的红舌,对战仙魔一青一黑,显然云汲同墨护法愈发吃力,长宁急得直拿拐杖戳地,“那个赫连断怎么回事,不是盟友么,他做观望之势是何意。” 冤冤亦忍不住替云汲打抱不平,“最厉害的闲着,这赫连君上不讲究啊。” 温禾方要上前劝一劝魔头,身边扫过一阵沁凉微风,眨眼间白乌落在她身旁。 从天而降的银衫公子,摇着白面扇,眸底挂着一贯熟悉的笑意,瞅着山门前的对战,笑呵呵道:“好大的火啊。” “白护法,你怎会在这。”温禾诧异道。 白乌视线自火光处收回,望着眼前被热浪逼出汗珠的小脸,忍住给人擦汗的冲动,“哦,君上施折空术联络于我,说遇到个赖蛤蟆,让我去宝库寻件趁手的法器,我便亲自送了过来。” “法器呢?我去给君上送去。”温禾终于找到正儿八经催战魔头的理由。 白乌摇着扇子说:“君后,你拿不动。” 前方的云汲同墨见愁已面色挂彩,唇角渗血。温禾实在忍不住,冲到赫连断身边,“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上前帮忙。” 赫连断:“我一出手,就没的打了,你也没热闹瞧了。” 温禾:“……你是不是不行。” 这话,让赫连断的目光,于温禾身上辗转许久。 最终赫连断收回视线,舔舐了下牙尖,指骨一弯,召唤出自春。 抬臂,刀刃划破手心,鲜红血液被自春刀吸去,自春弯刀已通身赤红,赫连断飞身而起,再大妖喷出的火带,即将裹覆一青一墨两道身影时,噗嗤一声,赤红自春刀将大妖右肩刺穿。 大妖骤然倒地,凸兀的大眼珠直盯着冒黑烟的伤处,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即便你手中之刀乃上古宝器,亦不可能伤我,火魇珠之力是任何灵器刺不穿的。除非佛祖亲临,除非我主之血……” 大妖不可思议,朝收刀的赫连断摇头再摇头,“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赫连断抬臂,掌心一摊,蛰于旁侧的白乌立刻银袖一甩,一只金光奕奕的圆钵,便落入赫连断掌心。 掌心倾斜,钵口对准瘫至地上的大妖,一道幽光伴着刺耳痛嚎声闪过,大妖被吸入金钵内。 “癞蛤蟆。”赫连断淡淡瞥一眼金钵。 此次,同上次对战不毛山之况,差别甚大。 大妖的死穴在左肋三寸,可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赫连断那一剑刺中的是右肩。 温禾不禁问赫连断:“难道大妖的弱穴有两处,一处左肋,一处右肩。” “本君刺他哪,哪就是他的弱穴。” 这般嚣张,先前怎会烧得那么狼狈,温禾转去问白乌,是不是他带了破解大妖之法来。 白乌摇首,表示他还未来得及同君上说一句话。 温禾想了想,又想了想,难不成上次魔头打架打输是故意的? 背烧成那样,究竟图什么。 总归不是为了博她同情。 — 上次入山,大妖寝洞被赫连断拆得稀巴烂,大妖让山中遗留的小妖,另启一处洞穴做寝府,仍起名清凉洞。 山上花木被火焚毁不少,好在不毛山深林多,毁了一个峰头,还有无数个峰头。 大妖被擒,小妖为保命,纷纷归附原山主—狼王。 云汲墨见愁各择一处洞穴,调息养伤,冤冤陪着狼王站至突蜂之上,眺望林海山景。 终于回家,狼王由衷开心,望着起伏的山峰云海,碧波桃瓣,缓声道:“能埋骨于此,也算圆我遗憾,当年与大妖一战,死了好几个兄弟,他们归于这方山土,如今,我来找他们了。” 冤冤眼眶通红,强颜欢笑,“不知你兄弟们见你如今这副模样,还认不认得。” 山风拂过,送来缕缕桃花香。此山生了不少野桃花,因山溪含着灵力,四季常开不败。 狼王回身,拂掉对方发顶落上的一瓣桃花,一手捧着对方挂着泪珠的脸,轻声说:“丫头,我死后莫要整日去我坟头哭,我听了见了会心疼,待你日后寻个对你好的人嫁了,只是逢年过节,莫忘了去我坟头拔一拔草,你知我喜洁净,坟头若长草,我看着不舒服。” “好,好,我答应你,我不哭,我好好活着,我每天吃很多很多饭,我还要去你坟头拔草,不会让你坟头不干净的,待我老了就往你坟头边上掘个坑,咱俩尸骨挨着,又能在一起了。” “当真听话。”狼王有些不相信。 冤冤猛点头,拼命让自己笑,眼泪抑制不住直往下淌,她抱住对方冰凉透骨的身子,“只是,你能不能等等我,待我死了,我们一道入轮回,我们年纪相仿,若我再爱上你,你就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狼王抚摸着怀中人的发顶,轻呢道:“好,我等一等你。” 狼王站至高处,替自己选了埋骨之地。 是山腹凹地,溪涧纵流的一株巨松旁,他说那处土软,好挖坑。 山风大了起来,草丛里升了雾气,冤冤将狼王扶回寝洞。 一路上,狼王还笑话道他自己能走能跑,只是手脚发凉有些渴睡,被兔丫头这一路搀扶,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老。 寝洞内生了四盆炭火,冤冤又往狼王膝上添了层麂皮毯。 先前叛离狼王的小妖急于表现,将青瓦院中的一应物件,搬回不毛山,又抬了小轿,接来了年迈的大狼同小六狼崽。 冤冤走出窟洞,瞧见板牙松同几头狼,肩扛铁锹等掘挖器具,抹着眼泪朝一处山谷凹地行去。 她迎风走上前,望着远处溪水欢淌,桃花如海,刺槐倒垂,松柏探云的景致,平静道:“坟掘得宽敞些,至少能装下两人。” — 小妖们的热情不比青瓦院的狼群少分毫,逮了野猪抓了鸟,烤了野山羊炖了鱼,招待山上一众贵人,往平崖台摆了丰富宴席。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4节 众妖分拨去请,请不动硬请,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哪怕被贵客踹出去骂人一声滚,稍等片刻,又折返回来,再笑着问一句贵客要不要去平崖台用膳。 仿似,只要贵人用了他们的膳食,就不会再追究他们先前犯下的错。 毕竟上次几人杀上山,他们帮着大妖对付过几位。 云汲心善,看不得众妖忐忑难安的模样,况且湘陵镇一向太平,除却被扈三娘除掉几个贪色之辈,其余镇民不曾被这些小妖叨扰,可见不坏。 云汲一出,剩余之人陆续到场。 平崖台摆了丈长桌案,青山绿树野桃花为背景,对酒山风,倒也惬意。 狼王听到外头的热闹,亦前来参加。 众位围坐桌案吃喝时,山门处传来一叠声狂笑,随着一声震天狮吼,青崖台前掀起一股飓风,飓风中站着一位身高九尺,宽额金毛,手持青铜战斧的彪形大汉。 小妖群一阵骚动,“狮王,狮王怎么回来了。” “哈!我胡汉金又回来了。” 来人得意洋洋,仰天三笑,这才将铜铃般的眼珠,往身披裘衣的狼王身上瞥去,“听闻狼王在找茱萸仙草?瞧你这副模样,怕是没几日可活,老子手里刚好有一株仙草,来拿啊,打得赢我,送你。” 原是四狼为狼王的寒症焦急,向山上小妖询问,可有听闻过谁手中有茱萸仙草,不多时,此消失被胡汉金听得。 胡汉金本出自不毛山,老山主死后,屡次挑战新任狼王,每次都被打趴下,身为雄师的尊严一点不剩。 后来他去了镇上,打算吸食几个凡人阳气,来增加修为,幸而被狼王发现及时,拎回山上猛揍一顿,并将他赶出不毛山,且被警告若发现于这方圆百里做伤生害命之事,定将他除之。 胡汉金灰溜溜出走,寻了百里之外的一片山腹建窝,但始终不忘不毛山之辱。 后来听说狼王被厉害大妖赶出不毛山,胡汉金高兴地喝了三日的酒,但他不敢去寻狼王的仇,毕竟狼王身手不凡,他远远及不上。 直到今早听闻狼王寒症入骨,命不久矣,需茱萸仙草方可救命。 刚好他所在的汴山,生了一株茱萸仙草,前些年开春拔了,一直存至石匣,不成想,有拿这株仙草一雪前耻,羞辱狼王的一天。 命不久矣之人,如何打得过他。 狼王站起,紧了紧身上的狐毛大氅,徐徐走向一头金毛的胡汉金,“你当真有茱萸仙草。” 胡汉金一掌厚爪,拍至脑门,打宽额内吸出一株碧莹莹的四叶仙草,“自然是真的。” 又一拍脑门,遁去仙草,手中青铜斧一横,“打赢了才给。” 冤冤立马冲上前,随手幻出一把烧火棍,“我来。” 方要上前,被狼王抬臂拦住,“我自己来。” 胡汉金怔了下,又哈哈大笑,铜斧于空中晃出几道烈风,指向平崖台一众,“我胡汉金说话算话,若狼王打赢我,茱萸仙草奉上,若打输了,我取了他性命,诸位不可帮忙。” 浅雪抱臂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跟他打,不是明摆着来侮辱人么。” “是又如何,当年这狼王如何再众妖面前羞辱于我,我今日必要返还于他。” 胡汉金倒有些眼力见,瞧出妖群中有几位身手不凡,他扯着嗓子道:“茱萸草已放入我额府,只要我不想,任谁也拿不出来,尔等休要助他,否则我便毁掉仙草。” “狼王打不打。”胡汉金挥了挥铜斧道。 “打。”狼王应。 众妖皆不安,现下的狼王已非狮子对手,担心狼王会受辱受伤,甚至被活活打死。 温禾忍不住替狼王担心,他如今这身子,一步三喘,还打什么架,不过是找死,她暗瞥一眼身侧把玩着一柄小金锤的赫连断。 赫连断冷冷回瞪她一眼。 浑身毛孔皆散着两字:不管。 浅雪亦向身侧云汲求助,“大师兄伤势如何,我见这狮子有些本事,我怕并非他对手,狼王若同他打起来,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么。” 云汲负手而立,山风将衣衫发带吹鼓,“此乃地妖私怨,况且是狼王决定要同狮子对打,以换取对方手中救命仙草,我等仙门中人不好插手,于理不公。” “可于私不忍啊。”浅雪喟叹一声。 云汲:“一切要看狼王的造化了。” 狼王回洞府,褪去厚氅,取了兵器,一柄狼头金枪。 胡汉金早已摆出对垒姿势,手中铜斧甩得虎虎生威,狼王走上前之际,被冤冤扯住袖口,兔丫头眸底间浓郁的担忧之色,掩都掩不住。 狼王轻轻拍了下对方的手背,“你看上的男人,不会弱。” 又笑了下,“相信我。” 第82章 桃花煞【19】 狼王三步迈上前,金枪铜斧相交,擦出刺目光亮。 狼王所言再是令人安心,然,实力不许。 只三招,便被胡汉金踩至脚下。 一脸金毛被山风吹得直晃,胡汉金仰首大笑,“就这,还敢出来跟我打,我看你是故意求死的吧。” 一脚狠狠踩下,咔嚓一声,是肋骨摧折的声音。 狼王忍住痛,唇角溢出一缕血丝。 胡汉金移开脚,满面张狂,“怎么,还能站起来么。” 冤冤哭着跑上前,欲扶对方起来,被狼王挥指拒绝,他慢腾腾自地上爬起,以金枪撑身,对高大威猛的人影道:“再来。” 胡汉金收了铜斧,笑笑,“老子不用武器,不出三招,将你打得尿裤子信不信。” 一记罡烈拳风挥去,被狼王险险躲开,胡汉金一个扫腿,将人摔趴,他又一脚踩上去,咔的几声响,碎了狼王一片肩胛骨。 移开脚后,“还来么。” 狼王吐出一口鲜血,撑身站起,“来。” 胡汉金凌空一脚飞出,咚得一声,狼王被直接踹至山崖巨石之上,又重重落地。 身后巨石已裂开中缝,狼王趴在地上喘息好一会,抬手抹去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胡汉金岔腿狂笑,“滋味如何,你当年便是如此羞辱于我,今日亲身体会,可还受得住。” 冤冤站至原地,并未再上前,只是手抖得厉害,老破狼说让她信他。 她愿意信他。 板牙松同几头狼早已嚎哭开,弹弹亦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位伯伯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是么。” 浅雪红着眼圈,啪的一掌拍上小脑壳,“闭嘴吧你。” 温禾看得揪心,再看旁侧的赫连断,一副冷漠鄙夷外带不屑的模样,活像被强行拖来看一场十分不喜,且弱爆的武戏。 她又朝同她关系还算铁的白乌使眼色。 白乌拿白扇掩半拉脸,余光暗瞥赫连断。 意思最明显不过,主子未发话,他不敢贸然出手。 温禾只得为狼王暗里画锦鲤。 天官赐福,水逆退散。 “还有一招,我会让你当场尿裤子,怎样,肾脏还好,尿不尿的出来。”胡汉金辱笑两声,威武跨步向前,指骨一蜷,一手抓起对方肩膀,欲将人仍到悬崖巨松之上。 手掌方触及对方衣衫,胡汉金猛蹙了下杂乱的金眉,厚掌移开的瞬间,指腹手心冒起细小火星。 胡汉金方觉上当,狠狠盯着倚仗身后巨石,方能站起身的狼王,“你,你竟往衣服上淬毒。” 狼王弱弱一笑,“生腐火花之毒,半盏茶你这条胳膊便废了,为了保全剩余的身子,我劝你还是自断一臂。” 手心已开始腐化,伴着刺骨痒痛,恶臭夹杂焦味钻入鼻孔,胡汉金另一掌拍至脑门,取出茱萸仙草,骂了声娘,“解药。” 狼王接过幽幽发亮的四叶仙草。 胡汉金以最快速度,解了掌心剧毒,见指腹掌心落着的一片新痕,越看越来气,他遽然幻出铜斧朝狼王劈去。 一瞬间,无数兵刃朝他而去,将他的狮子头包围一圈,一根烧火棍更是将直逼狼王的杀斧打偏。 就连弹弹亦幻身为巨大坛子,咕噜噜朝这头滚来,欲压死狮子。 见大人们已出手,他又停住。 胡汉金不敢动,只耸拉着眼皮,觑一眼逼身的各种灵器:仙剑,雷鞭,双锤,蛇矛,长戟,□□……他心有不甘道:“怎么,现如今的狼肉金贵,我们狮子不值钱么。” 白乌摇着扇子,慢悠悠凑上前,“狮子啊,公道自在人心,方才你二人对战,实力悬殊,这里可未有一人上前帮忙。你输了便不认账,怪不得失人心,亦怪不得一堂堂一头雄狮输给一头弱狼。” “他使诈,他使诈。”胡汉金不甘吼道。 冤冤淬了一口,“你又没说不许使毒,是吧。” 众人异口同声:“是呀。” 胡汉金:“……我认栽,我认栽成不,茱萸仙草已送,你们就放了我吧。” “放了他罢,毕竟这最后一线生机是他给的。”狼王捂着心口道。 众人纷纷撤掉兵器,狼王踉跄着步子上前道:“其实,今日我本可以直接给你下毒,保证你出不了不毛山,但念及你是来送救命仙草,便让打几下出出当年之气。我这顿揍,挨得痛快,挨得值。” 胡汉金悻悻下山,他今日本是为羞辱狼王而来,不成想反过来又被羞辱。 赫连断瞧着狮子离去的背影,嘀咕一句,“脑袋那么大,里头全是水。” — 狼王服下茱萸仙草,又自行运气小周天,修复被寒症侵伤的五脏心脉,他再走出洞府时,头上青灰发丝已幻作墨丝,肌骨亦比先前年轻许多,这会瞧着,像是三十出头的小叔。 冤冤一直候于洞府口,她心内十分担忧焦急,担心狮子给的茱萸仙草是假,当心被动了手脚,担心茱萸仙草的药效,见对方脚步沉稳走了出来,她弯起眼睛一笑,眸底蕴起泪花,喊了一声:“老破狼。” 围观的众妖凑上来,三狼性子活泼,爱凑热闹,他大喊一声:“成亲。” 其余众妖跟着起哄,连声喊成亲成亲成亲……连小六亦支棱着灰绒绒的耳朵,往妖群中拍着肉巴掌。 仙魔两队,本欲离去,因众妖催的急,说择日不如撞日,竟再短短几个时辰内布置了喜堂,一对新人从善如流,择当日成亲。 于是,仙魔小队打算喝完老狼同小兔子的喜酒再走。 一对新人拜天拜地,拜一行仙魔恩人。 洞府内喜烛高燃,边角的釉瓷抱月瓶内,几枝桃花正开得灼艳,石榻上坐着一对新人,身后铺满红枣栗子。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5节 冤冤晃着罩了满头珠串的玉冠,偷偷觑了新郎一眼,“难道,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狼王偏首,望向烛光中的新娘,第一次觉得野丫头竟有些温柔,许是灯光打得好。 “有。”他说。 事情还要从他被大妖击败,赶至十里之外山坳的青瓦院说起。 他自幼于不毛山长大,自小便是群兽领袖,后被老山主赐予大王之位,方圆百里之妖,皆以不毛山山主为尊,实则他乃百妖之王。 他甚至轻松打败不可一世的狮王,便是这般顺风顺水,自幼被奉为老大的狼妖,被从天而降的大妖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大妖的九阴真火,烧灼了他的经脉,他身染寒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瞧着镜中的自己早生华发,瞧着手中的肌肤一寸寸干扁萎缩,恍若垂垂老矣将死之人。 他毫无办法,日渐消沉,性子愈发怪戾,那种一日熬一日,却永远熬不出头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日子让他愤郁难消,他甚至想用那把所向披靡的金枪,刺进自个儿的心脏。 他不明白为何会遭此劫难,他从未做过坏事,他约束规范众妖,不得伤生害命,许附近镇民上山采玉石,信善,信道,信因果轮回。 往日老山主教授的天道成了笑话,他未曾做错过什么,却被天道玩弄至此。 他渐渐麻木,冷血,甚至生不起一丝同情心。 那个意气风发的狼王,已被寒症逼死,甚至,兔娘于青瓦院跪了三天三夜亦未换得他一丝怜悯之心。 直到瞧见孤自留在洞穴,无人陪着玩却笑得开心的小兔子。 他抱起小兔子的那一刻,感觉她柔柔弱弱的骨肉内,蕴着坚韧的生命力,他似乎听到身体某处有咔嚓一声轻微响,那颗层层封冻之心,裂开一丝纹痕。 他日后的生命,更是被这一只小兔子无声无息点亮。 无论是儿时的乖巧可爱,又或是长大后的放任不羁总同他唱反调,但他的日子鲜活起来,不再如死水般泛不起涟漪。 青瓦院亦热闹起来,有了烟火气,有了哭声笑声。 他有时会想,若从未遇见这只小兔子会如何。 若他当时狠了心,未曾带走小兔子,又是再过怎样一种日子。 直到有天,他于山坳草丛中,发现一对小奶狼,他毫不犹豫将一对快要冻死的小狼抱回青瓦院。 那一瞬,他才懂,小兔子留住了他心底最后一份暖,带他寻回了自己,那个有血有肉,仍信天道正善的狼王。 冤冤见新郎一双深眸直直盯着她,却久久不说话,她问:“想说什么。” 狼王撇回脸,“没什么。” 有些话过于苍白,说出来反而无力。 “对了,你我都成亲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老松鼠同大狼打死不说。”冤冤苦恼道。 狼王:“老山主给我起名,大力。” 因他打小力气大。 一个让人幻灭的名字。 “……呵呵,还是老破狼听着更顺耳些。”冤冤嘴角一抽,说。 冤冤难得娇羞,往新郎身边挪近了些,“那个,你体寒之症方愈,洞房的事……要不要缓缓。” 狼王怔了下,耳根稍红,“……那便……缓缓吧。” 冤冤:“……哦。” 一对新人躺至喜榻,一人睡一边,喜被盖了两条,一双手却十指相扣,紧紧牵连。 其实洞房也可以不用缓,洞房的力气他还是有的。 虽然他已接受小兔子的爱,但毕竟当初将人当闺女来着。 真得缓缓。 — 当晚众妖胡吃海塞,载歌载舞,不毛山被闹得热气腾腾,欣欣向荣。 就连扈三娘,亦来喝了新人喜酒。 云汲同长宁回了镇上老宅,取诛邪笔。 赫连断寻了个颇安静的洞穴,捏着金锤,敲着盛着一只金蟾的金钵。 墨见愁不辞而别,回了魔阴王朝。 剩余众位,集体去喝酒。 白乌毫无身为高位的包袱,竟同众山小妖打作一团,且一边喝酒一边摇着白扇念诗,“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这与世隔绝的小镇极美,这不毛山被野桃衬得颇为野趣,好人好景好兄弟,来,再干一杯。” 浅雪得了云汲的特赦令,准许喝酒,被几位热情的小妖多灌了几杯,头有点飘,见千杯不倒的扈三娘,有些妒恨道:“呵,你这个女人勾搭男人厉害,酒量也这么好。我说你啊,好好的女人不当,干嘛作践自己啊。” 扈三娘未回话,盯着洞府前贴的大红囍字,又干了一坛桃花酿。 待夜深人寂,众妖散去,唯剩凉风寒月。 扈三娘缓缓朝新人洞府走去,手中提着一盏四面灯笼。 当初狼王请她假扮新娘,逼退小兔子的那晚,她见狼王认认真真扎了个灯笼,又往灯笼底下挂了个朱红的同心穗。 她调笑问道:“呀,真好看,能不能送我呀,别让我白帮忙。” 狼王递予她,“记得,待会就说是我送你的。” 四面花灯,绘四季闲景:一面春雨浇绿,一面夏风婵塘,一面秋月虫语,一面冬雪梅放。 将灯芯点燃,四面景上便各映上一只小兔子,白白嫩嫩,玲珑可爱。 衬着风花雪月,点亮四季轮回。 花灯本不属于她,她还是还给本该拥有之人。 自她同那兔子换了身,她从未用兔子的身子去勾搭男人,那些个欢好桃林的女子,不过是桃花糅合煞气幻出的假人。 那兔子一身洁白,污了可惜。 瞧见有人影移来,扈三娘幻出一把匕首,朝洞府迈进。 “站住,干什么去。”浅雪醉醺醺走来。 “杀了兔子。”扈三娘风骚中透着股狠劲,“老娘还未尝狼王的鲜,怎甘心让那兔子抢先。” 浅雪捏紧卷雷鞭,打个酒嗝,“我再给你这恶鬼一次机会。” 扈三娘手中的匕首,猛地朝浅雪刺去。 一道闷雷响过,扈三娘于卷雷鞭下,化作一缕灰烟,阴气怨气煞气伴着无数纷落的桃花,愈散愈稀。 那愈渐消逝的桃花中,闪过她生前过往片段,正是扈三娘此生难消的执念。 一曲琵琶,一对情侣花间月下,依偎道相思…… 那年她十八岁,是莫城最有名的清倌,她将全数首饰变卖,给穷书生做了敲通腐败官员的经费。 书生才华得以肯定,中榜探花。 她被一顶小轿,迎进探花府的后门,做了探花郎的侍妾。 探花郎说,因她身份不被世人接纳,只能做妾。 后来,探花郎娶了高门杨氏千金为妻。 之后便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被打被骂被冤被整日整日罚跪,探花府中任何一个奴才都可欺辱她。 再后来,她被构陷与人私通,杨氏扒了她衣裳,只余绣着贱人二字的肚兜,将她囚入笼车,一路游访十二镇。 前头的华盖宝车内,是探花郎与探花夫人一路游山玩水卿卿我我,后头的狭小囚车内,是她被路人围观,唾骂指点。 每到一镇,前头的一对恩爱情侣都要歇歇脚,相携赏美景品美食。 后头的囚笼车前,便竖上一块牌子。 一铜子一次。 她被多少人玷污糟践过,数都数不过来,其中包括无赖变态,甚至满身恶臭脓包的乞丐。 后来她身子臭了,高热不退,依稀记得苍蝇飞虫围着化脓流血的身子嗡嗡飞转。 她被扔在一片桃林,身上未有一片遮羞布,仅剩的肚兜都被流氓扯去,赶马的小厮嫌她臭,连个坑都没挖,便走了。 有人相遇是救赎,有人相遇是劫难。 而有些恨,直至灰飞烟灭,方可消。 白乌自一颗野桃树下绕出来,望着湘陵镇的十里桃花层层灰化消逝,不消一会,只剩一地光秃秃的树干,刺着苍穹。 他摇着扇子惋叹道:“亦是可怜人。” 扈三娘一心求死,不失为一种解脱。 — 温禾喝了几盅酒,打算去寻赫连断,一块巨石后头听到猥琐笑声,她静步走去,瞧个究竟。 竟是两只黄鼬,捧着两册书奸笑,似是看得极入迷,下巴颏上淌了不少涎水。 “这个有意思。” “我这个姿势也不错,这个姿势很难,男方费劲,女方可舒服了。” 温禾轻咳两声。 两妖抬首,怔住,迅速收起手中的书册。 温禾眯眼,伸出一只手,“拿来。” 小妖乖乖递上书册,连连跪地磕头,“姑娘饶命啊,这是姑奶奶的珍藏,特意吩咐小的们莫要弄脏,我俩闲来无事就翻书看看,求姑娘千万别告诉姑奶奶,她的烧火棍打得生疼。” 方才只觉书封有些熟稔,拿到手里瞧了瞧,温禾打个激灵。 一册《那个村寡妇集》,另一册是旧版《赫连氏秘史》。 温禾:“……” 这么个荒僻小镇,竟碰到她书迷。 看来她名气不小啊。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6节 温禾勾勾手,问二妖,“可有带笔。” 俩小妖对视一眼,一个小妖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蘸了蘸吐沫,恭恭敬敬递上去。 温禾郑重地往两册书的扉页右下角,落上自己的大名:哂公子。 这份亲笔签名,算是送给兔子的新婚贺礼吧。 签名毕,温禾继续去寻赫连断,魔头爱吃糖,她尝了尝老狼同小兔子的喜糖齁甜,符合魔头的重口。 揣着一袋糖球,串了四个山穴,终于瞧见魔头的身影。 他正坐至石案前,左掌间滚着一颗赤金色的珠子,正是打大妖舌心抠出的火魇珠,右手捏个小金锤,闲闲敲着案上金钵。 钵中的金蟾,连声痛嚎,“别敲了,再敲五脏要废了,七窍要出血了……” 赫连断丢了手中金锤,放出钵里的金蟾。 大妖跪地,一身血伤,捂着大嘴哭哭啼啼。 赫连断斜倪毫无半点大妖气派的癞蛤~蟆,“我问你,半卷经在何处。” 大妖蓦地一怔,上下牙打颤,“你你你……你要寻半卷经。” 看来此人有备而来,早知他身份。 赫连断又去拿石案上的金钵,大妖跪地求饶,立马说实话,“在浮生菩萨手里,浮生菩萨在三十二佛国梵静海。” — 梵静海,天水相接,目之所及,唯有圣洁的白,与净澈的蓝。 浮生菩萨坐卧水中莲花,阖目修禅,一滴水珠自海中浮起,里头映出个一头黧黑卷发的男子,眉眼生戾,唇角勾邪。 莲花般的指尖,轻轻一拨,滴的一声脆响,浮空的水滴复沉入深海,惊得仿似睡着的梵静海,荡出圈圈涟漪,眨眼间,空静水面万莲绽放,如火如荼。 浮生菩萨朱唇轻启,空远模糊之声,如山谷梵音:“你终于要来了。” 第83章 半卷经【01】 仙魔小分队,自湘陵镇分道扬镳。 一行向南,返归少室山,一行往西,朝三十二佛国迈进。 浅雪打云头瞧见一步步朝西行的几人,疑惑道:“听水仙说,魔头打算去佛国,他一个大魔头总归不是去拜佛上香,那他究竟去佛国做什么。” 赫连断幻出的霾云,蓦地变作粉红一团,粉团飘至天际最终消失不见,云汲方将视线收回,垂了眼睫,驾云而行,“魔头的心思,我怎知。” 云汲顺利取得诛邪笔,三大长老不胜欣忭,齐聚守心阁。 诛邪血符可抑邪祟,但云汲体内的戾魔浑息,非同寻常,单凭云汲一人之力,三大长老不大放心,便围坐一圈,替人护法加持。 云汲割了腕间血,取出完好保存五百余年的胎毛笔,汲血画灵符。 他凝神运息,盘坐于地,将指尖灵符缓缓浸入心口。 血符微微颤动,行进极慢,似被体内某种强大力量排斥。 三大长老一道输了灵力,注入符箓,欲稳固压制与血符相抗的浊息。 云汲紧阖着目,长睫微抖,额心渗出一层细密汗珠,血符帖至心口,便不再行进,赤红光晕一闪,血符内闪过一帧帧生动鲜活的画面。 与此同时,云汲的心绪被拉回五百年前,那个阴风旋绕,电闪雷鸣,满眼满耳皆是凄厉哀嚎不断的深夜…… 一声闷雷,打破湘陵镇平静的深夜。 镇郊坟茔百十来口棺材,于惊雷中破土而出,或腐朽或描有艳漆的棺材板,被一只只弯曲变异的鬼手撕裂,狂暴飓风中,百尸眸底散着莹莹绿光,如深夜野兽,尸群带着恶臭,活动着咔咔响的关节,朝镇子袭去。 已是戌时三刻,镇民大半安歇,街头檐下依稀亮着照明的几盏风灯。 率先发现异样的是打更先生,阴凉夜风钻入脖颈,他不禁打个寒颤,旻天气爽的时节,怎会突然打雷。 他眯眼瞧见前方乌压压来了一团黑影,黑影中浮着一颗颗绿莹莹的光晕,不知是何,伴着催人欲吐的浓烈腥臭味。 他挑着灯笼小心翼翼挨进几步,方惊觉那绿莹莹的物什,是眼睛。 他掉头便跑,手中的更锤敲打如急雨,口中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变作尖厉的一声怪物来拉,快跑啊! 更夫的一嗓子,唤醒不少沉睡的镇民,本是陷入黧黑的屋子,渐次亮起烛火。 又一道惊雷劈下,更夫被前路一个浑身玄光,身罩黑盔的人,一剑割掉脑袋。 镇民陆续被惊醒,发现街头异常,忙唤醒家人邻里,锁好门窗,缩至墙角大气不敢出。 暴雨忽至,生尸大军毁门破窗而入,咬死不少人。不少镇民仓皇逃至街心,哭嚎叫喊声响作一团,间或听到有人呐喊传递信息:捂着鼻子莫要呼吸,捂着鼻子莫要呼吸,生尸就闻不见…… 六岁的云汲,被爹娘自小床摇醒,他手中还紧抓一只木雕小鸭,一家三口缩至门后角落,紧封的门窗猛地一震摇晃。 妇人捂住云汲的嘴,紧张的叮嘱:“云儿乖,忍一忍不要出声,不要呼吸。” 云汲猛地点头,掐紧手中的木鸭,憋气憋得紫了脸,三五个生尸破门而入,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张牙舞爪满屋子游逛。 云汲实在憋不住,推搡开紧捂着他嘴的手,大口大口呼吸。 生尸闻得生人呼吸,一致掉头向云汲扑来。 一双大人往前一扑,挡住袭来的生尸,男子朝云汲大喊:“跑,云儿快跑,不要回头,跑。” 云汲拔腿往外跑,透过大敞的院门,可见外头慌乱逃窜的镇民,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生尸已将他爹娘包围,撕咬着爹娘的骨肉,一位身罩黑盔的人影,蓦地现身,围聚爹娘的生尸立刻化作飞灰。 他瞧见,套着冷盔的手,朝奄奄一息的爹爹探去,黑盔人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天问紫玉交出来,饶你不死。” 男子颤巍巍自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玉石,缓缓递了上去。 黑盔人拿到玉石,五指施力,碾于掌心,指缝漏下一缕缕紫色玉沙。 然后大步朝外行去,反手丢出一团火,将整个屋子点燃。 男子于火光中匍匐大喊:“云儿,快跑快跑……” 云汲站在院中发怔,那火不知何火,头顶的瓢泼大雨竟也浇不熄。 黑盔甲一步步朝他逼近,裹了一身火光的男子自屋内扑出,猛抱上黑盔人的腿,喉咙里的那个跑字,被暴雨声浇熄,云汲却读懂父亲的口型,趁着黑盔人踢开父亲之际,掉头往门口跑去,他跑至街心,随着镇民无头苍蝇似得乱冲,四处是张牙舞爪的生尸…… 他被横躺街道的一截腿骨绊倒,眼看着后头的几个生尸欲扑来,一道幽光自霾夜划空而来,地上落下一位手持长剑的道人。 道人一扬袖中利剑,满街生尸被定。 宽厚温暖的大掌朝他探去,抹去他满脸的水光,“孩子,别怕。” 小云汲冒雨返回家宅,炽火已将屋子烧得只剩轮廓,院中父亲的残尸被雨水浇灌,已辨不出形貌,木雕鸭子淌在水洼里,污了身子,小小的他站在院中哭着大喊:“爹……娘……” 祝心长老见云汲被一缕执念牵绕,有走火入魔之兆,他大喊一声:“云汲。” 云汲蓦地掀开眼皮,祝融长老又提点道:“切忌分心。” 云汲稳住心神,重新缕通脉息,终将血符浸入心口。 三位长老起身,面露欣慰。 云汲躬身向诸位长老致谢,送走三位长老后,他折回桌案,拾起胎毛笔,拿指腹轻轻捋了下柔软的笔尖。 她娘曾捏着他吃得滚圆的腮帮同他道,他爹当初给他留了胎毛笔,是想让他考秀才,不成想他这般顽皮这般爱吃,看来秀才当不成了,那胎毛笔只能当个念想。 些许年过去,他以为他早已断尽前尘,不留执念,不料父母惨死的画面,终究被他深埋心底。 救下湘陵镇无数性命之人,是鹤焉,亦是他后来的恩师。 鹤焉仙尊道,是湘陵镇郊的阴脉,被雷火击中,冲了平衡之气,才至死尸活化,攻击镇民。 但他始终记得黑盔人,那个一手捏碎紫玉,又放火烧死他爹娘的神秘人。 摊开五指,一块圆润紫玉落于掌心。 当年黑盔人捏碎的乃假玉,真正的天问紫玉,在他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块被他爹无意采来的紫玉原石,让他爹娘丢了性命。 依稀记得,下着蒙蒙雨的一个午后,他同扒拉算盘的孙账房捣乱,一个劲揪他胡子,他家的方氏玉器店门口走进一位老翁。 未曾擎伞,身子却不曾被片雨沾身,老翁呵呵笑道他乃此方土地神,特来恭喜方氏挖出绝品灵玉。 老翁道那块玉乃天问紫玉,入凡尘俗子的眼,不过一块色相颇佳的玉石,若到神仙手里,便是块可验测谎话的宝器。 有个天官听闻了此宝玉,欲来人界讨之,他手中这块紫玉,将会给全家带来无尽富贵财富,要他好生珍藏。 后来,天官未来,倒来了一群生尸。 云汲道有所成,再去寻那位土地神,却再寻不到。 他隐约觉得,当年湘陵镇生尸一案,另有玄机,镇郊的阴脉,绝非恰巧被雷火击中那么简单。 — 轻盈的粉色云团,掠过山川湖泊旷野旱漠,最终落至西境佛国入口。 一尊尊威武生动的罗汉像,列至丈宽的道路两侧,远处宝刹庙宇,被轻云郁林半掩,冒了几角檐或半扇塔尖,一重叠一重,蔚为壮观。 缥缈诵经声打无数僧庙内传出,再加上空中散逸的焚香,宽阔街道四处可见的行走僧,使得这异国门界,生出庄严神圣之感。 云上走下四人,赫连断打头阵,大妖随后,温禾同白乌并排而行。 温禾打量着与她擦肩而过,捧着成人臂腕粗香烛的老汉,小声问身侧的白乌,“半卷经是个什么经,魔头找那经书做什么。” 白乌摇着扇子,耸耸肩,“君后你都不晓得,属下怎会知。” 温禾瞪对方一眼,怎么瞧着白乌不像说实话的样子。 大妖担心又被吸到金钵里敲,可劲表现,寸步不离赫连断,一脸谄笑道:“魔主找我带路,算是找对了人,我于这佛国生活数千年,三十二佛国,哪一国都不陌生。” “比如入这佛国门口,得先燃香,有银子的就去路边摊位上买炷香,没钱的,佛主亦不嫌弃,会有小沙弥无偿赠香烛。只要香着了,插~入路边铜鼎,便可入内,若香不着,只说明一个原因,与佛地无缘,请原路返回。” “不过魔主不用担心,几年出不了一个燃不着香的,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抑或是朝廷钦犯,只要虔诚燃香,佛祖一概不拒。” 赫连断自动忽视对方的呶呶不休,回身瞪一眼落在后头,正与白乌扯闲话的蒜苗。 白乌打个冷战,朝冷气袭来处瞥去,于是不动声色放缓步子,待水仙挨到君上身边,这才迈开腿前行。 君上这醋劲,忒大。 几人随着人群朝国门行去,温禾躲过几个十步一拜五步一叩的虔诚教徒,她拽了下身侧的玄袖,有些忐忑道:“你是来寻经书的,不会往佛界耍横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7节 赫连断觑一眼紧扒着他袖口的小手,“本君耍不刷横,还不是看这群秃驴的态度。” 温禾松开手,幽幽叹声气,瞧魔头这副蛮横劲,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恢弘佛门以花岩作壁,上刻各式禅意浮雕画,门侧矗立两尊铜鼎,鼎内插无数粗细不等的焚香,烟雾袅袅,漫天延地。 温禾见前头几人,手里捧香烛,她本打算去近处的摊位,或佛阁内买几炷香,不料,大妖与守门僧侣是熟识,两人寒暄几句,小僧侣赠他几炷香。 大妖率先将手中沉香递给赫连断,又分别朝温禾白乌手中各递去一炷。 白乌捏着沉香,夸赞着,“大妖,人缘竟不错。” “哎,既入佛门,莫要大妖大妖唤我。” 白乌哦一声:“多谢大师。” “……唤我赖空空,或者空空。”赖空空咧开大嘴,压低声音调:“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再说我并非蛤蟆,而是金蟾,金蟾。” “赖蛤蟆”,赫连断打前头沉声喊了一嗓,赖空空迈着萝卜小短腿溜溜跑上前,“魔主有何指示。” 赫连断稍垂首,望向地上折断两截的沉香。 赖空空将自己手中的香烛递上去,“魔主您手劲大,定是未曾拿过香,太过用力,香会折断的,您轻着点。” 赖空空说话间,前头的几位香客已焚香入门,温禾同白乌亦挨近大门。 一位小沙弥捧着一尊莲花火烛,面带微笑,“欢迎诸位施主入我佛国,阿弥陀佛。” 温禾入乡随俗,对小沙弥施个佛礼,将手中香烛凑近莲花灯,香烛蹿起橘光,温禾学着先前香客的动作,朝正门佛光处拜了拜,又将手中香烛插~入旁侧铜鼎,被小沙弥迎入国门。 白乌如法炮制,燃了香烛,迈进门去。 赖空空见赫连断沉着一张脸,似极其不愿焚香的模样,他朝小沙弥说了几句好话,让小沙弥捧着莲花灯挨到赫连断身前。 赖空空笑得疲惫,“魔主,请吧。” 赫连断满眼不耐烦,将手中香烛凑近火焰,抬起手,香烛未燃。 赖空空继续亮白牙,“劳烦魔主再试试,您慢着点。” 赫连断耐着性子,又将香烛凑近,复抬起香烛,香烛尖只起了个红点,转瞬寂灭。 赖空空的尬笑卡在脸上似得,他呵呵着,拿走对方手中香烛,又给人端来一炷新的,“佛国连日阴雨,可能香烛有些返潮,不急不急,好事多磨,您再试试。” 赫连断一手夺过香烛,猛得朝莲花火焰处探去,默了好一会,抬起香烛。 烛尖闪过一点红,又熄灭。 门口候着的温禾白乌,面面相觑。 不会吧。 佛祖不欢迎他。 赫连断当场仍了手中香烛,抬步往里走。 捧莲花灯的小沙弥,抬臂拦下,“施主留步,佛国规定,未燃着香烛者,暂与佛地无缘,不可入佛国。” 赫连断一挥玄袖,直接将小沙弥扇飞,沙弥手中的莲花灯自高空坠地,碎了无数瓣。 守门的僧侣,围拢上前,各个手持佛珠宝器,将赫连断包围。 温禾抬手捂眼,对身侧的白乌道:“你就看着你们君上大闹佛界。” 白乌拿扇子紧敲虎口,“我也管不了啊,你是君后,要么你上。” 温禾一脸愧疚十分痛心,绕过数位僧侣,走到赫连断身边,“再试试好么,最后一次,信我。” 白乌趁机去安慰倒地的小沙弥,并送对方一颗金丹。 赫连断十分给蒜苗面子,抑着性子又试一次。 结果,香烛仍旧燃不着。 赫连断丢掉香烛,狠狠捻踩几下,牙缝里道:“怪不得佛祖长一脑袋疙瘩,原是想这些馊招想出来的。” 第84章 半卷经【02】 赫连断满身煞气,向前一步。 十二佛僧已列队相峙,门口来往香客百姓及行脚僧,纷纷退让。 赫连断一跺脚,光波荡去,破十二佛僧阵,僧侣噼里啪啦自高空坠地,手中佛串法器散了一地。 赫连断方跨入佛门,空中七色佛光中,走出一位三目金刚身的佛子。 “好个满身魔刹之气的宵小,敢来我佛国放肆。” 赫连断满面不屑,“老子带了家眷,不方便大开杀戒,识相的,滚去通报浮生菩萨,老子来找他讨件东西。” 三目金刚向前一跨,瞬间身长三丈高,额心金目,溢汹汹金火,左手握金刚杵,右手抡起巨拳,砸至赫连断身前,大地猛颤之后,金刚抬臂,赫连断身前已落下个深坑。 粗犷的声音响彻佛国上空,“我佛国菩萨,岂是谁想见便可见的。”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讥诮,右掌腾起一蓬雾霾,渗着决冷杀意。 罗汉像下的赖空空,则一脸兴奋。 打打打,打起来。 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头一点颜色,好替他报不毛山羞辱之耻。 敢来佛国撒野,敢叫嚣菩萨,他当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佛法无边,佛祖菩萨反手一巴掌拍死他。 赫连断掌中杀气横扫而去,三目金刚抛出手中金刚杵,金杵散逸的光晕将一团杀雾抵散。 赫连断飞身而起,手握自春,直削金刚偌大头颅。 金刚杵触底,荡起的气波化出一道结界,两人天上地下斗法,不伤及围观众生。 温禾仰首望金光玄光斗做一团,望得脖子发酸,看得出来,三目金刚有些真本事,同大魔头斗了这么久的人,她还从未见过,不由得问旁侧同她保持同款仰脖姿势的白乌,“你觉得咱们还能活着出佛国么。” “放心,金刚身虽厉害,绝非君上对手,君上与他长时间斡旋,是在暗中观察他破绽之处,好一刀毙命。” 温禾转回脖颈,“他真敢于佛门大开杀戒。” “君上有何不敢的。这三目金刚在君上眼底,就是个看门的。同看门的打这么久,君上他耐性提高了不止一点点。”白乌有些钦佩的语调道。 温禾的视线,方转回天上战场,只听白乌又道:“菩萨怎还不出来,真要看着金刚被君上打散元神。” 白乌话罢,空中传来一道闷呼,三目金刚单膝跪地,粗壮的手指捂上额心金目处。 赫连断浮空而站,自春刀尖挑着一只眼珠,继而嘲讽道:“三眼变俩眼,你该改名了。” 三目金刚暴怒,移开捂额的金手指,低吼一声站起身,双臂于空中一挥,幻出千只金臂,臂膀晃动无数虚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赫连断甩掉刀尖上的眼珠,握紧刀柄,刀刃卷起的魔煞之气幻做阵阵龙卷风,掀得他玄袍猎猎,墨发翻扬。 门口观战的白乌,捏紧白扇急道:“遭了。” 温禾忍不住心惊,“怎么,金刚要放大招,魔头他要败下阵来。” “不是,金刚要死了。”白乌进一步解释,“君上施了五成力道,这一刀下去,金刚非得裂身不可。” 温禾忍不住问:“一半功力就那么厉害。” “平日君上打架,顶多用一成功力,哪怕杀死冥界鬼仙,不过用了两成功力。” 金刚的千臂朝赫连断击去之际,一道温润醇厚之音仿似自天外传来,“住手。” 空中乍现千道佛光,盘坐莲花座的浮生菩萨,浮至半空,捻着莲花指似笑非笑,半透明的身子似凝霜结雾,似真如幻。 地上跪了一众,口中高喊:“浮生菩萨。” 温禾怔了一瞬,忍不住跪下去,双膝曲了一半,竟再不能动弹,双腿似冻僵一般。 跪地的白乌小声嘀咕,“是君上,他不愿你跪菩萨。” “……”温禾半蹲的姿势十分尴尬,干脆直起身。 阿弥陀佛,菩萨明鉴。 “三目金刚,你退下。”浮生菩萨红唇翕动,拈花指轻轻一抬,滚落地上的眼珠,重回金刚额心。 与此同时,被剑刃刺破的瞳底,瞬间愈合。 三目金刚,跪地感恩,“谢菩萨恩典。” 赫连断眯眸,盯着菩萨法身幻象,只听浮生菩萨又缓缓道:“赫连断,本座便于梵静海候你,你可一步一步自行寻来,若再造无辜杀戮,本座便让你尝其恶果。” 赫连断不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菩萨当久了,牛吹得也大。你法身都出不得梵静海,有何本事给我颜色看。” 他飞身而下,落在温禾身侧,“罢了,既然我是来找你讨东西,便给你个面子,只要佛国之人不阻我,我便不杀生。” 浮生菩萨微微颔首,唇角似笑非笑,捻着莲花指消散于空。 跪了一地的佛子百姓相继起身,赖空空有些落寞。 三目金刚也忒不禁打了点,于是又溜溜跑至赫连断身边,继续拍马屁,“魔主好厉害。” — 浮生菩萨的梵静海,位于第七佛国西侧,一行人直接朝第七佛国之门行去。 赖空空不像赖蛤蟆,反倒像只哈巴狗一般,围着赫连断东晃西转,一会问人渴不渴,一会问人饿不饿,一会又问累不累,惹得赫连断抬脚将人踹出几丈远。 赖空空吸溜着两股鼻血返回,默默随在赫连断不远不近的距离,再不敢吱一声。 当年叱咤风云的大妖啊,温禾看得心塞,走上前拍拍赖空空的肉肩,“有个事,向你打听一下啊。” 温禾抬手作揖,“那个浮生菩萨到底是男菩萨还是女菩萨。” 佛门前遥遥一恍,那张脸虽被佛光雾气笼罩,还是看得清的。 细长的眉眼,挺秀的鼻梁,棱角分明的朱唇,是十分俊逸的皮相,但她真分不出是男是女来。 再说菩萨的声音,柔缓而静澈,听入耳间,如落心田的春风细雨,沁人心脾,但究竟是男音还是女音,她竟模糊。 赖空空掏出个边角绣着桃花的帕子,拭着鼻下血迹,解释道:“有传说浮生菩萨乃女相男身,亦有人传浮生菩萨乃男相女身,但究竟是男身还是女身,我就不清楚了。” 拭净鼻血,又将帕子折叠规整,塞入袖口,“都道相由心生,或许浮生菩萨乃万相之身,你看他是男身便是男菩萨,你看她是女身便是女菩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8节 说了等于没说,温禾又偏头朝白乌眨眨眼。 白乌拾起过路马车上掉下的一顶风帽,递还给粗衣车夫,这才道:“浮生菩萨甚是神秘,我了解的不多。” “哦?菩萨神秘在何处。”温禾颇有兴致问道。 白乌方要张口,瞥见前头那道玄服身影,指着几步距离的赖空空道:“你问他,他自佛国而生,应比我了解的多些。” 赖空空一路见赫连断对谁都不上心,唯独眼神瞧着自家君后时,有些与众不同。 虽说仍是满目冷淡,唇角不屑,但电光石火间总闪过那么一丝温情。 作为一个动过情的妖,他明白,这株水仙于魔头心上自是不同。 于是他态度十分恭顺,指着第七佛国门口,一尊倒坐菩萨塑像道:“一般的佛像,面朝南而望,可你观浮生菩萨这尊神像,坐面向北。” 赖空空叹口气:“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三十二佛国有九尊菩萨,唯有浮生菩萨不得自由身,终身被困梵静海。” “哦?为何,可是菩萨曾有过错。”温禾不由得问。 “非也。”赖空空对着行至近前的倒坐菩萨像,行了个佛礼,“原是浮生菩萨慈悲苍生。第七佛国梵静海,有消抵污浊邪气,涤荡心魂之效。那些有罪之人,便被丢入梵静海净身,海水涤去污浊,如获新生。” “后来有心存愧意之人,作恶后生悔心之人,陆续去梵静海泡身,去的人多了,梵静海的净浊之气渐渐淡去,浮生菩萨便将法身坐化于梵静海,以自身无上佛力,为梵静海供给源源不断的净化神力。故此,浮生菩萨终生出不得梵静海。” 温禾不由得想到地藏王菩萨。 地狱一日不空,誓不成佛。 浮生菩萨此举,同地藏王有相通之处。 凡尘世间,有人作恶,有人向善,有人永堕轮回,不得解脱,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还有如浮生菩萨地藏王这般无私奉献,大爱无疆者。 或许正是有了无私神佛,才使得万物苍生得以救赎,天地有序,宇宙持恒。 再看一眼前头正拿冷飕飕眼神瞧她的赫连断,温禾一阵闹心。 面对如此大爱的神佛,他心里竟不起一丝尊重与愧疚。 温禾走上前,忽闪着长睫问:“你瞪我干嘛。” 赫连断未说话,只拿渗满寒气的眼神朝赖空空瞥去,赖空空顿觉一股刺骨凉风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白乌捏着扇子暗笑,亏得他有先见之明。 不过有一点他不理解。他长得美,小仙仙同他说话,君上吃醋他理解,但赖空空那副尊容,除非小仙仙是瞎子,否则断看不上他,君上为何还要吃醋。 君上此次入佛国,许他这个护法随着,实则是让他暗中护着水仙,但不许他多说话,怪憋屈的。 他能忍住,但水仙性子恁活泼,不甘寂寞是个话唠,若水仙执意同他说话,他爱答不理,岂不让人误会,闹不好的话,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他还盼着同小仙仙交好,日后方便催更呢。 第七佛国乃三十二佛国地域面积最大之国,道路崎且长,佛国的百姓的生活习性,同人间的百姓类似,以各种营生过活。 开客栈食肆,卖布匹胭脂,摆摊算命贩夫走卒,唯一不同的是,此处遍地佛塔寺庙,街上一半人身着僧衣。 赖空空是个活地图,一路穿街绕桥,过大道超小路,领几人一步步前行。 温禾走得脚底发胀,从清晨走至夕阳西下,还未见梵静海半片影子。 偏去梵静海的路,需得一步一步行去,若施法力或乘车骑坐骑,是永远寻不见那片海的。 看在浮生菩萨那般大爱的份上,温禾认为走得值,但她腿累脚疼是真的,隐约觉得脚心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疼,也不敢跟魔头诉苦,否则会显得她矫情。 太阳渐渐淡去,半山宝塔被夕阳最后一缕余韵照得斑驳朦胧,半山处有暮鼓声传来,空静幽远之声,听的人想出家,又行一盏茶时间,到了一条颇热闹的四方街。 一位厚耳垂,挂佛串戴高帽,似小二似佛陀的青年,朝几人跑来,“看几位装扮并非佛国人,眼看着天要黑下了,第七佛国只有咱一家可供外来人投宿的客栈,客官是否要住下歇一歇。” 温禾本欲说,不住宿,打尖也行,许她泡个脚,躺一下再上路,却听魔头对厚耳垂青年道:“带路。” 温禾立马对着远处宝刹方向拜了拜,佛祖显灵佛祖显灵,佛祖晓得她脚疼。 几人投宿的客栈,形廓似宝塔,不过塔也过分高了些,耸入云端,因天色已黯,塔里亮起烛火,一间间一层层一重重……竟望不见头,不知究竟有多少层,塔间鎏金宝匾抒道:浮屠客栈。 温禾随着迎往小二迈步客栈,内里是宽阔大堂,正首放一尊丈高的佛掌,掌心向塔,五指微微收拢。 佛掌周围摆着不少粗木桌,边边角角已有人用膳,餐案上皆为素食,不卖酒只烧茶,再往上看,是呈螺旋状的木梯,蜿蜒迂回望不到尽头,温禾问小二:“这宝塔客栈共多少层。” 小二笑出白牙,领着几位贵客,顺着旋转木梯,往楼上行去,“这个小的不清楚,听闻从未有人走到宝塔客栈顶层,无人说得清到底有多少层。” 温禾本来要了四间房,临到小二将几人领至相邻客房时,赫连断冷冷道:“三间。” 白乌赖空空十分自觉,走入对门对面两间客房,温禾瞪了旁侧的赫连断一眼,抬脚进了最后一间客房。 睡就睡,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甫一进门,温禾捂眼尖叫,立马缩步退出房门。 后头的赫连断扶稳对方腰身,“一惊一乍,做什么。” “里面……里面……你自己去看。” 85.半卷经【03】 赫连断迈进客房,内里桌椅床榻案几俱全,正首壁墙,悬着个金佛图,地上矗立烟雾袅袅的沉香炉,香炉右侧站着个香柏木雕琢的笑面和尚,屋内再无其它。 温禾忐忑站至房门口,自魔头进屋后,好半响未有动静,她不由得旋身朝屋内探半颗脑袋。 赫连断正拿修长有力的指头,闲闲敲击一尊木雕和尚的头。 温禾面含诧异,挨了过去,食指轻轻戳了戳笑和尚的大嘴,“方才……方才不是木和尚,是……” 瞧见魔头正好整以暇待她问答,温禾颊面一热,嘟囔道:“是个正在泡澡的公子,那背影……” 赫连断眉眼一沉,指下施力,笑和尚的头,硬被抠出五个指头印,“你这株淫苗,到了佛地还如此不知收敛。” 温禾又懵又气,仰首瞪向魔头,“我怎么不知收敛了。我方才明明就是瞧见有个公子在泡澡,背影有些像你,若非此处乃佛门客栈,我不敢乱语,何必同你讲,我早去寻小二问个明白。” “像我?”赫连断面色稍霁,手掌移开头顶落了五个指坑的佛头,朝温禾迈进一步,一手捏上对方下颌,手腕稍转,逼她朝木雕和尚瞧去,“蠢苗,此乃佛门念佛。修为定力不足之人,见念佛第一眼即生幻象,你心里想着什么,瞧见的便是什么。” 浮屠客栈每一间客房内,皆有一尊香柏木念佛。 有人推开房门,第一眼瞧见的是美人,有的则看见满桌的美味佳肴,还有人望见堆叠满地的金元宝,求福禄寿者,眸底便是仙桃金丹,求仕途的瞧见的便是官服印章。 温禾微怔,佛家竟也爱开玩笑。 真是丢人。 她有些心虚,打掉捏着她下颌的手,“我没有想着你。” 简直欲盖弥彰,赫连断唇角勾一抹笑,俯身凑近蒜苗的脸,喉咙里溢出的沉沉语调,“小东西,害羞了。” 温禾耳根一热,后退一步,“佛门之地,你庄重些。” 赫连断直起身,往一侧的花梨木椅坐去,“到底是谁不庄重,一眼就瞧见男人洗澡。” 温禾气恼,挪了两步,坐至另一侧圈椅上,提起案上铜壶给自己倒茶,“还不是你留给我的阴影,上次将我硬拽进浴桶陪浴,我看你泡了两个多时辰的澡,看得我简直要长真眼。” 赫连断将一只空盏往对方身前推去,示意蒜苗给他倒茶,眸底含着调戏,“你可以闭上眼。” 和着他还有理了,温禾气极反笑,牛饮一口清茶,“我怎么舍得闭眼,况且你身材那般好。” 一只榉木大浴桶,倏地落在眼前,里头盛满浮着水仙花瓣的热水。 茶盏顿至唇边,温禾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哐地搁掉茶盏,“赫连断你要不要脸。” 赫连断听蒜苗骂他已听习惯了,眼下已不大在意了,对方不给他倒茶,他自己往茶盏倒了一杯,慢悠悠喝着茶,觑一眼蒸腾着热气的浴桶,“我若想泡澡,上头不会浮这么多花瓣。” 温禾认真盯着魔头看,“不是你幻出的?” 赫连断默了片刻,似懒得回答一般,“你说呢。” 温禾走到浴桶边,探手摸了摸热水,温度刚刚好,水仙花瓣亦是新采撷,鲜嫩得很,一切似乎皆符合她的要求,她方才还想着若有个浴桶给她舒服的泡个澡就好了,最好里头添些新鲜花瓣,她后知后觉望向壁墙一角矗立的笑面佛,“难道是念佛所为,只要心念一动,房间的主子便可召唤一应物件。” 温禾暗搓搓手,佛家的客栈当真高档。 她闭上眼睛,心内念了几物。 掀开羽睫,茶案之上果然落了几碟瓜果点心。 温禾拾起一块青梅糕入口,酸甜适宜,软腻香糯,“难不成无论是何愿望,念佛都可满足房客,召唤美人也成?” “莫召唤杂七杂八的女人来碍我眼,当心我扔你出去。”赫连断捏着茶盏凉凉道。 谁要召唤女人了,美人不分性别,她说的是美男。 温禾故意同大魔头唱反调,“你看佛家如此这般贴心,莫要浪费了佛祖的好意,要不召唤一两个出来养养眼。” 赫连断唇角一抽,掌下杯盏裂出一道细缝。 温禾收住心思,专心吃糕,几块糕下肚,余光瞥见魔头面色已复平静,只握着新盏静静喝茶,于是心念一动,茶案又落下一碟蜂蜜枣花糖球。 赫连断放掉茶盏,两指捻起一颗糖球入口,少顷咽下,继续喝茶。 “怎么不吃了。”温禾歪头问道。 赫连断:“不甜。” 温禾拾起一颗枣红色糖球,放入口中,舌尖触及糖球的一瞬,眉心微颦,疑惑道:“很甜啊。” 是她平日给魔头熬制糖球的那种甜度,她咔嚓嚼碎糖球,囫囵咽下,眉眼一弯,“哦,因不是我亲手所做,所以不够甜是吧。” 赫连断未开口,将手中空盏,往温禾身侧推了推。 温禾起身,给人倒了一盏茶,嗔声道:“你可真难伺候。” 赫连断的心思不在茶上,蒜苗此时侧身而立,随着倒茶的动作,有一缕发丝自耳后垂下,轻轻晃了两下,几根发丝便帖上细致白嫩的脖颈处,她因不满给他倒茶,而微微鼓着红唇,更添一丝俏皮。 赫连断眸底晕上深邃之色,启唇道:“要不然,让本君伺候伺候你。” 温禾抬首,手中茶壶还未放掉,被倏然站起的赫连断打横抱起。 “干什么。”温禾抱紧茶壶,有往对方头上砸的冲动。 赫连断密睫微颤,少女手中茶壶自行飞置茶案,几个跨步间,将人放置床榻之上,他躬下身,温热大掌握上对方一只足,退掉她一只鞋子。 “你住手,你到底要做什么。”温禾一脚踢上人左肩。 赫连断抬眼,随手扒掉蒜苗脚上另一只绣鞋,眼尾一挑,生出些调笑的风流韵味,“礼尚往来,你不是不满上次陪我沐浴么,此次换我陪你。” 温禾气不打一处来,又一脚踢上人的胸膛,“我去你的,便宜都让你占了。” 见对方久久不做声,只微微垂首,直盯着她晃悠到榻沿的双足,温禾不禁有些后怕,魔头不会恼火了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39节 她立马跳下床,半跪于对方身前,一双小手揉捏上对方肩胛,语调委屈中略带讨好,“踹疼你了?我给你揉揉。” “别碰我。”赫连断蓦地一声。 温禾吓得立刻缩回手。 只见魔头粗着气站起,眸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竟大步朝门外走去,“泡,半个时辰。” 温禾:“……” 是给她半个时辰泡澡的意思。 这喜怒无常的大魔头,真是……温禾叹着,走去浴桶边,褪了衣衫,一双玉足先后迈进去。 泡澡不重要,其实她只想泡泡脚,若是再有个按摩足疗就好了。 毕竟赶了一整天的路。 捧了把水仙花瓣于掌心玩弄,又凑近鼻尖嗅了嗅,听得门外有一道软乎乎的声音传来,“劳烦这位施主让一下,里头的姑娘召唤按捏服务,念佛派我来此。” “滚。”是赫连断声音。 软乎乎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能施主有所误会,我乃菩提果点化而成,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不会有何不方便之处。” 温禾扒住浴桶朝门外喊:“让人进来。” 只听外头嗷呜一声痛呼,继而有轱辘声渐行渐远,温禾瞬间猜到,魔头将人打回原形,菩提果一路轱辘下楼去了。 赫连断朝门缝咬牙道:“要不要本君亲自伺候你。” 温禾:“……谢谢,不用。” 然后,沉下身子,遁入水底。 担心魔头不老实,温禾蓦地钻出水面,囫囵洗了几把,出浴桶穿衣。 湿淋淋的青丝,自衣领掏出,她正系着腰间衣带,窗外的黛色天幕,乍现一朵烟花。 她挪了几步,支开半敞的木窗,见夜空红莲烟花朵朵绽放,主干街道行来一辆双骢马车,车板上载一朵硕大花盏,仿似以月光浇灌而来的银色,共有七瓣,花盏似莲,随风微微颤动。 若细看,可见有七根极细的丝线,牵绕七重花瓣,一丝牵一瓣,怕这花儿自己飞了似得,固定至马车车板之上。 马车极为开阔,车首放两只赤鼓,鼓上各站一位身着红衣,面罩红纱,手持摇铃的舞姬,于鼓面方寸之地妙曼起舞,街上百姓攒动,见载花的马车行过,纷纷双手合十,似祷告似悼念。 一滴水顺着发丝滑入领口,温禾抬手抹掉,忽听耳边传来一道音:“小疯苗,听见热闹便不洗了。” 温禾回身,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你进来不敲门的么,吓我一跳。”又朝窗外的花车望去,“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一个无聊的节日而已。”赫连断懒懒回,随手往浴桶里捞出一片花瓣,捻于指尖细瞧。 温禾只觉,骢马车所载之花十分熟稔,灵台一闪,不正是赫连断胸前的刺青花盏么,只是颜色大小不同,可花形花态竟一模一样。 她当初为《赫连氏秘史》画稿时,认真研究过那是何种花,可翻遍百花册亦未寻见雷同之花,连万花祖魂的小花亦不清楚。 她一时不大确认,对浴桶前,手指黏着水仙瓣的赫连断道:“水还热着,要不,你泡个澡吧,我帮你按下肩,可舒缓解乏。” 水仙花瓣落入水中,使得浴桶内本平复下的花瓣又微微荡了几荡,赫连断一双深眸盯着她瞧,一语道破天机,“想看我胸口的花,没门。” 温禾撇撇嘴,直接问:“你心口的刺青是何花,又是谁帮你刺上的。” “问那么多做什么。”赫连断不悦道。 “好奇,问一下。” 赫连断说了句小九九曾对她说过的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温禾捏着巾帕擦净发丝,拿樱草色发带随意绑了个马尾,朝门外行去,“泡了会澡有些饿了,我去楼下寻些吃的,你若不去的话,就早些歇息吧,对了,床榻给我留一半。” 赫连断瞧着娇俏背影消失于门口,方回过神。 什么饿了,定是去寻隔壁的赖蛤~蟆打听消息去了。 方才被蒜苗踹了胸口的热劲还未过,若非察觉此客栈有古怪,他起身去外头打探玄机,这会他已失身。 无时不刻不再撩人的蒜苗。 终有一天,贞操会折在她手上。 赫连断摒弃杂乱念头,盘坐于榻,既然打外头探不出这间客栈的究竟,不如自屋内试试。 — 温禾去敲隔壁客房门。 门自内里拉开,露出白乌那双眸底含笑的桃花眼。 豁,看来串门的不止她一个。 “君后委屈了,垂捏按揉的菩提果子,被君上打滚了,不过不打紧,我白白苑的金银花,擅推拿按摩之术,待回了魔阴王朝,臣下可借用君后几日。” 温禾听出对方在拿她打趣,夺过对手手中白扇,敲了下对方的额头,“叫我君后,还敢调笑我,当心我罚你。” 白乌竟跟着演戏,躬身退后两步,将人迎入屋,“不敢不敢,君后饶了小的吧。” 温禾迈进屋门,手中扇子反手扔回去,白乌稳稳接住,她这才瞧见赖空空正对着窗口抹泪。 这两个大男人方才打房间做什么,怎么还搞的伤感了。 温禾挨近赖空空,窗外又凌空乍开一朵火莲,载着硕大银色花盏的马车已停稳,车首一对舞姬止了舞步,双手施佛礼,仿若雕像。 众人围拢上前,纷纷割破手指,朝车内的七瓣花,滴了几滴血。 浸了鲜血的银色花瓣,瞬间幻做赤红色,如火似莲,泛着妖冶光晕。 现下再看,竟同赫连断心口的刺青一模一样了,唯一差别是大小。 温禾瞥一眼眼皮哭得肿胀的赖空空,“你哭什么。” 赖空空掏出那张描绣桃瓣的帕子,文雅地拭拭眼泪,哽咽道:“我想我主子。” 先前在湘陵镇,白乌托墨见愁带信,说是赖空空被一个名唤净情的法师收服,后驯为看院使者,温禾望着窗外车上的赤红花盏,“空空,不介意的话,讲一讲你的主子吧。” 白乌见一个短粗爷们,捏着帕子哭得似小媳妇,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干脆将赖空空拉至窗下梨花椅上坐,给水仙倒茶时,顺手给人倒了一盏。 赖空空抽抽搭搭,道着自己的思念与忠贞。 今日乃佛国的月上节,此节是为祭奠为国民殒身的净情佛子。 三十二佛国生有一种邪花,只在有月之夜绽放,色如月,香如血,呈七瓣,佛国人称月上花。 月上花嗜血,常敛了花瓣,蛰伏暗处,趁机袭击百姓甚至佛僧。 花盏呈七瓣,分别代表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种心绪,只要沾了这七情绪,必被此花盯上,一身血液将化作此花养料。 好在月上花极少,一般生于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之地,若被此花盯上,亦只得认倒霉,但大多人嫌少有那般狗屎运碰上月上花。 后来,有一朵月上花成了气候,自深山密林而出,吸了不少佛国百姓僧侣之血。 可怖的是,此花每过一处,便洒下无数花种,花种以月光为养分,见月破土而出,眨眼间幻做浴盆大小。 莫说佛国百姓,即便是有了一定道行的僧侣,亦免不了受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绪之影响,凡是动了七绪者,皆被满地的月上花吸干血液,化作干尸。 据《佛国记年经史》记载,庚午年乙丑月乙末日,佛国七千二百三十余人,命丧月上花口。 此乃月上花闹得最凶的一日,月上花王到处撒种,成千上万月上花连续数月下来,不知吸去多少佛国人的鲜血。 月上花乃不死之花,即便当下枯萎,逢月重生,佛国内各尊菩萨,罗汉金刚法师联手,竟未能除去这嗜血之花。 直到第七佛国,梵静海边的灯笼寺,走出一位净情佛子。 净情乃是半隐佛国的一个和尚,整个寺唯有他一人,甚至寺庙连个名字都没有,因院门常年燃一盏灯笼,故取名灯笼寺。 净情佛子以无上悲悯咒,将月上花王困束,因月上花杀不死,逢月便生,他便将花王吸入体内炼化。 离了花王之息,那些由花王种下的月上花纷纷枯萎,即便逢月亦不再重生。 净情救佛国万万百姓于危难,却因受不住体内月上花王的吞噬之力,而以天火自焚,最终同月上花王同归于尽,一丝魂魄亦未留下。 佛国百姓便定每年乙末日为月上节,祭花车,放烟花,以祭佛子净情之恩。 赖空空泪珠坠得不要钱似得,“当年我乃一方恶霸,被净情主子收了后,本可处死打散魂魄,却因净情一念之恩,做了看院使者。我主子那么好的人,却落个死不见尸魂魄全消的下场,有时,我信主子的话,存善念,行善事;有时又生了怀疑,善人到头可否真有善报。” 温禾瞧着窗外的热闹,净情与月上花王一战后,月上花几乎全数枯萎灰化,唯剩最后一盏,硬生生成了一级保护植物,被万民用以作祭奠节日的活道具。 温禾回身,问没事就摇扇子的白乌,“赫连断心口刺青,竟是月上花。” “并非刺青,而是胎生而来。”白乌停了扇子道。 温禾脖颈一转,朝哭得直抽抽的赖空空问:“你确定净情佛子已归天?” 赖空空又淌下两行宽泪,点头,“我亲眼见主子化成了灰。” 温禾自隔壁客房走去她同魔头合住的那间房,推开门,跨过门槛,脑中仍在想,难道魔头乃月上花的转魂,当年净情魂消之后,体内余留了些月上花的碎魂。 月上花生命力极强,逢月便生,这极有可能。 因她想得太过投入,踏入房间后竟未发现异常,反手关上门,方瞥见脚下有缕缕雾气蔓延。 她转过身,是一片茫茫雾海。 缥缈雾气中,有孩童的欢笑声隐约传来。 雾气渐散,已非浮屠客栈的模样,而是变作朱漆青瓦的深宫。 一个手握龙鱼纸鸢,约莫六岁左右的小童,自宫巷角门走来。 