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玉(重生)》 撷玉(重生) 第1节 ?  撷玉(重生) 作者:深渊在侧 简介: 女主视角: 上一世,傅瑶爱惨了秦王萧靖钰,心甘情愿嫁给太子,替他争那九五至尊之位。 可萧靖钰达成所愿的那日,她却以谋逆之罪和太子一同成了阶下囚。 地牢里很冷,毒酒发作后很痛苦,傅瑶却只听到萧靖钰祭告四方,册立她的庶姐为后。 傅瑶最终都没能再见萧靖钰一面,当她在地牢里煎熬着死去时,是她那夫君抱着她,轻声道:“我不怪你,若有来世,我依旧娶你为妻。” 重活一世,傅瑶又一次嫁给了太子,只是这一次没有满心算计,她捧着一颗真心,只想和太子做一对恩爱夫妻。 可萧靖钰又一次找到了她。杀了她的夫君,夺了她的身子,将她束缚在九重宫阙之中。 男主视角: 萧靖钰踽踽独行半生,只将幼时救过自己的小女孩当做生命的全部意义。 所以,手握重权之后,为了丞相庶女傅琦的一句话,他去夺皇位,哪怕留下千古骂名,也要把皇后之位捧到她面前。 直到萧靖钰发现他认错了人,可人已经被他嫁给了自己的侄儿,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萧靖钰去认错,只想要傅瑶再看他一眼,可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傅瑶冰冷无情的设计与陷害。 边关三年,恨意在心底滋生,把萧靖钰磨成了十足十的疯子。他筹谋三年,重回京城,成了万人唾骂的乱臣贼子,也成了这万里江山的唯一主人。 明堂高殿前,他抱着浑身颤抖的傅瑶,用最温柔的嗓音低声诱哄,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瑶儿,太子和腹中胎儿你只能留一个。” 从救了他开始,傅瑶就只能是他的。 1、不换男主,男主是c,但很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请自行排雷! 2、男二非处,不喜勿入,弃文不必告知,谢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爱情战争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瑶,萧靖钰 ┃ 配角:萧楷 ┃ 其它: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古早狗血 一句话简介:他从来,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立意: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 第1章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萧靖钰。◎ 天光从窄小的铁窗透进来,细碎的雪花被北风裹挟着,扑扑簌簌飘落在发霉的枯草上,地面像是覆了一层白霜。 地牢里愈发阴冷潮湿,斑驳的墙壁上满是血迹,腐臭味和血腥味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往鼻腔里涌,把人肺腑间堵得喘不上气来。 傅瑶穿着一身污脏单薄的囚衣,倚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她眼珠一动不动,死气沉沉地盯着越堆越厚的白霜。 冷风一阵一阵地涌进来,她浑身冷透了,却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知觉,也不采取任何行动。 傅瑶从来都知道萧靖钰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纵然她再努力,萧靖钰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刚被关进这里时,她不停地喊叫狱卒,想要再见萧靖钰一面,后来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她似乎这时才发现,萧靖钰是何等冷血薄情之人。她只是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或许萧靖钰对她有过那么一点情谊,会放她一条生路。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传来悠远空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牢房门前。 为首的是一个太监,穿着绛紫色暗纹蟒袍,手里捏着一块熏过香的帕子,端端正正站在牢门前,用手帕掩着口鼻。 他往里瞧了一眼,脸上露出嫌弃和鄙夷的神色,捏着嗓子对身后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想臭死咱家吗?” 狱卒连忙打开牢房,端着毒酒的小太监走进去,对傅瑶喝道:“陛下赐你毒酒一杯,还不起来谢恩!” 傅瑶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到托盘上放着一只泛着金光的酒杯。 傅瑶的心如坠冰窟:“我要看圣旨。” 刘总管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圣旨的小太监,按规矩,他应该先宣读圣旨,再看着傅瑶喝下毒酒,等人死了回去复命。但他嫌这里污脏,直接省略了宣读圣旨的步骤。 如今傅瑶要看,他也只能挥挥手,让小太监拿给她看。 傅瑶的手被冻僵了,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变得粗胀红肿,她试了好几次才拿起圣旨打开,入目就是鲜红色的玉玺大印:……太子萧楷,太子妃傅瑶,密谋造反,觊觎皇位,赐毒酒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傅瑶突然笑了起来,形容狂悖,“萧靖钰,你要杀了我,你竟要杀了我……” 一行泪水滑落,她不想哭的,可泪水却忍不住往外涌。 刘忠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悠悠开口道:“行了,傅姑娘,陛下托咱家转告你,他会册封你的姐姐为后,傅家日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安心去了。” “姐姐……”傅瑶喃喃开口,是了,萧靖钰一直喜欢的都是她的庶姐傅琦。 她为了萧靖钰,不惜嫁给素未谋面的萧楷,人前是风光的太子妃,人后却对自己的夫君处处设防,甚至配合萧靖钰陷害萧楷。 现如今,萧靖钰得了皇位,要封她的庶姐为后。而她则做为罪人妇,和萧楷一起下狱,然后被新帝赐了一杯毒酒。 多可笑啊,她为了萧靖钰抛弃一切,萧靖钰却从头到尾只将她当做弃子。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过来请示刘忠:“师爷,他要见了傅瑶才肯喝。” “还真是对苦命鸳鸯,”刘忠道,“得了,带过来吧。” “是,师爷。” 不一会,牢房外就传来脚镣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不紧不慢地响着。 只听声音,就能想象出那个人是如何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过来的。 锁链碰撞声越来越近,萧楷被人推进了牢房里。 他头发披散着,盖住了那张俊秀的面庞,昔日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成了人人可欺的阶下囚。 傅瑶心生愧疚,不敢看他。 萧楷身上还带着血,小腿弯曲着,不知是不是被人打断了,但他依旧背脊挺直,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仿佛还是那个皇太子殿下。 萧楷亲手端了两杯酒,在傅瑶面前蹲下时因为剧烈的疼痛闷哼了一声,但他脸上不见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柔声对傅瑶道:“瑶瑶,别怕,我陪着你。” 他嘴唇上没有血色,声音也很虚弱,像羽毛一样落在心上,却让傅瑶如死水一般的心生出一片涟漪。 傅瑶瞬间红了眼,低下头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萧楷把毒酒放到地上,捧起她的脸,用温热的指腹给她擦拭眼泪,他动作很轻,又或者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夫妻本是一体,我不怪你,若有来世,我依旧娶你为妻。” 傅瑶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萧楷对她笑了,纵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刘忠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吧,早死早投胎,咱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萧楷头也不回地道:“替本宫告诉皇叔,他会后悔的。” 刘忠:“咱家会一五一十转告,您放心去吧。” 萧楷这才放开捧着傅瑶脸颊的手,端起一杯毒酒,仰头一饮而尽,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神色很平静,皇室子弟,成王败寇,就算死也要死得有风度。 萧楷把另一杯毒酒递给傅瑶:“别怕,我一直在。” 傅瑶看着萧楷清澈的眸子,打消了所有的不甘、恐惧和愤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刘忠亲眼看着他们喝下,吩咐道:“你们在这看着,等人殁了告诉咱家一声。” “师爷放心,”一个小太监谄媚地道,“这里脏,您先出去喝盏茶,小的盯着呢。” 刘忠被狱卒请到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值房里,给他沏上一壶春上新产的碧螺春。 一个小太监低声问:“干爹,陛下知道了若是怪罪怎么办?” 刘忠语重心长道:“你呀,陛下只说赐死他们,倘若问起来,死了便是死了,谁又会追究死得痛不痛快?” “机灵点,那是日后的皇后娘娘,皇上喜欢得不得了的人,是你我能得罪吗?她想让两个犯人死得痛苦点,我们顺水推舟送个人情,还怕以后没好日子过?” 小太监连连道是,他们不过是把见血封喉的鸩酒换成了延长痛苦的牵机而已,只要没人说,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追究两个死囚生前承受了怎样的折磨。 牢房里,傅瑶倚在萧楷怀里,两人都沉默着,静静地等待死亡。 突然,傅瑶感到胃部一阵抽痛,她抓紧了萧楷的衣袖,弓起身子抽搐起来,疼痛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却越来越剧烈,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腹部乱绞一般。 “瑶瑶……”萧楷话音未落,也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他咬牙忍着,好一会才慢慢适应了这种疼痛,“……是牵机,他竟如此狠毒。” 傅瑶在令人崩溃的疼痛中听到了牵机二字,那一瞬间如坠冰窟,仿佛疼痛都没厉害了。 萧靖钰是有多绝情,才会用牵机来送她最后一程。 傅瑶推开萧楷,想要一头撞死,在旁边盯着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来拦。 萧楷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只咬牙撑着,挥开小太监,把傅瑶重新拥进怀里,让她咬住自己的胳膊。 傅瑶心口像是被人捅烂了,血流不止,和牵机的带来的痛苦交错着,让她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她不想再伤害萧楷,可剧烈的疼痛让她越咬越紧,把萧楷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 纵然是寒冬腊月,他们一身单衣早已被冷汗打湿。萧楷依旧紧紧抱着她,把牙龈都咬出血了也不肯发出声音。 疼痛,无休无止的疼痛…… 直到浑身都疼到没有力气时,傅瑶的意识才终于渐渐模糊。 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解脱了。” 她这一生糊涂至极,愚蠢至极,为了所谓爱情不顾家族利益,不顾仁义道德,只为了能在萧靖钰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最后想想,萧靖钰有什么好的呢?自私薄情,阴狠卑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明明有一个比萧靖钰好了千倍万倍的夫君,却偏偏不知珍惜。 撷玉(重生) 第2节 她自己善恶到头终有报,算是死有余辜,可萧楷呢?一个温文儒雅,宽厚仁慈的太子殿下,他凭什么要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傅瑶一生到头,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有对萧楷的愧疚和亏欠……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不去招惹萧靖钰。 …… 耳边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傅瑶不甚理解地想,难道阴间成婚也和活人用一样的曲子? 不急着投胎,却成起了婚,这是什么道理? 腹部似乎还残留着剧烈的疼痛,傅瑶一双柔荑虚掩在肚子上。 她被那喜庆热闹的声音吵得头疼,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身处一顶宽敞的轿子里。 头上发髻很沉,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傅瑶抬手摸了摸,只摸到了冰凉凉的凤冠。 她低头看自己,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上好的蜀锦,用璀璨的金线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案。 这身装扮她再熟悉不过,三年前不情不愿地嫁给萧楷时,穿的正是这身衣服,她还曾幻想,如果迎亲的是萧靖钰该多好。 傅瑶触摸自己带着温度和富有弹性的皮肤,又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绿蕊一转头就见她掀开了帘子,连忙伸手放下:“小姐,你盖头呢?” 傅瑶拿起落在脚边的红盖头,在帘子后低声问:“现下是哪一年?”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只听绿蕊在锣鼓喧天中回答: “淳载六年。” 作者有话说: 再次排雷,不换男主,强取豪夺 —— 预收文《绛唇》,戳专栏可见~ 云国嫡长公主云卿生得绝色,性子也坚韧,亡国那日纵身一跃,殉国不成却成了卫国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会成为哪个权贵的玩物。谁知陛下一道旨意,将她与云国遗民囚于北行宫,每日粗衣粝食,浆洗衣物。 有人称赞陛下英明睿智,也有人为美人蒙尘而惋惜,却无人知晓每到夤夜,那行宫里都会传出痛苦难耐的低吟声。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每每深夜来此,淡漠地盯着朱颜酡红的女子:“除了我,谁还敢庇护你?专心侍奉我便是,莫要动其他的心思。” 昔日誓死不屈的长公主眼尾湿润,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攀着萧启琮的肩膀,讨好地亲吻着。 亡国以来,她放下了所有尊严,只求能用这残破的身子庇护被掳至敌国的子民。 可谁都不曾想,云国复国、迎回公主那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会抱着啼哭的婴儿在瓢泼大雨中追出去。 * 起初,萧启琮以为自己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不过闲暇时随意玩玩,谁知竟越陷越深。 那场大雨让他发觉自己和这世间之人一样庸俗,沉溺于情爱,以至于纵情任性,癫狂之至。 云卿大婚消息传来之日,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怀中稚子,抛下引以为豪的一切,擅闯挂满红绸的公主府。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又怎能容许卿卿另嫁他人? ★★ 1、双处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 —— 预收文《藏娇(狗血be)》 盛姝一直过得很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住在一方精致的院落里,每日都有下人侍奉,不愁吃穿。 爹娘健在,且对她宠爱有加,不时会来看她。 还有一个虽不经常回来却很疼爱她,而且从不纳妾的夫君。 虽然夫君霸道了些,夜里凶了些,但她觉得没什么,夫君对她很好,她也不要求夫君是个完人。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所有事情都不对了…… 爹娘其实是她的姑父姑姑。 夫君其实位极人臣,且早已娶了丞相之女为正室,育有一儿两女,夫妻琴瑟和谐。 她的未婚夫早已被流放。 她盛家早已家破人亡…… 整整十年,盛姝重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跨过那道门槛的勇气。 …… 多年以后,盛姝坐拥万里江山,无上权力,却只能日日复年年,独看花开花落。 “萧霁瑾,那年匆匆一面,我原是喜欢你的。” ★★★ 1、强取豪夺,古早狗血 2、男主非c,性格有缺陷,占有欲控制欲max,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3、追妻火葬场,是真的葬了,本文在be道路上坚定不移? 第2章 ◎那就把他从心里剜出去,倘若不行,就把心也一并舍弃了。◎ 傅瑶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个中滋味来——淳载六年八月十五,是她和萧楷大婚的日子。 她只觉周围乱糟糟的,眼前的一切明明都那么虚假,可又触手可及,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她带着不甘死去,苍天是听到她的怨怼,所以才让她重来一次,而是还是在所有事情都未发生之前吗? 此时,她只是个新嫁娘,还没有卷入残酷的夺嫡纷争中,没有和萧靖钰勾结,没有辜负萧楷。 傅瑶苦笑一声,觉得命运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又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就在她感慨万千时,轿子渐渐慢了下来,绿蕊在外面小声提醒:“小姐,到了。” 傅瑶收回万千思绪:“先把当前过去吧,而且,她很快就要见到萧楷了。” 她整理好衣裙发饰,在轿子里端端正正坐好。 轿子平稳落地,萧楷从前方车驾下来,缓缓走到凤凰金顶花桥前。 宫人将红色绮罗帘栊掀开,傅瑶从花桥里出来,只能看到萧楷垂落在地的衣摆。 由宫人打着的翟扇在面前一一打开,傅瑶看到了就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的萧楷。 萧楷着着一身红色婚服,墨发束起,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柔和的望着她。 傅瑶心中感慨万千,上一世萧楷也是这么望着她的,可她心心念念的却只有萧靖钰,以至于辜负了眼前的男人。 这一世,她会珍惜萧楷,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也算是弥补自己前世做下的孽。 傅瑶走到萧楷面前,萧楷对她伸出手,她就把手放在萧楷掌心。 萧楷触摸到她泛着凉意的手,眉心微皱,而后不动声色地用温暖干燥的掌心把她包裹,牵着她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他们步行至挂满红绸的东宫,在司礼监的主持下,行了跪拜礼,同劳礼,合卺礼……等回到毓庆宫时,傅瑶已经有些头昏目眩。 她刚被牵机折磨至死,醒来后还未来得及适应现在的身体,就开始了诸多繁琐的大婚流程,她看着来来回回的宫人,就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傅瑶和萧楷并肩坐下,宫人们说了吉祥话,得了赏钱,又为他们放下层层碧纱就退出去了。 临走时,绿蕊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到底不敢多舌,只能不放心地退了出去。 寝殿里顿时变得阒静无声,只有红烛偶尔发出的哔剥声和滴漏有节奏的水滴声。 萧楷握住她的手:“本宫以后可以唤你瑶瑶吗?” 和前世如出一辙的话钻入耳中,搅得傅瑶心神大乱,脸上却依旧不露端倪:“殿下请便。” 萧楷抬手抚摸她的脸颊:“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宫的妻,本宫会爱你,敬你,护你,也愿你能信任本宫,与本宫携手共度。” 傅瑶微微颔首:“妾记下了。” 萧楷低头时恰好能看到她浓密的睫羽,一道弯曲的扇形,显得格外柔和多情。 傅瑶似是有所察觉,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殿下……” 萧楷低头吻她,温热的手掌抚上她不盈一握的腰。 傅瑶攥紧了衣袖,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萧靖钰,忍住心中的抗拒,主动回吻萧楷。 萧楷感受到她的主动,不由得心头一动,开始去解她腰间绣饰复杂的丝绦。 胸前陡然一凉,傅瑶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手也抓紧了萧楷的手臂。 萧楷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又从鼻翼滑过,落在唇瓣上,和她耳鬓厮磨,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别怕。” ……别怕 上一世行至末路,萧楷也是告诉她这两个字。 这于她而言,不过刚过了几个时辰。 傅瑶心里已经软成了一滩水,她放松身子:“殿下,我不怕。” · 翌日清晨,傅瑶早早被人唤醒,任由宫娥簇拥着将她带到梳妆镜前梳洗。 他们新婚第二日,要去谒见皇太后,皇上和皇后,因此早早就要梳洗准备。 绿蕊平日很活泼,今日因着萧楷和女官宫娥都在身旁,再跳脱的性子也只能谨言慎行,默不作声地侍奉她梳洗。 撷玉(重生) 第3节 傅瑶眸子清澈明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只是施以淡妆,就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丹青——清秀雅致,却又不显得寡淡,脸上留白刚刚好,引人无限遐思。 装扮好后,流颜姑姑在一旁连声称赞:“殿下和太子妃真是般配至极,陛下和娘娘见了定然高兴。” 流颜是皇太后送给傅瑶的人,她是宫里的老人,做事牢靠,大婚繁琐至极,若不是她亲自盯着,少不了要出差错。 萧楷笑了笑,却是回道:“姑姑莫要拿我们打趣了。” 他说完牵着傅瑶的手出了门。 傅瑶是丞相嫡女,傅家是簪缨世家,有傅家为她撑腰,只须她不做出格之事,没人敢难为于她。 因此从皇太后,皇上到皇后,所有人都对她满脸慈蔼,这一趟谒见完格外顺利,还得了一堆赏赐回来。 等关起房门,绿蕊才捧着那些稀罕物道:“小姐,这一趟去得可真值啊,我总有一种是去打秋风的感觉。” “你啊……”傅瑶无奈摇了摇头,终究不忍苛责。 绿蕊自她七岁时就陪在她身边,对她向来忠心耿耿,前一世她下了狱,这丫头肯定也没少吃苦头。 萧靖钰对她尚且如此绝情,更何况是对绿蕊呢? 绿蕊见状就笑得更开心了,却还是存了个心眼,低声问:“小姐,殿下温柔体贴,又对你这么好,你还要……帮着秦王吗?” 傅瑶听到秦王二字,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杯具,她腹部像是又泛起一股绞痛,腐烂的臭味、令人求死不能的牵机还历历在目。 “小姐?”绿蕊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小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傅瑶松开了手,“昨晚没睡好。” 这本来只是用来敷衍的话,绿蕊却瞬间懂了:“哦,原来是殿下累着你了。” 傅瑶脸颊一红:“别胡说。” 萧楷很体贴,一直照顾她的感受,知道第二天要去各宫谒见,怕累着她,只是浅尝辄止,就放她歇息去了。 而且她还萧楷在一起三年,萧楷一向是发于情,止乎礼。他自小严格约束自己,一举一动全是长年累月用规矩衡量矫正出来的。萧楷简直是天下男子的楷模,又怎会在床上折腾她? 绿蕊笑眯眯道:“话本里说,新妇都要羞一羞的,看来是没错的了。” 傅瑶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好意思说这些,只能嗔怪道:“越发没规矩,回头就让流颜姑姑罚你抄宫规!” 绿蕊见好就收:“小姐,我不敢了。” 她闭了嘴,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 傅瑶开始思忖方才绿蕊的话。 傅瑶从前的那些心思,绿蕊一向是知晓的,她甚至多次偷偷溜出家门,替傅瑶给萧靖钰送信。 傅瑶虽然没告诉过她自己嫁给萧楷的目的,但这小丫头也不傻,自己能猜个七七八八。 傅瑶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既然要和萧靖钰断干净,就应该提前告知绿蕊,免得她日后拿捏不准分寸。 而且,告诉绿蕊,似乎也在彰显着她的决心。 傅瑶扣着手中的素瓷茶杯,缓缓开了口:“绿蕊,我要忘了萧靖钰,只一心一意做好殿下的妻子。” 绿蕊从前也劝过她多次,可她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说歹说都不行,如今突然改了主意,让绿蕊大吃一惊:“……小姐,那你还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吗? 这句话像有什么魔性一样,径直落在她心上最柔软之处,让她呼吸一滞。 她喜欢了萧靖钰那么多年,喜欢到无法自拔,几乎当成了一种本能。 她恨萧靖钰,怕萧靖钰,想要和萧靖钰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 可她依旧无法否认,她还爱着萧靖钰。 只是如今看清了,心死了,不敢了。 “那就把他从心里剜出去,倘若不行,就把心也一并舍弃了。” 绿蕊愣愣看着傅瑶,她从见过这样的傅瑶,眸底隐藏着绵延不绝的悲恸,却又那么决绝,这让她觉得特别陌生。 好在只是一瞬,傅瑶就又恢复了惯常的神色。 流颜从外面进来:“殿下,万贵妃请你午后去漪兰宫吃茶。” 万贵妃宠冠六宫,皇后娘娘又身子不好,后宫多由万贵妃打理。真的说起来,此人比皇后更像皇后。 傅瑶虽然是太子嫡妻,论身份比贵妃要高贵,可以万贵妃在后宫的权势,她不得不见。 但若按规矩,大婚第二日,太子妃应当只谒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和皇后。及至大婚第三日,才会和后妃走动——这是规矩,也彰显着尊卑有别。 她若去了,便得罪皇后,她若不去,便得罪万贵妃。 皇后是她亲婆母,可以随时教训她,万贵妃是真正的掌权者,勾勾小指头就能给她暗地里下绊子。 而且,贵妃为何突然要见她?上一世明明是大婚第三日,她按着规矩去走动的。 难道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第3章 ◎萧靖钰,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傅瑶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来,当时她偷用萧楷的印鉴,伪造书信给朔方节度使。绿蕊外出传信时被人怀疑,险些被搜身,还是恰好遇到万贵妃,万贵妃歪打正着,三言两语帮她打消了疑虑。 这封书信就这么送了出去,后来事发时也成了萧楷造反的证据之一。 她当时只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想却又觉得有些刻意,万贵妃暂代皇后管理六宫,可真的会专门停下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事? 还有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萧靖钰都了如指掌,这宫里乃至东宫必然有他的眼线。 “殿下,”流颜在一旁提醒道,“今日去见贵妃不合规矩,还请殿下斟酌。” 傅瑶收回不知跑去哪的思绪:“流颜姑姑,替我去库房挑几件礼物送给贵妃赔罪,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拂了贵妃的好意实在过意不去,明日一定前去请罪。” 流颜应承一声,就转身出去了,她临走时叫上绿蕊:“姑娘不妨随我学学宫中礼仪。” 绿蕊看傅瑶,傅瑶道:“去吧。” 绿蕊是她的心腹,以后少不了和各宫打交道,这些东西早晚得学。 绿蕊跟着流颜姑姑进了库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摆放好的,流颜径直走向左边那几排柜子。 这里的东西都是可以随意送人的,而右边的,则是主子喜欢的,需要请示后才能处置的。 流颜姑姑走了一圈,一眼相中了那支纤长的孔雀金步摇。 这支金步摇做的栩栩如生,上面的孔雀身形优雅高贵,镶嵌的点翠和烧蓝没有宝石俗气,却色泽鲜亮,比宝石更为光彩夺目。 仅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它在女子云鬓间会是何等的光彩夺目。 贵妃娘娘不缺贵重首饰,但流颜敢保证,她会一眼爱上这支步摇,这也足以证明太子妃的诚意。 绿蕊在看到那支金步摇时神色一变,这是秦王送给傅瑶的,傅瑶从前爱不释手,可大婚后却命人放到了左边。 她知道这代表了小姐想要一刀两断的决心,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送出去。 绿蕊想要阻止,可转念一想,长痛不如短痛,以后见不到了,也免得睹物思人。 流颜用紫檀木锦盒把金步摇装了,又去挑选其他东西。 她们最后挑选了四五样东西,一同送到了漪兰宫。 彼时万贵妃正斜躺在美人榻上,她虽神情慵懒,却是风华万千。涂着红色口脂的嘴唇,白皙的皮肤,珠圆玉润的身材,高挽的云鬓和满头珠钗,还有那华贵的气质,像是最致命的毒花,让人一眼过去就沦陷了。 这世间果竟真有人能长得这么美,绿蕊心生感慨,怪不得陛下这么宠爱万贵妃。 万贵妃果然一眼相中了那支孔雀点翠金步摇,并且爱不释手,当即就命人替她插/进发髻间。 就因为这支步摇,她不仅没有因为傅瑶的有意躲避而生气,还赐了不少好东西。 绿蕊捧着赏赐回东宫时,心想这宫里真是无聊,东西送来送去的,你却永远不知道对方是虚情还是假意。 等流颜和绿蕊离开,万贵妃命所有人都退下,这才用纤纤玉手扶了一天鬓发,指尖无意掠过那支金步摇:“本宫说过了,她不会来,你又何尝不知?” 一名男子从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后走出来,他二十三四的年纪,古铜色皮肤,身形颀长健硕,眉眼深邃,风吹日晒雨淋磋磨出的硬朗五官,虽然算不上特别俊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男子踱步到她面前,盯着她发髻间的金步摇看了片刻,而后伸手拔下:“你不适合这支步摇。” 万贵妃趁机抓住他的手腕,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摩挲:“明知道她不会来,还让我去请。而且,现在暴露我的身份,除了打草惊蛇别无好处……” “萧靖钰,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萧靖钰没有否认,只是勾住她的滑腻的下巴,冷声道:“做你该做的事,别来揣测我的心思。” 万贵妃轻笑一声,而后坐了起来:“当初我若对你多一些真心,你我就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了吧。” “我此生只爱一人。”萧靖钰把金步摇收进衣袖,转身往内室里的暗道走,“继续盯着她,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万贵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最后也只能苦笑一声,又躺了回去:“终究是回不去了。” 等萧靖钰感受到疼痛时,他的掌心已经全是鲜血了,沾了血的金步摇躺在他手心。 他看着那支被鲜血浸染的模糊不清的步摇,就像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样。 傅瑶如他所愿嫁给了萧楷,还成功获得了萧楷的信任,他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可是为何当他看到传来的书信,看到傅瑶和萧楷新婚之夜缠绵悱恻,翌日清晨郎情妾意时,会忍不住想要见傅瑶? 为何当他看到这支被随意送出的金步摇时,会忍不住攥紧锋利的簪杆,任由鲜血直流,才能获得一点快感?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翌日清晨,傅瑶去向皇后请过早安后,果然去了漪兰宫。 皇后身子虚弱,久病不愈,渐渐不喜人打扰,因此宫妃大都见风使舵,干脆跑去漪兰宫请安。 傅瑶到时就看到她们正坐在一起说话,三宫六院的妃嫔加一起,让人望过去只觉眼花缭乱。 万贵妃很热情地拉起她的手,给她一一介绍,傅瑶礼数周到,既不显得谄媚,又不显得过分孤傲,和她们一一见了礼。 当今圣上爱美人,后宫全都是一顶一的绝色佳人,只是子嗣缘薄,至今也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就算是宠冠六宫的万贵妃,也至今没有子嗣。 这也是皇后能甘愿放权,安心在宫里养病的重要原因。 傅瑶看着满屋子争奇斗艳的美人,看着这些人或虚假或别有用意的笑容,突然生出一丝忧虑来。 萧楷不是寻常男子,而是一国太子,从小接受太傅三纲五常的教导,从来只做对的事,绝不会任性妄为。 撷玉(重生) 第4节 那么日后,他大概也会有许多姬妾,也会如太后皇后对他期待的那样雨露均沾,还会有很多子嗣。后宫之中会有许多明枪暗箭,尔虞我诈…… 奇怪的是,傅瑶担忧的只是如何与那些妃嫔相处,并没有和别人分享丈夫的不悦和妒忌。 萧楷做为太子,应该更需要一个贤惠大度,能为他安定后院的太子妃吧。 正想着这些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嫔妃突然握住她的手道:“太子妃可要加把劲,快些为皇室开枝散叶,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喜事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起来,提到了坐胎药什么的,傅瑶第一次知道原来怀孕这件事还能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傅瑶对她们笑了笑,随口敷衍了过去,虽然不动声色却已经上了心。 这也是皇后一直嘱咐她的——为了确保皇长孙为正宫嫡出,皇后还承诺给她半年时间,半年后才会张罗着为太子纳妾。 傅瑶突然觉得自己嫁进皇宫好像就是为了生孩子一样,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在心中肆意揣测着她是否好生养,何时会有孩子,孩子会是男还是女? 这种感觉让傅瑶很不舒服,可想到是为萧楷生孩子,她也就只能心甘情愿接受了。 万贵妃留傅瑶用了午膳,又和她说了很多体己话,拉拢之意很是明显。 傅瑶一直小心应对,总算没有说错话,顺顺利利吃完了这顿饭。 最开始的关系已经搞好了,傅瑶想着以后还是不要和万贵妃太亲近,皇后虽然不忌惮万贵妃,可提起时话里话外都是三个字——狐媚子。 傅瑶身为她的儿媳,自然不好在她耳提面命后,还去触她的霉头。 回到东宫时,萧楷已经在寝宫等她:“瑶瑶,你回来得刚好。明日回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本宫让他们去办。” 萧楷实在是个很体贴的夫君,这些事情他原可以当个甩手掌柜的,但他却亲自督办,是对明日回门的重视,也是对傅瑶这个太子妃的珍视。 傅瑶把礼单拿起来看了一遍:“殿下,这些已经很多了,再添怕是丞相府都放不下了。” 萧楷握住她的手:“你是本宫的妻,这也是你的体面,再多都是不够的。” 傅瑶微微笑了笑:“谢殿下。” 萧楷把她揽进怀里:“夫妻本是一体,不必言谢。” 傅瑶抱住他的腰,把头放在他怀里。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虽然宫里总是不太平的,可萧楷愿意敬她爱她,她又有傅家为倚仗,日后小心防备,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就好。 而想要平静,就必须彻底忘了萧靖钰。 上一世,她心里装满了萧靖钰,以至于对萧楷对她的好视而不见,萧楷想要和她亲近时更是推三阻四,以至于两人生出许多嫌隙。 可萧楷依旧维护着她太子妃的颜面,从未给过她为难。有这样一个夫君,她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第4章 ◎秦王殿下来了◎ 丞相府,傅修远早早携妻儿在府门外恭候。 今天是傅瑶回门的日子,就连已经出嫁的大小姐傅沅都特意赶回来,在门前等候接驾。 傅琦站在人群里,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捋了捋鬓发,又从贴身丫鬟苕华手里接过扇子,去遮挡落在脸上的阳光。 她生得很好看,和傅瑶傅沅都有几分相像,但傅沅大气端庄,傅瑶清秀灵动,她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妖娆之气,和她的娘亲柳姨娘很像。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听到宫铃清脆悦耳的响声,和车马的辘辘之声。不一会,就见一辆马车在簇拥之中从宽敞的街道上驶过来,丞相夫人翘首去看,可随从太多,只能看到垂在前面的宫铃。 傅琦也抬头看去,只见华丽宽敞的马车,浩浩荡荡的扈从,还有跟在后面好几车的回门礼,别提有多气派了。 傅修远拉了一下夫人的胳膊,丞相夫人这才勉强忍住眼泪,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也不在膝下了啊。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前面的太监手里拿着拂尘,目视前方开口一喊,整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连忙低下头,摆出恭谨的模样。 车帘在府门前停下,宫娥从把车帘掀开,萧楷先下了马车,而后伸手去接傅瑶。 傅琦偷偷抬头,一眼看到了太子殿下俊朗的面庞。她看到太子握着傅瑶的手时眸色黯了黯,心里一阵酸涩——这个位置应该是她的,她傅琦无论什么都不比傅瑶差,唯一输在了身世上。 明明都是爹的女儿,为何大姐能嫁到侯府,三妹能嫁给太子,而她被小的越过了不说,还只有那些穷酸书生和废物庶子来求婚? 她为何不能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为何不能……母仪天下? 傅瑶和萧楷弗一站稳,傅修远立刻带着家眷下跪行礼:“臣傅修远携家眷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众人附声:“殿下万福金安!” 萧楷上前去扶傅修远:“岳父大人无需多礼。” 傅瑶则扶起丞相夫人,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丞相夫人当即眼圈一红,对傅瑶露出和蔼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跟着傅修远往后退去,请他们进府。 进府后,傅瑶和萧楷坐在上位,傅修远和夫人则在下面坐了,先是互相问好,又说了一堆体面话。 傅瑶看差不多了,才和母亲一起去了后院,说要看看姐妹们。 刚一跨入后院,傅瑶就把绿蕊把其他人支开了,然后一把抱住丞相夫人。 自她上一世嫁去宫中后,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匆匆一面,说不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如今再见,真是恍如隔世。 丞相夫人抚摸着她的背脊,笑道:“都是太子妃娘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傅瑶摸了把眼泪,这才放开她:“母亲,我想你了。” 丞相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大姐姐还在等你,走,母亲带你去看看。” “好。” 傅瑶跟在丞相夫人身后,看着记忆中熟悉的亭台楼阁,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她曾爬上那个高楼,也曾折过这株桂花的花枝,如今看上去却特别陌生,甚至想象不出自己在这里玩耍时的情景。 还没进院子傅沅就迎了出来,她看到傅瑶先是笑着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妃。” 傅瑶把她扶起来:“大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傅沅捏了下她的鼻子:“多大了,还哭鼻子。哭都哭了,还怕我笑话你?” 她们一同进了院子,傅沅早早打发了柳姨娘和傅琦,只有她们母女三人一同说话。 柳姨娘一回到春日院,就骂道:“真当谁都上赶着见她似的,不就是太子妃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傅琦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如果她的这个娘亲争气点,生成个大家闺秀,嫁做个高门嫡妻,她何必如此举步维艰,处处遭人白眼? 柳姨娘见她不说话,就去拉她:“琦儿啊,你可一定要给娘争口气,这么多年娘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为了……哎,你去哪?死丫头。” 傅琦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上后,就烦躁地往桌子边一坐。 苕华见她心情不好,就过去道:“小姐别生气,姨娘也是为你好。” “傅家一共三个女儿,两个嫡女个个高嫁,只有我被落过了,依旧待字闺中,”傅琦搅紧了手里的帕子,“父亲和母亲不肯为我上心,娘亲整日只会撒泼打滚,我如何能不焦心?” 苕华给她倒了杯水:“小姐,再不济也还有秦王,他为小姐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秦王妃也是不差的,三小姐还得叫您一声皇嫂呢。” “你懂什么?”傅琦把杯子摔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王爷,既无缘于皇位,也没有手握大权,再喜欢我又有什么用?” 秦王确实喜欢她,这么多年虽只远远看过她,但一直书信不断,还答应了以皇后之位来迎娶她,可皇位岂是他说要就要的? 傅琦也只偶尔回一封信,把他当做一条退路,想着实在不行就嫁给他吧,秦王妃到底是个皇亲国戚,总比嫁个穷酸书生来得好。 · 丞相夫人的院子里,傅沅说了件家中小妾假孕争宠被识破的趣事,惹得傅夫人和傅瑶发出一阵笑声。 傅沅就握住傅瑶的手:“瑶瑶,我知道你从小就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莫说太子,就是寻常人家也不能。倘若殿下要迎娶侧妃,你做为嫡妻应当大度些,可千万莫要胡闹,落个善妒的名声,让那些大臣弹劾了去。” 傅瑶回握她的手:“我知道,大姐姐。” 傅沅知道她这妹妹从小就幻想着以后嫁一位顶天立地、只爱她一人的大英雄,后来却突然答应嫁给太子。 太子殿下虽然温柔体贴,可日后必定三宫六院,她很担心傅瑶想不开,委屈了自己。 就在这时,突然有下人来通报:“殿下,夫人,大小姐,秦王来了,说要祝贺太子殿下和三小姐喜结连理,还专门备了贺礼。” “他怎么来了?”傅沅皱眉,秦王在京中一向低调,他们傅家和秦王府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专挑回门这天前来祝贺。 傅瑶掩在袖下的手捏紧了,萧靖钰当然是为傅琦而来的,他喜欢傅琦这么多年,却从未当面说过一句话,每每只能抓住各种宴会的机会,远远望上一眼。 她爱萧靖钰爱得卑微,萧靖钰爱傅琦何尝不是爱得那么卑微呢? 丞相夫人对傅瑶道:“瑶儿,秦王虽然无权无势,可算是你的皇叔,随母亲去看看吧,免得失了礼数。” 傅瑶有些赌气地想他又不是来看我的,我又何必上赶着?她钻进丞相夫人怀里撒娇:“母亲,我不想去,我想和大姐姐多待一会。” 丞相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只能叹气道:“那我去,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在后面歇息。” 傅瑶点头如捣蒜,十分感激母亲解救了她,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萧靖钰。 送走了母亲,傅瑶才道:“大姐姐,我想回从前的房间看看。” “走,我陪你。” 前厅,去后院回禀的人带着丞相夫人回来,萧靖钰一听到声音,就抬头往外看去,却只见丞相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过来,身旁并没有跟着他想见的那个人。 萧楷先是起身叫了声岳母,又问:“瑶瑶呢?” 丞相夫人笑道:“有些不舒服,臣妇让她先回房间歇息了。” 萧楷立刻关切地问:“可有大碍,本宫这就让人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丞相夫人立刻道:“不碍事,瑶儿小时候溺过水,身子有些虚弱,歇息一会就好了——秦王殿下安好?” 萧靖钰这才放开快被他捏碎的杯子:“夫人安好。” “本王是来庆贺三小姐和皇侄新婚之喜的,既然三小姐身子不适,本王就不打搅了。”萧靖钰说得客气,却不见起身。 傅修远做为主人,自然要挽留:“今日敝府设宴,秦王殿下不妨用过饭再走。” 萧靖钰:“也好。” 傅修远看他这态度,心想秦王别是看上他家姑娘了,再一想,如今不就剩下琦儿了吗? 秦王这人,虽然打小不受宠,存在感极低,后来陛下登基又被随便封了个秦王,权势谈不上,可人品还行,至今府中一个侍妾都没有。 琦儿若是嫁给他,不必侍奉公婆,更不必和一群姬妾打擂台,算起来也是桩好婚事。 傅修远这么一想,就对秦王热络了起来,大有把他当女婿看的意思。 撷玉(重生) 第5节 太子妃回门,傅家摆了十几桌酒席,宴请五服之内的亲戚,傅修远在前厅陪两位殿下用饭,丞相夫人则忙着在后院招呼其他女眷,只有太子妃称病,一直没有露面。 饭吃到一半,萧靖钰突然起身:“傅丞相,太子,本王不胜酒力,出去醒醒酒。” 萧靖钰方才确实喝了不少酒,脸颊一片酡红,走路也有些摇晃。 傅修远连忙叫了个小厮:“扶殿下去厢房休息,好生侍奉着。” “是。”一个小厮上前扶着萧靖钰,“殿下请。” 萧靖钰拱了拱手,就任由小厮扶着他出了前厅,往厢房而去。? 第5章 ◎“傅瑶,你会后悔的。”◎ 傅瑶正在闺房里看一本话本,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一本,讲了一个将军和一名风尘女子的爱情故事,既有家国大义,又有不畏世俗,敢于抗争的精神。 她从前一直觉得感人至深,如今却只觉得幼稚可笑。 绿蕊在一旁道:“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秦王在前厅,左右是见不着的。” 傅瑶把话本随手放回架子上:“好。” 这里是她的家,唯有这里能让她感受到自在,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也想多走走,多看看。 傅瑶没带着其他宫娥,只和绿蕊两个人在后院走动。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不时拂过一阵秋风,让人身心畅快。 她们路过一排闲置的房屋,傅瑶就道:“以前大哥带我出去玩,玩得忘了时间,等回来时发现家里灯火通明,找我们都快找疯了。大哥哥害怕父亲责罚,就带我偷偷溜进来,藏在这里不敢出去,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大哥哥那时候也挺傻的。” 绿蕊跟着笑起来:“可惜大公子去了地方任职,要三年后才能回来。” 傅瑶的大哥傅琛是新中进士,被派到江南一个小地方当县令,只等任期一满,就回京升职。 上一世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傅琛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傅琛得知她的死讯后会不会去找萧靖钰理论。 如果那个世界还存在,傅瑶只希望大哥哥别去,她是个蠢人,不值得大哥哥费心,只愿大哥哥能和嫂子好好过日子。 “小姐,”绿蕊道,“我总觉得自从大婚后,你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好像有什么特别大的心事一样。” 傅瑶:“我的心事你都知道,等过段时日忘了就好了。” “不是这个。”绿蕊刚要解释,傅瑶身旁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她来不及呼叫就被人拉进了房间。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萧靖钰把傅瑶按在门后,沉声道:“出去。” 绿蕊张着嘴愣在原地,没想到秦王会突然出现。但当她看到傅瑶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时,就忽略了萧靖钰的话,站在那里不肯出去。 然而过了一会,傅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道:“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小姐……” “没事,出去。” 这里毕竟是傅家,今日又来了许多客人,正是人多眼杂,倘若被人发现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绿蕊只能出去看着。 房门再次关上,傅瑶推开萧靖钰,侧过身不敢看他:“皇叔自重。” 萧靖钰抱臂倚在身后柱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瑶,在昏暗的光线中把她一寸不落地看了一遍,那颗悬了几日的心这才找到一点归属感:“方才你的身子在抖。” 他语气中没有太多感情,只是一个陈述句。 傅瑶站直了,盯着落满灰尘的角落没出声。 “你在怕我?” “没有。” “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傅瑶不想再和他继续这种无聊的对话,直接道,“皇叔若是不知二姐姐的春日院怎么走,本宫可以指给您。只是今日宾客都在,人多眼杂,小心莫要被人看到。” 萧靖钰心中陡然生出一簇怒火,却又觉得毫无道理。 因为傅瑶对他的冷漠?怎么会,他不爱傅瑶,这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 棋子若不听话,大不了弃了再换一枚就是。 傅瑶感受着他的目光,听着他的声音,呼吸都不由得紧了,这里太压抑了,她转身就要去开门:“皇叔若无事,本宫就先行离开了,皇叔自便。” 萧靖钰却一把按住傅瑶的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一开口却又词不达意:“你还记得自己嫁入东宫的目的吗?” 傅瑶当然记得,是为了把萧楷拉下太子之位,为了帮他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但她只是道:“皇叔在说什么,本宫不明白。” 萧靖钰回想起这几日看到的那些书信,信里全是傅瑶和萧楷如何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原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傅瑶只是在逢场作戏,可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你要和本王分道扬镳?”萧靖钰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冷得可怕。 傅瑶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被他抓住的手背越来越别扭:“殿下对我很好,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会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从前本宫年幼无知,行事不过脑子,如今才看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请皇叔莫要再纠缠。” 萧靖钰心头怒火冲天,压抑了三天的情绪陡然爆发,捏着傅瑶的手下意识收紧。 傅瑶被他捏得生疼,微微皱起了眉,她压住心头的恐惧,去掰开萧靖钰的手:“皇叔,请自重,这于礼不合。” 萧靖钰这才放开她的手,但却不容拒绝地扳过她的身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瑶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只低着头道:“本宫自忖未曾有愧皇叔,还请皇叔莫要再纠缠,于你于本宫都好。” 萧靖钰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看着本王再说一遍。” 傅瑶这才真正看清他的眉眼,和记忆中她所深爱着的人一模一样,可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心境了:“我不爱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自己某个地方血肉模糊,那种痛感却让她格外清醒:“萧靖钰,我不再喜欢你了,也不会为你监视太子。