小童生得面若冠玉,霞姿月韵,面上未有这个年纪孩子面上惯有的天真,长睫下的眸子,漆黑如夜,沉静如冰。 温禾不禁喃喃:“……小九九。” 第86章 半卷经【04】 神宗十二年,东风比往日来得早,朱墙内的玉兰早早开了,有几束开得极妍的花枝,被宫内后妃折了,插入梅瓶做缀饰。 风柔花好,神宗帝给宗室学堂放了三日假,许皇家贵嗣去添香园,赏春华放纸鸢。 纸鸢乃后宫妃子亲手所扎,宫内诸殿下及各大宗亲后嗣,齐聚皇后娘娘的慈正宫,领纸鸢。 李断第一个到慈正宫,管事公公臂弯里搭着浮尘,站在盛满纸鸢的筐篓前,正眼瞧亦不瞧候在阶前好半天的小世子。 直至各殿下聚齐,迟到的宗亲子嗣亦领了各自喜爱的纸鸢,管事公公才将最后一个龙鱼风筝掏出来,尖喏嗓音里含着嫌弃,“呀,就剩这一个了,尾巴还被折断半截,世子您还要不要。” 李断面无表情接过纸鸢,穿堂过殿,一人朝添香园行去。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0节 角门甬道,与迎面而来的小公子撞了满怀,小公子身子圆润,被厚重狐裘裹着,向后踉跄几步稳住身。 相较瘦弱的李断,跌至地上,手中的龙鱼风筝掉了。 十殿下瞥见倒至之人,浓眉一竖,低吼道:“走路不长眼睛么,没瞧见本殿下来了,硬往本殿身上撞。” 随手扒拉了下滚着雪白狐狸毛的袖口,踩着地上的龙鱼风筝走开,“晦气。” 十皇子身侧,随着首次进王宫的小堂弟,小堂弟回首,瞥了眼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公子。 看衣饰地位不低,却被十殿下这般嫌弃叱喝,他不由得问道:“那小郎君是何人。” “世子李断。简宁公主的儿子。” 简宁公主,承虞国神宗皇帝嫡公主,这公主自幼被太后皇帝宠至心尖上,未养成公主的骄横之气,知书达理擅骑射,兼之礼佛,乃皇家中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简宁公主常去宫外寺庙,礼佛焚香誊抄经文,为太后乃至一国百姓祈福。 太后日常未白疼这个公主,太后伞寿之日,简宁公主奉上一株赤凤珊瑚,正是她亲自去往东海求得。 这般至尊至仁至孝的嫡公主,本该会得一圣赐良缘,锦衣玉食过完一生,可有一日,简宁公主于家宴之上晕厥。 御医玄丝诊脉,颤巍巍跪地道,公主有喜了。 嫡公主还未出阁,因身份尊贵,太后对满朝文武后嗣挑了个遍,亦未瞧上眼,再加上公主年齿虽不小,但对嫁娶之事一向不上心,神宗皇帝便将嫡公主的婚事暂且搁置。 殊不知,嫡公主一朝有孕,神宗亲自审问腹中孩子的爹是何人。 简宁公主却缄默不语。 宫内一时流言蜚起。 直至常年礼佛的惠安太后出面,道嫡公主腹中胎儿乃天降佛子,方止了众人的悠悠之口。 简宁公主诞下腹中胎儿,神宗迫于太后压力,封其为世子,赐姓皇家李氏,公主择其名,一个断字。 是为李断。 世子两岁那年,惠安太后同简宁公主先后薨逝。 失去太后公主的护佑,小世子再无好日子。 那些早些年被皇权抑下的流言蜚语,如潮涌般袭来。 世上哪来孕有佛子一说,不过是寻不到爹或是爹不认,便拿来搪塞愚弄众人的借口。 小世子不过是个私生子,简宁公主不道出世子爹爹的原因,无非是对方身份上不了台面,众人纷纷猜测小世子的爹,乃某个有家室的高爵皇亲,真相一旦曝露,简宁公主必受伦理道德之谴,李家皇室亦丢不起这份脸面。 谣言愈传愈烈,以至民间说书先生将道听而来的各个消息稍加润色,搬上讲台,说得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几月下来,小世子已有了上百个爹。 神宗皇帝为此大为头疼,甚至往国师府送了密信,请廖国师暗中帮忙,看是否能以异术,查得小世子的爹乃何人。 廖深行本不屑此等给皇家私生子寻爹的深宫闱事,他的职责是护运承虞国国运气数,但皇帝的密信一封催一封,他只好以回影术探查。 镜像内,简宁公主摩挲着隆起的肚子,轻语道你爹乃赫连氏,给你取何名字好呢。 除此之外,便探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廖深行凭小世子的生辰八字卜卦筮,问天机,竟得出空卦。 有此卦象者,要么是神佛降世,要么是大灾之星,以他的能力,不足参破。 廖深行面君,道出实话。 小世子无人照拂,神宗皇帝便将两岁孩童,交予举荷公主收养。 举荷不料,还未出阁的她,竟背了这般沉重的包袱。也难怪神宗会想到她,皆因简宁公主生前与她交好。 交好只是表面,实则是她各种纠缠嫡公主。她母妃地位低,又不受父君喜爱,年老色驰,她若不抱个靠山,于这深宫中将举步维艰。 但实则她一点不喜简宁,同为帝王之女,待遇竟有天壤之别。 简宁公主得太后皇帝青睐,得万民拥戴,能文会武,手持随时出宫的腰牌,潇洒恣意,而她们这些公主,吃穿用度皆是嫡公主挑拣剩下的,若想出宫看个灯会,都是极难。 更遑论,她一直暗恋的尚书令家段二郎,心仪简宁公主。 奶娘将小世子抱入举荷寝宫时,公主看亦不看一眼,只冷冷道:“你等好生照看便好,让这孩子离本殿远一些。” 四年后,举荷公主终于嫁入段府,成了段二夫人。 小世子的归宿,又让神宗皇帝头疼。 整个后宫,无人愿意收留小世子。众人避之不及,嫌这孩子不干净,晦气。 更有伺候小世子的嬷嬷传,小世子两岁那年,发了高热,米水不进,奶也不吃,只吸人血。 简宁公主连续七日割破手指,给小世子喂血,方捡回小世子一条命。 自那之后,小世子再未病过,当真稀奇,就连前两年宫内闹了斑疹伤寒的瘟症,伺候小世子的奴才婢子,全数感染身死,小世子却安然无恙。 她猜小世子体质异于常人,是因当年喝了不少人血所至,殊不知哪天小世子又喝起人血来。 方及六岁的小世子,站在漆柱一角,听着他的奶娘向各宫的门人絮叨。 奶娘待他不好,他从小便知,即便待他不好,至少给他饭吃,衣裳脏得不能再穿,多向奶娘说几次,奶娘亦会冷着眉眼去给他浆洗衣裳。 盘坐于榻的赫连断,脑中皆是那些前尘杂事,他本不欲去想,却不能自控,甚至掀不开眼皮。 站在客栈地板上的温禾,瞧见眼前画面一转。 深宫落了鹅毛大雪,青瓦覆了白,衬得朱墙愈发艳红。 小童儿身披旧袄,站至井口前,拧着井轱辘,吃力地汲了少半桶水上来,费劲地将桶中水倒入结了冰碴的木盆,因他力气小,每次汲取的水极少,反复五六次,才将木盆装的半满,他挽起袖口,蹲至地上浆洗盆中的衣裳。 井水冰凉刺骨,他冻得浑身发抖,唇色青白,牙齿直打颤,十根手指通红。 神宗帝披着狐氅,由身侧内侍擎了把龙骨赤伞,踏雪寻梅,路过此地,瞧见井口边浆洗的小童,他走上前默默看了一会,蹙眉道:“你好歹皇家世子,怎亲自浆洗衣物,仆从呢。” 小童转过身,瞧见是皇帝,深雪中跪下去,垂着头道:“前年宫中闹瘟疫,伺候我的宫人,染症死了,唯剩奶娘,现下奶娘病了,我只好自己洗。” 神宗帝揉揉发痛的眉心,像是对小世子说,又似自言自语,“成何体统。” 转身离开之际,吩咐身侧宦官,“宫里既无人愿意养他,便让他各宫轮住。” 画面又一转。 几位宫娥陆续将菜肴端上檀木桌案,一位满头朱钗的美妇,抱着火笼款款走来,屋门帘子掀开,卷进一缕风雪来,十来岁的小郎君吭哧吭哧跑进来,狐毛厚氅落了几重雪,妇人赶忙过去,将手中火笼塞给小童,“瞧你这小脸冻的,这一身的雪,下雪天竟跑出去野。” 丫鬟解了童儿的大氅,笑道:“婕妃方才没瞧见,八殿下玩雪玩疯了,同十殿下打雪仗,将十殿下打得连连直叫。” 八殿下任由奴仆给他拿热帕子净手,一脸得意道:“十弟弟平日看着凶,却不禁打,我一个大雪球拍他脸上,险些将他拍哭了。” “胡闹,好歹是你皇弟,若被他母妃颜妃晓得可不得了,颜妃脾性不好,当场骂你几句你也得受着。” “儿臣晓得,我们兄弟间的打闹,不至于惹恼颜妃,况且母妃一向同颜妃交好,颜妃日常夸我精神学问好,不会骂儿臣的。” “笨,还不是因颜妃受宠,我方与她交好,你多让着十弟弟,对你日后有好处。” 俩人走去满是菜肴的餐案,方落了坐,门帘自外掀开一道缝,小宦臣领着小世子进屋来,“圣上口谕,这半个月,将小世子交予婕妃养着,下半个月再去颜妃的颜然宫。” 小宦臣方退出帘子,八殿惊呼道:“李断。”望望母妃,“父皇何意,要让他住到母妃寝宫,还要同我们一道用膳,我可吃不下。” 婕妃拉着小殿的手,哄劝着,“只半个月而已。” “谁人不知他满身晦气,是个连爹都不清楚的私生子,我才不要同他一道用膳。不吃了。”八殿下扭头便走,掀了帘子跑进雪地中。 婕妃望一眼站至地上一言不发的世子,叹口气,走出门去。 小世子默默走至桌案,肚子已饿得咕咕叫,抬起冻得红肿的小手,去拿碧碟上的一块水磨糕,一道厉声自背后响起。 “将我们两位主子惹得吃不下饭,世子你倒好胃口。” 掌事宫女瞪了小世子一眼,继而吩咐身侧两位小宫人,“主子都走了,还不撤了饭菜。” 小世子望着冒气的饭菜一道道自卷着风雪的帘子撤去,他方慢慢踱回婕妃为他备下的东厢房。 东厢房内的炭火,熏得人直淌泪,后半宿,炭火燃尽,小世子被冻醒,只好抱着被子蜷在墙角。 眼看着窗花纸愈发透亮,小世子捂着饿得发痛的胃口,爬下床欲去小厨房寻些残羹冷食。 房门猛地被推开,八殿下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进屋后,先被屋内的冷气惹出个冷战,才缩着脖子道:“听闻你昨个未用膳,本殿心疼世子,一大早特意让小厨房给你熬了粥。” 小世子挨进几步,去接对方手中的热粥,方捧至手中,八殿下往里头洒了一把老鼠屎。 “好不容打小太监那要的,这碗粥你若喝下,日后本殿便许你一道用膳。” 小世子盯了掺了老鼠屎的热粥片刻,转身放至墙角小几上。 八殿下冷笑着:“有骨气,本殿看你能饿到什么时候。” — 一整日,小世子未吃上一口膳食,并非婕玉宫的下人未唤他去用膳,而是当他坐上膳桌,拿起筷子夹菜时,八殿下便用筷子将他方夹起的菜打掉。 婕妃柔声训斥几句,八殿完全不听,小世子便退出膳桌,回冷冰冰的厢房去。 好在雪后天霁,太阳暖烘烘照了一整天,屋内温度比昨日好上许多,否则只能供半夜的炭,暖不了小世子的后半夜,他又得冻得睡不着。 早上,他尚且缩在被窝里,窗户被猛地敲打几下,门外传来呼喊声。 小世子起身,披上有些脏污的袍子走出门去,十殿下一脸微笑,盯着他看。 “本殿听闻八殿虐待你不给你吃的,本殿仁慈,断不会做出苛待皇家小外甥之事,你随本殿回颜然宫,本殿那有方煮好的红豆圆子。” 小世子拳心抵了抵胃口,本不想应的模样,许是饿极,默了片刻,随上十殿下的脚步。 颜然宫内,颜妃还未醒,十殿下将人领至外厅,指着桌上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圆子,“给你的,吃吧。” 言罢,笑着走出门去。 玉碗内挨挨挤挤七八个糯米圆子,并不见老鼠屎,小世子端起瓷勺,舀了一个圆子,方要放入口中,听得窗缝有隐隐闷笑声传来。 “吃了没有,八哥哥他吃了没有,我个头矮瞧不见。” “要吃了要吃了。” “待他吃完,我们再告诉他里头放了十弟的尿。” 小世子左耳微动,将那些话听了去,他徐徐放掉手中瓷勺。 门被大力踹开,八殿十殿一道进门,十殿小脸一仰,怒道:“你怎么不吃。” 小世子未说话,只朝门外走去,中途被八殿下钳住袖子,“十殿问你话,你敢不答,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世子。你这个世子只是个称谓而已,阖宫上下,谁将你当世子了,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我们李氏皇家的脸都被你同你那不知检点的公主娘亲丢尽了。去,将那玉盏内的圆子吃干净。” 小世子面无表情,甩开对方的手,仍继续朝门外走。 八殿下占着身高优势,将人抵至墙壁,十殿下强行掰开小世子的嘴,一手舀起一勺圆子往人嘴里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1节 小世子低吼一声,一把推开玉盏,十殿下冷不防后退几步,跌至地上,玉盏碎了,他的手按到碎盏,划出一道口子。 十殿立马嚎哭起来。 小世子趁机跑出门外,天眼见着阴下,不久又飘起雪霰,之后越发大起来,成片的鹅毛大雪降下。 他不知跑到何处,脚下一滑,跌到雪地上。 不知是哪个不受宠的后妃的寝殿,阶前无人看守,略显萧索,唯有旁侧木桩上拴一只看门黄狗。 黄狗侧卧,无精打采,是条将去的老狗,爪前的粗碟内搁着半块馒头,瞧上去硬邦邦,上头覆了层霜雪。 小世子一步步挨近,枯白的手抖着,躬身拾起碟内半块馒头,缓缓凑至唇畔,冻得苍白的嘴微翕,张口咬上馒头的一瞬,又停住。 小世子倏得蹲在地上哭起来,不闻哭声,泪珠却顺着面颊颗颗滑下,砸到雪地上,氤出一个个泪坑。 哭了会,他还是囫囵吞下了馒头,被噎着,捧了几口雪顺下,之后他抱着双肩,望着大雪纷纷扬扬洒在无人的宫道,眸底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解与茫惶。 — 温禾忍不住靠近,缩在大雪下宫门前,与一条垂垂老矣的黄狗挨在一起的小童儿。 李断,小九九的脸。 小九九与赫连断眉眼极像,还有赫连断对皇家李氏的恨。 那一刻,她断定眼前的小童儿,是赫连断。 儿时的赫连断。 风雪转换了下一副画面。 是三个童儿跪罚皇家祠堂。 外头风缱雪花,呼啸声打门窗缝隙传来,吹得壁墙连枝铜灯上的几簇烛火游来晃去,和着呼呼风声,仿似闹鬼一般。 三个孩子跪至蒲团,哭花了脸,八殿下十殿下哭皱了眉眼,一个劲拿袖子揩泪,小世子虽泪流满颊,面上却无甚表情。 十殿被划破手,领着一堆奴仆追出,欲将小世子追回去胖揍一顿。 小世子见前路来势汹汹一堆宦奴,拔腿便跑,跌跌撞撞过了两个角门,遇上龙撵。 神宗皇帝下龙撵追问缘由,小世子道两位殿下强迫他食掺了尿液的圆子,起初两个小殿下不承认,神宗帝一吼,立马乖乖交代实情。 神宗帝罚两位殿下去跪祠堂。 婕妃颜妃自雪天撑着伞过来说情,颜妃哭得满脸水光,拉着十殿下受伤的手给神宗帝看,小世子便一道被罚跪祠堂。 祠堂内唯设一个牌位,乃虞太~祖。 虞太~祖乃承虞国开国始皇帝,一生无妃嫔子嗣,后禅帝位于胞弟,崩殂于一株绿颚梅下,死后手中握着一粒朱砂。 那粒朱砂偏邪性,凡靠近者,便恸哭不止,后人称之泪朱砂,被安置宫内祠堂。 神宗皇帝罚跪三位后辈子嗣,是要他们来向虞太~祖仙灵请罪。 祠堂阴冷,且里头搁着勾人恸哭的泪朱砂,婕妃颜妃便集聚一众宫妃,跑去皇帝面前求情。 不多时,两位小殿下被接出祠堂,无人管小世子,更无人通报他皇帝赦免两个小殿下,亦赦免了他。 小世子便孤自往祠堂跪着。 牌位前的玉匣内,朱砂泪翼翼生光。 小世子抹掉眼梢的泪,忽觉心口一阵灼烧,玉匣内的朱砂似发出沉闷兽吼声,他吓得后缩几步,朱砂泪的光晕愈发鲜亮,耳边萦绕着说不清的异兽咆哮之音,小世子吓得跑出祠堂。 — 小世子往后妃的寝宫各住半月,已轮了四宫,未有一个宫妃善待于他。 食得是残羹剩饭,房内烧的是最低等奴才用的霉炭,即便最劣的炭亦不给足,他尝尝后半夜被冻醒,然后抱着用旧的锦被缩至角落,一点一点等天亮,等翌日的太阳。 有的后妃嫌他晦气,不肯同他一道用膳,更不许他进主屋,遥遥瞧见他便拿帕子掩鼻躲远,有些后妃则会做些面子,若见皇帝在侧,便亲热地拉起他的手道一句手怎这般凉,然后取来火笼给他暖身。 自小世子住进后妃寝宫,皇后那里每日都有妃子寻中宫诉苦,道小世子实在不好养,常与宫内小殿下闹矛盾,担心晦气过给小皇子,影响了将来的运道。 皇后乃神宗继后,小世子同她并无血亲,再加上皇帝一直对先皇后念念不忘,常将她同亡后相比,先皇后的骨血她怎会善待,于是皇后便同神宗皇帝商量,辟个荒废的宫苑给小世子独住,点了三个宦官去伺候。 神宗帝念在小世子好歹乃自己的外孙,再是不喜,亦许他同各殿下宗亲子嗣一道入太学院进学。 不料小世子过目不忘,聪慧异常,羞煞阖宫殿下及宗亲后嗣。 小世子所居的清河苑,每日都有殿下去寻茬。 被褥里放虫蛇蝎子,茶壶里放秽物,写好的课业被撕毁烧掉,他已见惯不惯。 清河苑有三个轮值太监,各殿暗中嘱咐,不准善待世子,三个太监亦不给小世子好脸色。 小世子从不使唤他们,三个宦臣倒常使唤小世子干活,且越发变本加厉,从沏茶倒水擦桌扫地,到给老宦奴打洗脚水。 若有一日小世子忘了给老奴打洗脚水,便被老奴紧跟其后喋喋不休一整日,害他无法读书写课业。 八殿下说得对,承虞宫人人都道他一声世子,但未曾有一人将他当主子。 有一位新晋的美人,路过清河苑,瞧见宫苑内,小世子给老奴恭恭敬敬倒茶,那妃子打苑口斥责老奴两句,翌日,美人便被降品罚跪。 不知是哪位后妃从中作梗。 又一次下堂回宫苑的路上,十殿下八殿下七公主将小世子拦下,小世子拒绝十殿下抄他课业,被推至污水洼,他方站起,又抬腿将他踹倒。 其实,并非世子小气,不许人抄他课业,只是他每每借出去的本子,都回不来,因此常被夫子责罚。 十殿下掀袍挎腿,狞笑道要小世子打他胯下爬过,否则便去求父皇罢了他去太学院的课。 跌在水洼的小世子,忍无可忍,只觉心口处一阵烧灼,他起身扑去,一口咬在十殿下的脖颈,险些撕掉十殿一块肉来,一旁的两位殿下几位宦奴拉亦拉不开。 小世子那日吸了不少血,直至十殿下痛嚎晕倒。 匆匆赶来的颜妃一脚将小世子踹翻,令人掌掴一百。 打他的那人,正是不日前,打清河苑路过,为他讲话的美人。 美人下手极重,打得小世子鼻下唇角渗出不少血,整张脸肿得往外渗血丝。 美人打完之后便走,眸子凉冰,不含半点温度。同那日宫苑门口替他说话的美人,仿似并非同一人。 一日后,罚跪的小世子,再见那美人打清河苑路过,瞧也不往里瞧一眼,身上衣饰金贵了,似升了品。 十殿被吸了不少血,躺了一日一夜方醒,宫内又传出小世子乃妖胎的传闻,两岁时便吸娘亲的血,眼见着愈长愈大,指不定哪天变身为吸血的妖物。 神宗帝退了小世子的学,禁足清河苑。 三个宦奴见小世子彻底失了依仗,得罪了颜妃,迟早就是个死。想着不多久,连这个世子称谓也会被褫夺罢去,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不止让小世子给他们打洗脚水,且逼小世子给他们洗脚端屎尿盆。 世子不肯,老宦奴不敢动手,怕留下虐待世子的证据,便故意将门窗上了锁,让小世子往院中冻了一宿。 缩至朱墙石榴树的小世子,瑟瑟发抖唇色青白,只觉心口的烧灼感愈发强烈,满腔愤意,欲喷薄而出,他甚至想吸血,吸活人血。 吸了十殿下的血,拧下颜妃的头,杀掉所有欺辱过他的人,整个皇宫片甲不留。 三日后,出征西凉国的廖国师班师回朝,承虞宫大摆功宴,昶春台灯火璀璨,到处是靡靡乐声与蹁跹舞姬。 入了夜,三位宦奴听闻昶春台派发点心,前去瞧热闹,小世子趁机走出清河苑,耳边依稀有丝竹欢笑声传来,他漫无目的走着,正于禁足期间,他私自出宫苑或许会被罚,但被罚又怎样,反正他的日子每日都很糟。 不料燕子湖边,邂逅脖颈裹纱布的十殿下,小殿下瞧见他先是一愣,继而厉声吩咐身侧两名护卫将他捉下。 小世子拔腿便跑,被紧追不舍的护卫追至湖里,他扑腾的小胳膊小腿,一直往深处游。 直停至半开的荷花丛中,以荷掩身,不敢上岸。 夜里湖水寒凉,小世子泡得一双小腿抽了筋,他仰跌水面,挣扎着沉下去。 腥臭冰凉的湖水,灌入鼻孔喉咙,他愈发感觉绝望窒息,倏地一道紫光萦上他腰身,伴着破水声,小世子被轻轻放至一张巨大的紫色荷叶之上。 小世子眨了下沾满水渍的长睫,身侧是一朵开得异常艳丽的紫莲,颇清淡的一道女音,打紫莲内传出,“小孩被欺负了,既是有缘,我便帮一帮你。” 托着他的荷叶倏然卷起,将寒风挡消,“今夜你便睡在这吧,我护你。” 岸上擎着火把的侍卫,仍在搜寻小世子的影子,小世子连夜未曾睡过好觉,一阖眼,便睡去。 醒来,躺在岸上,身下是一张巨大的紫色荷叶,而湖中的那朵紫莲,再寻不见。 — 几日后,方过两岁诞辰的十五殿下病重,十五殿乃胎生心症,御医道有个药方,可愈十五殿下的心疾,但需皇家血脉半心为药引。 十五殿下的母妃正是颜妃,便将主意打到清河苑的小世子身上。 小世子虽不洁,但毕竟体内留着公主血脉。 神宗帝觉得有些残忍,颜妃又将小世子吸十殿下血的事例拿出来,道这孩子定是妖孽转胎,趁其未长大诛之,乃李氏皇家之幸,承虞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神宗帝召来李氏皇家宗亲,召开族会,问询意见。 一个是宠妃之子,当朝皇帝的小殿下;一个是生父不详死了母亲且害李氏皇族蒙羞的小世子。 如何抉择,再简单不过。 李氏宗亲全数赞同牺牲小世子,换取十五殿下康顺之身。 此次宗亲会议,被清河苑中的小世子探得。 他不知何时,有了异能,心口上印出一朵似火似莲的花盏,只消将手掌触及心口花盏,阖了眼,便能探得整座皇宫内发生之事。 国师府的书房灯火葳蕤,廖深行自护卫长风口中得知,神宗帝决定剜小世子半颗心,为十五殿下做治愈心症的药引。 此事,却是残忍。 但并非他一国之师职责范畴内之事,可以说是李氏皇族权衡利弊作考量后的家事。 他本不愿参与,这几年他作为出兵西凉国的军师,一直留在国之边境,折回天阙皇都,却听得嫡公主的小世子,于深宫夹缝求存,活得十分艰辛。 毕竟是个孩子,他亦不愿侍奉凉薄至此的李氏皇族,便连夜进宫面圣,送了一株治愈心症的仙丹,救下小世子性命。 小世子不便留在王宫,廖深行提议将小世子送去仙山修行。 神宗帝准了。 当夜,廖深行去了趟清河苑瞧小世子。 小世子已歇下,瘦弱的小身子缩在有些脏污的锦被里,拳心紧握,眉首微簇,梦中亦不安。 廖深行默默退出寝屋,院内,长风蹙眉道:“主子可否闻得邪煞之气。” 廖深行颔首:“那孩子身上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2节 长风:“那主子打算……” 廖深行踩着深雪,望着宫檐的红月,叹息一声:“杀了省事……可又不忍。” 院中脚步声渐远,小世子睁开眼睛。 清澈眸底,静无波澜,他仿似活着,又仿似早已死去。 — 翌日,廖深行亲自迎小世子出宫门。 六岁小童面色惨白,羸弱至极,又饿又乏,仍坚持不停向前走,似是担心身后宫门奔出护卫,重新将他捉回去。 廖深行候在宫墙马车旁,将行至身前的小世子抱上车。 自承虞宫门,一路行至天门派入口,小世子抿着双唇,一句话都没说。 廖深行隐隐见他身上有怨煞之气,又忆起小世子的卦象,担心日后成祸患,不由得暗中捏诀,袖下双手缓缓氤出一团杀光。 垂首的小世子极其敏锐,似意识到危机,一双乌黑大眼睛直盯着廖深行看。 漆黑眸底纯澈无辜,隐隐透着倔强与恐惧,廖深行又倏地忆起那个无所畏惧,敢入东海取赤凤珊瑚的嫡公主,不由得心下一软,偃去掌心杀意,启唇道:“你恨承虞宫的人,是么。” 小世子怔了片刻,点点头。 廖深行掀开车帘,外头是仙云穿梭,古松盎然,仙鹤翩跹的一副清幽景致。 或许仙门纯澈之气,能涤去小世子体内的怨煞之气,他转眸对视小世子,道:“你答应我,无论日后你成就如何,不杀李氏皇脉,我这便送你入仙门。” 小世子敛睫,好一会方抬首道:“我答应在你有生之年,不动李氏皇家血脉。” 这孩子心底仍旧深埋复仇之种。 小世子随接应的仙门中人,走去云深处,中途,回首望了国师一眼。 廖深行沉声道:“你父姓赫连。李氏皇家,自此便忘了罢。” 第87章 半卷经【05】 天门山多生红楤木,此树茎上生刺,不受仙门中人待见,多用来劈做柴烧。 赫连断于这处红楤山沟,伐了十二年树。 上午,他同仙门弟子去天束阁,读书学心法咒文,下午别的弟子转去校场,练剑法五行变换之术,唯他偏要去砍树。 凡是新入天门派的弟子,皆要去山沟砍上十年树。十年后,可随师兄们入校场学修仙之术。 可他偏不得气运垂青,惹了一派尊主的义子,于是一直留在红楤林伐木。 这日,他砍树砍累后,倚至一株粗壮杉树下休憩,无意瞧见仙门首尊羊星河的义子羊影,拉了两个姑娘偷欢。 赫连断叼根草大大方方瞧着,羊义子一个都难搞,还弄了俩,真不怕肾亏。 平日里,羊影处处与他作对,只因他记忆超群。有次,堂内先生点名两个学生,默写昨日教授的术咒,他一字不差写出来,羊影一个字未写。 先生夸了他,损了羊影,自那,便记恨上他。 羊星河早年丧子,后来瞧见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与亡儿面容相似,便被他收做义子,改姓杨氏。 羊影,一听名字,就是做人家儿子的影子,羊影却十分得意,整个仙门中人,无一不拍他马屁。 羊影同他不对付,他自然被整个仙门弟子排斥,砍了十年红楤木后,羊星河本欲收他这个颇为天赋的弟子为徒,羊影却对尊主道一句他不合群,来仙门十年亦没交到一个朋友,为人十分自傲,需得多砍几年木,磋磨磋磨性子再授仙术。 因赫连断是被廖国师推荐而来,羊星河特意召见了对方,许诺他于仙门交上几个朋友后,便让他入校场,习修仙五行之术。 赫连断直言道:“有你儿子在,我一个朋友都交不上。” “那你就交我儿一个朋友,你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留在我天门派亦无用。”羊星河道。 赫连断自然不会去讨好羊影,便一日一日伐木。 草丛内,三人正激战时,林中跑出一头成年白虎,赫连断蓦地站起,拎起斧头,后退几步。 虎啸声惊动酣战三人组,羊影也瞧见手持斧头的赫连断。 羊影披上外衫,手中仙剑划出几道弯,巨虎便倒地哀嚎。 他持剑逼近赫连断:“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赫连断直盯着抵制心口的剑尖,不语。 羊影蓦地收了剑,一手搭上对方的肩,换了副嘴脸,“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和合双修你懂,这两位原是缥缈宗的弟子,与我情投意合,我们便一道增进修为,但我父尊不大赞成双修,既然你我同属一门弟子,师兄我自不会亏待你。树砍得差不多,该同我们去校场学仙术。” 言罢,眼神示意不远处两位衣衫不整的姑娘,俩姑娘便扭着苏腰上前,将赫连断围拢,一只玉手捏上对方侧脸,另一手朝他胸前乱揉。 “呀,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公子。” “是呢,今日我们姐妹竟赚了。” 羊影猥琐一笑,对面无表情的赫连断道:“对着姑娘家,还摆着冰块脸作甚,一起来修行啊。” 赫连断一手推开两位缠磨他的姑娘,掉头便走。 羊影赤手空拳打上去,“既不识抬举,便休怪我无情,打死了你,就说被白额虎吃了。” 赫连断的拳脚功夫不敌修仙多年的羊影,被羊影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羊影确然下了狠招,拳头直往人心口猛击,赫连断倒地吐了几口血,只觉心口处又烧灼起来,羊影又一记重拳抡下时,他体内爆出一股强力,直将施暴的羊影掀飞。 赫连断趁机逃出红楤沟。 翌日,赫连断未去天束阁进学,而是盘坐寝室疗伤。 晌午去膳堂打饭,被几个师兄打破饭碗,强行将他扔进红楤林,继续砍木。 赫连断拎起斧头,有气无力砍着树干。 身后一阵香风掠过,他回身,瞧见一位袒~胸~露~乳的姑娘,那姑娘朝他一笑,便扑身而上,撕扯他衣裳。 赫连断本就深受重伤,姑娘是个会功夫的,于是两人于草丛中撕滚挣扎,空中移来一片青云,赫连断望见云头上的羊氏父子。 幽光闪过,云上两人落地,羊影指着草丛里缠滚的一双人,鄙夷道:“儿子昨日瞧见赫连断同两个姑娘于此处玩闹,儿子劝他,他竟与儿子动起手来,还对儿子说,若我胆敢说出去,便诬赖儿子与那两位姑娘有染,幸好父亲未曾教他仙法,儿子将他打了一顿。” 见人来,那姑娘捂脸跑开,羊星河走到赫连断身边,一脚狠踹上对方肩膀,“自己脏,莫要污了我天门派的名声。” 赫连断站起,冷笑道:“那今日我便判离师门,再污不了你天门派。” “混账。”羊星河一甩广袖,将人掀飞丈远,“你以为我天门派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廖国师送人入山,带了封密信给他,请他多多照拂这孩子,但若见这孩子有异相,可杀之。 所以,杀了他,亦未尝不可。 — 赫连断被丢入水月洞天。 水月洞天听着好听,实则是一处满是毒瘴的深洞。做了大恶的弟子会被丢入此洞,为仙门捉五色蜈蚣。 五色蜈蚣只生于水月洞天,含剧毒,但若提炼毒素制成丹药,可解百毒,于仙门中十足珍贵。 可五色蜈蚣极其难捉,身子稍触蜈蚣,便被覆于蜈蚣身上的光晕所伤,剧痛无比。 非常人能捱。 天门派弟子是不会下去逮五色蜈蚣的。 但若犯了死罪,被丢下去,求生意识强大者,可撑着意志及身子,逮几只蜈蚣送出去,换几顿饱饭,只要能捱住疼,羊星河定了规矩,只要逮足百只五色蜈蚣,可免去死刑,放人出洞。 听闻倒是有求生意识强的,皆未撑过走出毒洞的一日,不是被蜈蚣毒死,便是受不住蜈蚣之毒,自尽而亡。 水月洞天阖了门扇,只壁墙处砸着馒头大小的一个圆洞,用来往里送馒头,里头的人亦可用来传递,专门盛放五色蜈蚣的水晶瓶。 洞内极深,凌空降下一道瀑布,不见源头,倒像是凭空冒出的一汪天瀑。 瀑布旁有浮空的一个碧台,上头一道银光,罩着一团雾丹。 赫连断晓得,此乃师兄们口中说的戾魔魔元。 相传上古神魔大战,七十二魔被诛,余留的怨气化作戾魔,后被上神折丹剖了魔元,一分为二。 一半锁入三十三重天锁妖塔。 一半囚入天门山水月洞天。 天门山乃上古神祇之地,水月洞天更可抑魔煞之气,故此,上神方将一半戾魔丹元,困束于此。 洞内雾瘴催生毒物,五色蜈蚣便是其中之一。 赫连断被一只半掌大的五色蜈蚣的毒气扫了身,果真疼痛难捱,为了活下去,他不得已抓毒蜈蚣,换取每天三个馒头。 盛了蜈蚣的水晶瓶子,自洞口传出,馒头自狭窄的圆洞口丢进。 当他抓到第二十七只蜈蚣时,有些撑不住了,因蜈蚣之毒疼痛难熬,洞内除却蜈蚣外还有毒蜘蛛毒蚊子毒蛇,任何毒物咬上一口,伤口即刻化脓。 赫连断摊开手,借着洞内虚浮的夜明珠,瞧见手上臂腕处,已化脓淤血,依稀可见白骨,他倚至洞壁歇息,眼前一切似已模糊,地上瘫着一具具尸骨,是先前被丢入洞内的罪人,不知死了多久。 他依稀瞧见尸身之上,浮着灰褐色的怨煞之气,疼痛袭来,他心底的怨憎之气又排山倒海来袭,心口一热,几具尸体上的怨煞之气朝他聚拢来,最终浸入他心口。 赫连断只觉身子好受许多,身上的伤亦愈合了些,体内似得了不少力息。 于是,他再不逮蜈蚣,而是绕着洞内寻死尸,凡是死尸上浮的怨煞之气,皆被他吸入体内。 后来,他将目光转到戾魔元丹上,他试着吸纳戾魔之力,只吸食一点,便爆体般的难受。 他这才想到承虞国祠堂内,那颗泪朱砂。 体内的异变,自见泪朱砂的那日开始,他摸上胸口的炽热,吸食掉十几具尸身上的怨煞之气后,心口似火似莲的花盏越发冶艳。 他又开始逮五色蜈蚣,他要活着出去。 他要重返承虞宫,取泪朱砂。 百只五色蜈蚣陆续送出水月洞天,夜幕低垂十分,水月洞天大门开启,他终于走了出去。 整个天门派对于他能活抓百只毒蜈蚣,且能活着走出水月洞天十分惊奇。 羊影后怕,去问羊星河,是否是因他吸食了洞内戾魔之气,才至活着走出水月洞天。 羊星河否认,道戾魔之息强悍异常,若无神佛之体,根本受不住,哪怕只吸入一口,便可爆体而亡。 这亦是他放心将大罪之人丢入洞内的原因。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3节 无人可驾驭上古戾魔之气。 赫连断吸了不少怨煞之息,杀人轻而易举不动声色,有几个奚落他的师兄,被他挥挥手指头化成灰。 他寻了机会下山,混入一批入承虞宫的乐师队伍中,哪料途遇采花贼,诸位乐师被上百采花贼掳走。 他本欲逃跑,体内的魔煞之气因用不顺手,时好时坏,他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被面罩黄金鬼面具的采花教教主,推上床榻。 他对着饥渴难耐的面具人道:“我一身伤,怕是污了姐姐的眼,劳烦姐姐高抬贵手。” 面具人仔细盯着他瞧,“哎呦,你这声姐姐叫的我好舒服。弟弟就不要入王宫当什么乐师了,留在姐姐身边,保准你比做乐师快活。” “我要入王宫。”赫连断斩钉截铁道。 面具人跳下床榻,“姐姐我认了,看在你长得美的份上,姐姐送你入宫。” 温禾看得一脸惆怅。 这通身的猥琐气质,配上这不着调的台词,除了甘了了还有谁。 甘了了亲自护驾,将人送入承虞宫,助人偷盗祠堂内的泪朱砂,又将人安全送离出宫,招着手与人作别。 “得不到,才骚动,失去的,才珍贵。美人,你将成为姐姐心头一道白月光,一路走好。” — 赫连断方返回天门派,便被羊影派人拿下。 羊影捏着下巴颏笑道:“你捉的五色蜈蚣可换取南极仙翁的万年灵芝草,你既这般有本事,就再去水月洞天抓上百只吧。” 赫连断不确定泪朱砂是否有神效,挣扎着束身的绳索道:“你无权将我发配水月洞天,除非一派尊主。” 羊影特意请来羊星河,羊星河眯眸道:“影儿重用你,是看得起你。” 言罢,一甩宽袖离去。 赫连断原地冷笑一声,切齿道:“你这断子绝孙的老羊,终有一天我要亲手灭了你天门派,彻底断你威风。” — 十五日后,赫连断来践诺。 吞噬了泪朱砂,汲取戾魔元息,将体内魔气融会贯通,只用了十五日。 他那一头墨丝,因强大戾魔之息而斩断蜷曲,最终化作垂肩卷发。 赫连断一手拧下羊影的脑袋,另一只手一扬,将人身子挫骨扬灰。 又拎着血淋淋的脑袋,凑到被打得倒地吐血的羊星河跟前,“绝户羊,弟子都召唤来没有,要一个不少,否则你的脑袋也会这样。” 羊星河早便吩咐大弟子,集天门派全数弟子,于校场集合。 待首徒自门外汇报,已集合完毕。 赫连断揪着羊星河衣领,踢开房门。 将人用玄铁链锁住,让羊星河亲眼瞧见他于校场内,将整个天门派弟子杀光。 赫连断满身血污,折回对方身边,唇角勾着邪佞,眸底含着讥诮,“绝户羊,可看见了,可能安息了。” 不待人说话,咔嚓一声拧掉对方脑袋,手一扬,脑袋咕噜噜滚远,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鲜血溅了一脸,长密睫毛被染得血红,赫连断抬臂,往羊星河的衣衫上蹭了蹭满手的血污,活动活动发酸的肩骨,舔舐了下牙尖,去往承虞宫。 第88章 半卷经【06】 又一年,东风绿。 宫墙内新绽的玉兰,被小宫娥折了几枝,插.入后妃的窗瓶做缀。 添香园上空的纸鸢飘了半?天。 赫连断站至深宫一角,仰首望着那些纸鸢,忆起当年他是有多想去放纸鸢,一大早便去慈正宫排队,可惜分到他手中的那尾龙鱼纸鸢,终未有上天的机会。 鱼尾本就是残片,又被十殿下踩折了鱼脊,已飞不起来。 赫连断自花花绿绿的纸鸢上收回视线,朝前行去,拧下添香园门口侍卫的两颗头颅,走进园子。 一只长尾蜈蚣纸鸢,落到草坪,精雕玉琢似得小郎君跑来捡纸鸢,一双漆黑皂靴落入眸底,小郎君抬首,见一个身姿颀长,墨袍卷发之人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小郎君面色微恙,他瞧见对方一手的血迹。 “你又是哪个?”赫连断问。 “我是皇十五。”小郎君颇傲娇道。 “原是十五殿下。”,赫连断轻轻扯出个笑,“你的心症可好了。” 十五殿下眸色微疑,“你怎知……” 话未说完,被眼前的墨袍人一掌穿透心口,他微微垂首,瞧见自己的一颗心脏被生生揪了出来。 “呵,好了啊,还在跳,看见没。”赫连断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凑至对方眼前。 十五殿来不得发出一个音节,仰首倒地,温热血液浇灌了周身嫩草。 都蔚见添香园门口的无头护卫,迅速纠集皇卫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十五殿已被掏了心脏,尸身倒在草丛。 都蔚拔剑,大喝一声:“你乃何人,竟敢来皇宫行凶。” 随行数十名皇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墨衣卷发之人一晃身,已扼住都蔚脖颈,咔的一声响,直接将人脑袋拧下。 诸护卫吓得连连后退,对方转身朝欢声笑语一片,正忙着放纸鸢的皇嗣们行去,护卫长率先回过神,“此人异常,快去通报国师。” 啪嗒一声,一颗血淋淋心脏丢入皇嗣群中。 众位皇子公主郡主郡王瞧见,不由得连声拔叫,丢了手中纸鸢纷纷后退。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报复爽笑,眸底深邃,如锁定猎物的豹子一般,朝众人步步逼近。 众殿皇孙奔跑而去,却逃不出他的手掌。 一手一个,不消一会,添香园内落了满地人头。 大批护卫奔赴添香园,神宗皇帝亦随后赶至,众人瞧见满地的人头尸首,以及歪斜盘坐人头中央的卷发青年,正往嫩草上蹭着手上袖口的鲜血。 神宗帝须发皆白,见满地皇嗣惨死,一手捂上心口,踉跄一步,险些当场晕倒。 赫连断终于抬首,勾了勾手指,龙袍加身的老皇帝,便被他吸至眼前,他一手扼上老皇帝的脖颈,冲持剑逼近的护卫军道:“不想狗皇帝死,让嫔妃殿下来换。” 神宗帝欲开口,喉咙被扼紧,说不出话来,嘴里只发出混沌的嗬嗬声。 不消一会,众妃嫔皇子齐聚添香园。 赫连断笑了笑,松开老皇帝,朝门口的妃嫔皇子们走去,一眼瞧见站至人群中抖得最厉害,亦与他最相熟的十殿八殿。 两人已长大,一个胖成球,一个干瘦,典型越长越歪那种。 他一袖子掀飞数百护卫,再一手一个拧下两位殿下的脑袋。 妃群中的颜妃婕妃瞬间晕倒。 赫连断自倒地护卫腰侧吸出一柄剑,抬手一挥,几颗皇子公主头颅滚地。 神宗帝跌跌撞撞自后园走上前,“李断,你是李断。” 赫连断握着直淌血的利剑,转回身,“一把年纪了,眼神倒不错。” 神宗帝瞬间跌地,赫连断拿剑尖抬起老皇帝下颌,一字一顿道:“没错,当年那个活得猪狗不如,给李氏皇家蒙羞的小世子回来了。李氏皇族,我会杀光,一个不留。” 在场后妃殿下,有的已两鬓斑白,亦有方会走路的小奶娃,赫连断已认不全。 但凭华丽服饰能辨出李氏皇族后人,滴血的剑刃拖地,他转身朝众人行去。 先前的护卫已全数倒地,后涌来的护卫军见此场景,停滞不前,添香园门侧的后妃殿下晕得晕跑的跑,赫连断一点不在意,无论跑到何处,反正都得被他杀了,他高高扬起手中血剑,听得背后的神宗帝哑着嗓子大吼:“要杀杀孤,放过他们,李断,你放过他们。” 赫连断一挥剑,削下挨得颇近的一位殿下的头颅,又一剑扫出一片杀意,却被凭空而来的一道气波截挡。 一身宝蓝长袍的男子,手持长剑落至众后妃殿下身前,“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 赫连断对上廖深行沉厉的眉眼,笑了笑,“如此,便给国师个面子。” 他扔了手中血剑,朝月亮门外行去,“国师莫要活得太长,毕竟你护的是我仇人,否则我不开心了,会想法子弄死你的。” — 赫连断着一身血袍,不疾不徐朝宫门处走去,如当年那般,寂寞地走在深宫中的地砖之上,无人问询。 方及宫门,空中一团霾云之上落下数位妖魔。 一身束装,额心长角的魔卫,捧一柄满溢汹涌内息的宝刀,跪至他面前,满怀期冀道:“魅族黑檀,恭迎魔阴王朝新君。” 身后妖魔跪了一片,口中喊道:“恭迎新君。” 原是商弦月一早给魅族护卫留下密诏,若有一日,奉至归息殿内的上古自春发亮,便是新君现世,要魔阴护卫持宝刀相迎。175看书 赫连断被迎入魔阴王朝,受万民跪拜,以法力维续天象,造炽阳星辰,集结百万妖魔大军于天河处叫嚣天族。 妖魔天兵打作一团,赫连断刀未出窍,一手一颗脑袋,拧得上瘾,拧完之后,不忘将尸首连同魂魄一道灰飞,算是杀人毁尸一条龙服务。 一身银发的鹤焉仙尊,降至天河上空,与赫连断约战。 两人于雷鸣谷立誓,滴血入厄言石,若赫连断输,将关阖魔阴王朝界门,五百年不出。 鹤焉输,便自绝经脉。 若违誓言,将被千道天雷击身。 鹤焉早一步动了手脚,往赫连断的自春刀上施了反噬天符,当赫连断拼劲全力挥刀朝鹤焉砍去时,被自春刀力反噬,战败。 魔阴王朝界门,被罩上天网似的一层结界。 自此,妖魔被束,魔修消匿,大妖遁隐,天地平静四百九十七年。 直至,一本蓝封书册,出现在赫连断手中。 — 眼前的烟雾散尽,渐渐显出浮屠客栈的样貌来。 梨花木桌椅,半人高的沉香炉,以及落着五个指印的笑面佛雕。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4节 温禾侧首,瞧见赫连断盘坐床榻,她小跑过去,“怎么回事,是你故意给我看你的过往。” 赫连断已掀开眼睫,身姿动亦未动,“蠢货,走。” “什么?”温禾不解。 “我让你走。”赫连断咬牙道。 温禾这方发觉对方不对劲,脸色寡白,唇色全无,她抬手拍了拍对方身子,一道卍字金光自魔头身上击荡而出,险些将她掀倒。 “你动不了了?”温禾站稳后确认。 赫连断只道:“有危险,还不走。” 温禾疑虑着,哦了一声,朝客房外跑去。 她方出了客栈的门,里头倏然蹿起无数金色火苗,整个屋子已成火海。 她朝里头大喊:“大魔头。” 火光已湮没屋内一应物什,早已瞧不见赫连断。 白乌自隔壁房门走出,瞧见整个客房被火光包裹,温禾忙挨近两步,“白护法,这怎么回事。” 白乌眉心紧蹙,手中折扇僵在手中,他还未回话,赖空空冒出来,幸灾乐祸冲着火的大门拍手道:“哈,这佛火浇不熄,赫连断要被烧死了。” 温禾一脚踹过去,“乐呵什么乐呵,魔头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这佛火若浇不熄,整个客栈不是要烧着,得死多少无辜之人,佛主怎忍心。” 赖空空抱着腿哎呦,白乌一脸苦相道:“这佛火只会焚烧此间客房,其他房间不会受之影响,你看。” 温禾转回身,燃有熯炽大火的客房,被虚虚一只金色佛掌托起,蔓延的火舌尽数被佛指截去。 “佛主的掌心浮屠。”白乌沉痛道:“整个客栈,位于佛祖掌心,佛主若要困谁,任谁亦逃不出。” 温禾心底莫名一沉,“这么说,佛祖要灭了魔头。” 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彻头顶,三人回首,三目金刚落至客栈回廊。 “敢于我佛国放肆,任他是魔头还要妖主,皆逃不过佛祖的掌心浮屠。” 白乌捏着扇柄,眉间隐怒,“是你血祭佛掌,引出佛祖之力。” “没错。”三目金刚额心之眼动了动,“浮生菩萨一向仁慈,哪怕对十恶不赦之人,亦不忍赶尽杀绝,留一丝希望。可我三目金刚就没那么好说话。我以金刚之血,祭佛掌,引出佛火,说明佛主应了本金刚之请,诛灭魔头。” 赖空空一个劲朝三目金刚竖大拇指,“金刚果然硬气,这魔头恁该死。”随手指了指身侧的温禾,“这丫头乃魔头爪牙,踢人可疼了,要不要一并丢入佛火炼化炼化。” “胡扯。”三目金刚额心金眼一瞪,朝赖空空扫去一阵金光,“这水仙灵身纯净,无一丝恶念,更未曾沾染一滴冤血,你竟反诬于她,我看该丢入佛火炼化之人,是你这金蟾。” 赖空空方被温禾踹了腿,又被金刚火烧了胳膊,憋屈地往后缩了缩,“我开玩笑的,金刚莫当真。” “这样下去不行。”白乌手中的白面扇敲打虎口,急如雨点,倏地,他灵光一闪,双手握上温禾双肩,一脸认真同她道:“水仙,君上不能死,他不能死。现下唯有你能救他,得罪了。” 温禾还未反应过来,被白乌抓着双肩,甩入熊熊燃烧的客房。 奇得是,她方入火堆,周身数尺的佛火即灭。 听得门外的白乌解释:“佛火不伤无辜之人,有你在,这房子暂时安全。” 言罢,快步朝楼下行去。 三目金刚一脸怒容,三只眼打白乌身上瞄了好几眼,此人虽为魔头爪牙,竟身无冤血,否则他可一掌拍死他。 那道月牙白的衣袍,已消失不见,三目金刚转头对温禾粗声道:“你同大魔头定非同路人,你自己走出来。” 看来,外头的人可随意入掌心浮屠,但却不能施以外力,将里头的人揪出去,否则金刚不用同她废话,直接抓她出去即可。 温禾仰首,一路踢开火光,朝燃着炙火的床榻行去,“怎么可能,我是他夫人。” 第89章 半卷经【07】 余光瞥见蒜苗挨近床榻,轻松惬意坐在他身边,赫连断唇角微抖,只吐出一个“蠢”字。 虽然随着她的挨近,魔头身上的金色佛火小了些,但仍在燃着。 温禾不禁再挨对方近一些,火焰又小一些,不能再靠近了,否则触及魔头的身子,会被对方身上的一道卍字金光弹开。 温禾盯着魔头身上燃的金色小火苗,“这叫文火,适宜炖汤。” 赫连断:“……你进来是故意来气我的。” “你总将我想得那般坏,我不是怕你紧张,调节一下气氛么。”温禾朝对方肩上吹了吹火苗,“疼么。” 赫连断斜楞了下眼珠,“不然你自焚一下,试试。” “我才没那么无聊。”温禾唉声叹气道:“你看你,一路拉仇恨,遭报应了吧,佛门前客气些,多燃几次香烛说不定佛祖一感动,放你进来,非要耍横,得罪了金刚,召唤了佛火,被困掌心浮屠,知错了吧。” “究竟为何本君会自投罗网,到了这该死的客栈,你心底不清楚么,反而说这些风凉话。”赫连断愤恨道。 温禾默了片刻,盯着魔头着火的侧脸,“因为我,你见我累了走不动了,才随小二入客栈的对吧。” 稍顷,赫连断鼻孔里发出一道轻哼声。 “好,我是累赘。”温禾大方承认,“可这次我没丢下你,算报你先前救我之恩。” 赫连断:“本君救你那么多次,你指哪一次恩。” “……不要那么斤斤计较么。要不先前的恩暂时欠着,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赫连断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来,“待本君出去后,定好好报答你。” “你还出的去?”温禾心存疑虑,“虽然这佛火似乎对你伤害不大,但你现下动亦不能动,如何出得了着客栈,如何逃得过佛祖手心。” “你若担心被连累,趁早走。”赫连断淡淡道。 温禾仔细盯着对方瞧,虽面色寡淡,但眉宇间充斥着自信,她觉得魔头定有法子脱困,于是微微嘟唇道:“我不走,我走了谁陪你,你自小便孤单。” 赫连断唇角抽了抽,口气不悦道:“收起你无聊的同情心,本君勿需你怜悯。” 自尊心倒挺强,温禾又俯首,吹了吹对方肩头的小金火苗,“对了,你吞的那个泪朱砂是何物,那般厉害。” “是獓狠,上古獓狠的一滴心头血。”赫连断道。 先前他亦不清楚泪朱砂为何物,竟能助他重塑筋骨,修成魔身,以至吸纳了戾魔之气。 直至被众妖魔迎入魔阴王朝,他打禁书阁内一卷《承虞秘史》卷册中,读到泪朱砂的由来。 上古有奇兽,是为獓狠,遁生于幽冥,以食活物为生,最喜食人。 后被上古之神收服,困束幽冥空狱第十九重,永世不得出狱,自此獓狠专食被丢入空狱的重恶无赦之人。 后来,机缘巧合,獓狠出了冥狱,一滴心头血送了承虞祖,使得承虞国的开国皇帝长生不老,容颜如一。 虞太~祖崩后,沁入对方体内的獓狠心头血,化成一粒朱砂。 朱砂勾人恸哭,又唤泪朱砂。 再后来,那粒泪朱砂,被供奉至李氏皇家祠堂。 獓狠乃上古凶兽,心头血内含无上魔息,她吞了那粒朱砂,重塑身骨,方有了吞噬戾魔之力。 温禾乍听獓狠一词,瞬间便懂了。 当年她于少室山修行,常借口往人界跑,宿新郡内凡是热闹的地界逛了个遍,姜大拿除了是书局的洽谈代表,还兼职说书先生。 她曾听姜大拿讲过一出《绿颚朱砂》的折子戏,说的便是虞太~祖与上古魔兽獓狠的故事。 不料,那故事竟是真的。 她又瞥一眼魔头的侧颜,轻声问:“月亮窟的小九九……为何同你儿时长得一模一样。” “想知道么。”赫连断冷冷道:“告之你后,我就宰了你,还想不想知道。” 温禾哼的一声:“你现下为阶下囚,动都动不了,还喊打喊杀。”语气转软了些,又道:“聊聊么,小火慢炖正无聊,说给我听权当打发时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赫连断未答复,门口走来走去的金刚怒吼道:“此乃佛门重地,尔等放庄重些,那株水仙,你到底出不出来,再不出来,莫怪本金刚封门。” 温禾先是自我疑惑,她怎么就不庄重了,一没卿卿我我,二未打情骂俏,再说对方动都动不了,怎么外头的金刚还瞧肉麻了。 再是回味金刚封门之话,她不解道:“我是无辜的,你若因恼恨牵连无辜的我,可就破了佛戒,金刚三思啊。” “你先前无辜,但眼下却在行助纣为虐之事,已非无辜之人,杀你算不得破戒,本金刚再问一遍,你究竟出不出来。” 门口迈着萝卜断腿溜达来溜达去的赖空空扯着粗嗓子道:“里头多暖和,小火苗蹭蹭的,小两口热乎乎一道去死,多浪漫,出来干嘛。” 嗷呜一声,金蟾被金刚一掌拍去木板下一层,金刚三只眼怒瞪,“究竟出不出来。” 温禾还是选择相信大魔头,小银牙一咬,“不,我与夫君,至死不渝。” 三目金刚已失耐性,宽肩一抖,后背挥出千臂,臂膀间散溢出的经文,将整个门窗封住,屋内佛火熄灭,温禾只觉,佛祖掌心的这间客房越缩越小,越缩越窄,照这般速度下去,不出半盏茶,她跟魔头要被压成肉饼。 她这才想到白乌,转眸问身上文火已熄,但仍不能动弹的赫连断,“你怎样,有没有法子冲出去,还有,白乌去了哪,怎不来救我们。” “如此关键时刻,你竟想着那小白脸。”赫连断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醋。”温禾不由得又挨近赫连断一些,拿手戳了戳对方的肩,金色卍字已消失,“你到底能不能动弹,我有些紧张……还有些压迫感。” “抱着我。”赫连断声线压低,“不想死,便离我近些,抱紧了我。” 温禾半信半疑,还是一把环住对方的肩头,头稍稍一抬,“你真的不是在调~戏我?” 赫连断唇角一抽,“你可以滚开。” 于是,温禾又抱紧了些。 — 浮屠客栈附近一座山峰上,白乌摆了天玄召唤阵,只待将手中画满血符的灵扇抛入石阵,阵光将直冲九重天,远在万里之外的魔阴王朝亦将收到信号,发兵佛国。 他啪得摇开血扇,扇子抛入阵门前一刻,地上落下一重光影。 细长眉眼,眉心朱砂,双手捻莲指,声调幽远轻缓,直渗每个毛孔,“司命,你本洁净之魂,为何徒造杀孽。” 白乌端着血扇子,沉静回复:“菩萨慈悲,白乌受折丹上神所托,护赫连断无虞,可现下赫连断将葬身佛祖掌心浮屠,我本意并非杀戮,只不过是以魔阴王朝百万大军之力,逼佛国菩萨为佛国百姓安危着想,放赫连断一命。” 浮生菩萨继而道:“你此举,既不能将魔头自佛祖掌心救出,又为佛国招来杀戮,且损了自己万年德修,毫无利处。” 白乌微怔,收了掌心血扇,“难道连佛国的菩萨也不能将人自佛祖掌心浮屠救出。” 浮生菩萨缓缓道:“凡入了佛祖掌心浮屠,外人救不得。” “难道……难道赫连断真要命丧于此。”白乌眸底尽是沉痛,他并非痛惜魔头之死,而是遗憾未能完成神尊之托。 “莫急。”浮生菩萨道:“我等救他不得,他可自救。”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5节 言罢,一道七色佛光闪罢,莲花座消遁。 — 三目金刚见眼前佛掌所托的房子,已缩至匣柜大小,里头相拥的一对人,即将被无边佛光碾压成粉。 赖空空不知何时爬了回来,正扒着回廊内的一尊佛像,朝里探看。 他嘴上狠,见一双人欲被压成肉泥,竟有一些可惜,魔头折磨他,死了便罢,那小水仙却无大恶,被魔头连累至惨死,委实让人唏嘘,他不禁施个佛礼,道一声阿弥陀…… 佛字还未出口,肩膀猛地被人一扒拉,险些将他扒拉个跟头,赖空空见白乌一阵风似得卷回来,直停至佛祖掌心浮屠前。 三目金刚目不转睛盯着即将被六面金光压身的一双人。内里,温禾已吓得不敢睁眼,死死勒住赫连断的脖子,“不会吧,我这么相信你,你不要让我死在这里好不好。” 赖空空看得大气不敢出,白乌捏紧手中扇,三目金刚的额心金目,瞪得老圆。 六面佛光触及一双人之际,咚的一声巨响,凭空乍现一口溢满经文的金钟,将两人护至其中,六面金光墙,随即炸裂四散,幻成万道佛光,星星点点消散。 赖空空惊得打嗝,“功德钟,魔头身上何来如此深厚功德,这是拯救了宇宙了这是。” 三目金刚的三只眼,几欲瞪出火来,眼睁睁瞧着赫连断抱着水仙,自佛祖掌心一步一步走出。 白乌松了一口气,两人没事,真好。 死里逃生的一双人,及至金刚身前,金刚喉咙里发出不可思议之音:“功德钟……” 温禾这才惊觉正被魔头抱在怀中,不知是她自己攀上去的,还是魔头主动抱起她的,她颇不自在的动了动,“放我下来。” 赫连断将人放置地上,满目鄙夷朝金刚瞪了一眼,便向楼下行去,“家眷在此,否则定活劈了你这三眼莽夫。” 几人已行远,三目金刚仍杵至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口中喃喃着,“不可能,从未有人走出佛祖掌心浮屠,不可能。” 赖空空一脸懊悔,跺脚道:“这不走出来了。”说着滚跌下去。 两人未死,他要惨了。 魔头的金钵内,滴了他的血,可随时随地将他吸回金钵敲着玩。 早知如此,他一路将人当佛供着就好。 几人自浮屠客栈走出,外头曙光已现,晨钟惊鸟,远处山雾掩深寺,近处街上走着几位僧侣百姓,早起的摊位已在摆摊,偶尔传来叫卖吆喝声。 赫连断瞥一眼身侧的蒜苗,自打出了客栈,蒜苗唇角一直勾着傻笑,他停到红糖烧饼摊位前,“馋苗,要不要食些东西。” 佛国的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出来,魔头竟主动给她寻食。 温禾辨了辨东方的朝阳,这才盯着对方一双深眸,“你带钱了么。” 赫连断探身,修长手指自对方腰侧束带一掏,捏出一块碎银,丢给摊主,“烧饼两个,打包。” 温禾吃着烧饼,随着赫连断往前走,时不时拿白眼觑他,“败家子,也不让找钱,那些钱买一筐烧饼绰绰有余。” 尾随的白乌,摇着白扇,于满是静谧焚香气的晨风中笑笑。 赖空空兀自嘟囔着,“饼只买俩,没别人的份,真是残忍。” 温禾听了这话,转个身,“蛤蟆,活腻歪了是不是,还想着吃,浮屠客栈里怎么幸灾乐祸来着。” “姑奶奶,我这人擅开玩笑说反话,方才我还为你念超读经来着。” 温禾:“……” “啊……哈哈哈,我走前面,我带路,我带魔君魔后去梵静海,那海可漂亮了。” 天际洇染赤金晚霞,一行人终于行至梵静海。 海面湛蓝,不染一丝波澜尘埃,海面如镜,映着天空浮云,仿似置身天边尽头,光是吸一口空气,便觉得灵魂涤荡。 温禾感慨,此海有一种让人顿生万般放下皆自在的归属感。 呆久了,铁定出家,皈依我佛。 几人立至海岸,影子清晰倒影于海,倏地影子一动,直往深海处游去,温禾傻愣愣瞧着,空海如镜,大家的影子皆已不见。 赖空空解释:“此乃浊气,被梵静海的净化之力带走,只有好处,无好处,放心放心。” 空寂海面,幽幽绽放一朵水莲,浮生菩萨的法身,于水莲之上,七色佛光中乍现。 赤脚踩莲座,身上披的白衣,似打云上裁剪而来,无风自动,荡出细小涟漪,菩萨拈花指上,浮一个幽幽暗闪,緇色四方盒子。 盒子直飞至赫连断身前,浮生菩萨轻醇柔缓的声音响彻空海,“此乃息壤柩,将它带去东海珊瑚岛,你将知晓一切答案。” 浮生菩萨消隐,静澈梵静海,余留点点涟漪,于夕照下,开出一海红莲。 赫连断摊手,息壤柩落于掌心。 温禾疑惑道:“半卷经藏在这匣子里。” 她仔细打量,不见匣盖,甚至连个缝隙也寻不见,这匣子要如何打开。 赫连断只道:“走吧。”便转身朝来路折返。 赖空空小心翼翼道:“我已将你们带来梵静海,后面我就没用了吧,我就留在佛国老家了,阿弥陀佛,诸位一路顺风。” 温禾朝金蟾瞪一眼,“赖蛤蟆,过来让姑奶奶再踹一脚,叫你诅咒我们。” 赖空空蹬着萝卜短腿,直往海水处缩:“菩萨无所不在,菩萨看着呢。” 温禾不再吓唬金蟾,去追前头的玄色身影。 手捧匣柩的魔头,眉头压得极低,似再想什么沉重事,温禾快跑两步,倒退走着,歪头一笑,朝赫连断摇了摇手中的一块烧饼,“夫君,这饼可甜了,说一说何为半卷经,分你一半。” 白乌摇着扇子,好吧,他就当他不存在。 第90章 半卷经【08】 来时虔诚,一步一脚印,走时潇洒,赫连断一挥袖,幻出一蓬云雾,三人瞬间踩上云头。 温禾见魔头不睬她,她将手中的红糖烧饼一掰为二,朝云末的白乌递去,“佛国的饼应是掺了特殊佐料,甜中含一股焦糖香,你尝尝。” 白乌手指微动,前头的赫连断一眼刀子瞥去,白乌四平八稳摇扇子,“多谢君后,属下不饿。” 温禾就地一躺,单手为枕,一边吃甜饼一边瞎哼哼。 端立云首的赫连断,听着蒜苗口中的小调,轻快而略带怪异,能觉出对方心情不错,便任由她一路哼唧。 白乌对小仙仙口中的古怪调子着实好奇,想着一路无语怪尴尬,他与水仙距离不近,隔几步云头说几句话,君上应不会吃味,于是摇着白扇问道:“君后所哼的调子可有名字,听起来颇新奇。” “有啊,叫《我爱洗澡》”,温禾嚼着饼说。 白乌手中的扇子稍顿,前头端立的玄黑身影动了动,赫连断扭头,瞪了悠闲躺在云头的温禾一眼,视线转回前方时,那凉凉余光扫了他一眼。 白乌打个寒颤,聊天没问题,聊天的内容出了差错,显然‘我爱洗澡’四个字,惹君上不悦了。 自家夫人对着旁的男子道这四字确实不妥,可小仙仙还不自知,一面吃饼,一面哼哼的更欢实了。 果然听得赫连断一道冷音传来,“闭嘴,难听死了。” 温禾起身,几步走至赫连断身前,歪头觑着对方,“我都唱了一路了,你现在才说。不过,我觉得很好听,我儿时不爱洗澡,我娘亲便放这首歌给我听,然后我能往水里泡上半天。” 赫连断眸底划过一丝疑虑,“你娘亲?” 后头的白乌,终于接到缓和尴尬的话头,笑着问道:“君后法身是株水仙,据说乃云上温谷天生天养,何时有了娘亲。” 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温禾脑瓜转得快,“是我梦里的娘亲,所以这首曲子只有我晓得,旁人从未听过。” 白乌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头,梦里的娘亲,小水仙缺母爱啊这是,若他现下说几句安慰的话,怕是前头的君上吃味。 又听小水仙颇落寞的声音道:“我爹爹也爱唱这首曲子给我听,当年爹爹也是梦里的爹爹。” 白乌顿时父爱泛滥,小仙仙还缺父爱。 “后来,爹娘被车扎死了,我就打梦里醒了。” 白乌捏着扇柄,僵住。 这梦瞬间不温馨了,荒诞了。 赫连断斜眄蒜苗一眼,深邃眸底隐约闪过两字:有病。 温禾微垂首,鸦青长睫掩下眸底一缕沉色,再抬睫时,晃了晃手中烧饼,“只剩一口了,要不要吃。” 见魔头只拿看白痴的眼神看她,温禾将最后一口甜饼往嘴里一塞,“逗你玩,想吃也不给。” 她笑着嚼饼,几口咽下,却见魔头一直盯着她袖子看。 温禾抬手,原是食指上沾了一缕糖渍,她另一只手往束腰处掏去,蹙眉道:“呀,上次喝喜酒时,我帕子好像落在不毛山了。” 晓得魔头身上不会带着帕子,她转眸朝云末的白乌看去,“白护法有没有带帕子,借用一下。” 白乌不敢说带了,只捏着扇子摇头。 温禾颇遗憾,往云头下张望,瞧瞧附近有无河流湖泊,下去清洗一下。 脑袋正来回晃着,倏觉腕骨一热,是被赫连断紧紧握住。 温禾眼见沾着糖渍的手,被魔头拉到眼前,她心下一骇,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舔了吧。” 赫连断:“……” 白乌:“……” 腕骨一痛,温禾被捏得嗷嗷直叫,只听赫连断磨着牙根道:“是咬。” 温禾猛地抽回自个儿的手,揉揉印上淡淡红指印的手腕,见魔头已不再瞧她,朝前方雾茫茫的云海瞧去,她直接将手指上的那一点糖渍抹到对方袖口上。 赫连断回首,狠瞪她一眼。 温禾嘟唇,“就你穿的衣裳见脏,看不出来的。” 后头的白乌实在没忍住,插话道:“君后,你会法术啊,没带帕子,可用法力将污渍清除。” 温禾不认同,“那多浪费灵力,我灵力本就微薄,能省则省吧。” 白乌:“……” 这并非节俭,这是懒。 修仙之人,能懒至如此地步,可谓罕见。 温禾对着脚下掠过的茂林,叹起气来,“哎,我们花木一族,尤其能开花的仙植,开花尤为重要。开了花,体内气血经脉方通,于修为上大有裨益。可我始终不开花,顶了五百年的花骨朵,我快愁秃了。其实并非我懒得修仙,是我凝气十分不易,所以但凡不用法力,我便不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6节 五百年不开花,真心不容易。 白乌提议,“无论是仙植亦或妖株,廖橐驼皆深有研究,待回了魔阴王朝,不如让廖橐驼给君后瞧一瞧。” 温禾方要点头,耳侧传来赫连断的声音,“无必要,开了花还怎么装蒜。” 温禾握拳:“就凭你这句话,我一定要开花。” — 东海,紫嬴水宫。 龙王老泪纵横,正给水晶棺中的一具藕身净手,鲨将匆忙赶来,“王上,据鲲鹏巡卫来报,一团魔煞之气直朝东海而来,据鲲将军形容,好像好像是……魔阴王朝君主赫连断。” 捏着鲛纱帕的手一顿,老龙王直起身,胸腔起伏强烈,“赫连断,赫连断,他敢来我东海,我让他再也出不去。” 腥潮气扑面而来,温禾缕了缕被咸风吹乱的鬓发,朝前方蔚蓝处望去,“这么快便到东海了。” 赫连断降着云头,斜乜蒜苗一眼。 温禾瞬间读懂魔头的眼神,哼哼着,“是,我是累赘,若非君上照顾我的身子,早便到了。” 伴着降下的云头,属于大海的湿潮气愈发浓郁,赫连断余光瞥见一道月白衫袍,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他嗓音里浓浓的不满,“你怎么还跟着。” 白乌手中的扇子僵了下,心道你没让我走啊。 只是面上得挂着歉意微笑,阖上扇子躬身道:“君上的意思是……” “可以滚了。”赫连断言罢,拽住温禾的袖子,散了脚下的云。 白乌脚下一空,险些摔下去,浮空稳住身子后,敲着扇柄长叹:“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先前入西境佛国,赫连断担心一人照顾不来水仙,许他随着。 如今的小小东海,完全不放在眼里,自然不需要他了。 他回味方才赫连断眼神,嫌弃的就像在看一直追着他讨食的流浪狗一般。 呵!是嫌他碍着他们的新婚蜜月行了。 这样的主子,真要不得。 白乌感慨完,掉头朝魔阴王朝方位飞去。 前方两人方落至东海海岸,蔚蓝深海中央涌起巨潮,海水纷纷朝两侧退却,直退出一条海中宽路来。 海路中央走来东海龙王及一众属下。 龙王行至海岸,对赫连断躬身打拱道:“不知赫连君主驾临东海,老龙有失远迎。” 赫连断似是颇嫌弃这虚假一套,正眼瞧都不瞧龙王一眼,只望着缥缈无尽的水面道:“找个识路的,带本君去珊瑚岛。” “啊!”老龙长眉一挑,圆眼一瞪,十分愧疚道:“珊瑚岛前阵子不太平,有海夜叉聚众闹事,如今那岛屿满是死尸污迹,腌臜得很,待老龙让鱼群清理干净,君上再登岛不迟。” 瞥一眼赫连断身侧的小姑娘,龙王又道:“不如,君上同这位姑娘随老龙入龙宫暂歇,让老龙尽一尽地主之谊。” 赫连断不动声色瞧一眼身侧的蒜苗。 