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傅瑶,你居然敢和我说桥归桥,路归路?”他脸色阴沉,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 傅瑶觉得下巴和肩膀都被他捏得疼痛难忍,就一把推开他:“是,我傅瑶不欠你的!从前是我贱,上赶着喜欢你。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不喜欢你了,你又凭什么指责我?!” 萧靖钰一直都觉得傅瑶喜欢他,会永远在他身边,对他有求必应,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现在那个理所当然为他付出的人突然要走了。 他心中除了滔天怒意之外,更多的其实是恐慌,像无尽深渊一样缠绕着他。他很害怕,又说不出在害怕什么。 他应该愤怒,应该让这个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又或者当做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云淡风轻地弃了。 可他做不到那么潇洒,纵然他们的关系像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想挥刀斩断。 他明明是一个决绝的人,可当对象是傅瑶时,他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傅瑶眼中的他是盛怒的,蛮不讲理的,可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是多么无措,只能用愤怒来掩饰那些不知所措。 傅瑶发泄过情绪之后,变得平静下来:“你放心,念着我昔日对你的那些情分,你从前的那些事我都会当做不知道,你不用怕我对你不利。” “我们……就这样吧。”傅瑶看着他,有些筋疲力尽地道。 萧靖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明明像是狼狈的挽留,可说出的却是:“傅瑶,你把本王当猴耍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是你觉得当了太子妃,以后就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就想把本王一脚踹开了?”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本王,愿意为了本王嫁给太子,但其实是爱慕虚荣,为了当上太子妃利用本王吧。” 他冷笑一声:“现在又来装可怜,好像是本王辜负了你一样,你的心机可真够深的。” 萧靖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傅瑶心上。傅瑶没想到萧靖钰就是这么想自己,原来她那些倾尽所有的付出,在萧靖钰眼中是那么肮脏和不堪。 傅瑶拼命挣脱萧靖钰的束缚,因为愤怒胸脯剧烈起伏着:“萧靖钰,我傅瑶从前真是瞎了眼才喜欢你……” “参见二小姐!”绿蕊突然在门外大声喊道。 傅瑶立刻安静下来,只无声地拧动着手腕,纵然已经红肿一片也不肯放弃。 她越挣扎萧靖钰就捏得越紧,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傅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绿蕊,你怎么在这?难道三妹妹也在?” 绿蕊在门外道:“哦,小姐有些不舒服,在里面歇息……” 房间里,傅瑶眉头拧着,用口型道:“滚!” 萧靖钰却突然勾起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傅瑶,你会后悔的。” 他说完就大步走向后面的窗子,毫不顾忌地开了窗,手一撑就跳了出去,颀长的身形消失在后面的假山里。 傅瑶垂着一片青紫的手腕,方才那句话回荡在耳边,让她觉得格外悲凉。 萧靖钰想做什么?再喂她一杯牵机吗? 门外绿蕊终于拦不住了,门被傅琦一把推开,她一进来就开始四处张望。 傅瑶收敛了神色,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掩住手腕,倚着墙壁问:“二姐姐在找什么?” 傅琦的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妹妹不是身子不适吗?怎的还开了窗?” 她说着就径直走向窗户,借关窗的名义四处张望。 傅瑶道:“有些闷,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就不打搅二姐姐的雅兴了——绿蕊,我们走吧。”? 第6章 ◎萧楷没有明说或者质问,已经是在给她留面子了。◎ 傅琦将房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一点痕迹。最后目光落在窗外的假石林上,又想起傅瑶特意拽下的衣袖。 “……她不能是在和人私会吧?” “小姐,”苕华提醒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女子贞洁尤为重要,更何况傅瑶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一旦坐实被废都是轻的。 到时傅家也会被牵连,傅家教女不严,名声也就跟着坏了。 傅琦冷哼一声,凭什么傅瑶比她过得好?就算名声坏了,她还有秦王这条退路。 “把今天宾客的名单给我找一份,我倒要好好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苕华心中疑虑,却也只能道:“是。” 此时宴会已经散了,傅琦原想去小花厅多结识一些世家小姐,谁知去的路上好巧不巧遇到了萧楷。 撷玉(重生) 第6节 苕华刚要伸手替傅琦遮挡,傅琦抬手把她胳膊拽到一边,径直迎了上去,盈盈一礼道:“殿下。” “你是……” 傅琦抬头对他一笑,萧楷看着那有些相似的眉眼,恍然大悟:“可是瑶瑶的二姐?” 傅琦听到“瑶瑶”这么亲昵的称呼时,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脸上却依旧是毫无破绽的笑意:“正是——殿下可是要去找三妹?” “瑶瑶身子不舒服,本宫去看看她。” 傅琦笑道:“三妹刚走没多久,想来此时已经回去了。” 萧楷皱了皱眉:“瑶瑶方才和二小姐在一处?” 傅琦心里划过一丝得意,开口就道:“方才我在后院散步,行至一排空置的房屋前,远远瞧见三妹身边的绿蕊守在门外,脸上很是焦急,正在东张西望。 我担心是三妹身子不适,就走上前查看,隐隐听到房间里有说话声,及至推开房门,只见三妹一人在里面,后窗敞开着。” 傅琦说完这一切,才关切地道:“三妹手腕似乎受伤了,我想询问她,她却带着绿蕊匆匆回去了。 殿下来得正好,我正担心三妹,却不敢贸然打搅,您快些回去看看。” 纵然听得出傅琦话里话外在刻意挑拨,但萧楷心中已经生疑,身子不舒服为何要乱跑?和谁见面要在空置的房间里,还要绿蕊在外面看着?手腕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满是疑惑,但太傅自幼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萧楷脸上依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多谢二小姐告知,本宫这便去找瑶瑶。” “恭送殿下。”傅琦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 苕华眉头皱着,低声问:“小姐,那毕竟是三小姐,万一……” “万一什么?”傅琦冷笑,“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太子没证据,废不了她,可一定会心生怀疑。一旦怀疑了,这夫妻情分就到头了。” 有时候疑心比直接坐实了更可怕,因为疑心往往是慢慢消磨掉培养起的所有温情,最后只剩下冷漠和厌恶。 · 回到房间时,傅瑶的手腕已经变得又青又紫,还带着指印,一看就是被人捏出来的。 绿蕊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去找红花油来擦,这若是让太子瞧见了怎么解释? 傅瑶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腕,双目有些无神。 “小姐,他是不是为难你了?”绿蕊担忧地问。 傅瑶摇了摇头:“没事,他若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大不了我拉他一同下水,谁也跑不了。” 绿蕊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小姐,要不……告诉殿下试试?” “不行。”傅瑶斩钉截铁道,“不能殿下知道,否则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而且,他最多是出于愤怒报复一下,不会整日盯着我,他想要的是皇位,说起来还是殿下更危险。” 绿蕊叹了口气:“早知他是个顶小气的,以前真不该招惹他。” 傅瑶何尝不是这样想,萧靖钰就是个疯子,也是她当初猪油蒙了心,因为萧靖钰救了她一命就觉得那是她的盖世英雄,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殿下。” 门外传来宫娥的行礼声,绿蕊立刻慌乱起来,看着她依旧青紫的手腕不知所措。 傅瑶低声道:“用绷带包住,就说不小心打碎茶盏,划破了手腕。” 绿蕊顾不得其他,匆忙找来绷带给她包住。 萧楷进来时恰好看到绿蕊将绷带打结,就上前来问:“手腕怎么了?” 傅瑶起身,还来不及行礼就被萧楷握住手腕查看:“本宫让人传太医。” “不用,”傅瑶连忙拉住他,对他笑道,“不小心打碎了茶盏,蹭破了点皮而已,绿蕊会些医术,已经给臣妾包扎过了,兴师动众地去请太医,只会让父亲母亲白白忧心。” 萧楷眸光黯了黯,却也只是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而后揽着傅瑶坐回软塌上:“午膳前就一直说身子不舒服,岳母大人说你儿时溺过水身体虚弱,是怎么回事?” 傅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隐瞒他,就去头去尾,把能说的部分如实道:“臣妾儿时调皮,跑出去玩,结果遇到一个人要投河自尽。臣妾匆忙间找了根竹竿,想把他拉上来,可那人心如死灰,不肯上来。臣妾就一直喊他,拼命把竹竿往他面前递。当时天黑,臣妾一时没留神脚下,就溺了水。” 萧楷听得很认真:“后来呢?有人救了你们?” “不是,”傅瑶玩着他的手指,两人之间显得格外温馨,“后来那人见我落了水,大概觉得不能牵连无辜之人,就把我捞了上来。 大哥哥又及时赶到,把我带回了家,至于那个自尽之人,希望他还活着吧。” 萧楷把她往怀里抱了抱,眸光却落在她包着绷带的手腕上:“想不到瑶瑶还有过这么英勇的事迹。” 傅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只希望那个单薄的少年还活着,也算不辜负她当年落水的壮举了。 天色渐晚,傅瑶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家人,跟着萧楷一同上了马车, 马上车帘时,她看到母亲转过了身去,似乎是在抹眼泪。 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萧楷对她道:“以后你若想回来也是可以的,本宫可以去向母后请旨。” 傅瑶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车驾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了宫,萧楷很担心傅瑶的身体,就让太医去东宫侯着。 傅瑶一进殿门就看到了太医,推脱不得只能伸出手让太医查看。 来诊脉的是江太医,三十多的年纪,看上去却格外稳重,据说此人是皇后举荐的,一直在照顾萧楷的身体。 江太医把了脉:“太子妃殿下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气机郁结不舒、情感拂郁,想来是忧虑过多,长此以往不利于玉体安康。” 萧楷:“可用服药?” “不用,微臣会吩咐御膳房,先试试食补,也请娘娘放宽心,好生调养身子。” 傅瑶在萧楷略带疑惑的注视下道:“本宫知道了。” 江太医把完了脉,又看向傅瑶的手腕,这也是殿下提点过的,他就道:“还请娘娘伸出手腕,微臣替您处理伤口。” 傅瑶微微笑道:“不用,一点小伤,绿蕊已经替本宫包扎过了。” 江太医不好勉强,只能在一旁侯着。 萧楷脸色有些冷,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温柔:“瑶瑶,本宫今日遇到二小姐,她还说起你受伤一事,本宫很是担心。” 傅瑶心中一紧,傅琦和她关系一向不好,定是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好生挑唆了一番。 萧楷没有明说或者质问,已经是在给她留面子了。 傅瑶只好撩起袖子:“有劳江太医。” 江太医早就得了太子的嘱咐,要好生看看太子妃的手腕有何端倪,他当即打起了精神,开始去解绷带。 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绷带被一层层解开,到最后一层时能依稀看到上面的血色。 及至最后一层纱布掀开,露出了好几道红肿的伤痕——那一看就是被不太锋利的器物划伤的,一共有三道,长短不一,伤口周围都微微泛红,看上去很是骇人,不过也能看出,被人仔细处理过。 萧楷眉头微皱:“怎么这样严重?” 傅瑶:“都是皮肉伤,过几日就好了。” “殿下请勿担心,娘娘手腕上的伤看着吓人,但并不严重,又处理得当,只要不沾水,将养几日便好。微臣这里有一方子,可以保证不会留疤。” 萧楷这才稍稍放心:“那就还请江太医多跑几趟,替本宫照料着。” 江太医有条不紊地为傅瑶处理伤口:“微臣分内之事。” 等处理好伤口,傅瑶已经很累了,被绿蕊搀着去地池沐浴。 起身时两人目光对视片刻,皆没有说话。 倘若不是傅瑶在丞相府坚持划上伤口,她们此刻真是有百口莫辩了。 江太医写好药方后并没有回太医院,而是去了萧楷的书房。 等了没一会,书房门被人推开,萧楷从外面进来:“可曾看出什么?” 江太医拱手:“确是为瓷片一类的钝器所伤,至于其他的,微臣看不出。”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他们心中所想大致差不多——是被瓷片划伤?还是先有了别的什么,才划破了手腕来遮挡? 烛火哔剥了一声,萧楷道:“你先回去吧,今晚我问你的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母后。” “是,殿下。”? 第7章 ◎“想办法把她的坐胎药换了。”◎ 已是夤夜,更深露重,华丽的宫殿里一片静谧,添了几分寂寥之感。 傅瑶躺在宽敞的床榻上,双手绞着锦被,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梦到了淳载四年的那天。 是一个春日,也是她小外甥的满月宴。 昌平侯得了孙儿,笑得脸都合不拢了,遂决定在侯府大宴宾客。 傅瑶在宴会前看到傅琦私会外男,就忍不住上前提醒,结果和傅琦大吵了一架,气得饭也没吃,一个人气呼呼跑去了偏僻角落。 她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那天实在是生气,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往哪走,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一个湖泊前。 傅瑶看着开阔的湖面,心里那点烦恼当即散了个干净,就折了一枝嫩黄的柳条在捏在手里,边走边玩。 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有人唤她,还未来得及听清,就脚下一滑,落进了水里。 傅瑶知道此时应该放松身体,保持冷静,可是当湖水一齐涌向她,挤进她的口鼻时,她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挣扎,小腿就抽搦起来,肺腑间也被呛得一阵闷痛,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溺毙在这里。 傅瑶开始后悔不应该赌气,更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这样一个小湖泊,等她被人发现捞起来,尸体指不定得浮肿成什么样,这死法忒不体面了些。 就在这时,腰间突然一紧,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捞起来。 傅瑶感到自己在缓慢上升,她勉强睁开眼,眼睛立刻一阵酸胀,只看到一个下颌线分明的侧脸。 口鼻突然从水里出来,傅瑶大口呼吸着,却觉得胸口更疼了,她嘤咛了一声,就难受得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湖岸上,衣服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被风一吹就打了个寒颤。 她抱着胳膊四处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名玄衣男子。 傅瑶顾不上寒冷,起身走向了男子:“公子,是你救了我吗?” 撷玉(重生) 第7节 男子没说话,只示意她看自己还没干的衣袖,脸上神色有些不耐烦,似乎在说:“明知故问。” 傅瑶只能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但还是自报了家门,男子这才转过头,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傅瑶那时不明白萧靖钰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是专门为了傅琦才去参加的宴会。 萧靖钰心里,从来只有傅琦一个人,再也没能装下过其他人。 但傅瑶还是无知无畏地缠了上去,甚至连名声都不要了,和他多次私会,万万没想到最后换来的只是毒/酒一杯…… 一滴泪水从眼角流出,傅瑶从梦中醒来,沉溺于一种极度的悲伤中,泪水断线般从眼中滑落,她翻过身抱紧了被子。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傅瑶除了去请安,就是待在自己的宫殿里,每日过得很是清闲。 萧楷对她一如既往,两人恩爱和谐,从不起争执。后宫嫔妃她也很快熟络起来,相处时游刃有余,只是万贵妃有点怪,总是隔三差五就让她去一趟漪兰宫,傅瑶不能总是推拒,推个三四次就得去一趟,每次去了也是匆匆离开。 这日,傅瑶向皇后请安后回宫,路过御花园时看到有宫人正在摆放菊花。 数百株菊花,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着,在秋风中开得正绚烂。 一眼望去,除了常见的金黄色和姹紫色,竟还有几盆绿色菊花,一看就是精心培植出的。 万贵妃在一旁指挥着:“嗳,那盆绿的,就那盆,放这边。” 凝冬正给她撑着伞挡太阳,看到傅瑶后就小声提醒:“娘娘,太子妃来了。” 万贵妃堆着满脸笑意转头:“瑶儿,来得刚好,这是秦王专门让人培育,送给太后的菊花。太后让本宫放到御花园,让六宫姐妹一同观赏,你可是第一个见着的。” 傅瑶听到秦王时脸色微变,却依旧是带着笑的,她伸手触碰一株绿菊:“这绿色的菊花清新雅致,与其他的相比却是不俗。” 万贵妃笑道:“太后也这么说。” 不过喜欢归喜欢,太后终归没留到自己宫里。 秦王萧靖钰,是宫女所生,那宫女,便是当今太后,也是从前的皇后宫里的。昔日皇后一直觉得是那宫女有意勾引,等宫女生下孩子后就一道白绫赐死了,至于皇子,扔到了冷宫里自生自灭。 因此不论萧靖钰说什么做什么,太后都不可能真心喜欢。 就算这菊花举世罕见,也只能被扔在御花园里,供人随意观看折取。 一个小太监突然上前禀告:“娘娘,少了一盆绿菊。” “哎哟,瞧本宫这记性,一共就六盆绿菊,还被本宫落在浮碧亭一株。”万贵妃握住傅瑶的手,“瑶儿,你帮本宫去看看吧,六六大顺的好兆头,定是不能少一盆的,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碰了,本宫可就只能去找太后领罚了。” 浮碧亭离这里不远,也在御花园,想来是万贵妃带人搬花时疏忽了。 傅瑶道:“贵妃娘娘别急,我去看看便是。” 万贵妃很高兴,当即让小太监跟着她去了。 傅瑶不紧不慢地往浮碧亭走,等走到一看,那株绿菊确实在浮碧亭前放着。 她刚要回头去吩咐,那个小太监和她带的两个宫女却都不见了。 傅瑶出门不喜张扬,只带了绿蕊和两个小宫女,这一走身边就没了外人。 她皱了皱眉,果真看到亭子后走出一个人影,萧靖钰走到亭子里才停下,笑道:“原来是太子妃殿下。” 傅瑶躬身行了一礼:“皇叔。” 萧靖钰眸色黯了黯,每次听到傅瑶叫这两个字时,他心里都会一阵不舒服。 绿蕊看他脸色变了,又回想起上次的事,立刻挡在傅瑶前面:“小姐,我们快回去。” 傅瑶也有此意,转身就要离开。 “太子妃不是来找这绿菊的吗?”萧靖钰在她们身后冷声问道。 傅瑶就是再傻也能意识到问题了,这分明是万贵妃和萧靖钰串通好,故意引她过来的,她还管什么绿菊? “站住。” 萧靖钰低喝一声,这一声极具威压,让人脊柱一阵发寒。 傅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皇叔还有什么吩咐?” 萧靖钰一步步向她靠近:“你在喝坐胎药?” 坐胎药是皇后赐的,她当年专门找人开的方子,就是喝这个才怀上的当今太子——萧楷,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傅瑶都没有道理不喝。 萧靖钰见她不回答,脸色更冷了:“你就这么急着给萧楷生孩子?怎么?怕有人抢了你的太子妃之位?” 傅瑶见他越靠越近,就往后退了退:“与皇叔无关。” 躲避的动作,冷漠的语气,傅瑶明显的疏离和嫌弃落在萧靖钰心里,像是冷水落进了热油锅,当即刺刺拉拉一阵乱沸。 萧靖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傅瑶,本王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绿蕊被吓坏了,也顾不上别的了,只抓着萧靖钰的胳膊:“放开小姐……啊!” 绿蕊被萧靖钰一把推倒在地。 “绿蕊!”傅瑶瞪视着萧靖钰,“你要做什么?!” 萧靖钰用右手卡住她的下巴:“你不能生下萧楷的孩子,坐胎药也不许再喝。” 傅瑶的心陡然一冷,萧靖钰这是怕她生下孩子,稳固东宫地位。为此甚至不惜暴露万贵妃,专门跑过来威胁她。 傅瑶甩开他的手,往后退去:“你个疯子,别碰我。” 萧靖钰看着空落落的手,心中酝酿起稠密的失落,冷静下来后他就开始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傅瑶在喝坐胎药后怒不可遏,假借给太后送菊花跑过来威胁她,他这是疯了吗? 为什么听到傅瑶和萧楷琴瑟和鸣,他会难过?想到傅瑶会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天他时常走神,脑子里想的全是傅瑶,就连夺位大业都耽搁了。 他何曾这么想过傅琦,他一封封书信送过去,脑海中想的全是幼时所见的那个小女孩。傅琦说想当皇后母仪天下,他想的也全都是把那个小女孩捧上后位,把天下和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 萧靖钰觉得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却没能抓住。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傅瑶已经绿蕊离开了。 萧靖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石子小路,心中一阵悲凉。 傅瑶没回去找万贵妃,而是径直回了东宫。 进了房间后,绿蕊慌张地问:“小姐,我们怎么办?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傅瑶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没事的,他手伸不了这么长。” 绿蕊:“那坐胎药还喝吗?” “为什么不喝?”傅瑶道,“他越是害怕,我越要生出孩子。” “那……” 傅瑶道:“别怕,以后防着万贵妃就是了。他一个王爷,在后宫多有不便,唯一能用的只有万贵妃。” 绿蕊这才心神不安地点了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万贵妃找到了浮碧亭,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笑了笑:“怎么?吃瘪了?” 萧靖钰收敛了心神,又是一副冷硬如铁的模样。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药方:“想办法把她的坐胎药换了。”? 第8章 ◎“阿琦,让我再站一会好吗?我心里很难受。”◎ 万贵妃打开看了看,只识得其中几味药,是让女子无法有孕的:“避孕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再有孕。”她从前便是被一碗药伤了身子,从此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萧靖钰:“这是本王专门找人配的,药性温和,对身子无害,而且味道与那坐胎药相似,不会引人怀疑。” 万贵妃这才把药方收了,问:“王爷,你这样做是又为了什么呢?” 萧靖钰似乎不愿多说,转身就要走。 万贵妃在他身后道:“你明明就是喜欢傅瑶,为何不愿承认?” 萧靖钰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你懂什么?别在这胡说八道。” “我当然懂。”万贵妃道,“你喜欢的是无非是儿时救过你的那个人,可十二年足以把一个人改变的面目全非,你可曾想过傅琦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又是否喜欢现在的傅琦?” 萧靖钰的手指攥紧了,他是因为那个小女孩才活下来的,他的性命都是那个人的,他怎么会不喜欢那个人? 万贵妃语气放缓了些:“妾一直以为,能让王爷喜欢的一定是个通透明理的女子,譬如傅瑶。而非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世俗女子,譬如傅琦……和我。” 萧靖钰道:“那又怎么样?本王说过,她要什么本王都会给。” 纵然他只远远看过傅琦几次。 万贵妃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偏执了。” 萧靖钰没有回答,直接出宫去了。 不知何时起了凉风,万里无云的天空飘来了一朵偌大乌云,笼罩在京城上空,没多久微凉的雨丝就落在身上,让人格外清醒。 青石板被雨点打湿了,宽阔街衢两侧错落的酒肆茶楼冷清了起来,斜插在店门前的招子在凉丝丝的秋雨中静默着。 萧靖钰没有撑伞,一个人走在街衢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又什么堵在那里,特别不舒服,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就像十二年前他纵身一跳,准备自溺于水中时。 萧靖钰觉得很累,迫切想见到傅琦,就像即将溺毙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萍。 他没有压抑心中的想法,淋着雨去了丞相府,而后从角落里翻了进去。 丞相府的一景一物他一直熟记于心,但其实他并没有来过几次,每次来也都是去傅瑶那里,一来是怕坏了傅琦的名声,二来傅琦是良家女,不愿做这等私会之事。所以他一直严格约束自己,小心翼翼地站在最远处看着傅琦。 这次,他直接进了春日院,来到傅琦的厢房后,站在雨中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发呆。 雨又紧了些,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上,把硕大的芭蕉叶打得左右摇晃。 突然,窗子里传来脚步声。 萧靖钰应该尽快离开的,可他的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没有挪动分毫。 窗子很快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傅琦大惊失色,又左右张望确定无人看到,这才侧过身,用帕子捋了捋鬓发:“王爷,你怎的站在这里?” 撷玉(重生) 第8节 萧靖钰怕吓到她,对她挤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突然很想见你,就来了。” 这话听得人心里一阵熨帖,傅琦每每想到还有人对她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时,就会忍不住高兴起来,心里像是抹了蜜糖一样。 只是可惜,萧靖钰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不能给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思及此,傅琦正了正神色,道:“王爷,您看到了,我很好。请您尽快离开,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萧靖钰看着她的侧脸:“阿琦,让我再站一会好吗?我心里很难受。” 秦王铮铮男儿,语气中竟带了哀求,每个字都柔软至极,将傅琦那颗爱慕虚荣的心脏严丝合缝包裹起来。 她将手中的帕子递出去:“秋日寒凉,殿下当心着凉。” 萧靖钰眸光微亮,伸手接过,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我身子强健,淋一淋雨无碍,倒是阿琦你应当多披件衣服。” 傅琦脸上升起一抹红晕。 萧靖钰目光直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儿时救过他的人,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让他窥得一丝天光的人。 他从那时起就决定,不管她想要什么,都会给她。 “阿琦,我若以后位相迎,天下为聘,你可愿嫁我为妻?” 傅琦脸上红晕更甚,嫩白的手指绞着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你再等等我好吗?” 傅琦脸上的笑意微敛,她从被人追求的羞涩中清醒过来,萧靖钰话说得好听,可至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 而她已经年至摽梅,连比她小三个月的妹妹都出嫁了,她现在最不能的就是等。 “阿琦?”萧靖钰有些紧张地唤了她一声。 傅琦语气有些急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权由父亲做主。” 她说完就伸手关了窗,又站在窗后许久,等听到萧靖钰离开心跳才平复下来。 萧靖钰从傅琦的院子离开后胸口依旧闷闷的,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信步走在雨中,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傅瑶的院子——绾玉楼。 傅瑶已经出嫁了,绾玉楼也空置了出来,门上落了锁,只每隔七日有人打扫一次,保持原样。 天光为阴云遮挡,视物晦暗不明,绾玉楼笼罩在烟雨朦胧中,竟显得清新脱俗,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注],让人心向往之。 萧靖钰从院墙翻了进去,而后推开房门,房间里的布置和那个人在时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那个人的气息。湿冷的雨水被阻隔在外,他像是羁旅半生,终于找到了心安之处。 就像当年那个小女孩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萧靖钰踏入房间,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他走过软塌,香炉,屏风,书桌……看着这里的所有东西,回忆起傅瑶在这里的模样。 最后,他来到书架前,看到了那本随手放在上面的话本。 萧靖钰拿起看了看,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和柔软坚韧的风尘女子。 原来她喜欢这样纯粹又不拘泥于世事的爱情故事吗? 萧靖钰坐在地上,身后倚着书架,一页一页地翻看话本。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也黯淡下来,直到看不清书页上的内容,萧靖钰才站起身,把话本塞进衣服里,而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又堵又压抑的胸口畅快起来,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恼暂且被抛之脑后。 · 九月九重阳节,皇上在宫中设宴,宴请百官一同赏菊。 万贵妃早已经为重阳节准备了一月有余,及至重阳节当日,皇宫里摆满了菊花。尤其是夜宴的绮望楼,遍地都是金灿灿的菊花,行至其中,幽香扑鼻。 宴会从巳时开始,亥时结束,用过早膳后就不断有官宦女子进宫。 皇后娘娘今日换上了凤袍,脸上涂抹着浓妆,一改数日的病态,看上去精神抖擞,端庄优雅的气质自是不必说,堪堪压住万贵妃的妖娆妩媚。 她身后跟着宫娥仪仗,带着傅瑶声势浩大地去了绮望楼。 万贵妃是这场宫宴的操办者,早早去了绮望楼,笑意盈盈地和那些诰命夫人、京城贵女嘘寒问暖,场面既热闹又有条不紊。 皇后远远看着,冷哼了一声:“这狐媚子还真有些本事。” 傅瑶只静静听着,并不接话。 皇后道:“瑶儿,你既身为太子妃,以后执掌中馈也是必然的,这些东西该学着些了。下次有机会,本宫会交给你来办,别让本宫失望。” 傅瑶道:“是,母后。” “本宫答应过你,半年内不给太子纳妾,但你也得早做准备。”皇后谆谆教诲道,“结识一些温婉听话又对太子有所助益的,你与太子夫妇一体,家宅安宁他才能放心,做出一番事业来。”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本宫也是为你好,知根知底的嫁进来,总归于你好掌控些。”皇后对她很是满意,就道,“刑部侍郎家的女公子不错,你去认识一下吧。” 傅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花丛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一身浅粉色衣衫,被其他名门女子包围着,竟也丝毫不逊色,可见其出挑。 傅瑶只得向皇后行礼告退,而后走向了人群。 “太子妃殿下到——” 随着一声通传,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傅瑶则走上高台,状似无意地,恰好停到刑部侍郎的女儿身前,亲自扶起她:“诸位姐妹不必多礼。” “谢殿下!” 场面在片刻的平静后又一次热闹起来,其他人则都识趣地退开了,留下傅瑶和刑部尚书之女说话。 傅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本宫远远看见你笑容明媚,必是家中父母恩爱,姐妹和睦,才能养出如此纯真的性子。” 女子就对她笑了:“臣女徐春宜,父亲是刑部侍郎,见过殿下。” 她一笑起来脸上就有两个酒窝,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让人看到她就心情开朗。 傅瑶道:“不必多礼,你若愿意,便与本宫以姐妹相称吧。” 徐春宜一听脸上就又惊又喜,能和太子妃殿下以姐妹相称,那不就是让她入东宫为妃的意思吗?! 注:取自北宋苏轼《赤壁赋》? 第9章 ◎萧靖钰只能盯着傅瑶的背影,眸底一片猩红。◎ 徐春宜不愧是在一群京城贵女中混大的,很明事理,事情大多一点就透,但又天真烂漫,心机从不上脸。 两人渐渐走到宴会边缘处,傅瑶忽觉眼前黑影一晃,一抬头就看到萧靖钰正站在她面前。 按万贵妃的安排,男女是分开的,男子大多来得晚,都在隔壁的院落里,有人接引,断然不会走错的。 徐春宜连忙侧过身,用帕子遮脸。 傅瑶则不冷不淡道:“皇叔。” 没了徐春宜,萧靖钰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原来是太子妃。” 傅瑶道:“这里都是女子,皇叔走错了。”更何况傅琦还没到,他就跑过来了,这是有多心急,多上心。 傅瑶一想到这里就浑身不舒服。 萧靖钰目光落在一旁的徐春宜身上,讥讽地笑了笑:“太子妃安好,本王先走一步。” 傅瑶没说话,看着他离开后,才对徐春宜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她们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傅瑶想问的也都问了,徐春宜也确实对太子有意,只等来年三月召入东宫了。 她父亲是刑部侍郎,位分不能太低,想来也就是太子正妃之下的良娣了。 两人刚走回人群,就听到通传,丞相夫人携傅家二小姐到了。 傅瑶捏着帕子的手微紧,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终于又能见着母亲了。 傅母带着傅琦出现,先向傅瑶和万贵妃行礼,这才落了座。 傅瑶有意去找母亲,可说了没几句话就被其他人叫住一同说话。她这个太子妃既得皇后又得太子喜欢,在外人看来当然是炙手可热的。 午膳后,傅瑶去偏殿歇息,这才得了机会和傅母独处。 傅母坐在软塌上,握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体己话才道:“瑶儿,你觉得那秦王如何?” 傅瑶呼吸一紧:“母亲为何这样问?” 傅母道:“上次你回门,老爷见着了秦王,觉得他虽无权无势但为人清正,还是个王爷,傅琦若能嫁给他为正妃定不会委屈了去。” 傅瑶觉得很可笑,萧靖钰和傅琦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连她父亲见了一面都觉得般配。 “秦王……”傅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评价萧靖钰,就转了话题,“二姐姐心高气傲,怕是不愿嫁秦王。” 傅母轻叹一声:“她确实不愿,她盯着的,是你的位子——不过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你父亲看上了秦王,她们母女也没话可说。” 傅瑶点点头。 傅母道:“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再见到秦王时旁敲侧击一下,他若愿意,便也成了。若不愿,我傅家的女儿也是不愁嫁的。” 傅瑶本能想推拒,可看着自己的母亲,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殿门外,萧楷刚处理完政事,要来看看傅瑶,就在门外遇到了傅琦。 傅琦对他福身行礼:“太子殿下,母亲正在里面和太子妃殿下说话。” 萧楷点了点头,他知道傅瑶思念双亲,却碍于宫规不得相见,就不想进去打搅。又见傅琦站在殿外,就道:“张通海,带二小姐去歇息。” 他身后的太监张通海应承一声,就对傅琦道:“二小姐请。” 傅琦特意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萧楷,如今等到了才刚说两句话就走算什么,再加上婚事在即她等不了了,就大着胆子道:“臣女不累,就是站着无聊,殿下可否与臣女说会话?” 萧楷知道自己理应避嫌,就想开口推拒,紧接着又听傅琦叹了口气道:“臣女不像太子妃,自闺阁时起就能外出与人结交,每每守在闺阁中顾影自怜,越发觉得凄楚。” 她眸子里一片落寞,浓密的睫羽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楷只好请她在宫殿前的亭子里坐下,在宫人婢女站在一旁侍奉下,给她倒了杯菊花茶。 菊花的幽香味氤氲开来,傅琦端坐在他对面喟叹道:“这茶真香。” 萧楷对她微微一笑:“虽是秋日,到了午后阳光也盛,二小姐喝盏茶就快些回去歇息吧,免得晒伤了身子。” 撷玉(重生) 第9节 “多谢殿下关心。”傅琦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太子妃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有本宫照看,二小姐可以放心。” 傅琦就不再多话,转而说起了茶艺,又聊起了琴棋书画。 不过这些对萧楷来说,都只是太傅曾布置给他的任务,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必然要会的东西,因此表现得兴致缺缺。 傅琦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立刻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提起了马球蹴鞠之类的东西。 萧楷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些,就被傅琦勾起了兴致,眸子明亮地看着她,虽不言语,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向往。 傅琦也越说越兴奋,紧接着把那些民间的小玩意儿说了个遍,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总觉得那是低门小户才会玩的,但萧楷喜欢,她也只能兴致盎然地说下去。 不知说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傅琦转头去看,一看到傅瑶和傅夫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殿、殿下,母亲。” 萧楷想到傅琦的庶女身份,又把傅琦的紧张尽收眼底,以为是自己让她为难了,就代为解释道:“瑶瑶,母亲,是本宫看二小姐一个人站着,就让她过来说会话。” 傅母自是一眼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就对傅琦道:“琦儿,你不是和宋家姑娘一起去玩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傅琦一脸为难和无措,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嫡母盛气凌人,庶女心有余悸只能夹起尾巴来。傅母眸中划过一抹寒色,当年她有瑶儿,没精力再带一个孩子,就把傅琦放在柳姨娘那养着,想不到竟养出个和柳贱人一样的货色,真是留不得了啊。 几人正僵持着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萧靖钰悠悠走过来:“这里好生热闹,发生什么了?” 几个人同时转头,然后各自乱七八糟的行了礼。 傅瑶,萧楷:“皇叔。” 傅母,傅琦:“秦王殿下。” 秦王爽朗一笑:“夫人多礼。” 萧靖钰虚扶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傅瑶身上。傅瑶似有所感,往萧楷身旁挪了挪。 萧靖钰眸色黯了黯,就这么避着他?把他当洪水猛兽了吗? 人人都说太子和太子妃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他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只想来个棒打鸳鸯。 有了萧靖钰在,几人都不好再说什么,萧楷扶着傅瑶,傅琦跟着傅母,各自散了。 萧靖钰讨了好大一个没趣,只能盯着傅瑶的背影,眸底一片猩红。 他好像有点明白自己的心了,这段时日他一直把自己关着,反复思忖自己的心意。 发现傅琦就像是儿时见过的水中月,皎洁明亮却终究不能染指,更像是完美无瑕的意象。他有时甚至不敢和傅琦太亲近,生怕那皎洁的月光和他所思所想相差千里,只是他在心中虚构出来的形象。 傅瑶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在他面前,他曾经触手可得,如今却渐行渐远。 他曾把傅瑶推向别人,却在看到傅瑶和别人在一起愤怒至极,在傅瑶不理他时悲凉至极……他究竟想要傅瑶怎么样呢? 如果,如果没有把傅瑶推给别人,而是……留在他身边,以妻子的身份,这样傅瑶傅瑶的美,傅瑶的心,傅瑶的身子,傅瑶的笑,乃至于傅瑶的呼吸都会是他的…… 萧靖钰不敢再往下想,这个想法实在让他疯狂,这是傅琦从未带给他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很乱,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乱的,他这些日子不断拨乱反正,好像很快就能发现真相了,却又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让他无法逾越。 傅瑶和萧楷一同回到宫殿里,突然发现矮案上多了两簇茱萸。 傅瑶眉头微皱,看向绿蕊,绿蕊摇头,表示不是她准备的。 萧楷看到那茱萸就笑了,从怀里拿出一只手帕,打开后里面竟也小心包裹着两簇茱萸:“瑶瑶,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傅瑶大概知道那茱萸是谁放进来的了,却也只能道:“算是吧。” 萧楷把茱萸放下,拿起矮案上的给傅瑶插上:“用你的吧,瑶瑶心灵手巧,选出的茱萸也好看。” 傅瑶勉强点点头,接过另一簇替萧楷佩戴上。 这两簇茱萸他们会戴一整日,包括接下来面见朝臣及朝臣家眷的夜宴。 傅瑶心里一阵不舒服,萧靖钰这算是什么意思,故意来膈应她吗? 还是为了告诉她,即便他们是夫妻,也要佩戴他萧靖钰亲手挑选的花?? 第10章 ◎“这支金步摇你戴一日,萧楷就活一日。哪日你若摘下了,本王就◎ 重阳节宫宴过后便是秋狩,从九月中旬开始,整整持续十日。 与上京相临的花溪县,每年都会有人专门培育草地林木,修剪出人工草场,再将猎物赶至其中,便成了和大草原无异的猎场。这里没有行宫,只有毡帐,无论皇子公主,都要住在其中。 据说每年为了维持花溪县猎场,都要花费两百万两白银,皇帝秋狩一次更是三百万两白银不止。 淳载帝一直将花溪围场当做繁华盛世的象征,殊不知民间早已怨声载道。 傅瑶就曾见过一个老伯,提起“花溪县”“围场”“秋狩”都直接对着皇宫所在的方向啐唾沫,直呼晦气。 而如今傅瑶正坐在宽敞舒适的辂车里,面前放着精致的点心,脚下铺着进贡的地毯,带着无数黎民的骂声,随着天子车驾往花溪县而去。 来秋狩的自然不止皇族,还有权贵及其家眷,萧靖钰和傅琦自然也在其中。 傅瑶已经累了,不想再掺和进他们之间的感情,因此一直在躲着萧靖钰。 从上京到花溪围场,一共两天一夜的路程,她基本没下过马车,大多时间也是和萧楷在一起,远远看到萧靖钰就立刻找借口躲开。 天色渐晚时,天子车驾抵达花溪围场,负责日常维护围场的官员出来迎接,整整齐齐站了两大排。 他们先回各自的毡帐歇息,待到再晚些时,再在草场上开一场晚宴,共分一只肥美的烤全羊,秋狩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谁知傅瑶前脚刚和萧楷进了毡帐,后脚就有人通传有猎物逃脱,萧楷不想惊扰了淳载帝,就和傅瑶交代一声,离开了。 傅瑶就坐在毡帐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想猎物怎会突然逃脱,若是惊扰了圣驾那些人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正和绿蕊说着话时,有宫娥通传:“殿下,秦王殿下来了。” 傅瑶眉头皱起,正要开口毡帐就被人掀开了,萧靖钰站在那里挡住了所有光线:“太子妃,别来无恙啊。” 他的话落在毡帐里,又冷又沉。 傅瑶只低头做着手中的事:“皇叔,本宫还在忙,就不接待了。” 萧靖钰看向她怀里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衣物,只觉格外刺眼。却只是走进毡帐,轻笑一声:“本王那太子侄儿去追逃脱的猎物去了,本王恰巧知道些什么,就想来告知太子妃,免得太子妃白担心一场——不过,本王看太子妃似乎并不担心,那就……” “慢着,你……”傅瑶陡然起身,想直接质问,但又想起还有人看着,只能对那些宫娥道:“本宫有话要和皇叔说,你们都退下。” “是。” 傅瑶又给绿蕊使了个眼色,绿蕊出去后立刻把宫人都支开了。 傅瑶这才道:“你想做什么?” 她确信萧靖钰是想对太子不利,那猎物定是被他授意放走的。 然而萧靖钰只是走到梳妆台前,用手指拨着放在上面的钗环首饰:“你一直躲着本王,本王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傅瑶才不相信他会这么无聊,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才对。 萧靖钰用手捏起一支金灿灿的凤钗:“本王听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恩爱无比,前些日子还特令尚方打了一支凤簪赠予太子妃,想来便是这支了。” 傅瑶冷冷盯着他,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萧靖钰打量那支凤簪片刻,突而嗤笑一声:“庸俗,也不怕晃瞎了人眼,本王这侄儿的审美真不怎么样,你竟还贴身带来了这里。” 傅瑶终于开了口:“萧靖钰,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只是来报复我,大可不必。” 萧靖钰握着那凤簪,一步步向她走近,就像是极有耐心的野兽,盯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傅瑶身后就是堆着衣物的软塌,退无可退。 其实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萧楷,不知道萧靖钰用了什么法子对付他,总归不会让他顺遂。 萧靖钰一直走到她面前,和她贴得极近:“本王送你的步摇呢?” 傅瑶身子往后仰,想要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却被萧靖钰用胳膊一把勾了回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推着缠在腰间的胳膊,那胳膊却结实得很,像是铁箍一样,根本挣不开。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本王在问你,回答我。” 傅瑶冷声道:“扔了。”她确实是扔到了库房里,其他的一概不知。 “好,很好。”萧靖钰轻笑两声,“你知道萧楷现在在哪吗?” 傅瑶立刻紧张起来,一时都忘了挣扎:“你对他做什么了?” 萧靖钰看着她轻颤的睫羽,就像看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他摸着傅瑶洁白的下巴:“你好生陪本王说几句话,本王就告诉你。” “你个疯子!”傅瑶低声骂了一句。 萧靖钰不怒反笑:“看到你这么不在乎他,本王就放心了。” 他放开傅瑶的下巴,从袖中拿出一支金步摇。 傅瑶看到那金步摇时整个人都僵硬了,那明明……怎么会在他那里? 萧靖钰笑着为她戴上:“天下有四大珍宝: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其中的‘翡’是指赤雀羽,‘翠’便是青雀羽。匠人在翠鸟活着的时候取下羽毛,制作成点翠首饰,颜色鲜亮,永不褪色。” 傅瑶别过头去:“太残忍了。” “傻瑶儿,就是因为残忍才美啊。”萧靖钰在她耳边呵着气,“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这支金步摇你好生戴着,你戴一日,萧楷就活一日。哪日你摘下了,本王就弄死他。” 萧靖钰眸中阴鸷一闪而过,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索命使者,让人脊背生寒。 “你……”傅瑶红了眼圈,“你混账!” 萧靖钰唇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当着傅瑶的面,把那支凤簪生生掰断成两半,而后“哐当”一声扔到了地上:“本王的混账,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还敢躲我不敢?” 傅瑶被他逼视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脆弱,只能侧过身转过头,不再言语。 萧靖钰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她这模样,比她冷着脸时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傅瑶沉默了一会,才问:“萧楷在哪里?”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听上去一点也不冷。 萧靖钰道:“就这么关心他?” 傅瑶决定对他的废话置之不理。 “真是怕了你了,”萧靖钰道,“算算时辰,本王那侄儿也该回来了。区区几只野兽,想来他也不至于无能到把自己搭进去。” 撷玉(重生) 第10节 傅瑶回头看他:“你骗我?!” 萧靖钰轻笑:“你可以把本王送你的步摇摘下试试。” 傅瑶便不吭声了,快步往外走去。 萧靖钰不用问也知道她是去找萧楷了,不由得一阵烦躁,低头看到软塌上叠了一半的衣物,心中烦躁更甚,就一伸手把萧楷的衣物全拽到了地上,这才跟着出了毡帐。 傅瑶一出去就遇到了骑马归来的萧楷,身后还跟着已然十六岁的二皇子和才十三岁的三皇子。 傅瑶直接来到萧楷面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二皇子萧戚笑道:“嫂嫂这是担心了。” 萧楷看傅瑶脸色不太好,就伸手揽过她的腰:“瑶瑶,怎么了?” 傅瑶还没回答,萧靖钰就从毡帐里出来:“本王不过和侄媳妇都说了两句,惹得她一阵担心,皇侄可莫要怪罪皇叔。” 他的目光从傅瑶腰间滑过,恨不得把萧楷的手拽下来。 萧楷自以为和萧靖钰并不熟,也就出于客气叫一声皇叔,却没想到他会趁自己不在,来恫吓太子妃。当即就有些不悦,却也只能道:“不会,瑶瑶胆子小,皇叔日后莫要再吓她了。” 说完就把傅瑶横抱进怀里:“皇叔,太子妃受惊,本宫就不多陪了。” “慢走。”萧靖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进了毡帐。 二皇子萧戚和三皇子萧棣见事情不对,也拱手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毡帐后,萧楷看到的就是散落一地的衣衫,他把傅瑶放下,笑道:“皇叔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傅瑶此时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态,方才她不应该跑出去的,这样她该怎么和萧楷解释?