温禾颔首,“不如去尝尝东海一锅鲜。” — 龙王十分客套,于海底紫嬴宫,摆了丰富宴席,又请了四海最高规格舞姬乐团来助兴。 老龙坐至主位紫玉案前,任由一旁的鱼姬,往琥珀杯中倒满琼浆,他执杯站起,对贵宾席的赫连断深鞠一躬,“赫连君主降临东海,乃我东海之福,老龙敬君上一杯。” 赫连断动亦不动,一双眸子不知盯着何处。 龙王尴尬间,温禾端起赫连断身前盛满美酒的琥珀杯,“多谢龙王美意,这杯酒,我代君上饮了。” 龙王乐呵呵干了杯中酒,少顷,有个龟~头龟脑的半大老头,凑至龙王耳间说了句悄悄话,龙王顿时瞪大眼睛,亲自往琥珀杯中斟满酒,复又站起,朝一身简逸轻纱的温禾作揖,“恕老龙有眼无珠,不识君后,老龙自罚一杯。” 温禾顿时尴尬了,这下好了,名声打出去了,怕是以后走哪都被人暗戳脊梁骨,骂一句魔头的女人。 赫连断口碑极差,别人眼里的敬重,实则是惧怕。 如老龙这般的人,表面尊敬,不定背后怎么咒骂他们。 倏地忆起,霖泠师兄乃东海皇子,温禾执杯回敬,“龙王客气了,我与爱子有同门之谊,龙王既为一方霸主,又是前辈,理当小辈敬您才是。” 不知是否是她眼花,眼见着握住琥珀杯的手一哆嗦,龙王笑得一脸僵硬,“不敢不敢,老龙敬君后。” 老龙坐回紫晶榻,见赫连断根本不鸟他,便再未讨嫌的上前敬酒,只同看上去颇随和的君后互敬几杯。 温禾敲了会蟹壳,舀了几勺蟹黄吃,又瞄上水果。 海中的水果当真新鲜,尤其是海葡萄,晶莹剔透如披霜浸雪的内丹,先前霖泠师兄偶返东海,会带些海葡萄回少室山,每次都被师兄弟哄抢,她也只抢到几个。 现下,海葡萄摆满玉碟,她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葡萄,一双眼睛亦不闲着,直盯着前来贺兴的舞姬翩翩起舞。 赫连断见蒜苗不停往嘴里塞葡萄,吃完身前的一碟,又将手伸到他眼前的玉碟内,他意味不明的眼神朝人瞥去。 温禾感受异样目光,捏着即将塞入口的一颗葡萄,眨眨眼,“这是酸葡萄,你不爱吃的。” “你怎知我不爱吃。”赫连断沉声道。 温禾将手中葡萄递至对方唇边,“你保准不爱吃,不信尝尝,定酸的你当场吐出来。” 赫连断唇畔微翕,吞了对方递来的葡萄,嚼了几下,慢条斯理咽下,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温禾颇惊讶,“你不嫌酸?” 赫连断未答。 海葡萄酸得很,难不成方才那个是变异甜葡萄,温禾摘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酸得人精神,于是又捻起一颗葡萄送到赫连断唇边,见对方吞下,面上瞧不出任何不适。 于是,她给自己嘴里塞几颗葡萄,便往赫连断唇畔贴上一颗葡萄,难得的是,对方竟全数吞下。 温禾吃着葡萄,给人空盏前添茶,不由得再问:“你不嫌酸啊。” 对方果然不答,温禾笑眯眯捻起一颗葡萄,小声道:“我知道,因是我亲手喂的,无论什么都是甜的,对吧。” 赫连断并未吱声,一双眸子转至舞姬身上。 温禾不再管他,只一个劲往自己嘴里塞葡萄,倏觉一道冷气斜里扫来。 回首一瞥,是魔头的眼神。 赫连断尤带寒气的眼神往玉碟内的海葡萄上瞄一眼,温禾立马懂了,摘了一颗葡萄递到对方唇边。 赫连断张口吞下。 温禾一边白着眼给人往嘴里塞葡萄,一边嗔道:“不能自理的大魔头。” 舞姬退下后,上了一拨男伶,吹啦弹奏外带性感舞蹈,温禾瞧得津津有味。 东海的伶官,画风甚合她口味,清一水肌肉男,赤着古铜色的上身,胸肌腹肌人鱼线一览无余。 温禾双眸冒火星,边吃边欣赏,突然咯嘣一声,口中的海葡萄幻成了冰葡萄,险些崩掉她门牙,宴席舞台中央传来几道咔嚓声,数位弹奏兼舞蹈的男伶,自脚心起一寸寸幻成冰雕。 在座东海贵族阵阵疑惑声中,温禾瞅向身侧的赫连断,她丢了手中冰葡萄,重新摘了一颗鲜葡萄送到魔头唇边,笑弯了眉眼道:“夫君让他们撤下吧,我只喜欢看女姬跳舞,他们跳的不男不女,真是难看。” 赫连断长睫微颤,宴席舞台中央的男伶一寸寸解冻,诸位纷纷抱着乐器退出去。 然后,赫连断吞了递至唇边的一颗葡萄,吞葡萄的同时轻轻咬了下捻着葡萄的那截指头。 温禾收回手,对着印着淡淡牙痕的指头,吹了吹气。 大魔头,小变态,真得劲。 第91章 半卷经【09】 海中浮一座赤岛,岛中生茂林。 龙王亲自将一双人送至珊瑚岛入口,他广袖交叠,与人躬身道:“里头已打理干净,老龙便不打扰君上君后了,请。” 温禾礼貌回道:“多谢龙王。” 这才随上魔头的脚步,朝赤岛深处行去。 她先前寻了个借口,说是瞧上东海珊瑚岛的珊瑚,故此携赫连断来挑几株珊瑚回去当摆件,龙王深信不疑。 待一双人入岛屿深林处,龙王面上笑意隐去,浑浊眸底勾出几道厉色,问随行的鲨将军,“可准备妥当。” 银皮鲨鱼打拱:“龙王放心,珊瑚岛已连通海下火岩浆暗礁牢,只要龙王一声令下,末将拔掉珊瑚岛定水神柱,那对魔域夫妇定会葬身火浆。” 龙王一双浊目,淌出几滴热泪,“我儿霖烟,父王为你报仇了。” — 珊瑚岛生有不少赤藤赤树赤藻,赤藤上的海猴子见人来亦不躲,长臂扒着开花的藤条荡来荡去。 温禾给海猴子喂了一颗坚果,有些疑虑道:“方才入岛时,我怎么瞧着龙王有些不大对劲,身子微抖,似有些抑不住的激动,你说他那么大年纪,激动个啥。” 她随着赫连断往前行,颦着秀眉揣测着,“我突然忆起,当初你曾往少室山下春情蛊,霖烟师弟不幸中蛊,听闻因不受不住情蛊折磨,又拒绝同女修双修而自刎,那霖烟正是东海龙王的小公子。蛊是你下的,事是我挑的,你说龙王会不会暗中阴我们。” 赫连断朝前方一块凸起的巨礁行去,“一头快散架的老虫,有何本事阴得了本君。” “我知你本事大,其实在你身边,我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但有句话说防不胜防……哎呦……” 温禾蓦地被一只扒着藤条荡秋千的海猴子打了脑袋,她抱头时,又被另一只海猴子手中的果子丢中手背。 温禾微恼道:“浮生菩萨让你来这破岛做什么,我们办完事早些出去,这里的猴子真讨厌。” 赫连断顿住步子,袖口间飞出一方緇色匣子。 朝猴子呲完牙的温禾,视线转到匣子上,“听菩萨说,此物唤作息壤柩。” “是,息壤烧制而成,保骨灰内亡灵之识不散。”赫连断淡淡道。 温禾吃惊,“你说里头盛的是……骨灰。” 赫连断还未答复,脚下一阵剧晃,轰隆巨响声中,赤岛下陷,一股强大吸力将两人吸入地下海心。 头上是跌坠的树枝藤蔓,及无数碎裂礁石,赫连断于下坠的的吸力间,抓住温禾的手,将人拢至怀中,拿宽袖护住对方的头。 温禾紧紧圈匝住魔头的腰身。 不知坠了多久,两人最终落到淌着赤火岩浆的黑色礁石之上。 抬头,已不见天。 此处像是个被礁石包裹的封闭中空球囊,四面八方皆是顺着礁槽蠕蠕而动的岩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7节 温禾缩步,躲开凹槽处淌过来的一股灼热岩浆,“我就说龙王会阴我们。” 赫连断一脸沉色,观察四方礁石,“我们应该被困海底岩浆暗礁牢,若想出去,需得劈开这礁石,但若礁石自内里强行破开,外头的八方赤岩浆,将会倾泻而来,本君倒不怕这赤岩浆,倒是你……” 温禾苦着脸,拽了拽对方袖口,“你不会丢下我吧。” 赫连断瞥她一眼,“累赘。” 忽然,几支赤浆凝成的箭矢,自四方虚空处,急猝射来。 赫连断一挥袖,折断两支,另一手勾住温禾的腰身,飞身错步一躲,避开剩余几支赤箭。 “欠抽筋的老虫子。”赫连断满目杀意。 温禾小心打量四周,担心又凭空冒出岩浆箭,“消消火吧,毕竟你害死人家儿子。” 她瞥见息壤柩落在丈远距离的一块礁石上,应是方才同他们一道掉下的,温禾几步跑上前,方要拾起匣子,听得耳后疾呼一声小心,一支腰身粗的岩浆箭,自一侧袭来,温禾被赫连断带扑,赤箭擦着耳际飞过。 两人落至一块礁石之上,温禾瞧见赫连断的右掌正滴淌鲜血。 应是被赤箭划伤,鲜红血滴一滴一滴落下,直滴淌到脚边的緇色匣子上。 温禾撕了袖口轻纱,给赫连断包扎手上伤口,“应该不会很疼吧,若疼,你可以叫出来。” 说着,还冲伤口吹了几口气。 赫连断被吹得心头发痒,正要抬手捏捏蒜苗的脸,脚边的息壤柩融入鲜血,倏然赤光大放,匣盖轮廓渐渐清晰,愈发黯淡的赤光中,匣盖自行打开,内里飘出赤金相融的团团齑粉。 齑粉浮至半空,绕成赤金雾团。 雾气中渐渐浮出一帧帧零碎画面,画面缓缓转至清晰…… 蔚蓝宽阔的深海之上,有光雾笼罩,海心驶着一艘巨船。 船帆绣着金光奕奕的五爪金龙,旁侧小旗上描绣一个赤金‘虞’字,海风拂过,发出噗噗声响。 少女扒着船栏,向海里探望,风将她及腰的墨发扬起,她抬起一只手,任由海风自指缝间穿过,唇角勾出一弯笑,极开心的模样。 甲板上走来一位奴仆装扮的妇人,将手中风氅披到少女肩头,“公主,外头风大,当心被吹到海里去。张都蔚烤了鱼,洒了佛国的香料,鲜香无比,我们去船舱吃鱼吧。” 简宁公主迎着海风回眸一笑,“好呀。” 妇人扶着公主朝船舱行去,平静的海面划过几道暗拱,似是下头蛰伏巨大怪兽一般,紧接着巨船一晃,距离海船不远处的海面,惊起丈高水柱,海风乍起,吹折了船帆桅杆,水柱遽速朝船身移来,猛颤的甲板上,护卫动摇西晃,继而被水柱浇了一身。 咚的一声巨响,巨船被海底一股强大力道拱出水面,咔嚓声响中掺杂无数惊呼声,妇人与公主被兜头浇下的海水冲散,眨眼间,巨船一分为二。 大的那一半正急速下沉,剩下的一小半,打着旋于海面上转圈。 “护驾护驾,快寻公主……”张都蔚自摇晃不止的船板上站起,四面打量公主的身影。 角落里被撞得头破血流的妇人,跌跌撞撞站起,指着深雾中越转越远的小半截残船,“公主在那。” 两截船已距离过远,张都蔚的轻功跃不过去,扒着船栏的护卫吐的吐,晕的晕,呛死的呛死,坠海的坠海,已自顾不暇。 简宁公主几乎要被转晕了,她不知船下有何物,一直带动船身转圈,待残船终于缓缓平复,海面涌起一道巨浪,一只满脸青疙瘩的巨兽跳上船板。 简宁公主被冲力划出数尺远,见怪物挎着大步朝她迈进,她站起身,抽出腰侧桃木剑,脚心借力一踩,直朝怪兽头颅劈去。 桃木剑还未触及怪兽,她被满是疙瘩的青臂,扫进海里。 简宁公主浮在咸涩海水中,吐出一口牙龈血,手中的桃木剑紧握,不肯放松一分。 疙瘩怪暴躁地砸了几砸船板,瞧见浮在一块木板上的少女,他俯身半跪,长手去捞海中的简宁公主。 简宁公主被巨掌紧攥,疙瘩怪朝她嗅了几口,张开大嘴,将掌心少女往满是獠牙的嘴里塞。 简宁公主拼死挣扎间,一串燃火的佛珠,击中怪物手臂。 简宁公主蓦地坠地,摔至船板之际,被人搂住腰身一带,几个凌空旋转间,稳稳落至船板。 率先钻入鼻息的,是一股旃檀香,她这才发现,救她之人是个和尚。 面色如玉,五官如精雕细琢般俊美,迎着海风僧衣迭荡。 着火的佛珠,重回和尚手腕,他开口对身前的怪物道:“巡海夜叉王,还不束手就擒,莫怪小僧不给你留生路。” 夜叉王呲牙一吼,喷出一口浓烈腥臭之气,朝和尚扑去。 和尚阖了长睫,口中念咒,燃火的佛珠飞散而去,纷纷击至夜叉王身上,几声撕心裂肺痛嚎声中,满是疙瘩的夜叉,化作一缕缕青烟,散入起了浓雾的海面。 和尚这才朝一身湿淋淋的公主行去,“施主可有受伤。” 简宁怔了怔,摇摇头,“多谢高僧救我性命,我家长辈一生礼佛,我亦常去寺庙焚香,不知高僧栖身哪家庙宇。” “阿弥陀佛,小僧来自西境三十二佛国,并非中土僧院中人。” 简宁挨近几步,“原来世上竟真有佛国,我叫简宁,我要如何报答你。” “举手之劳,勿需挂怀,阿弥陀佛。” 简宁这才发现对方腕间淌着血,她一把握上对方的手,掏出袖内湿帕给人细细擦着血,“呀,你受伤了。” 和尚抽回手,“无碍。” 简宁握着染血的帕子,仔细盯着对方的眉眼,心脏不由得噗通直跳,眼前的和尚俊逸无匹,她露齿一笑,“高僧可有佛号。” “贫僧净情。” 简宁公主贝齿轻轻咬了下红唇,由衷夸赞,“你的名字同你的声音一样,真好听。” 净情和尚听了,唇角勾出淡淡一笑。 这一笑,便让公主芳心沦陷,她红着脸道:“你可曾想过还俗。” 净情怔了下,似是未料对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不待对方回答,简宁公主又道:“你若想还俗,便做我的驸马吧,我是承虞国的简宁公主。” “阿弥陀佛。”净情施个佛礼,未曾回答对方。 他从未动过还俗之念,对小姑娘一时兴起之话,并未在意。 简宁公主微微垂首,一脸落寞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虽为公主,却是万千红尘中一粒微尘,怎配得上圣洁高僧,高僧莫要见怪,简宁未有辱你之意。” 净情发现公主耳廓渗出血来,他启唇道:“公主,恕贫僧无礼了。” 然后,修长皙白的玉指,便搭至公主玉腕间,似是把脉一般。稍顷,一手握上公主柔夷嫩手,将体内一丝佛息,输入对方体内。 松开公主的手,净情捏着手中佛珠道:“公主体内浸了夜叉浊气,贫僧已为公主清干净。” 简宁盯着自己方才被对方轻握的一只手,神色痴痴道:“还以为你要答应做我的驸马,原是为了祛除浊息。” 净情:“公主自有良人相配。” 海面绽放盛大烟花,是张都蔚的求救信号。 很快,附近的巨船赶来,净情捏着佛珠朝海雾中飞去。 简宁朝倾斜的船舷,小跑几步,嗓音略含哽咽,“我还会再见到你么。” 净情于缥缈雾气中回身,瞧见小公主眸底氤着一层泪雾,他捏着佛珠,道一句阿弥陀佛。 转瞬消逝于茫茫东海。 第92章 半卷经【10】 念奴返回少室山取些旧物,同门师兄师妹,皆往飞檐阁楼赶去,探望家族遭劫的青丘小帝姬。 众人送了不少慰问之礼,又狠狠一顿咒骂赫连断及魔阴王朝,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师弟,连带将温禾骂了。 无外乎是出自仙山,私自印淫书,勾搭魔头做了魔后,彻底判离仙门之类的话。 草二听了,又护上温禾,同几位师弟叫骂几句,竹已只得劝架,场面一度闹哄。 霖泠送了念奴几颗鲛珠,以示安慰,便默默退出飞檐阁楼。 掠过浮空瀑布时,书童小鲲匆忙来报,说是龙王将魔阴王朝的魔君君后困了,正锁在海下岩浆牢。 霖泠来不及向诸位长老告假,直朝山门飞去。175看书 仙门柱前被裹正拦下,两人平日交情不浅,霖泠解释几句,裹正着人开仙门,虽然对方无出行玉牌,也放人离去。 龙王正端着玉盏,给水晶棺椁中的灵藕身洒灵水,见霖泠匆匆走来。 龙王放掉玉盏,上前去迎大儿子,“泠儿,怎突然回了东海,父王竟未收到消息。” 霖泠一脸沉重,急道:“父王,你快拿龙首印纽,去海心暗礁牢,将那二人放出来。” 龙王一怔,似怀疑自己听差了,“你说什么?放了他俩。” 他颤巍巍转身,宽袖指向水晶棺椁中的灵藕身,“你弟弟被魔头害死,现下魂魄未曾养全,你要父王放了他们。” 霖泠朝棺椁中,以灵藕雕出的人身瞥了一眼,“父王,你是困不住赫连断的,若被他强行破了岩浆暗礁牢出来,我东海水族将遭空前大劫。” 龙王嗤鼻道:“已被困束了两天两夜,若能出来早便出来,还差一夜,只要再待一日,礁石暗牢碎裂,八面岩浆将浇灭二凶之身,他们将会彻底死去,父王亦可替你弟弟烟儿报仇。” 霖泠郑重道:“父王,赫连断定会于岩浆爆发之前破牢而出,现下亲自接他出牢,以定水神柱不稳,以至珊瑚岛塌陷为借口,还可搪塞过去,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你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龙王气恼道:“我龙族一向骁勇,父王让你们兄弟俩去修仙,怎越发修得没了血气,赫连断再厉害,亦难逃海心岩浆浇魂,你是被他威名吓傻了么。” “父王,你根本不晓得赫连断的实力,他连上古神祇之地都能劈开,小小暗礁牢怎困得住他。” “哼,就怕他不劈,若他劈开礁牢,正好被外头的海岩浆浇身,他能从簋门堑全身而退,不一定能逃得出我龙宫的岩浆牢。” 霖泠发觉根本与父王讲不通,自霖烟死后,龙王变得越发顽固执拗,一门心思全放在如何另霖烟复生,以及为幼子报仇之上。 于是他换个角度劝道:“霖烟喜欢温禾,正是现如今被你关起来的魔阴王朝君后。” 龙王一怔,不敢置信地朝棺椁内的藕身瞧上一眼,“你说什么,烟儿喜欢那妖女?烟儿怎会喜欢那种女人,著淫书,判仙门,又嫁予魔头,烟儿怎会喜欢那种不仁不义天地不容的作精。” 霖泠缓声道:“父王可还记得,当初为何送我们兄弟俩入少室仙府。” 龙王浑浊眸底闪过一丝柔软,那份软里含有几丝悲恸。 “自然记得。” 东海龙族子嗣不丰,数千年来,只诞下一对双生龙儿,长子霖泠,次儿霖烟。 霖烟自小身子孱弱,魂魄缺失,性子亦孤僻,生人不语。 听闻仙山之地,灵气充裕,有培固魂魄之效,再加上霖烟性子沉闷不喜与人沟通,龙王决定送幺儿入少室山修行。 一来以仙山养魄,二来有了同窗可交流,望他改一改闷郁的性子。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8节 因不放心幺儿一人去仙山,便让哥哥霖泠作陪,一道入少室仙府修行。 后来,霖泠来信说,烟儿性子活泼不少,会主动与同窗说话,还捉了兔子送同窗。 龙王捏着信笺,露出欣慰笑容。 霖泠沉声道:“父王可知,烟儿主动上前攀话之人,正是温禾,烟儿捉了兔子亦是送去给温禾。他喜欢那株水仙,只是默默看着,唇角便会不自觉勾起笑意。” 龙王长须微抖,霖泠继续道:“烟儿自小便知自己身子不好,吊着汤药长大,儿时,海巫算得他灵寿极短,福德稀缺,当属夭折命宿。他知自己活不长,每天都不开心,他曾对我说,他如垂垂老矣之人,一日一日数着仅剩不多的寿命,怎会开心起来,直到他喜欢上一株水仙。” 霖泠记得,那日,妙自言先生教授布雨之术,温禾控雨不当,浇了霖泠一身,她主动过去道歉,给人擦脸上的水珠,后来又送霖烟一堆吃的。 见霖烟性子害羞,干脆主动将人拉到小草房,教他烤肉宰猪。 霖烟握着刀不敢宰猪,温禾笑得前仰后俯,甚至往草丛中打了几个滚,站起身来,外衫头顶沾了好几片草屑,还有一只蟋蟀蹬在鼻头。 霖烟笑了。 后来,霖烟同他说,他见温禾笑得那般没心没肺,他好像被传染一般,不由得跟着开心起来。 霖泠挨近一脸痛色的龙王,“烟儿终有一日会回来的,待他回来后,你要如何同他解释你杀了他喜欢的姑娘。” 龙王似有所动容,很快又恢复了冷脸,“先不说你弟弟能否回来,即便回来又如何,那株水仙已嫁做人妇,况且害死烟儿的正是她夫君。这口气我更不能咽下。” 霖泠已尽了全力,仍说不通父王,只好转身朝外行去,“好,既然父王不放人,我去取龙首印纽,放人出来。” “你站住。”龙王气恼,大步迈上前,“龙首印纽唯王座之人可使唤,你强行召唤,是要以身魂为祭不成。” 霖泠顿住,不曾回头,只道:“能护住东海水族,便值了。” 龙王恼怒当口,祭出龙筋锁,将人捆束。 见大儿不停挣扎,龙王愤愤道:“你在此好生陪陪你弟弟,待那魔头夫妇死后再放你自由。” — 窗外的玉兰绽出几缕幽香,各宫殿下皆去了添香园放纸鸢,唯有简宁公主自愿留至宫内佛堂,为太后誊抄经卷。 宫侍杏初端着茶点走来,瞧着一纸密密麻麻蝇头小字,不禁头疼,放了素点道:“公主的孝心不仅感动太后,简直要感动佛祖了,公主这每日每夜誊写佛经,不觉疲乏么。” “怎会。”简宁公主提笔蘸墨,又掀开一页经书,往宣纸上落浅墨,“我打小便喜欢焚香气味,听得佛经声只觉心内安宁平静,誊抄佛经并非只为孝敬太后,我是真的喜欢佛家物什。” 杏初拿香铲清了香灰,又添了新香篆进去,“即便再喜欢,公主殿下亦该歇歇了,奴婢听闻皇上欲将公主许配尚书令的段二郎君。段二郎才貌无双,不知是皇城多少闺眷的梦中情郎,杏初觉得公主与段家二郎乃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简宁公主搁下手中玉笔,起身走出佛堂,朝惠安太后寝宫赶去。 给太后揉捏了一会肩胛,念了几段佛经,又撒了几句娇。 翌日,皇帝再不提将她许配给段二郎君之事。 举荷公主正与简宁公主于燕子湖边的春亭,赏景吃茶,段二郎君一撩绸袍,迈步上了春亭石阶,拱手向两位公主问好,又朝简宁公主瞥去,“敢问公主,究竟不喜在下哪一点,为何屡次拒在下的求婚。” 简宁公主清雅一笑,摇着细绢纨扇,“段二郎君丰神俊朗,才貌不凡,本殿瞧不出有哪里不好。只是,本殿佛经读多了,焚香里又浸了这些许年头,心内平静不起风月之心,已不再想婚嫁一事,望段郎君能觅得良缘。” 段郎君微微蹙了剑眉,拱手道:“既是这般,在下再多等公主几年不迟。” 言罢,一脸傲色走出春亭。 举荷公主脸色寡淡,再望不见段家二郎的身影,方转回头,纤纤玉指端起茶盏,细声探问,“姐姐已二十有四,韶华将逝,父皇为你说的婚事,你全数推去,当真不想嫁人了。” 简宁望着宫檐一角展翅飞扬的一尾纸鹞,幽幽叹声气,“可能,我的心被佛带走了吧。” 那一年,她十六岁,为祝太后伞寿,专门去了东海的珊瑚岛,取一株赤凤珊瑚。 返归途中,遭遇巡海夜叉,好在被佛子救下。 那和尚的眉眼,至今清晰留在脑海心底,闭上眼,似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旃檀香。 她说不出由来,自她见对方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那是一段如诗的少女情怀,是个不能触及的梦。 睁开眼睛,梦即破。 她抑制心底的那个秘密,不可说。 说出来,是亵渎。 便守着那个秘密,终生伴青灯古佛也好。 每月初一十五,简宁公主照例去宫外的白宁寺进香,她与这间皇家寺庙的僧侣熟识,汇源方丈专为公主劈了间偏殿,供公主歇息。 有时,简宁会随太后于白宁寺小住几日,太后近来身子欠佳,便留予深宫静养,简宁往寺庙祈福的次数多了起来。 因是皇家寺庙,外围有武僧甚至皇卫守着,极安全,简宁公主常一人往寺庙各山头溜达散心,有时赏景,有时只是想一个人随意走走,僧侣见了,施个佛礼便罢,嫌少有人上前打搅她。 小殿下站至山峰一块巨石,眺望后山风景,那里密树参天,云岚飘杳,彩雀成群掠过。 遥遥看去,似有炊烟升起,简宁好奇,便向后山行去。 白宁寺倚深山而筑,后山乃禁地,由铁栏为界,听庙里僧侣道后山常有野兽出没,极不安全。 飞身翻阅铁丝围栏,简宁顺着满是荒草的山径,朝炊烟处行去。 确实见到深山溪木前,搭着一间寮房,炊烟自烟筒缓缓升着,有米香打简陋木窗内散溢出来。 谁会在有野兽出没的后山建僧寮,两扇木门氅着,内里无人,可瞧见里头设有简单家具,墙角堆积薪柴,案上搁着蔬菜,可见是有人在此长住。 可她从未听庙里僧侣说后山有住人。 简宁正纳闷,一声低沉咆哮声,自身后传来,她心内一紧,抬手自腰侧抽出一柄短刀。 丈远处,淙淙流淌的一弯小溪前,一头黑熊正呲牙盯着她瞧。 短刀出窍,黑熊朝寮房前的姑娘扑来,简宁眯眸,踩着石阶一跃而起,对准黑熊心脏插去。 匕仞还未插上黑熊胸膛,黑熊一歪,訇然倒地。 简宁便瞧见一身青黛僧衣的俊和尚,逆着阳光,站在几步距离处。 一如记忆中的眉眼,肌肤如玉,气韵脱俗,手中捻一串泛着幽光的佛珠。 简宁公主激动的红了眼眶,几步上前,停至对方抵足距离,“净情……是你。” 净情唇角勾一抹笑,眉宇间的庄重散逸,语调竟含几缕戏谑,“这不是当初那个欲招贫僧做驸马的小殿下么。” 第93章 半卷经【11】 简宁公主躺在金丝楠木榻上,睡不着。 悄悄掀开帷幔,杏初趴至榻前小铺已睡熟,半支的窗外漏进三寸月光,透过素绢屏风,往墙上投过几支玉兰花枝。 风过,花影摇曳,能闻得清浅花香。 简宁公主的心,便如那摇曳不休的花影一般,于这无人知晓的寂夜里狂欢。 净情和尚说,他蛰伏白宁寺后山,是为盗取半卷经书。 简宁十分不解,凭净情一身本事,完全可向寺院求取经书,满院僧侣势必将他当上佛看待,她可曾亲眼见过他以高深佛法,降服夜叉王。 别说白宁寺,便是整个承虞国高僧联手,亦做不到。 可净情说那半卷经与众不同,求取不得,只得盗。 但以对方身手,武僧皇卫几乎是木头摆设,入寺庙藏书阁盗取一本佛经,神不知鬼不觉,何必又往后山搭建个随时有可能被发现的寮房,可净情说时候未到。 偷盗还得挑时候,简宁更疑惑了。 净情说要她替他保密,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他往白宁寺后山一隅落了脚。 并应她三件事,以做答谢。 简宁公主才不在意白宁寺会不会少一册半卷经书,当即开心地答应,并求了第一件事。 明日她还要到后山来看他。 简宁公主一宿未阖眼,她是真的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救她的和尚了。 月牙悄悄自宫檐隐去,天色由黛蓝渐变蟹壳青,再至晨曦初洒,照的宫内地砖一片姜黄。 简宁早早梳妆罢,因一宿没睡,气色欠佳,特意往颊侧涂了层胭脂。 杏初哈睡连天,给公主拢发挽髻,“公主不是昨日才去白宁寺进香么,怎的今日还要去。” “去的勤,表示心诚呀。”简宁公主对着铜镜内的人影笑道。 杏初随她一道入寺,被她打发到佛堂抄经,简宁则一人溜达去了后山。 净情往寮房前,支开个窑炉,正捏着竹勺煮糯米粥,旁侧的案板上搁着新切的青菜蒜苗。 听到脚步声,净情捏着勺柄,直起身笑笑,“来得比贫僧想象中还要早,公主早膳还未吃吧。” 简宁公主脚步轻快,朝前迈几步,盯着锅里泛着糯香的清粥,“你怎么知道。” “因为公主想早点见到贫僧。”净情说着,将糯米粥盛至瓷碗,又去炒菜。 被猜中心思的简宁公主耳根一红,只静静站至一角,瞧对方炒了两道素菜。 粥米素菜摆上石案,净情取了一双木箸,递予简宁,“小公主莫要嫌弃贫僧做的简陋,贫僧只会这些。” “怎么会,能吃到高僧亲手做的菜是我的荣幸。”简宁接过木箸,夹了口蒜苗炒青菜,嚼了几口不由得点头称赞,“简单素菜竟做的这般好吃,净情师父是被念佛耽误的厨子呀。” “喜欢,便多吃些。”净情端起竹筷,主动给人夹了一箸鸡蛋炒丝瓜。 简宁公主脸颊酡红,稍稍垂首,往嘴里扒拉糯米粥。 待他将瓷碟内,净情给她夹的菜吃完,方才发觉对方竟一口未吃,甚至石桌上不见多余的筷勺。 “高僧为何不吃。” “贫僧无甚食欲,这些是特意为公主做的。” 简宁脸更红了,有些受宠若惊。 净情坐在公主对面,静静待公主吃完,这才道:“公主还有何愿望。” 简宁公主拧了秀眉,“我第二个愿望是……” “公主慎重些。”净情提点道:“贫僧许你三个愿望,第一个已被你浪费掉,公主可仔细想想有何夙愿,甚至旁人不能帮公主完成的,贫僧愿意代劳。” “什么都可以么?”简宁公主确认。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49节 净情颔首笑笑,“只要不是让贫僧做你驸马就好。” 简宁公主羞赧一笑,“那时我年岁尚幼,唐突了高僧,高僧就莫要拿旧事取笑我。” 她想了想,“我想让高僧陪我逛街看戏吃东西逛花灯,可惜你是和尚,我们走到一起,实在惹人非议。要不……” 简宁公主眼珠转了转,“要不我扮作男装。” 净情提议,“最好黏上两撮胡子。” — 换了男装的简宁公主,牵着一匹枣红骏马,同净情慢悠悠走在巷尾街头。 因暂时未定目的地,两人便慢慢踱着小步,胭脂铺前有只花狸猫趴着捋毛,对街卖包子的大娘眯着眼,似没睡醒的模样,连头顶的太阳都懒洋洋的。 简宁择了街上行人并不多的西平坊,有几个老妇正于门前的水渠洗菜,再行几步,坊墙内探出一株开得鲜妍的海棠花。 简宁朝那树压枝海棠多瞅了两眼,净情开口道:“你喜欢那花,贫僧帮你取一支来。” 负手飞身,上了坊墙,轻巧地折了一束开得最盛的海棠枝,递到对方身前。 简宁接过时,净情顺手撷了一朵海棠花,往对方鬓角一插,“贫僧觉得,海棠花衬得公主极美。” 他忆起自东海见她的第一眼,面对魁梧狰狞的巡海夜叉,她竟无一丝怯弱,抽出桃剑便刺上去,毫无养至深宫公主的娇弱病。 对他皮相生了心思,便直言问他想没想过还俗,要不要做他的驸马。 言语间虽带着小女儿的娇羞,更多的是坦率与真诚。 深宫养出的,要么是娇弱到经不起风雨的花,要么是满身厉刺的花,像她那般既不娇弱且无刺的花,倒是稀奇。 就如这春日压枝的海棠一般,不吝啬绽放自己的美,想开便热烈的开,既鲜妍又纯粹。 简宁公主怀中捧着的海棠枝险些掉了,怔怔望着被阳光照得仿若羊脂玉的俊颜,她羞涩地垂下头,紧牵着马缰绳朝前走。 身为嫡公主的她,得了不少皇家特权,平日除了誊抄佛经,便是出宫于各大坊街溜达一圈,有好吃好玩的亦多瞧上几眼。 简宁带净情漫步两条街巷,进了一家专卖素食的斋堂。 婆娑斋的素菜颇有名气,她曾带着太后尝过几次,很合她的口。 简宁点了满桌素菜,小厮放了最后一道浇汁莱菔,疑惑道:“小郎君点了这么多,可吃的完。” “因是我第一次请人吃饭,不能寒酸了。”简宁朝身侧的净情露齿一笑。175看书 另一小厮端了热茶果浆上来,两名小厮便一道退出雅间门扇。 “那小郎君只一个人,怎点那么多菜。” “他说他要请客,或许一会客人才到。” 这顿素斋,仍旧只有简宁一人吃,净情说他无食欲,看着她吃便好,不用因照顾他这个和尚而专食素菜,即便食些肉食亦无碍。 简宁往对方身前的瓷碟内,夹了几箸她认为好吃的菜,“婆娑斋后厨的师父,是打御膳房出来的,手艺真的不错,你不尝尝可惜了。” “公主勿需客气,贫僧却对饭菜无一丝食欲。” “难不成得道高僧都不吃饭的?”简宁公主疑道。 净情摇首,“以前每次三餐,定时定量,可近日……一口食不下。” “哦?为何,难不成是身子不适,以至淡了胃口。”简宁仔细盯着对方的面色,并无病容,且眸光亮得很,唇色亦颇艳,比六年前,多了几分艳色。 用艳色形容一个和尚,似不大合适,但简宁确实有这种感觉。 现如今的净情,比东海初遇时少了几分沉静寡淡,反而多了些鲜活浓郁之感,像是给一副浅绛山水添了色。 两人走出婆娑斋,去隔壁坊听了一出折子戏,戏散后已是金乌西坠时分。 街头人头攒动,比先前热闹许多,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简宁公主牵着枣红骏马,迈着碎花小步随人群向前行,余光瞥见净情和尚唇角勾起一缕淡淡笑意。 简宁公主不解,歪头瞅着对方的侧颜看。 净情偏首,望着小公主淡淡一笑,“公主不舍得贫僧,故此走得极慢,可再慢,这条路终会到头。” 再次被说中心事的简宁怔了下,脸红的转过身,脚步走快了些。 听得身后传来醇厚之音:“公主随时都可去寮房寻贫僧,贫僧自会备下粗茶淡饭聊表心意。” 简宁顿步,勒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回首问道:“这么说,只要我想,就能见到你。” 净情淡淡勾笑,简宁公主的心噗通一跳,她暗暗觉得和尚的笑不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属于高僧凝澹清雅的笑,却觅不见了。 一匹高大黑马疾驰而过,没一会又响着蹄子折返回来,马背上跳下个年轻的小郎君,跨着大步挡在简宁身前,段二郎君笑道:“果然是公主。若非瞧见公主的赤燕红马,我是断不敢认的。公主为何这副打扮,来这闹市是为何。” 简宁实未料到乔装打扮逛个街还能遇见熟人,且被认出来,她搪塞一笑,“不过出来走走,竟巧遇段二郎君,我赶着回宫,我们改日再叙。” 说着,朝身侧的净情一笑,“走吧。” 段二郎君僵至原地,瞧着小殿下离去的背影。 她为何对身侧的马儿,露出那般温柔的微笑,如对恋人一般。 他竟比不过一匹马。 — 翌日半晚,简宁公主去了白宁寺后山,邀净情去闹市赏花灯。 第二日,又到后山廖房,请净情去春意坊品茶。 净情毫无反感,欣然作陪。 这日,简宁约人去东坊吃水磨糕,净情照例不吃,只看着小公主吃。 简宁又亲自送净情回白宁寺后山,如来时一般,被对方握住袖口,眨眼便落至寮房溪流前。 夕阳将沉,照得寮房前的溪流,斑驳朦胧,简宁有些不舍,越是同他接触,心里的依赖和喜欢便愈发浓烈,她委婉道:“净情佛子出家前,俗姓为何。” “复姓赫连,单名一个净字。” 简宁公主心里纠结万分,她还是有劝他还俗的念头,但心底清楚对方不会还俗,可这些日子净情从未拒过她,她不信净情瞧不出她的心思,既晓得她心思却不拒,是否对她生了一丝凡心呢。 于是她抑着心底的苦涩,道:“我若日后再来寻你,是否会打扰到你,若你点头,我就再不来了。” 只要他回答是,她便彻底抹杀心底的那些绮念,再不叨扰。 净情稍稍靠近对方一步,俯身,将她唇角翘起飞边的小胡子压平,“难怪先前走在街上被人一眼认出来,哪有如此俏丽的小郎君。” 被对方手指触及的唇角一阵烧灼,简宁吓得后退几步,随手扯上探至肩头的一丛绿枝,“你可是高僧,你若这般撩拨我,会让我误会的。” 几步距离的净情,并未讲话,而是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直直盯着她紧捏绿枝的手。 简宁这才注意,手中捏的是带刺的枸骨枝,指腹被扎破,渗出几滴血珠出来。 她掏出帕子,方要擦掉手中血珠,净情上前,一把握上她的腕骨,稍一俯身,含住她渗血的指头,将她手中余血舔舐干净。 简宁惊得瞪大杏核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净情终于将红唇自对方指腹上移开,唇角挂着笑意,眸底是意犹未尽的贪婪,“公主的血如此香甜,贫僧有些吃不够。” 简宁稍稍回神,僵僵抽回自己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此举……是否不妥。” 净情声调幽魅,“只要公主不觉不妥,贫僧便觉妥当。” 简宁公主怔怔望着玉雕似的一张脸,看斜阳最后一缕余韵自他眉间淡去,整个山谷黯淡下来,风吹到耳边,带着深山特有的潮润寂静。 “公主。”净情倏尔拉起公主的手,凑近唇边,“天色已晚,后山常有野兽出没,不大安全,公主是否要留在贫僧的寮房。” 简宁公主身子越发僵硬,极力克制心里的慌乱,欲撤回被对方握在掌心的手,偏对方握得紧,她一时撤不回。 净情压低头,凑近简宁公主耳畔,轻声说:“你可知贫僧为何未有食欲,因贫僧不想食五谷,只想吃小公主。” 恶意的,充满挑逗的,于对方耳边道:“一口一口,吃掉小公主。” 啪的一巴掌,甩至净情脸上。 简宁公主眸底通红。 喜欢他是一回事,但被人这般轻薄是另一回事,况且先前他已表明不会做她的驸马。 净情抬起僧袖,摸了摸被打的脸颊,勾唇一笑。 笑容纯粹极了,不含一点调侃杂念。 简宁公主不解,“你笑什么。” 净情:“没被姑娘打过。” 第94章 半卷经【12】 正文君:请用更强大的购买率向我开炮花铃问:“小主,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大师兄了。” 花铃暗叹一声,果然,就知道。睹景思人,想人想出魔怔了。 温禾再揉揉眼,前方除了苍茫雪景,再无其它。 她仰头又灌自己一大口酒,继续前行。 空中雪花越发轻小,不觉间,一轮明月浮中天,照亮雪行夜归人。 寝殿轮廓渐朗,温禾扔了空酒坛,跟黑檀打个哑声招呼,静静推开门扉一角,掩去身后一串串雪脚印。 殿内的连枝灯,仍亮着烛火,魔头盘坐玄冰床,姿势未变。 阖着眼,长睫投下两片鸦影。 不知魔头睡了没,瞧窗缝外,静月照雪,无风无息,魔头情绪应该趋于平静。 温禾头晕晕的,还不忘干活。静静停至桌案前,对着亮着幽幽光晕的水仙苗,施法渡灵力。 “老花匠没告诉你,饮酒之后,不宜灌输灵息。” 温禾滞住,缓缓回首,望向玄冰床。 不知何时,魔头睁开了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0节 温禾收了灵息,挠挠头。 印象中,橐驼罗锅没告之她不宜饮酒这一项啊。 桌案上的育花手札,无风自翻,停至某页,静止。 温禾抓起手札,上头果然列着饮酒不宜渡输灵力这一事项。 她冲玄冰床方位,憨笑,“失误,还没看到这一页。” 许久未听冰榻方位传来声响,温禾抱着手札,主动靠过去。 赫连断盘坐如钟,因在暗处,眸底的光,愈发幽冷深邃。 温禾停至床前,冲赫连断吹了口气,“你闻,我没喝多少酒。见下雪了,借酒暖暖身子而已。” 嘴上说未多喝,酒气倒不小。 赫连断熏着酒气,颦着眉尖,瞥见蒜苗面颊晕红,不知是因酒气,还是外头霜雪之寒所致。 “我困了。”温禾抬手打个哈欠,又指向玄冰床,“你床这么大,借我一点,我很瘦的,不占地。” 说着,没等对方同意,踢鞋爬床。 赫连断冷颜,“你的床,在那边。” 温禾怯怯瞅一眼冰床下首,那张小小白骨榻,顺手抓起上头的麂皮毯子往肩上一裹,糯糯道:“人骨做的,不敢睡。” 说着,裹着毯子便要躺到冰床上。 赫连断眯眸:“你敢。” 方才吃了一肚子火锅,又灌了一坛子酒,温禾此刻困顿至极,灵台混沌,意识迷蒙,委屈地望一眼坐得端正的赫连断,含糊软糯的音调道:“什么敢不敢的,明天再说,好吧。” 头一歪,躺在玄冰床上。 倒下时,似乎不小心拿头撞了下对方的膝盖。 温禾已迷糊得不行,丝毫不觉得疼,倒是下意识伸手给对方揉了两下,“对不起……” 而后,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那双纤纤素手,还搭在他右膝之上。 赫连断垂睫盯着,思绪沉沉。 胆大包天,却又怯懦无辜,性子迷糊,马马虎虎。大智慧不见,满肚子花花肠子。演技精湛,但脾性不稳,频频露馅。出言顶撞,又适当示弱讨好,现如今宿醉晚归,酒疯撒得还算温和。 当然,蒜苗的马屁,亦拍得清新脱俗。 夸他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 得道高僧的专属词,竟能套到他身上。 赫连断见她宿醉晚归,本满腔怒意,但见少女染着绯红的睡颜,那股郁气又倏地沉下去。 他明明可以一袖子将人扇滚至地,手指捏着诀,心里却丝毫未动。 气也不气,丢也不丢。 赫连断抚了抚额,脑壳疼。 本是眯眼假寐,清幽花香钻入肺腑。 不知不觉,赫连断坐着睡去。 外头,夜沉雪静。 白乌躺在石塌上,只觉窗缝未关严实,冷风渗进两缕,吹凉了后脖颈。 起身关窗的瞬间,一道黑影掠过。 白乌展扇破窗。 窗外,月光下,是提着酒坛的自春。 发顶肩头,落着三两片雪花。 “……今夜,星子,亮。”自春半举手中的忘川醉,“屋顶喝酒,去不。” 真是,下午请他不来,半夜趴人窗户。 白乌鼻孔哼了一声,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望天,明月皎静,淡烟游云几缕,星子铺了漫天璀璨。 地上厚雪闪烁,绵延千里,仿似倒过来的星空。 白乌飞身上屋顶,拿袖口拂去屋脊白雪,示意自春坐。 — 宿新郡守府。 天都国师驾临宿新郡,为百姓祈风雨顺和,郡守府长街,披金挂彩,装葺一新。 尤其郡守府庭院,依着梅兰竹菊之意境,一步一花,七步一景,九九见亭。 天公作美,国师临驾陈府的第一夜,下了雪。 陈郡守连夜招当地名儒入府,借景抒情赋几首雅诗,给国师添些乐子。 陈郡守一行,于前院木樨亭,赏雪论诗泼画抚琴。 拢风的亭纱帷帐,透着梅香,炉内碳火炎红。 几丈开外,寝殿门扇,破开一角。 郡守夫人着一身单薄中衣,挑一盏风灯,不急不缓踩上阶前雪。 阮青小心扶着夫人的肘臂,急声劝阻夫人,雪天冷,不宜外出,即便外出需得加衣,当心伤寒冻身。 郡守夫人置若罔闻,更是推掉对方递上的火笼,径直走向后院。 行至院门口,郡守夫人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放行。 阮青虽疑惑,但不敢不从。 后院颇荒芜,杂木丛生,废弃的假山石无人打理。后厨的师父,倒是打后院开垦了几畦菜地,除了白日里来挑粪施肥摘菜,嫌少有人入这荒凉后院。 前院灯火明耀,此处却无灯烛照明,阮青眼见着夫人提灯的身影,被杂木假山遮去,直到灯火光亮全消。 白日里,夫人去了七爷庙进香,回来后便有些奇怪。 她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身为高门丫鬟,自是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两个时辰过去了,空中仍飞着细小雪粒。 阮青怀中的火笼,温度全失,冻得她直揉耳跺脚。前院木樨亭,乐声渐止,想必陈大人的雪中亭宴已散,可夫人还未出来。 来时夫人穿得单薄,这么长时间,身子岂能受得住,她思忖是否取个狐氅过来。 犹豫着,阮青走入后院深处,当面请示夫人。 绕过几个杂乱假山,依稀瞧见前方地上,斜躺着夫人提的灯烛,晦暗树枝上,有黑影垂着。 阮青靠近,瞳孔骤然放大,手里的风灯坠地。 歪脖柳枝上挂的,正是夫人。 阖着目,面色白里泛青,颧侧挂着一层雪霰子。 阮青啊的一声大叫,踉跄向前院跑去。 “大人,大人,夫人上吊自尽了……” 魔头,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温禾这句话,让赫连断冷静下来。 温禾只觉游移侧颈处的手指,不轻不重圈上她的脖颈。 赫连断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是谁告诉你,本君不近女色。” 这是一言不合又要掐她的节奏,温禾小心答复:“是……是听说的。” 可能是被魔头吓得,温禾的脖子异常灵敏,赫连断的指腹只微微动了下,这轻盈的动作似乎连赫连断自个都未察觉,敏~感禾赶忙补救说:“你已在魔阴王朝称王五百余年,居然还未封王后,也未听说你近身有美人伺候,这不就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么。” 赫连断一手圈着温禾的脖颈,另一只手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强迫对方直视他,“小蒜苗,你既知本君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还敢写淫~书辱我,是谁给你的胆量。” 魔头前圈后掣,温禾使劲抬起脑袋,仰视对方的脸,眸底一派纯澈无辜,“我之前没来过魔阴王朝,又未见过你本尊。我哪知道你堂堂实力大魔王……” 咬了下舌头,继续说:“居然如此这般……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啊。” “所以,你是仙门中人,派来玷污本君的。” 温禾实未料到魔头会回这么一句。于是,认真道:“话不可以乱说,我只玷污了你的名誉,没玷污你的人。” 脖颈处的力道又加重些,温禾只觉头顶魔头温热的鼻息,扫上她头皮,“你的意思,还想玷污本君的身?” “……” 温禾还未出声,前脖子后脑勺一轻,赫连断松开手,简直是鼻孔里发出的鄙夷,“就凭你,自不量力。” “我没想玷污你的身。”温禾用力解释,“那个,上次用胡杨藤将你同我绑一块,不是为了求解药么,别将我想的那么龌龊,我是真的对你没想法。” 第95章 半卷经【13】 身为嫡公主,有引领规范宗室皇家子嗣言行之责,承虞国民风并不腐朽,未婚先孕虽受诟病,但不至于犯了不可饶恕之大罪,况且贵为公主之尊。 但简宁公主道不出腹中孩儿阿爹身份,便是引人遐想了。 简宁公主生母佩后早逝,现如今的武皇后乃继后,表面对她这个嫡公主亲近热情,实则从不盼人好。 眼见着简宁公主肚腹隆起,后宫及皇室宗亲间流言四起,武皇后并未多加约束,致使皇家秘闻传至民间。 简宁公主诞下男婴后,武皇后名义上带神宗皇帝出宫散心,暗中于茶肆安排了一场戏文,讲得便是当朝嫡公主荒淫无度,不顾廉耻与某位有家室的血缘宗亲苟且,孽胎暗结之谬事。 神宗皇帝至此对简宁态度愈发冷淡,提起那个皇外孙,更是愤懑至极。 他不能容忍一向清高端雅,一心礼佛的皇嫡女,竟做出此等污秽之事来,但太后将简宁公主宠到骨子里,由老太后镇宫,简宁公主该有的尊崇一分未少。 甚至,神宗皇帝迫于仁孝压力,封来路不明的皇外孙为小世子。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1节 简宁异常冷静,只宅在上景宫静养,好生照看小世子。 小世子的眉眼像极了他阿爹,性子乖巧,嫌少哭闹,给个拨浪鼓能一个人玩一整天。 直至小世子两岁时,受了寒起了烧,御医熬了数帖名贵汤药,亦无济于事。 小世子不止食不下汤药,简直水米不进,眼见着白白嫩嫩的婴孩,萎靡消瘦,简宁公主便割破指腹,以血作墨,誊抄《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小世子祈福。 佛经抄了一半,小世子又哭闹起,简宁抱着小世子哄劝,小世子的小肉手扒上她余血尚存的指头,吸起血来。 小世子连日不进食水米,只吸鲜血,简宁公主亦发现小世子胸口渐渐浮出似火似莲的一盏花形,同净情额心的花盏一模一样。 月上花的浊息,竟累计胎儿。 小世子的烧退却,不再吸人血,渐渐进食汤米,心口的赤红花盏,亦渐渐退却。 那日,简宁公主留书出走,带着汇源方丈给的西境佛国图卷,一人驾了赤燕马离宫。 西境佛国极远,即便是无日无夜策马加急,两月后方赶至目的地。 那日恰是月上节,三十二佛国百姓载歌载舞,放烟花祭鲜血,感恩佛子净情再造之恩。 简宁随手抓了一个点烟花的佛陀,“敢问佛子,净情现如今身在何处。” 佛陀念一声阿弥陀佛,“净情佛子于三年前圆寂。” — 第七佛国,梵静海。 浮生菩萨一手捻着佛指,另一掌心托一方緇色匣子。 梵静海心浮出一滴水滴,里头映有净情佛子的一帧帧影子。 半卷秋色佛卷,于水滴中浮现,经卷之上密匝无数经文,金色经文飘出书简,在空中绕出一个个卍字。 浮生菩萨对眉心印有月上花的僧侣道:“世上唯有半卷经,可化去你体内月上邪花之浊息。” 又一滴水浮空,里头幻出朱墙青瓦的深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呱呱落地,被一众美妇轮流哄抱。 浮生菩萨道:“佛祖藏经阁的半卷经,已生灵识,投生人界承虞深宫,封号简宁。” 净情佛子,渡沐头上月光,面如白玉,唇色微艳,额心月上花,妖冶无双。 他道:“半卷经已转生为人,贫僧要如何用她化去月上花的浊息。” 浮生菩萨唇角惯含一缕似有似无笑意,“杀生。公主死后,魂识将化作经文,吞了经文,月上花浊息即解。” 净情离开之际,青黛僧衣被风拂起,浮生菩萨缥缈空远的声音入耳,“你唯剩一月时日,月上花浊息将彻底吞噬你神魂。本座已于你体内种下一缕净火,你若未取得半卷经,浊息吞噬你之前,净火自会将你身魂焚灰。” 这一刻的简宁才懂,当初净情说予她的那句话:半卷经太过珍贵,贫僧已不忍相夺。 那天,简宁公主牵着赤马,在宫外坊街到处寻他。 去了婆娑斋,走过两人一起走过的坊墙街巷,于探墙而出的海棠枝前驻足良久。 他站在一旁,隐着身子,望见她眼里的相思及担忧,那双澄澈的眸底糅杂了万千心绪,唯独瞧见不见怨恨。 那夜,简宁公主伏至案前,难得没有誊抄佛经,而是往纸上描募了一朵花,似火似莲,妖冶绝色。 她趴在案首睡去,眼梢滑下一滴泪,洇了纸上红花。 净情现了身形,给公主披了件氅衣,望见她秀眉微微一动,他于窗前月下,心上人的身边,化作了一缕缕齑粉。 — 浮生菩萨将緇色匣子,抛至简宁身前,匣子自动开启,里头萦绕一团团赤红雾粉。 “此乃净情的骨灰。” 浮生菩萨:“你本是佛祖藏书阁内半卷经文,多年前,净情佛子入佛阁,见佛经落了尘,便抬手抹去尘埃,你闻了净情手上的旃檀香,启了蒙识。多年后,东海之上,净情因你眸中挽泪,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你等便生了这场缘劫。” 简宁公主笑了笑,对着匣子道:“我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一个断字。” 拭去腮边泪水,她抬首对菩萨说:“待我死后,将我们的骨灰放在一起吧。” — 净情骨灰呈赤色。 简宁骨灰则是金。 赤金糅杂的齑粉,重新飘回息壤柩内,温禾小心翼翼瞥了眼身侧的赫连断。 原是父母爱情故事。 息壤柩保骨灰内亡识不散,方呈现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缘劫。 此刻温禾终于明白,不毛山清凉洞内,她夸洞壁上的悬的和尚图好看时,赫连断为何会骂她混球。 要知是公公大人,她肯定不说那话。 但看赫连断的表情,还算平静。 只收起了盛着父母骨灰的匣子。 温禾跳脚躲过礁石凹槽处,又淌过的一条灼热岩浆,赫连断扯住她的腕骨,“我打算劈开这礁牢。” “这礁牢不是被岩浆包裹么,你不怕,那我怎么办。”温禾心内不安,大魔头不会打算牺牲她吧。 赫连断:“少室仙府的老人参,应给你们上过‘神府’一课。” 温禾点点头。 所谓神府,是由神识造出的灵府,存于无形空间。 凡是有意识之人,便有神府。只是开启自身神府,控制神府,需得极高修为方可。少室山建门数万年,唯有鹤焉仙尊有开启神府的能力,三大长老都做不到。 神府内自成世界,由开启神府之人操控。 入了神府内的人,便成了神府主人的傀儡,甚至神府主人不想放你出来,就会被永远困于神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魂魄亦探不到一缕。 好在欲邀人入神府,须得对方对其推心置腹毫无防备,且心甘情愿,若对方不愿,再是灵力强大,亦不能将人强行拉入自己的神府。 温禾瞬间懂了魔头意思,他想将她藏入自身神府内,免于破礁牢而出时,被八方的岩浆浇身。 但随意入对方神府风险极大,只要入了对方神府,不止身子被束缚,连思想魂魄都可以轻易被神府之主抹去或篡改。 只要神府主人愿意,他可让你爱上他,做他死士,无条件为他做任何事,哪怕被放出了神府,魂魄神识已彻底扭曲改变,再不受原意识控制,成了彻底的傀儡。 如同话本先生笔下的人物,思想言行全由话本先生打造,话本先生乃话本的创世之神。 神府的主人,便是神府内的创世之神。 温禾立马否定,“我才不要,我一旦入你神府,你不定怎么待我,说不定你将我变成对你言听计从的傀儡,那我还是我么。” 赫连断唇角抽了抽,一手握上自春刀,“那你就等着被岩浆浇成灰。” 温禾不甘心,摇了摇对方袖子,“再想想别的法子嘛,入神府太狠了,一点退路都没有。” “目前已没别的法子,还有半个时辰,礁石暗牢将自破,海心岩浆会将这里填满。”赫连断稍稍别过脸去,“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入我神府。” 嚯!你神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毕竟人的心思全藏于神府,入了神府之人唯一的好处是,可轻易探得对方的所思所想。 但有什么用,人家不放你出来,或放你出神府之前,将你魂识记忆篡改,真是人家想改成何样便改成何样。 脚下暗礁,倏地猛颤,无处凹槽处涌来大量赤红岩浆。 赫连断朝温禾伸出一只手,“再犹豫,来不及了。” 温禾简直要哭了,这道选择题太难了,尤其再看到魔头恶狠狠凶巴巴的眼神时。 正当她站在不断涌入岩浆的礁石上,天人交战之际,前方礁石咔嚓一声巨响,一道光破空而来,光晕中站着手持龙头印纽的霖泠。 — 脚下是遍地疮痍的珊瑚岛,岩浆淌过之地,已凝成暗红伤疤,海猴子不再肆无忌惮荡着藤条秋千,三五抱成团,缩在藤条或树冠一角。 温禾劫后余生,不用入魔头神府,安全出来了。 佛祖菩萨保佑。 霖泠道,是珊瑚岛的定水神柱意外折断,致使两人身陷海心礁石暗牢。 赫连断冷眼觑着霖泠,一语道破,“你这小虫是专门打仙山跑回来给你老虫爹擦屁股的。” 不管是蓄意还是无意,好在有惊无险,温禾由衷感激霖泠,来得真是时候。 她冲霖泠笑笑,安慰道:“魔头他用词奔放不羁,爱开玩笑,不要有压力。” 霖泠面色沉重,眸底匿着一缕侥幸,“你没事便好。” 他本打算哪怕祭了自己的身魂,也要救下礁牢中的人,好在龙王不忍他赴死,关键时刻,授予他东海之主的龙冠,舍给他龙王之筋,使得龙首印纽,任他召唤。 温禾瞧着对方发顶上罩的龙冠,以及披身的衮龙袍,“恭喜师兄承接龙王之位,看来日后再不得清闲,少室仙府又要接到辞学信,妙自言要哭了,毕竟你是他心头一等一的好学生。” 霖泠淡淡一笑,“轻松惬意的仙门生涯,怕是一去不回。” 担心同师兄多聊几句,魔头又会不开心,温禾赶去赫连断身边。 赫连断掀开手中息壤柩,赤金相融的雾粉,自内里飘出,被海风吹散,丝丝缕缕,牵牵绕绕,最终归于大海。 温禾方才明白,浮生菩萨为何要赫连断将父母骨灰带到东海珊瑚岛。 净情与简宁缘起此岛,佛国境内,甚至梵静海,皆太过纯澈,容不下这对有情人的骨灰。 两人既已入凡尘,不如归于凡尘。 《佛陀慈悲经》注,若将有情人骨灰散于相识之地,或可另启奇缘。 海风将赫连断的衣袍墨发卷起,却吹不起他眸底半点涟漪。 温禾瞧见对方眸色深似海,不知里头藏着什么。 咸风吹散骨灰,无声无息。 如净情简宁对孩子无声无息的爱。 一个将自身功德加注他身。 一个以余命,换取他此生无病灾。 这便是赫连断能逃出佛祖掌心浮屠的原因。 更是他儿时被宫人百般苛待,甚至瘟疫侵袭,却从未染病的缘由。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2节 赫连断散了父母骨灰,自礁石转过身,刚好龙王披头散发走来。 霖泠道,父王得知魔君魔后深陷礁石暗牢,十分愧疚,特脱簪腿袍,前来谢罪。 赫连断唇角勾一抹邪笑,显然是不信这套说辞。 他修指微动,指尖缓缓腾起一团杀雾。 温禾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再赫连断质疑的眸色间,她俯首,往对方指尖落下轻轻一吻,眼睛笑成月牙,软声说:“大魔头,我们回家吧。” 龙王瞧着满是魔煞之气的云团,飘离东海,他拧着长眉幽幽一叹,“罢了,烟儿若再,定也护着那株水仙。” 霖泠眸色深邃,望着起了薄雾的东海,沉声道:“弟弟护着什么,我便护着什么。” 第96章 五曜【01】 赫连断嫌蒜苗同白乌走得近, 三番四次折磨自春。 不但让自春以自身刀身,去宰鸡劈柴,且将自春刀随意丢至地上落尘, 那座精致弯月刀架, 成了摆设。 自春强忍不吭声, 白乌却心疼的不行。 见偶像水仙端着一叠方熬制好的酥糖,打他的小厨房走出,白乌上前, 躬身行了个大礼,“君后,以后缺什么食材,让黑檀来我厨房拿, 我绝不吝惜, 但君后最好不要来了。见自春每日受磋磨, 我这小心脏受不了。” 温禾稍做思量, 参悟了白乌的痛处。 怪不得魔头近日待自春刀十分随意, 原是吃了醋, 变相折磨白乌。 直接提醒她离白乌远一些不更简单么,真是个拧巴麻花大魔头。 温禾沉吟片刻:“那你给推荐个更适宜的厨房,毕竟我得靠甜食,哄魔头开心。” 白乌:“归息殿自备厨房的。” 温禾蹙眉, “就是门口蹲着两头饿狼的那个厨房?” 白乌捏着扇柄, “那是君上豢养的宠物雪狼, 你去同君上表明心迹,就说看了那间厨房, 君上自会解决那两头狼。” 温禾端着酥糖,迈入归息殿大门, 魔头又伏案读一册《五曜煞术》,她颇自然地捻起个糖块递至魔头唇边,赫连断头亦不抬,颇自然吞下。 “君上,我总去白白苑借用左护法的厨房终归不妥,要不你将归息殿后厨房门前蹲着的两头狼赶走吧,我以后给你做甜食更方便些。” 赫连断稍抬首,“狼撵你了还是咬你了,你要赶走它们。” “可是它们蹲守门口,我不敢进厨房啊。” 赫连断:“带上小黄链子,狼不敢咬你。”言罢,视线移回掌下书册。 “不要,太丑。”温禾一点不给面子道。 赫连断身下螣蛇御座扶臂上的龙首,蓦地一拱。 赫连断斜倪一眼昂起的龙首,“君后说你,老实听着,还敢有脾气。” 小黄乖乖蛰回御座。 温禾突然有被宠到,于是笑了笑,又拾起个糖块送到魔头口中,“就不能赶走那两只狼么,我觉得那两头狼也有些丑。” “你审美不行。”赫连断说。 温禾:“……是,我审美不行,才觉得你好看。” 赫连断羽睫微颤,唇角似有若无牵了牵,“那两头狼乃缚地雪狼,离了呆惯了的地界,皮毛便不鲜亮了。” 温禾咦了一声,竟还有这般娇气的狼。 赫连断又道:“豢养五百年的缚地雪狼,毛色最佳,本君打算到了时日,拿狼皮做氅领,还差三年。” 温禾遗憾的哦了一声。 赫连断觑蒜苗一眼,以气做刀,划破指腹,滴滴血珠浮空,汇聚成一颗夜明珠般大小的血珠子,最后递予温禾,“带着它,雪狼不会袭你。” 温禾带着血珠子,迈入归息殿的厨房,本朝来人竖耳呲牙跃跃欲试的独眼雪狼,再闻见赫连断的血腥味后,安静蜷缩一角,犹如忠犬。 温禾吩咐黑檀,驱着飞天战马车,去白乌那拉了一板车食材佐料回来,率先蒸了一笼黑芝麻点心,拿镶金嵌玉的食匣子盛了,给廖橐驼送去。 廖橐驼不但驼背,且有点秃顶,听黑檀说廖橐驼前些日子,还向无生药师打听生发的秘方药材来着。 这黑芝麻点心,廖师傅一定喜欢。 讨好廖橐驼是因白乌曾对她道,廖橐驼对于仙株妖植,深有研究。 她想让老花匠给她瞧瞧,为什么五百年了,她还不开花。 云上温谷内的水仙苗,一百年开花,最晚未超过二百五十年,她都两个二百五了,还是个花骨朵,这让她觉得自己是株残疾水仙。 更不能忍受的是,赫连断曾对她说的那句:开了花还怎么装蒜。 待她开了花,定让魔头从蒜苗改口小仙女。 廖橐驼正与无生药师下棋,廖橐驼收了黑芝麻糕点,背着罗锅,拱手道:“小人惶恐,君后直接吩咐便是,收了君后的礼,老头我既感激又惭愧且不安。” 温禾扶老人家直起身,有些惆怅。 当年一起拼桌涮火锅的老友,因她身份,再见生疏了。 哎!高处不胜寒啊。 廖橐驼探看了温禾经脉内息,甚至内丹仙根,缕着胡子皱眉深思,“奇怪奇怪,老头我从未见过如君后这般奇特的植株,探看君后的脉息灵根,毫无异常,可为何不开花呢。” 无生药师精通医道,主动提出替君后请脉,老头捻着胡须一番斟酌,方道:“既然脉息灵根,无甚问题,或许出在内丹,待我翻阅古籍探探路,再禀与君后。” 温禾:“那就拜托药师了。” 温禾打廖橐驼无生药师这,未探出什么,方迈出廖师傅的后花园,就瞧见满是无名勇士碑的路上,走着几个狐姬。 领襟口露着各种暧昧痕息,宽袖下依稀显出几道交错鞭痕。 狐姬面上皆愁云惨淡,甚至眸光空洞麻木,被数位魔将,监视而行。 温禾几步走上前,问领着狐姬的一位云豹小将,“你要带她们去哪。” 云豹将军望一眼温禾,对方素衣淡衫,未施脂粉,完全未有一代君后的气派,倒像某宫的侍婢,他险些忘了对方身份,怔了下才跪地道:“回君后,这几位狐姬,甚会伺候人,末将送他们去伺候别的将军。” 这是自己玩够了要送人的节奏。 温禾瞧狐姬的面色,越发心堵,再问:“可是青丘的狐狸。” 云豹将军:“是。” “还有多少狐姬。”温禾问。 “除却死的及重伤的,能伺候人的唯剩十几个。” “都放了。”温禾淡淡道。 “什么?”云豹将军似未听懂,“放了?放去何处?” “她们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可听懂了。”温禾特意昂首,摆出君后的气场。 云豹将军唇角嚅嗫,终是不甘心道:“属下遵命。” 十几个狐姬含泪跪地,给温禾叩首。 其中一个腕子上露着鞭痕的赤衣狐姬,拽住温禾裙裾,哀哭道:“求君后发发善心,我姐姐被云豹将军收做侍妾,并不在我等之列,姐姐她是被迫的,求君上放姐姐同我等一道归去。” 云豹将军领着几个魔卒,已走出好大一截,只依稀瞧见个背影,温禾颔首,扶起跪地的狐姬,“好说,你就说是我……本后下的令,料那小将军不敢不听。” 狐姬揩着泪珠,再三谢过,这才离去。 折回归息殿的路上,小花道:“小主,你已经真将自己当做君后了,悲哀啊。” “你懂什么,是真是假我心中自有分寸,再说这个身份如此好用,我得占着高位‘作’些好事。” 放了狐姬之后,温禾“作”的第二件好事,是将蹲守归息殿厨房的两头雪狼给放了。 再过几年就要被赫连断做了毛氅,如今被放走,只是皮毛不鲜亮,不至于丢了性命。 温禾领着两头高大壮雪狼,走出归息殿大门,直送到殿外主道上,她摸了摸两只雪狼随风耸动的颈毛,“去吧,你们自由了。” 两头雪狼撒花冲向前,沿路撕咬护卫婢子,甚至几个路过的文臣武将亦惨遭狼口,重者被咬断胳膊腿,轻者也撕下一两块肉来,不断有魔卫自四面涌来与雪狼缠斗,不断有人被咬的浑身是血。 温禾惊呆了,她未料雪狼如此彪悍。 她身带赫连断的血珠子,雪狼不伤她,但不会听她话。 见倒地哀嚎痛呼一片的将士,温禾心道,糟了糟了,这下作大了。 好在白乌思筠路过,一柄白扇,一朵银桐,止了两头雪狼的暴虐。 见伤者一路滴淌鲜血,上了担架被陆续抬走,温禾捂眼,既惭又愧,心底狠狠咒骂自己。 作精圣母,这下可好了。 指头逢里瞧见一白一银两道身影走来,她移开手掌,咧嘴道:“他们会向君上告我状吧。” 白乌摇着扇子,“是的,明日栖政殿内,众位必将这事,同君上叽歪一遍。” 思筠笑:“水仙啊,你等着挨板子吧。魔阴王朝律法严明,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你身为君后,也得按照王朝律法办事。” 白乌嗟叹:“伤了至少上百魔卫,数位文臣,按王朝内律法规定,一百板钉起步。” 思筠配合着,“还不赶紧去哄君上,哄好了,君上一个不讲理,君后的板子可免。” 温禾昂首,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故意消遣我,君上什么时候讲过理。他定舍不得罚我。” 然后朝归息殿相反的方向行去。 白乌后面摇着扇子喊:“君后去哪啊。” “肯定不是主动领板子去。”温禾头亦不回道。 温禾去了无生药师那,求取治愈咬伤的丹药。 她不确定魔头是否护她短,万一真被罚挨板子,可如何是好,不如先做些弥补之事,以减轻罪恶属性。 再说,雪狼是她放出的,咬伤那么多人,她难辞其咎,良心亦过意不去,被咬伤的魔卫,阶品不高,怕是讨不到无生药师的丹药,她如今的身份讨一些丹丸不难。 无生药师道,缚地雪狼彪悍异常,牙齿含毒,须得几味特殊药材,方可炼制成解毒丹丸。 温禾抱着救赎的心理,守在炉鼎旁打下手,配合无生药师淬炼大批量解毒丹丸。 无生药师的炼丹炉,呈三角鼎的大圆肚子,半浮于空,地上砌着数十阶梯,连接炉鼎上端的八卦高台。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3节 温禾抱着一捆车前草,顺着阶梯走上八卦台,往身下的炉鼎里仍。 仙草入鼎,鼎口自封,与此同时,炉鼎变作半透明状,无生药师说如此可直观鼎内火候,方便丹药制成。 无生药师见温禾站在八卦高台上,抻长脖颈,往炉鼎封口处看,他吓出一身汗,忙招呼金尊玉贵的君后下来看,炉鼎虽被封,但鼎内之火汹涌四溢,被灼伤的可能性颇大。 若君后在他这炼丹房伤了,以君上的脾性,直接将他扔进炼丹炉火化的可能性颇大。 温禾打无生药师的炼丹房,淬炼一整夜,才凑齐一百余颗解狼牙毒的丹丸。 她捧着一大葫芦丹药,折返归息殿,殿内不见赫连断,问了黑檀,才知,君上被众魔臣请去栖政殿。 温禾忆起昨日白乌的话,想必文武魔臣要跟魔头告她状。 她装扮成黑檀的模样,入了栖政殿大门,光明正大窃听。 殿内高柱上,坐满魔臣,赫连断半慵懒状倚至御座,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魔头副座两侧,依旧盘坐一黑一白两位护法。 魔卫常于大殿门口走动,或随时传递消息入内,扮作黑檀的温禾,并未引起众人注意,她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 果然,魔臣汇报一些新打探来的,关于天族屯兵藏粮的几个机密点后,矛头一致指向温禾。 高柱之上,有几个挂彩的,脖子上挂药纱的,乌眼青的,众位有条不紊陈述君后无缘无故纵狗咬人的悲壮事实。 萎靡了好半响的赫连断,听此话,提起些精神,幸灾乐祸的对着被狗咬伤,弹劾君后的几位魔臣,“出息的你们,连两头狼都打不过,还有脸告状。” 觑一眼身下左位,盘坐如松的白乌,“既然当时左护法在场,他怎的未受伤。” 众臣喃喃,交头接耳,君上言外之意,是嫌他们法术不行,活该被咬。 几位被无辜咬伤的臣子,愤郁难消,走的好好的,突然被狼咬,可结果却是投诉无门,他们的君上根本就不讲理。 狼毒浸心脉,最忌动怒,有一个文臣,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赫连断换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毫无同情心,反而一脸鄙夷盯着吐血的魔臣,“君后赐你伤,你应觉荣幸,你说本君说的有无道理。” 文臣不敢说没道理,只得口是心非道是。 说完,又吐出一大口血。 赫连断自御座起身,一甩袍袖,“散了吧。” 重臣摇首叹息,陆续离殿,温禾截住白乌,将一葫芦丹药,塞至对方怀中,冲人抛个乖觉眼神,复又跟上魔卫脚步,随赫连断返回归息殿。 可殿门口,又遇到个前来告她状的魔将。 是云豹将军,他跪地哭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君后放走了供将士享乐的狐姬,其中有个被他收入府洞,已怀有身孕的侍妾。 可怜他虽妻妾成群,但多年无所出,好不容易看中个美貌狐狸,好不容易狐狸怀了他孩子,竟被君后一声御令,遣出魔阴王朝,求君上给他做主,召回怀有身孕的狐妾。 云豹将军今日特意请朝假,没去开君臣大会。毕竟小妾跑了,面上挂不住,若当众向君上告状,被朝臣们听去,只会添笑柄,故此他未去栖政殿体会君上惨无人道的护妻言论,否则不会跑来堵赫连断,求人给他做主。 赫连断瞥了眼,哭得捶胸顿足满面水光的云豹将军,懒懒回给对方一个字:“滚。” 末了又咬牙添一句,“再告君后的状,拧下你脑袋。” 第97章 五曜【02】 三十三重天。 思筠站在一株开得正炽的仙桃树下,瞧见几位手捧露茶果子的仙娥,款款走来,他又往肩头贴了层隐息符。 轻纱广袖的仙娥,将茶果放置荼蘼架下的白玉桌案,又垂首躬身,规整退去。 荼蘼花开得好,朵朵胜天边云霞,衬得花架下的两位美人娇艳雍容。 一位是天后,另一位给天后拨荔枝的,是新花神郁紫幽,两位言笑晏晏一派亲和。 思筠晓得月倾花神陨世后,花界出了个新花神。他遥遥瞥去,法身乃一株紫菡萏,听闻这株大叶紫莲,离了花界便去了少室仙府的十二空谷修行,已是少室山弟子。期间,与花界无甚交集,却突然成了新花神。 灵雀给他的消失是,芍药花主昏迷前,将象征花神权威的溯水花杖,交予紫莲,紫莲以三片莲身作礼,送了天后,得了天后的支持,将她的名字录入天籍,授予她代掌花神一职。 以真身做礼,可见虔诚,但对自身损伤极大,即便道行再高深,因法身残缺,不得长寿。 仙族虽为六界之首,但花界自成一派,花神之位录入天籍册,不过是先花神交好仙族的一种方式,实则仙族未有干涉花神授予的权利。 紫莲为何要牺牲三瓣真身莲,讨好天后,其中有些耐人寻味。 仙桃下的思筠正思量,荼蘼花架下的二位已相继起身,新花神躬身与天后作别,天后端得矜贵无匹,朝灿霞氤氲的九翱宫行去。 新花神亦朝着满是仙桃的云道走来。 思筠对新花神的身份有所怀疑,打算先将溯水花杖召来,他略略施法,万千桃瓣纷飞,猛地朝新花神袭去。 郁子幽随身的侍女冰心,已被桃风掀倒于地,郁子幽亦被掀飞裙裾,她即刻幻出溯水花杖抵消桃风。 思筠暗中捏诀,新花神警惕望向四周,她紧握掌心的溯水花杖,竟纹丝不动。 世上唯有两人可操控溯水花杖,一个是花神,一个是花尊。 溯水花杖内蕴一片灵海,可降甘露,恩泽天下植被,免受干涸之苦。 可见溯水花杖十分重要,乃花界无上宝器。 可他如今竟召唤不来溯水花杖,唯有一个缘由。 新花神将溯水花杖与自身炼化为一体,自此,溯水花杖只归她一人所控。 此乃极其自私行为。花神虽能得了花杖的无上神力,但浩瀚众生,再是厉害的人物,终究逃不过一死。神佛都有身归混沌或坐化的一日,遑论一个神籍谱上,载不上名的代理花神。 待新花神死后,溯水花杖将自行尘封,再不受下任花神花尊驱使,实乃天下花卉植被的不幸。 历任花神花尊,都晓得溯水花杖的神力,未有一个动妄念,将花杖炼化为己用,皆抱有一颗济世苍生之心,像紫莲这般极度自私之人,怎会被月倾授予花神之位,再联想与先花神最为亲近的芍药花主,魂识散乱,陷入昏迷……思筠更添肯定,这紫莲的新花神之位,怕是盗取而来。 天宫之上,他不便大动干戈,只吩咐灵鹊,密切监视新花神动向。 今日恰逢天宫第一护卫寂无道不当职,思筠趁机潜入天后的九翱宫。 往日他曾暗访天后寝宫多次,寂无道与天后形影不离,寂无道功夫深厚,他不敢轻举妄动。 九翱宫奢华至极,极品玉石铺地,墙垣以宝珠镂金做饰,边角以瑶池天露浇灌诸多名贵花草,天池旁养着几尾仙鹤,宫娥竟将蟠桃喂养宠物鸟。 思筠连破层层禁制结界,方步入天后金檐玉砌的寝屋。 殿门前守着两名仙娥,屋内一炉香烟袅袅,鲛纱帷幔重重,并未见天后的影子。 他抛出一支银桐,幻作银犬,于屋内各角落,嗅天后气息。 最终,银犬在东墙一副凤舞九天图卷前停下。 思筠摸了摸画轴,实打实□□画,画轴后并不见暗门。 但他的银桐犬,不会出错,看来此画有猫腻。 他咬破指尖,以血往金凤画轴前做血符,果然,画中栩栩如生的翱翔金凤消失,显出一道金羽门扇。 思筠入了羽门。 内里自成世界,雾蒙蒙一方水潭,谭中浮一盏黑莲,黑莲之上盘坐一女子,青丝如瀑,但一张脸却彻底被毁了,像是拿热油浇滚过,已辨不出原貌,眼皮全数黏合,唇畔亦黏了一半,惨不忍睹,令人心悸。 隐在一侧的思筠,瞧见天后幻出凤翎鞭,飞身上了黑莲座,对着盘坐莲花的女子一顿抽打。直至毁容的女子虚虚倒下,天后这才罢手。 收了凤鞭,天后唇角勾一抹讥诮,“就凭你,也跟本座斗。” 天后泻火后,神情高傲,一步步走出秘卷。 思筠现身,朝谭中的黑莲,挨近几步,“你是何人。” 毁容女子听到声音,缓缓支起上身,因嘴巴被黏合一半,声音显得混沌模糊,“你又是何人。” 思筠知她目不能视,干脆飞身上了莲花座,替人以真气疗愈鞭伤,收住内息道:“我是潜入九翱宫,与天后结怨,欲寻天后把柄的浪人,鄙人思筠。” 毁容女子静默片刻,“我乃雪笺胥。” 思筠惊得脊背一僵,“什么,你是古傩国最后一任女皇,雪苋的娘亲。” 思筠出了秘卷,天宫已是黄昏,晚霞雾岚堆叠翻滚,似要挤破天窗,涌进殿来,极为瑰丽磅礴,果真是天宫才有的奇景。 天后半倚凤榻,饮一盏甘露,榻首宫娥徐徐摇一把羽扇,给天后纳凉。 思筠隐身走出九翱宫,不巧方迈出宫门,见一身冷盔的寂无道,朝殿门行来。 他忙缩回殿内,以寂无道的灵力,他的隐身符怕是一眼看破,幸得九翱宫内栽种一株银桐,他法身乃桐树,与银桐内息相辅,于是思筠隐入桐树,期待躲过一劫。 寂无道面无表情路过一众花卉,掠过银桐,思筠心下一松,倏然,那道冷盔背影步子一顿,旋步折返桐树前。 寂无道眯眸,瞧了桐树几眼,只觉这桐树内含陌生气泽,似有若无不大确定,罩着手盔的五指曲起,掌心漫出一团杀机,直击至银桐树杆。 桐冠簌簌而动,惹一地桐花缤纷,思筠憋着心口翻涌而上的鲜血,眼看着寂无道掌心又团出杀雾,这时,寝殿门口的仙娥召唤道:“寂护卫,住手。那可是天后十分喜爱的桐树,折毁了惹天后娘娘不开心了。” 见对方怔然望着桐树,仙娥又道:“还不快进殿去,天后唤您。” 寂无道又瞥了一眼桐树,终是走了。 思筠趁机出了桐树,寂无道那一掌正击至心口,他强忍痛意出了九翱宫大门,终是忍不住,吐了口鲜血,晕在僻静的仙道之上。 天帝正于桃林下的天池岸,喂几尾龙鱼,指尖洒着五彩鱼食,近侍来报,发现有个可疑之人晕倒桃林一侧,像是打九翱宫方向来的。 天帝捏着鱼食的手一顿,眯眸道:“勿要声张,将人偷偷送回不境宫。” 思筠醒后,是在一处恢弘宫宇内,比起九翱宫的装饰,更为奢灿,周身仙泽浓郁,看来他还未出天宫。 比九翱宫还要华丽的宫殿,唯有天帝陛下的不境宫。 他方支起身子,殿门豁开,走进身披金光的天帝。 天帝停至榻前,无甚表情的脸道:“本帝救下你。” 思筠赶忙起身,跪地道:“花界无相花尊,叩谢天帝大恩。” 天帝扶人起来,“你竟是消匿多年的花尊,你先前可是去暗探九翱宫。” 思筠如实道:“是。” 天帝既晓得他暗探天后寝宫,却未曾将他交由天后发落,可见天帝另有思量。 “哦?”天帝面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花尊,探到了什么。” — 已连续多日未打理夜水仙的温禾,倏地忆起那株夜水仙,不知枯死没有,这夜破天荒地推开归息殿大门。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4节 赫连断仍阖目,盘坐玄冰床,温禾轻步靠近,盯着魔头浓郁的睫毛看。 半响,赫连断幽幽启唇,“打算看多久。” 温禾颇尴尬的往窗台挪去,给漫着一层幽光的夜水仙渡灵息,嘟囔一句,“夜水仙快开了,待花开,一定好看。” 赫连断不受蒜苗干扰,将话题绕回去,“你方才盯着本君看,想要做什么。” 那越发靠近的水仙香氛,他晓得是她的头再缓缓凑近他。 温禾破罐子破摔,挤了一滴血,入水仙苗,“还能想干嘛,看你好看,忍不住想亲你呗。” 赫连断掀开眼睫,温禾打理了夜水仙,小跑到玄冰床前,盯着赫连断深邃的瞳色,“我同你开玩笑的,我是好奇君上你究竟在睡觉还是打坐。你都不睡觉么,还是你一向坐着睡觉。” “本君再修习《流转经》。” “你的伤还没好?”温禾诧异,自打她认识魔头,魔头就在修习治愈内伤的心经。 赫连断淡淡瞥蒜苗一眼,“你以为簋门堑是那么好劈的。” 温禾瞬间心虚,微微垂下脸,“要不,要不我给你点血吧。” 默了片刻,赫连断道:“不用。” 温禾抬首,瞪大杏眼,魔头竟拒绝她的血,简直不可思议。 毕竟魔头对她的血迷之狂热,她自身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她一身鲜血。 她忍不住嘀咕,“难不成我已失去利用价值?” “你有何可利用的?”赫连断问。 “我的血啊。” 赫连断不说话,只鼻孔轻哼一声。 温禾嫌站着费劲,干脆往玄冰床前一坐,认真道:“你能不能同我说实话,你为何喜欢我的血。” “谁说本君喜欢你的血?” “因为我从未瞧见你吸别人的血啊。”温禾如实道。 赫连断鸦青长睫微颤,“因为你最惹人厌。” 温禾长长哦了一声,唇角勾一道揶揄笑,“原来你讨厌谁就吸谁的血啊。那方才你拒绝饮我的血,是不觉我讨厌了?” 赫连断长臂一抻,将蒜苗往怀中一扯,压低头颅道:“你是再求本君吸你血。” 温禾顺势抬手,勾住对方脖颈,小脑袋直往对方胸膛缩,择了个颇舒适的姿势,嗔声道:“别这么血腥么,我养出一身血也不容易。你都不忍心再吸我血,我怎么也要配合你,你这个大魔头我最了解,口是心非。” 赫连断面色稍僵,只听怀中蒜苗又道:“你吸血的毛病,是否是受你爹血脉的影响。” 赫连断听到爹这个词,一把将怀中人拉开。 见魔头一脸锅底黑,温禾斟酌用词,“受月上花影响,所以你对人血有欲望是么。” 赫连断虽不悦,还是回道:“无甚大影响,只要本君不伤不病。” “能伤你的人极少,再说你不可能害病,你母亲以余生性命换你远离病痛。这么说,月上花对你的影响极小,对了,你爹中了七绪中的欲念,你有没有受其影响。” 见赫连断眸色愈发幽深,温禾条件反射般往后挪挪,“我没有勾搭你的意思,你守身如玉我懂的,额……看来没什么影响。” 赫连断沉声道:“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他们两位。” 他们两位,是指简宁公主与净情佛子,他的父母。 温禾明白不该问,还是忍不住弱弱问了句:“为何。” 半响,赫连断只低低回了一个字:“断。” 温禾盘腿咂摸一会,原是嫌弃母亲给他起的名字。 其实当初她乍听赫连断这个名字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谁家父母会给自家孩子起个“断”字。 这字不吉利。 她冲端坐如松的赫连断笑道:“我老家有个独臂大侠叫杨过,自改之。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意。你看人家长辈亦给人起名一个过字,并非指他是一个过错,不该来这人世,而是对他抱有希冀,望他能好生过活。而你这个断字,我猜简宁公主是希望你能断离灾痛,一生无忧之意。” 她废了好一番心思口舌,赫连断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一个名字。” 温禾不解:“那你说的断,是什么意。” 赫连断不再言语。 温禾不再勉强,轻轻拽了下对方的袖口,轻声说:“其实我来,是想同你说谢谢,你那么护着我,只会让我对闯祸越发着迷。” 她唇角弯出更饱满的一弧笑,“是不是日后无论王朝内的臣子如何告我的状,你都不会罚我。” 赫连断淡淡瞥对方一眼,“你说呢。” 温禾羞赧笑笑:“就喜欢你这样的霸道护犊子不讲理。对了,倘若,倘若有一天我扒了你的皮,你会怎样罚我。” 赫连断一脸质疑,盯着蒜苗看。 温禾被看得不自在,魔头满脸写着该吃药了你。 她解释道:“我一个朋友叫阿甘,他扒了一个叫阿华的皮,后来被阿华抓去,竟也不打不骂,只囚在身边做些伺候自己的杂碎小事。我觉得阿华待阿甘是真爱。所以我问问你,倘若有一天我扒了你的皮,你会怎样待我。” 赫连断讽笑,“你若有本事扒了我的皮,倒出息了。”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温禾眨巴着杏眼,满眼期待望着魔头。 赫连断拧了拧蒜苗的鼻头,“你敢扒我的皮,我就将你捣成蒜泥。” 温禾噘嘴,打下对方的手,“不浪漫,一点都不浪漫。” 第98章 五曜【03】 温禾掀开眼皮, 花窗被艳阳映得辉华金灿。 一觉睡至晌午。 昨晚打一点不浪漫的魔头的寝屋出来后,她去厨房烧了几串烤肉,配上打白乌那抢的几坛忘川醉, 酒足饭饱, 折回厢房睡得迷迷糊糊。 她打着哈欠起身, 将窗扇支开,外头高阳照雪柳,银中渡淡金, 灿漫惹眼,而专门为她梳发髻的章鱼娘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之前,她的发髻由黑檀打理,但黑檀毕竟司长魔卫管事, 又兼魅族统领, 平日诸多正事待料理, 不能专门等着给她这个闲人梳头, 黑檀便请了魔阴王朝颇擅妆发的章鱼娘, 每日晨起, 来给新晋君后挽发梳髻。 章鱼娘提议,既嫁做人妇,应换些成熟贵气的发髻,温禾拒绝。 毕竟她这张婴儿肥的小包子脸摆在这, 盘了老气发髻终归不伦不类, 她又偏爱少女感。 还有, 她还是个从未开过花的花骨朵,打扮的老气横秋做什么。 章鱼娘端来的各色华丽发冠发簪, 她亦一并拒绝。只让人挽一些俏皮可爱的发髻。 对着铜镜内挽着豆蔻髻的肉脸笑笑,温禾取了些妆娘捎带来的胭脂, 往颊侧淡淡铺了一重。 章鱼娘走后,花铃出来提醒,“小主,你抹胭脂擦粉可是为了给魔头看。” 温禾又往面颊渡一层百合粉,“哪有,我明明是装扮给你看的。” 花铃:“我是一个成熟的花铃,不会被小主你轻易忽悠去。小主,你是不是真喜欢上魔头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反对这门婚事。”温禾边说边挑拣,妆案玉盒内的口脂颜色。 银朱,茶色,炎色,海棠红;妃色,曙色,品红,琥珀橙……到底选哪一款更衬她肤色白皙。 花铃见主子心不在焉,一点不将它的担忧看进眼底,更郁闷了,“小主,其实我看得出来,魔头待你不错,我一是心疼云汲师兄;再有,魔头毕竟是魔头,邪不压正,你与他混在一处,怕是小主你早晚被他犯下的诸多恶行累计,届时不好脱身呐。” 听到云汲二字,温禾对镜抹口脂的纤手一顿,继而释怀一笑,“云汲喜欢的是浅雪,你替他心疼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是,我觉得云汲师兄喜欢的是你。”花铃忽闪着透明翅膀,挡在铜镜前,逼小主直视它,“小主,我实话同你说,你成婚那日,云汲师兄来了,混在前来庆贺的妖魔中,云汲师兄眸底的痛色,我瞧的真真的。” 温禾怔然,“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是觉得小主你被困魔头身边,不得自由身,告诉你只会徒增担忧,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无论见着什么,必第一时间通报小主。” 温禾长睫微颤,悟透了似的攒个笑意,“你怕是误会了云汲师兄眸底的痛色,他那是对我失望的痛惜之色,好好一个仙门弟子偏嫁予了一个大魔头。” “我觉得不是,小主,我觉得云汲师兄是喜欢你的,你想想往日他待你的好,他待你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温禾沉吟片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你又没恋爱过,怎懂风月感情。再说,大师兄修的是无欲之道。” 这话,另花铃词穷。 倏然,温禾求助花铃,“小花祖宗,你说魔头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据我暗中观察,是的。” “那他有多喜欢我。” “这个,据我暗中观察……还未观察出来。” 温禾对着铜镜中的小肉脸道:“我要再作一作,探探他对我的底线。” 花铃忍不住担忧,“悠着点吧小主。你已嫁予魔头,再无回头路,少室山不会接纳你,新花神坐镇花界,云上温谷已容不下你。万一真惹恼了魔头,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温禾笑出一口银牙,“我早就孑然一身,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呀。” 被魔头惦记上,即便这世上还有她容身避难之所,她也不敢去,哪怕为了不殃及无辜。 她起身往殿外走时,黑檀恰好打雪柳树下行过,看见她冲她拱手道:“君后,无生药师一大早来拜见君后,但君后睡着,不敢扰,便候至殿外,君后可见到药师了。” “无生药师来寻我?”温禾诧异,“我方醒来,没瞧见他,他来寻我是为何事。” 黑檀道:“听无生药师说,是他打古籍里探了路,对君后先前求医一事有了见解,故来说给君后听。君后何时去求医,可是身子不舒服。” 看来是关于她久不开花的顽疾,温禾摇首,朝无生药师的丹房行去,“无碍,我健康得很,能一脚踹死牛。” 不料,无生药师的丹房里,竟邂逅前来求取治愈内伤丹药的思筠。 温禾觑一眼思筠的寡白面色,“不会吧桐树,印象中你满肚子花花肠子,同我有一拼,你功夫也不弱,你是被哪个天才算计了。” 思筠揣好盛了丹药的瓷瓶,恭恭敬敬弯身道:“回君后的话,我只是外出遇到一点小意外,多谢君后关心。” 温禾:“……” 外人面前这孙子挺能装啊,两人独处时,他何时敬重过她,又何时当她是君后了。 她朝人吐了吐舌头,转向无生药师,“药师一大早特去寻我,可是研究出我这株铁水仙不开花的缘由。” 无生药师面有纠结,唇角嚅嗫半响,“臣下自古籍探得,保持心情舒悦,可另经脉活络,或许花期便不远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5节 温禾同思筠一道走出无生药师的九转丹房,思筠凑近温禾,神秘道:“无生药师一向稳重,从不讲废话,方才他那一通,纯废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既主动寻你,定是看出些眉目,我猜今早他等你的时辰里,遇到某人,对他说了某些话,无生药师只得改口说废话。” 温禾摆一脸高深莫测,“英雄所见略同,我猜他在院中候我时,被魔头给叫走了。是魔头不让他跟我讲实话。” 思筠颔首,“你果然不傻,久不开花,不会是因为心眼多吧。” 呵!离了人,立马换一副嘴脸,先前的尊敬一毛不剩。 温禾抡起拳头,朝人心口砸去,“整个王朝,就你真,唯有你还将我当哥们。” 她那一拳用力不小,但不至于将人砸到吐血。 温禾见思筠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吓了好大一跳,“我天!不带这么碰瓷的。” 思筠抹去唇角血迹,“我确实受了不轻的内伤,眼下既娇且弱,如温室里的小花,禁不住一点风吹雨打。我先去七色林的沸地泉泡身养伤,待伤好了,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温禾瞧见对方又吐出一口血来,委实不放心,亲自送思筠到沸地泉。 温禾见人迈入泉心,打算功成身退,留他一人安安静静泡泉,结果她方离开沸地泉几丈远,林中的毒物异兽,齐齐朝泉心聚拢来。 思筠气息微弱,身上又沾了血气,且落了单,最受毒物野兽的喜爱。 温禾身带赫连断的血珠子,诸邪避退,不敢近身。 为保思筠安危,温禾坐回咕嘟冒泡的泉岸,当起桐树的护法。 两个时辰后,思筠面色好转,略有唇色,他掀开眼睫道:“这事真不能让魔头晓得,他得拧下我脑袋。” 温禾煞有其事点点头,“若不想我告诉魔头,你将如何受伤的事,如实说来听听。” 思筠上岸,盘到泉潭边,再满是毒瘴泉雾的七色林深处,将天宫遭遇娓娓道来。 他被寂无道重伤后,又被天帝救回无境宫。 天帝意味深长问他,打天后的九翱殿,探到什么。 当时,他进了天后寝宫墙垣悬的凤舞九天密画中,寻见被毁容的雪笺胥。 打古傩国最后一任女皇口中得知,当年古傩国被灭之真相。 果然是天后所为。 一年,秋至。 天后下访人界,入了西南极地,掩于十万大山中的古傩国,被女皇雪笺胥热情款待。 天后对傩国的巫蛊之术生了兴趣,打算培养一批以蛊虫操控的傀儡杀军,便邀雪笺胥入天宫小住,亲自教授她几种降头巫术。 期间,天帝与雪笺胥生情,天后知晓,遣雪笺胥回了傩国。 一年后,雪笺胥诞下一女,取名雪苋。 天后得知,极为震惊,更另她震惊的是,天帝竟将龙髓给了雪笺胥,化去她身上的蛊咒,自此雪笺胥不再被数十载寿命所限,有了漫漫仙寿。 天后多年无所出,担心自己天后的地位受到威胁,打算暗中灭掉古傩国。 不料,古傩国界门有六株上古寻木守护,那六株寻木便是傩国界门,一旦古傩国关阖大门,任谁也进不得。 天后一腔悲愤,一时冲动下,挖了六滴凤凰心头血,引来蛮荒雷火,劈焦六株上古寻木,破开古傩国阵门,将古傩国毁得干净,屋寨甚至书卷都不留。 杀光古傩国民众,但却寻不见小雪苋下落,天后将雪笺胥暗中带回九翱宫,锁入凤舞九天密轴,毁其容貌,断其脚筋,若有不顺心的日子,便将人狠抽一顿泻火。 雪笺胥已被锁三千余年,当了三千余年出气筒。 他将凤舞九天密轴内探得的情况,说与天帝听。 天帝握紧拳心,眸底胀红,口中一直喃喃喊着毒妇。 原是天帝以为雪笺胥已死,他暗中派人调查古傩国灭国原因,得出的结果是遭遇了天雷。 思筠不解,问满面伤痛的天帝,既知晓雪苋尚在人世,怎忍心天后算计他亲生女儿。 可天帝却道,无视雪苋,方能保住雪苋性命。 自天后嫁入天宫,依仗母家权势,拉拢权臣仙家,天宫一半兵权已握在天后手中,再加上他舍弃龙髓,给雪笺胥解了蛊咒,致使他龙气大亏,已使不动轩辕剑。 若被有贼心之人晓得,以此大做文章,发兵篡位之事,或可发生,届时可祸及六界,于是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不发。 他隐忍的原因,还有一重,是惧天后体内的七滴上古凤凰血。 凤凰有涅槃之力,心头血更含无上神力,可引蛮荒天雷,若他彻底与天后撕破脸皮,兵戎相见,惹天后引来蛮荒天雷,天帝毫无胜算。 再有,上古凤凰心头血,可解咒蛊奇毒,他欲寻时机,取天后心头血,解去雪苋身上的蛊咒。 故此,他眼睁睁瞧着天后算计雪苋,更是表明自己对雪笺胥只是一时兴起,自是不会认雪苋那个私生女儿,才至天后未对雪苋赶尽杀绝。 温禾听了思筠的说辞,十分震惊。 雪苋竟是天帝的女儿。 温禾不解道:“桐树,你同天后究竟结了什么仇怨。” 自打三千年前,他便一直注意天后的动向,甚至再雪苋首次独自出魔阴沼泽宫时,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思筠蹙眉道:“这些年,我一直再搜寻天后犯下的罪证。我密切注意天后动向,探得雪苋乃古傩国的小公主,更是怀疑古傩国被灭,同天后脱不了干系,欲从雪苋身上入手,所以,才有了你打寰若镜内感悟的那些事。” “我儿时,是株病树,因花神月倾同凤族嫡公主有所交集,我便被凤族公主带去母族天外岛,养在碧根汤泉。” 温禾听着这汤泉耳熟,“可是天后赏赐雪苋养身的那个碧根汤泉。” “是,正是天外岛,上古凤族那汪可养身的汤泉。” 思筠沉了眉目,继续道:“也是在那汪汤泉,我亲眼瞧见身为庶女的流思,亲手将嫡姐溺死在汤泉里。” 流思是天后的闺名,上古凤族的凤凰蛋中,只裂开两只蛋,一个是嫡长女流相,还有个妾氏所生的流思。 嫁去天族的,本应是嫡公主流相,只因流思不甘心屈于嫡女之下,动了杀机。 两姐妹日常交好,这才让流思方便下毒手,凤族亦相信嫡女是出了意外,才溺毙碧根汤泉。 之后,流思心愿达成,代替凤族嫡公主,嫁予天族天帝,做了六界至尊的天后娘娘。 温禾痛心道:“你为何不向凤族长辈揭穿天后的假面。” 思筠既愤懑又无奈的神色,“当时我方七岁,你觉得凤族会相信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我因此还会被灭口。还有,上古凤族唯剩两个血脉,嫡公主陨世,凤族之人是不会弃唯一的小女儿不顾,毕竟凤族之高贵在于血脉,上古凤凰的心头血内含无上神力。只怕凤族长辈即便晓得是小女儿戕害了大女儿,亦会从大局考虑,默认这件事是个意外。” “流思早便想到这一点,才敢下此毒手。凤族亦未深究此事。毕竟若真查出什么,不好处置。” “流相温柔和善,待我极好,如母如姐,我却亲眼瞧见她被溺毙,无处申诉。回了花界后,我潜心修炼,最终问鼎花尊之位。但我心头始终有个心魔,欲替流相姐姐讨回公道,祭她冤魂。” “可那时,流思已稳坐天后宝座,我更无处下手。为了不连累花界,我自小罩着面具,除了花神无人见我真颜,之后,我离了花界,到处搜寻天后恶证,待有一日,将天后累积的罪行昭告天下,让那罪人下地狱。” 温禾感慨着豪门恩怨,突又生出危机感,小心打量思筠的侧颜,“你同我讲的这些,是私密中的私密事,你全盘吐露给我,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啊。” 思筠拍了温禾的额头,“拿出你君后的气场来,我哪敢以下犯上,做这掉脑袋的事。” 温禾捂头,不满叫嚣,“哪有这么随意拍君后脑门的,我要告诉大魔头,让他拧下你脑袋。” 思筠收起玩意,眸色深深道:“之所以告之你,是怕万一我哪天遇害了,还有人晓得真相。你放心,赫连断护你,你便不会有事。若世上能有抗衡天族的力量,唯有魔阴王朝的赫连君主,正是如此,我才留在此处。” — 温禾为思筠的事,又惆怅了一日,实在也惆怅不出什么。 总不能怂恿魔头打上天去,拧下天后的脑袋。 先不考虑魔头是否能被她怂恿了,即便真被她忽悠了,那就是仙魔两界大战。 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再说,天帝已晓得天后作为,定有主意,轮不到她操心,想通之后,她又迫不及待去作死。 月亮窟洞口,地心二煞果然拦下她。 温禾清清嗓子,抖了两下腿,“给本后让开。” 二煞跪地,“君后息怒,君上吩咐不准任何人入月亮窟,尤其君后。” 温禾幻出仙剑,暗中吩咐小花,“上。” 地心二煞不敢同君上的心头宠直面刚,象征性打了几回合便撤,忙飞往归息殿通报君上。 月亮窟的玄丝笼内,囚着先前墨护法受赫连疯批示意,强行掠来的仙门中人。 多数是缥缈宗千浮岛的弟子,众仙在这窟洞内受尽封冻折磨,个个面色枯槁。 温禾一一劈开玄丝笼,将从黑檀那讨来的出行腰牌,递至一人手中,放一行人出洞,之后往深处走去。 断崖前,遇见端身而立的小九九。 她行至小九九身前,对方先开了口:“你已知我身份。” 温禾点点头,“我要送你出去。” 小九九摇首,纯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赫连断画地为牢,将自己囚困,他若不愿意,我永远走不出这方寒洞。” “我要试一试。”温禾怜惜地抚了下小九九的头,“他不放你出去,我就一直在这陪你,直到他答应为止。” 小九九秀眉蹙成一团,“可若他始终不应,你怕是要受无穷无尽的罪了。” “我已想到这一层。”温禾嗟叹,呼出一口白霜,眸色清明,“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不消一会,赫连断的玄袍入了月亮窟的霜门。 他面色阴鸷,一步步挨近断崖边的一大一小。 冷讽的朝小九九瞥一眼,视线转至温禾身上,“不要一再考验本君的耐心,试探本君的底线。本君的怒火,你受不住。” 温禾丝毫不惧,温柔地牵起小九九冰凉的小手,转眸对上赫连断淬满寒霜的眸子,“这里太冷了,你放他出去好不好。” 赫连断胸腔起伏几回合,似再强抑滔天怒意,他冷言吩咐守门的二煞,“来人,将君后扔进万尸窟。” 大魔头果然言出必行,当初威胁她,再跟小九九碰面,便送她万尸窟逍遥游。 候至月亮窟的地心二煞,听得君上令下,一愣,面面相觑。 君上冷心至此,万尸窟内蛰伏数万血蝠,是个有进无出的地界,当初如何宠爱此人,现下就有多凉薄。 二煞一左一右,钳制温禾臂膀时,温禾一把甩开,语气铿锵,步调亦铿锵,往外行去,“我识路,我自己走。” 走了没几步,又快速折回赫连断身前,抬脚狠狠踩了对方一脚,“魔头,算你狠。” 哼了一声,又走出洞门。 — 今日的少室山云雾迢迢,缀至枝头的绯色木棉羞答答开着,似探头的小姑娘。 杜棉棉得知裹正师兄轮休,抬手扣响裹正寝屋的镂空门扇,露一口热情的小白牙,“要不要去山下逛逛。”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6节 裹正再拉开房门瞧见对方那张热忱过分的脸,当即欲阖上屋门。 杜棉棉撩了下鬓角半卷的刘海,“你若不应我,信不信我这就去仙府门口跳脱衣舞。” 阖门的劲手一顿,裹正嫌弃道:“你尽管自甘堕落,还嫌自己的名声好听么。” “就是因为名声不好听,我才我不在乎啊。”杜绵绵笑,“师兄,去么。我晓得有家乐坊的酒好喝得很,我看你近日落落寡欢,定是长时间憋在山上憋出了毛病,我带师兄去快活快活可好。” 裹正本欲拒绝,听得酒这个字,似有所动容,他近些日子极烦,生了借酒浇愁的念头。 但他乃少室仙府第一守门将,不好明目张胆于仙山酗酒,不如去人间买酒浇愁,于是转身走向屋内,“待我取来仙剑。” 杜棉棉当即怔住,准备的一大堆忽悠的话还未说出口,怎么就答应了。 裹正今日怎如此好说话,难不成是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守得云开见月明。 裹正打算接受她了? 裹正提了仙剑出门,见杜棉棉双手捂脸,腰肢乱扭,笑声猥琐。 他瞬间生出真爱生命,远离神经病的念头。 两人下山途中,遇到遛弹弹的草二及竹已,得知两位要下山,草二激动地扯住杜绵绵的纱袖,“小棉花,等下我,我去找长老请假,我也要去。” 今早,她方送祝融长老一罐甜辣秘酱,找他请假应该好使,还未跑出多远,竟瞧见祝融长老同祝心长老并排漫步山路。 草二飞奔而去,额心贴地,给两位长老行个大礼。 吓了两位悠闲漫步的长老一跳。 祝融:“草儿啊,你闯祸了?” “没,我近日老实着呢,憋得抑郁了,裹正师兄要下山,我想向长老请假,许我同竹已一道随裹正师兄下山长长见识。” 说完,又邦邦磕头。 磕得大长老浑身毛孔一紧,“没压岁钱给你,起来吧,稍上浅雪丫头。” “多谢长老。”草二感激涕零。 “下山可以,但莫要忘了仙门身份,你们几个都要点脸,滋事打架之事不可有。” “放心吧大长老,不打架不生事不白嫖。”草二说完迫不及待跑远。 祝融摇首叹息,“哎,哪像个仙门弟子,匪里匪气,我看下山后,这根野草指定闯祸。” 祝心屡屡胡须,“裹正一向稳妥,定会看好师弟师妹。” 祝融随上大长老的脚步,沿路前行,“要我说,大长老太过惯着这些年轻弟子,这一届仙门弟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实在不像话。” 大长老迎风笑笑,“都是同那株水仙学的,自水仙离了少室仙府,弟子们安生多了,往日单挑斗殴跳脚骂街热热闹闹,如今倒冷清许多。” 祝融叹口气,“可别提那株祸水仙了,因她一个,我们少室仙府六界闻名。今年仙门招生,来了不少杂七杂八之人,甚至还有她的书迷。” 大长老哈哈一笑,“那株鬼灵精水仙,倒活得恣意潇洒轰轰烈烈。” “大长老竟还笑得出来,我们少室仙府出了个魔界君后,仙魔乃宿敌,这要日后如何教引后辈弟子,头疼,委实头疼。” “那株水仙虽爱闯祸,但内心纯善,既得魔头青睐,说不定对苍生来说是件福事。事已至此,我等唯剩祝福。” — 杜棉棉对宿新郡颇熟,熟门熟路领着师兄妹,兼肉弹子去了剪花坊。 剪花坊同沽玉楼乃宿新郡最为出名的花楼,沽玉楼以婀娜美人闻名,剪花坊则多出男伶。 各个水嫩清秀又多情,尤其一张小嘴哄得人心花怒放,不止女子喜欢,男子亦欣然。 杜棉棉进了剪花坊,竟觉十分冷清,已经黄昏挂客的点,花厅内坐着寥寥无几的客人。 向茶水小厮打听了方知,承虞国与朝国正打仗,朝国铁骑勇猛异常,承虞大军节节败退,如今东面已连失三郡七池,地属西侧的宿新郡还算安生,但朝臣因战役吃紧,又有些家国情怀的富商才子官署之人,已无心来花楼消遣,花坊的生意已大不如前。 杜棉棉率先想到的是李独活李二太子,若朝国铁骑打赢了承虞兵马,李独活岂不成了亡国太子,往日李二待她不赖,她想着要寻个时间,去天阙皇都瞧一瞧那个半路认的弟弟。 酒茶布桌,攒盒里也搁着各色蜜饯坚果,一行人难得下山,浅雪草二竹已正抢一坛十二年陈酿秋露白。 弹弹哀声叹气,脱腮观望,心道,太人真是太幼稚了。 竹已抢不过两位,退出战争,摸了摸肉弹子的锃亮脑壳,“此地乃花楼,我们带小弹弹来此,是否不妥啊。” 草二往酒盏内哗哗倒酒,“他又不是人,有什么不妥的。” 浅雪没抢过草二,尤自不甘,抓了把甜杏仁硬往弹弹嘴里塞,“人家心智三岁,可不就是小孩,妙自言日常教导我们要保护幼小,弹子,要不要给你叫个小姐姐哄你睡觉。” “小姐姐有灵器给弹弹吃么。” “你牙都是假的还惦记着吃。”浅雪拍了下弹弹的脑门。 草二与竹已又逗起小孩,让人将假牙摘了,弹弹气呼呼地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们这一桌,热热闹闹,唯有裹正神色郁郁,一个劲灌自己酒,一杯接一杯,活像媳妇跟人跑了特来买醉的倒霉蛋。 杜棉棉一面殷勤给人倒酒,一面嘴里劝着对方少饮一些,当心饮多了伤身,一面心底盘算着,要不要趁人之危,醉酒乱性将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 倏地,裹正的视线,连同手中的杯盏一并僵住。 杜棉棉循视望去,边角的花桌旁坐着个一身华丽紫服的美人,身侧围拢四个秀面小郎君,一个弹曲,一个剥坚果,一个斟酒,一个揉肩,美人则半阖着目,一副十分惬意的模样。 杜棉棉手中的酒壶洒了酒,由衷感慨:“子幽师姐活得通透啊,真会享受啊。” 裹正放掉杯盏,起身,走向郁子幽,停至花几前,拳头握了又握,方唤了声:“子幽师姐。” 微醺的郁子幽,险些睡着,听得熟稔的声音,掀开眼皮,艳色唇角勾一抹凉意,“再唤我师姐是否不妥。” 草二浅雪竹已,这才注意到花厅内竟坐了前来寻欢的郁子幽。 草二记仇,还未忘掉花界云上温谷内,郁子幽囚禁了她同霖泠,又险些杀了温禾。于是草二白了一眼,继续往盏中倒酒,“瞧那副妖媚相,怪不得不招人待见,勾搭不上云汲师兄,跑来小郎君堆里寻安慰,也是可怜。” 啪的一巴掌抽在草二脸上。 草二颊侧即刻印上鲜红五指印。 草二知是郁子幽捣的鬼,当即拔剑冲上前,“怎么,实话难听,受不住了,虽然我可能打不过你,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揍你。” 郁子幽一挥袖子,直将草二掀至墙柱上,咚一声响后,草二重重跌下。 竹已忙去扶倒地的草二,浅雪亦站起,蹙了秀眉道:“师姐,你怎么可以……” 浅雪还未说完,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浅雪捂着被抽得通红的右颊,不可思议望向一脸矜傲的郁子幽。 她一向与子幽师姐交好,甚至将子幽师姐视作偶像,实在想不到一向亲近濡慕的师姐,有动手抽她的一日。 郁子幽懒懒接过小郎君递至唇边的美酒,浅嘬一口才道:“谁再唤我师姐,我便抽谁。” “呵,当真上了高位忘了本,就你那副嘴脸我们还不乐意瞧见,晦气。”杜棉棉冷哼道。 凌空一个巨巴掌扇来,杜棉棉堪堪躲过,斜楞瞧着被美郎君拢至中央的郁子幽,“你若这样,我也不用在乎温禾的面子,敬你是花界的主,稀罕打是么,我陪你过几招。” 片刻间,剪花坊乱做一团,杜棉棉在郁子幽手下吃了亏,草二上前援助,变着花样被踢飞好几回,浅雪不得不上前帮忙,亦被新花神踢飞,砸了桌子,浅雪捂着心口站起,吐出一口血。 她还念在往日同门之谊,雷鞭都未用,郁子幽竟对她下狠手。 花坊内的人,瞧见这几位的打法不像人,早已吓跑。 竹已不停劝阻几位莫要再打,裹正则怔怔立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 郁子幽甩巴掌上瘾,竟又施法,凌空甩了三个女弟子几巴掌,弹弹急得攥拳头,跑到裹正身边直拽他袖口,“弹弹能不能打架。” 啪的一声响,是个巨巴掌落在郁子幽脸上。 手持骨箫的墨见愁,浮空现身,眉眼冷绝,“好个张狂的紫莲。” 郁子幽认出对方魔阴王朝右护法的身份,抬了纤指,抹掉唇角溢出的一缕血丝,“墨护法,我教训几个小辈,干你何事。” 墨见愁落地,袍角荡出回旋厉风,“路见不平而已。” 此话分明找茬,郁子幽不甘受辱,当即幻出溯水花杖,直击向墨见愁。 溯水花杖乃花界无上灵器,且与郁子幽炼化为一体,墨见愁的骨箫不敌,被花杖戳中肩胛,甩至地上。 浅雪捂着心口,急道:“弹子,上。” 弹弹瞬间幻做丈高的坛子,兴奋地朝郁子幽骨碌过去。 墨见愁执箫而起,配合坛子狠狠教训郁子幽,郁子幽败下阵来,被骨箫诡异的音调吹得头疼欲裂,捂着耳朵时,坛子吐出一口残剑,直朝郁子幽插去。 “子幽小心。”裹正脚步一旋,挡在郁子幽身前,残剑侵入他肩头,洇染一片血迹。 弹弹自知闯祸,吓的幻做肉身,直往墙角缩,口中喃喃:“不是故意的,弹弹不是故意的。” 裹正忍痛旋身,一手握上郁子幽的肩,“莫要再打了。” 郁子幽一把甩开对方搭至她肩头的手,“拿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 这话,歇斯底里喊出来,喊得郁子幽眸底一片猩红。 裹正怔然的眸底,匿着几缕伤。 郁子幽愤愤瞪了在场诸位一眼,施了障眼法离开。 草二竹已浅雪,忙上前探看裹正的伤势,唯有杜棉棉怔至原地。 电光石火间,她似乎猜到什么,又忆起裹正曾厉声训斥她远离十二空谷的那潭紫莲,她徐徐靠近就地盘坐的裹正,红着眼睛道:“你……你喜欢的是郁子幽。” 裹正垂了眼睫,薄唇抿了抿,低喃道:“没有。” 杜绵绵:“呵!” 不知何时,剪花坊内已不见墨见愁的身影,浅雪追出门去,见街头那道熟悉背影,她几步冲上去,大喊一声:“娘亲。” 墨色背影一怔,默默转过身,一脸疑惑瞧着喊娘亲的小姑娘。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 温禾被地心二煞,目送进了万尸窟,喂血蝠。 窟洞内,黧黑而腥臭,洞壁摊着几具散架的干尸,裹着潮气的阴风直往领口灌,耳畔依稀传来密匝窸窣声,是群蝠展翅的声音。 不知窟洞深处,有多少蝙蝠正朝她涌来。蓦地忆起,墨护法便是打这窟洞内被吸掉一身鲜血,又被洞外栖于树冠的晕鸦,啄碎了肉皮,成了具黑骨尸。 花铃安慰小主,“小主放心,我幻出的结界异常牢固,不会让蝙蝠吸你一口血的。” 温禾停步,凉凉叹口气,“他也没怎么喜欢我嘛,都是我高估了自己。”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7节 腐烂味愈发逼近,伴着群蝠的瘆人叫声,眨眼的功夫,窟洞深处逼来团团幽碧光亮,数千血蝠被血肉之气召唤来,呈旋涡状朝地上的少女袭去。 可停在对方数尺前,便不动,只瞪着绿油油的眼珠,盯着被包围在中心的猎物。 花铃:“啊小主,我结界还未施,是你身上所携的血珠。” 温禾这才打袖内翻出赫连断的血珠,拿在手中觑了几眼。 花铃继续安慰道:“是赫连断晓得有他的血珠在身,你不会被蝙蝠攻击,这才放心将你罚入万尸窟来,他是在乎你的。” 温禾抬袖掩鼻,“可是,这里好臭。” 她恨恨地往凹凸不平的洞壁上猛捶几把,疼得险些掉出眼泪来。 她与魔头结了同心咒。 她疼,他也疼。 魔头罚她在此受罪,她也决计不让他好受。 花铃瞧着自家小主奋力挠墙,一边挠一边喊痛。 小花祖宗摇首叹息:何必自虐! 温禾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就这点疼,显现魔头身上不过是挠痒痒,那夯货硬得很,不怕疼。 思及此,发狠地一拳,捶至洞壁,成功将自己的手心凿破皮,一缕血气渗出,惹得盘旋的血蝠躁动不安。 揉着破皮的手掌,一不小心漏掉掌心血珠,血蝠哗啦啦全数涌向温禾。 温禾甚至来得及躲避,眼见着绿油油的瞳孔将自己包围,倏然间,那团团幽绿的血蝠蹿起火光,围拢她的黑色蝙蝠,于她眼前烧成灰灰。 窟洞口,朦胧逆光中站着一道高大人影,虽看不清容貌,那一头卷发却清清楚楚映在地上。 赫连断一步步靠近,温禾别过脸去,一声冷哼。 赫连断顿步,不悦的嗓音道:“作,你尽管作,作到本君受不了,就是你的死期。” 温禾仰首,望着光秃秃的洞顶,“你可以不来啊。” 磨牙的声音依稀响起,赫连断转身,大步向窟洞外行去。 “赫连断。”温禾转回脸,朝那道玄黑身影喊道。 赫连断复又顿住,稍侧个身,鼻腔里发出的嫌弃音调,“怎么,怕了,晓得自己错了。” 温禾朝对方迈进几步,“赫连断。” 她仍旧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停了步子,幽声道:“我错了。我错在关心你,我错在不想见你背离天道,一步步走向死路,我错在不想你死。” 她顿了下,放低了嗓音,“放小九九出来好不好,你将自己的善意,生生自体内剥离,所以你杀人如麻,毫无顾虑,即便做了再多恶事,心中不会生出一丝愧疚悔意。这样的你,最是强大,可这并非真实的你。” “当年,你还是李断之时,尽管受尽磋磨,但心中有爱憎,懂感激,知温暖。哪怕苛待你的嬷嬷,你听得她背后说些损毁你的话,你心里还是对她存有感激,至少她不曾放弃你,还是会为你浆洗脏衣,喂你饭食,在你身上捞不到一丝油水,也不曾投靠别的主子。” “还有那个曾为你说话的美人,当时你站在清河苑中,隔着宫门望向她时,眸底有光,光里藏着感激与温暖。更有,你被皇卫追赶到寒湖,被紫莲救起,安心蜷在荷叶睡着,因你心底存有对人心本善的向往,你才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那才是真正的你。” 不知何处荡来的阴风,回绕耳边,窟洞内沉默良久,方响起赫连断低沉的声音,“那小东西告诉你的。” 温禾摇首,“是我自己感觉到的。” “你可知,他为何给自己起名小九九。” “因九九归一。他渴望与你合一。” 温禾声音里糅了一丝祈求,“你放他出来好不好。你先前遭灾遇难,已是过去。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爱你的。净情一生功德转至你身,简宁公主亦不惜为你放弃性命。你能自佛祖的掌心浮屠逃出,说明天道留给你生机,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算晚。” “所以,放小九九出来好不好。”温禾又重复一遍。 “你若不同意,我真的不会离开这又臭又冷又黑的地界,我还要放血,你可别后悔。” 赫连断:“你现下放血给我看看。” 温禾:“……那多麻烦,引来你丑了吧唧的血蝠儿子,你还得救我。” 她瞧见逆光的窟洞口,赫连断徐徐展开双臂,地上便投下宽袖黑影,似展翅欲飞的暗蝶。 温禾冷哼,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腿脚却不听使唤,踩着小旋风似得扑进对方怀中。冻得冰凉的小脸往对方温暖的胸膛埋了埋,羞赧中略含委屈的语调,“方才那么多吸血鬼围着我,吓得我腿都软了。” 温禾只觉腰身一紧,被赫连断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窟洞外。 腐烂腥臭味,愈发稀薄,洞外浮空的霾云,亦越散越稀。 温禾得了便宜卖乖,“大魔头,你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撑住。我以为你至少要关我三天才会来接我的。” 赫连断并未言语,步调稳重抱人前行。 “要不要放小九九出来,你还没应我。” 赫连断唇角逸出闷闷三个音:“会考虑。” 温禾笑了,贝齿咬了下唇,极轻的声音嘟囔:“大魔头,我喜欢你。” 稳步向前的影子,蓦地顿住,赫连断微怔,密睫似有若无轻颤,掩去眸底的流光暗涌,却不看怀中少女。 几个呼吸间,继续抱人往前行。 天空的灰雾一荡而光,太阳恍出来,大得过分,亮得嚣张。 从满是浓雾的寒冷深夜,瞬转艳阳高照大晴天,让人一时不适应。 温禾拿赫连断的宽袖遮住脸,赫连断垂首瞧了眼怀中不安分的蒜苗。 只见蒜苗移开袖子一角,只露出半只眼,“晒。” — 沉睡中的魔阴王朝子民,被窗外灿烂阳光晃醒,纷纷出门,果然瞧见大半夜的,天上出了太阳。 白白苑的白护法,停了杯中酒,仰首道一声:“哎呦,我去。” 第99章 五曜【04】 云上温谷。 镂花的轩窗,透进几缕香风。 冰心给花榻上的主子上药,纱绵沾过沁凉药膏,轻轻抹至郁子幽臂腕上的几缕划伤处。 冰心语含疼惜道:“主子,您的伤是如何来的,花界的伤药怎对您的伤无甚效力,昨个方敷了药,今个还化了脓,要不要请昙花花主来瞧瞧。” 药纱触及伤口,惹得郁子幽倒吸一口凉气。 伤她的那口探子不知是何来历,口吐残剑,剑上不知沾了何种粘液,使她被划伤的是皮肉极难愈合。 “不用,一点小伤。”郁子幽抑声道。 “主子若不喜昙花花主,可让海棠秋菊花主过来瞧瞧。”冰心尽力规劝,毕竟主子一向爱美,往日精心养护着肌肤,若被这小伤落了疤,倒是可惜了。 “哪个花主也不想见。”郁子幽默默阖了眼睫。 自她当了这代理花神,除却昏迷不醒的芍药花主,剩余三大花主,尤其幽昙,每日来催她料理花界事物,隔三差五还要考问《万花典》内容。 她哪有心思读什么花典,处理什么花界事物,一个花神竟被三位花主多番监督叨扰,这个花界之主,当得憋屈。 顶着橙黄小柿饼的结巴花灵匆忙跑来,进殿时被木槛绊倒,方抬首便急慌慌报:“花神,魔魔魔阴王朝赫赫赫连断打打打打上了云上温谷,三位花主拦不住,已受重伤,花神快快快快去看看。” 郁子幽立刻打花榻起身,随即掌心幻出溯水花杖。 难道赫连断还记着上次被困簋门堑之仇,可为何这时才来。再说,将他困至簋门堑的,是那株祸水仙,帮凶乃狐族,当时她在阴谋困束魔头的事上,未出什么力,魔头莫名打上云上温谷究竟为何。 难不成是祸水仙给他吹了枕边风,记恨她上次将她关入鸳鸯牢,派了两个丑狐辱她之仇? 郁子幽见到一身墨袍卷发的赫连断时,四周花灵皆倒地痛吟。三大花主更是以灵器撑身,脸色煞白。想来方才已经了一场恶战。 赫连断瞧见踏莲而来的郁子幽,抬了抬淌着血迹的长指,“我家君后出自花界,本君不便在花界杀人。识相的,交出溯水花杖。” 幽昙花主捂着心口怒道:“荒唐,溯水花杖乃我花界至宝,怎能你说要便给了你。” 赫连断淡淡望了郁子幽一眼,“直接给,还是要本君夺过来。” 郁子幽自知远非魔头对手,并不想与之打斗,宽袖一扫,于一阵浓郁紫雾中消隐。 待紫雾渐散,赫连断微微眯眸,“不识好歹,待本君揪你出来,必拧下你脑袋。” 云上温谷瞬间被层层魔煞之气蔓延,以万花殿为中心,呈辐射状越散越大,万花千植被魔煞之气侵体,百花凋零,万株枯槁。 最终,赫连断于一汪驾着廊桥的莲潭内,发现郁子幽的痕息。 郁子幽早已幻出法身紫莲,隐在万千菡萏中央,随着魔煞之气的逼近,她忍不住心窒,竟这么快被寻到。 本以为她会被魔头一掌劈出水面,或直接扯掉莲身,却迟迟未觉暴虐袭身,只听得赫连断幽幽道:“紫莲。” 谭中紫莲漫上一层幽光,郁子幽幻做人身,脚踩潭水,鹅脸蛋氤着淡淡水雾,长睫朦胧,清冷美目勾魂摄魄。 赫连断一挥手,溯水花杖落至掌心,他蹙着眉峰,望向仿在天水一方的郁子幽。 — 草二因往剪花坊,与郁子幽打了一架,受了些内伤,不得已灌了祝融长老的三帖苦药汤子,忍不住拿玉珏连通温禾,同她家苗宝诉苦。 草二捏着鼻子,灌了半碗汤药后,瘪嘴道:“苗宝,你可没见郁子幽那副浪荡劲,点了四个小美男陪她一人,又捏肩又捶背又喂果子又喂酒的,那几个小公子呀面皮嫩得很,你说她给人当祖宗的岁数了,怎忍心让嫩嫩嫩嫩的小公子伺候她,可见当初那个端庄清冷的高岭之花是装出来的,依我看,她骨子里就浪。” 温禾已听草二吐槽了好半晌,俨然未有收尾的征兆,她干脆坐到院中雪柳树下,吹着舒爽的小凉风,继续听小草默叨。 草二瞪大眼睛,“苗宝,那是什么树,像长雪的柳树,好漂亮。” 温禾随手扯了一束倒垂柳枝,轻轻一晃,万千雪花扑簌簌坠落,地上落了一重绒花。 她唇角攒个笑意,“此乃雪柳花,唯魔界方有。” 草二一脸羡慕,“好想亲眼瞧瞧,亲手摸摸,想不到魔界的风景甚好,树也生得浪漫。” “你来魔阴王朝找我,不就能亲眼瞧见。”温禾脱口道。 草二怔了下,“真的么,魔头不会打死我么。” “怎么会,你是我娘家人。”温禾笑吟吟说。 草二露出猥琐一笑,忙翻箱倒柜打包衣物吃食,“我这就去找你,若长老不许,我便偷着去。当初来仙山是因你再这,你都不在了,这破山又何好呆的,日后啊,你在哪我这根草便于哪里生根发芽。” 肚兜绣鞋内衫各装了几件,离不开的小草抱枕亦塞上,又想到最喜爱吃的几树果子,于是疯跑出去,现摘几颗少室山特产的灵果当干粮。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8节 万一,偷溜出去,惹怒三大长老,彻底将她自少室仙府除籍,她日常吃惯了的几味果子,再难轻易吃到。 云汲迈入小草房的嵌花门,里头空无一人,案几上空,浮着蟠龙玉珏,里头映出一道影子,单手支在雪柳树下小香案上,啃着花皮瓜。 对方卧坐,留一个清隽侧脸,完全不看玉珏内的景象。云汲猜,许是之前水仙草二正拿玉珏连通,草二那株疯草想到什么,便出去了。 云汲未出声打扰,只静静瞧着玉珏内吃瓜的水仙。 看得出,她颇喜食那花皮瓜,一角吃完,又拾起一角啃,啃得腮帮子滚圆,汁水顺唇角淌了几滴,云汲手指微微一动,有帮人揩去唇角甜汁的冲动。 倏地,一声清脆鸟鸣自长空传来,温禾停了啃瓜的动作,抬首瞧见朗云霁空中划过一道青光,青光拖着老长的细线,直朝归息殿划来。 是鸾鸟。 温禾兴奋起身,鸾鸟拖着灿尾飞到温禾身前,抖着翎羽鸣叫几声,最后化作鸾扇,直扑进温禾怀中。 温禾轻轻抚摸鸾扇,“是雪苋放你来同我团聚。” 鸾扇抖了抖。 温禾正握着扇柄一顿乱亲时,一道暗影划空,眨眼间赫连断落至身前。 温禾笑弯了眼,抓住对方的袖口,“你来的正好,你看我扇子回来了,如此方便的出行坐骑莫要辜负了,我打算去少室山接我的草朋友来王朝住些日子,你不反对吧。” 赫连断觑着蒜苗眉眼间的期冀,故意冷着脸道:“不成。我魔阴王朝容不下仙人,说不定被你招来探子。” 温禾晃了晃对方的袖子,软着嗓音道:“什么探子,你被商弦月附身了不成,你当我是雪苋。再说我同草二相熟多年,她哪里有做探子的能耐,你就让我去接她来陪我说说话么。” 赫连断板着脸,不回话。 看来有回旋的余地,温禾踮脚,凑近赫连断,往对方唇畔轻轻一琢,又快速站回原地,娇糯道:“好嘛。” 赫连断仍旧冷颜,眸底却染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柔色,“让鸾鸟去接,没我陪你出行,我不放心。” 还得哄劝大魔头放小九九归来,温禾稍作妥协,鸾扇抛空,“去少室山接草二。” 鸾扇化作一尾长鸟,展翅飞天。 温禾扯着赫连断袖子,往雪柳树下的蒲团上坐,“你去了哪,我做了蜜里调油糖给你,你尝尝。” 温禾全然忘了浮在万千雪柳枝中的玉珏,云汲眼瞅着纤细白嫩的玉指,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球贴至赫连断唇畔,赫连断颇自然吞下,咬走糖球的同时故意咬了下对方的指头,惹得身侧姑娘颊侧酡红,嗲声拍了对方一把。 云汲袖下修指微蜷,眉眼爬上几丝霾色。 温禾又捻起一颗糖球,贴到魔头唇畔,“这次不许咬我,不然下次不给了。” 赫连断蓦地将眼前少女拉至怀中,一手揉上对方头顶,一手挑起对方下颌,“何时洞房。” 温禾呆怔,指尖捻的糖球咕噜噜滚地。 她稍稍推开对方,耳根红透,“不是……不是假的么……我们的婚事是假的……” 赫连断淡淡勾笑,将蒜苗又扯回怀中,压低头颅,逼近对方绯红娇颜:“是么,我看你已毫无压力带入君后一职,放了狐姬又放仙人,放狗咬人还放走人家小妾,比我这个君上还要威风。” “哎,意外啊,纯属意外。” “脸红得像猴屁股,可是害羞了。”赫连断饶有兴趣道。 “……你毒舌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赫连断一手揉上蒜苗柔软的耳垂,“我记得,你并非是个容易害羞之人,想来是我们魔阴王朝风水养人,再是彪悍的蒜头,亦会将人养得水灵娇软。” 温禾打了下魔头的手背,“哪有形容姑娘彪悍的,还有,我才没有害羞。” 赫连断再压低些头,喉咙里闷出的旖旎音调,“是么。” 温禾心底咒骂自己,她何时变得这般忸怩了,不行,得改正,气势不能输,一定掌握主动权,于是挺身勾住魔头的脖颈,主动将唇贴上去,交缠的鼻息间,她哼哼道:“谁说我害羞。” 两双唇畔撕磨,沁风拂过,万千雪柳枝摇摆,晶莹细小的雪绒花簌簌落下,沾了玉石桌案,点了蒲团,缀了一双人的眼梢发尾…… 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惊动树下缠绵的两人。 温禾循声望去,是玉珏内,小草房窗台的一盆水仙缀地,腻瓷白釉盆摔个粉碎,地上躺着半开的一株水仙。 房内,并不见人。 草二扛着半麻袋果子,打绕着凌霄花的篱栏门走进时,恰好撞上自屋门迈出的云汲。 草二紧了紧肩上麻袋,颠颠跑去,开门见山道:“大师兄,我想去魔阴王朝陪温禾,我是这么想的,待我去了魔阴王朝,定密切注意魔界动向,魔头行踪,没日没夜监视,好将一手消息报予仙界,我……” “去吧。” 草二猛地截住后头的话,咬了舌头,不可思议,“丝兄答应了?” 云汲颔首,“多陪陪温禾,她一人待在魔域,定孤单。” “那长老可同意。”草二悦红了小脸。 “我自会向长老解释。” 草二打麻袋里掏出一颗最鲜亮的灯笼果,递给云汲,“云汲师兄简直是仙门活菩萨。” 云汲抬了云袖,接过果子,唇畔僵涩一笑。 — 冥界的蜃海落了雨,雨滴惊了蜃河的亡灵,一圈圈碧色幽魂往来游蹿,仿似划过河底的颗颗流星。 河岸垂钓的小三生捂头跑开,避去浮空庵檐下睡大觉。 庵内,甘了了端着一面雾镜,颤颤巍巍挤着舌尖上的水泡。 杀千刀的夜惊华难得出门,被东方死神叫出去不知干啥,反正不带他。 自上次温禾带着赫连断大闹冥府后,他一日未曾出过这座浮在蜃海下游的庵堂。 每日熬粥煎茶刺绣背诗,干着娘们爱干的事,他已忍至极限。 拿绣花针挑净舌尖的一层火泡,他决定放手一搏,趁夜惊华不在,越狱冥界。 甘了了抓了把碟子内的葡萄干往嘴里仍,贼眉鼠眼走出庵堂门。 檐下玉阶,躺着睡得像二傻子似得小三生,小三生旁卧着打盹的火麒麟。 那头畜生见他打庵门探出脑袋,立马精神了,起身后刨着爪子直觑着他。 甘了了施出全身灵力,方破开浮空庵的结界。伴着半球状的结界咔嚓一声响,意识到囚犯即将越狱的火麒麟,晃着着火的大脑袋朝一身黄纱的甘了了扑去。 破开夜惊华的结界,已透支了甘了了的体力,他抹着额心渗出的豆大汗珠,堪堪躲过火麒麟的第一轮攻击。 火麒麟瞪了瞪熊熊燃烧的大眼珠,蹿火的长尾一摇,又瞄准甘了了。 甘了了跳大绳似得避旋,这头畜生平日与夜惊华形影不离,这会未曾带出去溜,分明是特意留下对付他的。 火麒麟乃上古神兽,威力不可小觑。这头麒麟被夜惊华养得畸形,专爱咬人胳膊,不咬断绝不松口。 他担心与这畜生打长久战,引来冥卫或夜惊华,干脆一撩纱袖,献上自己一只白净胳膊。 甘了了逃出冥界后,左臂管空荡荡晃着,但他终于闻见自由的空气,倒也喜大于悲。 昂首挺胸,踢方步,沿路滴淌一地血珠,甘了了正沉浸于自由来之不易的感慨中,被一位罩着银桐面具的挺拔身影,拿桐花枝截住。 甘了了盯着对方面具,研究好半晌,激动地扑过去,“花尊无相,你他娘的失踪好几千年,老子以为你死球了。” 思筠不客气道:“我知道你活着就成了。” 推开只剩一只手,却还对他上下求索揩油的甘了了,“你胳膊呢。” “哎,为我的自由献身了,来年我定给我伟大的胳膊筑个坟头祭拜一下,不枉它死得其所。” 思筠望一眼冥界界门,“可是偷跑出来的,可是没地去了,正好,随我回花界吧。” 甘了了走投无路,随上对方脚步,尤自怀疑嘟囔着,“你小时候心眼就贼多,闷不吭声算计人,你可是专门来冥界门口堵我?揣着什么阴谋。” “哪有,想多了你,咱俩是兄弟。” — 温禾未曾料到,鸾鸟打少室山驮回的不止一根草,还有杜棉棉,甚至念奴。 草二对着归息殿院中高大浪漫的雪柳树一顿词穷赞美,这才转回脖颈解释道:“本来是我一个人来寻你,可你晓得,小棉花是个闲人,听闻我要来你这蹭吃蹭喝,非得跟来。至于念奴,是打魔阴王朝门口瞧见的,然后便一道捎了进来。” 念奴玉掌一摊,显出个幽光熠熠的榧木匣子,匣盒自开,露出一只泛着清凌凌光晕的镂花熏球,“此乃狐族特有的无息香珠,配合隐身符咒,一丈开外,绝不会被人察觉,比灵犀香囊还要好用。” 她将熏球系在温禾腰侧缓带,“狐姬们同我说了,是你放她们自由身,其中有个狐姬乃我远方堂妹,我是特来感谢你的。” 温禾垂眸,瞧了眼精美玲珑的香熏球,笑着握上念奴的手,“你不怨我就好,毕竟魔阴王朝发兵青丘,死了你那么多族人。放走几个狐姬算不得什么。” 念奴笑笑,“怎会怪你呢,是青丘该有的劫数。” 草二摇了摇倒垂的雪柳枝,惹一头雪绒纷纷,她拿手扇着眼前的绒花,“我们毕竟同门一场,彼此之间不生嫌隙最好不过,念奴你心胸宽广,深明大义,不拘小节,小草我佩服。” 温禾领着三位姐妹,满王朝逛游。 稀云缭绕的碎碑路上,瞧见几个宫娥手捧玉托,朝灯火粲然的一个殿宇行去,玉托上叠放几款女子衣物。 温禾疑惑,往日墨护法的觉情院对面的那座殿宇是空的,何时住了人,还是个女人,她问落至最后头的宫娥,“不言宫住了何人。” 宫娥手捧一双绣了紫莲的金线绣鞋,“回君后的话,是君上新带回来的姑娘。” 宫女已走出好一段距离,温禾仍怔至原地,被草二拿手往眼前挥了挥方回过神来,几步随上众宫娥脚步,迈进不言宫大门。 里头宫婢成群,亭台寒池,花卉茵茵,修葺一新,院角竟豢养几匹双翼战马。 打死温禾亦想不到的是,不言宫住的人,竟是郁子幽。 — 温禾猛地推开归息殿大门,怒气冲冲逼近桌案,一把夺过赫连断正欲吃进嘴的一颗糖球,“为什么郁子幽在魔宫。” 赫连断唇畔勾起半弧圆,盯着怒发冲冠的蒜苗,“醋了?” “屁,才没有。你回答我,她为什么住进了魔阴王朝。” “自然是本君抓她来的。” “抓?”温禾冷笑一声,回味道:“你这个魔头待俘虏真不赖,不但赏个宫住,且派一堆人去伺候,我简直要忘了,我当初也你的俘虏。” 赫连断握上对方玉腕,微微颔首,吞了捻在玉指间那颗晶莹剔透的糖球,坐回御座,方有条不紊道:“之所以用抓这个字,是因她本不想随我来,是我强行将她掳来,她同我并无仇怨,这才善待于她。” 温禾愈听愈不可思议,“善待自你口中说出,新鲜得很,小九九还关在月亮窟,你怎会莫名善待一个姑娘,难不成,你喜欢她。” 赫连断玩味一笑,“说你醋了,还不承认。我带她回宫,自有我的道理,并非你想的那般。” 温禾望了赫连断几眼,扭头走了,走几步又折回,端起案上一碟糖球,走出门去。 糖不给吃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59节 赫连断瞧见娇俏背影消失于殿门口,哼了声:“小气。” 赫连断不肯透露掳来新花神的缘由,温禾不知如何向三位同门解释,只好摊摊手。 温禾让黑檀往雪柳树下支开个火炉子,又着人搬来丈长玉石桌,由草二念奴打下手,做了一桌好菜。 雪柳树下,温禾烤着脆皮五花鹿肉时,天色已黯,雪柳溢着莹光,拂了满院浪漫。 她拿小蒲扇扇着炉内彤炭,“怎不见小棉花。” 