萧靖钰怕不是故意来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的吧……金光突然从眼前一闪,傅瑶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凤簪,她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萧楷看到。 傅瑶调整了神色,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叔怪怪的,总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臣妾不太想见他。” 出了今日的事,萧楷也不想再让萧靖钰接触傅瑶,就把她揽进怀里:“别怕,本宫与秦王其实并不相熟,也不知他突然跑来意欲何为,以后本宫会注意,尽量不让你们单独接触。” “嗯。”傅瑶趴在他怀里,脚尖一勾,就把断成两半的凤簪踢到了衣服下面。 点翠很美,但真的很残忍,看看就好了=w =? 第11章 ◎主子有话,让你家小姐自己来要。◎ 晨光熹微,散落在大草原之上,在毡帐里映出微末的光芒。 萧楷缓缓睁开眼,试着动了动胳膊,蜷缩在他臂膀间的傅瑶立刻眉头紧拧,把他的衣袖攥得更紧了。 从新婚之夜开始,萧楷就发现傅瑶睡得不太安稳,每每午夜梦回,都会看到傅瑶眉头紧锁,纤长的睫羽轻颤着,看上去脆弱至极。 萧楷每每把人抱紧的同时,又会在心中产生疑惑,她梦到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萧楷不止一次见到傅瑶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低垂的眉眼像是在周身笼罩了一层结界,她沉溺在那些隐秘的心事中,甚至连萧楷走到跟前都没发现…… 张通海见时辰到了,就在床幔外轻声提醒:“殿下,该起身了。” 萧楷纷乱的思绪被打断,轻手轻脚放开傅瑶,这才掀开窗幔下了床榻。 守在一旁的宫娥将床幔掩好,另有两排宫娥端着巾帕、热水等物,井然有序地侍奉萧楷洗漱更,动作流畅利索,竟未发出一点声响。 等傅瑶醒来时,已经卯时过半,绿蕊将她扶起,流颜则将昨日就为她搭配好的服饰送了过来。 傅瑶在她们的侍奉下,有条不紊地洗漱更衣。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绯红色紧袖长裙,如瀑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珠翠稍加点缀。 流颜熟稔地给她上妆:“殿下人生得美,即便是淡妆也好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那支金步摇上,有些不解道:“这步摇……” 傅瑶衣袖下的手指已经拧在一起,用力到指甲都在发白,最后也只是道:“戴上吧。” 不戴又能怎样,萧靖钰这些年明里是个闲散王爷,暗里豢养死士,拉拢朝臣,早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积攒了可以改朝换代的势力,他差得只是一个好时机。 流颜见傅瑶神色有异,就闭了嘴,对步摇之事只字不提,只当做寻常饰物拿起,为她佩戴在发髻间。 傅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冰冷的步摇流苏,心中只余下一片荒凉。 她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 今日起便是秋狩的第一日,淳载帝年逾四十,正是壮年,看到骏马和长弓就一阵热血沸腾,一跃上了马背,要带着三个皇子去打猎。 萧楷身为太子,自然需要好好表现,当即就跟了上去。 淳载帝骑在马上,回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心安理得坐在一群或挺着大肚子、或满脸花白胡子的王爷亲贵间,悠哉悠哉端着茶杯品茗的萧靖钰,于是朗声道:“十九何不同去?” 萧靖钰今日着着天青色长袍,墨发用青玉簪束起,活像个来郊游的闲散贵公子,他闻言起身道:“臣弟懒散惯了,向来疏于骑射,就不在皇兄面前现眼了。” 淳载帝今日许是心情好,对这个从来不待见的便宜弟弟也难得有了笑模样,就开玩笑道:“十九日日和女子混在一处,怎的如今还是光棍一条?该成亲了!” 他说着看向另一边以皇后为首的女眷席间:“皇后眼光一向好,也给十九选个名门闺秀才是。” 太后和淳载帝有意无意把萧靖钰的婚事压了这么多年,想不到今日一个神清气爽就要给他娶亲了,众人只觉得也是新鲜。 皇后心中自有定数,要名门闺秀配得上王爷,还要无权无势,她起身行礼:“臣妾遵旨。” 淳载帝又看向万贵妃:“你也别闲着,随朕一道跑跑马。” 万贵妃娇嗔一声,只得离席上了马,跟在淳载帝身后,一同前往树林狩猎。 皇后只是起身恭送淳载帝离开,许是经历太多已经麻木了,对自己夫君对其他女子明目张胆的偏爱毫无反应。 傅瑶偷偷看了皇后一眼,有些悲凉的想,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日后大抵也会在宫墙中消磨成如此模样吧。 傅瑶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却发现萧靖钰正直直盯着她,隔着中间偌大的空地,将她眸中情绪尽收眼底。 傅瑶有种心中隐秘被人窥探的不适感,匆忙收回目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垂着眸子。 萧靖钰一手放到桌子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子秾丽的面庞,和被人窥破心事后那点无措和恼羞。 他另一只手则转着茶杯,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疤痕和茧子,一看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然而只有萧靖钰自己知道,为了让淳载帝和太后放心,他在无数个深夜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用铁砂纸磨掉了多少茧子。 萧靖钰的目光又落在那流光溢彩的金步摇,自流苏上滑到傅瑶微红的耳垂上,不由得心口一热,而后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坐在傅瑶身后一排的傅琦触碰到萧靖钰的目光,立刻慌张低下头,不自在捋了捋垂在额前的落发。 萧靖钰今日的装扮很是惹人注目,那双眼睛就像带着磁性一样,弗一对上,就搅得人心潮起伏不定。 傅琦先是有点喜悦,又生出一股嗔怪,倘若太子殿下能有这样的容貌和深情就好了。 短短一会功夫,就有太监跑回来禀告:“陛下猎得雪狐一只,赠于皇后娘娘做冬衣!” 皇后先起身谢了皇恩,又说了一堆的场面话,无非是陛下身强力健,我朝千秋万代之类的,其余人就要起身跟着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淳载帝的头彩过后,接下来才是各个皇子侯爵的竞争,众人也开始交谈起来,有想骑马的女眷亦可在女官护卫下骑马兜兜风。 傅琦当即就起身告退,和一群平日熟识小姐们一同去骑马。她今日特意穿了时兴的月华裙,五颜六色的褶子配上白裙,宛如月光之下,光彩照人。 一群世家小姐围着她的裙子夸赞,问那月华裙是在何处定做,傅琦笑得很开心,和她们恭维着,倒是半天不见上马。 皇后目光落在傅瑶发髻间,继而笑道:“瑶儿,你这云鬓间的金步摇倒是好看得紧。” 傅瑶最不想的便是提起这支金步摇,奈何太过夺目,且皇后都开口问了,她只能道:“是儿臣在家中时,父亲找匠人为儿臣做的陪嫁之物。” 皇后笑着点点头:“本宫看傅丞相每日张口闭口天下黎民,想不到疼起女儿竟是一点也不木讷。” 傅瑶笑着应了两句。 皇后看向远处嬉笑的小姐们,道:“行了,你也去玩玩吧,难得有机会出来,别陪本宫在这干坐着了。” 傅瑶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一抬头就对上了萧靖钰的目光,当即觉得如坐针毡,就起身告退,在绿蕊的陪同下样开阔的场地走去。 傅瑶边被绿蕊扶着往前走,边道:“想办法把东西送给母亲,尽快修好送回来。” 她说的自然是那支被萧靖钰弄断的凤簪,今日萧楷看到她发间的金步摇,还特意问了一句。 宫中耳目众多,她只能趁着秋狩,让绿蕊把凤簪带给随从而来的傅家奴仆。 绿蕊等她上了马,被女官簇拥着离开后,才后退几步,趁无人注意转身离开了。 萧靖钰坐在远处高台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往身后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随从殷安当即悄无声息离开了。 绿蕊找的是丞相夫人身边的丫头秋菊,丞相夫人毕竟年事已高,不便舟车劳顿,就派了这个秋菊过来,一来是监视傅琦,二来是为了方便傅瑶。 她们只遥遥对视一眼就心领神会,各自转身往人群后走去。 绿蕊走到偏僻处,拐到一个空了的毡帐后面,等了没多久就见秋菊从另一边过来。她没有多话,只把用手帕包了的簪子拿出来:“尽快找嘴严一点的人去修。” 秋菊只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凤簪立刻明白事关重大。傅瑶如今在宫中上有皇后和贵妃,身边又有太后和各宫安插的人,可谓是孤立无援,自得事事小心。 秋菊把簪子裹好,正要放回胸口,却突然被人扣住手腕,那人力道之大,竟让她挣动不了分毫。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修身短衫的仆从不知何时站在她们面前。 那仆从一张脸板着,毫不客气地夺过手帕,道:“你可以走了。” 绿蕊平时虽然咋咋呼呼的,可现在却是在震惊之余立刻稳住心神,对秋菊道:“秋菊姐姐,这人我认得,你先回去吧。” 秋菊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们一眼,见绿蕊对自己点头,也就只能不放心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绿蕊才对那人恶狠狠道:“殷安,你干什么?把东西还我!” 殷安侧过身,把帕子放进怀里:“主子有话,让你家小姐自己来要。” 绿蕊还想追,殷安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迎面几个宫人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绿蕊只得作罢。 她气呼呼地往回走,越走越烦躁,也不知道那秦王是如何想的,怎的粘上了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掉。? 第12章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女官心口被长箭贯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女官渐渐将马儿牵引到树林中,她们一行人走得很慢,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虚握着缰绳,看着周围的景致。 她其实是会跑马的,当年才四五岁时就被大哥哥抱上马背,满上京跑了个遍,十三岁时更是自己偷了匹马离家出走,幻想着要当个闯荡江湖的侠女——当然,被她爹抓回去,无情地抽了一顿鞭子…… 一只白色的兔子从前方蹿过来,傅瑶刚被吸引了目光,就见一支利箭“刷——!”地一声出现在视野里,把兔子后腿钉死在了泥土中,兔子痛苦地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撷玉(重生) 第11节 女官纷纷在马背上拱手行礼:“参见二殿下!” 二皇子萧戚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姗姗而来,他一手挽着长弓,对傅瑶道:“再往里走都是流矢野兽,嫂嫂可要当心些!” 傅瑶微微颔首:“多谢二弟提醒。” 他从侍从那里接过带着血气的兔子:“这小畜生就送给嫂嫂解闷吧,能博嫂嫂一笑也算是它的福分了。” 傅瑶微笑点头,女官就替她接过那只兔子。 萧戚送了兔子,就调转马头离开了。 傅瑶驱马上前,只见那兔子缩在女官怀里,身子一颤一颤的,后腿还在流血。 她伸手去摸,小兔子一点也不怕人,仰着头往她手心里钻,仿佛是在讨好。 女官笑道:“殿下仁厚,就连这小动物都忍不住亲近。” 傅瑶对那女官道:“你先策马回去,找医官给它医治,这兔子本宫要了。” 那名女官立刻应是,一只手抱着兔子就策马离开了。 其他人候在原地,等着傅瑶吩咐。 萧戚方才已经提醒过了,她确实不该再往里走,但又不想这么快回去和萧靖钰大眼对小眼,就道:“再转一会吧。” “是。” 女官立刻围在她左右,为她牵着马缓慢前行。 往前走了没一会,就听到女子娇俏的说话声,讨论着胭脂罗裙,不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毕竟姐妹这么多年,傅瑶立刻就辨认出了傅琦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听到“秦王”什么的,她不自觉扣紧了缰绳,对女官道:“绕个路吧,免得本宫去了让她们拘束。” 女官就带她换了方向,从一边绕过去。 她们走的这段路比较偏僻,地面上全是枯黄的落叶,半人高的野草一簇接着一簇。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家围场,又有五名女官护送,傅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马蹄从地面上踏过,将枯叶踏碎进泥中,周遭很寂静,只有马儿不时发出的哒哒声。 一阵秋风卷过,无数落叶蝴蝶一般随风飘落,傅瑶抬头间,一片落叶恰巧从眼前滑过,清晰的脉络撞进眼睛里。 就在这时,一侧草丛突然毫无征兆耸动,发出难以忽略的窸窣声响。 女官也立刻注意到这一点,一边戒备着挡在傅瑶前方,一边道:“殿下不必担心,应是有猎物在里面——这里太偏僻了,殿下还是尽快离开吧。” 傅瑶点点头,她们都没把这声响放在心里,谁知刚要离开时,数支长箭陡然从草丛中射出。 “保护殿下!” 一名女官拔剑高喝一声,当即有三名女官随她断后。一名女官牵着傅瑶的马匹往反方向疾驰,另有一名女官跟在后面护驾。 仓促奔逃间,傅瑶只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利箭穿进血肉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女官心口被长箭贯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一群黑衣刺客宛如天降,从草丛后面跳了出来。皆是身高八尺的壮汉,手里握着雪白的朴刀,背后背着长弓,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似鹰隼一般的眼睛。 留下的女官很快被残忍杀害,那些黑衣刺客刀刃上鲜血还未滑落,就抬步跟了上来。 林木和草丛层层遮挡,将他们的身影隔离在身后。 傅瑶收回眸子,见证过鲜血的眸子反而一片沉静,她握住马缰绳一夹马腹:“驾——!” 原本被带着走的马儿立刻扬起四蹄,往前方跑去。 牵着马儿的女官先是面露诧异之色,而后立刻松了傅瑶的马道:“殿下,跟奴婢来!” 一行三人纵马在树林中疾驰,女官原本想带傅瑶回去,奈何那些刺客穷追不舍,她们慌不择路,竟越跑越远,渐渐跑入了禁区。 跟在傅瑶身后的女官已经被射杀,最后只剩下两人不断逃亡。 傅瑶跑得太急,脸上被树枝挂破了许多细小的伤口,汗水把落发浸在脸颊上,又顺着脸颊滑落,一阵黏腻麻痒的感觉,傅瑶只在地势稍微平坦时抬起手摸了把脸,就又往山林深处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原本明媚的天光已经变得有些昏暗,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崎岖,稍有不慎就会马失前蹄,摔落在地。 及至路面崎岖至极,实在无法前行时,女官在前方勒紧了缰绳:“吁——!” 傅瑶随之停下,翻身下马,开始脱衣服:“把外衣脱了,再去找些树枝来。” 女官心领神会,立刻脱了外衣扔下,又去捡树枝。 傅瑶的衣服一层缠一层,脱起来比较麻烦,等她找来树枝时才恰好脱掉。两人一人手持刀绳,一人将树枝勉强摆出个人型,扎起来后把外衣往上面一披,而后绑到马背上。 她们配合默契,在马儿屁股上一拍,两匹马就在山林中跑了出去。 女官一手握长剑,一手紧紧抓住傅瑶的手,往崎岖的山林深处钻去。 在身后远远跟着的刺客看到奔逃开的两匹马,就一挥手,迅速兵分两路,往两边追去。 追逐声越来越远,她们成功摆脱了追兵,却一刻不敢松懈,又跑了不知多久,才在草丛掩映中找到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傅瑶跑得几乎脱力,鬓发散落,脸上全是污泥,看上去狼狈至极,一钻进山洞就跌坐到地上,捂着胸口喘粗气。 女官则一手长剑撑地,倚在洞口边,疲惫地抬起头,一声不响地调整气息。? 第13章 ◎“本王送你步摇,可不是要你这么用的。” ◎ 女官很快调整好气息,她蹲到傅瑶面前:“委屈殿下先在此等候,等安全了奴婢再带您出去。” 傅瑶方才和她配合默契,对她干脆利落的处事风格很欣赏,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衣子橖,花溪围场带剑女官,誓死保护殿下。”女官低下头,嗓音中带着坚韧和不卑不亢。 “衣子橖……”傅瑶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你可愿跟随我?” “殿下……”衣子橖抬头看向她,眸子里带着不解。 傅瑶就道:“跟我回宫,做我的心腹,与我相生相息。” 她没有用“本宫”,而是用“我”。 衣子橖澄澈如水的眸子望着她,纵然此刻太子妃殿下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在衣子橖眼中却仍像是散发着光芒一样。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好一会,衣子橖才放下剑,对傅瑶双膝跪下,郑重地叩了个头:“殿下,奴婢愿追随您。” · 她们躲进的山洞洞口狭窄,内里却甚是宽敞,一个成年人在里面站直完全不是问题。 如今已经是午后,她们不敢贸然出去,衣子橖就往山洞里走了走,找到一泓清泉,让傅瑶能喝点水,整理一下面容。 傅瑶用帕子浸了水,把脸颊擦洗干净,重新挽了头发,又用手把衣袖上挂破的布条抚下去,这才勉强有点太子妃的模样。 衣子橖一直握着剑守在洞口,傅瑶把帕子洗干净,走过去递给她:“擦擦脸吧。” 衣子橖双手接过,把脸上的灰和汗抹掉,她其实长得很漂亮,一张瓜子脸,下巴却总是绷着,又不爱笑,孱弱和刚毅这两种感觉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共存在她身上。 衣子橖把脸擦干净后,看着手里脏了的帕子一时有些无措,最后也不管又湿又脏,直接放进了胸前衣服里:“奴婢洗干净了再还您。” 她们如今困在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两说,这么一句话倒像是一句承诺,一定能活着出去的承诺。 傅瑶就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能听到山涧的滴答声,一下一下珠圆玉润的,仿佛有某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魔性。 傅瑶坐久了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就盯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块发呆。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靠近,傅瑶眸子一亮,只见衣子橖已经握紧了剑柄,并用眼神示意她往里去。 傅瑶以为二对一胜算肯定大些,就拔下发髻间的步摇,紧握在手里靠在山洞另一边。 两人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一根弦在她们脑海中越绷越紧。直到脚步声停到洞口,杂草被人用手扒开,一个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根弦“啪”地一声断裂了。 衣子橖举到一半的剑被制止,萧靖钰依旧穿着那身天青色长袍,目光落在石壁后的傅瑶身上。 傅瑶看着萧靖钰只觉得一阵发懵,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身陷囹圄生死难测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竟会是萧靖钰。 衣子橖放下剑,叫了一声秦王殿下,却依旧紧紧握着剑,随时戒备着,防止他突然动手。 然而秦王殿下整个人懒懒散散的,目光落在傅瑶紧握着步摇的手上时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本王送你步摇,可不是要你这么用的。” 傅瑶这才想起自己还攥着步摇,而且因为太过用力手心已经微微泛疼了。 她刚伸开手就被萧靖钰一把握住,不容拒绝地拿走步摇重新为她插进发髻间,而后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 傅瑶立刻偏头去躲:“皇叔自重。” 萧靖钰原本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找过来,连傅琦都顾不上,甚至差点在淳载帝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直到看到傅瑶的那一瞬间,一整颗心才落下去,谁曾想这么快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只得收回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站在一旁的衣子橖:“给她上药。” 傅瑶脸上和手上全是被树枝划出的小口子,一直麻麻痒痒的疼着。 衣子橖只能接过药,去给傅瑶上药,萧靖钰则从她手中拿过剑,坐在她方才坐着的那块石头上,替代她守着洞口。 他的衣袖很宽,修长的手指细腻无暇,和手中拿着的剑显得格格不入。 傅瑶原本以为她们得救了,却突然发现事情不太对,就问萧靖钰:“外面的刺客……” “还在。”萧靖钰淡淡地道。 “那你……” “一个人来的。” 他似乎是有些不太舒服,就抬了抬手,傅瑶这才发现他袖口还带着血。 傅瑶心里乱糟糟的,有很多疑惑,可嗓子一阵干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衣子橖为傅瑶上好药,就在傅瑶身旁坐下,说实话她觉得秦王殿下那模样,若是去选花魁定能一举夺魁,但若是打架嘛……可能和弱鸡无异,尤其是那握着剑的手,看上去吊儿郎当的,让人特别想拿鞭子抽他几下。 萧靖钰看着傅瑶,突然开口道:“外面闯进很多刺客,全都乱了套,管他是天潢贵胄还是皇亲国戚,都在抱头鼠窜。” 他说这话时面露嘲讽之色,不仅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似乎还觉得格外有趣。 “本王来找你的路上见到萧楷了。”他话说得坦荡,竟丝毫不在意衣子橖会听到。 撷玉(重生) 第12节 傅瑶等着他的下文,没吭声。 萧靖钰就接着道:“和傅家二小姐在一块,二小姐似乎受了惊吓,一直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他就摸着二小姐单薄的肩膀轻声安慰。” 傅瑶手指微拢,没吭声,心道你自己吃醋了心里不好受,做甚么带上我? 作者有话说: 注:衣子橖(cheng一声),专门挑了个我不认识的字? 第14章 ◎“你是我的了。”◎ 天光越来越黯淡,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戌时,山上夜风阵阵,将枝叶吹得左摇右晃,又不时从岩壁缝隙里钻进来,把山洞里吹得愈发阴冷。 傅瑶抱着膝盖坐在山洞里,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百合粥,已经饿了一整日,又拼命跑了那么久,只觉又冷又饿,小腿发软发麻,指尖泛着凉意。 萧靖钰一直守在洞口,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她,而后把外袍脱了,走过来递给她。 傅瑶没有伸手去接,只道:“瓜田李下,皇叔还是避讳些好。” 萧靖钰把外袍披到她身上,在她面前蹲下/身,缓声道:“本王给你的东西,你只能接着。” 他眸色微沉,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泥潭,黏黏糊糊的,傅瑶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有些狼狈的面庞。 萧靖钰没再多话,又回到洞口继续守着。 傅瑶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话里别有深意,却又想不明白。 两世了,她曾爱这个男人爱得疯狂,可笑的是,她其实从来都不了解萧靖钰。 唯一清楚的是萧靖钰的偏执暴虐,什么纲常伦理、声望名誉他从来都不屑一顾,他从来都是坚定的,执着的,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 天色越来越晚,山洞里一片漆黑,傅瑶拢紧了衣袍,趴在膝盖上,在黑暗中垂着眸子发呆。 萧靖钰突然开口:“本王来时陛下恰逢陛下失踪,外面乱成一片,所有禁军都在忙着护驾,太子殿下又美人在怀,怕是无暇顾及太子妃。” 傅瑶吸了口气,对他的故意挑逗置之不理。 “……太子妃若信得过本王,便随本王一同出去罢。” 傅瑶听到脚步声,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和伸到她面前的一只手,萧靖钰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傅瑶在心中衡量,如果自己今日死在这里,那便是死于乱贼之手,于萧靖钰而言,就少了一份威胁——可他偏又出现在了这里…… 数息静默后,萧靖钰突然有些无奈地开口:“傅瑶,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我若想杀你,何须等到出去。” 这些道理傅瑶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敢再相信萧靖钰,害怕前面又有什么毒酒阴谋等着她。 “殿下,”衣子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奴婢以为秦王殿下言之有理。” 傅瑶扶着衣子橖的胳膊,在黑暗中起身:“皇叔,本宫信你。” 然而两人弗一站起,就听长剑争鸣一声,裹挟着寒光刺来。 傅瑶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可笑的宿命感和极度的疲惫感萦绕在心头,电光火石间只愣愣盯着黑暗中那个身影想:“终于,又是这样的结局么?” 然而,剑锋从她身侧掠过,径直刺向了她身旁之人。 傅瑶只觉手下一松,衣子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又去抓傅瑶:“殿下小心!” 傅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并没有往后退去,可是开口质问:“皇叔这是做甚么?” 她手指垂着身侧,指尖泛着寒意,细看还有些颤抖。 “她知道的太多了,本王不放心,”萧靖钰又笑问,“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值当你来质问本王?” 傅瑶立刻伸手挡在衣子橖面前、萧靖钰的剑刃之后:“皇叔不必担心,有本宫约束,她必不会乱说。” 衣子橖一手握住傅瑶的腰,一手戒备着,随时准备把傅瑶拽到身后,承受萧靖钰的杀戮。 山洞里三人之间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傅瑶心脏狂跳,仿佛握着兵刃站在她们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随时可能将她们灭口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小山洞。 月华倾泻而下,宛若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白霜,洞口的枯草被夜风拂动,落在白霜中的黑影摇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靖钰才放下手,剑刃指在地上:“傅瑶,本王凭甚么信你?” 傅瑶一时语塞,拼命想理由,可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拿什么让萧靖钰信她。 平心而论,倘若易地而处,她也必然是不信的。 萧靖钰的语气突然放缓了:“今日无论谁来担保,本王都是信不过的,但本王愿意交换——你要留她的命,就拿东西来和本王换。” 这么一说,傅瑶反倒放心了:“皇叔想要甚么?” “本王要甚么你都给?” 傅瑶沉声道:“你要什么直接告知便是,何必来哄我。” 萧靖钰沉沉笑了一声,傅瑶正疑惑间,突然被一把揽住腰拖进他怀里,微凉的唇瓣随之被温热的薄唇噙住。 她只觉耳边“嗡”地一声,脑子里像是凭空炸了一朵年节时城墙上放的焰火,整个人被炸得头昏脑涨,不知今夕何夕。 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就在她错愕间撬开了牙关,不受控制地滑了进去,又灵活地往里探去。 傅瑶抬手去推,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就怼在后腰上,她知道那是剑柄,当即僵立在原地。 “……别动。”萧靖钰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又收紧胳膊,更把她怀里带去,享用着她被迫交换出去的东西。 傅瑶人偶一般被他箍在怀里亲吻,只觉眼角又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自脸颊滑落。 萧靖钰把她抱紧,攥着她的细腰想:“你是我的了。”? 第15章 ◎那“皇叔”二字越听越别扭,若是换成“夫君”就好了。◎ 萧靖钰从前觉得傅瑶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就和其他棋子一样,随时会根据形势被他丢弃。 最多也就是在功成之后,给她留条退路,让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过后半辈子。 可当傅瑶如他所愿嫁入东宫时,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太子新婚之夜,他饮了一夜的酒。 他以为傅瑶会记着自己,并不会真心对待萧楷,可毫无征兆的,傅瑶和萧楷卿卿我我,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要么冷眼忽视要么避之不及。 于是他被激怒了,一次次去找傅瑶,说尽了违心之话,得到的却只是傅瑶更为强烈的疏离,甚至把他当成了敌人。 他迷茫了多日,今日心急如焚之时,却如醍醐灌顶,终于恍然大悟。 他不能看着傅瑶嫁给别人,和别人举案齐眉,更不能让傅瑶为别的男人生孩子……那是他的人,那本该就是他的人…… 萧靖钰侧脸突然一阵温热,他伸手摸去,只见傅瑶脸颊上全是泪水,竟不知何时无声哭泣起来。 他一边后悔把傅瑶送出去,落得如今的局面,一边放开傅瑶,抬手给她擦眼泪。 然而傅瑶只喘着气侧过身去,兀自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抹了,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萧靖钰哪敢再逼她,只能抓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道:“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说完就拉着傅瑶走了,衣子橖立刻跟了上去,对方才的事虽有惊愕,但她也不是个八卦之人,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拨开杂草出去,萧靖钰借着月光瞥了傅瑶一眼,见她眼圈红着,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当即就有些想笑。 傅瑶声音喑哑地问了一句:“怎么?” “没甚么,往这边走。”萧靖钰收回目光,拉着她往小路绕去。 其实一天过去,刺客已经被围剿的差不多了,加之傅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这一路上只遇到几个零零散散的刺客。 而且往往在傅瑶只看到一个黑影时,萧靖钰就已经手起剑落,在黑夜中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只觉像是切瓜砍菜一般轻松,那些刺客就随之倒在地上。 傅瑶下意识去看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却被萧靖钰直接拽走了:“看这些死人有甚么意思,你若实在无趣就看本王吧。随便看,最好刻入骨髓,夜夜都能梦到本王。” 傅瑶就偏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萧靖钰就想这姑娘生得柔若无骨,胆子倒是真大,脾气也是真倔,就不怕晚上睡觉做噩梦么? 他们走的并不算快,萧靖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整个人看去悠哉悠哉的,既不紧张也不着急,反正遇到人也是给他送菜的。 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只见前方草地上灯火通明,士兵手中握着火把四处巡逻,毡帐一个接一个,全都明晃晃的,高台之上坐着当朝天子——淳载帝。 傅瑶知道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就挣开萧靖钰的手去脱外袍。 萧靖钰把犹沾着血的长剑扔给衣子橖:“你知道该怎么说。” 衣子橖一路见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早对这位秦王殿下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只接过剑负在身后:“奴婢知道。” 傅瑶把外袍递给萧靖钰:“此时分开对你我都好,皇叔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萧靖钰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这幅冷漠的样子,还有那“皇叔”二字越听越别扭,若是换成“夫君”就好了。他抬起手想用手背去触碰傅瑶的侧脸,傅瑶匆忙去躲,最后只碰到一个边。 萧靖钰只好接过外袍:“太子妃慢走。”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傅瑶整了整衣裙,这才和衣子橖一起往那片灯火走去。 脚底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微凉的夜风自耳边拂过,她们终于脱离了危险,眼看就要回到人群中去。 傅瑶此时格外沉静下来:“今日的事……” “奴婢未曾见过秦王,是奴婢一路护送您回来的。” 傅瑶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距离高台还有数百步时,突而有举着火把的侍卫拔刀上前:“来者何人?!” 衣子橖喝道:“太子妃殿下在此,谁敢造次!” 那侍卫一听,连忙跪下请罪。 立刻就有人跑去通报,说找到太子妃了。 傅瑶被人护送着前行,刚走到一半萧楷就自前方跑过来,一把拥住她,声音微颤道:“……瑶瑶,你吓死我了。” 傅瑶抬手放到他背上:“殿下,妾无碍。” 撷玉(重生) 第13节 萧楷放开她,脸上恢复了平静,看她脸上带着伤口,发髻微散,外衣不知去了哪里,身上的衣物还被刮破了许多道,又是一阵心疼,连忙把身上披风解了给她披上,又扶着她往回走。 傅瑶注意到他披风下面没有穿外衣,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绿蕊和流颜也匆忙跑过来,绿蕊一见着她眼圈立刻一红,眨巴眨巴就要掉下泪来。 傅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先别哭,跟在我后面。” 绿蕊点点头,就在后面跟着她。 萧靖钰将她扶着高台上,淳载帝看到她就道:“回来就好。” 皇后则直接上前握住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吃苦了,母后不该让你去骑马的。” 傅瑶连忙摇头,唇干舌燥、饥肠辘辘地好一通安慰,又简单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最后道:“母后,衣女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想留她在身边。” 皇后就把衣子橖召上前来,赏金百两,让她入东宫服侍太子妃。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皇后对萧楷道:“太子,夜里风大,太子妃又受了惊,快带她下去歇着吧。” 萧楷:“是,母后。” 傅瑶:“儿臣告退。” 他们夫妻两在帝后慈蔼的目光下刚要转身,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冲上来,竟是连礼仪也顾不上,直接握住傅瑶的手:“三妹,你终于回来了,二姐姐快被吓死了,又怕父亲母亲担心,只能一个人撑着……” 傅瑶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正是萧楷的外衣。 傅琦似全然不觉,犹在哭诉。 傅瑶越看她身上的衣服心里越别扭,就抽回手道:“本宫累了,想回去歇着。夜里风大,二姐姐也快些回去罢。” 而后就在萧楷搀扶下离开了。? 第16章 ◎“你会得偿所愿的,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 傅琦连忙擦了眼泪,匆匆跟在她身后三步之外,既满脸担忧又不敢上前,显得格外无措。 萧楷听到脚步声,就回头看向她:“二小姐回去罢,本宫会照看瑶瑶的。” 傅琦这才止住脚步,不放心地道:“殿下……那,那臣女告退。” 萧楷点点头,揽着傅瑶继续往回走。 傅琦则拢紧了萧楷的外衣,在婢女搀扶下躞蹀着往自己住处走,一路收获了不少目光。 待回到毡帐,里面熄着灯,傅琦不由得皱了皱眉,又瞥了眼在远处巡逻的士兵,当即脸色一变:“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去和他们说,我害怕,让他们多派人来巡逻。” 兵力分布是皇上亲自批下的,苕华有些犹豫,不敢去多话。 傅琦不耐烦地掐了她胳膊一把:“去啊,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是,小姐。”苕华捂着胳膊,连忙过去了。 傅琦看向黑黢黢的毡帐,一肚子怒火发不出,只能掀开帘子气呼呼进去。 那一个个丫鬟全是大夫人派来的,就算跑得没影,她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傅琦正满腔愤懑时,忽见毡帐里人影一闪,她当即要张嘴惊呼,却陡然被人捂住嘴巴。 “二小姐,是本王。” 傅琦认出那是秦王的声音,不由得更紧张了,拍打着萧靖钰胳膊,嘴巴里呜呜着想要发出声音。 “嘘,二小姐,本王是来帮你当上皇后的。” 在帐外火光辉映下,傅琦看到他带着浅笑却又格外认真的侧脸,当即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萧靖钰这才放开她,在微光中扫视过她身上的衣服:“二小姐想当太子妃?” 傅琦的心思被戳破,耳后一阵发红,却是道:“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尊贵至极,天下女子有谁不想?” 萧靖钰点了点头:“本王曾承诺以后位迎娶二小姐为妻。” 傅琦手指绞紧,后悔方才一时冲动说了自己的心思,只错失了秦王这条后路便也罢了,怕就怕被报复。 然而萧靖钰只是后退两步,倚在桌子上缓声道:“还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注],本王一心想要迎娶二小姐,二小姐却心心念念着荣华富贵。” 黑夜中,他的眸子里划过无限落寞,那是他幼时就喜欢的人,是他活着的全部执念,经年再见,他有了能力给她最好的,她却变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人生若如初相见就好了,”萧靖钰喟叹了一句,而后收了满眼的落寞,“阿琦,我曾在心中发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既想当皇后,我就帮你当皇后。” 傅琦又惊又臊,不由得后退半步:“你……” “你会得偿所愿的,”萧靖钰起身道,“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傅琦站在黑暗中,直到萧靖钰走远了都没想明白,什么叫“当年的恩情”? 花溪围场的这场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及至第二日,刺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只是淳载帝也没了打猎的心思。 傅瑶从萧楷那里得知,刺客身上带着北狄的标志,嘴里又都含着毒药,一被活捉就立刻吞药自杀,是北狄派来的死士。不过最后还是抓到两个活的,已经带回上京交由吏部严审。 傅瑶心中划过一抹寒意,今年的花溪围场是由二皇子主办,萧楷从旁协助,如今出了事,分明是冲着萧楷而来。 还有那晚萧靖钰对花溪围场地形的熟悉程度……简直细思极恐。 傅瑶还想问更多,萧楷只说:“二弟已经回京了,等刑部审讯结果出来。” 傅瑶担心地抓住萧楷的胳膊,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楷握住她的手安慰:“放心,本宫行得正坐得端,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让人冤枉了本宫。” 傅瑶依旧是忧心忡忡:“臣妾当然信得过殿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还得小心提防有人动了歪心思。” 她只能提醒到这了,然而萧楷却只是对她笑道:“瑶瑶果真聪慧,只是太医说你思虑过重,气机郁结,本宫不想让你掺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瑶瑶,本宫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倚仗,你放宽心。” 傅瑶反握住他的手,舒展开一个笑颜,心里却依旧十分不安。 她上一世被萧靖钰耍得团团转,到最后都没能弄明白萧靖钰究竟有哪些可用之人。先是万贵妃又是北狄,萧靖钰的手到底伸了多长?满朝文武又有多少是秦王一党? 临回京前一天,萧靖钰被皇后叫去用晚饭,傅瑶这才得空去找萧靖钰。 她只带着绿蕊和衣子橖,一路上专挑小路,绕开人过去,到了之后发现只有殷安一个人守在毡帐外,看到她就掀开帘子道:“太子妃,王爷在里面等您。” 傅瑶眉头微皱,萧靖钰对她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她抬步进去,身后绿蕊和衣子橖却被殷安拦住:“二位姑娘还是出去随意走走吧。” 绿蕊想还嘴,傅瑶对她们摇了摇头,而后进了毡帐。 帐帘在身后放下,毡帐上的小天窗阖上了,帐内烛火通明,桌子上摆满了香喷喷的珍馐佳肴,萧靖钰就坐在桌边:“来得刚好,陪我吃饭吧。” 傅瑶看着他脸上舒朗的笑,径直在他面前坐下,却没有动筷,只是问:“你要做什么?” 萧靖钰给她夹了块鱼腹部的肉:“先吃饭。” 傅瑶:“我不吃鱼肉。” 萧靖钰微怔,而后将鱼肉夹回自己碗里:“这样很好,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费心思伪装。” 傅瑶想起很久以前,她嚼着鱼肉,对坐在面前的萧靖钰道:“王爷给我夹的,我都爱吃。” 萧靖钰又给她夹了其他菜:“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傅瑶就拿起筷子,夹了蔬菜来吃。 她吃饭很安静,睫羽微微垂着,似乎只能看到面前的食物。 萧靖钰一直在观察她,发现她的口味很淡,不喜油腻辛辣,吃得也不多,猫儿一样。 毡帐里一时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金乌西坠,外面已经起了一层薄雾。 见傅瑶放下筷子,萧靖钰盛了碗汤递过去:“吃得太少了,我瞧你都瘦了,再喝碗汤吧。” 傅瑶只好又一勺一勺的喝汤,她心里越来越没底——先是去救她,再是温言软语,萧靖钰难道是想怀柔她,好让她继续为自己所用?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元代高明《琵琶记》。? 第17章 ◎“还是你想让刺客供出萧楷的名字?”◎ 一碗汤见了底,傅瑶用帕子擦了唇角,冷声问:“你和北狄勾结?” 萧靖钰往椅背上一靠,似乎对她的穷追不舍有些失落:“算不上勾结,只是顺手合作一下而已。” 傅瑶的手指攥紧了,这已经不是私怨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他们?”萧靖钰讥笑,“卅耶王最多算是犬,还称不上是狼。” 他眸底全是轻蔑和自信,唇角带着讥诮的笑,仿佛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你在担心我?”萧靖钰薄唇轻启,“瑶儿。” 那声瑶儿想羽毛一张在心上挠了挠,傅瑶声音却越来越沉:“别自作多情,我只关心太子殿下,至于你……我现在对你只有厌恶。” 萧靖钰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看上去越来越阴鸷,让傅瑶不寒而栗。 “瑶儿,我生气了,是要见血的。” 傅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死撑着不露怯:“秦王原来就这点气性。” “瑶儿,过来。” 傅瑶小腿一阵发颤,她当然是不敢过去的,由衷地只想离开。 萧靖钰更加不悦:“还是你想让刺客供出萧楷的名字?” 傅瑶只能站起身,沿着桌边缓缓向他走去。 “啊!”傅瑶被他一把拉到腿上坐下,吓得惊呼一声。 撷玉(重生) 第14节 萧靖钰握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瑶儿,我生气了,你怎么也不来哄哄我?” 傅瑶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手摸到桌子边,紧紧攥住。 萧靖钰眸色微黯,把她的手抓回来攥进手里:“抓着我就好了。” 傅瑶眼尾发红,粉色唇瓣微颤:“萧靖钰,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我嫁给太子的是你,现在又来纠缠的也是你。我以前是蠢了点,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可我再蠢也有个限度,如今我想明白了,只想和你一刀两断,再也不会为你所用。” 萧靖钰轻柔的吻落在她眼角,掠过轻颤的睫羽一路往下:“……瑶儿,和离吧,做我的秦王妃。” 傅瑶怔愣数息,而后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推他。 萧靖钰只能反拧过她的双手,将她抵在桌沿,缓声道:“你若不愿和离,就只能我来帮你了。” 这是傅瑶曾经一见钟情而后朝思暮想的人,如今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把她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萧靖钰埋首在她侧颈间,轻轻地啮咬着:“……你不是怕我伤害萧楷吗?只要你和离,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不动他。” 傅瑶眼角流出两行清泪,身子像是木偶一样毫无反应:“我绝不和离……嗯……放开我!” 萧靖钰在她颈间重重咬了一口,看着她坚定的眸子,抬手为她细细擦拭眼泪:“你怎么会不愿和离呢?一定是我把你逼太急了,对吗?” 傅瑶直直看着他,默不作声,这张脸明明布满了柔情和爱意,她却觉得格外疯狂。 萧靖钰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来,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想明白。” 他放开了傅瑶的手,傅瑶没有了制约,立刻推开他,起身往外跑去。 萧靖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沉。 衣子橖和绿蕊见傅瑶跑出来,立刻上前迎接,傅瑶抱住绿蕊,一句话也不愿说,只道回去。 衣子橖看了一眼秦王的毡帐,眸子冷得瘆人,和守在帐外的殷安不期而遇,两人眸子里皆显露出杀意。 还好傅瑶已经回过神,一把拽住她胳膊,抄小路回去了。 · 当晚,萧楷沐浴后上了床榻,只闻到一股有些呛鼻的脂粉味。可傅瑶一般白日只是略施薄粉,到了晚上更是洗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一点脂粉,最多只有寝衣上留下的熏香味。 萧楷皱了皱眉,凑近傅瑶的脖颈去闻,却只见她纤长的睫羽轻颤,分明是没睡着。 萧楷沉默数息,最后还是没有吭声,只是把傅瑶拢进怀里,抱着她睡了。 傅瑶缩在萧楷怀里一动不动,却是整宿未眠,萧靖钰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回荡,她不断去想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又间或穿插着前世的记忆和北狄刺客的事…… 一会困倦,一会又格外亢奋,等到再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亮了。 萧楷还未脱开嫌疑,这几日倒是闲来无事,一直陪着她。 傅瑶梳妆时,他就坐在一旁看着。 傅瑶一整夜未眠,脸色有些苍白,只一个眼神,绿蕊就拿起胭脂给她涂抹在两颊,等上好妆后,已经完全看不出憔悴。 流颜给她梳好发髻,正欲戴头饰时萧楷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而后亲自上前给傅瑶佩戴。 傅瑶发饰不多,戴起来也简单,及至最后那支点翠步摇时,萧楷握在手中看了看:“这步摇倒别致,整个皇宫都再难找出第二支了吧?” 傅瑶只能把之前应付皇后的话照搬过来,萧楷听后笑了笑,替她插/入发髻间,而后手指无意划过她涂着脂粉的侧颈。 傅瑶忍不住轻颤一下,就被萧楷握住肩膀:“瑶瑶生得美,当是我朝第一美人,竟让本宫娶着了。” 傅瑶笑道:“我朝美人如云,这名头臣妾可不敢当。” 萧楷就笑了,拉过她的手:“用早饭去。” 今日圣驾归京,相比来时的浩浩荡荡,兴致盎然,回去的时候则多了一丝落寞。 和来时一样,车驾行驶得缓慢,一路稳稳当当,可傅瑶竟犯起了眩疾。 刚走了一个时辰她就开始犯恶心,头也越来越昏沉。 萧靖钰按随行太医的嘱咐,喂她吃了药,又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按摩穴位。 傅瑶一阵头昏脑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中午在行宫歇息,她也是恹恹躺在床榻上,只喝了两碗酸梅汤,等缓过来后吃了两块糕点。 萧楷担心她,想向淳载帝禀告,在行宫多歇息半日,却被傅瑶制止了,只说无碍。 于是一行人再次出发,这次傅瑶不只是恶心,开始一直呕吐,她本就没吃多少,把胃里吐干净了就开始吐酸水,酸水也吐干了就开始干呕,太医配好的药灌进去也又吐出来。 萧楷没办法,只能脱了队伍,命人将马车停在官道边歇息。 后面的车驾一辆辆过去及至最后,萧楷以为都走完了,却突然听到马车声辘辘而来,而后停在车边。 只听萧靖钰的声音传来:“皇侄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 第18章 ◎“臣妾……有许多事不知如何对殿下开口,但也请殿下相信,无论过去如◎ 萧楷把傅瑶给衣子橖,而后掀开车帘,只见萧靖钰正挑着帘子望过来。 他道:“原来是皇叔,太子妃犯了眩疾,本宫命人原地休整,皇叔快些跟上罢,免得天黑前到不了行宫。” 萧靖钰只从袖中拿出一只匣子,让殷安捧给他:“本王这里恰好有治眩疾的草药,太子妃应当用得上。” 萧楷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棵新鲜的草药,根茎上还带着未干的泥土。 他将草药递给太医,太医看后当即展颜大笑:“就是这个!春分抽芽,夏末枯萎,微臣派了十几个医官都没找到,想不到竟让王爷找到了……” 萧靖钰撩着帘栊,露出一截手腕,萧楷看到那手上有不少细小的血口子。 “……殿下,将这个煎服,太子妃一定能立刻好转。” 萧楷声音微沉:“那还不快去。” 太医也不知哪句话得罪了太子殿下,只能闭了嘴,连忙跑去生火煎药。 萧靖钰看向绷着脸的萧楷,笑道:“那本王就不耽搁了,替我向太子妃问好。” 萧楷挤出一句话:“太子妃一定会感谢皇叔出手相助。” 萧靖钰施施然收了帘子,殷安催促道:“还不快赶上!” 车夫连忙驾车前行,跟上天子仪仗。 萧楷坐回马车里,注视着躺在衣子橖怀里,脸色苍白的傅瑶,她眉头皱着,似乎很难受,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断,可她的唇瓣抿着,牙关紧闭,明明那么浅的心口,却藏了不知多少心事。 成亲一月有余,他们每晚相拥而眠,做着夫妻间至为亲密之事,但他比谁都清楚,傅瑶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扉…… 傅瑶似乎躺得不太舒服,轻声呻/吟了一声,衣子橖就把她往怀里放了放,又抬头看向萧楷。 萧楷收回目光:“本宫去看药煎好了没,照顾好太子妃。” 衣子橖:“是。” 傅瑶吐得一塌糊涂,一直半睡半醒着,迷濛中还听到了萧靖钰的声音……后来被人灌了一碗药,胃里才渐渐熨帖起来…… 等到醒来时已经躺在行宫里,绿蕊在床前脚踏上坐着,趴在床沿睡着了,殿内只馀一盏如豆烛火,显得空荡寂寥。 她想下去倒水,绿蕊却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又看向她:“小姐,你终于醒了,还难受吗?饿不饿?” 傅瑶摇摇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想喝水。” 绿蕊连忙跑去倒水,等傅瑶喝完一盏清茶,衣子橖也端着温好的粥来了。 衣子橖似乎是不太适应宫里的生活,倚在一旁梳妆台上,在傅瑶喝粥的空当,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傅瑶只点点头,把碗放下:“殿下呢?” “在书房处理公干,奴婢还看到一名死士进去,过了约摸半刻钟又出了行宫,往上京去了。” 绿蕊惊讶地看向衣子橖黑亮沉静的眸子:“这你都能看到?” 衣子橖歪了下头。 傅瑶起身披上衣服:“去找殿下。” 夜已经深了,行宫里很安静,傅瑶走到书房时里面恰好熄了灯,张通海出来把门关上,回过头一看就连忙行礼:“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刚歇下,奴才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夜深了,就让殿下歇着吧。”傅瑶带着人回了寝殿。 其实她可以想办法反驳,打消萧楷心中的疑虑,只是她每每想起前世,就不忍对萧楷说谎,更不知所有的事要从何说起,只能把所有事藏在心里。 · 翌日,用过早饭后,车驾继续前行,再过半日便能回宫。 萧楷似乎和从前一样,对傅瑶温柔体贴,只是两人坐在马车里时,气氛显得很是怪异。 进了皇城之后,百姓夹道相迎,山呼万岁,随行权贵也由金吾卫护送,各自返回府邸。 傅瑶突然握住萧楷的手:“殿下,臣妾有话想说。” 萧楷把她的手放心手心:“什么?” 傅瑶鼓足了勇气才道:“臣妾……有许多事不知如何对殿下开口,但也请殿下相信,无论过去如何,无论发生什么,臣妾从嫁给殿下起,就对殿下绝无贰心。” 萧楷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注],本宫既聘汝为妻,便与汝夫妻一体。所有事,从你口中说出的,本宫才信。” 傅瑶握紧了萧楷的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欠这个人的实在太多了。 · 在刑部的酷刑下,被活捉的两名刺客终于开了口,他们的口供一致,都指向了二殿下萧戚。 当时傅瑶正在寝殿内,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接到衣子橖带回的消息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万贵妃就来了。 衣子橖继续去打探消息,傅瑶则起身去接待。 自从傅瑶那盆绿菊暴露身份后,万贵妃就很少来找傅瑶了,偶尔见面也不过是互相问个好,这还是她这么多日头一次找上门来。 万贵妃还是那个万贵妃,妆容华贵,尽态极妍,将人支走后,她才对傅瑶道:“王爷托本宫给太子妃带句话。” 傅瑶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她开口。 万贵妃红唇微启:“王爷说,他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可以暂时不动太子殿下,但也请太子妃尽快想清楚,回到他身边。” 傅瑶攥紧了茶盏,心中愤怒排山倒海,可偏偏,在萧靖钰面前她毫无抗衡之力,只能以沉默做为答复。 撷玉(重生) 第15节 万贵妃感慨了一句:“你们哪,何时才能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傅瑶:“贵妃娘娘又可曾看明白自己的。” “我吗?”万贵妃嗤笑一声,“本宫的心意很简单,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佳肴。” 傅瑶不好对别人的选择做出评价,只能道:“还请贵妃转告他,王爷的话,傅瑶谨记。” 说完就端起了茶盏。 万贵妃见她要送客也不恼,只临走时提醒:“或许你该去看看,有些人和你想的说不定不太一样呢。” 傅瑶:“没兴趣,贵妃娘娘若有兴趣可以自己看。” 万贵妃苦笑:“那便罢了,本宫还要回去看着红珊瑚午睡呢。” 她打了个仪态万千的呵欠,就在婢女搀扶下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唐代李冶《八至》。? 第19章 ◎两世纠缠向来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试试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北狄死士在朝堂上公然指认湘王萧戚通敌叛国,淳载帝勃然大怒,褫夺萧戚亲王封号,杖责一百,永世囚于王府之内。 消息传来时傅瑶正抱着兔子抚弄,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捋过纯白色的毛发,似乎在想什么。 绿蕊用草戳了戳兔子:“那个二殿下怪可惜的。” 有衣子橖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们在寝殿说话时放心了许多。 傅瑶缓声道:“亲王可以重封,伤口会愈合,王府的门也可以再次打开。” 原本正在放空的衣子橖看向傅瑶:“殿下的意思是?” 傅瑶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从刺杀到指认,这一切做得太明显,陛下已经起疑了,只是今日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保下二殿下。” 衣子橖眸色凝起,似乎想起了什么。 却到底未置一言。 · 自湘王被发落后,淳载帝令吏部和刑部严查党羽。朝中上下顿时噤若寒蝉,上至红极一时的权贵,下至上京周围的九品芝麻官,全都老老实实低调做人。 原本浮华奢靡的上京,竟一时显得有些落寞起来。 后宫似乎是知陛下心绪不宁,竟迎来了一桩天大的喜事 ——宁嫔遇喜。 淳载帝老来得子,兴奋得不行,立刻封宁嫔为妃,宫中一切用度位比皇贵妃。 六宫忙着道喜,宁妃风头正盛,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可六宫嫔妃里,却有惠妃是实实在在的高兴着。 惠妃已经年近四十,膝下无儿无女,也早没了争宠的念头,只盼着宫里能有新生儿,让她抱着哄一哄便好。 因此宁妃遇喜后,除了淳载帝,就数惠妃最积极,好东西不要钱一样往宁妃宫里送去,比谁都盼着她平安诞下皇胎。 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愁云惨淡,宁妃遇喜,皇后勃然大怒,继而又想起自己那依旧没动静的儿媳。 傅瑶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刚把给宁妃的贺礼送去,就被皇后唤去中宫,苦口婆心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又命身边的姑姑每日盯着傅瑶喝坐胎药——皇后亲身实践,对坐胎药的效果深信不疑,认为一定是傅瑶没按时喝药。 傅瑶也是冤枉,坐胎药一碗接一碗喝下去,萧楷也未曾冷落了她,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最后还是萧楷下朝来寻她,三言两语敷衍了皇后,拉着她回了东宫。 后宫格局在宁妃有孕后翻天覆地,而后再次稳定了下来,前朝后宫一时显得格外消停。 可消停了没一个月,就出事了——宁妃夜里突发不适,见了红,值夜太医又不堪重用,竟任由宁妃堕了胎。 “要说宁妃这胎,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是福薄了些。”流颜整理着皇城司新送来的绸缎,无限惋惜地感慨了一句。 傅瑶就问:“之前一直说胎儿强健,为何会突然小产?可是吃错了东西?” “这可不好乱猜,”流颜慢悠悠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去宁妃宫里了,六宫嫔妃都在,自会还宁妃一个公道,殿下安心待在东宫便好。” 傅瑶点点头,左右是上一辈的事,和她也没什么干系,可她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怪异。 那天,淳载帝和久病不愈的皇后亲临宁妃宫殿,六宫嫔妃齐聚,太医跪了好几排,宫女太监被活活打死三四个,真是好一场闹剧。 可闹剧到最后,矛头竟是指向了一向与世无争的惠妃。 惠妃指使宫女下药,谋害皇嗣,人证物证齐全,被淳载帝褫夺封号,赐自尽,此事交由皇后处理。 手钏哗啦一声被扯落在地,傅瑶怔愣地看着滚落在地的绛红色珠子,眸色越来越沉。 这手钏还是惠妃送她的,那是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女人,她没什么图谋的,只是想抱抱孩子,摇晃着哄一哄。 宁妃遇喜时,她眼里的光亮是藏不住的,连淳载帝都没她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又怎会谋害皇嗣? · 毒酒是由傅瑶带给惠妃的,皇后要她好好看看,在后宫中没有皇子倚仗会是什么下场。 她带着仪仗踏进荒凉的秋阳宫,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缠,让她生出一层冷汗。 此时是午后,日光落在傅瑶身上,可秋日的阳光一点都不暖和,任由那颗心被彻底冰冻住。 惠妃身旁的贴身宫女素秋恭迎了太子妃,而后推开殿门。 傅瑶强自按捺着抬头看去,只见惠妃坐在太师椅上,身着素衣,长发披散,缓缓抬头看向她,而后一笑:“想不到竟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傅瑶将她眸子里的灰败尽收眼底,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踏进去:“娘娘可还有什么遗言?” 惠妃面露哀色,一串清泪自眼角滑落,声音却格外冷静:“我没有谋害皇嗣,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个孩子的出生。” 她无助地看着傅瑶,像是急切需要什么人的认同。 “我知道。”傅瑶一字一句道。 惠妃突而笑了,笑得如从前一般温暖:“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傅瑶垂下眸子,喉头梗塞。 惠妃抹了脸上的泪,如释重负般道:“你若是不忍心,就出去吧。” 傅瑶静静看着她,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衣子橖用眼神示意绿蕊,绿蕊就扶着傅瑶出去了。 殿门在身后关上,傅瑶失魂落魄地走到院子里,突而发现素秋还在院子里候着——她头挽发髻,衣饰整洁,体体面面地站在那里。 傅瑶眸色陡然凌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沉声问:“你究竟是谁的人?” 素秋——惠妃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宫女——也是指认惠妃下药之人。 其实答案并不多,有能力一手遮天也就只有皇后和万贵妃。 皇后忌惮宁妃诞下皇子,可她是皇后,萧楷稳居太子之位,一个奶娃娃她还不至于忌惮如斯。 而万贵妃,她没有孩子,没什么好争的,她爱荣华富贵,不爱任何人,若要她出手,除非…… 傅瑶瞳孔骤缩,那宫女就直视着她的眸子,眸子里一派淡然,无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除非萧靖钰授意。 他容不下湘王,容不下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更容不下萧楷。 他在幕后指使了这一切,却将所有罪责推给最无辜的惠妃…… 萧靖钰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可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傅瑶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对这些只是不屑一顾。 但萧靖钰步步紧逼,如何肯放过她? 又狼子野心,如何会放过萧楷? 和北狄勾结,他日引火烧身,铁骑踏关,大靖子民又将何去何从? 刚重生时她只想躲避,可如今细细想来,唯有除掉萧靖钰,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重生,才不会永远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 傅瑶眸色变得坚定起来,行至山穷水尽,反而让她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她和萧靖钰,两世纠缠向来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试试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庭院里最后一片枯叶落下,第一片霜花降落上京,从今日开始,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身后的殿门被打开,只听宫女淡漠地喊了一句:“罪妇魏氏殁了!” 罪妇魏氏殁了,殁于淳载六年,秋。? 第20章 ◎“……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 秦王府位于槐花巷,前面是宽敞的涯石街,住的全是高官权贵,每日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相较之下,槐花巷就安静多了,除了秦王,住的都是些新中举的寒酸文人。 秦王府比之亲王规格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当初先帝重病垂危,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就在殡天前下了最后一道圣旨,封十九皇子为秦王,赐封地“秦”。 然而太后从不避讳对秦王的厌恶,只将他丢在旧王府里当个富贵闲人,至今不提前往封地之事。 秦王府虽算不上奢靡,却有许多精巧的小玩意,一步一景,亭台楼阁建得很有意境。 殷安穿过抄手游廊,在书房前停下:“王爷。” 里面传来萧靖钰的声音:“进来。” 殷安推开门进去,低着头禀告:“宁妃小产,皇上勃然大怒,惠妃被处死,是太子妃亲自送去的毒酒。” 萧靖钰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话本,并不见喜悦之色:“让万迦柔敲打太子妃,她不适合待在宫里。” 宫里那么残酷,她的瑶儿受傅丞相教导,性情纯良,哪里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 不如让她看清现实,尽早脱身。 殷安领了命,又道:“王爷,我们近日发现太子的人在查一些东西。” 撷玉(重生) 第16节 “哦,查什么?”萧靖钰这才微微抬头。 殷安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呈给他:“纸上所画之物是何人订做,太子妃从前都认识哪些人,还有太子妃的人选是如何定下的。” 萧靖钰瞥了一眼,纸上所画正是那支金步摇,至于太子妃的人选……自然也是他在里面使了力。 殷安知道萧靖钰一直在韬光养晦,因此特来请示,然而却只听萧靖钰道:“把消息放给他。” “是。”殷安心中不解,回答时却没有丝毫迟疑:“还有最后一事,傅二小姐托人来问,事情什么时候能成……应该是着急了。” “不急,”萧靖钰气定神闲道,“让她做好准备,本王很快就会让她心想事成。” · 借宁妃小产一事,皇后重掌六宫中馈,由万贵妃和太子妃协理六宫。 皇后病的时候总是恹恹的,可一出手却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整改后宫,将万贵妃多年苦心安排的人清了个干净。 傅瑶每日晨昏定省,白日都被扣在中宫学习管理六宫,晚膳前才能回东宫。 皇后对她如是说:“本宫属意将后宫交给你打理,不能再便宜那个贱蹄子——瑶儿,这些日子你便辛苦些,切莫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望。” 话已至此,傅瑶只能一边怀念从前的清闲日子,一边苦不堪言地跟着皇后忙碌。 其间见过万贵妃数次,只见这位失了誓的宠妃非但不着急,还有闲心给萧靖钰当说客。傅瑶有时真的好奇,万贵妃到底想要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已久的上京出了件热闹事——定远侯要嫁孙女。 定远侯行伍出身,马上封侯,如今半截身子埋了土,越来越通透,竟同意了嫡孙女和落第书生的婚事。 那书生名叫韩子衿,家中唯有几亩薄田,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参加了科举,谁知名一朝落孙山。 韩子衿自觉曳尾涂中怀才不遇,只得收拾了包袱回家种地,谁知命运如此跌宕,竟遇上了定远侯的孙女闻淮,还被这位大小姐一眼相中。 韩子衿一时手足无措,抱着小包袱不知是该回家种地,还是继续做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然而定远侯是个通透人,他就是再看不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孙女喜欢,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把韩子衿抓进府,在得知韩子衿不能饮酒后,善解人意地逼韩子衿吃了十碗大米饭,而后同意了。 可怜韩子衿就这么晕晕乎乎、战战兢兢地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 关于婚事,闻淮也是个豪爽人,满心盘算着红盖头一盖,骏马一骑也便算了。 然而定远侯不愿委屈孙女,要大摆宴席,还广发请帖,这一发不得了,镇国公和定远侯做不成亲家,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开始冷嘲热讽。 定远侯一怒之下,一封朝奏递到御前,请皇上皇后给孙女孙女婿当证婚人。 镇国公一听也较上劲了,跟着去上奏——好像谁不会写奏章似的。 他们就这样闹到了御前,难为两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又重新披上官袍,在朝堂上梗着脖子红着脸,唾沫横飞地吵了两个时辰。 淳载帝似乎兴致不错,命人搬了凳子,上了茶和点心,笑呵呵地听大靖昔日的两大重臣吵完了,然后表示:“定远侯嫁孙女,是大喜事,然皇后病体缠身,不宜劳碌,就让太子和太子妃代劳罢。” 语毕还不等两人开口,就继续道:“朕祝两位新人长乐未央,永寿嘉福,侯爷,莫要忘了给朕送坛喜酒啊。” 这一番话下来,两人都消停了,各啐了一口唾沫拂袖而去,惹得淳载帝又是一阵大笑:“这两个老顽童。” 傅瑶听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笑了。 绿蕊就道:“听说还有人专门给他们写了话本,在市井间流传甚广呢!” 傅瑶恨铁不成钢道:“别乐呵了,随我回去挑贺礼去。” 然而当傅瑶回到寝殿,却在桌子上看到一本话本,拿起一看正是《娇俏小姐和落第书生》。 绿蕊叫了一声:“就是这本小姐!你快借我看……” 傅瑶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萧靖钰的字:“特去买了一本,送你,不谢。” 绿蕊讪讪看着傅瑶,只见傅瑶随手把话本丢进火盆里:“让宋将军加强对东宫的巡逻,防止某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绿蕊不敢再多话,衣子橖则退出去找宋将军去了。 · 十月初十,十全十美的好日子。 车驾在东宫外恭候,傅瑶和萧楷换上了华服,刚装点完毕就见张通海颠着小脚跑过来:“殿下,有要事需要您定夺。” 萧楷只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了是什么事情。 “去书房。” 走在石子小路上,萧楷心中充斥着纠结,要不不去了吧,不再纠结昔日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他,又真的想知道。 进入书房后,死士已经恭候在那里,等他坐下才开口:“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步摇是秦王亲手所绘,托城中巧匠所制……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皇后娘娘原本属意刑部侍郎家的小姐,后春日出游时恰好见到傅小姐,这才改了心意。” 萧楷嘴唇有些颤抖:“……春日宴时秦王也在?” “在,且春日宴为礼部侍郎孔辞安排,孔辞的妻子是照顾过秦王的奶娘的女儿……”死士说着还呈上了拿到的证据。 萧楷看着面前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之前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死士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耐心等着他开口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声,继而就听张通海道:“殿下,该启程了!” 萧楷这才收回乱成一团的思绪,对死士挥了挥手:“管好你的嘴,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 “是,主子。” 萧楷再出门时已经神色如常,他和傅瑶一同上了辂车,亲临定远侯府送上贺礼,见证闻淮和韩子衿的婚事。 韩子衿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一个,定远侯干脆把婚宴设在了侯府,花轿只出去转三圈就回来。 当日请了好些名门望族,侯府热闹得不行。 傅瑶和萧楷让了又让,最后才在定远侯身旁坐了,一同接受新人的跪拜。 傅瑶见到了传说中一无是处的落第书生,只见他骨瘦如柴,身上着着喜服,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可唇角又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不是攀上高枝的虚伪的笑,而是由衷的高兴。 闻淮则完全不加掩饰,大大方方牵着韩子衿的手,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新娘子的喜悦。 傅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眸子却有些茫然,其实她曾经想象的婚礼大致也是这样的。 萧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被那茫然中又带着羡慕的眸子刺得鲜血淋漓。 礼成后,新娘被送入洞房,傅瑶被恭迎到厢房歇息,萧楷则留在前厅,亲自为新人撑场。 他们原本在礼成之后就该回去的,可这也是皇后的意思,要萧楷多待一会,和朝臣们亲近亲近。 这顿喜宴吃得没滋没味,萧楷一直不在状态,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对其他人的话都只是勉强应付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萧楷起身往后院厢房走,却迎面撞见了萧靖钰。 萧楷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出宫时死士的回禀。他酒喝多了,此刻身子已经有些摇晃,却依旧勉强保持着清醒:“皇叔也在?” “闻小姐大婚,本王自然是在的。”萧靖钰回了一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另外本王这里还有件东西,想要托太子还给太子妃。” 萧楷眼前已经有些发晕,却还是一眼看到了那支凤簪——他亲手送给傅瑶的凤簪。? 第21章 ◎“我不想要你的心意,我只要你在大靖再无立足之地。” ◎ 萧楷沉声问:“这凤簪怎会在皇叔手中?” 他的语气和神色已经很不悦了,周围气氛绷得死紧,张通海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萧靖钰依旧神色轻松,眼角眉梢甚至还带着笑意:“在花溪围场,捡到的。本王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妃,让太子妃对本王避而不见,只好来麻烦太子殿下了。” 萧靖钰将凤簪递出,萧楷盯着那凤簪沉默半晌,而后抬手接过:“听说皇叔是侍奉皇祖母的宫女所生,刚生下皇子就被三尺白绫赐死,皇叔也被丢在冷宫里,一住就是许多年。” 天色已经变得晦暗不明,从方才就开始愁云惨淡的天空飘下了的雪花,盐粒似的砸在两人身上。 萧靖钰掩在袍袖中的手指攥紧,下巴都绷紧了,却还是笑道:“太子殿下真是无所不知啊。” 萧楷继续道:“后来皇祖父驾崩,才想起还有皇叔这个儿子,于是封皇叔为秦王,赐封地秦。也正因为这道旨意,皇叔才有了今日的快活日子,可若是皇叔不愿当个富贵闲人,皇叔觉得这道圣旨还能继续保你吗?” 萧靖钰突然嗤笑一声:“圣旨能不能保本王是你们的事,让不让圣旨保本王就是本王的事了。” 萧楷一直以为萧靖钰出身微末,懂得安分守己夹起尾巴做人,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狂悖的一面。 萧靖钰抬手拂去他肩膀上落下的一层薄雪:“下雪了,太子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免得冻着了。” 萧楷:“皇叔也是。” 张通海忙伸手扶住萧楷,带着一个执灯的小厮在雪夜中前行。 雪下得大了些,萧靖钰立在雪中,盯着萧楷离开的方向,眸色深沉。 殷安从黑夜中无声无息出现:“王爷,都准备好了。” 萧靖钰:“那就办吧。” 殷安:“是。” “殿下,有台阶,您慢点。”张通海扶着萧楷走进抄手游廊,“这定远侯真是粗人,这么长的游廊,也不点个灯。” “就你多嘴。”萧楷训斥了一句。 张通海赶忙笑着认错:“是是是,奴才碎嘴子也不是第一次,殿下……嗳,怎么回事,灯怎么灭了?” 宫灯毫无征兆地熄灭,周围立刻漆黑一片。 萧楷醉意当头,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忽而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刚想去问张通海,却见张通海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楷醉的似乎更狠了,身体也有些燥热,脑子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什么都不去想,只抬脚踢了踢张通海:“本宫喝醉了,你倒什么?罢了,本宫还是自己回去……回去找瑶瑶……” 他扶着阑干,踉踉跄跄往前走,寒风卷着碎雪扫在脸上,却并没有让他感到清醒,反而脑子越来越混沌。 不知走了多久,他推开了一扇房门:“瑶瑶!瑶瑶……你为何不点灯?” 他踏进房门,不知被地上的什么东西一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可并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有一个柔软的女子的躯体撑住了他。 “殿下……” 萧楷忽而清醒了些,借着晦暗不明的光线去看眼前的人:“你是谁?” “殿下,是我。”傅琦轻声道,身子还有些颤抖。 撷玉(重生) 第17节 萧楷看清了面前的人,就用手撑住桌子,往后退了半步:“我怎么在这?” 脑子稍微一清醒,傅瑶和萧靖钰的那些事就又出现在脑海里,不断叫嚣着,让他生出一股灼热的火气却无处发泄。 “我,我不知道。”傅琦的声音弱了几分,细听还有些委屈,“我以为殿下知晓了我的心思,才来找我,原是我想多了。” “……你的心思?什么心思?” “殿下看不出吗?”傅琦道,“我喜欢殿下,想和殿下亲近……我对殿下的喜欢不比三妹少。” 萧楷听到傅瑶,突然笑了笑,形容有些癫狂:“你三妹哪里喜欢我?分明心里装着别人。” 傅琦被他笑得有些发怵,却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胸口:“那我这里有一颗真心,殿下要不要?” 萧楷没说话,傅琦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就大着胆子上前,踮起脚尖去吻他的薄唇:“殿下,我只属于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脸颊上,萧楷那一刻脑子空空的,像是被那股怒火控制了心神,伸出手攥住她的腰,狠狠回吻过去。 傅琦嘤咛了一声,明明很害怕,却还是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把自己贴了上去。 雪越下越紧了,一道黑影自房门前闪过,将房门悄无声息关上。 · 傅瑶在厢房里一直等不到萧楷,担心回去太晚宫门下钥,只能带着衣子橖和绿蕊去找。 谁知刚出了厢房,萧靖钰就迎面而来:“瑶儿,这是要去哪?” 他披着大氅,身上落了雪,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 傅瑶克服心中的恐惧和抵触,道:“王爷身上落了雪,还是快些回去擦干,免得着凉。” “终于不叫我皇叔了?”萧靖钰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你来给我擦。” 他说着就要进厢房。 “王爷自便。”傅瑶丢下一句话,就要带人去找萧楷,却被萧靖钰一把攥住胳膊:“去哪?” 衣子橖想动手,萧靖钰冷冷瞥了她一眼:“本王劝你最好别动。” 傅瑶示意衣子橖不要轻举妄动,又抬眸对萧靖钰道:“去找我的夫君,王爷特地来堵我,难道知道他在哪?” “你的夫君……”萧靖钰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我确实知道他在哪,不过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夫君了。” 傅瑶原本想先缓和态度,渐渐换取萧靖钰的信任,现在却突然由和颜悦色换为紧张戒备:“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靖钰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摸出一只红釉瓷瓶,打开递到傅瑶鼻子下面:“闻闻?” 傅瑶立刻扭头去躲,衣子橖和绿蕊也连忙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萧靖钰只好把瓷瓶合上了,拿在手里摩挲着光滑的瓶身:“这是西域的一种密香,有催/情之效,勾栏里那些达官显贵上千两都求不来一瓶,也算是稀罕物了。” 一阵冷风吹过,把人吹得遍体生寒。 傅瑶有些失魂落魄地嗫嚅:“……你个疯子。” 萧靖钰:“这不能只怨我一个吧,萧楷是储君,未来是要继承大统的,你觉得他这么墨守成规的人,会为你虚置六宫、守身如玉? 这药最多算是给他加了把火,他若真对你绝无贰心,必然会干干净净回来的。” “够了!”萧靖钰一字一句钻进傅瑶耳朵里,像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样,傅瑶颤声打断他:“他在哪?……和谁?” 萧靖钰见不得她为萧楷起这么大的反应,就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人,拽着她道:“这么想知道,我带你去看。” 两人踏入漫天大雪中,衣子橖想追,却被不知从何处冒来的殷安拦住:“两位姑娘稍安勿躁,主子不会为难太子妃殿下的,可若是你们追上去惹恼了主子,那就不一定了。” 衣子橖剜了他一眼,抱臂倚在门口柱子上:“一炷香,殿下若是还不回来,谁也拦不住我。” 殷安颔首表示答谢,而后倚在另一根柱子上盯着她们。 傅瑶被萧靖钰拉着,不知在雪夜中走了多久,才来到一个偏僻的房门前。 四周很僻静,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和房间里的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 傅瑶僵立在原地,任由寒风卷着雪花抽在脸上。 萧靖钰把身上大氅脱了,将她裹起来,又连着大氅把她抱进怀里:“瑶儿,和离吧,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傅瑶的身子凉透了,任由他抱着自己:“……里面是傅琦吧,她自小就做着皇后梦,你喜欢她,想让她做皇后,所以就想办法让我和离。” “瑶儿,从前是我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看明白了,我只喜欢你。 皇宫不适合你,我这么做,既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也是为了兑现对傅琦的承诺,让她当上皇后。” 傅瑶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是并没有,她心里只有恨:“我不相信。你喜欢的傅琦的时候,就让我进宫嫁给太子。现在又跑来说喜欢我,可是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让傅琦当上皇后。” “萧靖钰,我凭什么信你?凭我以前喜欢你吗?” 傅瑶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落,可她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委屈,她只想让萧靖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萧靖钰捧着她的脸,为她抹掉眼泪:“瑶儿,继续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好。” 他在傅瑶眉心落下一吻,显得格外温柔。 傅瑶没有推他,而是带着哭腔道:“可我不敢,我不敢再喜欢你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逼迫我……” 萧靖钰被她哭得心都化了:“我不逼你了,三个月,我向你证明我的心意,让你心甘情愿和离,好吗?” 傅瑶盈满泪水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分辨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萧靖钰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心里满满当当全是对这个人的爱,却不知从何证明。 许久,傅瑶哽咽道:“……嗯。” 萧靖钰就又把她抱紧了:“相信我,我会向你证明的。” 傅瑶在心里想:“不用了,我不想要你的心意,我只要你在大靖再无立足之地。”? 第22章 ◎“好,好得很,不愧是本宫的太子妃。”◎ 萧楷醒来时头痛欲裂,他勉强撑着坐起来,拍了拍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楷立刻转头去看,果真看到傅琦还在一旁躺着,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臂,而他自己也浑身赤/裸。 他努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自己喝醉了,遇到了萧靖钰,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他就……稀里糊涂推开了傅琦的房门,然而一夜疯狂…… 萧楷用手掌狠狠拍打脑门,而后翻身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衣物穿戴。 等他穿戴整齐,傅琦也已经悠悠转醒,正抱着锦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殿下,昨晚……” 萧楷头也不回道:“是本宫唐突在前,今日便回宫禀明母后,纳你入东宫。” 傅琦听出他语气僵硬,还想说些什么来解释,却见他直接拉开房门出去了。 外面下了一整宿的雪,已经变得白茫茫一片,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房门外空无一人,萧楷走过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才见着正在雪地中搓手的张通海。 张通海见他面露不虞,立刻笑着上前来侍奉:“殿下,雪天路滑,奴才扶着你。” 萧楷挥开他的手:“昨晚怎么回事?你去哪了?” 张通海低着头,一脸紧张地解释:“昨晚……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那游廊里……睡,睡着了。” 萧楷瞪了他一眼,目光像是要吃人:“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张通海把自己缩成了鹌鹑:“是太子妃让奴才在这等殿下的。” 萧楷脸上的戾气瞬间消散了不少:“废物!” “殿下,您慢点!” 张通海小跑着跟上去。 萧楷一路疾步如飞,走到厢房前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什么。 张通海不敢乱说话,在他身后陪着站了一会,才讪讪问:“殿下,要不奴才先去看看太子妃起身了没?” 萧楷又瞪了他一眼,张通海立刻闭嘴了。 萧楷抬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只见傅瑶早已上好妆,坐在桌边等他用早饭——今日倒是没戴那支步摇。 众人向他行礼,他只冷声道:“都出去。” 侍奉的宫娥就如潮水般退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傅瑶道:“殿下,用早饭吧。” 萧楷在桌边坐下,看着她盛粥:“你就没什么要对本宫说的?” 见傅瑶不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紧了:“关于秦王,关于那场春日宴,关于……昨夜。” 傅瑶将粥盛好放到他面前:“殿下,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的心永远是向着你的,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萧楷握起勺子,划开泛着热气的粥:“那昨晚呢?昨晚本宫一夜未归,和你的庶姐在外偷情,你就不想质问我、质问你的庶姐吗?!” 他将整碗粥打翻在地,死死盯着傅瑶。 “我……”傅瑶只觉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本宫要纳她入东宫,你待如何?!” 傅瑶道:“臣妾会向母后请旨,将一切处置妥当。” 当朝储君在臣子府中,和自己妻子的庶姐偷情,这件事一旦走漏风声,废储君都够格了。 “好,好得很,不愧是本宫的太子妃。”萧楷霍然起身,一脚踹开门,带着怒气冲了出去。 定远侯府大喜的第二日,太子殿下因公事提前回宫,太子妃则喝了两位新人的茶,才不紧不慢回宫。 · 涯石街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一辆马车停在里面,厚重的帘栊将马车里遮得严丝合缝,五六个小厮站在前后左右,将马车严严实实守着。 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女,穿着寻常富户家女使样式的衣服,脸上覆着轻纱。 小厮见到她立刻低头禀告:“姑娘,人在里面,没惊动任何人。” “办得不错。”女子只淡淡说了一句,就朝马车走去。 两名婢女为她掀开帘栊,而后一左一右守在外面。 撷玉(重生) 第18节 马车里,傅琦正坐在里面,她已经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看到来人立刻往后缩了缩,又有恃无恐道:“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要是敢拦我的路,我就去告御状,大不了玉石俱焚!” 傅瑶施施然拿下头上的幂篱:“告御状,你有几条命?” 傅琦悚然一惊,往角落里缩了缩。 傅瑶悠悠道:“别说什么你对殿下情深义重,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那点心思我们都心知肚明。” 傅琦看着傅瑶沉静的眸子,明明这个三妹哪里都没变,却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若是名誉受损,也就未必是殿下了,你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老老实实待在丞相府,管好你的嘴,等着殿下纳你为妾,昨夜的事敢说出去一个字,那我只能为了东宫的名誉,拔了你这条舌头了。” “你……你竟敢威胁我?” 傅瑶冷冷瞥了她一眼:“本分点,别逼我。” 她在傅琦的瞠目结舌中戴上幂篱,下了马车:“把人送回丞相府,让父亲母亲把她关起来,看紧了。” “是,姑娘。” 傅瑶在雪地中缓步走着,她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忍。? 第23章 ◎“别动,想你了,让我抱会儿。” ◎ 回宫后,傅瑶只换了件衣服,就去了中宫。 皇后对她一向和蔼,笑盈盈看着她,刚要伸出手就见她端端正正跪下。 皇后脸色微变:“这是做什么?” 傅瑶道:“儿臣斗胆,请母后为太子纳妾。” 皇后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下去,等人都走完了才道:“瑶儿,你这是何意?” 傅瑶道:“徐家姑娘年已摽梅,正是谈婚论嫁之时,可为东宫助益。另,儿臣有一庶姐,倾慕太子殿下已久,还请母后一并成全。” 皇后快被她气笑了,头一次见着上赶着给自己夫君纳妾的,还非要带上自己庶出的姐姐,也算是大靖头一遭了。 她眸子里划过精光,沉声道:“太子妃,和本宫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傅瑶抿唇不语。 皇后就道:“是怕争不过徐家姑娘,所以想让你的庶姐来帮你?” “本宫提点过你,东宫要的是安定,你若能生下皇太孙顶得过十个庶姐。” 傅瑶等她说完才道:“母后,儿臣并非此意,说起来,儿臣与二姐向来不和,求母后让她进宫,只是因为儿臣有把柄……”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 皇后看了跪着的傅瑶的一眼:“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整什么幺蛾子。” 她朗声道:“进来!” 立刻有宫娥将门打开,萧楷在皇后目光注视下走到傅瑶身旁,而后也跟着跪下了。 皇后冷笑一声:“你们一个个可真够孝顺的,今儿前后脚跑过来跪本宫。甚么要紧事,说吧。” 萧楷道:“儿臣昨夜在定远侯府饮醉了酒,和傅家二小姐……” 皇后的脸色刷地变了,听出了萧楷的难言之隐,怒气蹭一下冒上来:“说啊,继续说!怎么,有脸做没脸说吗?!” 萧楷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衣物:“不论出于何种缘故,儿臣已经毁了傅家二小姐的清白。儿臣如今,不得不娶。” 他自小听话懂事,在父皇母后眼里一向是没有瑕疵的,如今却让他在母后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德行有亏,真真是羞煞人也。 皇后暂且压住火气:“都有谁知道?” 傅瑶开口:“儿臣已命人将庶姐送回府中,由父亲母亲看押,暂时无人知晓。” “本宫看是那贱蹄子有意勾搭吧,不一定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傅瑶躬身道:“太子殿下醉酒,是儿臣未能陪伴在侧,尽到妻子本分,这才出了纰漏。” 皇后用手摩挲着凤椅,许久才道:“行了,此事本宫已然知晓,自会找人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母后……”傅瑶和萧楷几乎同时开口。 皇后打断他们:“本宫是国母,她一个庶出的贱蹄子,还想威胁本宫,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母后不可,”萧楷再次开口,“昨夜之事,儿臣心中存有疑问,想要问个清楚。” “把她娶过来问个清楚?”皇后道,“本宫自会让人去问,本宫这里有手段的人多了去了,不怕她不开口。” 皇后这是动了杀心,想要先逼供再赐死。 若是没有萧靖钰,傅瑶一定乐见其成,可惜这傅琦身后还有萧靖钰。 萧靖钰能在皇上皇后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对皇后的性情怎会不知,只怕到时不仅除不掉傅琦,还会把事情闹大。损了东宫名声不说,还不得不把人娶进来。 傅瑶正要禀明其中的厉害关系,就听萧楷道:“母后,您教养儿臣多年,难道觉得儿臣是个只会躲在您身后的无用之人吗?儿臣已然长大成人,不愿母后再为儿臣操劳,还请母后将此事交给儿臣,儿臣会用儿臣的办法来处理。” 皇后看他们夫妻两个互相袒护的模样,气早就消了大半,正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们两个能一条心比什么都强。 “罢了,本宫老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楷道:“谢母后。还请母后下旨,封徐家小姐为良娣,傅家二小姐为承徽,择吉日入宫。” 皇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 出了皇后的寝殿,萧楷和傅瑶两相沉默,突然就显得有些尴尬来。 张通海迎上来:“殿下,魏大人还在等您。” 萧楷示意他到一边等着,而后对傅瑶道:“本宫给你时间。” 他说完就走了,张通海跟上去,最后只留下一道孤绝的背影。 次日一早,皇后就下了懿旨,传徐家小姐和傅家二小姐十日后进宫,太子纳妾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秦王府,萧靖钰得知消息时正在练字,他头也没抬一下:“让万贵妃准备好,本王要徐春宜进宫一个月内因病去世。” 殷安:“是,王爷,傅二小姐被丞相夫人关在柴房了,用不用管管?” “不用,着人去看看太子妃每日都在做什么,本王要知道。” “是。” 殷安心里有了底,看来是对傅家二小姐不感兴趣,转而喜欢上太子妃了……那皇位还抢吗?? 前段时日还抢,现在好像是要抢太子妃了。 · 傅瑶回宫后就安心待在宫里,每天喂喂兔子,跟着皇后管管后宫,再给徐良娣和傅承徽安排安排寝宫。 这日,她和万贵妃一同从皇后那里出来,刚要分道扬镳,万贵妃就道:“太子妃不如去本宫殿里坐坐,有几日没见都想太子妃了。” 几日没见的是萧靖钰,说想见她的也是萧靖钰,傅瑶早知会如此,就跟着万贵妃去了寝宫。 弗一踏进宫门,万贵妃就把人都打发了,说要和太子妃说说话,而后让傅瑶一个人进去,自己则去小花园里喝茶去了。 傅瑶只得自己推开了殿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她还来不及看清就被抱了个满怀。 傅瑶想挣扎,萧靖钰却在她耳边道:“别动,想你了,让我抱会儿。” 傅瑶就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 抱了有一会,萧靖钰才放开她,帮她脱掉身上的裘衣:“外面冷不冷?” 傅瑶点了点头。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帮她暖手,又拉她到碳火旁:“那下次我去你那里好不好?” 这下傅瑶迟疑了,那里毕竟是东宫。 萧靖钰道:“你要我证明心意,当然要多见我才好。” 傅瑶:“那我可以对你提要求吗?” “当然可以,想要什么,天上的星星也给你摘。” 傅瑶认真道:“不许动徐春宜。” 萧靖钰脸上的笑顿了顿,傅瑶以为这件事难商量了,正在想该怎么说服他,谁知他突然凑近:“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 傅瑶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萧靖钰道:“我答应了,不难为她,但明日我要去找你下棋。” 傅瑶点点头:“不要让人看到。” 萧靖钰拉她在一旁坐下:“不说别人了,和我说说你吧。” 傅瑶对着萧靖钰,总觉得没什么话好说,但他又要求了,于是只能挑些儿时的事情,寡淡无趣地说了。 谁知萧靖钰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后续,傅瑶不由得多说了些。 一直到午膳时,萧靖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傅瑶则像是解脱了一样,没了萧靖钰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当天,万贵妃就接到了萧靖钰的命令:不得动徐春宜。? 第24章 ◎顺个手坑了一下傅琦◎ 傅瑶将纳妾之事安排好,回到寝殿后就见萧靖钰正坐在棋盘边,指尖捻着一枚黑子,单手支颐望着自己。 他倒是真敢来。 撷玉(重生) 第19节 傅瑶在他面前坐下,他就递上一盏热茶:“都安排好了?这种琐碎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就是了,何须你亲力亲为。” 傅瑶没接话,只道:“你真舍得让二姐嫁给别人为妾?” “没什么舍不得的,如今我的心里只有你,再无别人。” 傅瑶用茶盏暖着手:“你知道你以前看她的眼神吗?就像是在看纤尘不染的神明一般,而你,就是她最忠诚的信徒。” “瑶儿这是吃味了?” “没有,”傅瑶矢口否认,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正中间,“下棋吧。” 萧靖钰也不在追问,拿起棋子随意丢在棋盘上,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 傅瑶强忍着心中不适,和他下完了棋,又由着他腻歪了一会才将他送走。 · 两日后,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抬进东宫,徐春宜和傅琦先后给傅瑶敬了茶,受了训话后被送回到各自的宫殿里。 傅瑶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萧楷了,他们之间像是梗了一根刺,扎在两人中间,谁都不舒服。 纳妾当日,萧楷一直待在朝臣的值房里,和大臣商议国事,直到晚饭后才回到有些冷清的东宫。 他和傅瑶大婚时,整个宫里都挂满了红绸,到处张灯结彩,而今日东宫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远远看见有两座宫殿前挂了点红绸,在漫天冰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张通海问他去哪,他几乎没有犹豫,声音里却带着寡淡:“承徽。” 张通海就让人抬了仪驾去傅承徽那里。 另一边,徐春宜听着丫鬟在耳边叽叽呱呱打抱不平,什么家世,身份,样貌才学比了个遍,说殿下今夜本该来这里的。 徐春宜无奈摇摇头:“我困了,想歇息了。” 丫鬟撇撇嘴,只好作罢,侍奉她安置了。 翌日,徐春宜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来向傅瑶请安。 傅瑶将她扶起来:“不必多礼,先喝碗酥酪暖暖,今日母后精神好,也想见见你们。” 按规矩,她们只需见过傅瑶即可,至于皇后,就全凭那位的心情了。 “谢殿下。”徐春宜细细品尝了一口,“殿下这的酥酪竟比臣妾吃过的都好吃。” 她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说话间既不让人觉得谄媚又不让人觉得生分,永远拿捏在一个恰如其分的地方,让人很舒服。 两人品尝过酥酪,却始终不见傅承徽的身影。 傅瑶让绿蕊去问,绿蕊去了一会回来,禀告道:“娘娘,奴婢没见到傅承徽,贴身婢女说她昨夜侍奉殿下累着了,起不来。” 傅瑶也就没再多问,对徐春宜道:“妹妹,那就我们先行一步吧。” 徐春宜看破不说破,全当不知道,跟着傅瑶去参见中宫皇后。 皇后对徐春宜自然是满意得没话说,她今日更想看看是什么贱蹄子胆敢要挟她,结果才第一日就竟敢恃宠而骄。 “流颜,你去请。”皇后沉声道,“你从前是母后身旁的人,知道该怎么请。” 流颜躬身行了一礼,就带着几个粗使的宫女往傅琦的春菲殿去了。 徐春宜偷偷看了一眼端立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傅瑶,这才回过味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进宫后会被左右夹击,四面楚歌。如今看来,这位太子妃对她的庶姐真的是,毫无感情啊,而且能坑还会顺手坑一把,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不过一会,傅琦就衣衫不整地被人带了进来,流颜办事胆大心细,将她的嘴堵住了,一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来,从东宫到中宫,不该惊动的一个都没惊动。 傅琦看向坐在凤椅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又看向傅瑶,当即明白过来,立刻就呜呜着要辩解。 皇后道:“让她说。” 流颜将她口中的白布拿出来,傅琦立刻就道:“皇后娘娘,臣妾并非对您无礼,而是太子妃故意不告知臣妾请安之事,有意陷害臣妾!” 傅瑶转向皇后:“臣妾派了身边的婢女去请,却被拒之门外,承徽身边的贴身婢女言其身子不适,起不了身。” “起不了身?”皇后冷哼一声,“这不是起来了?” 傅琦还欲辩解,皇后头疼道:“来人,带到偏殿去,好好教教她礼仪尊卑,教好了再送过来,吵得本宫头疼。” 一旁的侍女立刻堵了她的嘴,无声无息地将人拖到偏殿去。 皇后对傅瑶道:“太子妃,你留下,好好看着本宫是怎么整治宫闱的。” 傅瑶:“是,母后。” 徐春宜很有眼力见,当即行礼告退,回东宫安分待着。 一直到午膳前,傅琦才被人从偏殿拖出来,只见头发凌乱不堪,两边脸颊又红又肿,双手全是被打出的血印。 这次她老实多了,一进来就跪地认错,先是向皇后又是向傅瑶,言辞恳切,说什么就听什么,一个字都不反驳。 皇后这才满意:“行了,送她回去吧,路上避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傅瑶就起身告退,安排人将傅琦塞进轿子里,抬了回去。 这场闹剧没能在六宫传开,东宫里却是人尽皆知,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落入萧楷耳中。 · 萧靖钰这次是在午膳后来的。 傅瑶正准备午睡,却听到窗户被人推开的声音,她坐起身去看,就见萧靖钰从窗户翻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冲她走过来:“还好你没睡。” 傅瑶可不这么想,她只恨自己睡晚了一步。 