草二调着酱料,“那个疯棉花不知哪里疯去了,这顿饭一把手也没搭,一会非得多灌她几盏酒才给饭吃。” 念奴将坛内酒往案头的空盏里倒,“从未尝过魔界的酒,闻着倒是好酒。” 草二忍不住将鼻头凑往念奴手中的酒坛,鼻头抖得像只小狗,打个喷嚏道:“好酒好酒。” 此时,杜棉棉风风火火打殿门跑来,一脸神秘道:“老娘想骂街。” 略带同情的眸光瞥向温禾,杜棉棉咽口吐沫,继续道:“水仙,你抗住啊,我提醒你了啊,我说了啊,那个郁子幽勾搭了赫连断。我偷偷潜入不言宫,瞧见赫连断与郁子幽下了近乎一个时辰的棋,郁子幽那双狐媚眼抛啊抛的,快抛得抽筋了还再朝赫连断抛媚眼。” 见温禾表情还算平静,杜棉棉忍不住骂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人人都喜欢郁子幽,她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裹正被她勾了魂去,怎么大魔头也上她的道。” 她扯了下念奴,“你白顶狐狸精的名,瞧瞧人家才是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草二草了一声后:“我想摔杯。” 草二忍住摔杯的冲动,转眸盯着温禾:“苗宝,我当初是极其反对你同魔头在一处,可上邪古墓的那面破镜子内,被你俩的演技感动,我倒戈了,现下才知我冲动了肤浅了,本以为魔头这类的性子若动了情,定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踏实郎君,不料亦是个花心大萝卜。她喜欢谁不好,偏喜欢郁子幽,念奴说得没错,郁子幽除了脸生得好,简直一无是处。你同魔头方成亲不久,魔头就喜新厌旧,天杀的啊,休了,苗宝,咱休了他。” 温禾放掉肉签子,道了句你们先吃,走出归息殿大门。 草二本欲追出去,被杜棉棉截住袖子,一脸感同身受道:“水仙需要冷静,她是要寻个无人地界大哭一场,我与她难姐难妹同命相连,我懂。” 念奴颦了秀眉,“你们两位方才说话太过直接,将人刺激到了。” 杜棉棉:“我提醒她了啊,对吧,草儿。” 草二擎起一盏酒,对空伤怀,“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男人啊,靠不住。” 白乌于探消息方面乃一把好手,温禾打算向白护法问问关于魔头让新花神入住魔宫一事。 白白苑屋顶,白乌自春正浸着小风,对月饮酒。 白乌瞧见水仙入了苑门,手中酒一抖,“你看君后那两步走,像不像怨妇。” 自春:“我看你像怨妇。” 白乌飞身而下,翩翩雪裳落在正满院子寻他的水仙面前,“君后大半夜寻属下,可是来寻问关于不言宫那朵紫莲之事。” 温禾:“讲,有赏。” — 温禾返回归息殿小厢房,满面惆怅。 据白乌探得,君上本是去花界云上温谷抢夺新花神手中的溯水花杖,新花神逃遁莲潭,隐至万千菡萏中央。 君上得见新花神法身清幽圣洁,娇艳无双,当即被勾走心魂,于是将新花神强行掳回魔阴王朝。 白乌道,这些是花界传来的小道消息,具体如何,还有待探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君上得见新花神法身,生了恻隐之心。不知是那朵紫莲美得出奇,还是另有隐情。 其实,她在佛国客栈,佛祖的掌心浮屠内,瞧见宫内寒湖中,那朵救下李断的紫莲,当时只觉眼熟。 那紫菡萏虽未曾露脸,但那声音并不陌生,她若没猜错,正是郁子幽。 三位同门未歇,一直待温禾归来。 见水仙这副悻悻而归的模样,赶忙给人沏茶倒水揉肩捏背,三人采取车轮战术,一面安慰着人一面咒骂郁子幽。 杜棉棉递给人一盏热茶,忍不住问:“你去接魔头了,他不同你回来。” 温禾摇首。 草二急了,一掌拍碎案上茶壶,“你都如此放下脸面尊严求他回心转意,他都不肯,这种渣男趁早甩了,否则留着过年么。” 说着,风风火火收拾包袱,“走,咱这就走。” 念奴拦下忙着往包袱里装点心的草二,“稍安勿躁。” 温禾浅嘬一口花茶,又嘬一口牙花,“这次,真遇到麻烦了。” 她将赫连断儿时遇难落水,被湖中紫莲救起的事,同三位姐妹唠一遍。 草二一拍脑门,“原是报恩。” “不对,报恩方式千万种,不至于将人接回魔宫,大半夜同人下棋,这有猫腻。” 温禾道不出话来。 — 月色婆娑,莲香醉人。 念奴腰系无息熏球,捏了隐身诀,悄无声息出了归息殿,前往不言宫,报告新出炉的一手消息。 郁子幽站在殿院,望魔阴弦月,不禁仰首大笑。 不料,当年她遇天劫被雷火劈赶,无意入了人界深宫一汪寒湖,救下的小童儿竟是五百年后叱咤风云傲视六界唯我独尊的大魔头。 她拖着旖旎裙裾,缓缓行至花几架上,精心养护的一株水仙盆景前。 涂着艳色蔻丹的玉手,扼住水仙的细嫩绿茎,毫不怜惜,将水仙自泥土中拔起。 郁子幽声调幽魅冷冽,“既是这样,我便不客气了。” 第100章 五曜【05】 赫连断连着三夜,去不言宫找郁子幽杀一个时辰的棋,本以为蒜苗会吃味,跑来同她撒娇或撒泼,但他的心头蒜苗竟毫不在意的态度,日常领着三个同门,骑鸾鸟、驱天马,于王朝内到处晃悠。 哺育夜水仙一事,完全抛之脑后,更是连续三日未登他寝殿大门。 赫连断有些抑郁。 应郁子幽之邀,每日去寻她杀一盘棋,其主要目的是促进他与蒜苗之间的感情,更确切来讲,他想看蒜苗为他吃味的模样。 蒜苗既不搭理他,郁子幽那里再去便没了意义。 第四日晨,食人草尖上滚的夜露还未散去,浮秃峰上绕着半山浓雾,花界送了拜帖入魔阴王朝。 郁子幽欺世盗名,阴谋篡取花神之位,且戕害四季花主之首芍药花主,打散其魂识,篡撰花神遗嘱,私占溯水花杖。 郁子幽的阴谋已被无相花尊识破,花尊带三位花主,求见赫连君主,请君上将暂居王朝内的罪人郁子幽交由花界处置。 赫连断坐至御座,冷眼觑着站至地上的银桐面具人,以及身后三位花主。 他单手敲在御座扶臂,言简意赅:“不给。” 思筠拱手道:“此乃我花界之事,望君上体谅,即便君上极力护下郁子幽,还请君上将郁子幽手中花杖,交还花界。” 赫连断抓了把搁在案碟内的肉筋,丢给窗外盘旋的血鸦吃,“思筠,你这身份倒藏得深。若非看在你与君后相处不错的份上,今日你敢再入我魔阴王朝,定要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本君再说一遍,郁子幽与溯水花杖,已归我魔阴王朝。都滚。” 银桐面具下的冷峻眉眼,稍稍一皱,思筠不甘道:“君上,据芍药花主所言,先花神临逝前,已将花神之位传予温禾。花神之位连同溯水花杖,本属君后所有,如此,君上还要护下郁子幽么。” 这倒是让人意外。 赫连断洒了手中碎肉筋,拿帕子不疾不徐拭净指腹脏污,“不料,先花神眼光倒是不错。本君的蒜苗确实配得上花神之位。可君后性子懒散,不屑打理花界琐碎诸事,花神之位,本君全权替她回绝,她不稀罕。” 思筠:“鸠占鹊巢,郁子幽霸去君后权职荣耀,君上当真不管。” 赫连断不耐烦,“滚。” 思筠离开魔阴不久,温禾便得了消息。 赫连断与郁子幽纠缠不清,她简直不屑搭理。 魔头道掳人回来自有他的道理,无论是何道理,或者根本没什么道理,她都不想理会。 毕竟争风吃醋这种事,她不屑一顾。 魔阴王朝好吃好喝好玩,待得魔头给她个答复,她再决定是留下或者离开。 先不说她对魔头生了感情,她体内的双子蛊,是颗隐形炸弹。 魔头不许她走,她是真走不得。 月倾花神将花神之位授予她,令她十分震惊,她本不在意花神之位,但若见郁子幽强抢花神宝座,她绝不能善罢甘休。 不得月倾花神肯定之人,她定想法子让对方打宝座上滚下去。 温禾去见赫连断,开门见山问道:“你去花界是为了夺溯水花杖?你要花界权杖作甚。” 赫连断坐至宝椅,逗弄停至臂弯的一只血蝠,“溯水花杖内含灵海,拿来浇灌我魔阴花草,可省去本君不少灵力。” 温禾听得气短,“郁子幽将溯水花杖与自身炼化为一体,你若想使唤花杖,需得郁子幽同意,因此你留她在魔界是么。” “可以这么说。”赫连断朝血蝠吹个口哨,血蝠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口。 “我虽不在意花神之位,但郁子幽伤了芍药姑姑,阴谋篡夺花神之位,等同辱没先花神,我便不能忍。你当真要护她。” 赫连断起身,徐徐挨近站在墨玉石砖上的蒜苗,单指挑起她的下颌,“难得见你一脸认真的模样,即便本君不管此事,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可能伤的了她。” “即便打不过她,我也要试试,花神的花杖决不能落在那种小人手中,月倾花神于我有恩,此事我不能不理。” 赫连断嗤鼻,“溯水花杖归还花界又如何,已成了废器。” 温禾打掉对方的手,“即便废了,也比留在她手中为非作歹要好。” 赫连断负手,微微眯眸,透过门牖望见外头雪柳拂空,摇荡一出诗情画意,“蒜苗,莫要打溯水花杖的主意。那花杖已归魔阴王朝所有。” “呵,我险些忘了,你一向不讲理。只要是你抢来的,就是你的。你究竟护的是花杖,还是郁子幽。” 温禾苦涩一笑,又道:“对了,郁子幽对你有恩,你护她亦在情理之中,但我只要溯水花杖,你还要拦着么。” “蒜苗。”赫连断眸色深深望着眼前一脸肃容的少女,“你难道还不懂,溯水花杖便是郁子幽,郁子幽便是溯水花杖么。” 温禾冷哼一声,大步朝外走。 谈崩了。 赫连断慢悠悠道:“何时给本君做糖吃。” 温禾顿在寝殿门口,回身磨着牙根道:“吃个屁。”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0节 瞧着那道娇俏倩影已没入万千雪柳枝,消掩不见,赫连断唇角勾一抹宠溺,“都被本君惯成什么样了。” — 草二吹了口气,无数狗尾巴草,朝院中香案前的几位鼻尖挠去,正端茶倒水伺候郁子幽的婢子们,被狗尾巴草挠得直打喷嚏。 香案中央,优雅品香茗的郁子幽,长睫微挑,玉指一扫,空中荡悠的狗尾巴草,灰化散去。 草二略显失望,撇嘴,瞧一眼左侧的杜棉棉,“小棉花你上。” 杜棉棉当即散出万千木棉花瓣,绯花如刀,直朝郁子幽袭去。 郁子幽挥袖扫出一罩莲花结界,挡消木棉花刀的攻击。 郁子幽端得闲适无比,又饮两口花茶,勾着一抹紫韵的眼梢,扫了最中间的温禾一眼,“水仙,该你了。” 温禾不动,一双冷眸直勾勾盯着对方看几眼,大方道:“我是打不过你。但我可以每日给你找点麻烦,让你过得不怎么顺心。” 她吩咐垂首站在香案一侧的宫婢,“砸,将无言宫给我砸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为难不动。 她们几个是特来安排伺候无言宫的这位莲花身新主,君上虽宠君后,但君后着实没什么架子,还未往魔阴王朝的婢子间立下威信。再说,君上已召了新宠入宫,这新宠貌美惊人,日后不知谁才是魔阴王后的女主,众人心底这番思量后,选择充耳不闻。 温禾早便料到,无言宫的婢女,有可能使唤不动。 她拍拍手,隐在殿院外的一众魔卫铿锵走来,稀里哗啦将无言宫好一顿砸。 砸到一片好瓷也寻不见,温禾拍拍掌,“诸位辛苦了,回去找黑檀领赏。” 一顿噼里啪啦叮叮咣咣交响曲后,无言宫一众宫婢缩肩垂首,大气不敢出。 唯有郁子幽的贴身仙侍冰心,气恼道:“温禾,你与我家主子好歹同门一场,怎如此行事,当真同那人界怨毒妇人相差无几。” “同什么门,你家主子盗取花神之位,名讳早便打少室仙府除名,连命灯都拿走了。”温禾冷笑一声,继续道:“再说,当初我被囚入花界鸳鸯牢,也没见你家主子念及同门之谊,同你家主子当初的手段比起来,我简直太仁慈。” “对,仁慈。”草二呼应。 “对,忒仁慈。”杜棉棉附议。 温禾踩着一堆狼藉,逼近胸膛剧烈起伏的郁子幽,“芍药花主性子软,听闻你去少室仙府前,同芍药花主颇为亲近,她不曾亏待于你,你怎忍心趁她病弱,将她魂识打散。幸好花界还有个花尊,修复了芍药花主的魂识,否则,大家还被你欺世盗名的嘴脸蒙在鼓里。” 温禾拿出君后高贵冷艳的气场,慢悠悠围着郁子幽踱步,“识相的,交出溯水花杖,我便不与你为难。否则啊,只要你打魔阴王朝住一天,我就一天不让你好受。今个这只是个小小见面礼,给你稍稍提个醒,日后的大礼多着呢,你可有福了。” 温禾说完,草二呱唧呱唧鼓掌。 郁子幽眼睁睁瞧见嚣张四人组,扭胯提臀的背影走出无言宫院门。 入夜,无言宫的宫婢,方将碎了满屋满院的狼藉收拾妥当,院门口走来一排人,各个手持大号金唢呐。 为首之人,对着郁子幽行了一礼,“我等是君后请来为子幽姑娘奏乐助兴的魔界音修七杰,祝子幽姑娘欣赏愉快。” 言罢,腮帮子一鼓,对着金唢呐一通高亢嘹亮的吹奏。 音修七杰先是个人才艺表演,再是七唢呐联奏,整整吹奏一晚。 吹得无言殿百花凋零,门窗打颤,吹得宫女耳膜出血,腿脚发软,吹得墙垣三颗树掉光了叶子,吹得院中的战马撒蹄子长鸣,好不悲惨。 待唢呐七杰走的不见影,郁子幽只觉耳膜嗡嗡一片,险些要失聪。 整个宫苑的丫鬟早已瘫倒一片,口吐白沫,唯有冰心蹲在一角,擦着耳廓淌下的鲜血,郁子幽揉揉快要疼炸的太阳穴,牙齿咬得咯吱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归息殿的小厢房,挤着四个同门花,听着昨夜传来的震天唢呐声,四人往床榻上笑滚了一整夜。 此处离无言宫颇远,竟听得耳朵疼,不知身在无言殿的郁子幽是怎么熬下来的。 草二简直要笑吐了,竖起大拇指夸赞温禾,“苗宝,还是你有主意。” 杜棉棉抹掉眼角笑泪,“哎呦不行了,我笑了一晚上,笑得我肠子抽筋了。” 温禾瞧着一脸纠结的念奴,“念奴,你怎么了?” 念奴:“我现下脑子里全是叭叭叭唢呐声。” 四人又笑开,温禾手掌一摊,一个袖珍小瓷瓶横在掌心,“此乃千虫百蚁痒痒粉,今日我们去砸无言宫时,趁机洒到郁子幽的被枕上,再送她一宿折磨。” 三人异口同声:“高,实在是高。” 温禾跳上床榻,拉开锦被,“笑了一晚上,我们赶紧养养神,待睡醒了,接着去砸。” — 赫连断迈入无言宫殿门,瞧见往日养在宫苑的几匹战马蔫头巴脑、倒卧墙根,比连着鏖战七天七夜还要萎靡。 看来是被昨晚的唢呐声折磨至此。 蒜苗竟请了魔阴王朝音修七杰来祸祸人,这株蒜苗果然天生作精祸人的好苗。 如此阴险的招,唯她想得出来。 无言殿的婢子个个蔫了吧唧,印堂发灰、眼尾发黑。 冰心瞧见赫连断走来,揉着黑眼圈,跪地替主子诉苦。 郁子幽打砸得光秃秃的殿内走出,往日精致眉眼揉上疲惫,面成菜色。 赫连断笑道:“本君可护你性命,但若蒜苗折腾你,本君管不了,本君惹不起她,紫莲你且忍忍。” 郁子幽胸口又攒出一口闷气,隐去眸底阴戾之色,只道:“君后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才如此寻我的茬。君后似乎认为我欲勾引君上,君上何不向君后解释清楚,好让我少受些罪。” 赫连断心情颇悦,“本君解释了,可她不听。她确实心底憋着火,再说你毕竟夺了她花神之位,她恼恨你是应该的。本君来是为了告诉你。即便君后真惹你受不住了,你亦得忍着。” “她若砸,你便看着。她若骂,你便听着。她若打,你便受着。她那个人心地善良,被她折腾折腾,待气性消了便罢了。” 郁子幽听得简直要吐血,唇角挤出一丝尬笑,“她打我便受着?岂不被她打死。” 赫连断颔首,“说的有道理,这么着,她打,你可以躲,但不许还手,伤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郁子幽眼睁睁瞧着卷发深袍的君王,潇洒转身,一双长腿迈出无言宫殿门。 他一大早来,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个。 郁子幽袖下玉指蜷起,力道之大,指甲都嵌进肉里。 她从未见过如温禾赫连断这般不要脸的人,简直绿豆配王八,天生一对。 第101章 五曜【06】 窗外一川岚雾,半塘徐风,浓花绿叶叠了千重,如此美景,却平息不了甘了了那颗躁郁之心。 思筠打冥界入口找见他,拐他回了花界,当时他便觉有诈。 果然有诈。 芍药花主的魂识被打散,需花神的灵根血,方可修愈,先花神月倾早已陨世,花尊这才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牺牲点灵根血不算什么,可花界无主,又赶巧时局动荡,碰到郁子幽篡夺花神之位,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药姑姑病弱体虚,有大去之兆,众花惶恐,剩余三位花主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再加上擅坑蒙拐骗的花尊,用那三催不烂之舌对他一番忽悠,氛围之下,他竟应了花尊,暂代花神一职,抗下花界大旗,为花尊花主分忧。 本以为只是暂代,应该不会忙到哪去。谁知三位花主将一摞比他身量还高的《万花典》抬到他案前,要他熟背。 熟记《万花典》乃历届花神最基本功课。 里头记载一百三十万余植株花卉名称属性,甘了了颤着袖子,翻开《万花典》扉页,瞧见上头密密麻麻蝇头生僻小子,一个冷嗝,背过气去。 花界怎如此多的花花草草,《万花典》背完,岂不熬成秃瓢。 更可恨的是,熟记这册巨巨巨巨巨他妈厚的花典,还有时限,仅仅一年。 甘了了被三位花主掐住人中,自地上扶起,他抚了抚左臂空空袖管,“我是残疾人,看到了吧。人界的皇帝还不准残疾人当,何况统领八万里云上温谷的花神之位,我残废我退位,你们另寻个四肢健全的人吧。” 幽昙不厚道一笑,“无碍无碍,我们花界不拘小节,如您这般身残志坚,堪做花界表率。” 甘了了再打个霉嗝,险些又栽下去。 万花殿设了极坚固的结界,三大花神轮播监视,再加上甘了了方失一臂,又舍灵根之血,搞了个气血两亏,灵息散乱,暂时劈不开结界,只得对着《万花典》唉声叹气,再唉声叹气。 他自断一臂,打冥界的浮空庵逃出,原是为了进入一个更折磨人的监狱。 又联想到先前于魔阴王朝月亮窟,被锁吊的那五百年,他纳闷了,他这辈子怎的就跟监狱有缘。 早知如此,他打月亮窟多吊几年,或随在夜惊华身边也好。 好歹夜惊华给他择的那几册诗词书籍并不难,亦无甚生僻字,夜惊华也未曾强迫他一日必须背过几首,哪像花界这坑爹花尊、无良花主,要他一年之内熟记《万花典》,何时记熟了,何时撤掉结界。 甘了了啃着黄澄澄的柿饼子,心里头十分惦念夜惊华。 希望夜惊华早些发现他被拐骗来了花界,再威武霸气地将他掳走。 夜惊华可以说是唯一能救他出花海的冥菩萨。 扣着脚啃第七十七个柿饼子时,一道香风携裹一抹淡淡丁香紫,掠入轩窗。 夜惊华眨眼落至案前。 甘了了瞪大眼睛,手中的柿饼啪叽掉了。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响应的太快了点吧。 丁香发色之人,幽幽眸光黏到对方空空的袖管处,再甘了了还未阖上惊讶的嘴巴前,先一步出声道:“为了逃离我身边,你竟不惜自断一臂。” 甘了了终于阖上嘴巴,激动站起,向前迈两步,握上夜惊华的丁香袍袖,“你来得太快了点。” 甘了了动情地抹了两把泪,口中的赶快带我走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被夜惊华一把甩开。 “罢了。”夜惊华扭过头,望着窗外花雾朦胧的幽景,“如此这般,当真无趣。” 言罢,朝殿门行去。 不知为何,甘了了瞧着对方的背影,竟含了几丝落拓心酸,他忍不住朝丁香背影喊:“你……饶了我了。” 夜惊华顿步,徐徐回首,望他一眼,再没说话,只掀了紫袍迈出花门。 那回眸一瞥,看得甘了了心底一哆嗦。 多年前,夜惊华还是华师弟时,对他十分崇拜,言听计从。 那时候的华师弟是个勤劳自律踏实率真的小弟子,也是那个时候,他被一只毁掉肌皮的大妖迷住,于是各种算计华师弟身上的皮,移植给大妖。 最终,大妖治好了身上的烧伤,华师弟身上再寻不见一块好皮。 让人献祭一身肌皮,谈何容易,他动用了折香盏,将华师弟迷得五迷三道,又哄骗小师弟要长久陪他,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腻歪话。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1节 后来,他实在不忍心,对华师弟坦言一切,那时的华师弟就是用这种眼神瞧他。 那眼神轻轻淡淡一瞥,落至他心头,烙铁一般。 甘了了快速追上去,紧紧攥住夜惊华的袖口,“让我……让我随你回去吧,这次,我甘愿,真的。” 夜惊华讥讽一笑,甩开对方的手,“演技倒是越发精进。” 甘了了死皮赖脸黏着夜惊华,借由夜惊华之力,出了万花殿结界。 夜惊华却头亦不回,化作一道丁香浮云,破空而去。 徒留甘了了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种天大地大再无家的空落感。 三位花主忙完诸多杂事,汇聚万花殿,监督代理花神有无勤奋背诵《万花典》,倏见代理花神已出结界。 海棠花主性子急,大吼一声:“了了花神,休要跑。” 甘了了被这一吼,震回神。 回首,朝三位向他逼近的花主做个鬼脸,一摇袖摆,消遁不见。 海棠花主如丧考妣,“自月倾先花神陨世后,我们花界便不得安生,代理花神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了了花神不知逃遁何处,这要何时是个头。” 秋菊花主是个新晋的小后辈,不曾了解甘了了的前缘,疑惑问道:“这位了了花神显然对花神一职无甚兴趣,为何花尊要让他暂代花神一职。还有,为何他的灵根血,可修愈芍药花主损毁的魂识,不是历代花神灵根之血方有此神效么。” 昙花花主活得年头颇长,对各种原委了解甚清,唉声叹气为秋菊花主解惑。 三千年余年前,妖魔界出个两个成气候的头头,一个是雾缈妖皇,一个是盏羡魔尊,更让人头疼的是,这两位尊主兴趣相投,结为生死兄弟。 这两人领着手下妖魔,于各界兴风作浪,惹得天地之间生灵涂炭。 月倾花神本就孱弱,已呈神衰之相,不能抗衡妖魔之主的暴虐。 妖魔两个尊主,瞧上了花界的云上温谷,领众妖魔发兵花界,两位尊主得见月倾花神倾城容颜,当即沦陷。 再不提霸占云上温谷一事,整日想着法子送花神礼物,求美人一笑。 月倾花神不堪其烦,便想出个主意,让两尊相残,两败俱伤的离间法子。 雾缈盏羡果然上套,本是亲密无间的联盟兄弟,相约去昆仑虚一战。 结局,两败俱伤,不久后双双离世。 月倾花神一声清正磊落,从未施用过诡魅伎俩,毕竟是利用了两颗真心,故此生了心魔。 那心魔便是甘了了。 花神法身乃月桂树,本无性相,那自灵身生出的心魔,思想处处与月倾,背道而驰,月倾灵身肉~体,修成女身,那心魔便择了男身。 月倾花神清冷无欲,喜静,好禅,那心魔便是一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的性子,张口骂街,闭嘴我草,通身二百五气质。 那心魔会飘出月桂灵根,四处晃悠,顶着月倾那张脸,沾花惹草,惹出不少祸事出来。 月倾花神忍无可忍,便对心魔道,要么永远留在花界,要么出了花界,覆了面具择它姓过活。 至此,与花界无关,此生不可再入云上温谷半步。 心魔兴高采烈与月倾离身,飘出花界云上温谷,以甘了了的名讳,混于江湖六道。 昙花花主对着一脸恍然的秋菊花主道:“你现下可明了,甘了了实乃与月倾花神同脉同根,他的灵根之血,自然同月倾花神的灵根之血有同效,可修愈万花残魂。” — 温禾中了狐族的狐昧散,被念奴强行唤醒,本就不大清醒,又瞧见无言宫内三个师兄妹惨死之相,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醒后,是在归息殿的玄冰床上。 殿内并未见魔头的身影,黑檀端着药盏,自一片朦胧天光的门口走来。 黑檀挨近玄冰床,还未开口,便见君后猛地攥住她的袖口,问她那几个同门在何处。 黑檀手中的褐色药汁,荡了小一半出来,她赶忙放掉药盏,拿了帕子拭去君后手背上洒溅的几滴药液。 君后这副形容,竟莫名同当年的雪苋类似。是遇到不能承受之痛而生出的不真实的恍惚感。 黑檀于心不忍道:“君后,节哀。” 温禾眸底那点希冀之光,转瞬淡去,她捂住脸,方才头疼的厉害,她原想着是做了场噩梦。 毕竟前两日,几个同门还挤在一张榻上有说有笑,她还带着几个姐妹骑鸾鸟,驱着魔阴战马到处撒欢。 她猛地抬起满是水光的脸,急慌慌问道:“念奴,就是那个……法身为七尾白狐的姑娘在何处。” “君后放心,念奴姑娘好好的,君后的大师兄,已入了魔阴王朝,念奴正陪在那位大师兄身侧。” 黑檀方说完,温禾便趿上床下绣鞋,朝殿门奔去。 大师兄怎么来了,这魔阴王朝如此凶险,他怎能轻易来这。 — 温禾再次踏入无言宫大门。 先前宫内的狼狈早已收拾妥当,地砖上的血迹已清洗干净,被砸得光秃秃的宫殿又装饰了新饰器,几匹战马甩着鬃尾,悠闲啃草。 殿院毒藤花树下,站着一身霁青长衫的云汲,藤架下玉桌前,坐着孤自垂泪的念奴。 似闻得院门处急促的脚步声,云汲转眸,瞧见呆呆滞滞站至一角的温禾。 温禾向前走几步,又加速步子,飞奔至云汲怀中,鼻尖嗅到熟悉的白楠沉香,当即大哭出来,“大师兄。” 殿内空窗后,一身华紫艳袍的郁子幽,望一眼身侧覆了满面寒霜的侧颜,“君上,我答应你将云汲引入魔阴王朝,但君后好似对这个大师兄余情未了,君上可有想过这一幕。” 赫连断不语,只静静望着窗外相拥的两道人影。 云汲抚着怀中人柔软的发丝,“大师兄已晓得,你莫要过分自责悲恸,几位同门之死,与你无关。” 念奴打桌旁起身,亦安慰性地点点头。 温禾抬首问道:“大师兄,你怎会来魔阴王朝,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云汲蹙眉,“相继几个弟子的命灯陨灭,我不得不出面查清原委,好给少室仙府一个交代。” 温禾心下酸痛,垂了羽睫,哽咽着,“是我没用,护不住同门。” 又猛地抬首,“是郁子幽杀了草二竹已裹正还有绵绵,是郁子幽。” 云汲抬手,拿指腹温柔拭去少女眼梢的泪珠,“我已晓得。此事,我定会为惨死的弟子讨回公道。” 温禾这才偏首朝殿内望去,“郁子幽呢。” 嵌墨玉的门扇,倏地自内开启,里头走出两道身影。 前头是一身玄服,满面阴鸷的赫连断;紧随其后,是眉眼勾魂摄魄,唇角始终攒着一缕笑的郁子幽。 之前,这紫莲清冷,乃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嫌少瞧见她面上笑意,如今倒是彻底弃了高冷人设,将各款笑挂至唇边,也不知唇角的肌肉酸不酸。 温禾虚虚晃了赫连断一眼,一步步朝郁子幽走去,抵足距离方停下,“将我的东西还回来。” 郁子幽摆一副茫然神色,“我何曾拿了君后物什。” “花铃。”温禾咬牙道:“花铃还回来。” 郁子幽稍稍偏首,望远处聚涌而来的霾云,她软着嗓音道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这漫天霾云,倒也气势磅礴。” 温禾抬手,啪的一巴掌甩到郁子幽脸颊。 郁子幽蓦地将脸转回,平静的面色,匿着狠戾压抑。 赫连断沉声道:“给她。” 郁子幽不甘劝阻道:“君上,花铃乃月倾花神由万花祖魂炼化而成,内息强大,且认主,更可撑出世上最为坚固的结界。君上若还了君后,只怕会给君上带来不便的麻烦。若君上担心君后安慰,可择其它神器赠予君后。” “给她。”赫连断咬牙道。 郁子幽掌心一摊,浮空一串半透明花铃铛。 温禾将花铃重新戴回玉腕,赫连断一把将她拽住,拖着大步往外扯,余光瞥了眼云汲,“大师兄既来了,便留在不言宫多陪紫莲切磋切磋,三日后,浮峰问剑,本君可要亲自去欣赏一番。” 温禾任由赫连断拉扯回归息殿,走前冲云汲望了两眼。 云汲眸底的平静之色,让她的心稍安,许是云汲师兄已有了主意。 天空暗沉得很,殿院中的雪柳树似被蒙雾罩着,周围一丝风没有,常日摇摆拂动的柳枝如僵死一般。 赫连断见蒜苗沉着脸不同他说话,将她一把摁至粗壮柳杆上,“见到师兄了,连戏都不想与我演了是么。” 温禾用力推开对方,朝一侧的小厢房走去。 赫连断眼瞧着那扇关阖的门扇挡去心头身影,他一掌劈至柳杆,咔嚓连声巨响,雪柳一劈为二,万千柳枝向两侧倒下,扑簌簌落地的白,像是降了一整个深冬的雪。 念奴先一步回了屋,正坐在窗下抹泪,见温禾进门,忙起身迎上去。 小花扑棱棱自腕间飘出,它被郁子幽拘在不言宫,听了不少谈话,合盘道出云汲师兄的打算。 原是少室仙府三大长老,发现数位弟子命灯陨灭,云汲挺身而出,力排众意,说服诸位长老涉身魔域,查个究竟。 魔阴王朝大门开启,放云汲入内。 无言宫的郁子幽,毫不隐晦自己罪行,大大方方承认是她亲手杀了数位弟子性命。 郁子幽身负溯水花杖神力,又被赫连断护着,云汲与之动手,绝讨不到好处。 郁子幽看在往日同云汲相交一场的份上,打算与人比剑。 魔阴王朝三千浮秃峰,有一峰,可卸去人体内的灵力。 三日后,两人放弃花杖神剑,及身负的灵力,各择一柄普通生铁剑比试剑术,生死由命。 若论剑术,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使得出神入化,即便乃普通之剑,亦可发挥神效。 当然郁子幽深得三大长老真传,剑术亦不差,但与云汲相比,定有悬殊。 温禾不由得担心,三日后的浮秃峰,郁子幽会使诈。 念奴却安慰道:“我倒觉得郁子幽是诚心比剑,若欲使诈,何必选择可卸去人灵力之地。再说云汲师兄心思一向缜密,若有何不妥之处,定早已察觉,眼下既答应浮峰比剑,定有把握。” 温禾又稍感安慰,念奴说得不无道理。 她握上念奴的手,“你也看到了,我并非这魔阴王朝的女主,我谁也护不住,趁你现下还未招了霉祸,快些离开这,回少室仙府也好,青丘狐族也好,都比这安全。” 念奴摇首,“你和大师兄在这里,我不放心。再说,是几位同门主动去惹郁子幽,才招至杀生之祸,我再不招惹她,离她远远的,她应该不会主动来杀我。” 温禾又劝了几句,劝不动,便任由念奴留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2节 一整日的天,都是阴沉沉的。 入夜后,温度骤然下降,凉得冻人。 温禾无甚睡意,一会想着惨死的几个同门,一会又担心起云汲。不知留在无言宫的云汲,如何与郁子幽相处。 魔头故意让云汲留在无言宫,真是让人心头发堵。 念奴去寻黑檀要了一壶安眠的药茶,哄劝温禾吃了半盏茶后,果然安枕入睡。 不消一会,黑檀敲响屋门,请念奴出去,说是云汲寻她。 浮秃峰下,寸草不生,沼泽地的腥腐味,随夜风回荡在鼻息间,再加上低垂的霾云,让人心头倍感压抑。 云汲负手端立,轻软云袍勾出几分孑然凌世之感。 看来师兄已在此候她多时,念奴深呼一口气,朝那道飘逸身影行去。 云汲回首,眸色肃冷,开门见山道:“草二杜棉棉竹已,甚至裹正之死,是否与你有牵连。” 念奴疑道:“是郁子幽出卖了我?” 云汲厉色望她,“未有。我向冰心问了事出缘由,你先前同草二一道去不言宫挑衅,后随杜棉棉裹正一道入不言宫探查,为何他们全数出事,唯你独善其身。” 事已至此,念奴不打算隐瞒,直接承认,“是,是我故意引草二去挑衅郁子幽,郁子幽一怒一下杀了她,以此离间温禾与赫连断的感情。” “我知裹正杜棉棉,甚至竹已会遭郁子幽毒手,我算好了时辰,赶在几人死后,才唤醒温禾,领她去看众同门尸首。” “昔日同门,往日好友,一个个死在她面前,我不信她不难受。” “究竟为何。”云汲因恼愤以至眸底殷红,“竟让你同郁子幽狼狈为奸,借刀杀人,戕害无辜同门。” “无辜?”念奴吼道:“难道我狐族三十万亡魂不无辜么。” 她瞪红了眼睛,“只因那株水仙喜欢一双赤绒球的鞋子,赫连断便不惜砍掉我青丘九尾狐帝姬的狐尾,做那鞋上坠饰。” “只因那株水仙被我狐族帝姬抽了几鞭,踩了手指头,赫连断便将我族帝姬九尾削成烂泥,重伤狐王,发兵青丘。” “我后悔……”念奴捂上心口,蜷曲的指骨,狠狠揪着胸襟处,“我后悔生了恻隐之心,给甘了了报信,去救那株祸水仙。若甘了了未将她打花界暗牢救出,说不定她早死在花界暗牢,赫连断就不会亲眼瞧见她被应颜公主欺辱,狐王也不会受伤,赫连断的一腔愤怒会转嫁害死温禾的郁子幽。更不会有后来的百万魔兵发兵青丘之祸。” “可是我蠢,因为我的蠢,害我无数族人,亡故青丘旱草滩。” “你可知道,当我回青丘时,见到的是怎样一副炼狱景象。旱草滩的狐尸堆积成山,那条哺育狐族的母带河被染成血河,河中飘出无数尸体残肢。” 念奴哽咽几声,闭上眼睫,声音比坠下的眼泪还要沉痛几分,“生我养我的地方,已成焦土腐地,狐狸洞十窟九空。我白狐一族,战亡数万人,济济一堂的宗亲,只剩零星几个老弱妇孺,我王族狐姬,凡貌美者,皆被魔族人掳去玩乐,我父王断了腿,哥哥被射瞎双眼,堂妹被魔族将士欺辱凌虐至残。同我感知到的那些痛,温禾这点痛又算什么。” 云汲云袖一甩,凌空一巴掌甩到念奴脸上。 “少室仙府是如何教导你们的,竟养出你这般不分黑白,浑了心智的糊涂罪人。你明知温禾无辜,割断应颜公主狐尾的是赫连断,发兵青丘的亦是赫连断,温禾并不能左右什么。她被魔头掳走,于嗜血魔头爪下讨生活已是不易,你竟将怨恨转嫁她身。” 念奴抬手抚了抚面上红印,惨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当初我亦如大师兄这般想,可师兄你看到了,温禾已成魔族君后,她已成了赫连断的女人,谁知当初她有没有能力阻止赫连断杀戮,更或者她明明可阻止青丘之祸,却硬生生瞧着魔阴大军压境青丘之国,因为她恨应颜公主曾折磨欺辱过她。” 云汲听得心口愈发胀闷,“一切都是你恶意的臆想。即便你认为的是对的,那草二杜棉棉竹已甚至裹正,他们可曾得罪过你青丘狐族,你却暗中设计,借刀杀人,将她们逼上死路。可见你良心已失,神智已丧,灵魂已污。更有,你青丘遇难,少室仙府派出八百弟子援助,那些受伤或战死的师兄弟,你却视而不见,反而任由无端仇恨滋生,恶意揣测她人,做下这有违天理天道之事,你这狐狸不配做我少室仙府弟子。” 良久,念奴眸光空洞,喃喃道:“你不懂的,滔天灾难未曾降临你身上,你是不懂的。” 云汲一甩手中仙剑,搭至念奴颈项。 念奴缓缓阖上眼睛,“多谢师兄赐我解脱。” 云汲手背青筋凸起,几番握紧剑柄,欲刺下去,终是松了手。 “罢了,即便杀了你,草二她们亦不会活过来。念你曾受教少室仙府,族人又遭空前灾难,悲恸愤怒失了神智,我暂且放你一次,给你一次改过机会。但若被我发现你再行恶事,定亲手诛灭。” 云汲挽出一道剑花,收剑离去。 念奴望一眼浓郁到仿似再也看不到黎明的夜空,轻喃道:“呵,这样的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知,她的天空再不会望见太阳。 第102章 五曜【07】 甘了了思来想去,直接投奔魔阴王朝的干妹妹。 若被花尊花主寻见,强行掳他去花界当那傀儡花神,好歹让小水仙挡一挡,花界惹不起赫连断,他若死赖着不走,花界也不好强来魔界掳人。 魔阴王朝界门守卫,见他通身杂气,阴气仙气妖气糅杂一团,自是不肯放行。 甘了了与魔卫打了一架,掀飞无数守门兵将,成功引来王朝左护法。 见是熟脸,白乌将人领了进去。 甘了了一手搂上白乌的脖子,“亲,近日不见,你好像清瘦了,怎么,自春不懂怜惜你,不知克制将你搞成这副肾亏体虚的模样。” 白乌将搭在肩上的胳膊甩一边去,盯着对方空空的袖管,回敬道:“夜惊华将你玩残了?我瞧着他更不懂怜惜你。” 甘了了抬起仅剩的一只手,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你跟自春实打实兄弟情,我嘴欠。你可莫要将我与夜惊华编排到一处,那冥主本就厌恶我,若听了这些腌臜流言,定将我毁尸灭迹。” “我懂我懂。”白乌一脸贼笑,收起玩意后,这才道:“你来得正好,小仙仙她心情不大好,你这人擅搞气氛,去哄她笑一笑。” 甘了了对魔阴王朝还算相熟,不用人领路,直接寻去了归息殿。 瞧见殿院中,一株从中劈开的雪柳树下,一道樱草色的身影,正埋头画符。 甘了了手贱地捧上温禾的小脸,啧啧啧道:“我的亲妹妹啊,才几日不见,怎消瘦成这副样子。” 本欲拿妹夫魔头消遣几句,想到白乌同她说的小两口正闹别扭之话,又转了话头,“可是想姐姐想的。” 温禾端着玉笔,怔怔望着对方左侧空荡荡袖管,“你胳膊呢。” 甘了了直起身,一拍胸脯,老骄傲了,“为它主子的自由献祭了。” 温禾本欲宽慰几句,但看对方毫不在乎的态度,干脆缄默不语,又割破指腹,滴了一滴鲜血入墨汁,继续往黄纸上画符箓。 甘了了瞅了几眼,“可是仙门中,可将自身气运,转嫁亡人的往生符。” 温禾颔首:“是,我没有心情陪你玩,你请自便。还有,见到赫连断与郁子幽躲远点,他们若想要你命,我护你不住。” 甘了了听到郁子幽三个字便来气。 方才白乌已同他讲述个大概,他实未料到,那个阴谋篡夺花神之位的紫莲,竟被大魔头赫连断护上,且在水仙的眼皮底下杀她同门,小草小棉花小竹子还有那个冷脸守门将,全遭她毒手,当真恶毒嚣张至极。 当然若这恶毒嚣张使在旁人身上,他估摸着还会呱唧呱唧鼓掌,再竖个大拇指夸一夸紫莲好手段好魄力,但祸祸到他妹妹身上,死的又是与他相熟的几人,他就容忍不了了。 甘了了一把握住温禾正写符箓的腕子,“那紫莲再如何,毕竟灵根脱胎花界,我哪怕只剩一只胳膊,好歹与月倾花神同根同脉,小贱人敢欺负你,姐姐我帮你去揍她。” 温禾僵住,“她手中有溯水花杖,你确定打得过她。” 甘了了抓起温禾的袖子往外拖,“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她有赫连断护着。” “我悠着点,不打死她就行。” 甘了了一脚踹开不言宫大门,瞧见毒藤架下,一青一紫两道身影正对弈。 甘了了瞪圆眼珠,“哎呦我草,大师兄你好特么兴致,居然跟这个杀你同门的臭婊子下棋。” 云汲捏着玛瑙玉子,觑一眼甘了了,将棋子放回棋笥,优雅起身后,走向甘了了身后的温禾,笑道:“师妹。” 温禾仰首,“师兄在这不言宫住的可好,可有人为难你。” “一切安好,师妹莫要担心。” 耳侧传来甘了了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云汲蹙了眉峰道:“这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会来此。” 温禾方要张口,那头的甘了了已与郁子幽打起来。 不言宫又被拆了一遍,惹得豢养院中的几匹双翼战马仰蹄子长嘶,宫苑内的宫娥抱头鼠窜。 然而,甘了了高估自己实力,落了下风,数十回合后,被郁子幽手中的花杖击至肚腹,他凌空喷出一道彩虹血,踉踉跄跄落到地上。 温禾上前扶住甘了了,“你还好吧。” 甘了了一抹唇角血丝,吐出一口牙龈血,对着郁子幽吼:“啊呸,有种放了花杖同我打,你手中的花杖是你的么,偷盗来的用着挺顺手啊。” 蓦地将身侧的温禾往前一推,“莲花婊子看清了,这株水仙才是溯水花杖的主子,偷人东西用,还赖在人家蹭吃蹭喝,与人家男人搞暧昧,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像你这种人,就该拉去妓院卖了,天天让人糟践,各种祸祸还不给钱,白嫖那种。届时爷爷天天嫖你,让你给爷舔脚擦屁股。” 郁子幽听得一脸猪肝色,掌中花杖欲要朝嘴巴欠抽的甘了了击去,温禾一伸双臂,拦在甘了了身前,“我不会再让你伤我身边的人,若想动他,先杀了我。” 郁子幽极力忍住心底翻滚欲喷的怒气,徐徐收了花杖。 甘了了骂街上瘾,跳着脚又骂开:“紫莲婊砸,怎么勾搭的我妹夫的,活好啊,一宿多钱啊,报个价,爷爷我若觉得便宜,疼疼你。” 云汲有些听不下去,揉了揉额角。 温禾简直不知该如何插嘴,听人骂的爽,又感觉别扭。 郁子幽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当即抛出溯水花杖,朝甘了了击去,见温禾果然站在对方身前不躲,她正担心若误伤水仙,赫连断要寻他麻烦,云汲手中的问心剑甩脱,抵消花杖袭去的灵力。 郁子幽召回花杖,干脆不理着地痞流氓,往殿内走去。 甘了了一抖纱袖,扫出千万朵月桂花,郁子幽疑是暗器,旋身挥袖一扫,见是飘飘洒洒月桂花,冷哼一声,继续朝屋门走去。 甘了了贱笑着喊道:“暗器暗器暗器。” 又嗖嗖嗖抖出无数月桂花朝郁子幽身上扫去。 郁子幽顿了一步,不再理会,方抬脚迈步,啪得一声,有东西砸到她右侧脸颊,力道不大,也不怎么疼,裹在层层月桂花后,她未觉出杀机,这才疏忽了,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她垂眸一看,飘飘然坠落的月桂花瓣下,是一只鞋。 她回眸,狠狠瞪了一眼赤着一只脚的甘了了。 甘了了大咧咧抬脚,脚趾头活泼地扭了扭,扯掉另一只脚上的鞋子,朝郁子幽仍去,郁子幽一甩袖子,击碎直朝她面门飞扑来的臭鞋。 甘了了见好便收,赤脚扭腰朝大门处走去,“妹妹咱们走,待姐姐我去读几本骂街宝典,再来敲婊子门。” 出了不言宫,甘了了走得愈发威风,路过归息殿,竟也不进去。 温禾盯着对方一双赤足,“魔头的鞋子不许外人穿,你去找白乌借一双鞋子穿吧。” 甘了了摇首,“鞋不鞋的不重要,姐姐我想到一个对付郁子幽的招式。” “花界的人,坑我做花神,我本是不情愿的,因那本比我身量还高的《万花典》实难记住。可一旦记熟那册宝典,我有可能继位花神之位。妹妹你是花界的人,你懂的。花神乃世间万花植株之主,待祭了先花神灵坛,取了万花灵源沐身,得了花神之力,届时我随时可捏死一朵叛变紫莲。” 甘了了激动地握上温禾的玉腕,“妹子,姐姐我这就去回花界,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你等着姐姐回来给你报仇的一日。” 温禾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黄光朝魔阴界门扫去,眨眼间消隐无踪。 温禾朝归息殿走去,脑中不由得忆起云汲师兄同郁子幽于藤架下杀棋的画面。 郁子幽诛少室仙府弟子,身为掌门师兄的云汲,定然愤痛无比,但他却耐住性子与杀人凶手下棋。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3节 云汲师兄究竟欲下怎样一盘棋,看对方态度,似并不打算告之她。 她又忍不住担心。 神情恍惚朝殿院迈进,倏地被一股力道扯住臂腕,回眸一瞅,竟是不知打何处归来的赫连断。 温禾骤然甩脱对方,继续朝前走去。 行了几步,又被赫连断钳住双肩,可见魔头心情十分不悦,一张脸仿似覆了千年寒冰,周身气息亦压迫渗人,像是一不小心便会触了对方逆鳞,被当场拧下脑袋捏碎神魂。 赫连断压低眉头,沉声道:“难道没看见本君么。” 温禾转头,有气无力道:“我实在不想看见你。” 肩头又被大力捏住,赫连断咬牙道:“怎么,不敢明目张胆去见大师兄,特招来个帮手,好去亲眼瞧一瞧你的大师兄过得好不好。” 温禾冷嘲道:“我若想见师兄,随时都可以去,何必招个人来当借口。我知你留大师兄在魔阴王朝,并无好意。” 她盯着对方如淬井冰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你若敢伤害大师兄,我绝不原谅你,绝不。” 说完,冷然掉头,走回厢房,并阖了门。 赫连断久久站至原地,空中汇涌层层霾云,摧枯拉朽般覆了整座王朝。 他蜷指握拳,低低咬牙道:“如此,他更要死了。” 近日来,魔阴王朝不见一个好天气。 温禾擎了把玲珑伞,赶去廖橐驼的后花园,给花木深处的衣冠冢,送了几碟点心。 杜棉棉裹正还有竹已,得以保留住尸体,她托白乌,遣送回少室山。 雨滴啪啪打至伞面,四周被雨点浇灌的滴答声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如此糟的天气,君后竟来故人坟前祭拜,可见君后心情比这天气还要低潮。” 那道声音入耳,瞬间惹得温禾奇经八脉燃起愤愤熊火,她转头,果然瞧见郁子幽撑一柄竹骨莲伞,施施然朝她走来。 温禾瞬间幻出鸾扇,“你的脸皮真是超出我的想象,你亲手杀了草二,还敢跑来她坟前,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我打不过你,扇你几个跟头也好。” 郁子幽艳红的双唇,勾起一抹轻蔑,眄一眼对方手中的鸾扇,“莫要急,我来是向你说几句话。” 温禾袖腕一抬,将自身灵力灌输鸾扇,“滚远些,莫要脏了草二的坟头。” 郁子幽步子一顿,停至原地,雨打芭蕉的清脆声中,她启唇道:“你可知,你为何会平平安安留在赫连断身边这么久。” 她觑着面色苍白的水仙,“你以为他爱上了你?他对你诸多忍耐是出于对你的喜欢?” 郁子幽仰首,望着伞面上滚着露水的鲜妍菡萏,大笑两声,回头瞪着温禾道:“你还真会自作多情。” 温禾一甩手中鸾扇,一道罡风朝对方袭去,郁子幽擎着莲伞,回旋一转,轻巧躲过,姿势幽魅翩跹。 “你可知,你为何久不开花。” 对方这句话,止住温禾手腕间又扬起的力道。 她垂下手中鸾扇,轻飘飘的嗓音道:“你知道什么。” 第103章 五曜【08】 温禾冒雨回了归息殿,黑檀正着人收拾着扑簌簌落了一重又一重的雪柳绒花,见湿哒哒的君后自殿院走来。 她忙擎了伞跑去,遮去对方头上雨丝,“君后去了何处,怎淋成这副样子。” “无碍。” 黑檀随上对方步伐,送人回屋,又拿了干净帕子替人揩去头上额上水珠,“属下记得君后是擎了伞出门的。” 温禾无力地扯过对方手中的帕子,心不在焉拭着面上水渍,“伞,不知丢在哪儿,忘了。” 黑檀见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道:“上次属下拨了些机灵的宫侍,被君后一并回绝,君后身边无贴心伺候的人怎么成,属下再去寻几个安静乖巧的来殿前伺候。”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人呆一会。” 黑檀只得退下。 黑檀暗中择了几个机灵的魔侍,她站在雨中吩咐着,“君后心善,从不苛待下人。只是近日心情不大好,你等用心伺候,日常便侍在门外,若君后出门,不需尔等作陪,尔等远远跟着就是,莫上前扰了君后,若见君后淋雨受凉,便送上雨具衣物,可懂了。” 四位宫婢躬身道:“奴婢懂了,定用心伺候君后。” 午夜惊雷惊醒温禾,她起身走去窗边,支开窗户,望见檐下站了四个宫侍。 她坐在窗前看雨,雪柳因被劈成两半,伤了灵干,柳条上的雪绒花已落了大半,经雷雨一浇,已有些发秃。 雪柳树下渐渐走过一个撑着竹骨莲伞的紫影,只看背影便知是郁子幽。 大半夜的不知跑归息殿做什么。 守门的黑檀,抬袖拦住对方,不知郁子幽道了句什么,黑檀放行。 温禾打一窗夜雨中,瞧见郁子幽入了赫连断寝殿,之后阖了门扇,掩去殿内憧憧光影。 她蓦地忆起郁子幽打草二的衣冠冢前,对她说的话。 “你可知,你为何久不开花。” “说起来,你的小命还是君上给的。五百年前,鹤焉使计赢了赫连断,赫连断被自春刀反噬之力,震了心魂,自此六识不全,而他被震出的一缕残魂,恰好落入你体内。” “五百年前,你还是一株毫无灵力,未曾启智,长在云上温谷犄角旮旯的一株水仙。赫连断的那缕残魂,致使你生了灵识,那缕残魂渗入你内丹,牵制你筋骨灵脉,魔煞之气本就与仙泽生冲,才至你于修仙道上,停滞不前,难以凝气。你不如修魔试试看,定日进千里,乘风破浪,假以时日修成了厉害魔修亦说不定。” “赫连断靠近你时,丧失的六识会渐渐清晰,因你体内有他那一缕残魂。” “他的残魂与你的内丹已融为一体,若强取你内丹出来,怕是你那颗修了仙道的内丹同他满身魔煞之气相冲,届时内丹一毁,他的残魂亦会同时散去,这才是他一直将你留在身边的缘由。” “此话,你勿用怀疑是我挑拨之言。因我毕竟登了花神之位,读了万花册,了解万花属性,君上才问起我,可有法子自你内丹中取回他的一缕魂魄。” “我回答未有。不过,他在想别的法子,自你内丹中取回他的残魂。届时得了全魂的他,魔息将比现下更为强大,怕是再无没什么能伤的了他。” “他护你周全,待你好,亦是为了你内丹中的那缕魂。你若活得开心,内丹连通气脉,自会充盈,内丹中的残魂亦能得些好处,不易散溃,毕竟那缕残魂一直吸食的是你气。” 郁子幽说这些话,艳红的唇角始终攒着盈盈笑意,像是再说什么开心事一般。 郁子幽打草二衣冠冢道完这些,撑着花伞慢悠悠转身,轻渺渺的嗓音穿过雨雾,“莫要以死威胁君上,有了那一缕残魂,他更为强大,无那缕残魂,不过魔力稍弱一些。我已凝炼了万花续魂丹,修愈他的六识,你不要认为自己于他心中有多重要。” “他堂堂魔界霸主,志在称霸六界,你这点小情爱,着实看不上。” 温禾又忆起,无生药师曾主动来寻她,自黑檀口中得出的消息,是无生药师已对她久不开花一事有了新发现。 可药师后来却并未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她与思筠想到一处,那日她晚起,无生药师等候期间,定是被赫连断叫去,对他命令了什么,这才使无生药师瞒下真话。 — 念奴赠她的隐息香珠,配以隐身符箓,当真好用。温禾悄无声息避开守门的四魔侍,悄无声息进了无生药师的炼丹房。 无生药师对炼丹淬药痴迷,常在炼丹房过夜,温禾果然在丹房瞧见正摇着白毛浮尘,掀着炉鼎往炉内放各款药材的药师。 无生药师觑着透明丹炉内的几簇火的形态,发现少了一味绝尘子,转身吩咐阖着眼,倚至榻角打盹的小药童,“绝尘子……君后……” 无生药师打一望见温禾,吓了老大一跳,赶忙躬身参拜。 温禾扶药师起身,满面端肃问道:“上次药师去寻我,说是探了几册古书,对我拜托一事有了进一步了解,可是我内丹之事。期间,君上唤走了你,不许你告之我内丹异常,内含魔煞残魂,可对。” 无生药师,一愣,赶忙跪地,“君后,此事……此事君后如何得知。” 温禾望着丹炉内的簇簇彤火,“果然是,我再问你,我内丹里的魔煞残魂可有主。” 无生药师端着浮尘,支支吾吾道还不确定。 温禾转眸望他,“可君上确定。” 她躬身将对方扶起,“君上是否对你提到,我内丹中有他一缕残魂,要你想法子自我体内取出那丝魂。” “这这……”无生药师急得渗了满额汗珠。 当初君上叮嘱他,此事不可告之君后,可君后不知打何处得了消息,竟十分准确。 温禾见对方难为的神色,便已肯定,于是一旋身,走出九转丹房。 — 冰心正打理院中一荷紫莲,魔界落了雨,这紫莲还有些不适应魔界的酸雨,边叶微微打卷,有衰颓迹象,她舍弃一些灵力渡给紫莲,抬袖抹了抹额上汗珠。 若主子发现紫莲有些蔫,定会发火。 有脚步声传来,冰心回眸,是一身霁青软衫的云汲师兄。 虽未撑伞,但片雨不沾身。 她起身向前,抬袖见礼,“云汲师兄。” 云汲眸光清淡,盯着雨下莲塘泛起几圈涟漪,“你主子何时变了性子,你侍在她身边千年之久,最是了解她。她是何时有了异样。” 冰心垂下头,沉吟片刻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好像自从赫连断去了趟少室仙府,之后,主子便有些怪怪的。日常发呆,有时眸光会闪过一些厉色。先前,冰心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心神不宁。” 云汲叹息,“看来,你亦不大清楚。” 见霁青长衫旋身离去,冰心唇角嚅嗫几下,终是开口唤道:“大师兄。” 冰心自花界云上温谷时,便侍奉在郁子幽身侧,直至主子入了少室山修仙。 主子生性清冷,内里却不乏温婉细腻,只是表面上冷,实则心肠不坏。她知主子心里藏着一抹青,便是云汲师兄。 她不知何时,主子变得越发狠厉,尤其近些日子,主子行事令她胆寒。 若主子再不知收敛,怕是终遭天罚,她同主子感情不浅,实不忍见主子弃仙入魔,若这世上真有能另主子回头之人,必是云汲师兄。 冰心戚然道:“主子夜里会梦魇,我想梦里的主子一定十分痛苦。少室仙府的入梦之法,或可探清主子心魇所在,还望师兄将主子拉回正途。” — 赫连断盘坐寒冰床,倏觉一团影子欺近身侧,掀了羽睫,见郁子幽眉眼淡笑,停在榻前数尺距离,掌心拖着一只琉璃匣,匣内一颗雪色丹丸,熠熠生辉。 “君上,万花续魂丹,已炼成。自此,离了君后,君上的六识亦不会丧失。恭喜君上。” 赫连断摊手,雪色球丹浮至掌心,“本君听闻淬炼这粒丹丸十分不易。” 郁子幽唇角勾一抹浅笑,“不过是牺牲溯水花杖内的三十万灵种,只要能治愈君上六识,牺牲些灵种又如何。” “三十万灵种?”赫连断喃喃:“你这紫莲倒是大方,一出手便灭了三十万灵株。本君听闻,花界植株共一百三十万余种,这么说,眨眼间四分之一的花儿绝种了。” “不是还有一百万灵种么,只要君上需要,子幽可全数拿来孝敬君上。” 赫连断下了寒冰床,望一眼阖得严实的门扇,“灭了花界,水仙岂不是也要灭种。”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4节 郁子幽客气道:“子幽定会留下水仙灵株。” “唯剩她一朵花,谁来衬托她的美。”赫连断道。 郁子幽怔了下,违心道:“君上说的是。” 赫连断淡淡瞥对方一眼,“紫莲,本君念你对本君有救命之恩,你莫要放肆,本君不想再见君后伤心。” “是。” “还有,本君是有家室之人,你半夜面君,容易让君后误会,日后注意。” “是。” 郁子幽褪去,赫连断走至殿门,透过一帘风雨,望向燃着琉璃烛火的厢房。 他蓦地眉心一蹙,抬手捂了捂心口处。 蒜苗,在为何心痛。 第104章 五曜【09】 花界,云上温谷。 幽昙花主正教引众多花灵五行之术,倏见有数位弟子毫无预兆倒地,转瞬化作各色齑粉飘散而去。 与此同时,数座山谷花廊花田潭堂河渠,植株枯萎,百花凋敝,处处灿漫的云上温谷,吐纳间少了四分之一光彩。 花界众生灵乱做一团。 思筠感至异象,快步走出花堂,三位花主相继赶至,就连病入膏肓的芍药花主亦被花仙推着轮椅赶来。 思筠摆了万象桐花术探得,是溯水花杖内的三十万灵种被盗取以作它用。 三位花主急了,就知花界权杖留在别有用心的郁子幽身上会生出枝节,实未料到,灵根出自花界的那株紫莲,竟狠下心来灭花界灵种。 一口气灭了三十万品种。 当初月倾花神担心花界灵种,受天灾人祸绝种,便取了万花灵种,储入溯水花杖,以灵海浇灌保存。 好处是,即便外界花种受灾被灭,打花杖灵海内取出灵种,可使灭绝花种再生。 轮椅上的芍药花主,泪眼婆娑,满面悔恨,“都怪我当初轻易信任郁子幽,将先花主遗言告之她,才令她动了歪心邪念,篡夺花神之位,将花杖炼化为己用,又做了这灭绝三十万花种的大恶之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其余三位花主正安慰捶胸顿足呕哭不止的芍药花主时,甘了了眼皮下支着两根茶叶棍,朝人群跑来。 他取下茶叶棍,一脸兴奋道:“难道花尊和诸位花主,被我的勤奋及真心打动了,我正翻着《万花典》往死里背,发现里头的字一个个打书册飘出,一下子少了不少花。诸位这是再给我减轻背诵压力,感动感动,我有点感动,我会继续努力的。” 见诸位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甘了了舔着脸道:“干嘛这副吊丧表情,又不是我逼你们给我减压的,能不能再少点,再减一半如何。” 芍药花主当即大哭出来。 “再少,我花界要完了。” 三位花主推着轮椅,送悲恸过度的芍药去休憩,思筠将三十万花种被灭之事,说予甘了了听。 甘了了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见花树下的思筠身上漫出的寒气,他赶忙换个表情,表面上痛心疾首,又秃噜着嘴皮将紫莲的亲戚骂了个遍。 实则,心里头不地道的想,紫莲这操作,骚得他心,竟意外给他减压。 见思筠垂首叹气,他一勾手,直接取下对方面上的银桐暗纹面具,一边往自己脸上罩,一边往万花殿走,“大家都晓得你长什么样了,还遮什么遮。我去继续磕花名了,记得晚上多给我烧一碗东坡肉,哦,不,我为祭奠失去的挚友们,正食素,但鸡蛋不能少。” 思筠揉着额角,瞧着对方那副四六不着的步调。 若非他大仇未报,为稳固花界行事,断不会让甘了了暂守花界。 这么一个混混在,不用郁子幽动手,花界吃枣药丸。 待用完他,赶紧将人丢回冥界,让夜惊华镇着这厮。 — 郁子幽接过冰心递上的沾了香薰的湿帕子,净了手面,又喝了一盏清心花茶,这才慢悠悠上了水玉榻。 冰心替主子拢下鲛纱帷幔,“主子好生歇息。”,便退至一角小榻。 冰心小心觑着帷幔那头的动静,见帷帐微微颤抖,里头传来轻咛声,这才静步靠近,掀了帐子,见瓷枕上的主子额心渗着细密汗珠,秀眉紧蹙,嘴里喃喃着不要,救我……修长玉指下紧紧抓着帐子一角。 她往窗外丢出一叶藤,放出暗号。 不消一刻,云汲现身。 冰心指着床榻内不停轻吟的郁子幽,“主子每晚都会陷入梦魇,至少一个时辰方醒。” 云汲靠近几步,颔首,指尖燃符,化作一道霁青光晕,遁入郁子幽眉心。 云汲落脚之地,并不陌生,正是少室山十二空谷。 有雾氤氲环绕,丛林间鸟雀掠过,鸣出几声春意。 灵潭里的大叶紫莲开得正艳,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滚在田田荷叶上。倏地,一束紫莲轻晃,硕大荷叶下荡出圈圈涟漪。 林中小路有呐喊声传来,云汲听得出是裹正的声音。 他循视望去,绕着稀雾的小路,走来一身仙服的裹正,口中喊着谷主,一双眸子东探西望,发现倒至密草丛中的四个仙侍。 正是郁子幽随身的四位小仙灵,不知为何,晕倒在侧。 莲潭中传出水流波动之音,裹正靠近潭水几步,脚踝蓦地被一只破水而出的玉腕抓住,潭中浮出一张美人脸。 渡着林中雾光,染着清透水气,清纯绝艳。 郁子幽一步步走上岸边,颊侧晕染醉人酡红,一双秋眸潋滟,外衫不知丢至何处,上身只剩濡湿的绣莲肚兜。 裹正早已被吓傻,不知该如何是好,任由郁子幽一步步逼近,白里透红的玉臂,一手勾上他的脖颈,娇艳红唇凑近他耳廓,幽魅的声调含着**时的颤音,“救我……救我……” 裹正怔怔推了对方一把,郁子幽又缠上去,双唇不由分说贴上对方唇畔,*******************,削葱似得纤指一扯,裹正的衣带散去,裹正羞红了脸,怔忪间,郁子幽的红唇又****************锁锁锁************…… 莲潭幽香弥漫,吹过几丝旖旎之风,最终天地间只剩或轻或重的****声…… 云汲落至床榻前,冰心忙问,“如何,师兄见到了什么。” 云汲还未来得及答复,鲛绡帷帐后的郁子幽,蓦地掀开眼睫。 她一撩帐子,瞧见端立榻边的青衫淡影,还有一脸愧色的冰心。 她起身,一巴掌狠狠甩至冰心脸上,“叛徒。” 冰心匆忙跪地,低声抽噎,郁子幽手中团出一掌杀莲,手腕蓦地被扯住,云汲冷声道:“住手。” 又瞥一眼地上的冰心,“还不出去。” 冰心赶忙跑出房去。 郁子幽偃去掌心杀莲,眸底通红盯着云汲看。 “你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歇斯底里。 喊到最后,几乎哑了嗓。 郁子幽继而冷笑一声:“那株水仙著淫书将魔头引去少室山,那把春情蛊毁了我。” 她淡淡盯着云汲微蹙的眉峰看,“你们都不晓得吧,我亦中了春情蛊。不止始作俑者那株水仙不知,你们都不知。” 云汲薄唇微动,“你……你为何不说。” 当时数位少室山弟子中了春情蛊,通巫蛊之道的祝融长老忙不过来,恰逢郁子幽关阖了十二空谷,是他派擅长通门之术的裹正破谷,去请郁子幽。 “我为何不说?”郁子幽笑了,“你着裹正入空谷,不就是请我出谷,为同门解春情蛊么,少室仙府,唯有我同祝融长老可解巫蛊之术,难道我不清楚春情蛊药力如何么。” “我本打算誓死不出,你偏派弟子入谷寻我,偏派了男弟子去,为何是裹正,为何不是你。为何不是你亲自去寻我。” 郁子幽喊出眼泪,“为什么不是你。” 见云汲眸色沉重,她纾解了心头一股闷气,接着道:“我乃仙门第一美人,清高倨傲不染风尘,因一个情蛊,失了身,你叫我如何能接受。” “我默默受下一切,你们不知,连那株闯了祸的水仙亦不知。她将人毁了,自己一无所知,我瞧她潇洒度日,被众人捧着护着。连我也被你寄予厚望,将她的命灯托我保管。” 郁子幽一手抵至心口处,“我强抑心头苦痛,拼死为你护着她的命灯,但不成想你交予我的命灯是假,我真心待你,你却只是利用我,连那株不入流的小草你都可以推心置腹,却瞒着我。” “你可知我那时的感受。” 郁子幽扯上云汲的襟领,盯着那张沉郁的俊颜,“怎么没话说了。亲眼瞧见我因情蛊与别的男子苟合,是怎样的感受。你告诉我,云汲你告诉我,你会为我感到一丝难受么,那株水仙若晓得,又会对自己的恶行感到忏悔么。” 她松开手,摇摇头,坠着泪珠道:“你们不会。因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万千花草中最普通一株,无甚稀奇,毁了死了自是毁了死了。你们的心全在那株水仙身上,人人都护她,无论她闯出天大祸事来,都有人替她摆平,会有人为他寻各种借口,道她无辜。” “她无辜么,你告诉我,摸着良心告诉我,她无辜么。” “多少少室仙府弟子因她失了清白,更有霖烟自刎而死。而青丘呢,亦是因她起祸端,几近族灭,死了多少头狐狸,念奴可告之过你。你说她无辜么,呵,你定说事情不是她做的,是赫连断。” 她瞪大眼睛冲云汲吼道:“可事情因谁而起,都是因为那株作精,那个祸头子。若无她,天下安生,哪来后来诸多祸事。” 云汲终于开口:“但这并非你滥杀无辜的借口。” “我才杀几个,同那株水仙的罪孽相比,我这点罪恶可不计。”郁子幽轻描淡写道。 云汲眸中划过一丝讥诮,“你同念奴一样,将诸多不幸加注她身,你们为何不去恨赫连断,怎么不去杀赫连断,因他强大,你们的怨恨无处泻,便拉个弱小之人,转移自身愤恨,可不可笑,你一面恨着温禾,一面与赫连断同流合污,甚至极尽讨好,你所言所做,可觉可耻。” “是你同那株水仙联手毁了我,你竟问我可觉可耻,你为何不去问那株水仙,问她弃仙入魔,嫁予魔头可觉羞耻。” “无可救药。”云汲已不想同人废话,冷冷甩袖朝殿外行去,“明日,浮峰问剑,一较高下。” 那抹霁青渐行渐远,郁子幽扑过去,自后背紧紧抱住云汲的腰身,声音放软许多,“云汲,我恨你。你若当初对我多一点关心,我也不至于成了现如今的我。” “云汲,我恨你。”郁子幽说着,将脸紧紧贴在对方脊背,隔着薄薄衣衫,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她又喃喃重复着,“云汲,我恨你……”。 — 一大早,黑檀送了一盏花茶进来,并亲自给温禾挽发。 黑檀对着铜镜中一脸郁色的小脸道:“君后,是否换一换发髻,您贵为君后,先前挽的发髻太过简单,有丫鬟道还不如她们的精雅。魔宫的人瞧见,好多认不出您是一朝君后,黑檀重新给您挽一款稍精雅的发髻可好。” 温禾听着贵为君后一词只觉讽刺,她懒懒道:“随便吧。” 黑檀一双巧手挽了众星捧月髻,又将对方日常戴的水仙木簪,换做颇精致的流苏带。 挽好发髻,她亲自倒了一盏茶,递予温禾,“君后,这是属下汲了清露煮的梅子茶,君后尝尝鲜。” 温禾端起茶盏,方贴入唇畔,花铃暗中提醒,“有迷药。” 温禾不动声色一顿,饮了一大口下去,又猛地一咳,全数咳出来。 黑檀拭着对方袖上的茶渍,“君后要不要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5节 温禾摸了下唇,“无碍,有些烫。” “是黑檀失职,未曾将茶放凉,君后,属下为您换套新衣裳。”黑檀说着,朝墙角衣橱走去。 温禾道:“我不喜那些衣裳,我想要同郁子幽身上一模一样的流纱云裳。” 黑檀怔住,不言宫那位的衣裳可谓层层叠叠华贵异常,乍一看,还以为她才是魔阴王朝的女主。 方才君后许她换发髻,这会又想穿华贵的衣裳,这是生了危机感,开窍了。 黑檀心底欢喜,连声道是,便出门去吩咐魔侍,去请蜘蛛绣娘来归息殿为君后量身裁衣。 黑檀进屋后,见君后静静坐在铜镜前,拿了把玉梳细细梳着耳后垂下的几缕碎发,她身侧的茶盏里新添了梅子茶,已喝去一半。 温禾放下梳篦,揉揉额角,“我突然有些渴睡,你先下去吧。” 黑檀出房门前,瞧见君后已躺在塌上,阖了目。 她转回归息殿,冲赫连断打拱道:“君上,君后已歇。” 赫连断稍侧过眸,“日后,她若问起今日事,你记得如何答复。” 黑檀:“云汲师兄与郁子幽比剑,身受重伤,坠入沼泽河,被水虺吞了。” 赫连断满意道:“嗯,下去吧。” — 温禾系着无息香珠,又祭出隐身符箓,出了宫侍驻守的殿门,赶往浮秃峰。 三千浮秃峰位于沼泽河上端,四周土地颇贫瘠,河底卷上的风,携裹着刺鼻的腥臭味。 可卸去灵力的浮峰,位于三千浮峰中央,峰下河岸洒着尖锐砾石,赤红如血。 云汲师兄郁子幽手握生铁剑,已站至浮峰一角,呈对峙之势。 围观的竟寥寥无几,左右护法,还有个闲闲倚坐御椅的赫连断。 人多口杂,怕是万一云汲师兄胜了,不好抵赖吧。 温禾如是想。 云汲长剑挽起,朝郁子幽袭去,他招式快如影电,厉如疾风,完全看不出他手中所执乃普通生铁剑。 郁子幽起初对战,游刃有余,越到后面越是左右支绌。 浮峰被削去棱角,滚落的石块惊动蛰伏沼泽河底的几头水虺。 水虺凌空飞起,盘着魁梧的身子,绕着两人低低咆哮。 数招之后,云汲手中之剑划破郁子幽衣衫,郁子幽胸前落下好大一道血疤。 云汲避开水虺扫来的巨尾,抬剑指向郁子幽,“你已气虚不济,是你自刎谢罪,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郁子幽捂着心口,咳出一口血,抬指抹掉唇角血垢,眼梢攒起一抹笑意,“我认输便罢。” 她幽幽魅魅的眼神,朝峰下御座上的赫连断望一眼,“你打赢了我,还未打赢君上。我答应去死,可君上舍不得我死。” 云汲握紧剑柄,直朝郁子幽刺去,“无耻之徒,竟这般耍赖。” 逼近郁子幽的剑刃,被一道雾光打散,眨眼间,御座之上的人影消失,赫连断站至郁子幽身前。 他一头卷发被河底厉风吹鼓,翻飞的玄袍猎猎作响,眼梢洇着邪魅红晕,“她答应你死,本君可不应。大师兄与我过过招吧,认真些,可是生死局。” 云汲抬剑朝那道高大玄影刺去,赫连断旋身躲过,绕着水虺飞了两回合,猛地落至云汲身后,抬脚直踹对方后心。 云汲猝不及防被踹飞,撞至浮峰石壁,当即呕出一口血。 欺人太甚,温禾打算上前帮一帮大师兄,方向前迈一步,手腕被扣住。 郁子幽冷冷觑着她笑,“念奴给的无息香珠,用得可顺手。” 一道紫光顺着郁子幽的手指,绕上温禾的四肢,温禾发现竟不能动弹。 郁子幽眸光转至前方浮峰战场,“急什么,好戏在后头。” 浮秃峰虽可卸去人体内灵力,但赫连断体内强大魔煞之力外溢,于周身形成一罩结雾,任由云汲手中厉剑诛伐,赫连断不伤分毫。 赫连断觑着对方砍软了手脚,他手中划出一把魔煞之气凝成的长剑,一剑刺中云汲肚腹。 云汲吐出一口血,瞧一眼刺入肚腹的雾剑,赫连断一角踩上云汲左肩,云汲凌空飞起,直打浮秃峰跌至满是尖锐砂砾的沼泽河岸。 他倒地吐出几口血后,勉力站起,赫连断负手,一派幽然自浮峰而下,缓缓落至云汲身前。 “想不到,大师兄如此好毅力,还能站着。”赫连断唇角一勾,蔑视道。 云汲:“……魔头,身为王朝之主,竟如此使诈,不守信约。” 赫连断不屑一顾,“你蠢,还怪别人聪明。” 赫连断探出一只手掌,垂睫盯着修指瞧,“大师兄与我天生敌对,你本可作我赫连断的对手,可惜你现在太弱了些。罢了,不废话了,能死在我手,算你荣幸。” 说着,一掌朝云汲心口袭去。 厉风裹着噗嗤一声穿骨断筋的闷响,赫连断生生掏出云汲一颗心脏。 温禾站至原地,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花铃见小主被牵制,打算上前去护大师兄,郁子幽先一步发觉,手指绕出一串莲瓣符咒,将方飞出的花铃封印住。 赫连断盯着掌心一颗赤中带金的心脏,玩味看着,“上神的心脏,果然与众不同。” 他觑一眼对面摇摇欲坠的青色身影,“本来本君可以赐你个简单死法,你偏生有个复杂命格,本君只好赏你个颇为复杂的死刑了。” 另一只手,顿至唇边,一声哨响,天空霾云处,奔来五匹飞天战马。 魔阴战马展翅踏云逼近,最终落在满是赤红砂砾的沼泽河岸旁。 赫连断掌心砰砰跳动的心脏内,缓缓飘出一簇樱草色的火光。 那束光,温禾认得,是她命灯里抽取的一簇心火。 怪不得先前她已入冥界,身上却含着一丝生气,原是大师兄将她一簇心火,藏至心脏。 赫连断一把攥住那簇飘摇晃荡的心火,玄袖一甩,五道金绳瞬间圈绕上云汲的四肢及头颅。 而灵绳的另五端,分别系在五匹战马马腹之上。 赫连断一吹口哨,五匹战马朝五个方位飞奔而去。 大颗眼泪坠下,温禾惊恐的眸底中,是五匹战马撕裂云汲尸身,头颅连同四肢被一并撕扯开,鲜血飞溅河岸的砾石…… 五匹战马各自拖着一截残尸,踢踏着金蹄子,缓缓停了下来。 赫连断又朝战马吹个响亮口号,满面得意之色,他倏地僵住,只觉心脏处传来剧痛,排山倒海,似无垠海水化作无数冰刃,欲破他胸膛而出。 不远处,郁子幽唇角勾笑,松了手中禁制。 温禾这才嘶喊一声:“大师兄……” 赫连断惊异回眸,见被河风吹乱衣衫鬓角的蒜苗,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第105章 五曜【10】 掌中手指微微一动,赫连断忙抬睫,见玄冰床上的蒜苗,秀眉微微一耸,长睫抖了几抖,徐徐睁开眼睛。 “蒜苗。”赫连断握紧对方的手。 温禾稍偏首,便见赫连断一张略含担忧的脸。 她头疼得厉害,心口堵得慌,胀痛。 温禾支起身子,脑中有一瞬间空白。 抬首朝额心凿了几凿,余光瞥见紧紧牵着自己那只大掌。 噗嗤一声,修指探入霁青色衣衫,转瞬抓出一颗血淋淋心脏的画面于脑中倏闪而过……继而是零星血腥画面……五匹战马……五截残肢…… 温禾瞪大眼睛,瞧着赫连断,不可思议道:“你杀了大师兄,你杀了大师兄,你亲手挖了他的心,将他五马分尸。” 赫连断面色恢复冷寂,抓着对方的手掌僵硬一收,“是。” 一个是字,将温禾噩梦坐实。 她坐至床榻,缓了好几口气,这才跌跌撞撞爬下床。 赫连断将跌到墨玉石砖上的人影扶起,温禾猛地将对方甩开,她蜷至地上,脊背紧紧贴着寒冰榻沿,支撑自己几欲倒下的身子,“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死大师兄,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大师兄,我的大师兄……” 温禾抓皱襟前的衣裳,不敢想象浮秃峰下,沼泽河岸的画面,想一下,心脏便是承受不住的揪痛,她贝齿咬着下唇,直咬出血来,只一直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 温禾心底的疼痛,赫连断承了一半,他俯下身子,掌心缓缓触上温禾的侧脸,“你心里有他,他必死。” 温禾止了口中机械似得低喃,缓缓抬首,抓着胸襟的手一直发抖,不敢置信道:“我心里有他,他就必须死?” 她瞪得血红的眸子望着他,“我心里的是谁,你不清楚么。难道你不知么。” 温禾踉跄站起,“难道你不知,我心里的人是你么。难道你感受不到么。是谁告诉你,我心里的人是大师兄。” 温禾大吼道:“是谁?” “我不信你心里没他。你当我看不出,你瞧大师兄的眼神同常人不同。”赫连断沉声道。 这一刻,脑中划过的是不言宫内,温禾瞧见藤架下的那道青色身影,毫不犹豫投入对方怀抱的一幕。 温禾摇摇头,“大师兄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承认我曾喜欢过他,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对大师兄的依赖大于喜欢,他如兄如父,温和亲善,我见到他会生出如亲人如哥哥般的踏实感,那样的人,没有人不喜欢的。” “可是……可是你怎么可以如此便断定我喜欢他,然后将他杀了,用如此残忍手段将他杀了。” 温禾抓住赫连断玄袖,生硬扯拽,哭喊道:“你杀了他,等同杀了我如父如兄的亲人,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你杀了我啊,杀了我……” 赫连断双手扶抱几欲崩溃的少女,“可是,他已经死了。” 温禾倏然笑了,松开对方的玄袖,她仰首笑两声,眼泪打满是血丝的眸底淌下,“我太好笑了,我居然喜欢上了你。一个杀人不眨眼不知天道正善为何的怪物。” 温禾摇摇头,望着赫连断那张沉痛的脸,笑着说:“因为喜欢上了你,我不在乎什么仙魔殊途,不在意你曾经犯下的那些罪。” “因为喜欢你,我不惜背离仙门,与天道对峙。我想着若有哪天你遭雷劈,我就一并与你扛着。若有人劝我离开你,我定一口回绝。我打算一直留在你身边,教会你何为正善。” “我只看到……”她又哭又笑的,岔了气,抽噎着,“我只看到你能否向善,将来是否改过,做一个有血有肉之人。” 她摇摇头,“可一切都是我做梦,我的痴心妄想,你不会的,你本就是个杀人怪物,你不知何为共情,不知何为善意,不知这世间百般感情生百般情愫百般痛,你只会由着你的性子杀杀杀,谁惹了你,你便杀谁,即便没惹你,你也可随意杀杀杀。” 温禾捂住脸颊大吼一声:“我居然喜欢上这样的你,我太蠢了,太蠢了。我错了,我错了……”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6节 赫连断心内绞痛,向前一步,扒住她的捂脸的手。 温禾一把推开对方,力道之大,使得自己向后踉跄几步,她余光瞥见弯月刀架上的自春刀,抓起自春朝对方心口刺去。 自春却僵至半空,任由温禾奋力捅向前,亦不动分毫。 温禾知是刀灵护主,松开自春,随手幻出一把匕首,直朝赫连断心口刺去。 赫连断未躲,任由那一刀插~入心口,温禾拔出刀刃,又猛地一刀刺下去,她连刺数刀,刀刃沾了血,摸到的玄袍已是血腥黏稠,但赫连断岿然不动,面无表情,任由她砍刺发泄。 温禾因过分悲恸,只感体内力气快速流逝,心慌气短到站立不住,她握住刀柄喊道:“你为什么不倒下,你为什么不死。” 赫连断握上对方紧捏刀柄的手,随手将沾染鲜血的匕首丢出去。 “刺了这么多刀,可解气了。” 温禾甩开对方,跌跌撞撞跑去拾起地上的匕首,握紧刀柄,直往自己心口插去。 刀尖贴上衣衫的瞬间,被无形力道化去,温禾怔怔站在原地,不叫不喊,似失魂的傀儡娃娃,充血的眸底却一直淌泪。 赫连断几步上前,将一身虚脱的蒜苗拢入怀中,哑声道:“即便你心里头没他,云汲必须死。” 见怀中少女软软依附着他,赫连断继续道:“你可见他体内心脏,赤中带金,那并非他之心,而是折丹上神之心。” “上古之时,神魔大战,七十二魔被灭,众魔不甘怨煞之气,化作戾魔。上神虽将戾魔镇压,担心终有一日,戾魔逃遁,祸害众生。折丹上神便留下自己的上神之心,专克戾魔。” “商弦月修成六合之境,于天宫锁妖塔吞噬戾魔半元,少室山的凌鸩仙祖,便取出折丹上神留下的心脏,给了鹤焉。期待鹤焉修成无欲诀,引蛮荒天雷,将戾魔劈毁。” “不料,鹤焉早生凡心,已修不得无欲诀。他便使诈,与我约战,暗中往自春刀下了反噬符咒,最终我被自春刀反噬之力震伤,鹤焉趁机将我困束魔阴王朝五百年。” “可他却将那颗上神之心,给了云汲。上神之心,乃不死之心,可要心在,可保灵魂不灭,长生不死,只待云汲修得无欲诀,引蛮荒天雷,将我劈成灰飞。” “我不得不对他下手。” 赫连断将怀中不停颤抖的人,抱得紧些,“你可明白,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 魔阴王朝七色林深处,另筑一方阵台。 灵阵以五行灵器做盾,镇着中央一颗赤中带金的心脏。 五灵器,分别为:菩提简,寰若镜,火魇珠,息壤柩,以及溯水花杖。 菩提简主木,寰若镜属金,火魇珠行火,息壤柩合土,溯水花杖源水。 温禾站在设有层层禁制结界的灵阵前,望着熟悉的五灵器,脑中倏地闪过赫连断惯看的一册书《五曜煞术》。 何为五曜:不过金木水火土之五行。 一切,一切,皆是早已策划好的阴谋。 怕是早在赫连断首次入少室山,赫连断便瞧出云汲的异常。 因此,他才未有一手毁灭少室仙府。因他心底清楚,只要不死心在,他就不能长久逍遥天道之外,终有一天会被蛮荒天雷劈身。 于是他打禁书阁,寻到法子,以无上凶悍五曜之力,镇杀不死之心。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行程:宿新郡,上邪古墓,不毛山,三十二佛国…… 那些他们一同经历之事,那些亲眼见证的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她以为是恰巧遇见,原是他步步为营的牵引与陷阱。 她更是从未想过,五灵器之间的关联属性。 菩提简,寰若镜,火魇珠,息壤柩,溯水花杖……金木水火土,无上五曜灵器,聚集个全。 温禾跪在结界外,再一次咒骂自己的蠢。 若她早点发现魔头收集灵器,脑子清醒一些,注意细节,注意到那册《五曜煞术》,或许能联想到魔头的阴谋。 — 温禾去了月亮窟,守门二煞将其拦截。 “君后,君上有令,任何人不许入月亮窟,尤其君后。” 温禾掏出鸾扇,一扇将二煞扇飞。 二煞被罡风刮飘了几十里地,双双落地后,对视一眼。 君上对君后宠得尤为恐怖,凡是与君后作对的都没个好下场,未拦住君后,可能被罚,但若得罪君后,可能被罚得更狠。 因先前的单纯无知,他俩已得罪过一次君后,再来一次,怕是君后与君上吹个枕边风,随便想个法子,将他们二兄弟打至地心十八层,再也出不来的那种。 想开之后,两位肩并肩,走去魔界附近的酒肆喝酒。 就当没看见。 窟洞内已空,玄丝笼毫无规律横躺一地,温禾冻得双肩瑟瑟,扛着冻骨的寒冷,去寻寒窟深处的小九九。 最深处的一处洞穴内,小九九站在地上,仰首望着洞顶天窗漏下的几缕月光。 如今的月亮窟唯剩他一个,无人说话,无人沟通,与自由的唯一关联,便是仰首望一望洞外的月光。 小九九早便听得脚步声,眸光自高仰方可望见的那一小片天,移到温禾身上。 “你怎会这副形容。”小九九道:“可是赫连断让你失望了。” 温禾挨着小九九坐下,仰首望向头顶那方月光,哑声道:“我后悔未听你的话,寻机会杀了他。” 当初小九九认真与她道,若有机会,一定要杀了赫连断,否则她会后悔。 其实,除却赫连断破开簋门堑重伤那次,她还是有机会杀了他的。 洞房之夜,赫连断醉酒;还有西境佛国内,佛主掌心的浮屠客栈,若她当初走出掌心浮屠,谁知佛火中的赫连断会撑多久,即便撑过,会不会因此受伤。 机会总是有的吧,可是后来的她,再未想过要了魔头的命。 小九九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后悔又如何,只怕一切都太晚了。” “我还想杀一人。”温禾的声音似沐着月光一般,轻而凉,“郁子幽,那株曾救你于危难的紫莲。” 小九九亦仰头望月光,平静的嗓音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赫连断不会伤害之人,必是那朵紫莲。” “若无那朵紫莲,便无我的存在。” “当年,赫连断盗取泪朱砂,吞了戾魔元息,重塑魔骨。被迎入魔阴王朝后,他发觉他心底偶尔生出的愧意,另他力量大减,尤其是脑中忆起那朵救他于寒湖的紫莲时。” “赫连断便将心底深处的那份善意、愧意及温暖,自体内剔除,便是我。” “他之所以不杀我,是因我毕竟与他同魂同息,他杀不死我。” “但我始终存在,虽与他二体,但若他见到那株紫莲,定下不得杀手。因那朵紫莲是他彻底成魔前最后的温暖。” 两人仿似被时光遗弃的一大一小,于寒凉窟洞内,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捱至天亮。 一缕黛青,自洞顶天窗照入,那黛中含青,青色里含有一抹将至的黎明。 黑夜再黑,终现光明。 温禾徐徐起身,“我有办法杀了他。” 第106章 五曜【11】 云汲之死,撼动整个仙界。 少室仙府满山弟子无不恸哭。由三大长老披着丧衣,将云汲的牌位,落入满是憧憧火光的仙门祠堂。 祠堂跪倒一片的弟子中,浅雪捻香,面无表情朝牌位叩首。 吕不达谢天瑶前来吊唁,仙门中人相继挽泪走出祠堂,吕不达见垂首跨门而出的浅雪,面带不屑道:“你这丫头日常与云汲关切亲厚,你掌门师兄死了,少室仙府弟子无一不落泪,唯独你,这张麻木不仁的脸让人看着尤为心寒。未曾看出来,你才是最冷清的一个。” 谢天瑶上前,抹了眼梢一滴余泪,“浅雪,难道你不伤心么。” 浅雪一言不发,朝夹岸木棉的山雾小路行去,这条路的尽头是守心阁。 不知大师兄不在的这几日,院中的梨花无人打理,枯死了没。 天帝天后晓得云汲身藏不死之心一事。不死之心已被赫连断镇至魔阴王朝,如今的六界再无人能牵制赫连断。 天帝天后暂停嫌隙,招众仙开盛会,决意拉拢各界势力,一同对抗魔阴王朝。 如今的六界,神界徒有虚名。 人界掺不上仙魔之事,能助仙界的,唯剩花界冥界,以及盘踞各州的小部落。 如青丘狐族,甚至四海水族。 花界的和平使者,携着满心的诚意与联盟金帖,朝各界奔去。 青丘狐族收拾残兵,第一个收了仙界的联盟金帖。 其次是东海。 东海乃四海之首,西南北部甚至北冥龙王见东海龙王欲联军仙族,纷纷接了仙族和平使者的帖子。 花界的云上温谷,花尊与四大花主正商议是否要与仙族联盟,向魔族宣战。 一旦接了那封联盟帖子,便是与魔阴王朝站至对峙之面,再无回旋之地。 花界一向与世无争,不曾参与大役,若真打起来,定不会讨到便宜去,况且现如今坐镇花界的是个不着调的代理花神。 花尊花主正权衡利弊之时,代理花神抓着个柿子饼来参会。 迈入花廊后,甘了了啃着柿饼子大咧咧坐到藤椅,“怎么着,开这么重要的会,居然不叫我,我算哪门子花神,小心我闹脾气尥蹶子不干了。” 思筠耐着性子道:“了了花神,有何高见。” 甘了了起身,一脚踩上椅面,喷出一口吐沫星,“打,咱们花界联合仙界给赫连断点颜色看看。” 让他护着那个莲婊子,给他水仙妹妹气受。 见花尊诸位花主直勾勾盯着他看,甘了了收回不羁的长腿,盘坐下来,“我的意思不是真打,是先找好同盟军,给赫连断施些压力,只要他交出溯水花杖,还有那朵婊子莲,咱们就同仙界散伙,毕竟天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诸位花主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他撺掇道:“别忘了溯水花杖在魔界,那里头还有花界一百万灵种,只要郁子幽愿意,花界可瞬间灭种。” 幽昙花主蹙着眉峰,“我花界犹豫,并非怕他魔阴大军,甚至那个暴戾魔头子赫连断,毕竟我花界三十万花种惨遭灭绝,此等人灾大劫,岂能躲在温谷做那贪生怕死之辈。我等花主担忧的是,溯水花杖还在魔域,若真惹怒魔头,百万灵种顷刻覆灭,不可不小心。” 甘了了气得站起来走来走去,“你不惹他,他就不灭你了不成,要我说赫连断没甚可怕,最可怕的是郁子幽,只要逼魔头交出那朵罪莲,我再联合我干妹妹将溯水花杖偷盗出来,我干妹妹深明大义,定会答应我。” 四季花主一番沉思,最后将眸光转向花尊。 思筠沉吟片刻,“如此,我花界便与天界联盟,接了和平帖。”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7节 冥界亦收到天族欲求联盟的金帖。 眼下,正召开冥界大会。 此次会议比之先前有些紧张,不成想,赫连断强出魔阴界门未有多长时间,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上次开会,仙魔局势还未这般紧张,此次不同了,仙门的和平使者亲自送帖,眼下必须站队。 一旦站不好,冥界将遭大祸。 夜惊华坐至御座,听着下头的十八地城司一团吵嚷,四大死神一如既往端庄,结结实实站着,惜字如金一言不发。 冥臣吵嚷一天,亦未吵嚷出个结果,小三生偷偷溜去御座前,将冥鸟方稍回的消息,传给椅背上打盹的夜惊华。 夜惊华摊开信卷,纸笺上的字,似点亮疲色眸光的火种。 他自御座站起,清清嗓子,“别吵了。仙族的帖子,冥界接了。” 言罢,丁香袍袖一甩,绕过御座后的枯骨屏风,超近道走了。 沸反盈天的冥殿瞬间鸦雀无声,又哗然四起,冥臣面面相觑絮絮叨叨。 为何冥主倏然做了决定,不向他们解释缘何做此决定。 唯有东方死神晓得原因。他离御座近,瞧见信笺上的字:花界接帖。 于是,东方死神站出来稳定局面,庄重威仪的音调道:“冥主之意,赫连断无德,魔阴王朝妖魔大军肆意屠杀,造无数杀孽,有违天道。冥界自古得天道眷顾,必要时刻,必站正善天道,诛邪弑秽。” — 温禾骑着鸾鸟,跃川谷跨万河,渡四季繁花,自水乡小镇折回魔阴王朝途中,被八面涌入的金云层层围拢。 鸾鸟仰天长鸣,逶迤着丈长碧尾,十分不安的模样。 少顷,金云上露出无可计量,身披金胄的天将。 温禾淡定望着将她围得密不透风的天兵,她好不容易一个人出趟远门,竟引出如此大阵仗。 对于一株从未开过花的水仙来讲,这排场,让她感动。 — 魔阴王朝,栖政殿,赫连断连着拧下三颗探将的人头。 蒜苗一早骑着鸾鸟离开,至今未归,派出去的八万巡逻魔兵,连着影子都未寻见。 赫连断实在恼恨,簋门堑内替她驯服的上古鸾鸟,竟有一日成了他的麻烦。 早知如此,他应限制了蒜苗的自由,终生囚禁身侧方寸余地,她身上的灵器亦全数没收。 四位巡逻魔将,被打下高柱,跪至墨玉石砖,一个赛一个抖。 除了以上古鸾鸟行速太快为理由,已寻不到别的借口。 赫连断舔舐着牙根,走至一位魔将身侧,俯身扼住对方脖颈之际,黑檀自殿外匆忙来报,已寻见君后踪迹。 温禾被掳至天宫,亲眼得见三十三重的华宫奢景,以及天帝天后尊容。 她与二尊密谈,道出自己欲诛杀赫连断的计划。 天帝对她的话有几分信任,但天后城府颇深,不大相信。天后挑着眉梢,正说服天帝先将水仙关至天界暗牢施以酷刑,再从长计议时,这时守卫来报,天宫派出的和平使者,领着各界首领,来天宫结歃血联盟誓。 于是,三十三重天之上,温禾一连邂逅好几个熟人。 东海新晋之主霖泠,少室山的三大长老,花界的甘了了与思筠,甚至冥界的夜惊华同东方死神。 甘了了见到站在殿心的温禾,不顾礼数礼节直接跑过去抱人转个好几十圈,温禾头晕脑胀落地后,思筠将人扶稳,不客气的直戳话题中心,“水仙,你可是被天界掳来的人质。” 温禾点点头。 温禾又将她诛杀赫连断的计划,说与在场人听,不知是否是她与诸位相熟,还是在场诸位被她的大义感动,竟都相信她,不住点点头,钦佩中含着赞同。 此时,殿外有天将仓皇来报,赫连断已率百万魔军攻入七重天。 第八重天眼见着守不住,赫连断放言,要天宫立刻放了魔阴王朝君后,否则定杀出血路,直捣三十三重天。 甘了了咋呼道:“魔族的速度忒快了点,怎么还真打啊,我花界尚在点兵遣将。天帝,此次是你天宫的不对了,我们对付的是赫连断,你连带家属做什么,再说还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属。” 她毫不避讳,当即握上温禾的腕子,“你将我妹妹赶紧放了,天宫之危即解。” 天后却道:“不成,谁知这水仙所言是真是假,谁能断定她口中的计划是否是为自己脱困的借口。再说,由她这个人质在,天族便多一份把握。”175看书 大长老祝心打拱道:“请天帝天后三思,水仙受教我少室仙府,心存正善,我们三大长老信水仙之言。若依水仙计划,兵不血刃,可解魔族之祸,岂不完美。” 天后泼凉水,“郁子幽好像亦受教少室仙府,那朵紫莲恶毒起来,当真让人心惊,你说呢,无相花尊。” 思筠拱手道:“水仙与紫莲不可相提并论。” 甘了了点头,没大没小朝天后比划,“我信我干妹妹的话。” “荒唐。”天后白了一身黄纱,不男不女的甘了了一眼,不知花界打哪搜罗如此缺魂少筋的人物,竟拜为代理花神。 若非眼下急缺联盟之军,这等放肆无礼之人早被她贬下天宫。 她抑着肝火,坐回凤座,“依本座看,尔等与水仙相识,才至心窍蒙尘,不分时宜偏向于她,在座诸位,谁还赞同。” 霖泠站出,拱手道:“东海新主霖泠,信温禾之言。师妹纯善,断不是贪生怕死弄虚作假之辈。” 其余数位水族龙王,以东海马首是瞻,纷纷附议。 夜惊华亦出声道:“我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 东方死神言简意赅:“有道理。” 天后气噎,不料一株小水仙,人缘竟好到如此地步。六道八合的首脑人物竟与她同心。 此次殿下所站之人,皆是前来与天族结盟的各界主子,不好拂了诸多领主心意,只得将水仙放了。 一个时辰不到,百万魔军已攻入十二重天,赫连断一挥自春,诛灭三千魔将后,又徒手拧了几颗猛将的脑袋,踩着一众天兵尸首,率先飞往三十三重天。 他满身戾气,双眸似燃出熊火,心内思量,若蒜苗往这天宫受一分罪,便让天宫百倍偿还。 层层仙障散去,赫连断瞧见一朵灿云后,被一队天兵反剪双臂的蒜苗。 寂无道罩着冷盔的手,扼住温禾的脖颈,“赫连断,你若撤兵,便放了她,如若不然……” 他加重指腹力道,逼得温禾仰首蹙眉,喉咙里发出沉闷痛呼声。 赫连断咬牙,眸底猩红,“自春,吩咐撤兵。” 自春破云而去,赫连断唇角牵起一抹邪意,“若本君撤兵,还不放人,我一人亦能荡平你天界。” 待天将报予寂无道,魔阴百万雄师已退离仙族地界,寂无道猛将温禾推出去。 赫连断接住踉跄扑身向前的温禾,染血的修指,紧紧握上她的双肩,觑着对方的脸色及身子,“有没有受伤。” 温禾摇首:“未曾。” — 魔阴王朝。 赫连断不放心,唤来无生药师仔细替温禾探了脉象内息,这才松了口气。 “被天将掠走之前,你去了哪儿。”他抬手抚上温禾略显苍白的脸颊。 “我只是闷得慌,出去走走。”温禾不动声色避开对方的触碰。 赫连断僵僵收回修指,只道:“你平安就好。” 温禾再不看对方一眼,抬脚朝殿外走去。 赫连断只觉心口刺痛,未追问什么,只眼睁睁瞧着那道纤弱身影绕过垂地雪柳,最终不见人影。 窗外一只血鸦扑棱着翅膀,落至赫连断臂弯。 他另一手捂上心口,偏首问啄他衣袖的黧鸦,“她为什么又心痛。” — 温禾去小厨房给自己熬了一蛊花茶,端回房间饮了两盏,便埋头作往生符。 小花打花铃里飘出,哇哇大哭着,“小主非要如此么。” 温禾头亦不抬,“嗯。” 小花:“小主你不要再画往生符了,大师兄曾说过,此咒术不可超过七滴血,否则自身会遭反噬,成鳏寡孤独之命亦说不定。” “一个将死之人,还在意什么孤寡。”温禾划破指腹,又挤了滴鲜血入墨汁。 小花哇哇哇大哭,“小主,小主你不要死啊,小花不能失去小主啊……” 温禾拿指头点了点小花的脑袋,“你吵到主子了,快回花铃里去吧,再哭就不要你了。” — 赫连断召来黑白双煞护法,无生药师以及廖橐驼。 “天族好不容易捉了君后,绝不会轻易放了她,君后能平安回来,尔等猜,是何阴谋。”他眸光犀利敏锐,巡视诸位。 白乌将方打探的消息说予赫连断,“君上,君后能平安归来,是因少室仙府三大长老,四海水族,花界花神花尊甚至冥主死神等人,为之说情作保,天后方勉为其难放了君后,实乃幸事。” 赫连断幽幽道:“可本君倒不觉幸。” 玄袖一甩,空中映出一团雾镜,内里呈现温禾今日日常影像。 赫连断晦暗的眸光,糅着一丝缱绻,盯着那道熟悉的人影,“你们几个,与她熟识,尔等关她,可有异常。” 四人被迫看了一整日雾镜,撑着发酸的眼皮,皆摇首,未曾发现异常。 今日的水仙温淑得很,看书作画喝茶,或是躺在榻上小憩一会,然后便是对着窗子发一会怔,再无其它。 赫连断打算撤走监视雾镜,抬袖间,廖橐驼蓦地出声道:“等一下。” 第107章 五曜【12】 温禾又骑着鸾鸟去了趟人界,承虞皇都,天阙城。 前些日子,几个同门姐妹花挤在她那张大玉榻时,她曾听小棉花嘀咕着,抽时间要去人界瞧瞧她的李二干弟弟。 人界正逢兵荒马乱,朝国强夺他李氏江山地盘,估计小太子挺愁。 杜棉棉还未来得及去看她的太子弟弟,便命丧魔阴王朝,温禾打算替小棉花圆梦。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8节 若见李二混的好,再烧纸给杜棉棉唠叨听。 倏又忆起,杜棉棉魂魄都被打散,怕是烧多少纸亦收不到。 还有她以血入墨,画的那些往生符,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她还是想作那些无用血符,当个心里慰藉也好。 承虞国的皇宫金檐碧瓦,琼砖铺地,奇花异树环绕,宫内亭台楼阁精雅不凡,光是人工湖便有数十方,是个顶奢侈的皇宫。 宫内气氛有些沉肃,侍奉的宫人不多,多半是带刀护卫。 着华服的贵人往来行去,不见个笑脸。 承虞国连吃败仗,朝国的兵马快要打到家门口,承虞天~朝大势已去,谁也不知战争下的天阙皇城能否保住,皇城中的诸多性命可否无虞。 温禾寻见李二时,他正端着玉盘,捻着小米喂鸭子。 小鸭子毛茸茸一团,应是孵化不久,见对方手中濡湿的米粒,个个仰着小脑袋叫得欢实。 李二凹陷的颊窝一耸,冲几只小黄鸭打个呼哨,见骤然出现的温禾,怔了一下,嶙峋的手骨放掉玉盘,惊喜地迈上前,“温禾,竟是你。” 两人坐至御湖柳堤,一边赏鸭子一边闲聊。 原来承虞国的战事极不乐观,自廖深行“失踪”后,朝国便放开手脚,遣大批铁骑骚扰侵占承虞边陲数座城郡。 李信将军吃了无数败仗,眼瞅着承虞国连失重要城池,怕是天阙皇城数丈高的围墙,再拦不住窝阔阗的二十万铁骑,于是收拾了无数车金银细软宝器,领着家眷美女躲去荒山。 老皇帝一怒之下,晕厥过去,醒来后整个人便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李氏皇家唯一独苗李独活,不得不挑起大梁。 见有一只稍大的鸭子欺负小鸭子,李独活自湖边将小鸭子捞起,放入怀中安慰,“你可知我为何叫独活。” 他瘦细干枯的指腹,温柔地顺抚着鸭毛,“我诞下后,一位老僧道我命中带灾,我父皇便依着民间的法子,打算给我起个好养活的贱名。刚巧一位老嬷嬷端着一簸箕独活出来晾晒,于是便有了我李独活的名讳。” “没想到,我竟真的活成了李氏皇家唯一的独苗,可见是这名字不吉利,方的。” 李二说这话时,口气淡淡,看鸭子的眸光轻软,唇角牵着一抹笑意,可温禾却能觉出这话里的无尽心酸。 如今的李二再不是当时她认识的那个李二。 单凭他瘦至脱相的形廓,可见这些日子他过得有多煎熬。 战事,让纨绔太子一夜长大,一夜颓萎,一夜沧桑。那个眉宇间跋扈与生机并存的小少年,被锁至时光深处,与欢喜,与未来,与轻快无忧的自己诀别。 李二说连连吃败仗那会,承虞兵将损失惨重,无数家庭离散,朝堂上下愁云惨淡,边陲更是血流成河尸体堆成山,他特意去了宿新郡寻廖深行。 他途中想着,只要能求回国师继续为承虞国效力,哪怕给他一步一磕头都行。 自然,他是寻不见的。 廖深行已去,带走了承虞国的龙脉气运。 李二问起杜棉棉,温禾说杜棉棉忙着修仙,十分勤奋,连她都少见。 李二笑了笑,说这样挺好。若杜棉棉瞧见他现如今的形容,不定怎么奚落笑话他。 他还说打算给朝国呈个降书,承虞大势已去,死了太多人,反正打不过,他一纸降书能自窝阔阗铁骑下救不少人命。 温禾在李二的宫苑,用了些点心,李二说宿新郡天恩寺白塔侧的一株香椿树下,他埋了两坛好酒,若她有时间路过宿新郡,那两坛陈年好酒便是她的了。 温禾离开承虞王宫时,忍不住回眸,问站至深宫金殿下,白玉阶前的太子,“你还玩木雕么。” 李二笑了下,“早就不碰了。” 温禾闲着无事,并不大想回魔阴王朝,看在魔头还没亲自抓她回去的份上,打算往人间逍遥几日,于是买了匹马,往宿新郡的方向驶去。 途中歇脚时,发现尾随而来的魔煞之气,看来是赫连断派出盯梢的。 对方未曾叨扰她,她只当瞧不见,继续她的游山玩水。 只是战事荒年,处处萧瑟,逃亡的流民成堆,她那份消遣山水的心,沉下去不少。 于是快马加鞭,三日后,抵达宿新郡。 这城郡比先前冷清许多,鳞次栉比的商肆多半封门,街上行人不多,往日最热闹的花坊一条街亦不见几个风流郎君来偷欢买醉。 倒是有几个茶馆生意还算将就。这会,话本先生们不讲狗血情爱戏本,讲得是战国几位骁勇善战的英雄传记,或是目前承虞与朝国的最新战况。 温禾风尘仆仆坐到茶肆内的一张乌木凳上,点了一叠盐水煮花生,一叠栗子糕,打赏小厮一锭银子,许她亲自去厨房煮壶花茶。 小厮瞧着温禾亲手煮的花茶清香扑鼻,凑上前盯着白釉瓷碗里飘忽着几瓣花盏问:“小娘子这是何茶,还亲自去煮,我们代煮都不放心。” 温禾剥着花生壳子,“你给我一锭金子,我告诉你。” “小娘子可真会拿我打趣。”小厮一扬肩上长条帕,笑盈盈走了。 那日,温禾打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口中得知,朝国新君窝阔阗,领亲卫铁骑入驻承虞王宫,李氏江山唯一的太子,一早遣散宫人,独留皇宫,饮了杯鹤顶红,悄无生息死去。 窝阔阗发现时,太子尸体边上只围着几只嘎嘎乱叫的小黄鸭子。 温禾手中的花生掉了。 她离开时,李二还同她开玩笑,说下次她再去看他,小鸭子已长大了,能炖汤喝了。 温禾去天恩寺白塔的香椿树下挖出两坛好酒,是十八年的秋露白。 她拎着两壶酒去了沽玉楼。 花楼生意一落千丈,花楼的姑娘走的走散的散,剩余几个往花厅支开麻将桌,开着荤腔打着小牌。 仇妈妈见着温禾,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得,温禾掏出一锭金子方打发走了喋喋不休的仇妈妈。 仇妈妈咬着金锭子扭着肥臀离开时,嘴里还嘟囔着,见着熟脸打心底开心,不给钱都开心,两国开战,多半男儿郎去了前线报效国家,几乎不见回来的,她这心里头酸溜溜的。 温禾去了杜棉棉的花房,不成想打花房内遇见浅雪。 两人就着陈酿秋露白聊开。 浅雪酒量见长,喝了几盅,亦不显不晕,只是眼梢微红,她道有些想小棉花了,才来她曾住了好几年的花楼瞧瞧,当是散散心。 其实当初,她得知杜棉棉到了人间花楼当花魁,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当时想,小棉花怎如此潇洒,如此豁得出去,她是没那魄力逍遥魂。 温禾又往酒盅里添秋露白,笑笑:“可不是,当初杜棉棉对我说将自个儿卖入了花楼,我也吓一跳。她那个人就是那种自由的性子,好似天生为自由而活,谁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祝心长老瞧她天资根骨奇佳,还想收她为徒呢,她竟不屑一顾,跑来人间花楼里混个逍遥快活。”浅雪笑着回应。 “对了,这花楼生意大不如前,这城郡也不如先前热闹,说是人界在打仗,承虞国还打输了。打什么杖啊。” 浅雪给自己添酒,继续默叨着,“好好活着不好么,争夺地盘,争个你死我活,才快活几十年,人类啊,就是想不开,易被权势欲望支配。” “若是廖深行还活着,承虞国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吃了败仗,亡了国。”浅雪突自感慨,瞧着轩窗外飞来一只灰雀,落在窗沿探头吱吱几声叫,又展翅飞向湛空。 温禾转眸,望见窗外白云聚涌,轻嗟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两人推杯换盏,喝到最后,浅雪微醺,一仰而尽手中佳酿,眼神迷离道:“祸水仙啊,昨晚我做梦来着。梦见咱们在少室山打架,你跟草二一拨,被我揍得鼻青脸肿,当然我也被你俩踹得好似胖了十斤,小竹子也在,念奴还没离心,扯着我胳膊肘往外拖说别打了别打了,杜棉棉去叫大师兄了,云汲师兄来了……” 浅雪还未说完,温禾便哭了。 那些在承虞宫见到李二时未曾流的眼泪,还有茶肆内听闻李二一杯毒酒将自己毒死时憋在心底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再浅雪的默叨声中,温禾抱着酒坛哭了个酣畅淋漓。 浅雪的梦,实在残忍。 大家都不在了啊。 — 温禾醒来,躺在归息殿寒冰床上。 殿内空空不见人影,边角的铜灯荡着恍如隔世的光晕,温禾揉着酸痛的额角,恍惚忆起昨个同浅雪打沽玉楼喝酒,喝完李二留给的十八年秋露白,又唤仇妈妈搬了十几坛烈酒上楼,两人抱头喝抱头哭,后来……断片了。 花铃道,是赫连断将醉酒的她抱了回来。 温禾揉着额角,凿着后腰往殿外走,瞧见院中一角,魔头正与墨护法说话。 赫连断背身而立,沉沉嗓音道:“无生药师道天宫的瑶池,生有红髓藻,晒干碾碎服之,可缓心痛之症,你去盗些来。” 墨见愁领命离去。 方迈两步,又被赫连断唤住,“多取一些。” “是。” 赫连断回身,便望见站在内殿门扇一角的温禾。 他沉步走上玉阶,停至对方身前,仔细觑了对方几眼,“身子可有不适。” 温禾不答反问:“你怕心痛,想取红髓藻,治心痛之症?” 赫连断沉默不答,深邃如海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温禾笑笑,“世上疼痛万千种,唯有心痛无可医。” 赫连断见对方面上挂着笑,心脏却如细细刀子一样剜割,他猛然匝住温禾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他们已经死了,你心痛有何用,魂魄不留,连转生的希望都没有。” “大师兄可以活过来。”温禾怔怔望着眸色倏然转凉的赫连断,“不死之心可保魂识不灭,你将那五灵器撤走,大师兄是可以活过来的。我已叫千面毗婆缝合他的尸体。” 赫连断握着对方玉腕的手,徐徐垂下,“我与他只能活一个,若你可以选择,这便是你的抉择。” “是。”温禾狠狠道:“我想云汲活,你去死。” 赫连断任由温禾走出殿门,他心口疼得厉害。 第108章 五曜【13】 温禾去小厨房熬了壶花茶,端着烫手的花壶,迈出厨房木槛时,瞧见院中翩翩站着拎着两株火参的白乌。 白乌笑着走上前,“近日小仙仙怎的不出宫门,可怜我为了见你,需得寻个适宜借口,借赠食材来归息殿的小厨房碰一碰你。” 温禾走下石阶,“你直接找我不就成了,干嘛搞得像幽会。” 白乌听得脊背冒寒气,四处打量一番,未瞧见盯梢的人影,这才稍稍松口气,“慎言慎言,近来君上心情不好,稍不顺心便拧人脑袋,魔臣寻各种理由请朝假,这般风头上你莫要别坑我。” 温禾将手中花壶,搁至院中石桌上,随手顺来白乌指下晃悠的两株火参,“你怎么不叫我君后了。” 白乌转着脖颈,再三查看四周确实没盯梢的,这才轻咳一声道:“不是见你心情不好,君后那称谓听着无甚人情味,这才喊你小仙仙。” 见温禾随意坐在白玉石墩子上,白乌往对面的一只墩子上坐下,觑着桌上琉璃壶内荡着花盏的香茶,“这是何茶,幽香扑鼻,可否分个杯盏给我尝尝。” “不。”温禾一口回绝,抓着琉璃壶的双耳,往身前拢了拢,“我自己都不够喝,你休要抢女孩家的东西。” 白乌摇开扇面,“瞧你那小气样,我都送你两株火参,你一口茶也舍不得,忒不讲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69节 温禾拎着火参,端起琉璃壶就走,“我就是这么小气,怎样。” 白乌站起,望着对方背影摇首叹息,见对方即将走出他的视线,他开口道:“水仙,或许一切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差,莫要做那最坏的打算。你要好生珍重自己,你的朋友都为你挂心着。” 温禾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端着花茶离去。 白乌捏着扇柄道:“铃兰花茶,铃兰与水仙,实乃天敌。小仙仙,你此番作的可是自个儿的命。” 赫连断见蒜苗不想见他,便没主动凑至人跟前讨人嫌。 他每天打雾镜内觑一觑蒜苗日常,每天心脏处被牵连地疼上几回,已渐渐习惯。 这日,又是一个阴雨天。温禾支开窗,见绵绵细雨几乎将中劈的雪柳树浇秃,无甚景色可瞧,她好不容易出趟门,赏赏魔阴王朝的路边花,好巧不巧碰上雨中漫步的郁子幽。 瞧着对方擎着伞对她轻慢一笑,温禾直想踩扁对方的脸。 温禾再不想多看她一眼,打对方身侧路过时,被郁子幽扯住袖子,“你的无息香珠被君上没收了吧,念奴亦赠我一个,我的这个你拿去吧。” 指尖幽光一闪,温禾身侧系上个镂空的香熏珠子。 郁子幽撑着莲伞慢慢踱步,轻飘飘的嗓音荡进温禾耳廓,“君上这会应该在九转丹房。” 温禾指尖燃出一道隐身符,遁去身形,不近不远跟踪她的四个魔侍,正摇摆着脑袋四处寻她。 通往无生药师丹房途中,花铃提醒道:“小主,郁子幽没安好心,她故意给你无息香珠,且报给你赫连断的位子,就是故意引你去的,你莫要上当。” “我怎会不知那狗逼莲的阴险,我倒想看看她又阴我什么,她还能阴我什么。” 九转丹房内,无生药师挥舞着洁白可爱的小浮尘,掀了炉鼎铜盖,倒腾着炉内丹火。 似是将里头的橘黄火苗,换做赤蓝火焰。 赫连断在一旁监工。无生药师好一番倒腾,额心后襟被汗水濡湿大片,方垂下手中浮尘,“九簇九阴真火,八十一道珈蓝弱火,刚刚好。少一簇,淬不出内丹,多一簇可将内丹焚化。” 透明丹炉内的簇簇火光,映亮赫连断的深眸,他一动不动望着丹炉,不知在想什么。 无生药师拭着额角汗珠,躬身道:“君上,可想清楚了,要用这炉火,淬出君后体内内丹。这炉火极烈,君后的修为远远撑不住,只怕入炉即刻融化身魂,一丝不剩,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赫连断冷冷道:“偏她自己作死,非要尝一尝炉火焚身的味道。” 温禾再没停留,一路跑去。 花铃见蜷在床榻,兀自淌泪的主子,心疼道:“主子,定有什么误会。赫连断舍不得让你去送死的,一切都是郁子幽要你见瞧见的,你不妨亲自问一问赫连断,看他如何说。他定舍不得将你焚死的,他不舍得的。” 温禾将脸埋入双膝,抽噎道:“何必呢。” 他们两人之间的沟壑并非误会,而是正邪。 无论他是否想要她死,她定要他死。 只需知这一点,足矣。 一团雾光盘桓玉榻前,赫连断蓦地现身,他躬身抚上埋首抽泣的弱肩,“蒜苗。” 他正盯着丹炉内的火焰看,倏觉心口钝痛,如磨盘碾压,痛到呼吸停滞。 温禾抬首,一脸模糊泪光,望着面带疲色的赫连断。 赫连断拿指腹抹去她颊侧的泪珠,另一掌心幻出一盏赤光莹莹的琉璃盏,“此乃红髓藻,你吃了便不会心痛了。” 温禾盯着红盏瞧了一眼,抬手打翻。 望着碎裂脚下的残片赤羹,赫连断蓦地捏住温禾的肩,直将人扯下床榻,“你就是喜欢这么糟践我是么。让我痛你就好受,我已忍你到极限,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一向不识好歹,你才发现。”温禾甩开对方,“我为何心痛,你不知么。你亲手捅我刀子,还不许我痛么。” 她捂上心口,后退几步,“你若想少痛一些,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赫连断方向前迈近一步,温禾大吼道:“滚。” 赫连断长腿一迈,大步扯上温禾的玉腕,直将人拉至怀中,他垂首将微凉的唇畔压上对方因哭喊而略显紫青的唇。 温禾尝到唇瓣间的撕磨啃咬,她用尽全力推开对方,怒吼道:“你干什么。” 赫连断一掌钳住温禾的下颌,指腹用力掐扼,“你不是每天都在浪费鲜血画那没用的往生符么,血多不如给我喝。” 他埋首贴上对方的唇畔,牙尖毫不怜惜的往对方柔软唇畔撕咬开一道口子,啃噬舔吮满是水仙香氛的鲜血,他从未如此餍足地吸吮她的血液。 往日那些强行抑下的冲动与不舍,在这一刻换作疯狂的掠夺。 哪怕耳侧听到她无助的呜咽声,掌心清晰触及她肩头强烈的战栗,心口感至撕裂般的胀痛,他都未曾停下。 不知何时,两人已滚落地上。 莹润的墨玉石砖上,映着黑白两道叠影,赫连断感至身下之人,气虚越发孱弱,方徐徐抬首。 见蒜苗一双空眸望着他,他舌尖舐净唇角余血,徐徐起身,不去看犹如破碎娃娃般的那道人影,朝殿外走去,“若你再不识好歹,休怪我日日折磨你。” 归息殿内,赫连断玄袖一甩,打浮空的雾镜内瞧见躺在地上,蜷成虾米状的蒜苗。 她咬着自己的指头,不让自己哭成声来,眼泪却大颗大颗坠到墨玉石砖上,洇湿了鬓发,她缩在那一角帷幔投下的阴影里,肩膀抖得厉害。 赫连断心底的痛不知该如何形容,像是承了对方一半的疼痛,又似是他自己心上滋生出的来痛。 还未愈合的心头伤疤,又落下绵绵细针,每一根都将他刺穿,扎的他每一根经脉都疼,那疼似是带刺的藤蔓,刺破他肌骨血管,沿着他的身子疯狂蔓生,将他缠的密密匝匝,不让他有一口呼吸的余地。 — 连着十几日的雨,未曾歇过。 让温禾庆幸的是,自上次赫连断发了通疯病,饱吸她一顿血后,再没来寻她茬,她躲至房内,安安生生。 这日,她端起最后一盅铃兰花茶,一口一口嘬完,打开房门后,直朝九转丹房行去。 四位宫侍不近不远跟着她,见她出房门时未擎伞,其中一个宫侍便递予她一把淡墨描募的水仙纸伞。 无生药师不在,丹房内唯剩一个小童儿认真盯着炉内火苗看,他戳着肉指头数,一二三四……似再数炉内火苗的数量。 温禾:“小花,去。” 头顶一朵红花的花灵,围着小童的头转了一圈,小童晕了过去。 小花眼见主子一步步走上通往炼丹炉的高台,它扑棱着翅膀大哭,“主子……” 温禾站在炉鼎双鱼阴阳台,望脚下炉中翻腾而出的赤蓝火焰,“小花乖。” 九转丹房外,四个宫侍瞧见君后入了丹房,其中一位宫侍指尖燃出灵咒,欲召唤黑檀,汇报时况,倏被铜龛下的郁子幽一指头弹破灵咒,只见郁子幽手中花杖一挥,四个宫侍来不及出声便相继晕倒。 小蜂将军无意撞见温禾失魂落魄进了九转丹炉房,他有些担心,便躲在一尊高大的铜葫芦后,恰好瞧见这一幕,他化作一只不起眼的黄蜂,直朝归息殿飞去。 — 温禾方才喝的铃兰蛊茶,闻着香,吃着极苦。 她先前被天将掠去天宫前,先一步驾着鸾鸟,寻到了隐至江南烟雨人家的雪苋。 自雪苋那拿了慢性蛊毒,铃兰蛊茶。 每日取少量,煎茶饮下,蛊毒会一点一点渗入内丹。神不知鬼不觉。 赫连断欲取回她内丹中那缕残魂,需得吞下她内丹,这内丹便是颗致命毒药。 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杀死他的法子。 幸而,当初她将鸾扇给了雪苋,做逃命的法器。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鸾鸟带她寻到隐居的雪苋,给她一次救赎的机会。 他正好欲将她扔进丹炉,淬出内丹,她便成全他。 这亦是她本来的诛杀计划。 一团雾霾荡过,赫连断蓦地现身九转丹房。 他瞧见蒜苗站至炉鼎高台,正一步步朝脚下丹炉炽火走去。 “蒜苗。”赫连断心脏蓦地惊跳,大吼一声:“下来。” 温禾脚步一怔,继续朝前迈。 赫连断飞身向前,被花铃撑出的结界拦截。 赫连断挥出几记魔气,竟也破不开。 他冲结界内挥舞着透明翅膀的花铃吼道:“蠢货,难道看不出你主子要做蠢事么,想让你主子死么,还不撤开。” 花铃哭着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大魔头,害主子心灰意冷,主子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是你生生将她逼到了死路……” 赫连断又施出几掌,依旧破不开万花之祖设下的结界。 这家伙怕是祭出了全数灵力,造出这方结界。 高台之上,蒜苗已欺近炉鼎,烈火已焚了她裙裾发梢,赫连断急出满额汗珠:“停下,蒜苗,你给我停下……” 见对方眼睫抬亦不抬,仿似瞧不见他,更听不到他的呼喊,赫连断只得抛出双子蛊,口中念咒。 他从未想过,双子蛊有一天会被他在此时此景召唤出。 温禾忍住体内传来的剥皮抽筋般的疼痛,向前迈进,赫连断眸底猩红,承受了双子蛊一半的疼痛,欲以痛牵制对方。 可他还是眼睁睁瞧见那道樱草色身影,决绝跳入熊熊燃烧的丹炉,再他紧缩的瞳眸深处,化作一抹灰。 跳入丹炉内的温禾,才知当初那个被火焚身,于汹火中绽放的梦,竟是个预言梦。 她被炽火围身的那一刻,化作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水仙于火光中盛放,层层花瓣中心,拢裹着的是一颗金色内丹。 花铃耗尽最后一丝灵力,赫连断终是破开结界。 他大喊一声蒜苗,飞身而上,跳入炽火丹炉。 第109章 五曜【14】 悠悠浮云载一栋琼楼,门口栽两株仙树,一株是桃树,另一株还是桃树。 头顶掠过一队清鸣仙鹤,分毫扰不了桃树下听故事的小仙童的热情。 扶垚对着眼含星星一脸陶醉的几个小仙童,声情并茂继续道:“那大魔头赫连断眼见着媳妇跳入丹炉,生生焚炼出一颗金丹,他破开眼前的结界,毫不犹豫飞身而去,跳入炼丹炉。” 几个小童一阵唏嘘。 有个肉嘟嘟握扫帚的小童儿举手,“垚哥哥垚哥哥,魔头的水仙媳妇死了么。” “那丹炉之火,由九道九阴真火,八十一簇珈蓝弱火,混淆炼化而成,水仙那点道行怎抵得住,跳入火炉的瞬间,焚化身魂。赫连断之所以跳入丹炉,便是想捞回媳妇一丝半点残魂,可惜,炉内只剩一颗金丹。”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0节 扶垚灌了两口别在腰侧的桃花酿,继续眉飞色舞道:“那赫连断寻不见媳妇的残魂,心下大悲,捧着那颗内丹跪地恸哭。哭了整整七天七夜,直到那一炉火焰熄灭,他方打碎丹炉而出。” “那七日,魔阴王朝天象大变,倏尔暴雨倾盆倏尔鹅毛大雪,前一刻下火焰后一刻下冰雹,奇特得很。” “魔臣纷纷围拢丹房,见丹房门扇,倏忽一动,果然瞧见打里头走出的君王。” “众人纷纷惊呆,因赫连断已被炉内真火淬炼出一双血瞳,眼梢有余泪洇染,似宝石般的石榴籽。美到极致,亦妖冶到极致。” “让魔臣们失望的是,失去媳妇的魔头再无心王朝安危,六界霸业,赫连断已神智混沌疯疯癫癫见人便杀。魔臣纷纷躲避,短短时日,那个万民归心,另四海八荒闻之丧胆的魔阴王朝已成一片散沙,魔阴王朝天象大乱,已不再适合居住,妖魔界各族长,亦领着族人各自离去,王朝内只余留一些无可依附的小妖魔,与为数不多的魅族人。” “我听说,魔头死了,他是如何死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儿绕着指头问。 扶垚连连叹息,“魔头的水仙媳妇,被魔头生生逼得淬出一颗内丹,水仙哪有不记恨魔头的道理,她提前喝了毒药,那毒药早已渗透内丹。赫连断欲得内丹中的那缕残魂,需得吞下内丹,实则,水仙留下的那颗内丹,是一味毒药。” “啊,真吞了啊。”拿扫帚的小童儿惋惜道。 扶垚颔首,“真吞了。魔头吞下那颗内丹,并非为了藏在内丹的那缕残魂,而是他媳妇死了,他活着没了兴致,便殉了情。” 围观的小童一道发出惋惜的嗟叹。 扶垚拿出师兄的派头,昂首负手,望云上桃花簌簌,“有什么惋惜的,魔头不死,哪来如今天地六道的和平。” 一身如云飘逸的白衣,自司命府大门走出,白乌摇着扇子对门前桃树下围拢的一堆仙童道:“当值期间,聚众听故事取乐,该当何罪。” 众仙童连忙跪地,清脆喊道:“参见司命府君。” 白乌几步走到扶垚身侧,拿扇柄拍拍他的肩头,“挺闲啊。” 扶垚尬脸一笑,拱手道:“回司命府君,咱们司命府司天地命格,我多与师弟们讲些故事,实乃别有用心替司命君培养下一代接班人,并非偷懒并非偷懒。” 白乌抬袖,让跪了一地的小童儿散去。他盯着纷纷坠落花瓣的仙桃道:“你这纯属误人子弟,胡编乱造。” 扶垚哦了一声,双眸一亮,摆着十足八卦的脸,挨近司命,“难道赫连断没死?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若赫连断未死,他去了何处,为何这十年来毫无音讯,天帝于各界安排眼线,布下天罗地网亦探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大魔头,他真的还活着么。” 白乌拿扇首敲了下扶垚的头,“赫连断是你粉头啊,瞧你乐呵的,他没死你怎这般开心。” “没没没。”扶垚摇首,替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天地间少了那么深情的一个大魔头,好似失了点乐趣。” “什么?”白乌停了手中扇子道。 “……我的意思是……我爱和平……魔头死得好,死得好。” 白乌指了指门扇左侧的桃树,“跪一个时辰反思一下。” 扶垚委委屈屈跪下去,口中嘀咕着,“怎么说都不对。”175看书 白乌重新迈入司命府君大门,瞧着自春站在门阶前,一身寒气地瞪着他,“你这当官的派头到哪都改不了。” 白乌赶忙走上前,将人往屋内扯,“赫连断下落不明,如今的六界可都在寻他手上的上古自春刀,你低调点,莫要出这屋门,待风头小了,我再想办法送你出天宫。” 自春折回青玉案台倒酒,连喝三盅,“方才我听你训斥扶垚误人子弟胡编乱造,你可晓得我主子的下落,我知他没死。” “你当初也看到了,赫连断他疯了。”白乌给自己倒了一盅琼浆,“一个疯了的人,就当他死了。” 自春打量窗外云岚桃影,氤天长霞,清冷的眸子如深海,羽睫一眨荡起涟漪。 当初的赫连断确实疯了。 如扶垚所述,赫连断往熊熊燃烧的丹炉内,抱着一颗内丹大哭七天七夜,谁劝亦不听。 七日后,出了丹房,谁都不睬,谁亦不认,见人便杀,就连他跪在对方身前,亦险些被赫连断一掌打残。 赫连断去了不言宫,将正抚琴的郁子幽一掌穿心。 郁子幽挟花杖作威,心底笃定,无论她做什么,赫连断断不会取他性命。 因她与溯水花杖炼化为一体,她若身死,镇守不死之心的溯水花杖便自封,五曜煞阵破开一角,便再镇不住上神之心。 哪知,赫连断已不在乎什么不死之心,他在郁子幽瞪大的美眸中生生剜掉她的心脏,丢给扑棱棱飞来的血鸦吃。 血鸦食净心脏,又将美人尸骨分食个干净,只留给冰心一具唯剩一丝半点血筋的骨架,敛葬入土。 归息殿内,赫连断捧着盛放的夜水仙,轻轻道:“蒜苗,你不喜欢那朵紫莲,我帮你杀了,魂魄不留,你看到了么。” 他抬手捂住心口,“你走了,只剩我一人痛了。” 他抱着夜水仙痴痴傻傻絮叨时,归息殿门豁开,迷蒙的雾光中走出一道矮小人影。 空荡的殿内,响着清晰的脚步声。 赫连断懒懒回眸,有气无力道:“怎么是你。” 小九九望着他怀中渡着荧光的夜水仙,只怕这株水仙残存温禾的气息,他才抱得那般紧。 “若非你放我出来,我怎出的来。”小九九道。 他蹲下身子,视线转至一双血瞳的赫连断,“她死了,你才将自己,自心牢放出。” 小九九幽幽一叹,化作一道白光,没入赫连断的身子。 赫连断抱紧怀中的夜水仙,轻轻吻了吻一片花萼,眸底一滴血泪滴答落到水仙叶子上,他轻喃着:“蒜苗,你看,他回来了,我让他回来了……” 白乌见到赫连断时,他正满王朝游荡,浑身血迹,见人便杀。 地上躺了一地人头与残尸,实在没的杀了,他朝王朝外飞去。 白乌思筠赶忙追上前,白乌冒着生命危险,停至君王身侧,“君上住手,莫要再造杀戮,君后若在天有灵,见你大开杀戒一定会伤心的。” “她死了,一丝魂都没剩下,如何在天有灵。”赫连断大吼:“她死了,我要这天地为她陪葬。” 赫连断血瞳内的异光,刺得思筠浑身不舒服,他担心一个不慎,对方就地将他俩灭了,赶忙点主题:“君上是否还记得寰若镜内的故事。” 满是邪佞杀意的红瞳,闪过一丝光亮,赫连断双唇微抖,一手扼住思筠的脖颈,“你是何意。” 旁侧的白乌瞧得心惊胆战,忙抬手劝阻着,“君上莫伤了花尊,君后能否回来,需得花尊的护佑。” 赫连断忙松开手,思筠揉着脖颈掐痕,魔头真疯了,怎好赖话听不出来。 他忍住喉咙的窒息感,掌心幻出一株枯竭的苗株,“此乃温禾留予花界的灵身,虽已枯竭,但夜水仙内含有水仙生前渡予的灵息及血气,只需将夜水仙内的灵息转移至这株枯苗,可使此株焕生。” 赫连断小心翼翼接过苗株,眸光瞬间变得温软,仿似自己凌厉的眸光会吓到掌心枯苗。 思筠继续道:“君上可还记得商弦乐,可对浩瀚渊有印象。” 思筠方言罢,赫连断化作一道雾光朝浩瀚渊方位而去。 思筠劫后余生。 赫连断没疯,灵台清明得很。他稍作点拨,便晓得他言外之意。 当初,商弦月被天宫至宝—八部龙锥,刺穿心脏,坠入浩瀚渊,按说无一丝生机,可他偏自浩瀚渊重返世间。 定是浩瀚渊底有奇遇。 至于渊底有什么,他不清楚,是否另有生机留予坠渊之人,这要看天意了。 — 自春见白乌端着酒盅陷入沉思,他将喝空的酒盏哐的一声,落至青玉案。 “你个天狗,分明晓得,偏不告诉我。” 白乌转回神思,很是头疼道:“都这么久了,你怎的还在为我隐瞒身份的事生气。无论我是仙是魔都是我,影响不了你我的兄弟情不是。” 他一手搭上对方的肩,“莫要这般小气,身份与金钱乃身外之物。我们之间莫要因世俗偏见伤了感情。” 自春打下对方的手,随手掏出一条缀着螣蛇金椅的链子,“你这个仙狗毫无诚意,我与小黄去寻主子。” 白乌几步追上前,扯住对方的袖子不撒手,“我说,我说还不行。我说了,你可要老老实实待在司命府不许出去,待赫连断之事稍作平息,再还你自由身,可好。” 自春颔首。 白乌:“赫连断他在浩瀚渊。” — 雪女披着轻薄霜纱,斜斜坐在冰雪玉榻,赏那一窗雪景。 外头罡风刮骨,那道半跪的身影仍屹立风雪中,好几次被深雪埋的没了影,雪妖们没了看头,就去将那人自雪中扒拉出来,再欣赏他岿然不动的贞烈风采。 雪妖同雪女一个毛病,喜欢生得好看的,故此才没与那满身煞气,一双血瞳的人为难。 那些坠入渊底,生得不好看的,早被啃噬的骨头渣都不剩。 雪女拢了拢滑至肩头的霜纱,问榻下给她捶腿的雪妖,“那小后辈跪了多久了。” “一百年。” “渊底百年,人界不过十年,不多。” 雪妖殷勤地捶捏主子半开的裙裾下,那双莹润皙白的纤腿,“雪女大人,说实话,我搀他身子,差不多得了,别让他跪着了。” 雪女一指头戳上小雪妖的额心,“如此不着调的话,同谁学的,让你们少去渊顶学外头的糟,偏喜欢围着渊顶晃荡,瞧你这通身猥琐气质,不知跟哪个学的。” “啊,雪女大人,您可能记错了,我还小,从未上过渊顶,我说话都是同您学的。” 雪女:“……去去,叫那小后辈进来。” 赫连断一肩风雪,跨入雪殿,沉哑的嗓音道:“雪女啃救吾妻了。” 雪女自榻上起身,一身轻软霜袍旖旎拖地,她赤足走向前,围着赫连断慢悠悠转了几圈,“你这脸不错,腰也不错。我再问你,我可以舍弃我一瓣雪魄救你妻子,只需你陪我风流一晚。你都跪了百年,可想清楚了。” “我绝不负妻。”赫连断冷然拒绝。 雪女高冷人设有些挂不住,气恼道:“我真身雪魄才六瓣,一瓣施予那个没良心的商弦月,看在你生得美的份上,施予你也成,但给你妻子我便不大乐意了。如今只需你陪我风流快活一晚,你都不肯,你仔细算算这笔账,是我亏,我亏大了。” 赫连断磨牙,一双流光溢彩的赤瞳,觑着雪女,“若非我打不过你,何须听你说这些浪荡废话。” 雪女呵呵一笑,吐出一团雾霜,“我乃上古四大上神之一,折丹上神都是我手下败将。就你个后辈小喽啰,长辈我不屑与你动手,丢份。” “既是上古上神,却被囚困浩瀚渊底,确实丢份。”赫连断凉凉道。 雪女纳闷了,“是你有求于我还是我有求于你,你若这般毒舌,前辈我真不救了。” 赫连断一双红瞳似燃出火来,掌心幻出一株水仙苗,一颗内丹,一簇樱草色心火,“有劳前辈。” 雪女勉为其难收了苗株内丹以及心火,“物件虽不少,但一缕魂魄都不剩,令其复活有多难,留一抹残魂也成啊。” 她自心口取了一瓣雪魄出来,孤自往冰雪殿施法,“后生啊,你想让你妻子带着生前记忆,还是要一个失忆的媳妇。” 赫连断长睫微抖,“……失忆。” 雪女意味深长瞪他一眼,“渣男。” “渣后辈啊,你可想知道如此厉害的前辈我,是如何被困在这除了风便是雪的渊底。” “不想。”赫连断想都不想道。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1节 见霜雪台上的人影,停顿手中施救的动作,赫连断改口,“前辈请讲。” 雪女重新往水仙灵株上施神力,絮叨着:“上古四大风花雪月上神,就属我最活泼。其余三神尊,分别是风神折丹,花神月倾,月神云宓。” “折丹,月倾,你应不陌生。月神云宓你应不大晓得,但她徒弟你认识,名叫夜惊华。” “夜惊华的口碑应算不得好,能教出夜惊华那种徒弟的师父,正经不到哪去。我同云宓闹了矛盾,打了一场,其余两位上神竟一致拉偏架,帮着云宓。再后来三位上神联手,将我打入浩瀚渊,封神咒入我身,以至我终生出不得雪渊底。” “你可晓得我做了何事,竟让三大上神联手对付我。” 赫连断口是心非,“何事。” 雪女回眸一笑,“看你这般有兴趣,前辈我便留个悬念吧。” “不过,后来三位上神定后悔了。七十二魔作乱,若有我加持,他们三位亦不会殒身的殒身,重伤的重伤,神族亦不会没落至此。那七十二魔体内不甘之气生成的戾魔,亦不至于成就后来你这个魔族头头。” 一个时辰后,雪女将水仙灵苗还给赫连断,“好了。将这小苗栽种她破芽之地,取轮回井水浇灌百日,你便可见到你媳妇咯。” 赫连断捧着灵株的手,微微颤抖,难得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他转身朝雪殿外行去,脚步一顿,打算谢过雪女。 却瞧见雪女手中正把玩一块通体莹润的月石。 他朝腰带一摸,果然,储月石不见了。 雪女通透的玉指,摩挲着月石,“你不同我一夜风流,我也不让你好受。