萧靖钰走到傅瑶床榻边,从怀里摸出一包糕点:“五芳斋刚做出来的,买了就被我放在衣服里带过来,尝尝。” 那是五芳斋做的酥饼,还冒着热气,从前傅瑶最爱吃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得知的,看来秦王殿下的耳目真是遍布上京。 萧靖钰捧到她面前,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傅瑶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又立刻让自己回忆牵机带来的痛苦,告诫自己不要动摇。 萧靖钰见她眉头微蹙,就把酥饼放下:“不舒服吗?” 傅瑶摇了摇头:“中午吃多了,有些不舒服,我想躺一会。” 萧靖钰就扶她躺好,又把手伸进被子里。 傅瑶呼吸一紧,立刻紧张起来。 萧靖钰却只是隔着衣料,把手掌覆在她胃部,轻轻按揉:“想什么呢?我就那么禽兽不如,在你不舒服的时候逼迫你?” 傅瑶耳后微红,有些仓促地闭上眼:“我要睡觉。” 萧靖钰笑了笑,就在旁边看着她睡。 傅瑶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睁眼只见萧靖钰还在,正倚在床榻边看着她。 傅瑶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还在?” “左右无事,留下来陪你,”萧靖钰拉她坐起来,“还难受吗?” 傅瑶摇摇头:“没事了,你回去罢。” 萧靖钰正在欣赏刚睡醒的美人,此时傅瑶双眸迷濛,脸颊薄红,在他眼里简直美不胜收,他哪里舍得走?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绿蕊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紧接着就听萧楷问:“太子妃呢?”? 第25章 ◎“你怕什么?把他弄死了我上哪找个皇子登基去。”◎ 傅瑶有些慌张地推萧靖钰:“快走。” 萧靖钰顺势抱住她,玩味道:“偷情被发现了,不如我们直接承认吧。” “你疯了吗?”傅瑶低声道。 外面,绿蕊还在解释,尽量拖住萧楷。 萧靖钰这厢还在不紧不慢:“你要为萧楷赶我走吗?我会吃醋的。” 傅瑶沉声道:“你答应过不逼我的。” 萧靖钰懒洋洋道:“行,不逼你。” 傅瑶刚放下心,却突然被他拽到怀里,直接堵住了嘴。 傅瑶的手抵在他胸膛上,后背却被他用手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外间已经传来开门声,萧楷踏入房门,吩咐道:“都出去吧,本宫想和太子妃单独待一会。” “是。”绿蕊以为自己已经争取够了时间,就带人退出去。 衣子橖却突然对她使了个眼色,并轻轻摇了摇头——人还在。 绿蕊:“!” 此时,傅瑶已经躺倒在床上,双手被按在头顶,腿也被压住,萧靖钰的尽情索取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却又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太子殿下!” 绿蕊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房门前躬身行礼,“殿下,陛下传您即刻前往勤政殿!” 小太监声音里还带着喘,一听就是出大事了,萧楷只吩咐一句照顾好太子妃,就匆匆离开了。 等人走远,绿蕊才松了一口气,对衣子橖道:“吓死我了。” 衣子橖耸耸肩,又把房门关上了。 萧靖钰放开傅瑶,用指腹擦掉她唇角的水渍:“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嫁给萧楷,每次想到他碰过你,我就特别想把他碎尸万段。所以,永远不要为了他赶我走,我会生气的。” 傅瑶翻身,将单薄的脊背留给萧靖钰,闭上眼睛不欲多言。 萧靖钰知道她是生气了,就哄道:“想出宫吗?我带你出去玩。” 傅瑶厌恶地想,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把她当阿猫阿狗么? 虽然心里很厌恶,傅瑶还是道:“出不去的。” “出得去。”萧靖钰用手指捻着她铺在枕头上的长发,“我看萧楷不顺眼很久了,就给他找了点事情做,他不在,你还怕什么?” 撷玉(重生) 第20节 傅瑶睁开眸子:“你要对他做什么?” “你怕什么?把他弄死了我上哪找个皇子登基去。” “那你呢?你就不想当皇帝吗?”傅瑶确实好奇,萧靖钰如今到底想要什么。 “傻瑶儿,当皇帝有什么意思,”萧靖钰唇齿间溢出轻笑,“每天那么累,还被一群大臣盯着,有什么志趣?我还是喜欢躲在幕后左右朝局,想让谁当皇帝,谁就当皇帝,这不好玩多了。” 傅瑶并没有因此放心,反而恐惧更甚,这样的萧靖钰才最可怕,他不争权不夺利,只想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间,就像是在欣赏跳梁小丑一样。 萧靖钰把她翻过来,抚摸她残余着薄红的侧脸:“别多想了,东部粮道被大雪阻断,那是向边境输送军饷的主要粮道,否则就要多走一个月的路程。” 他脸上露出讥诮:“老皇帝被北狄打怕了,自然不敢马虎,朝臣再一撺掇,这不就让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去了。” 傅瑶忍不住问:“皇帝身边也有你的人?” “问这些朝堂上的事做什么,算计来算计去不够累的,不如想想去哪玩,我带你去。” 傅瑶知道他在防着自己,也就不再问了:“让我想想吧,想好了告诉你。” “好,回头我让人送张上京的地图来,你把想去的地方圈出来。” 勤政殿,萧楷听皇帝说了粮道一事,当即就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淳载帝龙颜大悦,嘱咐他一定要在年前回来,就直接下了圣旨。 萧楷不敢耽搁,出了勤政殿先去向皇后辞别,然后就径直回了东宫。 等回到东宫,见傅瑶正在为自己整理行囊,她坐在软塌上,眉眼柔和,整理着出远门需要的东西,不时有婢女拿了东西让她过目。 萧楷清咳一声,她就抬起眸子,而后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萧楷又看向一旁的女子,女子就道:“臣妾是良娣徐氏。” 萧楷点了点头,到一旁坐下:“你们收拾吧,本宫回来看看。” 傅瑶就和徐春宜坐回去,继续收拾。 萧楷握着茶盏静静地看着她,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这么轻松地相处过了。 当晚,萧楷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安排了,翌日清早,就带着三百金吾卫离开了。 傅瑶站在角楼上,望着他远处的背影,想着这样也挺好,希望等他回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萧楷走后,皇后也病了,只得将凤印交给傅瑶,命万贵妃协理后宫。 傅瑶自然知道是萧靖钰动了手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后宫事务系数交给万贵妃,跟着萧靖钰出宫去了。 他们这几日时常会出去,到茶楼听书,去五芳斋品尝糕点,看看皮影戏,风和日丽时再去郊外跑跑马。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傅瑶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她不曾嫁给过萧楷,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如此。 十一月中旬的某日,原本天气风和日丽,他们骑马去郊外寺庙烧香,谁知刚出了寺庙没多久,突然下起了冰雹。 那冰雹全都米粒大小,砸在脸上像是石子一样,路面也很快变得湿滑。 萧靖钰把傅瑶抱进怀里,用大氅裹严实了:“先回寺庙。” 傅瑶被他裹在衣服里,闻着他衣服上特有的熏香味,竟觉得有些安心。 回到寺庙后,冰雹反而越下越大,砸得屋檐哐当作响,听上去竟有种将屋舍砸倒的错觉。 萧靖钰把傅瑶带到厢房,又生了两个火盆放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搓:“别怕,我陪着你。” 冰雹一直下到晚上,都没有停下的趋势,他们只能在寺庙借住一晚。 傅瑶刚脱了外衣上榻,就见萧靖钰也脱了衣服要上来。 她立刻抱住被子,往里面缩了缩。 萧靖钰笑道:“这里是寺庙,虽然我不信神灵,但也不会乱来。这寺庙里的被子太薄,我只是怕你冷,才想要抱着你。” 傅瑶这才放松了警惕:“上来吧。”? 第26章 ◎“待和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 晚间冰雹渐渐小了,却紧接着下起了鹅毛大雪。 寺庙里的厢房做工粗糙,纸糊的窗户被风吹得咯吱作响,门缝里冒着冷风,将床前碳火吹得忽明忽暗。 傅瑶已经挪到了床榻最里边,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不与萧靖钰触碰。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手脚越来越冰冷,她双臂抱在一起,宁愿挨冻也不去靠近身后的温暖的躯体。 萧靖钰侧躺在她身后,盯着她裸露出来的那段雪白后颈,一半掩在铺陈开的乌发中,纤细得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断似的。 萧靖钰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一路往下,像是要把那碍事的衣服撕开,尽情享用眼前的美味。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她这么合自己的胃口呢? 萧靖钰伸出手,轻轻拨开挡着脖颈的乌发,指腹似无意般触碰到白皙细腻的肌肤。 傅瑶攥紧被角,强忍着躲避的冲动。 萧靖钰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在她脖颈间逡巡着,突然含住她柔软的耳珠。 傅瑶腰窝陡然一紧,呻/吟声险些从唇齿间溢出,她立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楚楚可怜的表情落入萧靖钰眼中,萧靖钰恨不得什么都不管,直接在这里要了她。 萧靖钰用手指将她的下唇用贝齿下解救出来,用指腹摩挲着:“怎么这么敏感,他碰过你这里吗?” 傅瑶的唇瓣被他蹂/躏得不能合拢,微喘息着道:“这里是寺庙……疼。” 牙齿磕在耳珠上,傅瑶闷哼一声,想躲避,却被他箍进怀里:“三个月太长了,我后悔了。我越看着你,就越喜欢得紧,也就愈发不能容忍别人再碰你。” 傅瑶颤声道:“秦王一言九鼎……” “那些都是虚名,”萧靖钰打断她,“我从来不在乎,我只在乎到底得到了多少。” 傅瑶心脏砰砰乱跳,僵在他怀里不敢乱动。 “半个月吧,”萧靖钰道,“半个月后,最好你能心甘情愿和离,倘若还是不愿,我也不介意用强的。” 萧靖钰拽了拽被子,把她裹严实抱进怀里:“睡吧。” 傅瑶手指紧紧攥着,躺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他们在这样的风雪夜里相拥而眠,互相取暖,思绪却各自飘散着,在心中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晨光熹微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出了寺庙,往京城而去,在雪中留下两道车辙印。 天空中还飘着细雪,很快就将车辙印填满,抹去了所有痕迹。 傅沅坐在马车里,自从昨日偷偷见过傅瑶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她不知道傅瑶和萧靖钰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在听到萧靖钰在暗中培植势力,还有傅瑶的计划后,觉得心惊胆战。 马车在侯府前停下,傅沅直奔书房,写了一封信给身边的婢女:“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大哥。” · 自寺庙留宿那夜之后,傅瑶就发现萧靖钰越来越强势,对她的太子妃身份也越来越不满。 她不知道萧靖钰对自己有几分真心,但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她至少能确定,萧靖钰对自己这张脸还是很感兴趣的。 几日后,萧靖钰再次带她出宫,这次来的不是别处,却是秦王府。 傅瑶是第一次踏进秦王府,里面布置得很是雅致,她却只能感受到森然的寒意。 萧靖钰带她去了一座新落成的院子:“待和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院子布置得很好,只是傅瑶完全没心思欣赏,她后腰倚在书桌边沿,双手一左一右撑在书桌上:“那你会娶我吗?” 萧靖钰上前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又把她手拉回来:“暂时不能,等回到封地,我会立刻娶你。”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又补充道:“你也看到了,我身边没有通房也没有侍妾,我虽不能立刻给你名分,但你依旧是唯一的秦王妃。” 傅瑶啊傅瑶,他这是准备把你当成金丝雀,圈养在自己身边当个玩物啊。 寒意顺着脊骨蔓延,傅瑶却遮掩得一丝不漏:“那你何时能回封地?” 萧靖钰刚要开口,就被她直接打断:“等傅琦当上太子妃,还是皇后?” 傅瑶推开他,往后退了退:“其实你只是利用我对你的喜欢,让我心甘情愿给傅琦让位吧。” “你对我,”傅瑶疲倦地道,“到底有几分真呢?” “我是喜欢你,可我也会累的。” 傅瑶越说越伤心,竟低下头红了眼眶。 她的睫羽在眼睑上留下一道柔弱无害的扇形,纤长的睫羽轻轻颤抖着,目光转向了别处。 她知道,萧靖钰吃软不吃硬,就喜欢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呢?” 傅瑶声音有些颤抖,淋了雨的猫儿一样:“那你信过我吗?” “你从来都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想见我,我就要躲得远远的,你想见我,我就要巴巴跑过来……” 虽说是在质问,可傅瑶说的一点都不强势,话音里只有掩藏不住的委屈,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 萧靖钰抬手给她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只能将她抱进怀里:“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只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变心了呢?就像你说身边没有侍妾,可我明明听说是有的,你骗我!” 萧靖钰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谁和你说的我有侍妾?” 傅瑶侧过身,抬手抹眼泪,倔强道:“不告诉你。” 萧靖钰被逗笑了,想去摸她的脸,却被傅瑶打落:“你逼着我和离,恨不得一口吞了我,可我每每想到你从前对我的冷漠,就觉得不踏实,怕你骗我,让我和离,其实又只是利用,到头来又抛弃了我。” 萧靖钰想了想,确实是他有错在先,傅瑶心中有疑虑也很正常。而且傅瑶会为他吃醋啜泣,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他很高兴的事情。 “真是怕了你了,”萧靖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这就去我的院子,把府中所有下人都叫过来,让秦王妃好好查查,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当我的侍妾。” 傅瑶被他拉着走,人却依旧在委屈:“你是在讽刺我善妒,不让你纳妾吗?” 撷玉(重生) 第21节 “没有!”萧靖钰从善如流,“瑶儿是天下第一温婉大度的美人儿,哪里善妒了?” 萧靖钰一路上没惊动任何人,带她踏进院子道:“你先查,看我有没有在这院子里藏美人,等查完了我再把府里的下人全叫过来,让你好好地查。” 傅瑶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落在紧闭着书房上时微黯了黯,却又不动声色移开,去看其他地方。? 第27章 ◎“既然秦王也在,那便一并请吧。”◎ 秦王殿下不难侍奉,只是规矩多,除了亲信,不喜任何人踏入他的院子,擅入者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可今日这位殿下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召集府中所有婢女到院子里去。 婢女们战战兢兢赶到,全停在院门前不敢进去,一个个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里面看一眼。 “进来。” 冷不防听那位爷说了一句,最前边一个婢女被吓得肩膀一颤,连忙迈着小碎步进去了。 她们在院子里整整齐齐站好,按管家的吩咐抬起头,就见檐下站着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 轻纱笼罩下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身形很是婀娜,即便着着冬衣也不显臃肿。 傅瑶隔着轻纱将她们打量了一遍,而后指了萧靖钰院里一个样貌姣好的婢女:“你,以后不必在院子里侍奉了。” 说完她又随手指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女子:“她的差事你顶上。” 婢女唯唯诺诺地看向萧靖钰,萧靖钰道:“去吧。” 傅瑶见他没意见,就一口气把院子里的婢女换掉了一半。 萧靖钰就在一旁看着,任由她瞎折腾,等折腾完了,对殷安使了个眼色,殷安立刻去审查那些婢女的家世。 萧靖钰揽住她进屋:“这下可满意了?” 傅瑶进了他的房间,只见里面收拾得整齐简约,几乎没放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墙上一把重剑格外显眼,冷冰冰的剑鞘平添了几分森然之气。 傅瑶走向那把重剑,抬手轻抚冰冷坚硬的剑鞘,想起围场那夜,萧靖钰一手牵着她,一手提剑带她杀出重围。 当时萧靖钰的侧脸浸在夜色里,脸上神色看不真切,可掌心的温度实实在在包裹着她,让她觉得很踏实。 而如今……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再有五日,傅瑶就必须给萧靖钰一个答复。 清晨,早起时格外寒冷,一张口就呵出一团白气。 傅瑶披着氅衣,冻得鼻尖通红,她若有所思地走下台阶。 衣子橖已经成功潜入秦王府,傅琦的一举一动也在她的掌握中,可她的胜算还是不大。 太后一直对萧靖钰不满,只要她能撕开一个口子,太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可这谈何容易,以她一己之力对抗萧靖钰简直如蚍蜉撼树。 绿蕊跟在她身旁,边走边低声道:“小姐,皇后娘娘身子刚好些,天还没亮傅承徽就跑去未央宫了。” 傅瑶往傅琦的宫殿看了一眼,她今日果真不在殿前探头探脑。 绿蕊扶住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苕华还在。” 傅瑶脸上不露端倪,似平常一样出了东宫,往万贵妃的长乐宫而去。 这些日子她常去长乐宫,名义上是找万贵妃商议后宫事宜,实则借密道出宫,去和萧靖钰私会。 这一切被傅琦看在眼里,越看越不对劲,就多次让人偷偷跟着。 不过这点小动作当然逃不过衣子橖的法眼。虽然衣子橖现在不在,但绿蕊也得了一点反追踪的精髓,倒是把傅琦盯得死死的。 苕华躲在墙角后面,看到傅瑶去了长乐宫,就对身后勾了勾手,小宫女立刻往未央宫跑去。 与此同时,东宫外的矮墙后,素秋身影一晃,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两侧是高耸的宫墙,一条长巷毫无遮拦,苕华担心被发现,只能远远躲着。 越靠近长乐宫,绿蕊心中就越惴惴不安,她斟酌良久,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要不算了罢,我们回去,再另想别的办法。” 绿蕊不理解,小姐为何谈起秦王就色变,为何宁可只身犯险,也不肯向太子殿下求助? 太子殿下明明那么温柔,一定能保护好小姐的。 傅瑶坚定地摇摇头:“这是我与萧靖钰的事,我不能再拖累太子殿下了。” 她给萧楷留了一封书信,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是生是死她都认了。 她只愿,这一世不再辜负萧楷。 · 未央宫,皇后病气未消,正裹着厚厚的狐裘,勉强歪坐在凤椅上。凤椅周围放了三个炭盆,烧的都是上好的红箩炭,将整个未央宫烤得暖融融的。 傅琦跪在地上,凉意透过膝盖钻入骨髓,不多时双腿就冻麻了,可她依旧低头跪着,一动不敢动。 宫殿里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紧绷着,傅琦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缓,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上,生怕自己赌错了。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名春菲殿的婢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跪下颤声道:“太子妃去长乐宫了。” 傅琦的心扑通一声落下来,呼吸也放松了些,但依旧一言不发——这是她上次用血泪学会的教训。 皇后眸色沉了沉,道:“流若,你带着侍卫去,若是太子妃真在与人暗通款曲,无论是谁,一律抓回来!” “长乐宫一并封了,不许走漏一点风声。” 流若躬身:“是。” 她接了皇后的玉牌,去调了未央宫的侍卫,往长乐宫而去。 皇后手里捻着佛珠,盯着傅琦的发顶,眸里透露着精光。 傅琦来告发傅瑶和万迦柔勾结,与宫外之人私通、秽乱后宫时她原是不信的,可思来想去傅琦也没这个胆子来骗她,这事无论怎么说,都透着一股怪异。 流若来到长乐宫时,果真见到万贵妃宫里的婢女在外面张望。 那婢女见着来人,立刻就要跑回去通风报信。 流若一挥手,就有侍卫快步上前,把婢女按住了堵上嘴,而后猛地推开门。院子里的宫女太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高马大的侍卫直接制住。 流若径直踏入宫殿,左右侍卫推开殿门,就见太子妃和万贵妃正坐着说话。 她扫视殿内,只见屏风后还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出那是男人的身形。 后妃宫里私藏男子,这下是真的人赃并获了。 万贵妃放下茶盏,冷声斥责:“大胆,这里是长乐宫,你们做什么?” 流若出示皇后的玉牌:“贵妃娘娘,太子妃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说话间,就有侍卫去抓屏风后的男子。 “哟,皇嫂这闹得是哪一出?” 还不待侍卫靠近,男子就从屏风后走出来,却是一身常服的秦王! 饶是流若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示意侍卫围住长乐宫,不卑不亢地对萧靖钰道:“既然秦王也在,那便一并请吧。”? 第28章 ◎——你是我的,永远都别想逃。◎ 皇后看着站在殿内的三人,险些气昏过去,当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婢女为她抚背,又匆忙喂她吃下一粒药丸。 万贵妃仅仅往那一站,就是妖娆多姿,说的话依旧刻薄:“皇后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找太医来瞧瞧。” 皇后看见她那狐媚样子就来气,硬生生被气得止住了咳嗽,坐直了道:“秦王,你虽是亲王,可也不该擅入后宫,更何况是与后妃独处。还有太子妃,你没事跑去凑什么热闹?” 傅瑶刚要开口,就听萧靖钰悠悠道:“臣弟奉皇兄之命,特来长乐宫宽慰万贵妃。至于太子妃,恰好有事拿不定主意,来找贵妃娘娘商议罢了。” 傅瑶的话被他堵回去,只这一句,就明白萧靖钰早有防备。 皇后对他这套说辞明显不信,皇上找自己的臣弟进宫,宽慰自己的妃子,开什么玩笑,是怕自己头上不够绿吗? 萧靖钰道:“皇嫂可派人去门禁值班护军处查验,亦可向皇兄求证,只是皇兄这时候应当还在上朝。” 皇后看了眼流若,流若就躬身退出去,去门禁值班护军处核实。 毕竟证据不足,皇后只得先赐了座,不准她们擅动,又对傅瑶道:“太子妃,你跟本宫来。” 傅瑶起身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萧靖钰歪了歪头,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秦王府中,殷安得知萧靖钰被扣在未央宫后,不去想办法施救,反而将秦王府围了起来。 他越上屋脊,和房顶上的暗卫趴在一起,盯着秦王院子里一个正在扫地的婢女看。 那婢女是傅瑶换进院子的,长得很壮实,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乍一看很是惊悚,因此管家只让她在院子里干些杂活,并不让她进屋侍奉。 殷安问暗卫:“确定她没进过书房?” “没有,不过今日总是往书房那边瞟,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殷安冷哼一声:“那便是要动手了。” 这婢女也是个狠人,在府里潜伏这么些日子,怎么试探都咬牙撑着不漏一点马脚,就等着今日呢! 殷安对那暗卫道:“让人看住傅家大公子,若是到了就先拦在城外。” 自傅沅给傅琛去信后,傅琛就顾不上其他,立刻往上京赶,只是路途遥远,一直到这两日才能到。 暗卫离开后,殷安继续盯着那婢女。 只见婢女将院子一寸一寸打扫干净,这才把扫帚放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殷安见她回了屋,就想换个姿势放松一下,谁知一错眼的功夫,就听“彭——!”的一声,窗户被人踹开,一个背着包袱的人从里面跳出来,而后跃上房顶,脚下一点就跑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迟疑都不带,殷安和暗卫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一步,只能匆忙追上去。 那女子换了一身轻薄简便的男装,她身姿轻盈,轻功极好,就连殷安都望尘莫及。 殷安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包袱上,只见里面鼓鼓囊囊的,依稀能看出书角撑出的痕迹。 撷玉(重生) 第22节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暗卫立刻散开,从其他方向包抄。 女子跑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始终甩不掉身后的人,眼看前后左右都有人围上来,她就落到了四通八达的街衢上。 此时已经辰时过半,街上游人如织,一看这架势全都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来。 殷安和一众暗卫挤在人群里,从四面八方围过去,却不料女子突然将手中包袱一甩。 殷安正要上前去接,那包袱却突然炸开,白色呛鼻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殷安屏息凝神望去,只见女子在烟雾中钻入人群,就如游鱼入海,转瞬就找不到了。 待烟雾稍稍散去,殷安上前用长剑挑起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而后带着暗卫如潮水般撤退了。 待禁军赶来时,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得暂且留了案底,慢慢查验。 殷安兜了一大圈,刚回到秦王府,就见一名小厮正在厅前焦急地走动着,一见他回来就道:“大人,不好了!昌平侯在朝堂上揭发秦王豢养死士,还拿出了账簿和一些死士的卖身契。” 这小厮殷安认识,是崔尚书的仆从,时常带在身边的亲信,绝对信得过的。 他立刻去翻怀里抢来的册子,打开之后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空白的纸页。 “他娘的,被耍了!”殷安把册子往地上一扔。 他在脑海中将前因后果串起来,顿觉脊背生寒,原来真正的黄雀不是急着赶回上京的傅琛,而是昌平侯。 傅瑶真是好计谋啊! 殷安道:“留下几个人扮作家仆,立刻销毁证据,其他人散入上京,非王爷手令不得擅动!” 那小厮已经通风报信,见他们忙作一团就先和管家告辞了。 为了防止被人看到,他特地挑了个僻静的小巷子,谁知刚走到巷子口,背后就被狠狠一击,他只翻了个白眼就昏了过去。 去而复返的衣子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跟上就把那小厮拖走了。 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不止是殷安,还有萧靖钰,不过他也只是心里讶异了一下,脸上没露一点端倪。 他早就觉察到傅瑶在背着他搞小动作,从傅琛到安插到他院里的婢女一直都派人盯着。按他原来的猜想,傅瑶也许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通奸的罪名把他扣在宫里,调走殷安,好让那婢女去书房偷东西。 所以他特意去皇帝那找了个由头,堂堂正正进的宫。 他就像一只陪小兔子玩的狮子,从未想过这小兔子能在他面前翻出什么花样,结果却出乎意料。 原以为的调虎离山之计,竟是个障眼法,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大劲,就是为了骗过他。 萧靖钰还真不知道,傅瑶还有这等心思和谋略。这样的傅瑶,让他更喜欢了。 萧靖钰想,世上怎会有傅瑶这般的女子呢?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毒花,纵然知道毒性剧烈,却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忍不住对她伸出手。 萧靖钰身后跟着凶神恶煞的金吾卫,他却走得格外悠闲,一点也不紧张,还有闲情逸致看宫墙上高飞的鸟儿,同时唇角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傅瑶啊傅瑶,我绝不会放手了。 ——你是我的,永远都别想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13:20:49~2022-07-02 22: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81121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秦王野心勃勃,迟早是个祸害,不能再留了。”◎ 流若回来时秦王已经被陛下宣走,她双手奉上册子:“娘娘,奴婢已经查验过,门禁值班护军处确有秦王入宫时的名册,也确是陛下身边的公公吩咐过的。” 皇后就看向万迦柔:“贵妃,你来说说,秦王找你何事?” 万贵妃妩媚地扶了扶鬓发:“皇后娘娘问我做什么,陛下让他来的,您若好奇就去问陛下嘛。” 皇后看见她这模样就来气,怒道:“回你的长乐宫待着去,安分守己些,整日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谁?” “自然是陛下了,他就喜欢我花枝招展的模样,说看到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年轻小伙子似的,浑身是劲……” “放肆,满□□言秽语,成何体统!”皇后登时变了脸色,怒喝了一声。 万贵妃娇嗔一声:“臣妾闭嘴不就是了,您何必发这么大火气,皱纹都出来了。” 皇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沉声道:“万贵妃出言无状,顶撞中宫,罚抄宫规一百遍,以示惩戒。” 不是皇后宽厚,而是淳载帝实在宠爱万迦柔,什么罚跪掌嘴禁足压根没用,不过若只是罚抄宫规,淳载帝大多是不管的。 万贵妃起身,矫揉造作地行了个礼,语气中带着不耐烦:“是,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皇后看着她一步一扭走出宫门,又对傅瑶但道:“以后少往长乐宫去,注意身份,别整日和狐媚子搅在一处。” 皇后的声音故意扬得很高,万贵妃自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却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背影看上去更加摇曳生姿了。 秦王府,殷安匆忙将所有信笺账册销毁,这才缓过口气,突然想起来被他忽略的小厮。 殷安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管家见他东张西望就来询问,而后笑道:“人早走了。” 殷安:“走了?一个人走的?” 管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然呢?” 殷安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一名扮作仆从的暗卫道:“去找,看看人回去了没有。” 那暗卫连连点头,好似真的只是个普通下人,他小跑着出去,刚拉开角门,就见秦王府正门口五花大绑着那早已离去的小厮,而披坚执锐的金吾卫也恰好赶到。 暗卫立刻慌了神,把人挪走已然来不及,正手足无措时一颗石子贴着地面飞起,砸到那小厮脸上,又去势不减,划出血淋淋的一道。 小厮身体猛地一抽,眼睛瞪得圆圆的,却因为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殷安紧接着又是几颗石子踢过去,彻底将他毁了容。 金吾卫骑马赶到,看着满脸血迹,在地上打滚的人,问道:“此乃何人?” 殷安对金吾卫恭恭敬敬行了礼:“禀大人,小的不知,一开门就见着了。” 那金吾卫见事有蹊跷,就对身后一挥手:“带回去,查明身份。” 衣子橖躲在暗处,看到秦王府正门大开,金吾卫进去搜查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对外宣称派她去粮马道探望太子殿下,如今她将此间事了,就混在人群里出了城,直往粮马道而去。 · 东宫,傅瑶坐在太师椅上,耐心等待结果。 绿蕊在她面前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们如今算是完全撕破脸了,你死我活,再无退路可言。 事到如今,傅瑶反而平静下来了,倘若成,固然皆大欢喜,也算是能为萧楷尽些心力。 如若不成,她也不会牵累旁人,任由萧靖钰处置,大不了再来一杯牵机就是了。 从她算计萧靖钰开始,就没想过事败之后,萧靖钰会放过她。 寝殿里很安静,只有滴漏的声音,提醒着时间正在一点一滴流逝。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消息在阖宫传开,昌平侯状告秦王豢养死士,陛下震怒,最后却因证据不足,只得将秦王暂时幽禁秦王府,命刑部三司会审,尽快查明真相。 绿蕊听完后皱了皱眉,有些失落又有些窃喜,总之看来,这件事是要拖上些时日了。 傅瑶却脸色一凝,一向挺直的腰塌进座椅里,她能感受到,自己大概是输了,她低估了萧靖钰手中的权势。 “小姐?”绿蕊见她脸色不对,就叫了她一声。 傅瑶道:“拿纸笔来,我要给父亲写信。” 既然一击不成,她就只能趁萧靖钰被束缚手脚,尽快想办法补救。 傅瑶先给傅丞相送了信,问及三司会审一事,还有淳载帝的态度。 父亲在朝为相多年,必定比她看得清楚。 将信送出去,傅瑶又去了永寿宫——若说这世上最恨萧靖钰的人,能与她不相上下的,恐怕就是太后了。 太后已经满头华发,在永寿宫里远离纷争,颐养天年,过得十分自在。 傅瑶过去时,她正在湖边喂鱼。 将鱼食撒下去,立刻就有鱼儿争先恐后游来,挤在一堆争抢。 太后似乎很喜欢看,等那鱼儿要散开了,就又丢下一把。 傅瑶来到她面前,直接双膝跪下:“皇祖母,儿臣有话要说。” 太后在美人靠上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这才颤悠悠道:“是为了秦王之事?” 看来太后虽远离纷争,却并非消息闭塞,至少她也在关注着萧靖钰。 傅瑶心中立刻多了一分成算,跪在地上,将她与萧靖钰如何结识,自己又如何进的宫,又如何算计的萧靖钰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太后脸上并无异色,只是喃喃道:“原来如此啊,哀家还好奇,皇后怎会突然改了主意,聘你为太子妃。” 傅瑶低下头:“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混浊的眸子盯着她:“你既是秦王安插的眼线,又为何同他闹翻了?” 事先准备的“太子殿下对儿臣极尽温柔,儿臣不忍算计”这套说辞在嘴里转了一圈,又被原封不动咽了回去,傅瑶叩首:“儿臣想做皇后。” “秦王将儿臣当做棋子,他日得势,必会抛弃儿臣。可太子殿下待儿臣情深义重,只要太子殿下坐稳储君之位,儿臣日后未尝不可母仪天下。” 太后看了她半晌,在傅瑶紧张到呼吸□□时才开口:“秦王野心勃勃,迟早是个祸害,不能再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2:56:38~2022-07-04 23:0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weet.陌 59瓶;四月有橘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既然已经利用过一次,何不再利用得彻底一点?”◎ 撷玉(重生) 第23节 太后又往湖里扔了一把鱼食:“你觉得秦王是否落败取决于什么?” 傅瑶抬起头,眸中流露出迷茫。 太后枯槁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不是他露出了多少破绽,也不是皇帝是否决心除掉他,而是他手中的权势。” “什么正统不正统,都是面子功夫,自古成王败寇,只要他手中有足够的权势,就算要造反,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他要造反,皇帝又能奈他何。” “你之前做的,只是制造了一个契机,秦王是否豢养死士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手中的力量足不足以毁灭他。” 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还有些因为年事过高而产生的颤抖,却一字一句钻入傅瑶耳中:“你既能从他那里拿到账本,想来他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既然已经利用过一次,何不再利用得彻底一点?” 太后抚摸着她瓷白的脸颊:“这张脸很漂亮,倘若好好利用,必定是个致命的陷阱。” 傅瑶心中泛起苦涩,只怕萧靖钰对她无情,她也成不了那个致命的陷阱。 太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就道:“富贵险中求,你若不去试探,如何得知他对你是否有情?” 傅瑶仍旧有迟疑,她是太子妃,要顾着萧楷的名声。身后还有傅家,要顾着傅家满门性命,她有太多牵挂。 太后活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将人心看得格外透彻,不需傅瑶言语,就看出她的迟疑:“放心,一切有哀家替你兜着,倘若事成,你依旧是太子妃,倘若不成,傅家不会受到一点牵连。” 傅γiんuā瑶开口:“谢皇祖母体恤。” 太后扶她起来:“行了,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哀家今日的话。” 傅瑶行礼告退,她脑中一片凌乱,刚抬脚跨过门槛,就听太后道:“记住,战场之上,无论士兵如何英勇,没了主帅坐镇,这支军队也会必败无疑。” 傅瑶道:“儿臣谨记。” 绿蕊见傅瑶出来,立刻迎了上去,低声问:“太后怎么说?” 傅瑶:“先回去。” 自重生后,傅瑶就已经彻底死心,她对萧靖钰再也不抱有任何期待。可如今,她却要重新衡量自己在萧靖钰心中的分量。 她一整宿未眠,思来想去,恨不得将重生后和萧靖钰相处的所有细节都扒出来细嚼慢咽,以便从中找出答案。 可傅瑶最终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悲凉,萧靖钰对她无情,但或许喜欢这张脸。 如果她现在出现在萧靖钰面前,萧靖钰一定会把她扒皮抽筋,狠狠报复她。但也说不定会留下她的命,如果她能活着,那她就还有机会。 或许,她该赌的不是萧靖钰对她是否有情,而是萧靖钰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杀了她。 …… 傅丞相的信是在两日后送进宫的,他先是好奇傅瑶何以关心起此事来,又将朝中局势分析一遍。 最后,傅丞郑重其事地告知:秦王这些年暗中经营,我虽只窥见一角,却仍觉秦王如今权势滔天,只怕陛下奈何不了秦王,朝中风向也要变一变了,你与太子一切小心。 傅瑶将信纸攥进掌心,迟迟不发一言。 绿蕊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去问,她有时会觉得心惊,从前爱说爱笑的小姐,何时变成了如今模样? 第三日,傅瑶正盯着窗外发呆时,外间传来流颜的声音:“殿下,奴婢着小厨房炖了燕窝,您尝尝吧。” 傅瑶脸上的凝重顿时烟消云散,柔声道:“姑姑快进来。” 流颜就端着燕窝进来了,傅瑶没什么胃口,却也细细品尝起来。 流颜就目光柔和看着她吃,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道:“殿下,奴婢这几日听着件趣事。” 傅瑶抬头望她,她就道:“是关于傅承徽的。” 流颜也不吊人胃口,直接道:“傅承徽入宫第一日,太子殿下就宠幸了她,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对傅承徽宠爱至极,实则不然。” “其实那晚,太子殿下并未宠幸她,而是逼问她身后是何人,傅承徽抵死不认,最后被殿下灌了一碗药。” “那碗药过后,她永远都不会再有身孕了。” 傅瑶对比并不意外,反而觉得这样才像萧楷,她从未真的担心萧楷被傅琦迷惑,萧楷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事发之后就已经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会请旨娶傅琦,是因为他确实毁了傅琦的清白。 可再也不会碰傅琦,也不允许傅琦生下他的孩子,是因为他是被傅琦算计的。 傅瑶看向窗外,突然有些怀念远在粮马道的萧楷,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走之前,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流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殿下,奴婢以为,那晚太子殿下留宿春菲殿,其实是在和您赌气,太子殿下很在乎您,所以想看看,您是否也同样在乎他。” 这一点却是傅瑶没有想到的,她只想着回报萧楷,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但似乎很少注意到萧楷对她的感情。 若真是如此……她其实,是不配的。 流颜把话说了,才从袖中拿出两道懿旨:“这是太后让奴婢交给殿下的,太后说,太子殿下如此喜爱太子妃,太子妃大可放下顾虑,为自己、也为太子妃一搏。” 傅瑶接过那两道懿旨,只见一道是言其为铲除奸贼秦王做出的种种贡献,力保她的太子妃之位。另一道则是在事败后将傅家从所有事情中摘出去,保住傅家满门上下。 ——事已至此,不该再迟疑了。 傅瑶将懿旨交给绿蕊:“请姑姑转告太后,傅瑶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流颜对她一笑:“也请太子妃放心,太后会看准时机,随时出手接应您。” 傅瑶道:“儿臣自然信得过皇祖母。” 这句话她是真心实意的,这宫里,只怕没人行事能比太后更加稳妥。 · 三司会审之后,并未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萧靖钰豢养死士,最后淳载帝只能不了了之,解了萧靖钰的禁足,又送了一车礼物弥补皇弟所受的委屈。 皇帝都以亲自安抚,萧靖钰自然不好再找昌平侯算账,这事也就只能这么了了。 晚间,傅瑶躺在床榻上,盯着黑暗中的藕色刺绣帷帐,手心腻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萧靖钰解除禁足的第一日,她确信,萧靖钰会来找她算账。 萧靖钰会怎么对她呢?喂她吃药让她受尽折磨?用鞭子抽打她?还是干脆点,直接把她扒皮抽筋? 就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时,窗户轻轻响了一下,傅瑶立被吓得浑身一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暗中,有人挑开了帷帐,笑道:“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绛唇》,亡国公主x无良将军~ 云国嫡长公主云卿生得绝色,性子也坚韧,亡国那日纵身一跃,殉国不成却成了卫国的阶下囚。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她会成为哪个权贵的玩物。谁知陛下一道旨意,将她与云国遗民囚于北行宫,每日粗衣粝食,浆洗衣物。 有人称赞陛下英明睿智,也有人为美人蒙尘而惋惜,却无人知晓每到夤夜,那行宫里都会传出痛苦难耐的低吟声。 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每每深夜来此,淡漠地盯着朱颜酡红的女子:“除了我,谁还敢庇护你?专心侍奉我便是,莫要动其他的心思。” 昔日誓死不屈的长公主眼尾湿润,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攀着萧启琮的肩膀,讨好地亲吻着。 亡国以来,她放下了所有尊严,只求能用这残破的身子庇护被掳至敌国的子民。 可谁都不曾想,云国复国、迎回公主那日,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会抱着啼哭的婴儿在瓢泼大雨中追出去。 * 起初,萧启琮以为自己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不过闲暇时随意玩玩,谁知竟越陷越深。 那场大雨让他发觉自己和这世间之人一样庸俗,沉溺于情爱,以至于纵情任性,癫狂之至。 云卿大婚消息传来之日,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抱着怀中稚子,抛下引以为豪的一切,擅闯挂满红绸的公主府。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他又怎能容许卿卿另嫁他人? ★★ 1、双处 2、前期强取豪夺,后期追妻火葬场 —— 预收文《藏娇(狗血be)》 盛姝一直过得很好,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住在一方精致的院落里,每日都有下人侍奉,不愁吃穿。 爹娘健在,且对她宠爱有加,不时会来看她。 还有一个虽不经常回来却很疼爱她,而且从不纳妾的夫君。 虽然夫君霸道了些,夜里凶了些,但她觉得没什么,夫君对她很好,她也不要求夫君是个完人。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所有事情都不对了…… 爹娘其实是她的姑父姑姑。 夫君其实位极人臣,且早已娶了丞相之女为正室,育有一儿两女,夫妻琴瑟和谐。 她的未婚夫早已被流放。 她盛家早已家破人亡…… 整整十年,盛姝重新推开那扇门,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跨过那道门槛的勇气。 …… 多年以后,盛姝坐拥万里江山,无上权力,却只能日日复年年,独看花开花落。 “萧霁瑾,那年匆匆一面,我原是喜欢你的。” ★★★ 1、强取豪夺,古早狗血 2、男主非c,性格有缺陷,占有欲控制欲max,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3、追妻火葬场,是真的葬了,本文在be道路上坚定不移? 第31章 ◎“瑶儿,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撷玉(重生) 第24节 萧靖钰站在床榻边, 高挑的身形将傅瑶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英挺硬气的脸庞隐没在幽微的烛火里。 有那么一瞬间,傅瑶甚至觉得他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魑魅魍魉。 萧靖钰屈膝压在松软的床榻上, 傅瑶惊恐万状, 挟着锦被往里退去。 萧靖钰一把将被子扯掉, 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瑶儿, 躲什么?” 傅瑶身上只着单薄的寝衣,只觉一阵寒风瑟瑟, 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只有贴着手腕的掌心格外滚烫。 她双手挣动, 想要继续往床榻里面躲:“放开!别碰我!” 傅瑶像是想起了什么, 突然冲外面大喊:“来人,来……” 胸口突然被萧靖钰点了一下,浑身一阵酸痛, 再也动弹不得,傅瑶试着张嘴,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靖钰将她用大氅裹了, 打横抱起来:“此处不宜久留, 等回去我们再慢慢算账。” 傅瑶悚然一惊, 却动不了分毫, 她只在大氅缝隙中, 看到一名女子站在烛火旁。 那女子长发披散, 身上穿着寝衣, 寝衣的样式那么眼熟, 分明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萧靖钰在女子面前停下, 道:“本王会遂了你的心愿。” “谢主子。”女子微微抬起头, 偷偷看了萧靖钰一眼。 傅瑶瞳孔陡然放大, 全身不寒而栗——那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 她明白了,从此之后,这女子会代替她,将她的名字身份全部占去。 看来萧靖钰是真的动怒了,再也懒得哄骗她。 大氅被人裹严实了,傅瑶眼前只馀一片漆黑,她听到了殿门的开合声,紧接着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 她不知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觉一阵头昏,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 身上始终是温暖的,只在手腕上陡然一凉,傅瑶睁开了迷濛的双眼,却闻到了一股清雅馥郁的香味,让她脑海中一片混沌,又被那香味拽入了睡梦中。 傅瑶自重生后总是满腹心事,尤其是前段时日几乎夜不能寐,明明疲惫得很,可一闭上眼睛就有纷乱的思绪涌上来,脑子又格外清醒。 或许是紧绷了太久,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将前段时日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只在即将苏醒时,感受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游走,肌肤相贴着,不时揉搓一下,灵活地绕着圈。 傅瑶身子绷紧,忍不住哼哼出声,而后陡然惊醒,一睁眼就是萧靖钰放大的脸,胸口处的那只大手还在作祟。 傅瑶轰然起身,抱着敞开的胸口往后退去,铁链碰撞声响起,手腕似乎被什么缚住。 她低头看去,只见右手手腕有一圈金色的镣铐,镣铐上连着细细的金色锁链,一直延伸到床榻里侧的墙壁上,深深钉在里面。 傅瑶看着那锁链,脸上布满了茫然无措,她试着挣脱,那锁链却紧紧钉在墙壁里,挣动不了分毫,只有手腕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泛起一圈红痕。 萧靖钰就侧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傅瑶打量房间,发现这里是秦王府的那个院子,萧靖钰曾带她来看过的。 而外面天色漆黑,只有房间里灯火通明,炭火将房间腾得暖融融的,正中间放着一只精致的紫砂香炉,不断散发着清香味。 傅瑶目光落在香炉上面,皱了皱眉。 萧靖钰道:“那是安神香,你需要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 说话间他招了招手,立刻有婢女上前,将安神香熄了。 傅瑶兀自将扯乱的衣服穿好,还随时警惕着,哪怕萧靖钰只是抬了抬手,她都会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往后缩去。 萧靖钰看着有趣,就不紧不慢地看她穿好衣服,而后抱着膝盖缩到了床尾,盯着自己不说话了。 萧靖钰冲她伸出手:“过来,想办法讨好我,让我满意了,我便不罚你了。” 傅瑶之前出卖他,让他觉得,必须给傅瑶一个教训。 让傅瑶记住,永远都不能背叛他。 然而傅瑶只是更往里缩去,低声道:“放我回去。” 萧靖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用手背盖住眼睛,唇角勾出一抹邪笑。 他的瑶儿,还真是执迷不悟啊。 傅瑶眸子里露出恐惧,却依旧不肯屈服:“绿蕊自小侍奉我,一定能发现我被人调包了。” “那你最好祈祷她不要发现,宫里死个人不是什么大事。” 傅瑶哑口无言。 萧靖钰默然半晌,而后突然起身,跪到傅瑶面前,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捏住她的下巴:“瑶儿,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傅瑶看到他解腰带立刻发了疯似的挣扎,可萧靖钰只抓住锁链一扯,就将她的右手绑到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傅瑶退无可退,只能伸出左手,拼命推搡面前的人:“别碰我,放开唔……” 萧靖钰攥住她的左手,而后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贴到自己的身下。 肌肤相贴的刹那间,他仰了仰脖子,发出一声长叹。 奈何傅瑶实在不愿配合,仍在拼命挣扎着。 