你这储月石里满满的记忆,我全数渡入了水仙苗体内。” 沾染霜雪的长睫一颤,琉璃雪眸弯出一抹奸笑,“你媳妇归来后,可什么都记得,渣后辈,助你好运。” 雪女将储月石抛回去,血瞳卷发深袍的人影,乘风雪而去,小雪妖吧嗒着嘴巴,一脸失落:“何时,渊顶再坠下个绝世美男啊。” 雪女:“可别,你主子总共六瓣雪魄,已失两瓣,再来好看的,可伤不起。” 第110章 五曜【15】 温禾自花界云上温谷而生,破芽之地,定会是温谷某隅。 赫连断将水仙灵株,带去花界之前,先去了趟冥界,汲取轮回井水。 入了深井,成功汲取一灵囊轮回井水,赫连断方落至井沿,荒路一侧的彼岸花丛簌簌而动。 他一掌震出几个前来探消息的鬼差。 其中有个脸熟的,正是承虞李氏江山最后一个皇嗣,李独活。 不成想,小太子死后竟来了冥府做了鬼差,看衣帽,是个小头目。 李独活生前无大恶,一张降书挽救不少人性命,算是不小的功德,入了冥府谋了小官当。 李独活的老祖宗李长旦,任冥界司簿官,他自祖宗那了解到当年李氏皇家与李断的恩怨。 再见到赫连断那张脸时,心头不由得发憷。 这张脸他见过,当年宿新郡国师府中,这人便站在廖深行身侧。 他当时中了折香盏,一门心思全系在无双姑娘身上,不曾太在意旁人。 若非廖深行身旁之人,容貌出众又是一头罕见卷发,他估计不会有印象。 不成想,那俊颜卷发之人,竟是与李氏皇家有大仇怨的一个祖宗。 见赫连断步步逼近,李独活一伸手臂,护住身后数位战战兢兢的小差。 “你……你你不要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恨李氏皇家直接冲我来,莫要伤害无辜。” 赫连断面无表情,迈步向前。 李独活步步后缩,“别别别过来……” 许是对方身上气势太强,一双血瞳凌厉瘆人,李独活一个重心不稳,摔至地上。 “住手住手……”一道苍老沙哑之音,蓦地打冥空传来,转瞬间地上落下一身惨白冥袍的李长旦。 李长旦扑至赫连断脚边,死死抱住对方大腿,“与你结仇怨的是我,不干后辈之事,你有何仇怨冲我来。” 李独活见自家祖宗拼死护着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孝义刺激出了胆子,往前一扑,抱住赫连断另一条大腿,“不,你放过祖爷爷,有什么不痛快冲我来。” “李二,你走开,不干你的事。” “不,祖爷爷,事关李家之事便是我李二的事。” 赫连断微垂睫,一双红眸不耐烦地打量死死抱着他两条大腿的鬼差,他磨牙道:“滚开。” 两个急着送死的一老一小,双双怔住,反应过来后,赶忙松手。 赫连断懒得瞥两位蠢货一眼,沿招摇的彼岸花路走上前。 李二这才回过味来,“呀,不是来杀我们的,是我们挡他路了。咦,祖爷爷,你不是说他要杀尽李氏皇家之人么,怎么好像懒得动手的样子。” 李长旦眯着浑浊眸子,瞧着那道玄影沿着冥花小路渐行渐远,他倏然出声吼道:“断儿……当年即使未有廖深行献上治愈皇十五的那粒灵丹,我亦打算放过你。我不忍心拿你的心换我儿之命。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你命。断儿,当年之事,是外祖父对不起你。” 赫连断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掌心紧握囊袋,一旋身出了冥界。 赫连断现身冥域的消息,被天族探子探得,天族又赶忙召开紧急商讨会。 先前,被五曜灵器镇守的不死之心,因溯水花杖自我封印而破。 不死之心护着云汲之魂,自灵阵而出。 因云汲是被五马分尸致死。受温禾之意,五块残尸被千面毗婆缝合完好,老婆子的盗颜针脚举世无双,寻不见一丝缝合疤痕。 温禾本将云汲的尸首,搁置月亮窟冰存,但后来温禾跳炉,赫连断神智疯癫,致使魔阴王朝天象大乱,一会霜雪一会火焰,月亮窟再不是天然储存窟,下火球的那几日,云汲那具尸首长了绿毛尸斑。 原身再用不得,三大长老向天宫瑶池求取灵藕,雕了个灵身,又入祝商长老的混元鼎淬炼的四肢灵活,用来暂时安置云汲的心魂。 天族重臣一番商议,只得将镇杀赫连断的希望,又寄托到云汲身上。 毕竟云汲体内有上神之心,神尊遗留的那颗心,专为克戾魔而生。 只是,被五灵器震住心脏的同时,云汲的魂魄被灵阵内的煞气侵伤。为了让云汲快速修愈魂魄,天帝天后决意将云汲送入三十三重天的无垢境。 无垢境乃天界唯一遗留的上古神祇之地,内涵无上至纯神息,当初天后痛失腹中龙子,隐发心疾便是去的无垢境养身。 无垢境非凡地,内里纯澈磅礴的神息,可快速愈合身魂之伤,另外那至纯至净之地,封着戾魔之魂。 七十二魔被上古众神诛灭,所留的不甘怨煞之气,汇聚成戾魔。 众神诛灭七十二魔几乎耗尽神力,再无多余力气彻底清除戾魔。 好在折丹上神拼着最后一丝神力,将戾魔镇压。 魔魂囚至三十三重天无垢境。魔丹一分为二,一半镇压在天界锁妖塔,一半封至地界天门山水月洞天。 戾魔之魂,乃邪恶之源,一旦靠近,魂识便遭玷污,不知会生出多少欲望杂念。 故此,即便无垢境乃天地间愈伤之宝地,众人亦不敢入内。 天后的上古凤凰心头血,可逼退魔魂。因此,天后才敢入无垢境养身。 若无上古凤凰血加持,心魂毫无杂念,如婴儿纯澈之人亦可入内。 可无论是凡人飞升的神仙,亦是胎生的天童,自幼长大多多少少体内生过杂念欲望,便是那微不足道的杂欲,便可被魔魂嗅到,从而被魔魂侵染魂识。 云汲虽修的无欲之道,天帝仍不放心,问站在仙臣之首,一身霁青软衫的人影道,“入那无垢境,你可有信心。” 云汲沉吟片刻,方拱手道:“云汲但愿一试。” 殿下群臣皆满面忧心之色,唯有一道黄影,眉眼鲜活,唇角挂笑,与重臣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扎眼的很,正是甘了了。 他打花界闲得长草,郁子幽一死,他已失去背花册的动力,他干妹妹的死,又令他十分不痛快,于是跑来天界寻白乌好好安慰安慰他,正巧碰上天族开会,他干脆随白乌司命一道来瞧热闹。 他十分没眼力见地站出来道:“既然天后的凤凰血,可逼退戾魔之魂,天后何不奉献一滴心头血给云汲,如此我等更为放心。” 重臣交头接耳,天后一拍御座扶臂,“放肆,本座的心头血何其珍贵,岂是轻易施赠的。” 见殿下重臣鸦雀无声,天后坐回御椅,掩去眉眼见的暴郁,稍平和的语调道:“云汲自幼修的无欲之道,必同普通修仙者不同,定是心境纯洁无垢,他自己都对自己有信心,你这花主莫要替人操心。” 甘了了切了一声,翻个白眼,“又不强迫天后娘娘贡献心头血,那么急做什么,况且你有七滴心头血,舍弃一滴又如何。天界第一小气。” “你……”大庭广之下,天后不便发飙,气得心口疼。 一侧的白乌拽了下甘了了的袖口,附耳道:“你给天后留些面子。” 甘了了脑袋一偏,鼻孔一哼,“干嘛捧那只老鸟。” 之后,爱凑热闹的甘了了,随天帝天后及天界重臣,将云汲送去无垢境界门口。 众仙散去,甘了了仍抻长脖子,往仙云叠嶂的无垢境内瞧,白乌拽他,“莫打无垢境的主意,界门两把钥匙,分别在天帝天后手中,二圣同时开门,无垢境方开,你是进不去的。” 甘了了有些灰心,于是步调僵硬往回走,“你看方才云汲那两步走,我学的像不像。” 白乌一阵闹心,扒着扇子走上前,“毕竟是灵藕身,大师兄眼下还用不顺,你这两步走太夸张了。” 于是甘了了换做更加夸张的一瘸一拐,一手扬起,挑个兰花指,“小白,扶着点。” 白乌不搭理他,甘了了主动抓上白乌的袖子,他正瘸得过瘾,腰侧花环亮出一圈彩晕。 甘了了双目一瞪,呲牙一笑,“啊,花界有难,我去救援。” 飞往花界的云头上,白乌扯扯被甘了了紧握的袖口,“你灵力那么厉害,救援花界一人足矣,抓着我不放做什么,放开放开,自春瞧见铁定说我放浪不洁,一准又不理我。” 甘了了笑嘻嘻松开手,“兄弟对不住,我忘了还抓着你。花界有大难,何不陪我去瞧瞧热闹。” 白乌回望一眼已甩出几千里的云头,只能道一句好吧。 行到云上温谷,甘了了摁落云头,花界风柔花美,处处清宁祥和。 甘了了不解,思筠给他发的可是十万火急的信号,问了路边一株重瓣海棠,打听了花尊所在,两人于花谷背阴的一处犄角旮旯,瞧见思筠的影子。 思筠撅着屁股埋尸的姿势,身侧随着一道玄服人影,高大颀长,形廓眼熟,待近了见那一头垂肩卷发。 两人面面相觑,不会吧。 思筠将水仙灵株埋好,赫连断又小心翼翼浇灌了些轮回井水。 思筠拍拍手上浮土,“好了,百日之后,又可见到那株古灵精怪的小水仙了。君上煞气太重,不宜离灵株太近,我们先走吧。” 赫连断黏腻的眸光,瞅了瞅迎风展枝的水仙苗,这才转回身,一眼瞅见身前站着瞪圆眼珠瞪圆嘴巴的两个人。 甘了了一声尖叫,“赫连断,你没死。” 白乌结结巴巴:“君君君上。”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2节 思筠以担心赫连断身上的魔煞之气影响灵株修复为借口,封了半扇谷,又劝他暂离花界,并夺了对方手中的轮回井水。 赫连断竟没脾气,只道:“我便守在花界入口,百日之后,必要见到人。” 思筠点点头,抱着一囊袋轮回井水走了。 甘了了追上思筠,一步三回头打量乖乖站至谷口的赫连断,“我天,怎么感觉大魔头傻了。” 思筠笑笑,“事关水仙之事,他不敢不小心。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心内诚惶得厉害,生怕出点闪失。” “所以,魔煞之气不会影响水仙苗,你是诓他的。” 思筠骄傲地扬起下颌,“是的,毕竟能耍到大魔头的机会并不多。” 稍严肃了态度,又道:“我将他打发出花界,天族若要同他动手,不至于连累到花界众灵。” 甘了了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你不担心,魔头瞧看守谷门的花精不顺眼,拧下几颗脑袋踢着玩。” “他现下哪有心情杀人,一心一意全在那株水仙苗上。” 甘了了搓搓手,“我妹妹要回来了,我就知我妹妹一定会回来,她生了一张话本女主的脸,谁死,她都死不了。” 赫连断撤离花界入口,站在开得正盛的蓝花楹树下,摇摇望着云蒸霞蔚的谷峰。 白乌跪在铺了重重花瓣的蓝花楹树下,“君上,其实关于我乃天族之人的身份,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我潜伏魔阴王朝多年,已对魔域生了感情,更是从未背叛过君上,君上明鉴,还有,君上的自春同螣蛇,被属下妥妥收着,自君上失踪后,魔阴王朝一片散沙,天族之人四处捉拿妖魔,我实在无那力挽狂澜之力,只能屈身天族,保自春螣蛇安危,属下实乃用心良苦。看在属下从未背弃君上的份上,饶了属下吧。” 白乌战战兢兢跪着替自己开罪,半响不见对方响应。 抬首,瞧见对方一双血瞳直勾勾瞧着云上温谷某个方位,“君上……” 赫连断终于回神,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白乌,你同蒜苗相熟。你说她若复生归来,会不会不理我。” 白乌:“……” 和着,他方才白说了那么多讨饶话,对方压根没听进去。 — 赫连断一动不动,站在谷口百日。 白乌苦命的风餐露宿了整整百日,本来瞧着赫连断不睬他,他便告退,捏了朵云返回天界。 天后认为白乌既得赫连断信任,便将他打发回赫连断身边,密切监视对方举动。 白乌捎上自春小黄,再次投奔赫连断。 不止他备受冷落,自春与小黄亦未收到主子一个正眼。 小黄抖着金灿灿的袖子,面向自春,委屈道:“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自春:“……同感。” 白乌一手搭上自春的宽肩,上挑的桃花眼弯出一抹风流,“我不弃你,放心。” 收不到安慰的小黄,居然抽噎起来,自春感同身受,低声安慰螣蛇。 赫连断却嫌身侧聒噪,回神瞅树下三人一眼,“自春,小黄,莫要再跟着我,烦。” 小黄跪地,嚎啕大哭起来,“主子,你别丢下我啊。” 自春亦闷声跪地,眸色痛楚。 白乌看不了,躬身凑近对方耳廓,“我要我要。” 此时,一股飓风朝花界卷来,铺天盖地,似游龙似天柱。花界众守卫以为是天族派了大能来拿魔头,不料,飓风里卷出个短腿大嘴的胖子,一路泪奔到蓝花楹树下,对着赫连断磕了三个响头,“小主,空空瞎了狗眼,竟未曾瞧出是小主子,且屡次害小主遭难,若非浮生菩萨告之我实情,空空至今还不知,小主竟是净情佛主的儿子。啊怪不得,不毛山上,小主沾了血的剑能轻易破我火身,因你是主子的血脉啊,空空特来投奔小主。” 赫连断一双血瞳,满是嫌弃地瞧着跪地几人,“都滚,莫逼我开杀戒。” 白乌操着老父亲的心,相继劝走了三位,而后一身使命感的重新折回蓝花楹树下。 痴痴望向空谷的赫连断,闻得脚步声,回首,“你怎么不滚。” 白乌:“……” 好吧,他无甚特别,一样被嫌弃。 于是四人择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丰茂花藤花树做掩,暗中监视,不,暗中追随旧主。 赫连断觑着第一百日的朝阳刺破云层,他唇角牵出一抹笑意,抬腿迈向萦着轻雾的谷门。 花界守卫晓得此人有撼天毁地之力,不敢拦着,只得放行。 赫连断飞去埋土水仙苗的那扇背阴山谷,那株水仙苗已寻不见。 寻至万象花殿,见阖睫静静躺至一方花榻的那道人影,赫连断嘴角勾出笑,心脏却狠狠一抽。 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穷途末路后的柳暗花明,是深陷寒潭破水而出的第一口空气,是熬过无尽暗夜后的第一缕曙光。 思筠端着一盏花露,拿桐枝蘸取灵露,点洒到温禾周身。 “君上莫急,水仙方养好肉~身,眼下疲惫得狠,您身上的魔煞之气,对水仙仍有影响,劳烦君上转至别院,待水仙醒来,我定当唤您。” 本欲向前的脚步,又顿住,一双瞳眸久久黏在花榻上的身影,赫连断深深望了几眼,掉头离开。 思筠继续洒着灵露,“真乖,说什么都信。” 待人走后,思筠拿桐枝敲敲温禾的脑门,“别装了,走了。” 温禾立马起身,捂上心口。 思筠放花盏到玉案,“死而复生,感觉如何。” 温禾抬眼,“一言难尽。” 她跳丹炉,是抱了必死决心的,魂消魄散那种,就这样活了,有些尴尬。 当然,赫连断并不傻,他隐身潜入万象宫,瞧见蒜苗自花榻爬起又躺下,瞧见她思绪不宁,瞧见她胃口浅淡,再精致的吃食,一两口就罢,瞧见她仍旧喜欢发怔,站在那半开的花窗前,望外头的一簇簇繁华。 他暗暗瞧了三日。 第四日晨,花界落了微雨。 温禾一人撑着竹枝伞,往庭院中的青石小路溜达,不知不觉,溜达至宫殿门口,不经意抬眸,望见站在门外雨中的那道玄影。 卷发,红眸,未曾撑伞,任由肩头被蒙蒙细雨洇湿。 他便站在原地,静静打量她,长睫下的瞳眸似无波无澜,似掩着滚浪滔天的心绪。 她不能再无视他。 浩瀚渊底的雪女,是个烂好人,贴心过了头,不但将她的记忆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还将储月石内,关于赫连断的记忆一并封入她脑海,甚至他跪守渊底风雪的那一百年。 她才明白,当初赫连断打算将他丢入丹炉淬炼内丹,并非想让她死。 廖橐驼对花草及属性谙熟,打监视雾镜内,瞧出她喝的花茶乃铃兰。 就是说,赫连断早便晓得她服下了铃兰蛊茶,铃兰本与水仙相冲,雪苋给的蛊毒极烈,哪怕只食一口,便可通过血脉涌入内丹,只待时日一到,毒蛊散溢,侵蚀七经八脉。 他打无生药师那得来的法子,以九簇九阴真火,八十一道珈蓝弱火,可焚出丹内蛊毒。 他并非让她一人入那丹炉,他是打算陪她一道入那炽火炉,以他内力为她加持,护她身魂,只消除却她内丹余毒。 还有,她打他记忆中,瞧见他捧着她的内丹,于丹炉炽火中哭了七天七夜,哭成了血瞳。 她望见她死后,他是如何的神智癫狂……他捂着心口轻声道,你走了,只剩我一人痛了…… 其实,打赫连断蓦然现身九转丹房,她已从他神情自他眼神中得知,淬她内丹一事,或有隐情。 可是,她拒绝自己为他开脱,自动关阖两人之间的那扇感情之门。 她当时只知,魔头是天地祸害,留在世上,只会夺取更多无辜人的性命。 那些死去的同门好友,还有被剜心分尸的大师兄,已将她的感情逼至见不得人的角落。 她对他的感情,如见不得光的老鼠,若探出一点头,她毫不客气抬脚踩死。 可如今,她依旧无法坦然面对两人之间的感情。 感情是真,但隔了怨,隔了不可跨越的正邪鸿沟。 她不敢说自己站在正道一方,但却做不到对他所做罪行的无视。 温禾再不去看那道身影,转身朝内殿迈进。 “我一直再等你。” 背后倏地传出一道音。 温禾顿住脚步,指骨蜷起,指甲刺入掌心纹路。 她听到脚步声,不疾不徐朝他逼近,最终停在她身后。 腰身一紧,她被圈入微湿的一个怀抱,鼻息间是他血腥中含着清冷花香的熟悉味道。 温禾手中的花伞滚地,细雨浇上散面,声音微脆,滴答滴答,浇的她心头颇乱。 赫连断沉声道:“我杀了郁子幽。” “云汲出了五曜灵阵,得了藕身,他活了。” “我放小九九出了月亮窟。” “我不再记恨李家之人。” “你不喜欢我杀人,我便不杀人了。” “你的同门魂魄全失,我已救不回来。” 他一手松开紧箍对方的腰身,指尖捏着个花铃铛,“我搜集了花铃最后一缕魂魄,养在铃铛里,也不知多久,它会打花铃里冒出来再唤你一声主子。” 温禾缓缓转过身,接过錾着精细花纹的铃铛,两人面对面挨得极近,她清楚望见那双血瞳里的伤痛哀求。 赫连断抬袖,抚上她的脸,“没了你,天地失色,余生无趣。我不想你怨着我,不理我。” 他俯身,将额心缓缓贴上对方额心,感受到她传给他的温度,嗅到她呼吸间的起伏,他喉咙里的音,含着轻微颤抖,“蒜苗,以后,我都听你的。” 第111章 五曜【16】 无垢境,仙云荡着磅礴神息,蔓至每个角落。 云汲盘坐这方天空之镜,感受无数灵息顺着肌孔渗入体内脉络,被阵灵煞气侵伤的魂魄,正缓慢愈合。 倏然,耳侧掠来一阵异风。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3节 风里裹着一道粗哑之音:“你心里藏着个姑娘,已破情戒,竟还敢来无垢境。” 云汲长睫一颤,掀开眼皮。 眼前的风绕着云雾,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幽灵,围着他盘旋游荡。 “你心底且抑着一团惧,让我瞧瞧是何惧。” 无形的幽灵牵制云汲的身子,他竟动弹不得。 风云变幻间,耳侧复又响起得意笑声:“哈哈哈哈,原来你一直对父母惨死耿耿于怀,便让我送你一个真相。” 漫天云雾聚拢成一方雾墙,内里丝丝缕缕云絮飘散,显出一道清晰人影。 一身凤冠华服的天后,站至云端,眺望人间一座桃花掩映的山镇,她眼角勾一抹狠厉,对身侧人影道:“寂无道,寻个机会,灭了这荒镇,将天问紫玉毁掉。” 一道惊雷劈开湘陵镇郊区阴脉,无数阴煞之气荡出,坟茔棺椁咔嚓作响,破土而出,生尸大军挥舞臂膀朝镇子袭去…… — 墨见愁避过一拨穷追不舍的天将,躲入荒山凹石后头,右肩的伤口又裂开,汩汩冒血。 她一手紧紧摁住伤口,强行阻止血液流喷,此次天将携了天犬,她这一身血迹,怕是很快将天将引来。 她已连续奔逃七日,体力不济,再这样下去,定是没命活了。 凶犬之声打深林一处遥遥传来,犬吠声越发近了,墨见愁手握骨箫,脊背紧贴砾石,打算做这最后一击。 倏然,一道熟稔之音依稀传来,“诸天将可是再搜寻魔阴王朝余孽。” “正是,此人乃魔阴王朝赫连断左膀右臂之一的黑煞护法,墨见愁。她助手为虐,戕害仙门狐族,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二圣另我等将其诛灭。” 少女清脆的嗓音继而道:“我方才瞧见枫林溪边闪过一道魔煞之气,天将狐王不妨去瞧瞧。” “多谢仙子。” 犬吠声彻底消隐,脚步声朝巨石走来。 墨见愁端着骨箫走出去,果然是浅雪。 她蓦地吐出一口血,单漆跪地,浅雪盘坐,给对方以灵力疏通经脉,又喂给她一颗灵丹。 墨见愁抹掉唇角余血,“多谢仙子相救。” “娘亲,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认我么。”浅雪抓住对方沾血的手腕,眸光含泪,“娘,我是浅雪,您的女儿。” 墨见愁阖了长睫,背靠身后凹石,重重迂出一口气。 “你是何时认出了我。” 浅雪扑到墨见愁怀中,滚烫的眼泪自颌角坠下,“娘亲。” 她蓦地抬首,“此地不宜久留,天将连同狐族之人,很快会寻来,我带娘亲回少室山。” 墨见愁被浅雪安排到小草房住。 此处繁花葳树掩映,独立一峰,是个避人的好去处。自温禾草二小竹子离开后,嫌少有人来。 本来云汲师兄会每日过来打扫灰尘浇灌花树,好在师兄去了天族无垢境养身,这方院子彻底空落下来。 墨见愁洗净身上血污,换了新衣,敷了伤药,盘坐调息十二小周天,身子已舒畅许多。 草二打飞檐阁楼打包了点心吃食来,她剥着一颗橘子,“娘亲委屈些,小草房日常空着,若起灶火怕引人注意,娘亲先将就食些冷食,我打阁楼熬了热粥,待会给娘亲偷偷送来。” 墨见愁自床榻起身,挨近桌角,握上剥桔子的手,“娘亲无碍,吃什么都行,莫要因娘亲给你带来灾祸。若被少室仙府之人发现你窝藏天族重犯,你会被娘亲连累。” 浅雪将剥好的一瓣橘子,喂给娘亲吃,“你是我娘亲,我怎能弃你不顾。” 一双母女坐在窗前小几,一道食了些热茶点心果子。 浅雪给墨见愁添着热茶,“自赫连断下落不明,妖魔纷纷逃离王朝,我便一直再追寻娘亲下落,女儿蠢笨,才寻到娘亲,娘亲受苦了。” 墨见愁摇首:“娘亲不苦,只是……”她眸光晦暗下来,“娘本以为寻到赫连断那个靠山,不成想,他竟毁在情之一事,怕是娘亲再护不住你。” “当初娘亲为何背离仙门?”浅雪终于问出这句话。 墨见愁袖下拳心握起,望着绕窗的爬藤,眸底氤出一层泪雾。 “当年……”她哽咽了下才道:“当你我知你父亲心中之人是雪苋,伤心之下,离开少室山,回了千浮岛闭关潜修。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再无风月交集,日后再见,不过熟悉的陌生人。” “那日,我接到你父亲的传信,于是亲赴少室山见他。他对我道,他想要个孩子,问我是否想要嫁他。” “当时,我以为他口中的‘孩子’不过是个借口,他是想通了,打算成婚,终于忘了雪苋,忆起往日我对她的好,便欣然答应。” “后来,我嫁予你父亲,次年,诞下了你。外人眼中你父亲待我们母女极好,温柔体贴,极尽人意,但实际他待我疏淡如客,恩爱全无,因有了你,我只能勉强与他佯装恩爱道侣,直到你六岁那年。” 墨见愁揩掉眼梢淌下的一串热泪,“你记不记得,你儿时不喜食饭,倒是喜欢去偷摘祝融长老院中的瓜果吃,有次你皮得厉害,打翻饭碗,非要去摘祝融长老的瓜种吃,被你父亲罚跪,是娘亲偷偷去后山思过洞,接你出来。” “那日,我在房间寻不见你,天色黑了下来,以为你又惹父亲生气,罚你跪思过洞,就去后山谷寻你。你果然在思过洞,躺在你父亲以鲜血做出的雷阵中央,那些带闪的雷光纷纷涌入你的身子,你已陷入半昏迷,一身小绿袄被汗水浸透,你口中喃喃喊疼,直到雷阵中的雷光尽数湮没。” “我才知,那是祭雷阵法,你父亲以上古秘咒,将你献祭给了雷神,自此你体内便有了雷种,可引蛮荒天雷。” “我当时与你父亲大吵一架,问她为何这么做。你父亲道,为了苍生。” “当时赫连断灭了天门派,吞了水月洞天内的半粒魔丹,重铸魔骨,因那一身强大魔息,被妖魔奉为王朝新君,妖魔大军祸害苍生,向天族挑衅,你父亲便想到引蛮荒天雷,除掉赫连断的法子。” “蛮荒雷种,只青睐童子身,且唯有半神血脉方可受得住。你父亲体内有上神之心,身负半神之力,你身为他的女儿,自然有半神血脉,于是你父亲便想到了你。不,一开始就是他的阴谋,他与我说,他想要个孩子,实则是想要个可埋入雷种,引蛮荒天雷的血肉躯壳。” “我若晓得真相,断不会嫁予他,更不会诞下你。” “你当时才六岁,太小了,身子有些受不住上古秘咒的雷种,你父亲便将你封冻,让雷种一点一点同你体内气息相融。” “你可知,引蛮荒天雷需得以你身魂为祭,当你施出雷咒那刻,你将化作飞灰。” “我当时去求三大长老,求他们替你解了雷咒,三大长老不应。我又去天宫求见天后,天后有凤凰心头血,一样可以引蛮荒天雷,可天后却闭门不见,任由我在九翱宫磕得头破血流,声声扣门求她救救我的孩子,她却让寂无道将我打了出去。” “我回少室山不久,听闻天后失了腹中龙胎,去了无垢境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关。你父亲同我道,他早便瞧出天后极为自私,定不会舍弃凤凰心头血引蛮荒天雷对抗赫连断,她一定会想法子寻借口避开,未想到,她竟牺牲了腹中孩子,假借心症,以此避去无垢境,保住她的凤凰血。倘若天后肯施出一滴凤凰血,他不至于将这雷种打到亲生骨肉身上。” 墨见愁揩掉满面水渍,悲怒交加握紧拳心,“你父亲身怀苍生大爱,不惜牺牲掉自己骨肉,可我做不到。” 她缓了眸光,觑着浅雪,“你是我心头肉,是我的全部。身为娘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看着你一步步走向灰飞烟灭之路。我可以接受你父亲不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他薄情冷心至此,竟连亲生骨肉亦可牺牲掉。” 浅雪拿指腹给娘亲抹着泪,“所以,你恨仙人,恨天族,恨他们道貌岸然,自私自利。所以你投靠了赫连断,你想着只要赫连断足够强大,强大到让整个仙族惧怕,不会轻易施出雷咒,引那蛮荒天雷,我就有希望活。” “是。我希望赫连断能彻底覆灭仙族,只要能保下你,我不惜做这仙族的罪人。” 浅雪心里听得酸涩痛楚,弱声道:“可是娘亲,除魔卫道本是修仙者职责,无论赫连断有多强大,无论女儿引的蛮荒天雷能否除掉她,女儿都会试一试的。” 墨见愁摇头,“你为何同你父亲一样固执,别人的命值钱,你的命就活该牺牲掉么。就连天后都可以那般自私,为护心头之血,不顾苍生,你不过一个小小地界仙子,何必强出头做那大爱无私之人。” “这些话,想必你同父亲也说过。父亲是否回你:天地所以能长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修仙侠者,无愧正道,无愧己心。” 雪苋哭道:“娘亲莫要因我的牺牲而难过,我是愿意的,我甘愿的。” 六岁那年,他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枝头嬉闹的乳燕,啃着花皮瓜,父亲将他带入后山思过洞。 她本以为自己去偷祝融长老种的瓜,被发现,父尊要责罚她,不料父尊将雷种的事说与她听。 父亲祭出雷阵之前,俯下身子,颤抖得握着她双肩问她,“浅雪,只要在你身子里埋下雷种,你引出蛮荒天雷劈死坏人的那一刻,你也会死,只要你不愿意,父尊……再另想法子。” 当时,唯有六岁的她,清脆回道:“父亲已无旁的法子,才想到让女儿为父分忧是么。父尊,浅雪不怕。” 她躺在雷阵里,瞧见父尊的眼泪。 她眼中的父尊,是天神,没有不能办到的事,那一刻,却哭得像孩子。 她倒在雷阵中,被细细的雷电侵身,疼痛难忍,心里仍牢记父尊教给的雷咒。 墨见愁见女儿同他父亲一个性子,叹出一口长气,“当年赫连断与你父亲,于雷鸣山厄言石,滴血起誓,后来,赫连断破了誓言,强出魔阴界门,你为何未引雷火劈他。” “再等红月。父尊说,当一轮红月破云,照澈厄言石,便可发挥雷种神效,引九百九十九道天雷,一道蛮荒天雷。届时便是赫连断的死期。”浅雪道。 墨见愁心底痛抑得很,透过轩窗望向往日一家三口居住的归思门,“我后来才知,云汲体内有你父尊留下的不死之心,云汲作何用。” 浅雪遁着娘亲的眸光,向远处半掩的一角屋檐望去,那里停着一双燕子,正给一尾小乳燕梳理羽毛,“无欲道,忌七情六欲,修成无欲诀,可引蛮荒天雷,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实则无欲道用来安抚众仙,兼迷惑魔魂,无欲诀不可引蛮荒天雷,可引出魔魂,真正能引蛮荒雷的,是我。” “我与师兄实乃搭档,为灭魔而生。”浅雪望着一缕霞光染上云天,露齿一笑,“最终,我将与师兄联手一战,彻底止了戾魔之患,还这天地清宁。” — 温禾有些钦佩赫连断的脾气。 自雨中相逢之后,她躲在万象花宫不出,赫连断便日日候在万象宫入口。 每日晨昏摘一束滚着露珠的鲜花,托闲得长草,一日往万象宫跑八趟的甘了了稍给她。 温禾端着缠枝壶,给院中一畦幽昙浇水,甘了了躺在藤荫下的摇椅上,嚼着柿子饼,翘着二郎腿与水仙贫嘴闲聊。 “当初你在天宫对我们说吞毒药入内丹,再以毒丹诛灭魔头时,我以为是你的缓兵之计,故意诓骗天帝天后放你自由,不料,你竟玩真的,得知你跳炉,死的连一缕魂都没剩,你晓得你姐姐我吃不下睡不着口舌生疮脚底流脓,有多上火么,下次可不许这么玩了。” “你说大魔头不进来是何意,桐树的万象结界挡不住他啊,只要他想,一掌劈了结界,进来后想怎么祸祸你就怎么祸祸你。他这副乖巧深情的嘴脸,真是让人看不习惯。” 温禾手中的喷壶直朝甘了了洒去,“祸祸你个头啊祸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甘了了跳脚站起,抖着被喷湿的衣裳,“你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脾气怎还这么大。我觉得祸祸一词,虽有些粗俗,但也精妙,你若听着不顺耳,我换个词。” 甘了了嚼着柿饼沉吟,“腻歪,你觉得腻歪一词可否顺耳一些。进来后,想怎么腻歪你就怎样腻歪你。” 温禾方抬高手中喷壶,甘了了跳远几步,“我每日晨昏给你们小两口当传花使者,你再喷我,魔头给我的花我不接了,不接了。” 翌日,送花的时辰到了,却不见甘了了踏入万象宫,温禾支着下巴,望向窗外。 她趴了好一会,困意上头,打了个瞌睡间,瞧见院门走来一道身影。 并非一身骚目黄的甘了了,而是一身赤袍的赫连断。 那身衣裳,是两人成亲日他穿的喜服,亦是她送他衣裳,腰封上绣着红豆,后被蜘蛛绣娘改良,将那只能当睡服穿的红裳,改成艳丽飘逸的华服。 赫赤色映着血瞳,艳至极限,天边的朝阳近处的灼花,比之逊色不少。 温禾自凳榻起身,瞧见赫连断走到窗下,隔着一扇花窗,将手中捧的一束野菊花递予她。 温禾背过双手,瞥过眼去,“花界最不缺的就是花,不缺你送。” 再说,他每次都送的什么花,喇叭花,牵牛花,鸡冠花,金银花,韭菜花……还有今日这束丑菊花。 赫连断见人不接,拔掉窗台青花瓷瓶内有些发蔫的金银花,放了小野菊进去,“水仙在花界平平无奇,比水仙还丑的花不多,我每日寻花,也很苦恼。” 温禾朝对方瞪去,“你什么意思。” 嫌她丑? 赫连断:“择比你还丑的花送你,才能衬托你的美。” 温禾有拿窗边这束野菊砸他脑袋的冲动,握拳道:“是谁对郁子幽说,花界若灭了种,谁来衬托我的美。你言外之意不是夸我花界最美一枝花么。” 赫连断一双红瞳映着朝霞,“你既探得我的记忆,定明白我的心。还要同我怄气到何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4节 “谁同你怄气,我是真心厌恶你。若非郁子幽仗你的势,草二杜棉棉竹已裹正都不会死。你以为我会原谅你么。” 赫连断微翘的长睫抖了抖,“你同门并非我让她杀的。郁子幽,我已杀了。你若想为你同门报仇,不该不理我,应该整日与我在一起,打我骂我,践踏我,蹂~躏我,你想怎么折腾我,我便任由你怎么折腾。”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但看对方的眼眸,怎么瞧着含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戏谑,于是这话就有些不对味了。 温禾脑袋一扬,不屑道:“打你骂你,怕脏了我的手。” 见对方硬邦邦往窗下戳着,温禾哼了一声:“你整日待在花界做什么,我是不会同你回魔阴王朝,你若逼我,我便自尽。再说你招摇现身,天族的人早得了信,不知何时派能臣天将拿你,你莫连累花界生灵,趁早滚。” “我妻在担心我?”赫连断笑了笑,“我答应你不再杀人,若天将能臣来拿我,我只能任由他们砍杀了。” 他向前窗前迈一步,探手抓住温禾的玉腕,轻轻往前一扯,挨近自己的脸,“若天将真将我打死了,你要为我受活寡,不许另嫁。” 温禾瞧见那双红眸中匿着笑意,她扯回自己的手,抓出瓷瓶内的小野菊,砸到窗外那道红影上,“呸呸呸,滚滚滚。” 赫连断握上那束菊花,冲花窗内一脸恼怒的蒜苗,粲然一笑,转身朝院外行去,“媳妇,莫生气,为夫这就去门外忏悔赎罪,何时想通了,为夫任由你蹂~躏打骂。” 见蒜苗肯再同他骂嘴,赫连断的心,方踏实些。 这才是那株鲜活可爱的蒜苗,照亮他漆黑神府的一道光。 第12章 五曜【17】 云汲掀开眼睫,双瞳闪过雾霾蓝晕,青玉冠规整竖起的发,已全数披散开,一头青丝幻做藏蓝,徐徐蔓延生长,直铺至盘坐的脚踝,衬着缕缕青云,迷雾缭绕,飘逸诡谲且妖冶。 他起身,眸光清绝,唇角微弯,挑出一抹邪,一步步走出仙云重重的无垢境。 天帝天后领重仙臣,已候至界口许久。 见云汲一身青裳,半身青丝,款款走出,无一不露出欣慰之笑。 看来众人担忧之事未曾发生,云汲已修复魂魄,完好归来。 九翱宫,窈窕仙婢肩披彩帛,鱼贯而入,将时令鲜果,天族琼酿一一摆上琉璃桌案。 天后端起琉璃盏,望向坐下云汲,“不知代掌门要与本座谈何事。” 云汲望一眼天后身侧的寂无道。 天后会意道:“仙长有所不知,寂无道乃本座心腹,有何话不妨当面说。” “此话,只能说予娘娘一人听。”云汲不急不徐道。 天后美眸流转,沉思片刻,抬手让寂无道退去。 待天宫第一护卫离去,云汲一挥袖,将房内罩上一层隔绝结界,摊开掌心,是个紫晕笼罩的玉石。 “天问紫玉。”天后起身惊呼。 云汲淡淡开口:“天问紫玉,可验测话之真伪,令人口吐真言。” 天后面色有恙,“这块玉怎会在你手中,不是已被雷火击成齑粉。” “并非被雷火击中,是被寂无道一手碾碎成粉吧。”云汲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当年天宫晓得湘陵镇出了一块奇玉,打算收入天族,娘娘担心天帝拿这块玉石,逼娘娘说些心里话。娘娘怕了,借由天雷毁了湘陵镇阴脉,欲让这块玉石一并毁在那场灾祸里。” 天后察出危机,蓦地望向窗外,禁制结界破开一角,殿内瞬间落下数道身影。 天帝打头,尾随其后,乃是天族几位颇具威望的重臣,凤族族长,还有花界花尊。 天帝一改先前软弱之势,冷眉着肃眼,率先开口:“寂无道已被遣去司命星君府,一时半会怕是出不来。” 天后心内一惊,瞪向天帝,“帝尊这是何意。” 思筠绕过一道云母屏风,走向墙垣悬的一卷凤舞九天画轴,以血画符,破开障眼阵,殿内一众人相继落入画轴秘境。 黑黢黢的一方洞窟,砌一汪清潭,谭中一朵萦绕煞气的黑莲,上头囚着被挑断脚筋毁了容貌的女子。 天帝扑身黑莲,抱住浑身鞭痕不成人迹的女子,“胥儿……” 雪笺胥黏合的眼皮瞧不见对方样貌,却清晰闻见对方的声音,“……帝尊。” 云汲抛出天问紫玉,当着权臣之面,问了被束龙锁缚身的天后几个问题。 上古傩国是否被她所灭。 湘陵镇阴脉是否是她授意劈毁,放出生尸毁镇。 翠屏山的雪家村,是否是她派出之人屠净。 将天问紫玉贴至心口,无人不吐真言。 天后一一承认。 在场重臣摇首叹息,交头接耳,其中一位长髯老者,正是凤族族长。 他痛心疾首,颤着宽袖,指着倒地的凤嗣,恨恨道:“流思,你为何要犯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罪事。” 天后自知已是穷途末路,云汲思筠天帝联手算计她,事到如今,只得认栽。 她被龙链反锁双臂,跪地不语,只仰首大笑,狂妄笑声久久回荡阴暗洞窟,听的人脊背发寒。 思筠站出来,当着凤族族长的面,将当年天后恶意溺毙凤族嫡公主,于碧根汤泉一事道出来。 天后不需再经天问紫玉审验,当面承认罪行。 她眸底猩红,满目不甘,破口朝凤族族长大吼去:“凭什么流相要嫁予天宫当天后,我便要许给北冥鲲鱼。只因流相是嫡公主,我乃妾氏所生,凭什么,我们身上一样淌着上古凤凰血脉,除了母家地位,我比她差在哪里。” 她眉眼生戾,似癫似狂,“我流思能得今日荣耀,全是自己一手拼来。上天薄待于我,我便要厚待自己,想要的,一个个尽入囊中,荣耀,权利,至高无上的尊位,全是我处心积虑步步经营得来。” 她瞪向抱着雪笺胥的天帝,满目鄙夷,“哪像你,为解这女人身上蛊咒,失掉龙髓,你不稀罕天族的无上权利,莫怪我夺来。只有我才配这天帝宝座,你根本不配。” 天帝怒吼:“本尊不配,难道你这个恶毒至极自私至极的人便配。本尊或许不配帝尊之位,但你连做人都不配。” 思筠握着手中万象桐花枝,鄙夷道:“若要说恶毒,自私,天后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其实当年你以痛失龙子引发心症为借口,躲去无垢境,是为了护住你最后一滴心头血。” 云汲接话头,“鹤焉仙尊早便算到天后不会牺牲凤凰心头血,后来赫连断强出界门,那张众仙合力织就,欲将魔阴王朝界门再困束五百年的缚魔天网,便成废网一张,天后得知此消息,才敢出无垢境。因缚魔天网若显神效,需得天后的凤凰心头血,你先前为了灭古傩国,已失六滴心头血,体内唯剩一滴血,断不会施舍。那个逼出赫连断,废掉缚魔天网的水仙,你表面追责,实则感激吧。” 思筠讥笑,“花神亦知你自私到极致,不会为苍生安危舍弃心头血脉,方暗中吩咐水仙著辱书,逼出赫连断。你的自私自利人尽皆知。” “废话少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帝抱着雪笺胥,飞出黑莲,落地后淡淡瞥一眼面色颓丧的天后,“流思体内还剩最后一滴心头血,何不奉献出来,权当赎罪。” “呸,我自毁元神,亦不会让你拿我的心头血去救那个私……” 还未说完,天后心口闪过几道刺目剑光,她垂首,胸膛已被凌厉剑气生生剖开,云汲拭去问心剑剑刃上的几滴鲜血,将天后体内最后一滴凤凰血吸至掌心,献予天帝。 “幸而,我剑法快。”他道。 快,一切都太快了。 快得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代天后便被当众剖了胸膛,取了心头血,死不瞑目。 思筠暗暗打量云汲一眼。 一向温雅端方的大师兄,怎会有如此决绝狠厉的一面。 — 浅雪拎着一篮少室山灵果,两斤野猪肉,领着短腿肉弹子,迈进花界云上温谷大门。 温禾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啃着甘了了送来的柿子饼。 弹弹兴奋地扑上去,“温姐姐,听说你死了又活了,弹弹特来祭拜你。” 温禾:“……” 随手将手中的半块柿子饼堵上那张小嘴。 草二将一篮果子,二斤野猪肉随意往葡萄架下的白玉石桌一搁,瞪着摇椅上打盹的温禾,“瞧你养出的这把懒骨头,要在少室山被妙自言先生瞧见,不拿七尺金刚戒尺打直你的腰。” 温禾直起身,挑拣着篮子里的果子,“都是我喜欢的,你这个冤家对我挺上心。” 浅雪将温禾连同肉弹子扒拉开,自己躺去摇椅享清福,“那是,最了解你的并非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咱俩当年有多水火不容,我就有多了解你,连你每晚起夜几次,我都派野猪妖打听过。” 温禾剥着一只橙黄橘子,“怪不得有段时间,我去院中如厕,总看见栅栏门口晃悠着野猪。” 浅雪朝桌案上的二斤五花野猪肉努努嘴,“好久不吃你烤的野猪串串了,露两手让我瞧瞧死过一次的人,厨艺有没有变差。” 温禾往葡萄架下支开个红泥小炉,使唤着小弹弹,调着酱料,烤起肉来。 浅雪亦没闲着,见院子里的花姹紫嫣红,择了些顺眼的花瓣煮花茶。 正欺负小柿子精的甘了了,被肉香吸引,寻到水仙这蹭肉吃,不料浅雪肉弹子也在,他奔过去一把举高正搅拌料的弹弹,猛一阵亲,惹得弹子哇哇大叫,“好恶心,走开……” 甘了了当年被冥灵追杀,躲去少室仙府,浅雪见识过对方的食量,她拦住甘了了一直往红泥炉探看的眸光,“没你的,我只拿了两斤肉,我与水仙弹弹吃刚刚好,没你份。” 温禾摇着蒲扇点点头,“没你份。” 甘了了终于放掉被他蹂~躏到掉假牙的弹弹,一撸袖子,“嘿,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欺负一个大男人,有意思么。” 浅雪戳了戳对方的胸,“不姐姐姐姐的叫了,承认自己是男人了。” 甘了了双臂交叠护胸,满脸防备瞪着浅雪,“男女授受不亲,吃两串肉串而已,不至于出卖本爷的色相,哼,不许吃拉到,花界越来越无聊,我去冥界寻夜惊华玩去,最近胳膊痒,我胳膊好像要长出来了,我得去跟夜惊华炫耀炫耀。” 回眸瞅着一直安假牙的弹弹,“肉弹子,带你去冥界骑火麒麟,去不。” “不。”弹弹握肉拳头,拒绝。 甘了了切了一声,一摇袖子,一道黄光划上霁青澄空,遁入万层轻云。 温禾本抱了两坛子果子酒来,浅雪说想清醒着,于是吃着肉串喝着花茶,弹弹趁两个大人不备,偷饮了两口酒,不一会小脸通红,踉跄着去追一只蝴蝶。 无人陪酒,温禾干脆陪浅雪撸肉串饮花茶。 两人边吃边聊,吃到最后只剩一串烤肉,两人差点又打起来,最后温禾考虑对方是客,让出最后一串烤肉,给她吃。 浅雪端着最后一串卖相极佳的烤肉,有些舍不得吃,她喃喃道:“最后一串了。” 温禾被对方失落的神情,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吃了,只要你提供猪,我随时解肢,烤给你吃,我调的秘制酱料天下独一份,连祝融长老都赞不绝口。” 浅雪温温吞吞吃掉最后一串烤肉,打个饱嗝,“祸水仙,其实我讨厌你的同时,又羡慕嫉妒你,你活得自由潇洒,无拘无束。天天挨妙自言的骂,天天不长记性。” “你比我不遑多让,你不也恣意潇洒。”温禾揪着葡萄架上的葡萄吃。 “不一样的。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死,由不得想太多。”浅雪眼皮微垂,长睫遮住眸底的一抹遗憾。 温禾乐了,丢给对方一串新摘的紫皮葡萄,“谁生下来不是为了死,哪怕神佛,皆有身归混沌的一日。” 浅雪望着被葡萄酸得蹙眉的温禾,“水仙,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即便丧夫也要好好活着,天下那么多草,莫要吊死在一颗上头。” “咒我什么呢。”温禾弹了下对方的额心,“不对,你是咒赫连断吧。”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5节 温禾一脸不在意扭过头,“他爱死不死,我死过一回的人了,那婚礼是上辈子的事了,已不作数。” 浅雪眨眨眼,小心问道:“你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不在乎。”温禾斩钉截铁。 自从送了她野菊花之后,赫连断早不知跑哪里去了,说什么赎罪求原谅。 那种人值得原谅么。 浅雪见人义愤填膺,不由得满目欣赏,“大师兄夸你小事迷糊,虽闯祸不断,但大事一向拎得清。” 她将温禾强行拉到摇椅一起坐,“没想到吧,我们这对冤家有这么亲密的一日。” 温禾搂上浅雪的肩,喃喃道:“只剩我们俩了。” — 今早,赫连断便感至体内魔息翻涌异常,似受到戾魔之魂的召唤。 难道戾魔之魂已出了无垢境,身带魔丹的他,对魔魂不感一丝兴趣,甚至避之不及。 戾魔之魂乃万恶之源,一旦靠近,神识便会污染,届时神智不由自主,会成为怪物亦说不定。 倏然,耳侧风起,树梢飒飒作响,一道藏蓝光晕,落在他眼前。 赫连断眯眸,“云汲。” 林风扬起云汲一头旖旎及地的蓝发,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一丝邪笑,“赫连断,你将我身子毁了,这具藕身我用着极不趁手,不如……将你的身子给我用。” — 浅雪方出了万象宫,打算去寻跑出去许久亦不见回来的弹弹,倏见身侧落下个人。 她眸光一亮,还未来得及出声招呼,云汲开口道:“我已夺了赫连断的身子,戾魔之魂亦归我体。” 浅雪眸色微怔,又仔细打量对方的眉眼。 乍看无甚分别,但若细看,那双清澈眸底染上淡淡一层雾霾蓝晕,唇角牵的那抹笑令人心里不舒服。 “浅雪,我们的计划是,我去无垢境引出戾魔之魂,再夺占赫连断的身子,红月之日,你引蛮荒天雷劈灭我这具身子,届时戾魔之魂,戾魔之息,将彻底清除,天地间再无戾魔之患。” 浅雪点点头。 这是云汲去魔阴王朝之前,说与她的计划。 当时的云汲深知,一旦入了魔阴王朝,赫连断定不会让他活着出来。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赫连断已察觉到他体内的不死之心,定会想法子取了他心脏镇压。 花神陨世,留了朵无妄花,届时,浅雪可趁机潜入魔阴王朝,用无妄花将不死之心盗出。 不料,浅雪还未拿无妄花去盗心,赫连断为情疯癫,杀了郁子幽,破了镇压不死之心的五曜灵阵,不死之心载着云汲的魂魄,重获自由。 之后,便如云汲所料,三大长老雕了灵藕身暂安他身魂,天族为解赫连断之祸,定将希望寄托于他,许他入无垢境养伤。 入了无垢境,他定会被戾魔之魂污染,魔魂会借由他的身子,出无垢境。 魔息与魔魂本属一体,相吸相融。拥有魔魂的他,可轻易霸占赫连断的身。 最后只需红月之夜,由浅雪引蛮荒天雷,将他劈死,如此,天下大安。 云汲微微俯身,逼近浅雪,“你舍得我去死?” 浅雪从未与大师兄如此暧昧过,对方暖暖鼻息扑上她面,勾红了香腮耳廓,勾得心底痒痒。 云汲冲她笑笑,轻幽的语调道:“你不舍得我死对么,所以,忘了你身负雷种,忘了蛮荒天雷。” 浅雪头一次被撩,早已不知所措,兴奋紧张地掉头便跑。 云汲瞧着那道受宠若惊的背影,掠过草毯花枝,脱兔似得奔向前,他眼角攒出一抹杀机,掌心缓缓汇出杀气,欲结束浅雪的小命,如此,世上再无人可威胁到他。 掌心杀剑即将朝奔跑的背影刺去之际,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蓦地传至耳畔,“大师兄。” 云汲偃去袖下杀机,冲向她奔来的人影,清浅一笑,“师妹。” 温禾扑到对方怀中,嗡声道:“大师兄,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汲抚摸怀中少女的发顶,“我这不是好好的。” 温禾将人领去无相花宫,亲手泡了木棉花茶,“师兄,你尝尝我做的花酱甜度刚刚好。” 云汲端着茶盏,浅嘬一口,颔首笑道:“果然,还是你煮的花茶最得我心。” 温禾打量着对方的胳膊腿,“听浅雪说,长老给你做了个藕身,你还用不顺,我倒瞧不出来。” “刚开始有些发僵,现已用熟,已无碍。” “那就再好不过,能再看见大师兄,我不知有多开心。”温禾眼睛笑成一条缝。 云汲抬手点点对方的鼻头,“瞧你笑得像只猫。” 倏地,他抬手捂上心口,紧蹙了下眉峰。 温禾僵住笑,焦急道:“大师兄怎么了。” 云汲移开手指,摇首,温声道:“无碍,只是先前心脏被困五曜灵阵,被一团煞气侵入神府,神府连同气脉,会有些相冲。” “煞气入神府?为何不取出来。”温禾疑道。 云汲笑笑,“哪有人甘愿入我神府,一团煞气而已,不碍事。” “我愿意。”温禾握上云汲的手,“我愿意入大师兄神府,将你神府内的煞气清理出来。” 云汲抬起清澈瞳眸,“你当真愿意。” 温禾点头,“全天下,我最信赖的便是大师兄。” 云汲勾唇一笑,“那就有劳师妹了。” 第113章 五曜【18】 一道雾光闪过,温禾落地的瞬间,发现竟回到了少室山的小草房。 独劈一座峰,林木茵茵,只落一间孤院,虽荒僻,倒也野趣十足。 窗台的水仙沐浴中天的太阳,院里的藤蔓爬架,织出一片荫凉,篱栅上的凌霄花开得热热闹闹,上头扑闪着几只白蝶。 温禾纳闷,大师兄的神府,为何是她所居的小草房。 倏地,小草房的雕花门,自内里打开,走出蔫头巴脑,眼下挂着浓郁黑眼圈的少女。 温禾一怔,那不是自己么。 少女玉腕上的花铃淡淡一闪,小花飞出来安慰道:“小主,别担心。我乃花界祖魂,灵力强大,我会保护你的。” 原是一段回忆影像。 是当初她著的《赫连氏秘史》火到魔头手里,白乌亲自上门,道翌日赫连断将亲赴少室山,取她首级。 白乌护法走后,她一宿没睡,直到翌日午时,方走出房门。 不远处的云汲,一身绀青软袍,沐在暖光中,山风鼓动衫袍,端得忘尘脱俗。 温禾看着往日的自己,一步步挨近那道青衫身影。 她袖下拳心紧握,憋红了脸,“大师兄,我……” “你怎么了?”云汲关切问道。 冷眼打量这一幕的温禾,禁不住出了身冷汗。 当年她以为此去必死,于是鼓足勇气向大师兄告别。 然后,被云汲师兄婉拒。 温禾不解,云汲师兄的神府,怎么会清晰留存这一幕。 她又望见往日的自己,握了握拳心,抬首望着云汲不染尘埃的一双琉璃眸,“大师兄,我喜……” “我也喜欢你。”云汲道。 温禾瞪大眼睛,瞧着那道樱草色身影满面惊喜,扑至云汲怀中,半面娇羞半面霞。 而云汲紧抱怀中少女,一手轻挲少女柔软的发顶,口中喃喃:“我喜欢你,师妹,我喜欢你。” 他一遍遍重复,琉璃眸底是化不开的缱绻情浓。 直到云汲入了自己的神府,相拥的一道人影方如烟雾般散去。 温禾一脸不解:“大师兄,你神府内怎……” 云汲挨近对方一步,轻声道:“当初,你是要对我表白是么。” 温禾脸颊一红,微微垂首。 云汲牵起对方柔夷小手,“抱歉,当时的我明知你心意,却拒绝了你。至此,那段过往便一直留在了我的神府。” “那后面……” 温禾嚅嗫道:“后面……” “你知我是神府的主人,能随意篡改这里的一切,方才你所见,是我心底的遗憾,在此处,我改变了先前的轨迹,圆满了那个遗憾,接受了你对我的表白。” 温禾只觉不对劲,抽回自己被对方紧紧攥至掌心的手指,“我见这里并无煞气。” 云汲笑笑,“是的,并无煞气,我是诓你进来的。” 温禾瞧着对方的笑有些诡异陌生,那双清澈的琉璃瞳眸,竟泛起淡淡雾霾蓝晕,一头青丝垂下,幻做深蓝,一寸寸蔓延生长,直铺到脚下。 温禾吓得后退一步,“师兄你……” 云汲拖着一身诡异蓝雾,徐徐逼近惊魂不定的少女,如锁定猎物的野兽一般,他一手握上对方的香肩,俯身凑近对方耳廓,轻幽的嗓音满是蛊惑,“师妹,你是我的了,在这里,你将彻彻底底属于我,无人能将你夺走。” 温禾感到暖暖鼻息顺着耳廓游走,直停至她微翕的唇畔间,再那双薄唇即将贴上她唇畔之际,她冷不防将对方推开,“大师兄,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你不喜欢我么?”云汲眸底蓝雾涌聚,发丝轻扬,如盘绕的絮云,似不休的缠藻,周身透出一重危险气息。 温禾贝齿咬了下唇,才道:“我对大师兄的喜欢,就如同妹妹对哥哥一般。或许刚开始,我确实对大师兄存了一丝妄念,可是后来我清楚认识到自己对师兄的感情,我是将你当做我最亲的人,我是如此信任你。” 良久,空气中没了声音,“你心中之人,是谁。”云汲清浅的语调下,隐着喷薄欲出的怒意。 “赫连断。”温禾道出心底最真实的感情,“我喜欢的人是赫连断,是那个该死的大魔头。”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6节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动云汲裹着蓝雾的袍子,“你不喜欢他,你甚至为了杀他,吞下蛊毒。” “她是该死,当时我见身边之人一个个离去,你又被他残害致死,我心灰意冷,一心只想杀了他。可是……可是即便他该死,即便我动手杀他,我心里还是有他的,我抹不掉我心底对他的感情。我无论如何劝服自己,他是个嗜血的大魔头,哪怕我砍掉他于我心底种下的情丝,那情丝还会长出来,如东风下的野草,无论怎样都杀不死。” 云汲深深吸一口起,复抬步向前,逼近眼眶微红的少女,“这里,再没有他,没有任何人,你只看得见我,只能喜欢我一个。” 温禾四处张望,明知没希望依旧希望寻找出口,“大师兄你放我出去,我这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将我困在你的神府。” 云汲周身萦绕的蓝雾涌散,周围景象消失,暖阳,小草房,满院的藤蔓,篱栅上的凌霄花渐次消失……温禾发现,无边的空间,只剩一方铺至她身后的玉石床。 云汲蓝睫一颤,已贴身至温禾身前,一手圈匝上对方纤细腰身,一手拢上对方弱肩,并不重的力道,却使怀中少女挣脱不开,他将唇贴上去,温禾偏首,温热唇畔便落在少女香腮。 他感到怀中少女狂热惊乱的心跳声,他修长玉指摆正她的脸,逼她与他对视,“师妹,你要乖,否则师兄会弄疼你。” 随着这道轻柔的声音,温禾不受控制,倒向身后玉床,欺身而下的是萦绕蓝雾的软袍。 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的藤绳,绕上她的手腕脚踝,使得她动弹不得,温禾只得哭着求饶,“大师兄,求你不要,你吓到我了,我真的被你吓到了,你放开我,大师兄……” 可她声泪俱下的讨饶声,并未惊起对方心中一丝涟漪,云汲心如磐石般坚定,他温热指腹蹭去她眼梢的泪珠,口气虽轻柔,但话却十分有压迫感,“从今以后,你属于我一个,心里眼里永远只有我。” 那双唇复又贴近少女唇瓣时,温禾闭上眼睛,牙齿咬上舌尖,希望她一口血喷出来,能让癫狂诡谲的大师兄清醒些。 对方的唇畔久久未曾落下,温禾稍稍松开压迫舌尖的贝齿,徐徐掀开眼睫,见握着他双肩的云汲微蹙着眉头,似察觉到某种不安的靠近。 眨眼间,眼前之人消失,束缚她四肢的藤绳,连同身下的玉床一并消失,光亮渐渐隐遁,整个空间变得黑黢黢一片,唯有一束微弱的亮光。 温禾朝那光亮走去,是一株发亮的水仙花。 透白的花盏,缀黄蕊,碧幽幽的茎叶,娇妍中透着无尽生机。 无尽暗夜里,唯一的一道光。 黑暗里,依稀走出一道高大暗影,温禾小心退后小步,随着那道身影的挨近,水仙散出的稀柔光晕依稀映上来人的半扇面孔,竟是赫连断。 温禾两步跑上前,撑圆了眼皮,“大魔头,你怎么会在这,这不是云汲师兄的神府么,这都怎么一回事。” “蠢货。”赫连断唇角牵一抹讥讽,“你竟轻易进别人的神府,怎么,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摆了一道,滋味可好受。” 被对方这么骂,反而让温禾心安不少,她抬手拽了下对方的袖口,“你怎会来师兄的神府,你可有法子带我出去。” 赫连断垂眸,瞧一眼拽着他袖口不停摇晃的小手,心下一片柔软,“此乃我的神府。” “什么?”温禾回顾除了黑暗便是浓雾的空间,“我何时进了你的神府?” 赫连断:“云汲引出了无垢境的戾魔之魂,他已被戾魔玷染,霸占了我的身子。幸而我血脉含有月上花之力,逢月必生。所以,白日里,云汲主导这具身,有月的夜晚,我就会出现。” 温禾好一会消化,“同一个身,所以可共享同一神府……”再次抓上对方的袖子,“那你快将我送出你神府。” “哼。”赫连断没好气道:“你既喜欢乱入别人神府,就在我神府里常住吧。” 温禾:“……若月亮消失,我岂不是又回了师兄的神府,你也看出,大师兄已魔化,你忍心她囚禁我占有我。” 赫连断露一丝坏笑,“不如,我先将你神识记忆篡改,让你对我言听计从死心塌地至死不渝,白日里,你将幻做一株水仙,夜里,恢复人形,你看如何。” 温禾简直要哭了,“不要这么不要脸好么,我太难了。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正常,就那么喜欢将人囚禁占为己有,混蛋变态。” 赫连断将人拢入怀中,一手揉上对方软嫩的脸蛋,“你不就喜欢我的变态么。” “那是我当初诓你的话,你也当真。”温禾打下对方蹂~躏她脸颊的魔爪。 “那方才呢,我可听到你当着大师兄的面,对我的表白。”他又扯了下对方的脸,“我这么坏,你还喜欢我,原来你早便对我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温禾真哭了,这消息互传的坑爹神府啊,她悲中见智,眸光一亮,抓着对方的手道:“大魔头,你能感知大师兄的神府,相对,大师兄亦能感知你的神府,若你对我做什么,岂不是被别人瞧去,那多尴尬,你还是放我出去吧。” “感知又如何,他又碰不到你。先让我将你的神识记忆篡改了再说。”说着,抬起一根修长手指,朝温禾的眉心触去。 “混蛋,蠢货,变态,不要……”温禾正骂着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须臾间,落在一片清净山谷。 头上月色湛湛,风拂衣襟发梢,鼻尖荡着沁人的花香。 温禾仰脸,对着身前之人笑道:“出来了。” 又噘嘴嗔道:“你就会吓唬我。” 赫连断踏着山谷野花向前迈几步,躬身摘了一束鸡冠花,旋身递予温禾,“丑花衬托你。” 温禾毫不客气打掉对方手中的鸡冠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消遣我,天一亮大师兄又会回来,现下该怎么办。” 赫连断将脸稍稍凑近对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神示意:亲一下,告诉你。 温禾一角踩上对方脚背。 赫连断眉峰一蹙,痛并快乐地弯出一个笑来。 他不由分说,一手楼上蒜苗的腰身,飞上山谷高处,一株靡靡盛放的蓝楹花树上,随意坐至树杈上,对一脸不解直盯着他侧脸看的蒜苗道:“你赏我,我赏风景。” 温禾简直被气得气都没了,乖乖挨着大魔头,坐在树杈上。 山谷阒寂,拥攘的野花渡着月光,绕着青岚,耳畔偶尔传来布谷鸟的几声啼鸣,再往远眺,是隐在星空下的黛色山峦,起起伏伏,蔓至暗夜深处。 赫连断紧紧牵着温禾的手,却不说话,仿似真的再认真看景。 温禾偏头问:“你到底要干嘛。” “等日出。” 温禾蹙眉间,天际划过一道光,蓝楹树下瞬间跪下两道人影。 螣蛇:“君上,我终于等到你召唤我了。” 赖空空亦满面激动,“还有我,小主。” 赫连断携着身侧少女飞身而下,踩上一片浓郁花毯,他握上温禾双肩,沉沉嗓音道:“让小黄带你走,去一个连我也寻不见的地方。唯有这样,云汲才不会找到你。” “这畜生虽然丑了点,但功夫不弱,我将控制他的金钵,放入你灵囊,若不听话,便敲他。小黄与他会一直护你。” “那你呢。”温禾心里一缩,原是大魔头一早想好了主意。 赫连断俯身贴近对方的小脸,“舍不得为夫了是不。” “那你呢?”温禾再问一遍。 赫连断长睫微眨,一双血瞳深深望一眼蒜苗,一掌将人推上螣蛇脊背,“走。” 螣蛇驮着温禾赖空空飞跃山谷,朝着起伏的黛色山脉深处飞去。 温禾迎风回首,望见赫连断又站到树顶,像是再目送远去的她,又似再等日出的一个闲人。 吐纳间,拥攘着满山野花的山谷远去,她再瞧不见对方的背影。 温禾揩掉眼梢一滴泪。 她知道,当朝阳刺破云层,他又会消失。 第114章 五曜【19】 以花界云上温谷为轴心,魔煞之气四散蔓延,每一缕魔息,皆在探查一株水仙的下落。 云汲已不再掩饰真身,蓝发旖旎,身罩霾雾,一时之间,六界得了这震惊的消息。 云汲携戾魔之魂出了无垢境,赫连断与云汲合体,最终那具双人合一之体,将成戾魔傀儡。 少室仙府亦被魔煞之气氤氲,三大长老卜了卦筮,已提前入了雷鸣谷,盘坐厄言石下,祭出雷阵。 浅雪透过小草房的轩窗,望见黛色穹宇,升起一轮明月,周边泛着妖冶红晕。 红月破云,照澈厄言石,这一日,终于到了。 浅雪握紧卷雷鞭,与房内娘亲诀别,墨见愁噙着泪花,为女儿熬了一蛊果子羹。 浅雪含泪吃下,瞥见升空的明月愈发赤艳,她站起身,倏觉一阵头晕,当即倒下。 醒后,窗外红月当空,浅雪发现她被一道灵绳,绑至圈椅上。 墨见愁坐在窗前花凳上,目不转睛觑着她。 “娘亲,快将我放了,不然来不及了。”浅雪扭扭被束缚的身子。 墨见愁起身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去送死。” “娘亲。”浅雪大吼:“我们等了这么久,错过天象吉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瞅着外头的月亮越升越高,浅雪说了无数晓之情动之理的话,墨见愁全然听不进去。 浅雪哭道:“娘亲,你可记得,你当初同父尊吵架,问父尊的那句话。若我是他同雪苋的孩子,可还忍心于我体内埋下雷种。” 墨见愁蓦地一怔,长睫微抖。 “后来,父尊同我说,只要是他的孩子,身上便背负了清除戾魔之使命。” 墨见愁缓缓挨近浅雪,步调沉重似缀了铅,她将女儿的头拢入怀中,哽咽着,“你们心里装的是正道苍生,可娘亲心眼小,眼里只有女儿。全天下都比不过我的女儿。” 她指尖划出一道雾光,终是松开缚着浅雪的灵绳。 浅雪奔出小草房不久,瞧见一株木棉花树下,迎风站着一道人影。 绕着深蓝霾雾的云汲,朝她逼近,“师妹果然不心疼师兄,真要置师兄于死地。” 浅雪连连后退,瞧见对方袖下的杀剑,她飞身而起,杀剑猛地朝她心口刺来,浅雪一卷雷鞭,堪堪躲过,恰好望见弹弹打山路上晃悠过来。 浅雪朝弹弹吼道:“弹子,拦住大师兄。” 弹弹摇摆着小脑袋,望了望一头蓝发垂地的大师兄,随着天上轻云遮月的变幻,一会变成赤袍的赫连断,一会又幻做大师兄。 弹弹忆起今早浅雪姐姐施给他好几个灵器填肚子,点点头,“好。” 弹弹拦路,浅雪趁机朝雷鸣谷飞去。 她脑中浮出的是云汲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以及那双纯澈的琉璃眸。 云汲早前再三叮嘱她,若他入了无垢境,引魔魂入体,出来后便不再是他。 那时的他,无论对她说什么,又如何蛊惑,切记莫要上当,铭记初心。 三大长老已于厄言石下,祭好雷阵,只待她来。 浅雪落入阵眼,倏然,雷谷上空显出两道身影。 一身煞气的云汲,一手扼住墨见愁的脖颈,声音蔓撤整座雷谷,“师妹,再不住手,你好不容易相认的娘亲可要死在你眼前了。” 浅雪紧握卷雷鞭,僵持不动,眸底憋得通红,只得软声喊着娘亲娘亲…… 墨见愁颤着长睫,眼缝里觑着不停坠泪的浅雪,她喉咙里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的女儿……”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7节 她暗中召唤骨箫……一柄墨箫倏地自袍袖间飞出,刺入她额心。 