萧靖钰几乎要失控,把她的手别到身后压在墙上,而后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则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往自己身前带去。 傅瑶在他面前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萧靖钰摆布。她眸子微微阖着,不一会就盈满了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去。 她的手指不断攥紧,不多时手心就被掐得血肉模糊,却丝毫不能缓解此刻她心中的怨愤。 不知过了多久,萧靖钰才餍足的叹息一声。 数息过后,萧靖钰放开傅瑶,低头抚摸她绯红的脸颊,又用手指抹去唇角的浊物:“瑶儿,我不想这么对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失望。” 傅瑶胳膊还在身后拧着,肩膀处泛着若有似无的疼痛,她脸上一片空白,眸子微微垂着,只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萧靖钰,我恨你。” “恨我?”萧靖钰倏而笑了,“那也比无视我的好。” 萧靖钰扯开缠绕在一起的锁链,把傅瑶抱在怀里轻哄:“瑶儿,我不是非逼你不可,我也想待你好,但你必须是我的,至少身子要是我的。” 萧靖钰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只要你从此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傅瑶有些无力地道:“我若要当皇后呢?” 萧靖钰耐心和她讲道理:“唯独这个不行,傅琦对我有恩,我已经将皇后之位允诺给她,不能食言。” 傅瑶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反而感受不到疼痛了:“萧靖钰,我不爱你了,你放了我吧。” 萧靖钰把下巴垫在她肩膀上,柔声道:“没关系的瑶儿,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对我有异心,但我不在乎。从此之后,没人会知道你的存在,你只能留在我身边,和我永远在一起。” 萧靖钰看着双目无神的傅瑶,眸底没有丝毫触动,只将她平放到床榻上,又给她盖好被子:“好好歇着,要什么就喊人,我去处理些事情。” 傅瑶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宛若木偶,任由他亲吻抚摸自己,而后看着他离开。 房门开了又合,有婢女上前来询问:“姑娘,可要用饭?” 傅瑶轻声道:“我想漱口。” 立刻就有婢子端了茶水巾帕,侍奉她漱了口。 傅瑶动作间将锁链扯得哗啦作响,手腕已经被磨破了,弗一碰到镣铐就钻心的疼,她却像是喜欢上了那种疼痛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扯动锁链。 太后应当已经知道她被萧靖钰带走之事了…… 傅瑶被拘禁在秦王府,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每日昏昏沉沉的,只觉时间格外漫长,她有时明明觉得过了很久,一看滴漏才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萧靖钰似乎很忙,每日最多只待上一个时辰,而且每次都是一脸疲态,总是把手覆上她胸前或是腰间,抱着她睡觉。 傅瑶不再说话,每日按时吃些饭食保存体力,绞尽脑汁找萧靖钰的破绽。 一连五日过去,傅瑶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持续下去时,萧靖钰却在晚饭时突然过来了。 这次,他脸上没有疲态,反而神清气爽,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能看得出心情很好。 “瑶儿还真是厉害,一出手就给我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接过粥碗,亲手喂给傅瑶:“不过,麻烦都已经解决了,我今日写了奏折请旨去封地,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傅瑶闻言一怔,没吃粥,也没说话,只是躺回床上,翻过了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傅瑶心中泛起隐忧,萧靖钰在上京时,淳载帝尚且奈何不了他,倘若去了封地,那才更是无人能制约。 萧靖钰受到了冷落,也不生气,只把粥碗放到一旁:“你既不想吃饭,那我们做些别的。” 傅瑶还来不及想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被翻了过来。 萧靖钰压在她身上,道:“这几日一堆事压着,我每每想到你就被我藏在这房间里,等着我任意施为,就特别想什么都不管了,只在这里和你日夜纠缠。” 傅瑶双手抵在他胸口:“别碰我!” 萧靖钰捏起她被镣铐磨破的手腕,在那上面吻了一下:“瑶儿,你到底怎样才能看清现实,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 傅瑶盯着他,眸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悲哀:“你敢碰我,我就自尽。” 萧靖钰的眸子陡然冷了:“你还真是萧楷的好妻子,可惜以后能和你日夜纠缠的只有我了。” “我会在他碰过你的地方全部留下我的印记,让你想起这事时眼里心里只有我。”? 第32章 ◎傅琛:“非是脸皮厚若城墙者不可为也!”◎ 明知反抗不了, 傅瑶却依旧在他身下挣扎,右手手腕还未结痂就再次被磨出血,傅瑶却似毫无痛觉一般。 萧靖钰抽出腰带, 将她的左手绑在床头, 又按住她满是血腥气的右手。 萧靖钰拉开床榻边的多宝槅, 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打开, 倒出一粒药嘴对嘴喂给傅瑶。 傅瑶被他逼迫着咽了下去,只觉喉头一阵甜腻, 没过多久身子就开始发起烫,呼吸也不由得越来越急促, 在炭火的烘烤下, 整个人都烧得难受。 傅瑶后知后觉,明白了萧靖钰喂给自己的是什么药,可知道了也无用, 她双手被绑缚着,根本挣扎不得, 只能任由萧靖钰摆布。 意识越来越迷乱, 傅瑶被炭火炙烤得喘不过气, 只想跑进冰天雪地里, 让寒冷彻底裹挟自己。 可这里没有冰天雪地, 没有寒风刺骨, 只有一望无垠的海面, 整个人渺小如沧海一粟, 无能无力地被裹挟其中。 平静的海面被掀起惊涛骇浪, 潮水涌起, 浪花卷出白沫, 狠狠冲撞进礁石的裂缝里, 紧接着又随着潮水退去。 潮涨潮退,裹挟其中的人只能随着浪花浮动,任由咸腥的海水冲刷着血肉。 撷玉(重生) 第25节 礁石被浪花一次次冲撞着,几乎要碎成砂砾,被浪花完全吞没。 疼痛和屈辱来得格外清晰,傅瑶紧闭着眼睛,努力回想昔日快乐的时光。 想她还未出嫁前,被父母如珠似玉地宠爱着,有大姐姐温柔似水,有高了半头的大哥哥永远护在她身前……那时多么快乐啊,好像一生到头,都会这么喜乐无忧。 可到头来,终究是全都毁了,概因此刻覆在她身上之人…… 门板突然被人拍得哐当作响,外面传来殷安的声音:“主子,傅家大公子求见,人已经闯进前厅了!” 傅瑶涣散的意识这才恢复些,张开嘴喃喃念道:“……大哥哥。” 萧靖钰已经喂她吃了药,况且他如今也是情/欲烧身,怎么可能停下来去前厅见人? “赶他走!”萧靖钰不悦地道。 殷安自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纵然不敢打扰,却也只得道:“傅大公子说他知道太子妃在何处,倘若主子躲着不肯相见,他便只能玉石俱焚了。” 萧靖钰低骂了一声,这才肯出来,又从多宝槅里挑挑捡捡。 傅瑶双手紧攥着,死死咬住唇,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做出难堪的动作。 她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转过头看去,只见萧靖钰从里面拿出一件玉制的、长长的圆柱形物什。 她的思绪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用指腹摩挲她嫣红的嘴唇:“知道你难受,先用这个顶着,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暧/昧地在傅瑶唇上吻了一下,手则握着那东西往下去。 “……不要。” 傅瑶闷哼一声,痛得一时失了声。 萧靖钰安抚了她一会,而后披起衣裳出了门。 傅瑶眼角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没流下一滴眼泪,直到萧靖钰离开,才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落下来。 她渐渐哭出声来,感受着再次变得滚烫的身子,克制住身体的本能。 可愈是克制就愈是难受,如万蚁噬心让人欲罢不能。 傅瑶挣开左手的束缚,翻滚到床榻深处,缩成了一团,默念着父亲教过她的诗词。 可神智越来越涣散,丝毫起不了作用。 傅瑶把锁链在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把胳膊勒出一条条红痕,并用头不断撞击着墙壁,试图用疼痛和鲜血控制住自己…… 前厅,傅琛终于见到了萧靖钰,他一把抓住萧靖钰的衣襟:“瑶瑶在哪,你把她怎么了?” 傅琛身上穿着天青色长袍,虽不孱弱可到底是个读书人,在常年习武的萧靖钰面前,气势自然落了三分。 萧靖钰低头看了看他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不屑地轻嗤一声:“你的妹妹傅瑶在宫里,你来找本王做甚?” “别装了,宫里的根本不是瑶瑶!” 傅琛无召回京,匆匆赶回后却见所有事情早已落幕,可他到底不放心,原想乔装打扮,跟着傅沅进宫见瑶瑶一面——谁知那东宫里住着的,却并非傅瑶! 那女子有些和瑶瑶一样的容貌,甚至举手投足间都在有意模仿,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是假的。 后来几经查探,他虽没有证据,却坚信瑶瑶就在萧靖钰手里,这才不管不顾地找了过来。 萧靖钰面对他的逼问,反倒一脸坦然:“瑶儿确实在我这里,不过我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只想给她换个身份,来日让她做我的秦王妃。” 傅琛先是稍稍放了心,又觉得愤怒至极:“你可曾问过瑶瑶愿不愿?!” 萧靖钰道:“她自然是愿的,当年老侯爷还在时,她同我在昌平侯府匆匆一面,就对我一见倾心,怎会不愿嫁我?说来我们也曾私会过,傅大公子不是还在茶楼见着过?” 傅琛脸色铁青:“你胡说!她若当真喜欢你,怎会转头嫁给太子,如今又与你势不两立?!” 傅琛早在绿蕊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些什么,却又拿不准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萧靖钰往座位上一坐,端起茶盏细细品尝:“我同瑶儿之间有些小误会,她才会嫁给太子,如今我想明白了,知错也愿悔改,自会和她解释清楚,来日我们也会成恩爱白首,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倒是傅公子,无召回京本是重罪,念在你是瑶儿兄长的份上,本王不难为你,待到我们成婚时,本王自会请你前去喝一杯喜酒,到时你与瑶儿再叙旧也不迟。” 傅琛冷哼一声:“王爷还真是好度量,难为你将这强夺人妇的无赖行径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非是脸皮厚若城墙者不可为也!” 傅琛也坐下了,一副要和他耗到底的模样,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才好。 萧靖钰看似八风不动,实则心里还挂念着傅瑶,不能真的和他耗下去。 正想着如何把此人打发了的时候,傅琛突然开了口:“当年中秋夜宴,冷宫里的小皇子是王爷吧?” 萧靖钰握着茶盏的指尖轻颤一下,却道:“傅大公子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 傅琛自然知道他在扯谎,他如今手握重权,皇上也要忌惮三分,哪里肯回想当年受人□□、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也算是萧靖钰的逆鳞了,可傅琛为了瑶瑶,不得不提:“当年瑶瑶对王爷有恩,傅某人斗胆,请王爷看在当年的事情上,不要同瑶瑶一般计较,让傅某带她走吧,也算王爷还了昔日恩情。” 如今大靖上下无人能与秦王争锋,他也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况且,瑶瑶身为太子妃,一旦被人发现调包,必会引来追查,王爷何必惹火烧身。” “这世上好女子千千万,瑶瑶性子倔,怕是不能让王爷如愿……” “你说傅瑶对本王有恩?”萧靖钰陡然打断他,像是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样。 傅琛见有用,就提醒道:“中秋夜宴,皇宫西南一隅的冷宫里,有少年投湖,是瑶瑶奋不顾身跳下水,把少年带了上来。” 当时傅琛已经不小,心中也有些城府了,思来想去那只能是先帝的十九皇子,却到底没告诉傅瑶,怕牵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见萧靖钰攥紧茶盏,双眼发愣,傅琛就继续道:“瑶瑶当时年岁小,落水后着了凉,从此身子虚弱,极容易生病,还格外怕水。 还请王爷顾念旧情,就放她离开吧。” “你有何证据?”萧靖钰盯着他,气氛陡然紧绷起来,“本王让人查过,当年中秋夜宴,傅家三小姐起了水痘,根本没进过宫。” “王爷查得没错,”傅琛道,“可瑶瑶自小顽劣,爬进我的马车,偷偷进了宫。” 萧靖钰只觉耳畔一阵嗡鸣,虽然傅琛没有拿出切实证据,可他已然信了大半。 他曾无数次割裂过自己,想要当年的小女孩,却又接受不了那个小女孩是傅琦。 后来兜兜转转,他终是放下执念,只想着帮那小女孩完成一个愿望,就带着傅瑶离开。 可原来,竟是从一开始就认错了吗? 傅琛察言观色:“看王爷模样,莫不是认错了人。” 他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刮了刮茶沫,如今倒换成他不急了。 “殷安!”萧靖钰喝了一声,“去宫里,把傅琦带过来!本王要亲自问她!” “是!”殷安连忙小跑着离开。 傅琛见殷安去了,趁机提议道:“王爷,傅某可否先见一见舍妹,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萧靖钰此时正乱着,又想着那药到底不伤身子,就拒绝了他的请求,僵硬地坐在太师椅上等着。 傅琛便也不急,到底萧靖钰在他眼前,没人会去动傅瑶。 过了小半个时辰,殷安从外面跑回来:“主子,傅二小姐被关在皇后宫里,带不出来。属下偷偷潜入进去询问,二小姐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当年中秋夜宴发生了何事。” 萧靖钰身子往前倾了倾:“你确定?” 殷安当即跪下:“属下以性命担保!” 殷安对他忠心耿耿,是暗卫首领,也是他的心腹,办事牢靠,自然不会骗他。 “……瑶儿,当年救我的竟是瑶儿!”萧靖钰喃喃道,又霍然起身,往后院跑去。 傅琛想跟,却被殷安拦下:“傅大公子稍安勿躁,王爷既已知晓当年真相,必定不会难为姑娘,您不妨再耐心等等,容他们叙个旧。” 傅琛没办法,只得在前厅坐下,耐心等待。? 第33章 ◎他说的信誓旦旦,傅瑶心中却毫无波澜。◎ 萧靖钰既惊又喜, 在黑夜中一路狂奔,跑到门前又觉得近乡情怯,迟疑许久才推开门。 炭盆还在烧着, 房间里很温暖, 顿时就将周身寒气驱散了。 萧靖钰悄声走进去, 却见傅瑶正侧身躺在床榻深处, 白皙细腻的背部裸露着,锦被只盖到柔韧的细腰上, 遮住了下面的风光。 “瑶儿?” 萧靖钰唤了她一声,而后伴随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声音缓缓靠近, 却在走到床边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萧靖钰浑身一僵, 立刻跪到床上将傅瑶拽过来,只见她发丝凌乱,满头鲜血, 手腕上还带着镣铐,被磨得血肉模糊, 胳膊上也被锁链勒的满是红痕。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立刻查看, 见傅瑶只是昏了过去才稍稍放心。 “找大夫!”萧靖钰冲门外喊了一声, 立刻有婢女应承, 而后小跑着离开。 萧靖钰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 打开了傅瑶手腕上的锁扣, 将她抱进怀里。 傅瑶此时满身狼藉, 萧靖钰左右寻找帕子, 想帮她收拾一番, 却又想起那东西还在。 他连忙掀开被子查看, 见只是有些红肿才放心, 不由得又生出悔恨,他怎么会对傅瑶用这种东西? 萧靖钰用手扣出来,烦躁地扔到一边,只听哐当一声,那湿润润的玉器落在地上,当即摔了个粉碎。 傅瑶不适应身体的变化,眉头皱了皱,嘴里嘤咛一声,又被她咬住,原路转回腹中。 萧靖钰看得无比心疼,打开多宝槅取出解药,嘴对嘴喂给她,这才替她擦拭伤口,又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大夫很快就到了,却不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而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算不上俊朗,可长得很少温润,不温不火的,仿佛一阵和煦的春风从面前刮过。 萧靖钰凝眸问了一句:“你爹呢?” 许雁秋拱手:“家父病了。” 许老鬼原是江湖郎中,带着稚儿四处奔波,后被萧靖钰收入府中,养了这么多年,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淡淡说了句:“许神医也会病啊。” “医者不自医罢了。”许雁秋应了一声,就上前来查看傅瑶的伤势。 萧靖钰一直把傅瑶抱在怀里,注视着许雁秋的一举一动。 许雁秋给傅瑶包扎了额头上的伤口,又道:“王爷可否先将姑娘放到床上,容我仔细检查。” 萧靖钰虽不想松手,却还是不得不将傅瑶放回床榻上,而后在一旁看着。 许雁秋把了脉,眉头越皱越紧,他抬起傅瑶的右手手腕看了看,目光又自那泛着冷光的镣铐上划过,当即了然于心——这些权贵整日吃饱喝足,最爱在床笫间玩些花样,所幸秦王殿下人模狗样,玩得不算过分。 撷玉(重生) 第26节 他缓缓道:“姑娘身上的都是小伤,并无大碍,只是忧思成疾,加之身子原本就有弱症,若是不好好调理,只怕不是长寿之相。” 萧靖钰立刻追问:“如何调理?” “心病还需心药医,”许雁秋的目光自镣铐和锁链上扫过,又尴尬地示意他去看地板上碎掉的东西,这才摸着鼻子道:“强扭的瓜不甜,王爷还是不要逼得太紧。” 既已得知真相,萧靖钰哪里还狠得下心再逼迫她,只摆了摆手:“本王知道了,把药留下出去吧。” “是,王爷。”许雁秋留下两瓶药,交代了怎么换药,就下去开调理的方子去了。 闹了这么一场,已经是深夜。等人都走了,房间里就格外安静下来。 萧靖钰坐到床边,在烛火映照下握住傅瑶的手腕,耐心十足地给她擦药。 傅瑶似乎是感受到了疼痛,昏睡中皱起了眉。 萧靖钰就捧着她的手腕吹了吹,又抬手将她的眉头展开来,再擦药时不由得放得更轻了。 不知是否是闹了一场的缘故,萧靖钰精神很亢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萧靖钰看着傅瑶,唇角忍不住扬起,有很多话想和她说,盼着她快些醒来,又想让她好好歇息。 就这么在床榻边守了一夜,盯着傅瑶看了一夜,萧靖钰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依旧双目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人。 天边浮现第一抹曙光时,傅瑶似乎是终于睡够了,才舍得缓缓睁开眼,一睁眼就和眸中跳跃着喜悦的萧靖钰四目相对,迷濛的目光不由得冷了下去。 萧靖钰却因为巨大的兴奋而浑然不觉,握着她的手问:“瑶儿,饿了吧?我让人炖了酥酪煨着,先喂你吃点。” 萧靖钰说完也不等傅瑶回答,就起身到门外。 婢女已经端了酥酪过来,刚到门口就被他直接接走,只好讪讪退到门外。 萧靖钰端了酥酪回来,却见傅瑶已经侧过身去,又闭上了眼睛。 萧靖钰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瑶儿,你昨晚就没吃东西,先吃点再睡吧。” 昨夜的屈辱历历在目,傅瑶记得自己迷乱间抛下尊严,嘶哑着声音向他求饶,可他依旧动作着,每一下都是那么残忍,丝毫不肯放过自己…… 傅瑶绞紧了手指,睁开眸子时,正对上垂落在里侧的镣铐。 萧靖钰见势不妙,立刻道:“我这就命人拆了,瑶儿你别怕,我再也不强迫你了,我保证。” 他说的信誓旦旦,傅瑶心中却毫无波澜。 萧靖钰道:“瑶儿,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你若是生气就骂我,打我也行,别一个人闷着,大夫说你郁结于心,对身子不好。” 傅瑶依旧不说话。 萧靖钰舀了酥酪递过去,却冷不防被傅瑶甩手打翻在地。 酥酪泼了萧靖钰一身,他顾不上自己,只去看傅瑶有没有被烫到,却见床榻上的人虽然依旧背对自己躺着,肩膀却在轻微的颤抖。 萧靖钰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别怕,我……我去换身衣服。” 萧靖钰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他明明是想对那个人好,想把那个人捧在手心里,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可如今那个人却满身伤痕,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见萧靖钰出来,殷安立刻上前:“主子,傅公子还在前厅,一直不曾离去。” 萧靖钰沉默半晌,想起许雁秋的话,最终还是道:“让他过来,再命人重做一碗酥酪,让傅琛试试。” 殷安看到萧靖钰衣服上的污渍,当即就明白是里面那位在闹着不吃饭,立刻就退去前厅请人了。 前厅很冷,傅琛枯坐一夜,虽裹了下人送来的毯子,却还是被冻得浑身哆嗦。 他眼下带着淤青,原本正歪着头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靠近立刻就醒了。 殷安恭敬道:“主子命我带您去见姑娘。” 傅琛当即打起精神,跟着他去了后院。 一路来到一座院子里,只见里面修建的宽敞雅致,还有单独的小厨房。冬日寒冷,院子里却依旧侍立着不少婢女,全部恭恭敬敬地候着。 屋门前遮着厚重的帘子,弗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里面冒出的暖气。 奇怪的是,傅琛并未见到萧靖钰,只有殷安端了碗酥酪给他:“还请公子哄姑娘吃些东西。” 傅琛这才明白,萧靖钰哪里会这么好心,原来是瑶瑶不愿吃东西,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他找过来。 傅琛端了酥酪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上好的红箩炭摆了十几盆,将屋内烘烤得宛若春日。 他走向里间,只见紫檀木雕花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身着单薄的寝衣,正背对着他。 傅琛试探着唤了一声:“瑶瑶?” 床上女子立刻翻过身,看到他后先是一怔,而后大颗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傅琛看到她额头和手腕上的绷带心里一痛,当即上前抱住她:“瑶瑶,对不起,是大哥哥没保护好你。” 傅瑶只趴在他怀里,弱弱叫了一声哥。 傅琛抚着她的背脊,心中诧异,不过短短数月,怎的瘦了这么多? 等傅瑶情绪稳定了,傅琛才端起酥酪,一边哄她喝下,一边将自己怎么找过来的说了,其中也包括当年中秋夜宴之事。 然而傅瑶只是唇角浮现一抹讥诮,其他并无反应,她心口像是已经有千疮百孔,所谓的真相,只让她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无力的悲哀。 萧靖钰哪里是喜欢她,分明只是喜欢那个救过他的人而已,否则之前怎会如此对她,现在又怎会装得如此深情。 傅琛想问傅瑶她和萧靖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傅瑶眉眼间带着阴郁和苦闷,就换了话题,说起他外任时遇到的一些趣事。 傅琛奔波多日,屋里又被炭火烧得闷热,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倚在床榻边睡着了。 傅瑶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这才默默盘算起来。 大哥哥的到来对她自然是有利的,只是平白将大哥哥牵扯进来,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傅琛睡得很熟,一直到中午也不见醒,傅瑶发着愣,竟没发现萧靖钰是何时来到面前的。 不过萧靖钰看上去比她还拘谨,隔着三步远就停下了,低声问她:“我着人备了午膳,下去用些。” 傅琛还在休息,傅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和萧靖钰发生冲突,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萧靖钰上前来扶她,却被她默不作声地躲了过去,只能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跟着。 外间圆桌上摆满了饭菜,全都色香味俱全,比上宫中御厨的手艺竟是有过而无不及,可惜傅瑶看着这玉盘珍羞,竟是毫无胃口。 萧靖钰等她先坐下,才在她身旁落座,拿起勺子盛了碗菌汤放到她面前:“先喝点汤。”? 第34章 ◎“瑶儿,今晚我能留下吗?”◎ 傅瑶看着放在面前的菌汤, 垂着眸子道:“不要动我兄长,他只是出任地方的文官,威胁不到你。” 萧靖钰脸上的笑容一僵,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 不该是这样的。” 他握住傅瑶的手:“瑶儿, 相信我, 我会对你好,也会对你的家人好, 我再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傅瑶想收回手, 却被他紧紧握住收不回来, 只能道:“放兄长走吧。” 萧靖钰温柔地揽过她的腰,傅瑶明显一僵,他只好讪讪松了手:“我们既要成婚, 没有主婚的人是不行的,我想带兄长一同去封地, 等我们成婚后再送他回来。” 再者, 初次远行大多会不适应, 我想让兄长多陪着你, 免得你不舒服。” 傅瑶冷声道:“你是怕我不听话吧?” 她握住汤匙舀了菌汤, 吹凉后放入口中, 无滋无味地咽下去:“我会听话的, 放兄长走吧。” 明明傅瑶已经妥协了, 可萧靖钰只觉得一阵不舒服, 留下傅琛确实是为了防止他生事, 道也是真心为傅瑶着想, 害怕傅瑶远离故乡心中郁闷。 可傅瑶不要, 她的眉眼间带着倦怠,仿佛对什么都失了兴趣一般。 萧靖钰急于向傅瑶表现自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告诉她:“看,我这么爱你,天底下再没人能像我这般爱你。” 可傅瑶无声地抗拒着,抗拒他给她的一切…… “我若要当皇后呢?” 萧靖钰鬼使神差地想起这一句,就对傅瑶道:“瑶儿,你想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皇后之位也可以,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 从前是我不好,认错了人,但我喜欢的始终是你,以后我只会更加珍视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傅瑶放下汤匙:“我既已为人妻,岂有不忠之理?”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猛地抱住傅瑶,不顾傅瑶身子的僵硬:“不,你是我的妻,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你既救了我,我们早就定了缘分,你合该是我的。” 傅瑶试图挣开他,环在身上的胳膊却越来越紧,萧靖钰像是要把她勒进血肉里。 她只能如傀儡一般僵坐着,任由萧靖钰将脸埋在她脖颈间。 萧靖钰不愿放过傅瑶,傅琛也终究没能离开秦王府,他在院子里住下,一直陪在傅瑶身边,在尽全力保护的傅瑶的同时,不停和萧靖钰谈判。 萧靖钰虽没有再难为傅瑶,可始终不肯放人,他上奏的折子已经被淳载帝批复了,只等年后便可带着傅瑶前往封地。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萧靖钰每日宵衣旰食,早将前往封地的所有事情处理好,可心中却愈发烦躁起来。 他已经好几日没和傅瑶独处过了,每次去傅瑶院子里,都有傅琛在旁边盯着,他想抱一抱傅瑶都不成。 他突然后悔把傅琛留下了。 晚饭时,夜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萧靖钰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盯着打着旋的细雪看了一会,突然对殷安招手。 侍立在一旁的殷安就附耳过来。 萧靖钰低声吩咐了什么,殷安就拱手退出去。 临出去时,萧靖钰又叫住他:“马上就要回封地了,你喜欢的那女子一同带着吧。” 殷安耳后一红,先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紧接着又有隐忧浮上心头:“就是不知她愿不愿,她怕是……连我是谁都不认得。” 殷安自五年前就喜欢上了一名烟花女子,只是碍于上京人多眼杂,一直克制着。他害怕给萧靖钰带来麻烦,只敢在夜深人静时从窗外掠过,朝里面匆匆看上一眼。 萧靖钰道:“烟花之地岂是好待的,你能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她怎会不愿?” 殷安自忖为人死士,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敢耽搁人家?但这话到底不能说给主子听,只是道:“我去问过她再做打算。” 萧靖钰只“嗯”了一声,想起一会就能见到傅瑶,烦躁一扫而空,心中开始期待起来。 后院,傅琛看着傅瑶睡下,这才吹灭蜡烛,悄声出了门。 他刚把门关上,就见殷安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公子,主子请您书房一叙。” 傅琛倒也不意外,他和瑶瑶毕竟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当朝太子妃,身后又有傅家,萧靖钰不可能一直关着他们。 撷玉(重生) 第27节 他随殷安去了书房,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可及至进去,却空无一人。 傅琛是玲珑剔透的心思,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后颈紧接着就是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殷安接住他,将他扛到一间干净温暖的厢房里,把他放到床榻上,给他盖好被子,才到门外去守着。 而小院里,傅瑶等傅琛离开后,在黑暗中睁开了眸子,她的眸子一片澄澈,毫无睡意。 自从那夜过后,她宁可整宿失眠也不愿再点那安神香,那清幽的香味不仅不能使她平静,还会滋长她心头的恨意。 傅瑶下了床,赤着脚走在温热的地板上。她来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去看越下越紧的雪。 冷风吹在脸上,雪花打着旋进来,却又因为屋内太温暖,弗一进来就融化成了雪水。 相较于刚来的那几日,现在已经好多了,萧靖钰的人都退到了院子外面守着,至少如今在这方院落里,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傅瑶盯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望着粮马道的方向,不知萧楷何时才能回来。 等萧楷回来了,她又该怎么交代? ……倘若还能相见的话,就坦白一切,求一封和离书,自请离去吧。 两世算来,她欠萧楷的太多了。 正盯着雪花看得走神时,肩膀上突然一沉,有人拿大氅将她裹了起来。 傅瑶以为是傅琛去而复返,一声大哥哥还未开口,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独属于萧靖钰的气息笼罩了她。 “瑶儿,外面冷,把窗户关上吧。” 他说着就伸出手,越过傅瑶将窗户关上。 房间里立刻漆黑一片,在视觉失去作用时,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傅瑶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萧靖钰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喷在皮肤上,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 傅瑶立刻想起了那夜的混乱和屈辱,萧靖钰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萧靖钰的钳制,转过身戒备的往后退去:“你要做什么?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萧靖钰心中刺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瑶儿,你别怕,我只是想你了,想抱抱你。” 傅瑶手指捏住窗棂,因为过于用力指甲都在泛白:“你别过来。” 萧靖钰不能接受傅瑶对自己这么疏离,这比失去生命还让他难过。 沉默数息,他才压下心头的暴戾,柔声道:“瑶儿,你还记得那场中秋夜宴吗? 当时外面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和家人团聚,共赏一轮圆月——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清冷破败的院子里。 当时我就在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只是一个人,死了不会有人伤心,活着招人怨愤,短短十几载生命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煎熬,从未有过丝毫的欢愉。 于是,我选择了结自己这破败不堪的生命。” 他又走近了些,看着傅瑶的眸子里泛着柔光:“你刚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想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也来管我的闲事? 当时我根本不在乎,直接就跳下了水。 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来。你明明不会水,明明可以离开的,可是你没有。” 他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仿佛在回忆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我当时惊呆了,竟一时手足无措,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为了我这么个人,那么的义无反顾。” 萧靖钰轻轻握住傅瑶的手,修长的手指不带任何侵略性地挤进她温热的指缝:“瑶儿,你救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也只为你而活。” 曾经卑微到尘埃里,苦苦追寻的人告诉你,他只为你而活,这原本应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人喜极而泣的一件事,傅瑶却只觉得可笑。 如果萧靖钰能早些告诉她多好,那样她就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萧靖钰想让她看到的那一面,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可她知道,晚了,她早就见识过萧靖钰的薄情冷血、自私自利、狼子野心,又怎么会相信这些鬼话?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纵然心里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萧靖钰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瑶儿,今晚我能留下吗?我不做什么,只想抱着你。”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萧靖钰道:“你还记得寺庙里我们相拥的那一晚吗?那是我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傅瑶对这些回忆根本不敢兴趣,她只是默默盘算着,已经这么久了还不见傅琛的身影,于是忍不住问:“我兄长呢?” 萧靖钰有些心虚,却还是硬撑着道:“兄长在我的书房里,他回来得急,地方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放心,他很好。” 傅瑶就不再说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的拒绝只会激怒的萧靖钰,她的兄长还在这里,她的夫君仍在冰雪中抢救粮马道。 她毫无还手之力。 萧靖钰见她不再说话,就慢慢伸出手,轻轻覆在她腰上,见她没抗拒才把手放实了,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在黑暗中走向了床榻。? 第35章 ◎“所以,别和我提萧楷了,我怕我忍不住想弄死他。”◎ 萧靖钰说话算话, 只是抱着她,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被子里变得格外温暖,傅瑶听着炭火的毕剥声, 在浓重的夜色里渐渐阖上了疲惫的眸子。 萧靖钰等她睡熟了, 才轻轻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不留缝隙地将她抱进怀里才满意。 雪下了一整夜, 外面又是白茫茫一片。 天光大亮时,萧靖钰再次睁开眼, 他脸上带着倦色,眸子却又格外明亮。 抱着傅瑶入睡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么软这么香的一个美人抱在怀里, 连那微弱的呼吸都在撩拨着他的神经,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萧靖钰胳膊被压麻了也一动不敢动,他按捺住自己体内的亢奋和冲动, 按捺了一整夜,却一点也不厌倦。 他要重新建立起和傅瑶之间的信任, 别说身体这点欲/望, 就算千刀万剐也得忍住。 傅瑶悠悠转醒, 看到他时先是愣了愣, 而后就要起身。 萧靖钰把她拽回怀里:“左右无事, 瑶儿再陪我睡会可好?” 傅瑶用胳膊抵住他的胸膛, 防止和他贴得太近:“我想见兄长。” 萧靖钰无奈叹息一声, 却到底没生气, 只对傅瑶道:“瑶儿, 你好久没对笑了, 对我笑一笑好吗?” 傅瑶不知道兄长被他怎么样了, 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萧靖钰看到后很兴奋, 在她唇边迅速亲了一下,而后揽着她坐起:“我陪你一起去见兄长。” 萧靖钰收拾妥当时,傅瑶已经换好了衣裳,婢女正为她梳妆。 “退下吧。” 婢女听到他吩咐,就放下木梳,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傅瑶脊背僵硬了些,腰不由得挺得更直了,透过铜镜,看着萧靖钰走到她身后,而后抓起一把她的墨发,放到鼻边嗅了嗅。 “真香。”他说。 傅瑶毫不留情地破坏了这温柔多情的氛围:“头油的香味罢了。” 萧靖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握住她的头发,不甚熟稔地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可并未将头发全部挽起,后面的头发自然垂落腰间,看上去就像是未出阁的少女。 他俯身挑选首饰,像是要把傅瑶拥进怀里。 萧靖钰似乎很有闲情逸致,不慌不忙地挑选着,还不时放到傅瑶发髻间比对一下,看看配色和样式是否合适。 傅瑶忍不住泼了盆冷水:“我已经嫁做人妇了。” “那个不算数,”萧靖钰倒是一点也不恼,气定神闲道,“和我成亲才算。” 傅瑶:“你就不介意我和太子殿下成过亲?” “不介意,我只愤恨嫉妒,”萧靖钰挑了两只金色小簪,仔细佩戴在发髻间,“所以,别和我提萧楷了,我怕我忍不住想弄死他。” 毕竟现在他不需要帮助傅琦做皇后,自然也就不需要萧楷来继承大统了,萧楷于他,已经是一枚弃子。 而弃子的下场……傅瑶蜷紧了手指,她比谁都清楚。 手背突然被人握住,萧靖钰已经坐到她身旁,将她的手指一一舒展开:“若是不开心,就掐我好了,别伤着自己,我心疼。” 他说完又拿起眉笔,捏着傅瑶的下巴,给她上妆。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几寸,仿佛呼吸声都在交错着。 萧靖钰仍似看不清楚,又往傅瑶面前凑了凑,直到把两边长眉画得标准异常才算满意。 萧靖钰又给她涂抹上口脂,在两颊打上腮红才算大功告成。 傅瑶看向铜镜,她这些日子懒懒散散的,竟是来到秦王府后第一次装扮的如此用心。 “鬓云欲度香腮雪[注],”萧靖钰吟了句词,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瓷白的肌肤,“瑶儿真的好美。” 傅瑶挥落了他的手,欲起身去找兄长,却被萧靖钰拽住了手腕:“我命人煮了百合粥,外面冷,喝碗热粥再出去。” 傅瑶只好坐下来,耐心喝粥。 她胃里原本空荡荡的,泛着酸气,一碗热粥下去,熨帖了不少,指尖都温暖了起来。 萧靖钰这才依照承诺,带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话说傅琛昏睡了一夜,翌日清晨又被殷安吵醒,一睁眼就觉得腰酸背痛,尤其肩颈处疼得格外厉害,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按揉。 殷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已经留了劲,却不想读书人身子这么虚,还是銥譁疼了。 傅琛揉着酸痛肩颈,思及自己肩膀为何为痛,陡然清醒了过来,也顾不上其他,就要往傅瑶的院子跑:“萧靖钰那个禽兽把瑶瑶怎么了?!” 殷安连忙上前拦:“公子,冷静!我家主子什么也没做,他不会逼姑娘的,不然只会把姑娘越逼越远!” 傅琛这才找回些神智。 殷安就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奉上:“主子给姑娘说的是公子在书房处理公务,您还是先洗漱好,再去找姑娘,免得让姑娘难过。” 提起傅瑶,傅琛才算彻底听进去了,他拿起衣服,走到屏风后去换。 等换好出来,殷安已经拿了药油:“昨夜实在对不住,下重了手,小的给您揉揉吧。” 傅琛怕傅瑶看到了担心,就应了下来。 他端坐在凳子上,殷安就站在他身后,手上揉开了药油给他揉肩。 傅琛搓了把脸,有些苦恼地道:“你家主子到底要做什么?天底下这么多好姑娘,何必追着瑶瑶不放? 他如今确实是权倾朝野,可我傅家世代诗书簪缨,也不是吃白饭的,倘若对立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主子的心思小的不敢揣度,”殷安道,“只是小的以为,主子对姑娘,是不肯放手的。” 撷玉(重生) 第28节 傅琛反问:“就因为瑶瑶救过他?” 殷安看出傅琛的不理解,就道:“主子的身世公子应当知道,宫里本就活得艰辛,无依无靠者更是连奴仆都不如,只能任人欺凌。” “公子自出生起就踽踽独行于黑暗里,人生中的第一束光,是姑娘给的。” “况且,在得知真相之前,主子就已对姑娘倾心,只是得知真相后,更加小心呵护罢了。” 殷安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傅琛心想这样会说的舌头,不去考取个功名真真是可惜了。 他将衣领收好,起身道:“不管你家主子有多少苦衷,都不该不顾瑶瑶的意愿,如此胡作非为,非是君子所为。” “公子说得对,主子确实不是君子,”殷安淡淡道,“主子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爬出来,无论权势还是爱人,只有紧紧攥在手心里,他才会有安全感。” 傅琛摆摆手,示意殷安不要再说了,他拒绝和这种卑劣之人共情,他只知道自己的妹妹受到了欺辱。 傅琛推开门,只见萧靖钰正走到门前,而傅瑶则跟在他身旁,被他握着手。 傅瑶见到他,立刻挣开了萧靖钰,冲他跑过来,叫了一声大哥哥。 傅琛应了,又打量起傅瑶,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心。 萧靖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仰头叹了口气,他现在连大舅子的醋都吃了怎么办? 瑶儿怎么就是不愿和他亲近呢? 有了傅琛在,萧靖钰又一次被排挤出去,只能一个人默默回了书房,去看新送来的密报。 傅瑶原是想回自己的院子,却被傅琛拉进了房间里:“手这么凉,先进来暖和会。” 傅瑶一进去,那些暗卫婢女就要跟着进,她不悦地道:“都不许进来。” 婢女就不敢再跟,而是围着屋子站了一圈,随时等她吩咐。 傅琛拉她进去坐下,倒了杯茶,而后用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写:“朝中有大事发生。” 他清早昏昏沉沉间醒过一次,只看到殷安拿了一堆密信,最上面那封还加了朱漆火印,就料定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他们如今被困在这里,无从知晓。 萧靖钰的书房傅瑶是进去的,那些账本和死士的身契就是她从那里偷出来的。 傅瑶写道:“我想办法。” 朝中确实有大事发生,萧靖钰书桌上放着一封用红漆封着的密信。他拆开之后,只见里面的内容是关于萧楷的——萧楷在沂山检修粮马道,突遇雪崩,与麾下二十一人不知所踪。 这消息估计明日才能送到宫里,萧靖钰只是看了,并未作出反应。他那皇侄死不死的与他何干……不过,倘若真的死了,肯定能让瑶儿死心。 萧靖钰将那密报放进了抽屉里,他才懒得插手,他只想尽快带瑶儿回封地。 这事绝不能让傅瑶知道,不然肯定要和他闹。 萧靖钰又打开另一封信,是傅琦从宫里递出来的,言其入宫后的种种艰辛,如今又被困于东宫,来求他助自己早日脱困。 他看着那信,阴沉地冷哼一声,自己是认错了人,可是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只能苛责这个被认错的人了。 皇后的手段他也清楚,左右瑶瑶也不喜欢这个庶姐,就任由皇后折腾去吧。 萧靖钰思忖片刻,见傅瑶还没走,就命殷安将傅琦的求救信拿给傅瑶。 傅瑶正在想办法,谁知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殷安在外面道:“主子收到一封信,想要姑娘过目。” 两人对视一眼,傅琛起身开了门,接过信又回来,打开了和傅瑶一同看。 傅瑶看过后道:“这信写得还真是言辞恳切,情意绵绵。” 傅琛则从里面看出了些不对劲,就问:“阿琦是秦王塞进宫的?” 傅瑶点点头:“他算计了太子殿下,我知道时为时已晚。” 傅琛:“他手段真够龌龊的,又拿来给你看做甚?” 傅瑶:“不知道,由着他去了,他就是现在要把傅琦抢过来当秦王妃,我都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永远都看不透他。” 傅琛握住她的手:“瑶瑶,秦王心机深沉,无论对人对事只露三分,保留七分,你拒绝他是对的……”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萧靖钰耳中。 萧靖钰往后仰了仰,把头放在椅背上,心中调侃:“这遭瘟的大舅子啊。”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代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第36章 ◎如果不追上去,他会永远失去傅瑶。 ◎ 傅瑶出不了秦王府后院, 身边的人嘴又都严实得很,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正心中焦急时,太后一道懿旨将萧靖钰召进了宫, 傅瑶就知道时机来了。 她换了一身浅色的衣衫, 又让婢女随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就要出院子赏雪。 此时积雪还未化, 只是傅瑶院子的雪早被清扫干净了,她要出去看雪倒也无可厚非。 傅琛也跟了出来:“我陪着你。”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大哥哥, 我想一个人去。” 说完她又道:“我的手炉落在屋里了,你能帮我添上热水, 等我回来吗?” 傅琛不由得想:“瑶瑶真的长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也只好如瑶瑶所愿,回了房间。 傅瑶一直往外走,一路上经过池苑馆舍, 风亭水榭,走到前厅也没有停步的迹象, 还要继续往外走。 房顶屋脊上潜藏的死士都戒备起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上前阻拦:“姑娘, 回去吧, 王爷有吩咐, 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傅瑶驻足在那里, 盯着距离不过一百步的大门, 道:“谁敢拦我, 我就让王爷杀了谁。” 婢女们悚然一惊, 立刻跪下:“请姑娘回去!” 她们不敢得罪姑娘, 又不敢放人出去, 好似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傅瑶冷冷瞥了她们一眼, 而后抬步绕过身前的婢女往外走。 婢女们一路膝行,叫喊着追上来,在她面前跪成一排,阻了她的去路。 此时距离那道门槛不过五十步。 傅瑶攥紧了衣袖:“让开!” 婢女们以头抢地,不肯让:“请姑娘回去!” 潜伏的暗卫都在静观其变,他们杀人可以,但眼前这个明显不能杀,只能祈祷着婢女能把人劝住。 傅瑶被她们逼停了,突然开口问:“秦王要你们瞒了我何事?” 婢女们跪在地上,肩膀瑟缩着,不敢发出一字。 傅瑶就道:“告诉我,否则今日我绝不回去,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一个小婢女阖上了眸子,而后猛然睁开,视死如归道:“太子殿下在沂山遇到雪崩,下落不明!” 傅瑶往后退了半步,嗓子里像是堵了硬块:“什么时候的事?” 那婢女想了想:“消息传回京有……有五日了。” 傅瑶算了算,从沂山到上京换乘快马昼夜不停也要三天三夜,也就是说萧楷已经失踪八日了。 或许被困在了冰天雪地中挨饿受冻,又或许已经被冰雪覆盖…… 傅瑶的眸子陡然凌厉起来,袖间寒光一闪,就将一支锋利的发钗抵在颈间脉搏上:“让我出去,否则萧靖钰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她说完手指间用力,立刻在雪白的脖子上划出了一串血珠。 暗卫们惊了,立刻从屋脊间跳下来,将那些跪下地上的婢女拽起来推到一旁,又有人跑去找傅琛。 一名暗卫道:“姑娘手下留情,您就是想出去也得留着命不是?” 傅瑶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将发钗继续往血肉里戳,鲜血越流越多,染红了身上的素色衣衫:“倘若不能出去,我留着命又有何用?” 那暗卫眼见她越来越激动,只好打了手势,往后退去。 傅瑶果真不再将发钗往肉里戳,而是戒备得看着他们,缓步往外退去。 暗卫们其实并不担心她跑出去,傅瑶一个弱女子,只要放下发钗,他们坚信,能直接在槐花巷里将人拦下。 傅瑶不断后退,眼看门槛就在脚后,将要跨过时,傅琛跑过来,推开暗卫来到她面前:“瑶瑶,你冷静一点,大哥哥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傅瑶眼圈红了红:“大哥哥,这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你回去吧,不要再管我。倘若我能活着回来,到时再去找你。” “瑶瑶!” 傅瑶跨过门槛,退下台阶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发钗,带着衣襟上的血迹和傅琛对视着,露出一抹笑来。 傅琛松了口气,真的怕她想不开伤到自己。 暗卫们正要上前,却突然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纵马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走了傅瑶。 暗卫们头皮一麻,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在外面埋伏,眼看马儿消失在巷尾,立刻就要上前去拦,却又不知从哪里涌出一群乞丐,吵吵嚷嚷地敲着碗,堵在秦王府前推搡着。 暗卫们被挤得站都站不稳,纵然身怀十八般武艺,又哪里追得到人? 傅琛见此形势,默默退到角落里,趁乱一个人跑了。 凌冽的寒风刮过耳畔,刀子似的冷风将脸割得生疼,傅瑶却觉得格外畅快淋漓。 黑衣人一直将她挟至郊外,才停下马儿跳下去,当即就有一人从萧索的草丛里跳出来,递上包袱和图纸:“这是盘缠和地图,主子的意思是让姑娘前往沂山。姑娘可沿着官道前行,在驿站换乘,主子已经安排妥当,会有人在沿途驿站接应。” 能这么手眼通天的自然也只有太后了,傅瑶接过东西:“我只担心他不来。” 那黑衣人就拱手:“主子却以为,他必然会追去。” 傅瑶不知道太后对她哪里来的信心,但又想到太后不是吃亏的人,就将东西收好,勒紧缰绳:“那便告辞了!” 身下的马儿是好马,性情温驯又跑得极快,傅瑶一路马不停蹄,很快就远离了那个于她而言阴云密布的上京。 这样一场不管不顾的出逃,就算最后不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撷玉(重生) 第29节 殷安正在永寿宫前等待,距离萧靖钰进去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始终不见出来。 按理说太后对萧靖钰应当多看一眼都嫌烦,恨不得死生不复相见的好,怎会说了这么久。 就在满腹狐疑时,一个提水的内侍撞了他一下,趁机塞了张纸条到他手里。 一旁永寿宫的大太监瞧见了,当即喝道:“干什么呢?怎么长的眼珠子,路这么宽非往人身上撞!” 殷安摆摆手示意无事,那大太监也就不继续责骂了,只一甩拂尘,让小内侍赶快滚。 