云汲松开手中再无价值的女人,墨见愁歪斜地倒下去,瞪圆的眸底,是浅雪歇斯底里喊她娘亲。 她错了一生,最终的决定是成全女儿,也不知此决定是错是对。 但她临死前的那一刻,心是痛极的。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女儿。 表面刁蛮任性,却藏着一颗深明大义之心的女儿。 遮掩阴月的云层彻底散去,空中月亮赤红如雪,云汲消遁,一身赤袍的赫连断浮至半空。 天空已有惊雷落下,雷鸣谷四面八方围拢诸多天将,打头的竟是商弦月。 赫连断翻飞着卷发,袍角有细细雷电交闪而过,他幽幽开口:“前辈这上门女婿当得可爽,眨眼间由魔入仙籍,可是沾了天帝私生女儿的光。” 商弦月面上不见气恼神色,只唇角勾出轻蔑弧度,“末路之徒,只能嘴上嚣张。” 他手指轻抬,无数手持法器的仙将,朝赫连断蜂拥袭去。 赫连断杀得畅快淋漓,一手一个人头,雷阵中的浅雪,口中逸出儿时父尊教给的雷咒,手中卷雷鞭猛地朝天空一甩。 雷鸣谷内,无数道雷光直朝赫连断击去,雷电汇卷成一道通天延地的旋涡,将赫连断困至中心,接受千万道雷火击身。 震天的雷电巨响中,远天划过一线金光,螣蛇驮着温禾赖空空,直落雷鸣谷。 温禾自巨蛇脊背滑下,仰首望着被万千雷电袭身的赤服身影。 她一跃而上,朝雷电旋涡中飞去。 赫连断正撕扯着击身的雷电,倏见雷涡中落下一道身影,他扑身向前,替她挡去一道袭面的闪雷。 “蠢苗,不是走了么。” 温禾仰首望着他,哭着道:“我想回来再看你一眼。” 赫连断恨得咬牙切齿,“外头看不见么,跑这阵眼中做什么。” “大魔头,你还能出去么。”温禾哽咽。 “待会的蛮荒天雷,会将我劈的魂飞魄散,已出不去了。”赫连断如实道,徒手撕扯雷电旋涡一角,“我撕开个口子,你趁机逃出去。” 温禾瞧见有无数雷电,如蛛丝一般黏连至赫连断脊背,使得他即便可徒手撕碎降至身侧的雷电,却再逃不出这方雷涡。 温禾摇摇头,“我舍不得你,我来陪你。” 赫连断终于自密密麻麻的雷电中撕开一道口子,他唇角勾起一抹狂笑,将蒜苗拢至怀中,替他挡消那些错落的雷电。 温禾紧紧攥着对方的袖口,惊爆的道道雷鸣声中,她道:“大魔头,对不起,我一直对你那么坏,可我无论怎样待你,你从来舍不得伤害我。” 赫连断唇角攒出一弯笑,由衷质朴的像个孩子,“蒜苗,现在才知我的好。” 温禾紧紧抱住对方腰身,不在乎劈至手臂的雷电,“所以,别再推开我,这次让我陪着你,就一直陪着你,我想要陪着你……” 赫连断将怀中少女推开些,一双红眸泛着宝石般的雾光,他沾血的修指捧着她的脸,“上天予我万般磨难,千道天劫,世人亦从未善待于我,可却让我遇见了你,此生便值得。” “蒜苗,听好了,好好活下去,我这个人本自黑暗而生,迟早归于暗夜,可你不一样,你是一束光,不该被黑暗吞噬。只要你还在这个世上,我神府里便永远开着一朵水仙。” 一道惊雷划下,将赫连断体内的云汲震出。 云汲落地的瞬间,向前一扑,为温禾挡去劈降的一道天雷,他挂着血丝的唇,微微翕动,“师妹,对不起。” 云汲抛出一盏半透明的硕大花盏,正是无妄花。 温禾被无妄花笼身,花盏仿似结界,挡消降劈的无数道天雷。 一道赤金雷电兜头劈下,赫连断玄袖一挥,将花盏中的人影自撕裂的雷口中甩脱出去。 温禾重重跌坠倒地,耳侧雷鞭传来一声撼天彻底的甩响,似召唤雷神的一记古老呼唤,她仰首望见一道赤中带金的天雷闪过,一身墨发青袍的云汲,自雷电旋涡跌落下来,刺目的光晕伴着震天的惊雷声响过……震得五脏六腑生疼,温禾冲雷涡呐喊:“大魔头……” 耳边雷声渐弱,她被千万道雷电刺得失明,待眼前景物终于渐渐清晰时,卷雷旋涡中已不见人影。 厄言石上,握着卷雷鞭的浅雪,喷出一口血,直直倒下。 云汲飞身而上,将浅雪接入怀中。 浅雪干涸双唇蠕动,浑身每一寸毛孔无不再渗血,本是清澈的衣衫已染得血红湿透,空中泛着浓浓甜腥味,她想抬指头,却连摸一摸心上人的力气都没有,只极弱的声音道:“大师兄……抱……抱我……” 之后,手中雷鞭坠地,阖了眼睫。 — 少室仙府的祠堂,多了浅雪一方牌位。 三大长老安置于鹤焉仙尊牌位一侧,这个表象刁蛮任性的丫头,总算不负父尊期望。 待前来吊唁的众人陆续散去,牌位下唯剩跪地的云汲。 温禾走上祠堂木阶,跪到云汲身侧,给上首牌位燃了三炷香。 听得云汲略微沙哑的嗓音道:“我知你会来。” 温禾将三线香,插~入炉鼎,“外头的人传,浅雪杀了赫连断,我这个魔头遗孀断不会来祭拜,即便来,怕是来拆祠堂。” “我知你心如明月,不会记恨浅雪。”云汲道。 “傻丫头带着果子猪肉特去寻我,实则是与我道别,我竟未瞧出来。”温禾哽咽着。 两人相继走出祠堂,三大长老前来祭拜。 大长老对温禾笑笑,“水仙啊,要不要重回少室仙府,你走后,妙自言十分无趣,没了人给他骂,他忧郁的很呐。” 祝融长老颔首道:“你来了,我便有口福了。” 祝商长老亦别出心裁劝慰着,“你若回来,帮我好好看着弹子,整天打我灵器的主意,愁死我了。” 历经多重坎坷磨难,她被世人诸多误会谩骂,三大长老从未恶意揣测,反而一直信任她,护佑她,让她觉得,无论身在何地,少室山永远是她的家,每每想到这座仙府,便由衷生出一股欢喜,一种归宿感。 温禾向三位长老辞别,“多谢长老厚爱,我身份不便,还是回花界吧。” — 温禾拒绝花神之位,代理花神甘了了又是个极不靠谱之人,三天两头往冥界跑,近日,更是搬去夜惊华的浮空庵白吃白住,再加上芍药花主病逝后,花界重担便压到思筠一人身上。 温禾常听思筠墨叨,欠的迟早要还。 当初他甩手花尊之位,隐姓埋名搜寻天后罪证,疏忽花界诸事,现如今一股脑补给他,整日忙得天昏地暗四脚朝天。 白乌担心她伤情过度,倒是隔三差五捏个云头,自天宫带些点心果子琼露来同她喝上几盅。 白乌亦不闲在,自自春上次与他联手困住寂无道,得了功,天帝便将他打魔阴妖魔通缉黑名单上划了,算是得了自由身。 但自春因主子雷鸣谷落难,却不在身侧效力而郁郁自责,白乌每天忙完司命君府的差事,便抽时间给自春疏通开导心理健康,头发都愁掉了一把。 有时白乌会同她对弈一局,琢磨着棋局时,与她这个久不出门的宅水仙,唠一些当前时局。 有一件另所有人不曾预料到的事,天帝舍了龙筋,散了龙气,渡给了商弦月,并将天帝御座禅位这个女婿。 商弦月乃天族数十万年史记长河中,唯一一个由魔入仙,登顶帝尊的传奇人物。 雪苋自然拜为天后,她身上的蛊咒,因服了流思的凤凰心头血,彻底解了,得以与商弦月地久天长耳鬓厮磨。 这对夫妻,竟是仙魔大战后的最终赢家。 亏得雪苋记得当年她施鸾扇的恩情,托白乌带给她不少稀罕物件,请帖亦往花界连送几封,说是天宫寂寥,望她能常去天宫坐坐,与她说说私房话。 温禾一次未去,她个孤家寡人去做什么,去吃天帝小两口的狗粮,只要想想,心口就酸溜溜的。 小黄与空空奉她为新主,忠贞不二,两个日常再她耳边耍杂技讲笑话,各种给她解闷。 不止赫连断留给她的小黄与空空,整个花界之人都看得出她不快乐。 甚至,她心里的难受,让她面上装出个笑都难。 她每日坐在窗前,赏着空落落庭院中的簇簇繁花,忆起赫连断曾站在窗外,给她送上一束沾着露水的野菊花。 她又忆起他曾对她说的那句话:没了你,天地失色,余生无趣。 她现下重温他当时心里的感受。 花界万花入她眼,当真失去了色彩一般。 糖吃进嘴里无味,往日最喜欢的果子点心,再也尝不出原来的味道。 每晚入睡前,耳边总会响起不算温柔的一道声音:蒜苗。 蒜苗蒜苗蒜苗……萦绕耳边挥之不去,她侧枕望向声源,总寻不见人。 于是她彻夜彻夜失眠,有时会情不自禁誊抄几句诗。 待宣纸上字迹干透,方觉都是些酸臭苦情诗。 什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什么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最后都被她揉成纸团,烧成一把灰。 她也曾忆起,她曾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无论深陷险境,还是死亡便在不远的前方,她都能给自己找乐子,亦总能寻到乐子。 她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像先前那么开心了,食欲又降不少,眼见着清瘦下去。 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想着一个人,魂牵梦绕,痛彻心扉,不可自拔。 一个再回不来的人。 白乌又打天宫飘下来,给她带一筐方熟透的蟠桃,瞧见她形容憔悴,给她出了个主意。 以一个新的身份,干净的记忆,投生去人界走一遭,从生到死。 她会有新的身份,有新的家人,新的朋友,新的爱人,滚一趟人间烟火。 待她走完一世回来,会发现,心中再放不下的人,不过是轮回中的一个过客。 前一阵,弹子来看她,扣着假牙说云汲虽有上神之心护着身魂,未曾被蛮荒天雷击散,但在雷阵中受了几道雷劈,为稳固元神,需得入人间投生养魂。 温禾听了白乌提议,点点头,“送我去师兄投生之地吧,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 白乌摇扇子,“这要看缘分。” 温禾入轮回道前,对白乌威胁着,“你莫要给我安排什么狗血剧情,否则我回来饶不了你。” 白乌使劲摇扇子,“我有那么恶毒么。你放心,我不给你安排任何戏本。一切顺其自然,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8节 第115章 五曜【20】 凤凰镇,隶属江南小镇,十日九雨。 凤凰镇赖员外家有个恶霸,远近闻名。 恶霸是个女儿身,诨名:苗一霸,闺名:温禾。 这个温禾自幼聪慧,但从不用在正点上,逃课骂街拉帮结伙打群架,混蛋事干了个遍。 教授她的夫子先生,她一年气走八个,后来又嫌一人上课孤单,团了个书包去了镇上私塾,三天不到,气得夫子当堂吐血,第五天,烧了私塾椽梁,第七天,将夫子的得意门生袁学霸打瘸。 私塾里的宫先生,攥着先前赖员外贿赂的一袋金子,气急败坏迈进赖府。 钱原数退回,七日的进学费一分不收,只求将他家霸主领走。 赖员外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最后以三袋金子作酬谢,方求得宫先生原谅,让他家苗一霸留堂观察一周。 温禾下学回府,领回来个浑身泥点子的小姑娘。 赖员外气不打一处来,抡着小腿粗的松木棍子,岔脚站在屋门前。 见人进来,裂开吓人的大嘴怒吼:“你又做了什么混蛋事。” “我何曾做过混蛋事?”温禾将书法丢给站至墙角的哥哥。 小黄打开布包,里头有她妹妹捎回来的袁记烧饼,他掏出个芝麻饼,方要入口,手中热乎乎的烧饼,被赖爹冷飕飕的眼神瞥回去。 赖员外扬手往掌心敲着棍子,“先前课堂上画淫画,气得宫先生吐血,五天前烧椽梁是为了驱蛇,今日为何将同堂进学的袁学子打折了腿。” 温禾将身后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扯出来,“那个袁大头,别看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实则猥琐下流,他昨夜蒙面调~戏欺辱簌簌,被我当场扯下面罩,那小子跑得快,否则我昨个火气头上,定打折他两条腿。” 赖员外:“为何宫先生说是无缘无故打折同窗的腿,为何不让这丫头当堂解释。” 温禾叉腰道:“还不是这该死的教化民风,若簌簌夜里被男子调~戏的事传出去,她以后还如何嫁人。我是为了保护簌簌名声,方咽下这口冤气。” 赖员外斜倪一眼掏烧饼的小黄,“如此说来,那姓袁的小子活该。” “对。”小黄终于掏出一张芝麻圆烧饼,“要不是怕吃不到袁家的烧饼,我打断他全家人的腿。” 赖员外一阵闹心,“你妹妹这副体统,多半是与你学的,让你不教你妹妹好。” 赖员外手中的棍子朝小黄噼里啪啦挥舞去。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围着院子扫圈,看得簌簌胆战心惊,拽拽温禾的袖子,“太凶残了点,会不会出人命。” 温禾若无其事摘着头顶挂了半面红圈的枣子,“无事,习惯了。我闯了祸,我爹从不打我,只揍我哥。” — 晚膳期间,赖员外唉声叹气,一桌子美味佳肴,下不去筷子。 温禾捞着炖泥鳅,“我已答应你日后收敛,尽量不惹是生非,你怎么还绝食,这招用了多少回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叼着麻辣鸭头的小黄一个劲点头,“没新意。” 赖员外一箸头将小黄额头敲出个包,转脸对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道:“爹这次是真的,你听到外头的鞭炮声了没。” 温禾啃着鸡头,点点头,“不是说邻家的云二郎,自道观还俗归来,全镇有女儿家的人,全去云家说亲去了。” “没错,我也去了,携重金聘礼。”他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门都没进,被轰了出来,说是姓温的同他家八字相冲,不娶。” 小黄啃完一个鸭头,总结,“若妹妹姓冷,云家会说姓冷的同他家八字相冲。” “所以,宝贝闺女,你可知你的杀伤力有多大,连累整个温氏族姓啊。” 温禾吃饱,拿帕子净手,“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何非要上赶着嫁去云家。” 赖员外吹胡子瞪眼:“你需得认清一个事实,你是真的嫁不出去。明年就是你的及笄之礼,未有一个登门为你说亲的,哪怕爹承诺重金聘礼,无人登门说亲,可见你要注孤生。” 温禾不以为然,“嫁不出也挺好,正好我觉得凤凰镇的男子都配不上我,不是丑便是傻,不傻便丑,一个入眼的也没瞧见。” 赖员外出长气,“你说,长成什么样方能入你眼。” 温禾跑去内屋,将压至瓷枕下的一副彩墨图,拿给爹爹哥哥看,“要这般好看的才行。” 四只眼睛一致朝画纸扫去,登时双双傻眼。 画中人眉眼冷峻,气质非凡,生着一头垂肩卷发。 温禾见爹爹哥哥傻了眼,收回图纸,“傻眼了吧,我梦里的人,你们说整个凤凰镇能找出比他更好看的人么。” 父子俩讷讷摇头。 温禾兴高采烈收起彩墨图画,走进内房。 赖空空:“她怎会忆起小主,司命说这一世乃新生,从落地婴儿开始,记忆除了个干干净净。” 小黄:“我怎么晓得。” 翌日,温禾下堂回来,瞧见自家府院的枣树下,背身而立一道青衫软袍的人影。 虽瞧不见脸,可见温雅清毓之气韵,定是位世无双的双子。 闻得脚步声,青衫公子回身,冲温禾清浅一笑,“温姑娘,我住你邻家,人称云二郎。” 温禾怔住,抱紧怀中被田鸡鼓出小包的书包,迈着淑女小步靠近对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云二郎温淡一笑,“我对姑娘亦是一见如故。” 云二郎是为昨日赖员外被拒门外之事前来道歉,若赖府有意,云家愿意与邻家小妹结连理之好。 赖空空十分纠结,先前未曾见过云家二郎的面,瞧着云家大郎标志的五官,想着二郎定生得不错,温禾偏睐好看的,这才急着登门说亲,但见云二郎与大师兄那一模一样的脸,赖空空拿不定主意。 虽然,司命道,这一世,定要给温禾寻个婆家,重得一段姻缘,回归灵体后,才好放下前尘,可听闻大师兄本是小主情敌,将小主的媳妇托付给情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小黄却有不同意见,“既然温主子这辈子要嫁人,嫁谁都是嫁,况且,大师兄长得好看。” 赖空空咂摸一番:“有道理。” 便,同意这门婚事。 只待温禾及笄一过,风风光光嫁去隔壁。 云家主母却哭了一晚上,捏着帕子对翻看兵册的相公哭诉,“我云家糟了什么孽,好不容易还俗的儿子竟瞧上那混世魔王。不过是隔着墙头,瞧见对方上树摘枣子,怎就一见钟情了。待那苗一霸嫁过来,不得气死我。” 云将军厌恶朝廷纷争,退居凤凰老家,因在朝堂当过官,眼界宽心眼大,他放了书卷劝慰妻子,“我瞧着赖家的姑娘不错,有巾帼英雄气概,若上阵杀敌,定混出个名堂。日常见我,从不忸怩,总笑眯眯打招呼,可见性子豁朗,外头传的那些不一定是真,你切莫往心里去。况且,云儿说了,非她不娶,否则重回道观。” 云娘子止住哭声,饮了两盏茶后,又开始抽泣。 苗一霸名声在外,她担心若娶回来,婆媳一言不合,恶霸媳妇打折她的腿。 温禾同邻家云二郎,学了一年剑术后,迎来她的及笄之礼。 及笄礼后,两家行纳采用雁之礼。 云二郎拎着方打的大雁,跨入赖府的门,温禾正挥着他送的桃树剑,于红枣缀枝的树下,温习剑术。 云二郎拿云袖揩去对方额心眉梢的汗珠,“怎对剑术这般痴迷。” 温禾一副沉思模样,“每次练剑时,我会有种熟悉之感,好似上辈子你就教我练过剑术。这种熟悉的感觉一起,我便会觉得有一种更为熟悉的感觉待我靠近,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揩拭汗渍的手,一顿,“怕你是胡思乱想了。” 这晚,温禾想吃炸田鸡,又爬上墙头,邀了邻家二郎去溪田边抓田鸡。 两人说笑打闹着,很快抓满一篓,见天色尚早,便坐在溪畔听叮咚水流声。 温禾扯了扯云汲脏污的袖子,“听你父亲说,你一向嗜洁,竟肯陪我来污泥地捉野味,你不嫌脏么。” “怎会,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好。” 温禾微微垂首,“你为何待我这么好,整个凤凰镇的姑娘都喜欢你,就连胆怯的簌簌一提到你,也会脸红心跳,你为何选中我。” “想必你听说了,我是赖爹捡回的孤儿,不知父母是何人,只襁褓上绣着我的名字,镇里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云汲牵起搭在溪畔,那只沾了污泥的小手,“我心里眼里唯有你,看不见旁人,更不在意旁人的话。我心悦你,没有缘由,是打骨子里的欢喜。” 六礼已过,只待下月吉时,一对新人拜天地。 温禾已辞学,整日在家被赖爹逼着学绣花,她何曾做过女子的细致活,不到一盏茶,扎破了好几回指头。 又一针脚用力过猛,扎破指腹,温禾吸掉指头上冒出的血珠,倏然脑中闪过一道影子。 某人抓着她的腕子,唇角含笑,俯身,一双红唇贴上她渗血的伤口…… 膝上的鸳鸯盖头滑地。 夜里,温禾又梦见他。 他总是那副桀骜的样子,眉眼生戾,唇角勾着一抹邪魅笑意,他一声声唤她:蒜苗蒜苗蒜苗…… 温禾猛地醒来,发现榻边坐着一道高大身影,借着半扇轩窗透来的明澈月光,她看清正是梦中的那张脸。 浓艳俊美到无法形容的一张脸,一头垂至肩头的卷发,勾勒几分狂傲不羁,他眸光深深盯着榻上之人,“蒜苗,你怎能忘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我……” 温禾心头莫名一堵,手指情不自禁去触对方的脸,即将触上那蛊惑人心的肌骨,眼前之人化作无数碎光消失。 温禾的心脏,蓦地一痛,似是被雷劈过般难受。 她捂着心口醒来,大口大口喘气,榻侧并无人,窗外的月光倒是如梦中一般。 澄如镜,凉如雪。 温禾攥紧心口襟衫,为何只要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就痛。 很痛的那种痛。 簌簌约了温禾去镇上老字号绸缎铺子,挑新上的几款衣料,簌簌抖着一款水仙暗纹的料子,问她好不好看时,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温姑娘。” 温禾回身,见是一位鸦青淡衫的清隽公子,那俏公子瞅见她正脸,露齿一笑,“我瞧着像是温姑娘,不料果真是你,你怎会来凤凰镇。” 温禾满目疑惑,“你是?” “我是木七啊,温姑娘竟忘了我。” 温禾打发了簌簌,与木七去了临近的一家茶肆。 “你说我是救了你妻子的恩人。”温禾诧异道。 木七重新打量对方,“你竟是凡人,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不对……” 木七摇首否认,“你虽是凡体,但身上的水仙香氛未变,我是识得的。”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79节 温禾同木七走出茶肆时,天已擦黑。 外头的濛濛细雨,打湿青石板小巷,润了暗角青苔,檐下灯笼亮着,细细炊雾打铺子窗口飘出,团出烟火人间。 木七撑着竹伞与人作别,“我不知你为何失了记忆,投生人界,我恰好路过与你说起往事,不知是否坏了你的事。” 温禾仍沉浸木七与她讲叙的那个故事里,她借由赫连断之力,修复了木七心上人的魂魄,木七随心上人来到人间,此行是为了给心上人买爱吃的袁记烧饼。 温禾撑伞,顺着幽深小巷往家里赶,迈了几步,回首,问仍停在青石板路旁,望着她背影发怔的木七,“你可记得,你口中的赫连断,他是怎么称呼我的。” 雨打竹伞的清澈滴答声中,木七回道:“蒜苗,他喊你蒜苗。” — 温禾躲在闺房,一整日不出,任由赖空空小黄如何敲门,直至云家二郎温润的声音响在门外,温禾方拉开房门。 云家二郎便瞧见窗下案台上,那副墨迹未干的画。 含着潮润气息的风,自轩窗吹来,画纸边角沙沙作响,温禾拿酸木枝镇纸,将画纸压平,又轻轻吹干上头的潮气。 她细细抚摸画中人的眉眼,“云哥哥,我不想瞒你。这是我梦中人,我猜他是我前世恋人。” 云二郎目不转睛,盯着画中人,袖下指骨蜷曲,面上却一派平静,只道:“禾妹妹又再胡思乱想了。” 那道霁青色身影,默默退出房门,温禾喊住他,“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几乎每夜都会梦到他,我虽想不起他的名字,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喜欢,还有……我也深深喜欢着他。” “所以……云哥哥……我们的婚事……” 云二郎头亦未回,只温声道:“七日后,我会来迎亲,你好生休息。” 七日后,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 鞭炮唢呐鼓声从隔壁响到隔壁。 云家二郎的花轿入赖府,身带大红绸花的新郎再一众欢喜道贺声中,跨过火盆,去迎闺房中的新娘子。 簌簌一双巧手将新娘子装扮得尤胜九天仙女,见俊朗的新郎官进屋来,乖觉地退出门去。 云二郎见对方一身喜服装缀,衬得一张小脸娇妍欲滴,他本以为她不会轻易穿上喜服,眼前一切,似比臆想中顺利。 他轻步挨近新娘,心中的那句,禾妹妹我背你上喜轿还未宣之于口。 只听喜榻上的新娘喃喃道:“他还没来。” “谁?”新郎顿步,蹙了好看的眉峰,“谁还没来。” 新娘眸光透过窗外热闹的人群,望向云深处,“我都要成婚了,我等的人还没来。” 云二郎指尖发凉,原来她这一身喜服并非为他装。 他俯下身子,蹲在新娘身侧,“来接你的人,是我,你莫要再做什么痴梦。” “或许,我可以再等等。”温禾眸光自窗外远天游回,落到新郎略显失魂的眉眼上,“云哥哥对不起,我心里有个人,我不能嫁你。” 云二郎起身,“你怎知,他会来寻你。” “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她会来寻我的。” 温禾笃定道:“既然前世我们如此相爱,定约定了来生,我还记得他,他一定像我一样,记着刻在心上的恋人,他一定会寻到我的。” 与外面的喧嚣吵闹成鲜明对比,房内空气静到极致,许久,云二郎道:“若他始终不来又如何。” “他一日不来,我便等他一日。一生不来,我便等他到下一世。” “好。”云二郎盯着新娘子的脸,“你既等他,我便等你。等你一日或是一辈子,亦无妨。待你等倦了,累了,记得云哥哥再等你。” — 凤凰镇的人皆道,赖家云家的府邸,风水不好,一对新人不知冲撞了什么煞气,成婚当日,双双走火入魔。 新郎迎花轿进门,新娘说不嫁就不嫁。 新郎更是中邪得厉害,完全不在意对方喜日拒婚重重打他脸面,竟死心塌地等着未婚妻回头。 云家老俩犟不小儿子,赖府的员外,更是打不了女儿的主意。 邻里一对新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继续做邻居。 自温禾成婚之日,放了新娘鸽子后,性子倒有所收敛。 虽仍是整日嘻嘻哈哈上树摘枣下水摸鱼,完全未有女儿家的淑容,好歹不再整日去外头闯祸打架。 她多半时间,宅在赖府的前后院练剑,作画,烤几串肉。 有时烤好了肉串,冲墙头一侧喊一声云哥哥肉好了。 云二郎即便吃饱了,亦会串门再吃一顿。 温禾将一串方烤好的肉串往嘴里塞,不慎烫了嘴,嗷嗷直叫。 云二郎赶忙递上冰水,又拿湿帕子浸着对方烫红的唇角。 赖空空小黄扒着窗沿,看得一脸惊奇。 既然关系这般好,何不凑一起过日子,这两人每日要见上几面,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如亲似友,又似一对恩爱夫妻,只差睡一个炕头。 随着年齿增长,温禾的梦越发少了,于是除了每日画一画梦中人,她开始记手札。 手札一摞接一摞,已装满两箱箧。 她在手札中写道: 我梦见我们坐在一张錾刻螣蛇的御椅上,我手把手教他画美人…… 我梦见有身披金银甲胄的兵将前来捉我,他一手拧下一个兵将的头颅,残忍的将我护下…… 我梦见我被困在满是骷髅的古堡里,他一刀劈碎欺负我的老头,将身上的袍子给我披上…… 我梦见他背着我走在雪地上,他的背很暖很宽,雪脚印踩得很长很长…… 我梦见她不许我睡觉,逼我背诵生涩咒术,一遍遍敲我的头,我当时很想掐死他…… 我梦见我们身着赤红喜服,对连理枝跪拜结为夫妻…… 我梦见他在满是寺庙古刹的街头为我买甜饼…… 我梦见骤然间天塌地陷的岛屿,我被他拢入怀中,挡去那些纷纷坠落的石砾树枝…… 我梦见雪柳树下他的吻,他眼梢眉角的戏谑,他唇角弯起的那抹笑…… 我梦见他于烈烈熊火中,捧着一颗内丹,哭成血瞳,梦见他对我说,失去你,天地无色,余生无趣…… 我梦见他被无数雷电包裹,他沾满鲜血的手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好好活下去…… 梦里的欢喜疼痛,无比清晰地映在心头每一寸,甜到落泪,亦痛到落泪。 温禾往院中支开小几,喜欢挑有月的夜晚,一遍遍画他的画像,一笔笔往小扎里记下梦到的每个画面。 每当她画累了,握笔的手腕酸了,抬首望月光,总能打浮空的月亮上望见那张脸。 眉眼明艳不羁,卷发深袍,唇角勾一抹坏笑。 她想,她前世一定爱惨了他。 否则这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会随她到下一世。 她对着月光祈告,她一直再等他。 星月轮转,此去经年。 凤凰小镇依旧十日九雨,江南的雨淋旧了青石小巷,淋老了庭院中的枣树,淋花了斑驳门垣,淋散了镇内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 赖爹熬白了头,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被他小黄哥葬去镇郊一角。 自那,赖府多了一只金灿灿的金蛤蟆。总是鼓着腮帮盯梢,金蛤蟆脾气好得很,怎样打都不跑,偶尔打跑了还会回来。 小黄亦佝偻了背,续了胡子,始终不肯成婚给她娶个嫂子。 簌簌的坟前又长了草,袁记烧饼关了张,被他打折了腿的袁大头的孙子被狗咬了,一瘸一拐往雨巷子里跑…… 时光慢慢老去,唯有当空的月亮更古不变,某个晴朗的夜,抬首望去,它始终凉幽幽明澈澈悬着。 靖仁十三年冬,朝国窝阔阗的孙子品言宗病危,九个玄孙窝里斗,朝国大殿乌烟瘴气,迟迟未立新君。 亦是这年冬,温禾满六十花甲,吃了碗煮得稀烂长寿汤面,算是过了耳顺之寿。 之后,她感了风寒,一病不起,一日三餐,吊着汤药。 这日,温禾难得精神头好,哆哆嗦嗦下了榻,哆哆嗦嗦收拾那些陈年旧画。 江南多雨,空气返潮,满满四箱箧的手札有些长毛,温禾趁着天气晴好,一本一本端出去晒冬日暖阳。 隔壁的云二郎,定时来给她熬汤药。 温禾倚着小黄给她量身打造的老年摇椅,身上盖着厚厚的麂皮毯子,眯眼翻看手札。 年岁老了,眼花了,上头的字模模糊糊看不清。 她已许久不曾记手札,最后一次是数年前的一个夜。 她见漫天星子团着一弯月,于是提笔蘸墨,写道:自此云压清梦泣星河,不见故人颜。月上眉间,枕一世孤欢。 云二郎端来汤药,温禾瘪嘴摇头说不喝。 云二郎夺过她手中的赤封手札,依旧那副春风化雨的纯澈嗓音:“不是说好了么,不闹脾气,按时吃药。” 眼前那双白皙的修指,端起案头的药盏,温禾唉声气,“云哥哥放下吧,我实在不想吃了。” 云二郎放掉手中药盏,有些无可奈何,只对着摇椅上的老太婆,宠溺一笑。 云二郎年轻时去道观学了仙术,以致长生不老,几十年如一日,温禾已老眼昏花,面上皱纹层层复叠叠,一头浓密青丝亦被岁月刷成稀疏白发,云家二郎仍旧那副年轻的容貌。 一如,当年她下学归来,乍见枣树下的那道霁青软衫,衣裳上的青,如澄空裁下一般,他回身冲她清浅一笑,“温姑娘,我住你邻家,人称云二郎。” 温禾咳嗽几声,云二郎为她轻轻锤了锤后背。 温禾哑声问:“云哥哥,等了我一辈子,亦未等到我回头,你后悔么。” 云二郎轻声说:“禾妹妹呢,你亦等了一辈子,始终未等到他,你是否后悔。” “每次听你喊我禾妹妹,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温禾说着,困意上头,歪头睡了。 醒来,空中浮着一轮明月,小黄在灶台烧饭,烟火气息和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暖着耳朵,蔓至鼻息。 云二郎还在身边,“夜里寒凉,禾妹妹进屋去吧。” 温禾摇摇头,望着当空的月亮,“我自己的身子自己了解,大限已到,怕是活不过明年开春了,这么好看的月亮,看一天少一天。”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80节 “你说,我等了他一辈子,为何等不来他。是他忘了我,还是不曾寻到我。” 她说着,眼角淌下两行浑浊老泪,“还是我老成了这样,一脸皱纹,一头华发,他认不出我了。” 云二郎握上那双干枯老手,“禾妹妹不老。” 温禾眼睛眨亦不眨望着月亮,轻缓沙哑的嗓音说:“世人道,情深不寿。我能活过耳顺之年,已是奇迹。” “以前,我望着月亮时,能望见他的脸,可如今,我快忘记他的样貌了。我老了。” 她缓缓侧眸,望向云二郎,“云哥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陪了我一辈子。你乃修行之人,余生还长,莫要再花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以后,再不要来了,我不会再见你。” 鼻息间的烟火味越来越淡,锅铲碰撞声亦渐渐模糊,温禾只觉渴睡极了,她喃喃道:“我终是没等到他。” 云二郎觑见温禾额心的最后一点阳息四溢,她感觉极准,她大限已到。 今日的好精神头,不过回光返照。 而她面上的每一道皱纹,还有那眼梢的余泪,无一不再无声诉着她心底的遗憾。 云二郎握上温禾的手,“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他在,他始终陪在你身边。”他哑声说。 温禾听了这话,徐徐撑开老迈的眼皮。 云二郎抬起她干枯的右手,“你的尾指上圈着一条红线,红线的另一头牵在他指尖。” “他始终在你身边,亦陪了你一辈子,你看不见他,但我能看见。” 云二郎道:“从我第一次,于秋日的枣树下望见你的那一刻,他就站在你身边。” “我教你练剑时,他亦随着你的手腕旋转。” “我们去溪畔抓田鸡,她挨在你身侧,与你并肩吹着溪边风。” “你穿着喜服坐在喜榻等他时,他便站在你塌前。” “我们一同吃烤肉时,你不慎被烫了嘴,他在一旁看得着急。” “你画他画像时,一笔一笔记手札时,你站在院中望月时,他都守在你身边。” 云二郎将温禾圈着红线的手,贴至她的心口处,他尝到淌到唇角的咸涩,他轻声说:“他在,一直都在。” 温禾笑了笑,眼梢淌下一串泪来。 唇角弯起一道弧度,她嗓子眼里发出极难分辨的一道混沌音。 云二郎却听懂了。 她说:“无憾。” 干枯的手垂下,尾指上的红线微微一晃。 小黄端着一锅炖泥鳅出来,吆喝着妹妹该吃饭了。 温禾再未醒来,享年六十岁零一十七日。 情深不寿,已是奇迹。 — 云二郎只觉心口灼热,一簇银色赤焰的心火,自心口飘出。 他周身涌起磅礴神息,吓得小黄仍了一锅鱼。 少室山的弹弹,正追着后山的一只野猪玩,倏见南方天际荡出浩瀚神息,三大长老亦朝汹涌澎湃的气泽处望去。 弹弹一飞冲天,朝神息之地飞去,三大长老紧随其后。 凤凰镇的镇民皆在睡梦中,倏然窗外划过无数道清澈光晕,将暗夜照亮。 众人纷纷起床,走去院中街角,朝照澈天光大地的院子望去。 那不是赖府么。 众人搔头疑道。 弹弹率先冲进赖府,一头朝院中身罩云衫的人影扑去,“父尊,父尊你回来了。” 三大长老随后落到挂着累累硕枣的庭院,对着萦着磅礴神息的人影,跪地叩首:“恭喜折丹神尊回归神位。” 折丹浅声回:“起来吧。” — 温禾魂归灵身,醒来,躺在云上温谷一张小花榻上。 抬手一抹,眼梢有余泪。 赖空空小黄火急火燎朝花殿奔来,“主子有救了主子有救拉。” 原来,她与赫连断入上邪古墓之前,去了十八洞寨,赶上当地的红鸾节。 两人先后踩中姻缘神婆的红鸾线,于是尾指上各圈一根红线,生生世世受红鸾线牵引护佑。 赫连断被蛮荒天雷劈散了魂魄,一缕残魂封入尾指红线,当时漫天雷光,无人在意有一截红线,自雷火中飘然坠地,而红线的另一头,系至温禾尾指尖。 红鸾线牵的是魂线,入轮回转生的温禾,手上的红线,将赫连断的残魂牵来,默默陪了她一世。 云二郎乃云汲转生,他身带不死之心。 当初,赫连断剖出云汲体内的不死之心,将大师兄藏入心脏内,属于温禾的那簇心火取出,又将自己的一缕心火,埋入不死之心。 云二郎心内有赫连断的一簇心火,故此,他能瞧见被温禾尾指红线牵去的那缕残魂。 折丹上神,因灭七十二魔,神息溃散,需成功历劫方可重归神位。 他需历的乃情劫。 当身为云二郎的他,将真相说予温禾听,终是放了心中执念,选择了成全。 心内的心火飘出,他顺利渡过情劫,回归神位。 一簇心火,一缕残魂,再加赫连断血脉中含有月上花之力,逢月必生。 赫连断复生归来指日可待。 白乌道,当年,折丹上神窥星辰算天机,卜得,后世将出一位妖魔头子赫连断,此人乃他归位的一个关键,便让他潜伏魔阴王朝,竭尽全力护他性命。 折丹上神顺利归位,白乌为感谢旧主,特来指导温禾,如何让赫连断尽快重生归来。 残魂连同心火,按白乌所示,埋入灵土,以月之精华灌溉,旁侧放着存满记忆的储月石。 温禾守着灵土包想着,这次要等多久。 她已等了他一辈子,再等百八十年也等得起。 翌日,皓月浮空。 温禾去灵土包溜达一圈,发现灵土内生出一株似火似莲的花盏,正是月上花。 花盏迎着月光,轻柔招展,每一瓣都像微微起伏的呼吸,温禾揉揉眼睛。 花盏之上倏地显出个人形轮廓,渡浴着月光,形廓愈发清晰,眉眼亮在她眸底。 卷发,赤袍,艳色唇角勾着一抹不羁的笑意。 等他回来,只用了一日。 实乃天大的惊喜。 温禾扑进对方怀中,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还有鼻息间熟悉的清冷花香。 温禾将脸埋入对方胸膛,嚎啕大哭起来。 赫连断听得耳朵疼,抚了抚怀中人的发旋,“不是回来了么,还哭得这么伤心。” 温禾将眼泪鼻涕往对方胸前蹭蹭,“你都瞧见我又老又丑的样子了,我能不伤心么。” 赫连断抚了抚蒜苗不停起伏的脊背,“不老不丑,我媳妇天下最美。” — 大魔头能归来,怎么也要感谢云汲师兄,云二郎,折丹上神。 于是,温禾打发醋王赫连断,去山头逮野猪,她骑着鸾扇赶往东极神山。 折丹上神归位后,已折返东极神山。 上古神祇之地的七十二护山石俑,已修复完好,重新矗立神山入口,衬着云雾,神秘庄严。 见她入内,石俑并未阻拦。 半山神像侧,云上一座神坛,温禾一阶一阶踩上去,终于见得神坛之上的神尊。 尊神端坐,周身神息磅礴,纯澈无垢,只消望一眼,便给人无尽威压臣服之感,但那双眉眼,像极了云汲师兄。 六界中人自有得见尊神真颜之人,弹弹更是尊神身畔之人,大家未曾对云汲样貌起疑,定是神尊提前施了修正之术,混淆了众人记忆中的脸。 温禾挨近神坛,虔诚跪地,“多谢神尊助夫君归来。” 折丹起身,一身云裁风剪的白袍,徐徐向跪地之人移去。 他俯身,将对方扶起。 “勿用客气。” 温禾受宠若惊,“神尊的眉眼像极了云汲师兄……连声音也像极。” 清醇温润的声音,继而响起,“云汲本是我历劫的一个凡身,若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大师兄。” 温禾心底的感动如浪潮翻涌,倏然,弹弹打云梯跑上来,“温姐姐温姐姐,大魔头来了。” 温禾赶忙向神尊辞别,转身朝云梯行去。 “水仙。” 听得神尊之音,温禾回首,见折丹上神眨眼停到她身前,抬起云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似含着无限情愫,又似万物之神慈爱地抚着无知孩童。 “若得空,可入神山瞧瞧我老人家。” 温禾点点头,走下百阶云梯。 深山入口处,瞧见矗立门口的一道高大身影。 温禾朝对方飞奔而去,赫连断自然地展开双臂。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81节 虽是将怀中人紧紧拥着,口气却强硬,“你竟敢背着我来幽会男人。” “人家是神,你不留口德,当心遭天谴。” “好个偏心眼的神,这神山为何不阻你,却阻我。” “谁让你是魔头,身上罪孽重,神不稀罕你。”温禾嘟嘴道。 赫连断拥着怀中人,朝霞云跌宕的天际飞去,“以后,少来见这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年岁大的,就爱骗你这种无知小苗。” “你闭嘴吧,现下神尊归位,终于有你打不过的了,你安生些吧。” 赫连断眉眼微沉,“不过是活得年头长,若给我几十万年活,不定谁打得过谁。” “幼稚。” “再幼稚还能幼稚过你这株蒜苗,随随便便入人神府。” “都是上上辈子的事了,你还提,还有不许再叫我蒜苗,难听死了,我已开过花了。” 两人一面斗嘴,一面腾着一朵粉云向前飘去。 脚下,山河作诗,万木倾倒。 “我觉得蒜苗蛮好听。”赫连断一脸认可。 “那我也给你起个小名,叫……你爱吃糖,叫糖糖如何。” 温禾掩唇偷笑,本以为大魔头会对这幼稚可爱的名字嗤之以鼻,不料,他加速脚下云头,“你叫蒜蒜,我叫糖糖,倒也般配。” “飞这么快做什么。”温禾搂紧大魔头的公狗腰。 赫连断朝蒜苗额心落下一吻,“去买糖蒜。” 第116章 番外 大蒜外瓤剥掉,只剩薄薄一层内皮,再用清水清洗干净,冷却的白开水里放食盐,白酒,霜糖,白醋,将沥干水分的白蒜浸泡入内,然后,封坛。 温禾做完满满一大罐糖蒜,额心沁出点汗珠,她挥袖擦掉,唇角勾出一抹笑。 她们家糖糖大魔头近日嗜好吃糖蒜,一日三餐,必要就着饭菜啃几瓣。 为了讨好赫连断,她干脆亲手泡制一罐糖蒜。 连着七天,赫连断不开心。 魔阴王朝亦阴了七天,头顶压了一层霾云,却没掉下一滴雨,整个魔阴王朝的臣民倍感压抑。 其实,魔阴王朝此番阴云天象,纯赖温禾。 现如今折丹上神归位,仙界卸掉除魔的包袱,将赫连断打仙族通缉黑名单上剔除。 毕竟,上神在,赫连断再有本事,亦掀不起大浪来。 折丹上神未将大魔头镇了杀了,他们仙族不好跟大魔头硬刚,主要是刚不过,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任由赫连断返回魔阴王朝,当他的逍遥快活魔头子。 众妖魔晓得此消息,集体纠结是否重返魔阴王朝,做赫连断手下臣民。 虽然大魔头实力摆在那,但他极其情绪化,君后跳炉后,赫连君上于王朝大开杀戒的阴影仍徘徊众妖魔心头。 虽然投奔魔头能免于仙界打压,外界欺辱,但只怕魔头又受什么刺激,大家还得搬家。 搬家是小,一不小心成为魔头手下炮灰才是关键问题。 众妖魔保持观望态度,陆续有被仙族欺负狠了,缺乏安全感的妖魔族众,重返魔阴王朝。 商弦月上位天帝,进退有度,很有手段,为天地间的和平,认命白乌为仙魔和平大使。 于是白乌往天宫任着司命星君一职,又兼之魔阴王朝右护法,仙魔一众上赶着讨好,不可谓不风光。 诸位妖魔族长见魔阴王朝局势大好,再加上魔阴王朝近来天象不错,晴空万里,可见赫连君上情绪稳定,一拨带动一拨,几日不到,魔阴王朝出离的妖魔折返大半。 天朗气顺,温禾骑着鸾扇,于魔阴王朝犄角旮旯瞎溜达,逛魔阴集市,帮廖橐驼种花种树,追着小蜂将军去悬崖采蜜。 温禾猜,小蜂将军正值中二期,每每见到她后,表面上敷衍行个礼,然后就是一副漠视态度,好像这样的自己十分酷帅有男人味。 甚至她凑近他一点,他赶忙退避三尺,甚至掉头便走。 嘿!这小狼蜂,够劲,温禾撸袖子又追上去,软硬皆施让小蜂将军带他去蜂巢谷,摘黑蜜。 由于小峰将军离她距离过远,疏于护卫,温禾摘蜂巢时,被一只大号黑蜂蛰了屁股蛋子。 温禾屁股着火似得跑去跟无生药师讨解蜂毒的丹药,内服一株红丹后,又火急火燎回了小厢房,凭着感觉给自己的臀,抹了层清凉药膏。 紫苏药膏抹上去,刺痛消失,但被蛰的地方起了个大红包。 无生药师说,黑蜂之毒虽非什么厉害之毒,但愈合极慢,只得慢慢等。 足月后,被蛰出的红包自会消去。 温禾心内委屈,想去魔头霸霸怀里撒个娇。 方进门,瞧见寝殿内摆一张惊世骇俗的水玉雕花大床。 魔头平日惯用的那张寒冰床被抬到犄角旮旯,同那张可容纳十人睡的水玉床相比,寒碜的不行。 近日她一个人逍遥快活,是因赫连断忙着亲自打造一张睡塌,没空腻歪她。 也忒大了点,温禾正孤自感慨时,赫连断无声无息打殿外走进来,唇角挂着隐忍笑意。 “为夫亲手为迎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打造的睡塌,要不要上去试试,应该很舒服的。”赫连断说。 原是为了方便滚床,魔头真有心。 温禾毫不羞涩,一蹦三尺高蹿上去,往床上来回打个几个滚。 赫连断站在塌前,瞧着床榻上妙曼的身影滚来滚去,不由得瞳孔加深,一挥玄袖,封了门窗,长腿一迈,坐上睡塌,一手握上正躺床上捂嘴傻笑的蒜苗的手腕,他身子欺下去,于她耳边说:“洞房前有什么要说的。” 怎么莫名想起死刑犯上刑场,监斩官问有没有什么遗憾要说的…… 温禾又噗嗤一笑,温存的洞房被大魔头搞得这么严肃,真是另类。 然而笑着笑着,弯起的唇角缓缓僵住,并非她不想圆这迟到已久的洞房,而是她屁屁上有个被毒蜂蛰出的大红包,这……可能影响夫妻生活。 看着不好看,摸着也降兴致。 毕竟大魔头脸蛋身材完美,她竟然有那么一丢丢小自卑。 于是温禾握紧顺着领口四处探索的修指,铿锵有力道:“不行。” 赫连断浓郁的眉眼一怔,声调不满道:“你我是夫妻,你竟不愿意。” 赫连断说着,手指却不老实,温禾赶忙坐起,死死摁住撩火的手,“嗯……不是不愿意,而是……” 她绞尽脑汁搜罗借口,倏得眼前一亮,“你还没给我足够的安全感,你知道么,姑娘家家的大多缺乏安全感,待你给我想要的安全感,再洞房不迟。” 赫连断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另一手轻松挑开少女衣带,摸了一手柔软,“本君不能给你安全感?扯什么,是谁一遇危险便往我身后躲的。” 温禾手忙脚乱阻住对方指尖再次的点火,“你忘了么,你说过以后听我的。” 赫连断以覆身的姿势,足足瞪了蒜苗一炷香,温禾更是回瞪的眼圈发红。 最终,赫连断起身,一甩袖子,走出大殿。 温禾盘腿坐起,抹了把汗。 大魔头跟小媳妇似得,生了气就往外跑,反正她是不会哄回来的。 一哄,肯定哄床上去了,她得等那个不合时宜的红包消下去。 之后,本是碧空无云的魔阴王朝,阴了七天。 温禾受不了魔头那怒抑中略带幽怨的眼神,干脆给人做了糖蒜吃。 糖蒜让黑檀捎进去,温禾回小厢房的床上躺着睡不着。 抓心挠肝的。 她一早想睡大魔头,但为了完美的洞房体验,只得忍了。 同时她深感遗憾,其实之前魔头若非要洞房,那天事早成了。 她也不是那么太在意那个红包的。 他一邪魅狂佞大魔头,怎么那么克制呢。 若他拉过去硬亲,扯了衣裳就淦,她也不是那么抗拒的。 是该庆幸魔头尊重她,还是应该悲哀魔头不行。 他是不是真不行? 哎!温禾在唉声叹气中睡过去。 夜深,赫连断无声无息出现在少女塌前。 不知这小东西又再搞什么,要不要直接上。 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可是一朝君王,妖魔头子,酷帅狂霸不讲道理。 觑着人睡得温甜的小脸,柔软起伏的胸膛,以及不堪一握的腰肢。 赫连断的手,触上少女中衣衣带。 轻轻巧巧扯开,倏地,床上少女眉头一蹙,一声嘤咛。 赫连断吓一跳,猛然收回手,有种做贼被当场抓破的罪恶感。 可恶! 他堂堂大魔头怕媳妇怕到如此程度,丢死个人。 赫连断背过手去,瞧着蒜苗翻个身,娇嫩的唇角咕了几句呓语,很快又陷入深眠。 他掩下眸底欲念,悄悄给她掖好被角,走出屋去。 算了,他自己回屋解决去。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赫连断lol:又是睡不到媳妇的一天。 —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82节 温禾坐在窗前,啃着黑檀打墨护法院中新摘来的带着露水的甜瓜,心里头苦得很。 小心眼的大魔头居然同她冷战。 不就是不给洞房么,至于么。 难道不晓得破坏夫妻感情最大杀手之一,便是冷战么。 连着好几日,大魔头居然不来瞧她,再冷下去,离婚不远了。 温禾仍了手里的花皮瓜,将头上的一支水仙琉璃簪扯下,藏到妆奁小盒的底层。 然后大大方方走进魔头的寝殿,鬼子进村似得,东瞄西逛,做出寻东西的模样。 其实,她余光密切注意魔头的动静。 那厮正襟危坐桌案,正读一册黑底封面书,离得远,瞧不清封皮上的字。 坐椅子上的赫连断瞧见蒜苗贼眉鼠眼往寝殿内探来探去,他表面上不往对方身上瞥一眼,实则余光扫着媳妇动静。 瞧她那样子,像是在寻什么物什。 余光觑见蒜苗朝桌案走来,赫连断不动声色放了手中《哄媳妇三十六计》,抬手拾起搁在桌角的一册巨大巨厚的《魔阴朝典》津津有味读起来。 温禾凑近桌案,本就是瞧瞧魔头正读什么书,不知魔头是否故意,拿《魔阴朝典》给压了个严实。 见魔头丝毫没有理她的征兆,温禾暗中撇撇嘴,继续装模作样四处寻东西。 捏着厚典边角的赫连断,只要余光瞥见蒜苗背过脸去,一双眸光便黏答答往人身上瞅。 待蒜苗稍转回头,他立马偏过头,正儿八经看书。 坚决不能主动理她,否则里子面子全丢了。 不给洞房。 天理难容! 温禾往寝殿溜达了三个大圈,大魔头居然真不睬她。 哎,狗子果然变了。 温禾心里来气,干脆放开手脚,爬床掀被,二哈上身一般,翻箱倒柜,墙角的烛台都给拆个稀巴烂,叮叮咣咣弄出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大。 让你看书,看毛线书啊。 看我看我。温禾心底碎碎念。 赫连断终于寻到个像样的借口,将视线往蒜苗身上瞥去。 他放掉手中厚典,声调沉闷,“放肆,造反么。” 温禾戳了戳头顶悬盘的空空发髻,“我的琉璃簪不见了,你看见没。” 赫连断冷哼:“这事不应该问黑檀么,本君从不做打扫一事。” 本君本君本君你个头,温禾心底诅咒,嘴上却颇为遗憾道:“本后先前问了黑檀,黑檀及手下均未瞧见,看来君上也不知,打扰了,告辞。” 言罢,幻出鸾扇,大步往外走。 赫连断再听到蒜苗口中的君后二字,一瞬间气消了不少。 他心道,他还真好哄。 又见蒜苗走出门后,骑上了鸾鸟,他立马飞去空中,挡在即将飞天的鸾鸟前,“干嘛去。” 温禾睁眼说瞎话,“我那支琉璃簪是打人界买的,甚是喜爱,我去人界瞧瞧还有没有。” 赫连断并未言语,跟着飞身上了鸾鸟脊背。 温禾躺下,将脸埋入鸾鸟光腻的羽毛间,偷偷笑了会。 怕她趁机跑了,还亲自跟着。 狗子还是原来的狗子。 鸾鸟受主子指示,将速度降至极缓,一只老鹰蔑视的打一旁飞过。 温禾干脆阖了眼,打算吹着舒爽的小风小睡一会。 赫连断俯身,捏了把蒜苗腮侧的小奶膘,“别睡。” 温禾睁眼,揉揉腮帮,故意摆出冷漠姿势,背过身去,“少管闲事。” ……赫连断瞧着蒜苗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嘴角一抽,“着凉了,活该吃药。” 心里一甜,温禾阖着眼,翻过身,假装太阳恍了眼,一手搭在眼皮上,眼缝里偷瞄大魔头。 他家狗子迎风独立,生闷气的一副嘴脸,有点可爱了。 温禾起身,挨近赫连断身侧,小手扯了下对方的袖袍,“喂,别这么小气么。” 赫连断哼一声,别过脸去。 温禾:“……” 落到人界一座颇为繁华的城池,温禾陆续进了几家首饰斋,最后在一家宝玉首饰斋,挑了类似琉璃水仙簪的一支簪子。 掌柜笑吟吟道:“二两银子,谢谢。” 温禾往发髻上斜插簪子,余光瞥了眼立在身侧的赫连断。 掌柜笑吟吟道:“这水仙簪同姑娘极配,像是专为姑娘打造,二两银子,谢谢。” 赫连断:“……” 暗瞥蒜苗一眼,“你没带银子么?” 温禾耸耸肩,手一摊,“忘了。” 赫连断幻出一枚红玉印章,递给掌柜,“抵押,待会带银子来赎。” 掌柜接过造型古古怪怪的印章,实在认不出魔族极品红玉,但瞧印章底部,錾刻四个大字:魔阴王朝。 掌柜一脸懵逼,这是个啥。 他将无上宝玉递还回去,摇摇头。 赫连断面色锅底黑,温禾暗笑,败家君王碰到不识货掌柜,也是难得。 她终于寻到个好借口,鼓着脸对赫连断道:“说你不能给姑娘安全感,还不信,同姑娘逛街,居然不带钱。” 赫连断收回那枚可调遣百万妖魔大军的红玉章印,另一手捏诀,召唤魔阴臣子,万里加急送银子。 温禾一手握上正捏诀的那只手,给人增加难度,“不用法力,你能解决么。” 赫连断沉思片刻,抬脚迈出首饰斋大门。 留下温禾同掌柜面面相觑。 半盏茶,赫连断返回。 往宝玉首饰斋门口仍下一头只余一口气的大黑熊,街头百姓商贾小贩纷纷聚拢来,看得瞠目结舌。 温禾连同掌柜也寻着热闹走出门,只见赫连断掸了下黏在袖口的一撮熊毛,“这头熊可抵得过那支水仙簪。” 惊呆的掌柜对着横躺地上的黑熊一顿打量,“这……这……这可是梁山深处那只独眼黑熊王。” 对面山海酒楼的掌柜,挤出人群,对着赫连断拱手道:“壮士,我愿用十两银子买下这头黑熊。” 赫连断:“好。” 首饰斋掌柜不乐意了,“什么,壮士,这头黑熊王伤无数猎户居民甚至官差性命,府衙悬赏五百两银子捕杀黑熊王,如今这熊王还活着,岂止五百两,我愿出五百两买下这头熊,姑娘先前瞧上的那支水仙簪子免费赠予,还有,姑娘可随意到本斋挑选三款首饰头面。” 赫连断觑一旁的蒜苗,颇为自豪的语调,“为夫未用法术。” 温禾:“……” 徒手撕熊,勇猛勇猛。他竟能想出这一茬。 首饰斋掌柜招呼十几个手下,吭哧吭哧将黑熊抬进后院,酒楼老板没得着黑熊,又打上人的主意,特意露出胖指头上的三个上好白玉扳指,凑近赫连断,咧出一口金牙,“壮士可否婚配?我家有独女,年方二八,貌美如花,若与我家爱女缔结良缘,我身后家产全归壮士所有。我瞧壮士器宇不凡,身手俊俏,是个靠得住的面相,不如随我去酒楼吃上一壶酒。” 温禾立马握上赫连断的手,直言拒绝,“大叔,省省,墙角就甭挖了,人家媳妇在这呢。” 遂,拽着赫连断挤出人群。 赫连断唇角不自觉上扬,暗瞥一眼紧紧攥着他手指的小手,再瞥一眼对方头顶免费得来的水仙簪子,“你男人,可否给你安全感。” 温禾只能说:“……还行吧。” 赫连断眸色一深,当众将人拦腰抱起。 温禾赶忙勾住人脖子,“……干嘛。” 赫连断凑近对方耳廓,嗓音旖旎,“回去洞房。” ……至于这么迫不及待么。 温禾:“冷静,淡定,放我下来,我尿急。” 赫连断眼皮一抽,只听街道一角传来一叠声壮士留步的呼唤声。 原是方才他缉了黑熊王的壮举,传到正巡逻官差耳中,那独眼黑熊是个即将成精的熊,有些能耐,壮士既能在须臾之间击败黑熊王,显然是有道行的,恰巧他堂叔王府正闹邪祟,于是巡逻右卫说明来意,请壮士随他去王府捉邪。 赫连断方要拒绝,温禾抢先一步答应。 毕竟,能拖一时是一时。 麻溜打赫连断怀中跳下,温禾凑近对方耳根,“你若不用法术驱走府内邪祟,嗯,洞房的事,咱就定了。” 赫连断眼皮又一跳。 一行人赶至王府,府内位于闹市,明明是艳阳灿灿的晴天,推门而入,整座宅子上空却罩一层黑霾。 院子早已空落,阴风阵阵,落叶重重,吹得边角将死的植株簌簌而动,给人一种鬼宅的氛围感。 巡逻右卫唤来做生意的堂叔王员外,王员外一脑门官司的将府内境况,叙述了个大概。 一月前,府内还平静,但突有云拿月的一个深夜,院中西南角的一口水井莫名自己动了起来,井轱辘转啊转,提上一桶水来,木桶凭空而起,往院中泼水。 接着井轱辘又自动转啊转,探入深井,继续提水上来。 府内众人瑟瑟发抖挨在门口,望着院中诡异景象,待日头一出,井轱辘终于停止转动,那只干了一晚上活的木桶,亦随之消停下来。 府内众人,兵分两路,泪奔而去,一波请和尚,一波寻道士。 道士法师来了几拨,治不住邪祟,说不出个所以然。 黑月光攻略手札 第183节 有个道行颇深的道长,只给王府主屋门窗一角,贴了道黄符,说是邪祟不会进贴了符箓的屋,便摇头叹息走了。 一入夜,井轱辘便吱呀吱呀转动,提出一桶桶水,泼得到处都是,府内虽无伤亡,但众人每日受惊吓,王员外只好举家搬迁。 可这宅子已打出名声,成了凶宅,无人敢买。 当初王员外是花了大笔银钱的,宅子虽不大,但位置核心,寸土寸金,自然心有不甘。 赫连断听了,接下这活。 待人群散去,府宅温度又降几重。 温禾抱抱微微发瑟的双肩,斜倪赫连断,“这府内究竟有鬼还是怪?你确定不用法术,能解决王府的怪事?” 赫连断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勾住蒜苗腰身,往身前一带,恶狠狠的语调,“为了吃到你,没有什么是为夫办不到的,蒜苗,你给我等着。” — 府内果然不对劲,春末时节,竟寒气冻骨。 温禾用赫连断倒卖黑熊得来的钱,去成衣铺子买了个圆毛厚氅披身,又顺带从桥头的食肆一条街打包些瓜果零嘴回府。 温禾站在窗前,左手瓜子,右手蜜饯。 眼瞅着天色渐暗,宅府温度又降了几重。 盯着蒜苗吃完一把又一把零食的赫连断一直站在一旁生闷气,先前蒜苗主动喂他吃食,糖球葡萄一颗接一颗,现如今见他不吃,毫无喂他的自觉性。 成婚后,他竟混的不如从前。 一个已婚男人的悲哀。 远天最后一缕光晕被黛云吞噬,王府彻底暗下来。 不知何处卷来的风,吹得门窗咣咣作响。 氛围之下,温禾不由得紧张,方要塞入口的蜜饯,顿住,目不转睛盯着院中西南角井口的位置。 赫连断自背后拥住蒜苗腰身,俯身,将脸颊凑近蒜苗脖颈,嗅着少女含着淡淡水仙香氛的体息,低哑的嗓音道:“为夫饿极了。” 温禾反手将手中的蜜饯往赫连断嘴里一塞,满眼满心仍注意窗外动静,漫不经心回复对方,“你方才不说,我买了那么多吃食都被我吃光了。” “为夫不想吃那些。”赫连断嗓音哑哑道,又忍不住亲了亲蒜苗白嫩的脖颈,意犹未尽,拿舌尖轻轻一扫。 温禾一阵痒,稍躲了躲,心思仍不在身后的赫连断身上,嘴里嘀咕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要不,你忍忍吧,天黑了,明个再吃。” 面对媳妇的敷衍与冷漠,赫连断心底的火气与委屈往上蹿了蹿,牙尖抵上白嫩的脖颈,“突然想喝你的血。” 还未来得及下嘴咬一口,温禾哇哇叫着,转身勾住赫连断的脖子,一张小脸往对方胸前埋了埋,“动动动了……那井轱辘动了……” 蒜苗一抱他,赫连断的气性立马下去大半。 他抬手抚摸蒜苗发顶安慰着,一双眸子盯着院角井口的动静。 果然,如王员外所言,井轱辘诡异转动着,不消一会,汲了一木桶水上来,随意往院子一泼,木桶又自行飞去井口边,井轱辘吱呀呀一转,木桶又探入深井汲水。 温禾感受着大魔头的体温及气息,安全感一点一点回归。 她怕啥,身边这个可是妖魔头子,于是她转过脸,觑着院中的动静,但一只手紧紧抓着对方腰襟不放。 赫连断的心情,舒畅不少。 及至深夜,木桶自行打了几十桶水上来,泼的院子湿哒哒的。 再没别的异象。 许是寻到安全感,温禾起初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竟看得有些枯燥,打个哈欠说:“我去床榻休息一会,你先盯一会,记住不许用法术哦。” 言罢,离了温暖怀抱,挨去床榻,鞋子来不及脱,歪歪斜斜躺下。 赫连断无心观察外头的木桶又提了几桶水上来,见蒜苗去了床榻,便几步挨过去,俯身,给人脱了鞋,又不动声色轻抚了几把柔嫩的小脚,挨着躺下,颇自然地将睡着的蒜苗搂入怀里,亲了亲发顶,阖了眼睫。 井底的水鬼,感觉不对劲。 上头竟出奇的安静。 明明府内来了生人气,按她平时一顿操作,该有吓得低声抽噎,最轻亦要抱着安慰的反应,如这般平静,不正常。 水鬼拖着一头湿淋淋长发,打井口冒出个头。 主屋内亮着稀疏烛火,轩窗大开,两扇雕花木门大氅。 呦呵!水鬼惊讶,胆不小。 要知平时,她鼓捣一阵井轱辘,整个院内的屋宅,门窗紧封,贴满灵符。 她仔细一瞅,连老道士的黄符都给揭了。 实在是蔑视水鬼。 水鬼打窗口飘进主屋,素色帷帐落了一半,可见上头躺着一双人影。 一男一女,相拥而眠,睡得香甜。 岂有此理,水鬼一撩湿哒哒袖口,扫出一阵阴风,随着帷幔簌簌晃动,塌内一双人悠悠转醒。 赫连断率先掀了眼皮,瞅一眼站在地上,一身红衣的女鬼,在温禾抬头之前,他伸出大掌将人小脑袋按回自个儿胸膛,小声于人耳边道:“为夫给你提个醒,是个穿红衣裳的水鬼,长的嘛,挺丑的,一会莫被吓到。” 温禾怕鬼,入了几次冥界,又跟冥主死神打过几回合交道,心理承受能力有所提高,于是一手握紧赫连断的手,将脑袋从对方温热胸膛探出,小心翼翼瞥了眼站在地上的女鬼。 “还行,不是特别丑,一般丑。”温禾总结。 女鬼:“……” 当个鬼,有被冒犯到! 女鬼怔楞了好一会,瞧着床榻上一对人影毫无起床的征兆,竟盯着她跟她大眼瞪小眼。 女鬼决定放大招,于是拖着一道道濡湿的水渍,飘去厨房,眨眼间,手里拎了把菜刀回来。 女鬼扬扬手中锋利菜刀,“不怕我是么,看不起鬼是么。” 桀桀一阵低笑后,女鬼手中菜刀于空中闪过一道亮光,转瞬间割下自个人脑袋,拎在手里。 床榻上的一双人,面面相觑。 温禾:“握草,我以为她要砍我们,谁知她砍自个儿。” 赫连断颔首:“我猜,这女鬼生前脑袋被驴踢过。” 正拎着自个人脑袋阴笑的女鬼:“……” 安回自个人的脑袋,女鬼又挥舞两把手中沾血的菜刀,“你们是何人,居然不怕鬼。” 温禾由衷道:“我是怕鬼的,但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搞笑的鬼,实在怕不起来,对不住了。” 呵呵两声。 女鬼被激怒,“好,我这便砍死你们,你们两个谁有勇气,先来赴死。” 温禾坐起,指着随她一道坐起的赫连断,“他,他硬,你先砍他。” 赫连断勾唇一笑,拉起蒜苗的手,亲了下手背,“你怎么晓得我硬?” 温禾一阵羞赧,“贫嘴什么,女鬼要砍死你了。” 赫连断十分不屑地往女鬼身上瞥一眼,“就怕他没那么大力气。” 温禾:“说好的啊,不用法术的。” “呵,区区一个女鬼,还用得着浪费法力。” 女鬼忍无可忍,这一对实在不将她当鬼看,拎圆菜刀朝床榻飞奔过去。 赫连断懒懒抬手,抓住帷幔上垂下的一根极细的红丝一拽,咔嚓一声响,女鬼脚下的木板裂开一道大缝,咕咚一声,女鬼跌进一个大坑,只露着一颗湿哒哒头颅。 温禾跳下床,盯着女鬼转不停的脑袋,喃喃道:“这便是我去买零食时,你在家里鼓捣出来的机关?她是鬼啊,她怎么动不了呢。” 赫连断随之下床,解释道:“下面有浸了鸡血的绳子,他被束缚了双脚,自然动弹不得。” 女鬼瞪秃的眼珠,嘶吼道:“你们以为这样便能困束于我。” 随着女鬼脑袋疯狂的转动,地板又裂出几道缝隙,眼看着女鬼要挣扎而出,赫连断不急不慢拾起桌旁盘着的一团麻绳子,随意绕着女鬼脖子捆了几圈,女鬼顿时安静如鸡。 温禾再次惊奇:“瞧着只是普通麻绳,你捆的亦不大紧,女鬼怎么又动不了了。” 赫连断:“浸了童子尿。” “童子尿那般厉害?先前道士法师怎么不用如此简单的一招。” 赫连断傲然道:“那要看是谁的尿。” “谁的呀。”温禾随口一问。 赫连断倏地将蒜苗抱起,一旋身,将少女压至床榻,“过了今晚,为夫便再用不了这招了。” 温禾大惊:“你你你的……尿。” 伴着雨点般的吻,落至脸颊脖颈,温禾仓皇躲闪,“不要这么急,外头还有人。” “一只死鬼而已,算不得人。”赫连断的吻又落了下去,封住蒜苗呼之欲出的唇。 四肢动弹不得的女鬼,留下两行屈辱的眼泪…… 见床榻越发晃动,终于大叫出来,“别啊,别不把鬼当鬼啊,我还是个黄瓜鬼呢,我走,我走行不行。我从未害过人,只是瞧见王府井里的水香甜可口,欲霸占安家,我真的从未害过人,你们放开我,我立马搬家,再不出来吓人。” 床榻内唯有衣料摩擦的声响,女鬼真急了,“鬼不要面子啊,鬼有也自尊心及羞耻心的,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是一只有贞操的鬼。” 赫连断一挥手,圈着女鬼脖颈的绳子一松,女鬼奔逃而去。 连井底的家当都来不及收,一道红烟随风飘走。 人间险恶,太险恶了! 温禾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空当,打帷幔缝隙瞧见女鬼真走了,千钧一发时,她虚着嗓音道:“我拒绝我拒绝我拒绝。” 赫连断咬牙,“说好的,不用法力,解决府内邪事,就知道你又会寻借口反悔。” 他咬了下少女的耳垂,“蒜苗,你真当我是吃素的。” 这次,任由温禾寻什么借口,赫连断探索的欲望,亦未停过。 温禾认命了,闭上眼睛。 赫连断摸到蒜苗的伤处时,顿住。 温禾睁眼,欲哭无泪,“被黑蜂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