又等了一会,殷安才道:“公公,小的有些内急,劳您在这看着。” 那公公也体贴得很,笑呵呵道:“去吧去吧,咱家给你看着,出不了差错。” “哎,谢谢公公。”殷安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拢了。 他走到偏僻处,展开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的是:姑娘被一黑衣人带走。 殷安把纸条攥紧,心道这次事大了,主子非得发疯不可。同时又想不明白,怎会这么巧,太后刚召见主子,那边人就丢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萧靖钰才从长寿宫出来,脸上神色平淡,也没多说什么,只原路出宫。 到了人少的地方,殷安才将事情说了,原本不紧不慢的萧靖钰眸色一凝,就匆忙往宫外跑去。 秦王府书房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气氛紧张极了,压的人胸口发闷,连吸气呼气都快不会了。 “一群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 萧靖钰怒道:“跪着做什么,找,全给本王去找!把上京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到!” 那些暗卫一哄而散,连忙跑出去找人去了。 殷安站在一旁,对盛怒的萧靖钰道:“主子,只怕事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是太后那老妖婆在背后捣的鬼!”萧靖钰说着,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书桌,东西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他怒火中烧的眸中划过一抹悲伤,“瑶儿宁愿跟那老妖婆走,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受到的一切欺凌和羞辱都是拜太后所赐,他恨不得喝太后的血,吃太后的肉。 可瑶儿却跟着太后的人跑了。 瑶儿宁愿投奔太后,也不肯接受他的好! 这样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换个其他什么人,他都不会这么愤怒。 这样的搜寻一直到晚上,才有人禀告:“主子,官道旁的驿站里,有人见过姑娘。” 萧靖钰此时正站在院落里,树枝上冰凉的积雪掉进脖颈里也浑然不觉:“哪的驿站?” 那暗卫道:“应是……沂山方向。” “沂山……”萧靖钰嗤笑一声,而后一拳重重打在身旁的树干上,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落,他手背上流满了鲜血,“好,好得很,她这是去找萧楷了!” “她就这么在意萧楷!”萧靖钰额头青筋暴起,“我偏不让她如愿,殷安,备马,我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殷安连忙道:“主子三思,上次的事情过后,皇上已经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后又在此时将姑娘带走,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只怕您一离京,太后和皇上就会出手!” “那又如何!”萧靖钰何尝想不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才会如此悲凉,“瑶儿想知道我能为她做到哪一步,我就做给她看!” 彼时,其实他心中并没有想后果,他不去想自己走了会发生什么,不去想太后和皇上的虎视眈眈,不去想他会失去手中赖以生存的权力,不去想日后该如何立足。 他只是出于本能地觉得,如果不追上去,他会永远失去傅瑶。 傅瑶会在那里找到萧楷,他们久别重逢互诉衷肠,而后回宫,继续做一对恩爱的夫妻……从此以后,傅瑶的心会完全属于萧楷。 不!这怎么能够!他心心念念得不到东西,凭什么萧楷就能得到! 这怎么可以!他绝不能接受傅瑶的心里有别人! 除了他,傅瑶谁都不能喜欢!? 第37章 ◎“前世今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傅瑶唯恐被萧靖钰追上, 昼夜不分地纵马狂奔,手指被冻到僵硬,大腿内侧被磨出了泡也不肯停歇。 就这么日夜不停地走了三天三夜, 她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来到了沂山一带。 这里真的很冷,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 一望无际的雪。平坦荒芜的山脚下零零散散分布着二三十个帐篷, 被雪山包裹着,显得格外渺小。 终南阴岭秀, 积雪浮云端[注]。这样的景色,她只在书中见过。 傅瑶牵着马儿, 走进没过脚踝的雪地, 在洁白无瑕的积雪中留下两行脚印。 揣着手巡逻的士卒见到她,大老远就好生提醒道:“喂!这里是军营,过来是要砍头的!” 那喊声粗狂而嘹亮, 在山间回荡着,裹着寒风钻进傅瑶耳朵里。 她像是被刺激到了, 呼出一口白气, 也高声喊道:“我是奉命来寻太子殿下的!” 空气在胸腔里震动, 她听着自己的回声, 觉得心胸格外开阔。在这苍茫天地间大声喊上一句, 好像什么烦恼都忘了。 那人听说她是奉命来的, 又见她的女子, 就以为她是宫里来的女官, 和那个衣姑娘是一样的, 于是就回帐篷里抱了件半旧的棉衣, 向她跑了过去。 傅瑶见他过来, 急忙去包袱里翻找太后给她准备的玉牌。 那士卒却把肥大臃肿的棉衣给她披上:“姑娘, 宫里来的吧,不晓得这沂山有多冷。” 傅瑶身子早被寒风吹透了,直到棉衣披在身上,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有多冷。 她把玉牌握在手里,裹紧了棉衣,跟着士卒到了营地。 那士卒给她指了间帐篷:“你先进去暖和暖和,我去禀告校尉。” 傅瑶点点头:“有劳。” 那士卒摆摆手,示意无事,他将衣袍整理整齐,边抚平褶皱,边小跑着去了大帐。 傅瑶进了帐篷,见里面放了个火盆,里面的炭火已经不充足了,将熄未熄,只散发着余热。 她在火盆前坐下,用冻得发僵的手拿起钳子,夹了几块黑色的煤炭放进去,而后就安心烤起了火。 她一路狂奔,来不及歇息,如今看着那炭火,就困顿起来,不知不觉间趴在膝盖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只是觉得周围越来越冷,最后打了个喷嚏,醒过来了。 炭盆已经被挪远了,里面只馀两三块煤炭还泛着红。那士卒正坐在她对面捧着热茶,见她醒了就道:“大人是从宫里来的,不知道被大雪冻后直接烤火,是会把皮肤烤坏的。您在外面冻了那么久,得慢慢缓过来。” 傅瑶确实不知道这些,此时才感受到手指,脸颊和耳垂泛起痒来,忍不住想挠。 那士卒就给她翻出一盒药膏:“涂上这个,千万别挠,一挠就烂了。” 傅瑶接过了,一边抹药,一边问他:“你们校尉呢?找到太子殿下了吗?” “还没有,沂山地势复杂,里面的雪都到腰窝,到处白茫茫一片,校尉把人分成两队,每日都在轮流派人去找,可哪里那么好找。” 真叫大雪埋了,就是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 士卒这句话当然没说出口,但他们私下都是这么抱怨的,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傅瑶道:“带我去见你们校尉。” 士卒就放下杯子:“是,大人。” 大帐里,崔校尉正看着沂山地形,他本就生得黢黑,如今更是满脸苦相,说不出的沧桑。 他把太子殿下弄丢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而当傅瑶进来时,他立刻收敛了神色,又是一副冷硬如铁的将军模样。 傅瑶倒也不怵,进来后直接问:“太子殿下是在何处失踪的,你们都搜了哪里?” 崔校尉也顾不上什么虚礼,这位既是宫里派来的,他自然得积极配合,否则是把太子殿下弄丢了还不负责,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他一脸镇定地指着沙盘:“粮马道沿着沂山山谷修建,有一部分位于沂山深处,当时被大雪封住了,太子殿下执意亲自前去清雪,谁知西侧雪山突然雪崩,之后就找不到了。” 他说着又指向沂山东侧的山脉:“这里积雪较薄,地势相对和缓,我们猜测太子殿下应当会带人往东侧山上跑,就一直派人在这一带搜寻。” 傅瑶盯着那地图,比对山谷两侧山体的高度,西侧雪山明显比东侧高得多,又地势和缓。倘若西侧发生雪崩,只怕往东侧跑已然来不及,会被直接埋进去也说不定。 那么,萧楷会不会是去了西侧呢? 傅瑶将心中所想说了,崔校尉面露迟疑:“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卑职也拿不准啊。” 傅瑶有些烦闷,因为她也拿不准。 沉默数息,她又问:“西侧雪山形势如何?” 崔校尉道:“雪崩后,有些地方的积雪已经有一人高,而且那里地形崎岖,一脚踩下去,极有可能是沟壑碎石,贸然进去实在过于凶险。” 傅瑶倒是不怕凶险,只是怕自己做错了决定,找错了方向。 而她的一个错误,或许就会让萧楷失去性命。 傅瑶捏紧了槐花木桌沿,只觉喉头一阵堵塞,迟迟做不出决定——她真的害怕。 崔校尉也不催促,因为他如今的心情和傅瑶是一样的——纠结。 没人敢一口咬定往哪找,因为没人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最后,傅瑶道:“午后带上一队人,我要去山谷里看看。” 崔校尉立刻就吩咐下去,不用他来做决定简直太好了。 · 傅瑶回到准备好的军帐里,先吃了碗热粥,而后就倒头睡了过去。 她被风吹得有些头疼,这一觉就睡得格外沉,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傅瑶换上厚实的棉衣,把头发梳了个高马尾,就径直出了门。 雪实在太深了,他们只能把绳子绑在腰间,将所有人连成一串,往山谷里走去。 入目就是漫无边际的白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就宛如蝼蚁,仿佛一眨眼就会被白雪吞没。 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傅瑶走出了一身热汗,才到了雪崩的地方。 粮马道被积雪压在下面,往两侧看去,全是高耸的雪山,不知积雪深几许。 那里搭了十几个帐篷,还有士卒在东侧山脉里不断搜寻。 撷玉(重生) 第30节 崔校尉请示:“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瑶手指摩挲着绳索,道:“往西山脉行进,搜寻太子殿下。” 傅瑶看着高耸的雪山,在心里想:“萧楷,如若我错了,那就陪着你一起去吧,前世今生,我们生同衾,死同穴……倘若你还愿意的话。” 西侧的山脉果真崎岖,沿着山中陡坡往上爬时,不时有人陷落下去,再抽出脚来,只见鲜血淋漓,被积雪下锋利的峭壁割破了脚和小腿。 鲜血滴落在白雪上,显得格外刺目。 众人渐渐生了退意,又见傅瑶眸子里偶尔会流露出迷茫和悲悯,心中更加怀疑。不由得就想,宫里出来的锦衣玉食的女流之辈,哪里知晓这山中地势,分明是把人往死路上带。 人心渐渐散了,队伍越来越拖沓,傅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是第一次带领队伍,实在是经验不足,总是后知后觉。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强势些,不管心中有多迷茫犹疑,都该坚定地指出方向,强势地带人前往,这样才能给人信心。 她还应该再狠心些,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也应做到岿然不动,而不是面露不忍。 可惜现在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她看了看日头,已经是申时末,太阳都快落山了,只好道:“今日先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队伍里随之出现了不满的嘀咕声,细碎的声音拧在一起,刺穿了傅瑶的耳膜。 她眸子陡然凌冽下来,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当今圣上子嗣缘薄,二皇子已被幽禁,三皇子尚未成人,且不论圣上娘娘的舐犊之情,太子殿下更关乎国本,倘若寻不回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她这话说的有些大不敬了,可也都是血淋淋的事实,找不回来太子殿下,这些人说不定都得去陪葬。 那些人只觉脖子后面一凉,当即不敢再有怨言,只求这位宫里来的大人能多说几句好话,帮他们减轻罪责。 下了雪山,傅瑶解开了腰间的绳索:“准备间帐篷,今夜本官住在这里。” 崔校尉连忙道:“大人,这山间不比山脚下,阴风阵阵格外寒冷不说,晚间还有野兽出没,您还是回营地吧。” 傅瑶却很坚定:“不必再劝,将图纸留下,倘若有人问及本官,就说没见着。” 她是怕萧靖钰追过来,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万一呢…… 崔校尉不好再劝,只能表示自己也要留下,尽些绵薄之力。 傅瑶却道:“不,你得回去,营地不能没人守着。” 倘若校尉都不在,那萧靖钰定是要进山谷看个分明的。 崔校尉有感于傅瑶的尽职尽责,只好满心钦佩地回了营地。 说起来,他竟还没一个女子有胆识。 傅瑶进了帐篷,就摊开图纸开始看,她将所有山脉和标识一一看过,又与白日所见情景对照,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正沉思时,帘子被人掀开了,傅瑶不知为何,下意识一惊,险些忍不住后退,抬头一看,只见是端着水盆的小士卒。 帐篷里光线昏暗,那士卒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把热水放下:“大人,泡泡脚吧,能舒服些。” 傅瑶将感谢的话囫囵咽回肚子里,只淡淡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唐代祖咏《终南望余雪》? 第38章 ◎“瑶儿,我不想再骗你了,你也别再骗我了好吗?”◎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时,傅瑶从温暖的帐篷里出来。 她手里拿着地形图,出了帐篷径直往山谷里走去, 想要勘测地形。 昨日那位士卒就跟了上来:“大人, 属下陪您一起。” 傅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厚靴踩在积雪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傅瑶走到寂静的山谷间,站在一块高地上不动了。 不远处的帐篷里, 搜寻的将士已经苏醒,无声地洗漱着, 偶尔交谈几句。 锅下添了柴火, 炊烟袅袅升起。 等吃了热粥,就要继续进山,只是今日不知要进哪座山。 傅瑶盯着摊开的地图, 有什么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始终抓不住。 当时发生雪崩, 萧楷会去哪?衣子橖又会作何反应? 傅瑶正百思不得其解, 一抬头看到远处被雪覆盖的枯枝中有一道黑影。待她凝眸看去, 才发现那是一匹豺狼! 或许是因为大雪封山无处觅食, 那豺狼瘦骨嶙峋, 四腿几乎皮包骨, 看上去却带着力道, 一点也不孱弱。 豺狼正满脸凶狠地盯着他们——那是饿狼看食物的表情。 跟随的士卒也看到了那匹狼, 立刻就要拉着傅瑶回去。 然而傅瑶的眸光却落在豺狼眼皮上的一块疤痕上, 离得太远,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疤, 但能看出那疤是道新疤, 还没有完全结痂。 “大人,”那士卒拦在她前面,低声道,“快回去吧,这狼饿狠了,是要吃人的。” 傅瑶却道:“回去叫人,准备一只大笼子,活捉这匹狼。” 士卒愣了:“大人,这……” 傅瑶:“快去,我在这里看着。” 士卒险些以为她是疯了,但是看她坚定的神色也不敢再多话,连忙趟着大雪回去找人去了。 见正剩下一个人,那匹狼也就不再掩饰,黄褐色的眼睛里露出凶狠,开始尝试着靠近。 傅瑶担心激怒它,只能和它对视着,半步半步地往后退。 她手里还握着图纸,手心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与此同时,随着狼的不断靠近,她看到了狼前腿上挂着的布料。 由于在雪山中行走,那块布料已经变得污脏,但傅瑶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萧楷衣服上的布料! 萧楷带走的衣物是她亲手整理的,她怎么可能认错! 傅瑶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抓住这匹狼,她或许就能找到萧楷。 如此想着,傅瑶看着这凶神恶煞的狼竟也不觉得害怕了,就算被咬上一口,她也得撑到人来。 随着狼的步步紧逼,他们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直到只剩下四五步,傅瑶能清晰看到那布片上的花纹。 黑狼的后腿绷紧了,仿佛随时会一跃而起,将傅瑶撕食入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是士卒找来了援兵。 这里空旷无所遮掩,地面又覆着厚厚的积雪,黑狼听到声响后看过去一眼,看到这么多人就迟疑了。 它的后腿在地面上扒拉几下,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就要跑。 傅瑶哪能让它跑,立刻踩着积雪去追,却脚下一滑,不知是不是踩到了石头,她的脚腕狠狠扭了一下,当即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黑狼回头看了一眼,又目测那群人的距离,极度的饥饿让它决定铤而走险,张开獠牙就要叼住傅瑶往山上跑。 傅瑶看着那锋利的獠牙朝她咬来,只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心里想的却是:“总比让它跑了好。” 她已经做好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准备了,却只听到“噗嗤——”一声,是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在脸上。 萧靖钰站在她身前,一脚踹在狼肚子上,将那匹狼踹出去几丈远,长剑从狼的脖颈间拔出,大片的狼血洒在白雪上。 傅瑶来不及从死里逃生中透过一口气,也来不及诧异萧靖钰的突然出现,只踉跄着跑上前,想要去看那匹黑狼还救不救得回来。 可她的胳膊被人拽住了,拽得那么紧,挣动不了分毫。 傅瑶这才抬眸看向他,眸底尽是冰冷和厌恶:“你故意的,你就这么想让他回不来?!” 萧靖钰千里迢迢赶来,还来不及找傅瑶算账,先被傅瑶的质问甩了一脸,一腔怒火堵在心口,堵得他格外难受。 有士卒上前查看,对傅瑶道:“大人,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希望,这么快就被萧靖钰掐灭了,这些天傅瑶一直强撑着,如今却突然有些撑不住了。 这茫茫雪山,无边无际,她要去哪里找萧楷? 萧靖钰伸出手似乎想要动作,她忍着脚踝的疼痛后退一步:“别碰我!” 那些士卒不认识秦王,也不明白眼前是何情况,只能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傅瑶收敛了神色:“往西侧山脉搜寻。” “是。”那些人连忙散去了,不敢再站在他们中间。 等人都走完了,萧靖钰才道:“我来了,你满意了吗?” 傅瑶冷声道:“与我何干。” 萧靖钰耐心告罄,一把将她扯过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扛在肩膀上:“那就让所有人看看,我与你何干。” 傅瑶肚子被硌得生疼,头往下倒着,只觉一阵眩晕,她无力地拍打着萧靖钰:“放开我!” 萧靖钰却只是哼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巴不得让人看到傅瑶被他扛在肩上,彻底解释不清才好。 傅瑶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只能示弱:“萧靖钰,我脚踝疼,你放我下来。” “骗人精,从一开始就骗我,到现在还想骗我,”萧靖钰不为所动,“疼就忍着好了,也让你长些教训。” 傅瑶发现四周景物不太对,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回去的路,她更剧烈地挣扎起来:“你要带我去哪?!我要回去!” 萧靖钰的大手在她腰下打了一下:“老实点,别乱动。” 傅瑶脸颊泛起红晕,一时不敢再乱动:“……萧靖钰,我恨你。” 萧靖钰扛着她走在雪中,竟也走得十分稳当,声音一点也不喘:“你几时不恨过我?反正我在你心里已经成了恶人,再恨点又有何妨。” 傅瑶被他硌得难受,干脆不说话了。 走了有两刻钟,就见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停在路边,萧靖钰直接扛着她进去。 傅瑶被扔进马车里,还没从天旋地转中适应过来,就听到了锁链碰撞声,紧接着手腕一凉。 她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已经多了一道金属锁扣,另一端则锁在萧靖钰手腕上。 萧靖钰若有所思道:“只有紧紧锁住,你才不会跑吧。” 撷玉(重生) 第31节 傅瑶退到角落里,尽量远离他:“你要带我去哪?” 萧靖钰不答。 马车已经缓慢行驶起来,傅瑶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是往西南方向而去。 萧靖钰则在这时抬起她的脚,放在腿上,将鞋袜褪去,只见傅瑶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 他眉头皱了皱:“为了萧楷,你可真够拼的。” 傅瑶不顾脚踝的疼痛,往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又将自己缩回角落里:“送我回去,萧楷如果回不来,我也随他去!你能锁住我,但拦不住我寻死!” 萧靖钰觉得心口一阵闷痛,他什么都不要了,这样不管不顾地找过来,可是傅瑶竟然宁愿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 他眸子里的落寞肉眼可见,傅瑶只是偏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良久,萧靖钰终于叹息一声:“罢了。” 他想,何必再让瑶儿不高兴呢?就顺着她些又如何。 “我来只是带你离开,萧楷的事我本不欲再管……”萧靖钰从她手中抽出地形图,“救出萧楷,就和我走吧。” 傅瑶眉头微蹙,却见他将地形图摊开,修长的手指自上面划过:“若换做我,雪崩发生之时,已然躲避不及,必会顺着山脉侧线往上跑。” 傅瑶凑过去,认真看着他,就听他说:“我去看过,这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或许可以一试。” 傅瑶眉头皱着,紧紧盯着他手下指的地方,显然在思忖他的话的可信度。 萧靖钰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耳垂:“怎么冻成这样?” 傅瑶在寒风中夜奔,又不做好保暖,刚在帐篷里歇息一夜,耳垂就有些想溃烂。 傅瑶没有躲,而是抬头看着他:“没有骗我?” 从萧靖钰的角度,能看到她柔和的眉眼。 明知她是在利用自己,利用完就会满脸厌恶丢在一边。萧靖钰还是忍不住抚摸她的脸颊:“不骗你。” 他把傅瑶抱进怀里:“瑶儿,我不想再骗你了,你也别再骗我了好吗?” 傅瑶眸色清冽,声音却放柔和了些:“我们先回去吧。” 萧靖钰却在她脖颈间阖上了眸子,像是睡着了一样。 傅瑶迟疑片刻,眼看马车越走越远,只能轻轻握住萧靖钰的手,又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 傅瑶能感受到萧靖钰呼吸一紧,手随之被握紧,而后就听萧靖钰道:“回去。” 驾车的暗卫听到吩咐后立刻勒紧缰绳,原地调转了方向。 傅瑶才刚放下心,耳珠就被温热的口腔包裹了,萧靖钰沿着她的侧颈亲吻:“瑶儿,找到萧楷,就和我走吧……我们回封地。” 他扯开了傅瑶的衣襟,手指顺着腰线摸了进去。 傅瑶屈辱地闭上眼睛,纵然心中万分抗拒,却到底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萧靖钰吮吸着她瓷白的肌肤:“……瑶儿,我妥协了,对我好一点,就一点点……”? 第39章 ◎把她带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再舍命对她好,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傅◎ 马车回到山谷间的营地, 傅瑶红着脸将散开的衣衫系好,又将领子拉高了些——虽然看不到,但她确信脖颈间肯定留下不少印记。 萧靖钰看她那还湿润的眼角, 真是委屈极了。 傅瑶甩了甩手腕上的锁扣:“打开吧, 我不会跑的。” 萧靖钰:“你亲我一下, 我就给你打开。” 傅瑶刚要靠近, 他又往后躲了躲:“亲嘴。” 傅瑶那波涛汹涌的怒意早被消磨成了一滩死水,她在萧靖钰薄唇上亲吻了一下:“你去帐篷里等我。” “好。”萧靖钰打开了她手腕上的锁扣, “别让我等太久。” 傅瑶刚下马车,崔校尉就带人来迎:“大人!” 他松了口气, 原以为傅瑶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人了, 却想不到不过一个时辰,人又回来了。 傅瑶点点头:“把人召集去大帐。” “是。”崔校尉看向不紧不慢走向傅瑶帐篷的萧靖钰,心中有些疑惑, 可也没敢问。 傅瑶到大帐里,将所有人召回, 又按照萧靖钰所说的路线, 命人去探。 这一次她坚定了许多, 几乎说一不二, 也没人再敢质疑。 众人在大帐里静候, 傅瑶将他们支开, 只留了崔校尉。 崔校尉不明所以, 总觉得这位大人隐瞒了一些什么。 傅瑶将太后给她的玉牌拿出, 低声道:“找可靠之人, 前往最近的驿站, 亮出玉牌后会有人接应, 告诉那人, 秦王在此。” 崔校尉大吃一惊:“……秦,秦王?” “没错,逆贼秦王,陛下和太后有意诛之,奈何秦王奸诈,不知用何手段瞒天过海,只身来到沂山。”傅瑶道,“崔校尉,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倘若事成,你便是诛杀逆贼的功臣,还怕不能加官进爵吗?” 饶是傅瑶说的信誓旦旦,崔校尉还是满腹疑虑,他久居偏远之地,不闻京中事,只知秦王是圣上亲弟,天潢贵胄,哪想到还是逆贼?圣上还要杀他? 但转念一想,皇家哪有亲情可言,听说太后不喜秦王,圣上又是太后所出,对秦王想来也不会喜欢到哪去。如今不高兴了,扣个逆贼的帽子杀了,也无可厚非。 傅瑶给他留出时间想明白,才继续道:“要快,还要隐秘,不能让秦王察觉到异样。” 崔校尉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大人放心,小的这就着人去办。” 傅瑶点头:“去吧。” 探路的人很快回来,确实找到了一条易行的道路,直通山腹。 傅瑶这才放心,命人集中兵力,经小道去山腹,寻找太子殿下。 军营外,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准备着,萧靖钰听到了动静,也掀开帘子,站在帐篷前去看。 他只扫了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傅瑶。 此刻傅瑶正在和几名军官争执,萧靖钰耳力极佳,听到那些人都在劝傅瑶,说什么此行凶险,求大人留在营中诸如此类的话。 萧靖钰冷哼一声,他就知道,傅瑶定要亲自跟去。 那萧楷整日端着架子,满口仁义道德,看上去跟发了馊的白面馒头似的,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也不知傅瑶到底看上他哪点。 人群中,傅瑶道:“本官受天家所托,为寻太子殿下而来,岂有待在营地享乐之理?” 众人被她堵得无话,却见一男子正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 他虽一言不发,神色慵懒,整个人却像巡视领地的狮子,众人下意识就给他让了路。 男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心安理得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他们就都走开了,走了老远才反应过来,那人谁?为什么要听他的? 萧靖钰向傅瑶走近,傅瑶下意识后退一步,生怕他会直接动手。 萧靖钰却只是笑了笑:“我千里迢迢找过来,你就准备把我一个人晾在营地,去找别的男人?” 傅瑶闷声道:“你答应我,找到人再走的。” 萧靖钰笑出了声:“嗯,没错,但我可没答应让你自己去找。” 傅瑶被他堵得没话:“至少也要让我见到他。” 萧靖钰又往前走了一步,抵着傅瑶的鞋尖站定:“瑶儿,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得寸进尺。” 眼见他越靠越近,傅瑶只能转身跑了:“不去便不去。” 萧靖钰见她跑回大帐,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们在这里“打情骂俏”,自然也就没发现,在人群中,一名士卒趁着混乱,跑出了营地。 萧靖钰掀开帘子进去,就见傅瑶正气呼呼地坐在太师椅上,他走到傅瑶面前,往桌沿一倚:“生气了?” 傅瑶不答。 他伸出手,傅瑶就侧过脸:“没有。” 萧靖钰的手落到桌面上:“每次稍有不如意就不理人,说上几句话就生气,也不知都是跟谁学的。” 傅瑶想说那是因为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但碍于当前形势,最后还是道:“秦王若是嫌我麻烦大可自行离去。” “你想得美。”萧靖钰一把将傅瑶拽起来,自己在太师椅上坐了,又把傅瑶拽到自己腿上,揽着她道,“美人在哪我在哪,我不是萧楷那厮,没有到处乱跑让美人来救的习惯。” 傅瑶想,他不愧是装了那么多年的人,真把自己装成了风月老手。 ·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山,营地顿时十有九空,傅瑶在营地焦急地等着消息。 萧靖钰则一直跟着她,一旦没人就要动手动脚,到了晚上又非要和她挤一张床。 帐篷里只有一张行军床,又小又窄,简陋得很。 傅瑶看着那床,道:“睡不下。” 萧靖钰已经脱了外衣上床:“哪里睡不下了?” “就是睡不下。” “你睡我身上不就是了。” 傅瑶没听过这样的荤话,顿时烧红了脸,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萧靖钰也没等着她接话,直接把她拽到了床榻里侧,又吹灭了蜡烛,揽着她道:“睡吧。” 两人睡得很挤,傅瑶身后抵着帐篷,身前就是萧靖钰的温热的躯体,呼吸都交错在一起,难分难舍。 萧靖钰闭着眼:“别看了,再看我就忍不住了。” 傅瑶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躺好,这才闭上眼。 萧靖钰的手始终在她腰上,又把脸往她后颈蹭了蹭,像是吻在那里才肯罢休。 傅瑶现在对萧靖钰的拥抱和亲吻已经看开了,往往逆来顺受也不去挣扎,只要萧靖钰不和她做那个,她也都能忍。 撷玉(重生) 第32节 喷在后颈上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就在傅瑶以为萧靖钰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比萧楷差到哪?” 那声音很轻,傅瑶以为他是在呓语,却听他又清晰地问了一句:“你这么属意萧楷,却总对我置之不理,是我……” 像是一生骄傲的人突然低下头来:“……是我有哪里比不上他么?” 傅瑶有些怀疑他是在故意找事,然后借机动手动脚,就闭着眼睛装睡。 萧靖钰得不到回答,就起身看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到底看出了什么所以然来,又躺回去,把傅瑶抱得更紧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根羽毛:“即便他有千般好万般好,你也只能是我的。” 傅瑶心想:“我果然不曾错看了你。” · 派出去的队伍迟迟不归,傅瑶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的。萧靖钰心情却很好,跟在她旁边,喋喋不休道:“等回到封地也快过年了,我们刚好可以一起装饰新王府,再贴上红色的对联……除夕晚上,就一起包饺子,然后守夜。 “对了,我命人购置了许多焰火送过去,到时就在王府四周一齐放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为博王妃一笑,宁愿败光家产…… 你若觉得孤单,我就陪你上街去玩,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若是没有,我就让人去上京给你运。那里虽偏僻了些,可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在萧靖钰的幻想中,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又有一人高喊:“太子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傅瑶放下手中的粗瓷杯盏,立刻往外跑去。 萧靖钰说了一半的话生生被打断,他看着傅瑶出去的背影,不由得跟着上前,却也没有出去。 他到帘子后掀开了一条缝,只见萧楷正被人群簇拥着,他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棉衣上带着已经干涸的和新鲜的血迹,脸上脸黄肌瘦,两颊凹陷着……怎么看怎么狼狈。 可偏偏,傅瑶就站在他面前,兴奋至极地看着他。 傅瑶眼角泪花浮现,伸手摸了摸他带着污脏的侧脸,萧楷则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乎仅是一个眼神,就知晓了对方的千言万语。 他们拥抱许久,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宫里来的女官,竟是太子妃殿下,不由得全部跪下行礼。 萧楷让他们起来,而后就在傅瑶的搀扶下进了帐篷。 萧靖钰一直盯着傅瑶,盯着那喜极而泣的眼泪,盯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笑。 那样诚挚而真切的笑,他曾经也拥有过的,只是那时不知自己心意,直到失去了才恍然大悟。 萧靖钰想,如果他死了,傅瑶会不会为他流泪呢? 他觉得,傅瑶不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论他怎么说,怎么做,傅瑶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也不想强迫傅瑶,他也想让傅瑶开心一点,可是傅瑶却永远只想推开他。 萧靖钰重重叹息一声。 那就强迫好了,萧靖钰想,把她带走,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再舍命对她好,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傅瑶心里就只有他了。? 第40章 ◎“我娘亲死在那里,我心爱的人也‘死’在那里……” ◎ 沂山南边有一座小城镇, 名唤云浮镇,镇上人口不多,可南北往来的商贾混迹其中, 也算得上热闹。 殷安就是在这里, 带着死士潜伏在人群中, 等着接应萧靖钰。 他们在上京留守了一部分人, 其余死士基本都被带到了这个小城镇上,等萧靖钰去将人带回来, 就直接前往封地。 到时天高皇帝远,无论淳载帝还是太后, 都再也奈何不了他们了。 他们来得悄无声息, 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事,却因为萧靖钰的迟迟未归添了几分隐忧。 萧靖钰刚在傅瑶的设计下现了爪牙,太后和淳载帝也露了杀心, 他们如今关系微妙,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这道理殷安都懂, 萧靖钰心思通透, 自然也懂, 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夜愈长, 梦愈多, 殷安深知不能再等, 就要亲自带上一队人去接应, 可刚走出酒楼, 就见一队队整齐排列的守军穿过狭小的街衢。 殷安眉头拧着, 这里不是郡县, 只是一个小城镇,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守军? 除非有大事发生。 殷安把人散开, 分别去各个城门查看,结果并不出他所料,所有城门都已被封闭—— 傅瑶带萧楷回到新帐篷里,医官也随之进来,为他脱衣疗伤。 傅瑶就在一旁,给医官打下手。 一脱下衣服,傅瑶才看到萧楷身上青紫交错,还有许多冻伤,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医官仔细检查了一遍:“殿下的伤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肺腑,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傅瑶轻声道了谢,又送医官出去,等人都走光了才折返回帐篷。 她心跳不由得加快,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郑重无比地问:“殿下,衣子橖……她,还好吗?” 萧楷向她伸出手,傅瑶就走过来,把手递给他。 萧楷拉她坐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只轻声道:“她很好,秦王在这里,对吗?” 傅瑶自知无颜面对萧楷,低下了头:“在。” 萧楷道:“我被人找到后问及军营情况,猜测秦王也在,就让衣子橖先行离开,去搬救兵了。” 傅瑶就道:“臣妾已派人通知过,若是动作快的话,周围郡县应当已经有所反应。” 萧楷眸子微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想扳倒秦王的对吗?” 傅瑶无颜肯定,只是道:“殿下,对不起。其实刚开始我是秦王派来的细作,但……秦王冷血残暴,我只想除掉他。” 傅瑶下定了决心,干脆一齐交代个清楚:“殿下,是我有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在喊走水了。 傅瑶正欲起身去看,崔校尉就从外面进来:“殿下,营地不知怎的突然走水,火势甚是凶猛,还请殿下先撤离。” 浓烟已经漫进来,傅瑶来不及想这场火势的蹊跷,就匆忙扶着萧楷离开。 他们出了帐篷,只见到处都是熊熊烈火,营地里的人到处乱跑,全乱成一团。 这场火来得太是时候,所有精锐刚从山中下来,正是累极饿极的时候,都在营帐内睡得死沉,如今起了火也感受不到,全凭人一个个去推醒。 十几名士卒护在他们周围,送他们先行离开,却突然从火场中冲出来一大簇火。 过了许多年,傅瑶还记得这个场景,一个人浑身带着火,面目狰狞着跑过来,他的皮肤正在被火舌迅速吞噬,浑身血肉像是融化了似的,哀嚎着冲过来。 周围护着的士卒被冲散了,营地中又跑出几个浑身是火的人,他们痛苦地哀嚎着,因为疼痛难忍而四处狂奔,直到皮肉彻底被烧化,再也跑不动。 营地里彻底混乱起来,所有人都在各自奔逃,以躲避那些浑身是火的人,都自顾不暇着,一时也分不清太子士卒。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傅瑶被人拽住了胳膊,往人群外跑去。 哀嚎声和吼叫声被抛到身后,傅瑶听到风声自耳边擦过,吹散了人肉被烤熟的味道。 她渐渐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正被萧靖钰揽在怀里,迅速向前掠去。 四周景物变化极快,傅瑶轻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原本以为这么小的声音,萧靖钰会听不到,可紧接着萧靖钰就回答她:“去封地,那里有我们的家。” 奇怪的是,这次傅瑶没有挣扎,而是像就此认命了一样。 傅瑶被他揽在怀里,仰头看去,只见天空一片愁云惨淡,天气也更冷了些,或许一场鹅毛大雪正在酝酿中。 傅瑶往他怀里钻了钻,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心里想着:“萧靖钰,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抱我了。” “今日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断,倘若有来世,最好别再遇上了。” …… 萧靖钰最终停了下来。 傅瑶抬眸望去,只见一群披甲执锐的大靖将士将他们包围,而三里之外,便是云浮镇紧闭的城门,城楼之上,还有人正对准他们弯弓搭箭。 萧靖钰依旧揽着她的腰,声音却变得又冷又沉:“是你?” 傅瑶看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和错愕,那么明显,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去。 “是我。”傅瑶的声音很平静,“我让人通知的太后。” 萧靖钰道:“瑶儿,你就这么恨我?这么巴不得我死?” 傅瑶怒道:“我不该恨你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处处逼迫于我!而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过是你掌心的一个玩物!” 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化为雪水,傅瑶有些心惊,她怎么会这么激动?明明已经不在乎了的。 萧靖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水渍:“那你所谓喜欢我也是假的了?” 他眸子猩红,里面充斥着悲伤,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疲态毕现。 傅瑶后退一步:“我曾经是喜欢过你,可那些喜欢早被你磨干净了,如今只剩下恨了。” 萧靖钰曾是她年少的欢喜,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让她情窦初开的是萧靖钰,让她痛苦至极的也是萧靖钰。 “你对我原是还有些情意的。”萧靖钰叹息着,“可为何就变了呢?” “是萧楷,还是太后让你变成这样?亦或是那个尔虞我诈的皇宫?我娘亲死在那里,我心爱的人也‘死’在那里……” 这是傅瑶第一次听萧靖钰提到他的娘亲——那个刚生产完就被赐死,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女人。 萧靖钰没见过她,不知她的音容面貌,这么多年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有娘亲。 傅瑶原以为他没见过娘亲,对所谓的娘亲也没甚么感情,可是当“娘亲”二字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傅瑶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思念和渴望。 “……我掩藏真心,费尽心机才离开那里,最后却还是败在了太后手上。” 萧靖钰苦笑一声:“或许我从来都没赢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傅瑶的脖颈陡然被他扼住,那只手那么有力,那一刻傅瑶甚至一点也不怀疑,萧靖钰是要杀了她的。 他的眸子愈发猩红,看上去竟有癫狂之态:“瑶儿,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死亡也不可以……你的心不在我这,那我便不要了,我只要你的人,就算死了,你的魂魄也是我的!” 撷玉(重生) 第33节 脖颈火辣辣的疼,呼吸越来越艰难,胸腔被闷得生疼,肺腑像是要炸了一样。 守军将领雷进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放开太子妃,束手就擒!” 可萧靖钰根本没给他们一个眼神,他只死死盯着傅瑶,仿佛就算天塌地陷,他要在最后一刻掐死傅瑶一样。 雷进没了耐心:“来人,捉拿逆贼!” 士卒一拥而上,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在雪中一齐刺上来。 跟在萧靖钰身后的死士立刻拔出腰间软剑,挡在萧靖钰前面。 耳边全是兵刃相撞的声音,傅瑶眼前越来越黑,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挣扎过。在意识越来越混乱时,她抬起痉挛的手指,握住了萧靖钰的手,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望着他。 那眸子很平静,似乎在说:“我累了,我们就这样一起去死吧。” 然而这样平静的眸子,却像是灼伤了萧靖钰一样,在悲愤与癫狂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你不能杀她,她不能死,不能死……” 萧靖钰手上的力道逐渐减小,最后放开了傅瑶的脖子。 傅瑶没了他的支撑,当即摔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萧靖钰放过了傅瑶,心中的暴虐却丝毫未减。 一个士卒握着朴刀砍过来,却突然脖颈一紧,他手中朴刀一松,闭眼之前只看到萧靖钰那张森冷可怖的脸。 像是发泄心中戾气似的,萧靖钰手背上青筋暴起,掐死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人,可他心中并没有一点轻松。 他逼迫自己不去看跪坐在地上的人,他想掐死那个人,却又恐惧至极,害怕自己一旦看过去,就忍不住想掐死她,于是又强迫自己不去看。 这是一种复杂而矛盾,甚至是毫无逻辑的心理,他从未有过的,可现在就在脑海中互相角力,把那一向清明的脑子扯成了一团乱麻。 萧靖钰强悍至极,他们明明人多势众,明明披甲执锐,却瑟缩着,不敢上前一步。 马背上雷进一见如此,就高喊:“生擒逆贼萧靖钰者,连升三级,赏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落在每一个人耳中,也刺激着每一个人,黄金万两,那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冲上去,前仆后继络绎不绝,在这场冰天雪地中全都杀红了眼。? 第41章 ◎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云浮镇内, 守军被分为十二人一队,在沿街商铺挨个搜查,所有酒肆客栈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就在搜查得热火朝天之时, 北城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城镇之内原本就人心惶惶, 听闻巨响之后更是纷纷逃回家中, 紧闭门窗。 正在搜查的守将得到命令,也全部往北城门赶去。 城门已经被人炸开, 用了足量的火药,城门处全是城墙残骸和破碎的肢体, 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死士, 袖中藏在兵刃,全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他们在风雪中厮杀着,将重兵把守的城门撕开了一条口子。 殷安往外看去, 隔着森冷的兵刃和铠甲,看到了被围攻的萧靖钰。他高喊一声:“保护主子!” 那些死士立刻聚集起来, 彻底撕开一条口子, 往城门外冲去。 与此同时, 紧急调来的援军赶到, 也跟着冲出了城门。 两方战场汇合, 大靖守将以多于十倍的兵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将萧靖钰和死士全部包围其中。 雷进喝道:“秦王, 今日你跑不掉的, 不如束手就擒, 也能少吃些苦头!”他要抓萧靖钰回去献给陛下, 至于其他人, 当然是杀无赦。 萧靖钰冷哼一声, 回应他的是“咔嚓”一声,将手中士卒活活掐断了脖颈,又扭掉他的头颅抛向了马背上的将军。 雷进冷不防被扔了个血淋淋的人头,心中一惊,脸上横肉都在颤抖。他极力保持着镇定,提剑将那人头挑开:“来人,活捉秦王,其余人等,就地正法!” 这注定是一场鏖战,淳载帝信誓旦旦,萧靖钰黔驴技穷,结局可想而知。 殷安和萧靖钰后背相抵,他手中长剑还在往下滴血,另一手奉上重剑:“主子,属下护送您离开。” 萧靖钰杀了那么多人,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只听蜂鸣一声,萧靖钰拔出了重剑,淡淡道:“走不掉的。” 太后不会放过他,淳载帝不会放过他,就连傅瑶,也不会放过他。 他们今日在劫难逃。 …… 又是一轮新的进攻,重剑上载满了鲜血,径直刺入一名守军的腹部。 萧靖钰将长剑□□,那守将就倒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 他身上已经全是鲜血,分不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右手也在止不住颤抖,出剑慢了许多。 殷安依旧在他身后不远处,胸口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肉往外翻着。右手上绑了浸满鲜血的布条,缠绕在手掌和剑柄之间,防止长剑滑落。 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守军还在源源不断冲来,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白茫茫的积雪也全被染成了红色。 ——杀戮永无止境。 天光渐渐变得晦暗,鹅毛大雪落在睫毛之上,萧靖钰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雷进见仅剩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再一次抬起手,往前一挥。 立刻有新的守军再次围上去。 雷进摊开左手,有人就送了一把长弓上去,他接过一支乌黑的长箭搭上去,将弓箭拉满,带着倒钩的剪头正对萧靖钰背心。 而此时萧靖钰正将重剑从守将的胸口□□,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 “咻”的一声,箭矢离弦,在飘扬的鹅毛大雪中泛着冷光,刺破空气而去。 殷安抬头间正看到这一幕,他的手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冰冷到发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向萧靖钰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恰好挡在萧靖钰身前。 长箭贯穿胸膛,殷安只觉自己的胸膛像是漏了风。不过还好,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 他难以支撑,重重往地上倒去,却在落地前被萧靖钰接住。 殷安的身体已经变得很沉重,手脚冰冷,胸口那点热气也在逐渐消散,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萧靖钰脸上带着血污,琉璃般清冷的眸子望着他:“可有遗言?”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嗓子眼涌出来,殷安的嘴张着,试了好几次才说出断断续续的话来:“……主子,我,我问过了,她……愿,愿意……” 萧靖钰知道他说的是谁,就道:“倘若有机会,我会让人赎她出来,给她足够后半辈子生活的银钱。” 殷安唇角露出一点笑意,瞳孔已经有些溃散了。 萧靖钰又等了许久,才听他道:“……主子,要……活,下,去……”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萧靖钰试了试脉搏,已经没气了。 仅剩的几名死士也都已经倒在血泊中,至此,终于是穷途末路。 萧靖钰放下重剑,束手就擒。 淳载帝要把他押解回京,但绝不会放过他的这些死士,今日注定会血流成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一场并肩作战,就当做是他们的最后的一程吧。 雷进见他再无倚仗,一挥手:“拿逆贼!” 随着一声令下,长戟从四面八方横到颈间腋下,划破皮肉,将萧靖钰牢牢架住,又有人拿了琵琶钩,铁链被甩得咣当作响,泛着森冷寒光的偌大钩子穿入琵琶骨。 胸前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铁制的钩子刺入血肉,死死钩在骨头之下,萧靖钰额头冷汗直冒,疼痛就如附骨之疽,将他一寸寸碾碎。 萧靖钰无力地垂下眸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成小山丘的尸体。被他扭断脖子的无头尸还在那里横着,下面依稀露出一片女子的衣角。 雷进喝道:“押走——!” 与此同时,上京也在进行一场彻底的清洗。 秦王府被金吾卫攻占,五十一位官员被判为秦王一党,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名不见经传的翰林学士,悉数抄家下狱,朝中顿时空了大半。 淳载帝还往各郡县下派数百名监察官,彻查秦王同党。 举国上下,一时风声鹤唳。 昔日文不成武不就的富贵闲人,一夜成了奸臣逆贼,所有人都在忙着和亲王划清界限,生怕自己被打成叛党。 人心惶惶,也不知这场动乱何时才会结束。 · 傅瑶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她只记得耳边全是厮杀声哥兵刃的碰撞声,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萧靖钰的质问…… “呼!” 傅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人堆里,两边躺的全是人,上方横七竖八地架着身着甲胄的躯体,将她封闭在这方寸之间。 身下是厚厚的冰雪,身体早已冰冷至极,污浊的空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像是生了锈的铁堵在胸腔里。 傅瑶恢复意识之后,就因为寒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脑子还有些混沌,下意识抬手将身上的躯体推开。 一碰到那冰凉的躯体,她才明白,这是尸体,甲胄上甚至已经结了一层冰。 她身边躺的全是尸体! 傅瑶在震惊和恐惧之中用力推开尸体,用了许久才推开一个口子,她坐起来,一眼就看到身上的一具无头尸。 傅瑶张张嘴,什么都没叫出来,呼吸却变得格外急促,心口像是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那无头尸的脖子断裂处参差不齐,明显是被人撕裂,而非兵刃所为。 傅瑶脑中浮现扼住脖子将头生生拧掉的画面……她匆忙看向身旁的其他尸体,发现那些尸体脖子处都带着青紫的指痕。 他们全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是萧靖钰……他掐死这些人,堆到自己身旁,在战场上搭出了这个护她性命的方寸之地…… 傅瑶不敢再往下想,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昏昏沉沉中看到满地都是已经凝固的鲜血,还有覆着冰雪的伏尸。 四周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满地疮痍之中。 眼底被鲜血凝结而成的紫红色填满,傅瑶不甚清醒地走在其中,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杀戮。 撷玉(重生) 第34节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往哪走,只是蹒跚地走着,想要逃离眼前残忍的一切。 猝不及防的,她在鲜血和尸体中看到了殷安,正躺在血污中,胸前横亘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又被一根箭矢贯穿,脸色早已灰败不堪…… 他是不是也…… 傅瑶不敢再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听到萧楷在叫她,一个身影随之浮现在眼前,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就昏了过去。 没有一场政变是不充斥着鲜血的。 傅瑶在一片漆黑中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话,明明是早已认同的事情,却和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萧靖钰终于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可她却谈不上开心。 这些人命和鲜血该算到她头上……又或者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她不后悔,如果再也一次,她依旧会去找太后。 可她到底宽恕不了自己。 她甚至于心惊,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么薄情冷血。 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第42章 ◎殿下,我们……和离吧。◎ 傅瑶生了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整日烧得昏昏沉沉,汤汤水水灌进去, 又被她原样不动地吐出来。 萧楷看着日益消瘦的傅瑶, 心疼无比, 可找了那么多大夫, 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带着傅瑶一路奔波,匆忙回到上京, 又广寻名医。 萧楷一直小心看护,热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 不停地给她抹药, 一直到第七日才有所好转,虽仍未清醒但好歹灌得下去药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除夕,淳载帝刚整顿了朝纲, 正是圣心大悦,就在宫中大摆宴席, 宴请百官。 萧楷在宴席上一直兴致不高, 他盯着眼前的酒杯, 在歌舞声中走着神。 徐春宜向他举杯:“殿下, 臣妾敬您。” 萧楷端起杯子, 没滋没味地饮了。 自傅瑶病后, 一直由徐春宜代掌东宫中馈, 今夜的宫宴也是她坐在萧楷身旁, 代替太子妃和命妇交谈。 徐春宜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轻声道:“殿下, 皇后娘娘今日将傅承徽送回东宫了, 要臣妾处置。臣妾惶恐, 太子妃昏迷不醒,只能来问殿下。” 萧楷想起他曾和傅瑶置的气,心中突然生出悔意。 大婚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傅瑶有心事,尝试了很多次,傅瑶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一句。 后来傅瑶和萧靖钰逐渐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也曾厉声质问过,傅瑶却依旧不肯和他说一个字。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那日在侯府他被人算计,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先接傅琦进宫,傅瑶依旧不肯说,还替他去请旨。 萧楷依旧记得那日,傅瑶被皇后为难,却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而他虽然去的及时,替傅瑶解了围,却不肯先低头认错,只匆匆离去,留下傅瑶一个人…… 焰火在头顶绽放,发出夺目的光彩,一声巨响将萧楷的思绪拉回来:“把她继续留在春菲殿吧,依旧是承徽,但不得再踏出春菲殿半步。” 那便与打入冷宫无异了,傅琦算计萧楷,萧楷早已厌恶至极,甚至在她入宫第一夜,就给她灌了药,让她无法生育。 徐春宜原以为太子会借机杀了她,却不想还是留她一命,就道:“殿下仁心。” 萧楷:“他的清白到底是本宫毁的。”虽然他被下了药,虽然那是傅琦和萧靖钰精心布的局,但这一点他无可否认。 皇后看着低声交谈的徐春宜和萧楷,脸上带着慈蔼的笑,低声道:“不愧是本宫一开始就看上的儿媳,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多般配呢,这徐家姑娘也争气,今日见命妇时泰然自若,一点也不给皇家丢人。” 流若也笑道:“娘娘好眼光。” 皇后嗯了一声,又惋惜道:“早知当初就不换了,那傅瑶……” “娘娘!”流若摇了摇头,“太后让您别追究。” 皇后不是傻子,这次秦王的事情,她也发现了端倪,只是还来不及细查就被太后叫去一通敲打,再也不敢妄言一句。 罢了,左右傅瑶如今病重,万迦柔那个贱人也被打入了冷宫,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她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对傅瑶有了芥蒂。 宴会还在继续,萧楷却没了兴致,留下徐春宜撑着场面,自己回了东宫。 喧闹声被阻隔在宫墙之外,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萧楷没有回律政殿,而是去了傅瑶的锦阑殿。 这些日子他有闲暇就会跑来锦阑殿,有时甚至会亲自照顾傅瑶,宫娥们已经见怪不怪,只将帘子掀起让他进去。 萧楷走进温暖如春的殿内,将披在身上的氅衣解了,这才进入内室。 傅瑶依旧躺着,绿蕊和衣子橖一左一右守着,正拿着热毛巾给她擦洗。 “太子妃今日可好些?” 绿蕊回道:“能咽下些粥了。” 萧楷在一旁坐了:“本宫听太医说,太子妃是被心魔所魇,不愿醒来。” 绿蕊低着头,从前的事就算不说,太子也能猜到个大概。 小姐是恨秦王,也想置秦王于死地,可年少的欢喜,又怎会说没就没了。 萧楷道:“你们照顾太子妃也辛苦了,今日除夕,都去歇着吧,这里本宫看着。” 萧楷又让人给发了银钱,算是替太子妃给他们的新年红包,他们就连忙谢恩,而后退了出去。 寝殿里安静下来,萧楷清澈的眸子盯着傅瑶削瘦的侧脸,许久才喃喃道:“瑶瑶,你何时才愿醒来?我不同你置气了,快些醒来吧……” 仿佛是听懂了他的哀求,傅瑶的手不甚明显地动了动。 萧楷以为是自己眼花,愣了许久,看到傅瑶又动了一下,这才上前,握住傅瑶的手:“瑶瑶!” 他既紧张又激动地盯着傅瑶,看着傅瑶缓缓睁开眸子,那眸子里带着迷濛,因为太久没见到光线眯成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萧楷手都在颤抖:“你终于醒了。” 傅瑶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喑哑,气若游丝,雀格外清晰地落入萧楷耳中:“萧靖钰……还活着吗……” 萧楷脸上的笑容僵住,还不等他回答,傅瑶就又昏了过去,可见方才根本就是神智不清。 可若非神志不清,傅瑶又怎会真的问出心中所想? “传太医!”萧楷急忙推开殿门,“太子妃醒了!” 自除夕之后,傅瑶时睡时醒,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整日没精神。 萧楷时常去探望,她却再也没有提过萧靖钰,像是浑然不知此人一样。 她不问,萧楷便也不说。 午膳时,萧楷正在喂傅瑶喝粥,傅瑶却突然握住他的手。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傅瑶的精神好了些,看着他道:“殿下,我……” 萧楷把粥放到一旁:“怎么了?” “殿下,对不起。 三年前,我在宴会上落水,是……是他救了我,我当时……对他一见倾心。” “皇后娘娘原本看上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女儿,是他横加干预,我才成了太子妃。” 萧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萧靖钰,但他表现得很平静:“后来呢?又为何分道扬镳?” 傅瑶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只能道:“因为攒够了失望。” 傅瑶接着道:“我入宫后想和他分道扬镳,他却屡次纠缠,我们就彻底闹崩了。” 萧楷:“花溪围场的刺杀也是他安排的?” “是。” “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刚开始是皇位,后来又……”傅瑶有些苦恼地道,“我不明白他。” 萧楷心跳不不由得加快,傅瑶终于对他坦诚了!可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拿胡萝卜引诱小兔子,生怕自己一动,小兔子就吓跑了:“你怕牵连本宫,才不告诉本宫,想要一个人除掉他?” 傅瑶低下头没说话,她欠了萧楷太多,现在又哪有脸来说:“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萧楷抬手,抚摸她因为清瘦而尖削的下巴:“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威胁你,那些事都忘了吧。” “可殿下,”傅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道,“他抱过我,亲过我,甚至还……” “……还进入过我。”虽未到最后。 傅瑶脸颊滚烫,羞耻至极,她能给萧楷的,只有真诚了。 萧楷迟迟不答话,傅瑶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殿下,我们……和离吧,徐良娣会是个好妻子,也会是合格的太子妃,这个位置本就是她的,一直是我鸠占鹊巢。” 萧楷没想到她会提出和离,只轻声问:“和离后你准备怎么办?” 傅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想四处走走,从小到大我都想去闯荡江湖,只是父亲和兄长管得严,不让我出远门……对了,殿下能将衣子橖给我吗?她会武功,又心细,一起闯荡江湖再好不过了。” 傅瑶说的轻松,可萧靖钰知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和离后也会受到百般刁难,更何况是太子妃。 什么闯荡江湖,分明是不敢回家,怕给家中添堵。就算傅丞相宠爱她,愿意把她护在家中,她也会受到指指点点,以后连门都出不了。 那么单薄的身子,却从来都是敢作敢当,从未逃避过什么。 萧楷初见傅瑶时,只觉得这是个明眸皓齿又聪慧至极的女子,如今才发现,她那柔弱之下的坚韧。 萧楷把她揽进怀里,下巴压在她发顶:“胡说什么?本宫和傅琦乱来时,你厌恶过本宫吗?” 傅瑶被他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殿下受人陷害,我该厌恶陷害殿下之人。” 萧楷:“所以我该恨的是逼迫你的人。” “可……” “没有可是,”萧楷打断她的话,“刑部侍郎家的小姐本宫已经娶了,以后绝也不会薄待她。你若心有不安,本宫就对她再好些。 撷玉(重生) 第35节 别再说什么鸠占鹊巢,本宫娶的是你,你就是本宫唯一的妻。本宫可以对别人好,但妻子永远只你一个。” 傅瑶忍不住湿润了眼眶,这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却为她一再让步。 她闷声道:“殿下,我欠你太多,真的还不清了。” 萧楷就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就快些把身子养好,给本宫生个孩子吧,父皇母后一直等着抱皇孙呢。” 傅瑶的脸红了红,继而又生出担忧和愧疚。 这是萧楷第一次提孩子的事情,可是她之前喝了那么多坐胎药都没用,如今又在雪中冻坏了身子,江太医也说她以后不易有孕。 萧楷感受到她的担忧,就道:“不过不急,本宫这么忙,有了孩子只怕也会疏忽了。” 傅瑶抱紧了他的腰:“殿下……”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第43章 ◎“……我会去找她的。”◎ 太后自年前身子就不太好, 老人家到了冬天,大抵都是难熬的。 淳载帝只着太医院小心照料着,如今朝堂安定, 他求之不得。可也因此, 他失去了万迦柔, 这让他心神不宁, 连胜利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对太后也自然不太上心。 万迦柔是他在秦王府上遇到的, 那么的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只一眼他就爱得不行, 当即就向秦王讨了去。 他为万迦柔假造了官家小姐的身份, 又赐住在长乐宫,极尽宠爱,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秦王竟私下养了那么多死士, 那万迦柔呢?万迦柔又是什么身份? 淳载帝一怒之下将万迦柔赶去冷宫,自己却又依依不舍, 每日跑到冷宫外站着。 若是不曾得到过便也还好, 可得到了又失去, 简直就如刮骨疗毒, 他站在冷宫外时, 甚至会想, 毒就毒吧, 就留在骨头里, 任由她侵入肺腑又何妨。 冷宫里, 万迦柔正蜷缩在床榻上, 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 芷箐又找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娘娘, 这里实在太冷了, 连煤炭都没有,只有几床破被子。” 然而万迦柔却一点都不着急出冷宫,只是问:“秦王如何了?” 芷菁一脸苦恼:“我出不去,也打探不到消息。” 万迦柔就道:“把上面被子拿走悄悄烧了,留下两层就好。” 芷菁险些以为她疯了,这都是些窄小的旧被子,里面全是破棉絮,一点都不暖和,还要烧了?! 万迦柔道:“帝王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我若不真的病重,如何出得去?”又如何帮萧靖钰? 他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芷菁听了这话,纵然心有不愿,还是将被子抱走,拿去烧了。 · 正月的最后一天,太后病重。 淳载帝丢下繁重的政务,匆匆前往永寿宫。 永寿宫里宫妃和太医跪了一地,太后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眸子微微阖着,即便在明黄色被褥的映照下,也显现出难以逆转的死气来。 内室只有流苏一人侍奉,她守在太后榻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淳载帝坐到塌边,握住太后干枯的手,悲恸万分道:“母后……” 太后缓缓睁开眸子,对着他勉强笑了笑:“皇帝,你来了。” 淳载帝自责道:“母后,是儿臣不孝,未能守在榻前侍奉汤药。” “我皇儿是天下共主,朝政繁忙,母后不怪你。”太后慈蔼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气若游丝道,“皇儿,你是母后一手带大,母后一直视你为骄傲。而今大限将至,母后却仍有一事不放心。” 淳载帝已经有些哽咽:“母后,您说。” 太后盯着明黄色的帷帐,眸子有些飘忽:“当年,先帝宠幸了母后身边的婢女,母后气不过,将那婢女赐死,孩子扔到了冷宫里……那婢女或许并非有意勾引,可母后心高气傲,将他们母子残害至此……” “皇儿啊,无论当年对错,走到今日这步,萧靖钰注定不会做个安安分分的王爷。” 太后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未有愧,她只是太了解淳载帝,才先示了弱,紧接着又道:“他心里有恨,养死士,拉拢朝臣,往你身边安排细作,这么多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隐忍这么久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这道理淳载帝自然懂,只是…… 太后握紧他的手:“皇儿,母后知你重情重义,可那秦王断断留不得啊!还有那万贵妃,本就是烟尘女子,心机深沉,倘若不赐死,来日必有……大患……” 太后尾音颤抖,声音微弱至极布满皱纹的细瘦脖颈梗着:“皇儿,为君者,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语毕,整个人无力瘫倒下去,手也垂到了一旁,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永远闭上了。 淳载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流苏上前查看,而后跪在一旁叩首:“太后娘娘崩了!” 跪着的宫妃立刻开始掩着帕子哭泣起来。 太后崩逝,皇帝悲恸至极,罢朝三日以示哀思,举国缟素为太后守孝。 龙泉宫,淳载帝身着丧服,头上系着白布,有些颓废地瘫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太后的遗旨——赐死万贵妃和秦王。 许久,他才开口:“去冷宫,带万氏来。” 内侍立刻应声前往冷宫。 淳载帝耐心等待着,手指不断敲打着扶手上雕刻的金色螭龙,回想着和万迦柔的一点一滴。 那些日子那么快乐,他甚至曾想过死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封万迦柔为皇后,和她合葬帝陵,可如今,他却要亲手赐死这个深爱着的女人。 不过一刻钟,淳载帝却觉得格外漫长,可他最后还是没能等来万氏。 去带人的内侍匆匆回来,跪下请罪:“陛下,万氏自入冷宫后日日反思,郁结成疾,已病入膏肓,奴才实在带不来啊!” “什么?!”淳载帝悚然一惊,二话不说就往冷宫而去。 冷宫中,不知万迦柔对淳载帝说了什么。 淳载帝最后决定忤逆太后遗旨,接万氏回龙泉宫,并下令将秦王废为庶人,放逐边境,永不得回京。 至于太后的贴身婢女流苏——拿出太后遗旨之人,也忠心殉主去了。 此后,再无人提及太后遗旨一事。 这些事傅瑶都是不知道的,她病刚好,身为太子妃又要为太后守孝,第一夜就受了风寒,再次高烧不退。 萧楷只得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悉心照料,更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影响太子妃养病。 他自忖为人夫君并非全无妒意,萧靖钰这个人这个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瑶瑶之间。 · 已是春二月,天气暖和了许久,枝桠间鸟啼声不断,渐有万象回春之意。 只是诏狱的监牢里依旧寒冷如冰,阳光像是照不进这里一样,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许雁秋已经揣着银子在这里守了三日,他身上背着药箱,里面装着各种珍奇药材,随时准备从阎王爷那里抢人一般。 到了中午时,诏狱的小后门才打开,两个官差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一脸晦气地从里面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依稀能看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担架被抬出来,地面上就留下一溜血迹。 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啐道:“我看他也活不了了,干脆找个乱葬岗扔了算了!” 另一人相对有耐心些:“乱说什么,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他死在上京,咱抬到哪是哪,到时死了也好交差。” 先说话那人就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地咒着担架上人快死。 许雁秋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官爷,敢问这抬着的是谁?” 络腮胡把眼一横:“朝廷重犯,岂是你能打听的?!” 许雁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官爷留着喝茶。” 络腮胡把碎银收了,这才道:“萧靖钰,原来是个王爷。” 常有家人守在诏狱外,等着给流放的人塞钱塞衣物,官差一般都会记住名字,方便捞油水。 不过,今日这个,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了,怕是也捞不着什么。 许雁秋一听,立刻又拿出两大包银子,一人给了一包:“官爷,小的在天香阁订了两间房,二位爷不如进去玩玩,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天香阁是勾栏,不接待权贵,只供平常人消遣,这两人见他是大夫模样,就道:“快点,明日就上路,别想着逃跑!” 许雁秋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官爷请。” 三人抄小路,从后巷进了天香阁,许雁秋直接在里面包了一间院子,两名官差见了都很满意,当即抱着莺莺燕燕快活去了。 许雁秋招呼小厮,把人抬进屋里放下,又着人去炖参汤,烧热水。 他将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掀开那块破布。 浸满鲜血的破布一挑开,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许雁秋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浑身叠加着新旧伤痕,没有一块好地方。十指指甲全部断裂,指尖甚至露着白骨。浑身骨头全部折断,整个人软塌塌的看不出人样。 淳载帝是答应了万贵妃放萧靖钰一马,却是以这种方法。 许雁秋给他处理伤口,却看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他胸口全是血洞和伤痕,断裂的肋骨掩在烂掉的血肉中依稀可见。 血水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许雁秋忙了一天又一夜,才把萧靖钰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他眼下带着乌青,却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那两名官差趁机敲诈,许雁秋只得塞了一次又一次银子,最后几乎花光家当,才拖了三日时间。 三日后,他带着一名小厮,抬着萧靖钰,跟随官差往边境而去。 官差拿够了钱,一路上又有人干活,也就没多说什么,由他们去了。 萧靖钰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醒来的,他浑身缠满绷带,一睁眼就哑着嗓子说话。 许雁秋凑近了,才听清他问的是“傅瑶呢?” 许雁秋心道还真是个大情种,他道:“当然是回宫当太子妃去了。” 撷玉(重生) 第36节 萧靖钰咽下一口血气:“……我会去找她的。” 许雁秋怕气到病患,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您老人家能活着就知足吧,还想着美人呢!” 萧靖钰实在是疲累,只问了一句话就又昏昏沉沉睡去。 许雁秋也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一次想,他那老爹欠谁恩情不好,非欠这人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害得他也得跟着吃苦受累。 唉,没办法,谁让欠了人家的呢?? 第44章 ◎“喂,小子,你娘是谁?”◎ 傅瑶自从冻伤了身子, 就总是体弱多病,吹一点凉风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宫里的事大多交给徐良娣, 每日待在锦阑殿偷闲, 冬日里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门。 皇后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么识相,皇后便也不再为难, 全当没有这个儿媳。 万迦柔自从冷宫出来后,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美人, 为人也低调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傅瑶过得总算是安逸的。 淳载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诞下了皇长孙, 帝后大悦, 当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为正一品贵妃, 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孙的诞生让傅瑶也有了些活气, 她看着肉嘟嘟的婴儿, 满脸笑意的徐春宜, 总会想, 当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这样的话, 萧楷就不会被牵连, 徐春宜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萧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自从沂山之后,傅瑶就像是心死了一样,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时常将自己当做这东宫里的透明人。 其实傅瑶的心里没有他,这是一年多来萧楷渐渐想明白的,傅瑶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却唯独,爱着萧靖钰。 那爱很隐忍,很克制,带着自讽和无可奈何,明知不该,却还是情难自已,于是不断自欺欺人。 淳载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卅耶王次子携北狄铁骑进犯中原。 北狄部众背水一战,来势凶猛,大靖铁骑连退数百里,失城池十二座。 淳载帝大怒,令朝中举荐将帅之才,前往边境率领大靖铁骑。 然朝中重文轻武已久,一时竟无可用之才。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推荐年已六十的老将军于维。 于维曾是大靖铁骑的主帅,少年将军曾也风光无限,更亲手将北狄驱逐关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载帝鸟尽弓藏,找个由头收回兵权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于维擅长兵法,现场上诡谲多变,又对北狄铁骑了如指掌,简直是不二人选,百官立刻附议,更有于维上书请命。 淳载帝只好下旨,令于维为主帅,前往边境。同时,淳载帝以己度人,为了牵制于维,特赐将军府,将于维亲眷悉数接入其中,由官府奉养。 尽管如此,于维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边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年少时就想着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过去此志不改。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体力也大不如前,这次出征,根本没想着回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辉煌的时候,岂不妙哉? 于维被束之高阁多年,一入战场犹如游龙入海,在对战中大获全胜,不断攻城略地。 捷报传回京,圣心大悦,当即封他为镇北侯,以示嘉奖。 那天于维刚打完胜仗,还没从鲜血带来的亢奋中过去,就溜达出了军营。 结果刚出军营没多久,就见到一个裹着破棉袍的青年,青年脸上恹恹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唇线抿得笔直。 于维身上甲胄未脱,身后还跟着亲卫,他叫住那青年:“喂,小子,你娘是谁?” 青年眉头皱起,他眉骨上有一道疤,已经很淡了,只在眉头皱起时才能看出些痕迹。 他只冷冷瞥了于维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却不料于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看是六十岁的老头了,那手劲一点都不小。 于维看着他的眉眼:“听闻先帝第十九子被废为庶人,发配边疆,就是你小子吧?”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萧靖钰脸上的阴郁立刻变成森然戾气,他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管得些吗你?” 于维看着他即将走远的背影,突然高声喊道:“你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来儿子也不会太差劲。你若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烂到死,就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回头看他:“你认识我娘?” 于维嗯哼一声,顶着张干枯成树皮的老脸转身往军营走。 当年他受淳载帝忌惮,曾有一宫女出手相助,后来他凯旋归来,那宫女却早已被秘密赐死,只留下一个被丢在冷宫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他都有心无力,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那便还了这份恩情吧。 萧靖钰就此跟去了军营,并更名为许憎,许雁秋对此表示受宠若惊,差点吓得去改姓。 于维有意培养故人之后,却不曾想根本就是养了头猪,他把军营扎在哪,萧靖钰就跟到哪,却从来不管任何事,只吃饱喝足,再偶尔听他讲个故事。 于维发现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天生是个冷清冷血的,这世上很少有他关心的事,至少于维目前还未发现。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像个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可眉眼间又带着阴郁,仿佛对某些东西有着格外的执着。 出于好奇,于维就跑到军医帐里找许雁秋,许雁秋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些大概。于维听后就觉得头疼,对着萧靖钰那张阴沉的小脸,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囫囵咽下去。 有次寒夜,于维喝了点酒,就点着他的肩膀问:“小子,跟我打仗吧,军营里不养闲人。” 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反问:“不能养不也养了这么多时日了?” 于维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男人啊,还是得有些志向和抱负,否则姑娘家是不会喜欢你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多嘴。” 既是说于维也是说许雁秋。 于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知道人姑娘为啥避你如虎狼不?” 萧靖钰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他确实不明白,自己究竟多不堪,才能让傅瑶和太后联手,如此算计他。 于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人活着不只为那点儿女情长,我们还有许多事可做,你将全部感情都放到一个人身上,可问过那人是否愿意?”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 他自小一人,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和世间丑恶,早将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只余下一点柔软,是给傅瑶的。 于维:“可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逼人家啊。” 萧靖钰声音有些冷:“我若不逼紧些,她就和旁人双宿双飞了,哪里还会看我一眼?” 于维:“这有什么不好,你就不想让她开心些?” 萧靖钰眉眼的阴鸷愈发浓烈:“我绝不容许她和别人如胶似漆,只要我手段强硬些,她就会和我在一起,到时她想要什么我都给。我也能让她开心,为何要将她给别人?” 于维打了个酒嗝:“你小子无药可救了,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现在岂非已足够远?” 于维见劝说不了,只得道:“那我们打个赌,就算你把她绑在身边,日日宠着爱着,她也不会快乐。” 萧靖钰兀自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咽喉灼烧到肺腑。 于维往后面一倚,抱着酒壶道:“到时你就放手吧,免得到最后不可挽回。” 萧靖钰沉默许久,才踹了他一脚:“老头,你该回去了,明日还有仗要打。” 于维哼哼一声,过了好一会才爬起来:“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不去,别拿什么家国大义来套路我,我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怀。” 于维只好自己起身回了大帐,边走边念叨:“老了啊,老了啊……” 萧靖钰呵出一口白气,自觉无趣,便也回了自己的军帐。 战场上总是刀剑无眼的,永远不知道死亡和胜利哪一个会先到来。 于维和卅耶王次子卅毋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他们都精通阵法,可卅毋却比于维更为阴毒一些。 于维误入他布下的陷阱,遭到偷袭,距离最近的右翼军队又迟迟无法突围,只能被卅毋围剿。 萧靖钰得知前线急报后,立刻飞奔上马,带了一队人前往。 可惜待他抵达战场时,只看到于维一挥手中□□,将身前插着的箭矢全部砍断,身后猝不及防被人捅进一把长刀,浓稠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于维放下挥舞的□□,柱在地上,站立在尸山血海中,阖上了浸着血水的双眸。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拼一把,至少还能收回大靖失地,却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名北狄铁骑再次挥舞长刀,想砍下他的人头,却只听“咻”的一声,一把重剑甩过来,重重砸在他头顶,他当即坠了马,倒进了血泊里。 隔着尸山血海,萧靖钰的冷冽的目光钉在了卅毋身上,后者三十上下,身着黑甲,脸上带着嘲讽和挑衅的笑,而后一挥手:“收队!” 萧靖钰喝了一声:“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可他身后竟无一兵一卒行动,一个将军解释道:“他们熟知地形,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再追也只是徒劳。”更何况萧靖钰无官无职,他们又为何要听此人的? 萧靖钰怒喝一声:“那便不追了?!” 那将军道:“主帅生前有令,不追。” 萧靖钰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愤而下马,来到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的于维面前,低声道:“我会用卅毋的人头来祭奠你。” 于维的尸体是萧靖钰亲手扛回去的,他不赫拉想让于维再受马上颠簸,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军营。 也是到了军营之后,他看到了于维留下的遗书——那是送给淳载帝的折子,请求以布衣许憎为帅,带领大靖铁骑完成未竟之事。 萧靖钰翻开他的遗物,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伪造好的身份文书。 他不禁苦笑,这老头是早就想拉他下水了啊。 可难道不知他狼子野心,心中并无大靖子民吗?? 第45章 ◎“好像越来越疯了。”◎ 淳载九年三月初, 镇北侯于维被北狄铁骑围攻,为国捐躯。 临终前,于维上书, 请求封帐下悍将许憎为帅, 帝允之。 四月中旬, 于维棺椁回京, 帝悲恸万分,追封镇北王, 令太子亲自吊唁,着太子妃同往, 宽慰镇北王家眷。 撷玉(重生) 第37节 这是淳载七年以来傅瑶第一次出宫, 她着着一身单调的素色衣衫,脸上略施薄粉,头发挽起, 只配一根素簪,看上去活脱脱是个病美人。 萧楷捉住她的手, 即便已经是夏季也触手一片冰凉, 就用掌心的温热给她捂着:“吃了这么多药, 怎么还不见好?” 傅瑶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比之去年已经好多了。” 萧楷道:“镇北王府人多事杂, 进去之后一定要让绿蕊和衣子橖跟着你, 你身子不好, 要格外小心些。” 傅瑶点头:“殿下不必担心我。” 车帘被风撩起, 傅瑶恰好侧目看去, 只见栉比鳞次的酒楼茶肆, 这长街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 却不知是心境不复从前还是时移世易, 她总觉得这繁华的长街后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瑶瑶, 你……” 傅瑶回头看向萧楷,萧楷却道:“没什么。” 傅瑶坐端正了:“殿下,听闻父皇要建摘星楼?” 淳载帝一向喜好奢靡,正值战乱之际,便想建摘星楼,一则宣示大靖国力昌盛,二则通达天意,祈求仙人庇护。 傅瑶不知如今世道如何,却知从前税赋便不曾轻过,百姓对花溪围场早已心存怨言,更何况是这除了烧钱毫无用处的摘星楼? 萧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烦闷:“本宫已经劝过父皇,别担心。” 话虽如此,傅瑶却是更加担忧起来,从萧楷的反应来看,怕是劝不住。 · 边境,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寸草不生的荒漠,空气中生出一股燥热。 年轻的主帅侧卧在沙丘后面,他卸了甲,只着一身单衣,衣领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有些颓废。 萧靖钰手中握着一只半旧的酒壶,仰头将烈酒灌入喉中,烧刀子顺着咽喉而下,在肺腑间灼烧着。 那里仿佛有一团浊气,驱不散也吐不出,迫的人难受至极。 “我还以为你会领兵回京,又或者借送镇北王棺椁潜伏入京,攻其不备,想不到你竟躲在这里喝酒。大帅,你这可是违反军令了啊。” 萧靖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闷声不语,又饮下一口烈酒。 许雁秋在他身旁坐下:“你怎么想的?” 萧靖钰五官深邃,带着说不出疏离和戾气,他冷眼盯着那无穷无尽的黄沙:“我大靖,寸土不让。” 这是于维的原话,他少年时鲜衣怒马,征战沙场,后被君王忌惮,怀才不遇数十载,如今死于战场之上,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大靖,寸土不让!” 许雁秋叹息一声:“我说的是别的。” “别的?”许憎饮完了最后一点烈酒,“傅瑶迟早是我的。” 许雁秋:“……”就多余问这一嘴。 萧靖钰扔了酒壶,起身往帅帐而去。 许雁秋无奈摇头,征战数月,百姓税赋不断增加。淳载帝又好大喜功,在主帅死后,依旧命人偷偷修建摘星楼,还有那每年大量人力财力维护的花溪围场,都够养几个大靖铁骑了。 昔日天下太平,即便积贫积弱尚能粉饰一二,如今正是交战之际,淳载帝依旧骄奢淫逸,不知收敛,简直是怨声载道。 听说两广之地,甚至有百姓因税赋过重举家迁离。流民渐多,土地荒废,长此以往,岂是国泰民安之兆? 这些他知道,萧靖钰知道,于维又何尝不知? 于维心系大靖子民,死前将大靖铁骑托付给萧靖钰。他当了一辈子的忠臣,做不来乱臣贼子的勾当,却把兵权交给一个痛恨淳载帝的人。 他明知萧靖钰的狼子野心,却还给了萧靖钰可以一战的力量。 或许他早就看透了什么,想借萧靖钰的手来完成不能亲手做的事。 可萧靖钰呢?整日阴沉沉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别说透露一点心意了。 许雁秋一拍大腿,罢了罢了,他一个大夫,操心什么家国盛衰大事? 于维死后,大靖铁骑士气锐减,与州耶王的交战中胜少败多,铁骑拱手相让十个城池,眼看就要将镇北王的功绩败光。 消息传回京中,淳载帝不淡定了,以为是主帅无能,当即派了监军和副帅前往边境。 可监军和副帅刚到前线,就见两军正打得如火如茶,主帅亲自带兵,三天三夜连夺十二座城池。 监军和副帅一脸懵,铁骑忙着安营扎寨,主帅在新城池睡得天昏地暗,他们只能灰溜溜地写了奏章,上报朝廷。 两人之后随军数月,却一直都未见过主帅许憎,只是从作战风格看出此人行事狠辣,善于诱敌,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大靖铁骑且战且进,一路势如破竹,到淳载九年的冬天,已经打到北狄国门,兵临城下。 铁骑在北狄国门下安营扎寨,身为主帅的萧靖钰正坐在帅帐中,他盯着大靖的地图,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雁秋裹着厚棉袍,揣着手进来,在帅帐门口将靴子上粘的雪跺掉:“川耶王送来了求和书。” 萧靖钰也没看他:“告诉他,我要卅毋。” 许雁秋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情冷血,说着什么百姓疾苦与我何干?还不是速战速决,直捣黄龙? 萧靖钰眉头微皱:“暖和够了吗?” “哦,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按道理,萧靖钰应当上报朝廷,由圣上裁定是否接受议和。若要议和,还要派文臣前来。 这么一折腾就是数月之久,萧靖钰却完全没有要折腾的意思,直接兵临城下,向川耶王伸手要人。 州耶王没办法,只能将州毋和降书一并奉上。 监军见军中有异,就赶来查看,却只见被关在笼子里的川毋和北狄使臣奉上的降书。 他当即斥问:“北狄送来了降书?为何不上报朝廷?” 许雁秋回头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让萧靖钰徒增杀戮,就对两边挥挥手。 两名随从立刻一左一右捂了嘴,轻车熟路地将人拖走了。 北狄使臣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萧靖钰才不紧不慢地从里面出来。 此时是正午,阳光倾洒在萧靖钰脸上,能片看出眉骨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给他平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川毋瞪着他,挑衅十足,并不认为他敢怎么自己。 北狄使臣则奉上降书,用有些整脚的中原话道:“我王愿奉上降书,向大靖俯首称臣。”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设祭台,砍下世毋人头祭奠镇北王。” 他手下亲卫一点也不含糊,当即去倒酒设祭台,顺带在北狄使臣面前磨了个刀。 那些使臣被吓得两股战战,却又不敢多嘴一句,只能站在原地。 萧靖钰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当着他们的面,不顾册毋的威胁,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在雪地中。 亲卫挑了人头摆上祭台,萧靖钰唇线抿着一言不发,连敬了三碗烧刀子,心想:“老头,大靖的疆土我替你夺回来了,卅毋的人头也砍下来送给你了,放心去吧。” 使臣等他祭奠完,才重新递上降书:“还请大帅过目。” 萧靖钰接了降书,却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撕了:“北狄使臣出尔反尔,在军营行刺主帅,奸诈至极。我大靖拒不受降,誓要取下州耶王首级,以祭袍泽魂灵!” “你…··你无耻!”使臣全部愣在原地,指着萧靖钰一时语噎,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靖钰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回去告诉州耶王,他还有一个时辰来逃命。” 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无理的主万帅,流氓到让他们直接放弃用长篇大论来斥责,只抓紧时间往回跑,生怕跑慢一步就被杀了。 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看起来在这里不是太好用。 萧靖钰从一旁拿过一张大弓,不紧不慢地拉弦搭箭,而后对准正在逃跑的使臣,施施然松了箭。 “啊!” 当即有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其他使臣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语无伦次,屁滚尿流地跑了。 许雁秋静静看着,心想:“好像越来越疯了。” 许憎撕毁降书,擅自出兵之事传回京中,朝中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许憎,淳载帝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下旨,令主帅许憎立刻收手回京,将大靖铁骑交由副帅统领。 关于许憎,就像是凭空杀出来的一样,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只是凭借一腔孤勇在战场上厮杀出来。 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极为励志的,他们受盘剥已久,如今又恰逢灾年,只道天子昏聩,又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还存有拥护之心。 许多人甚至画了许憎的画像贴在家中,日日参拜上香。 正所谓功高震主,许憎仿佛是走了于维的老路。 淳载帝匆忙召他回京,想故技重施,削他的军权,奈何许憎拒不从命,竟绑了监军和副帅,又在北狄国土占地为王,大有和朝廷对质的意思。 而此时的大靖,百姓难以忍受繁重的徭役,又遇雪灾,两广流民日益增多,淳载帝拨了钱粮,却只养活一群蛀虫。 淳载帝本就多疑,对兵权更是忌讳得很,又加之有人故意挑唆,转移矛盾,一时之间全都盯着远在北狄的许憎,从而忽略了大靖内部。 眼看就到了年关,寒冬即将过去,可与春日融融一同到来的,却是一场天下大乱。? 第46章 ◎“这一次,你又想骗我什么?又要杀了我吗?!”◎ 起初, 流民越来越多,甚至有流民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告御状,无一不例外, 全被官员拦下。 后来, 开始零星发生□□, 两广流民更是揭竿而起。 当时淳载帝正带着百官登摘星楼, 他身着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 立在高楼上,志得意满地俯瞰整齐划一的京城。 一名官员奉承道:“陛下励精图治, 使我大靖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如今又建摘星楼上达天意,实乃我大靖之福啊!” 淳载帝听后哈哈大笑,更显得神气洋洋。 傅琛眉头微蹙, 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他默默后退几步,离开了人群, 烦闷地下了楼。 他想起昔日读书时, 曾心怀抱负, 想着习得文武艺, 货于帝王家, 在朝堂上大展宏图。而如今奸佞当道, 自己却无能为力, 心中愈发悲凉。 “大哥哥!” 傅琛抬头, 只见傅瑶正朝他走过来,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太子妃。”傅琛收敛了满脸愁容, 先行了礼, 才问:“你身子不好, 怎么跑出来了?” 撷玉(重生) 第38节 傅瑶身上裹着厚实的氅衣,白色的毛领衬得她愈发冰肌玉骨,看起来气色也比从前好了些:“我知道大哥哥会来,就专门过来找你。” 她言毕看向高耸巍峨的摘星楼,眸中生出些隐忧,却又很快被掩去:“大哥哥,父亲和母亲还好吗?” “外面冷,去屋里说,”傅琛边引着她进屋,“母亲前几日染了风寒,喝了几服药已经好了。父亲……父亲刚致仕,还有些不适应,在家里闲不住,好在阿沅把池儿送过来给他启蒙,倒也不整日烦躁了。” 这两年发生很多事,傅琛被调回京,傅修远致仕,池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傅琛也有了孩子。 傅瑶突然感受到了光阴的流逝,她有些遗憾地道:“我若在家就好了,两个小外甥一定特别喜欢我。” 傅琛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也就只能带着他们调皮捣蛋了,还不如不在家。” 傅瑶耸肩笑笑。 两人进了屋,傅琛将火盆挪到她旁边:“你在宫里也好,如今世道不太平,我都不敢让母亲和你嫂子单独出门。” 傅瑶看着傅琛紧锁的眉头,道:“我在宫里也听到了一些,大哥哥,如今外面到底是何光景?” 傅琛叹息一声:“饿殍遍地,流民遍野,怨声载道。而我朝重文轻武,积贫积弱,贪墨成风,又大兴土木……” 傅琛看向淳载帝所在方向,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瑶没想到事态已经如此严重,刚想要开口就被傅琛打断:“我已联合十几名同僚,准备揭发贪墨官员,还受灾百姓一个公道。 瑶瑶,你在宫里顾好自己便好,朝堂之事还有我们这些人顶着——你也不要去和太子殿下说,他劝不了陛下,还会平白让你们生嫌隙。” 傅瑶点头:“我知道了,大哥哥。” 他们又说了会话,傅瑶正要起身离开时,傅琛突然叫住她:“瑶瑶,那秦王……” 傅瑶猛地僵住,这三年没人敢在她面前提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也不断麻痹自己,想要忘掉,可听到这两个字时,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整个人紧张起来。 那个人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还是活在某个地方? 傅琛观察着她的反应,试探着问:“你想知道吗?” “不想。”傅瑶抬步往外走,逃一般地离开了。 傅琛无奈摇头,他这个妹妹还是放不下啊。 自从见过傅琛后,傅瑶就对朝堂之事多上了几分心,可身子实在太虚弱,不过一阵倒春寒,就又病倒了。 在她病倒这些日子里,活不下去的流民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堵在城门处,要进城讨说法。 淳载帝命人紧闭城门,又有傅琛及时上报,揭发盘剥赈灾粮的官员。淳载帝挑了十几个无足轻重的,绑了推到城门上给流民交代,又给足钱粮,派人遣他们还乡。 可真正的大蛀虫——王国舅还好端端站在朝堂上,将自己择了个干干净净。 傅琛虽心有不满,却也知此事需要徐徐图之,只能暂且按捺下,等着王国舅露出马脚。 流民被遣送后,朝中安定了十几日,河东又有流民揭竿而起,也要来上京讨个说法。 淳载帝将他们当做来讨债的乞丐,刚要命人打发了,那被遣送的两广流民不知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竟去而复返,非要让罪魁祸首王国舅给他们死去的家人赔命。 淳载帝大怒,正要处置这群刁民,蜀地又开始叛乱,还有盘踞北方的许憎也开始挥师南下。 一时之间风雨飘摇,淳载帝忙得焦头烂额,命雷进带精兵镇压大靖铁骑,又下令镇守蜀地的将领立刻平乱。 就在左支右绌之时,朝臣上奏一本接一本,请求严惩王国舅,以平民愤。 淳载帝怒摔书案,最终也只是罚俸半年,又令王国舅闭门思过。群臣还要再上书,却被他训斥一通,全赶了出去。 雷进在河东抵抗许憎,原本战局僵持不下,谁知夤夜之时,竟有流民擅自打开城门,许憎反应迅速,趁势而入,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河东。 许憎来势凶猛,一路势如破竹,更有无知百姓相助,雷进退无可退,最终被诛杀于浦州。 京城再无屏障,许憎连夜行军,陈兵城下。 朝堂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请求淳载帝迁都,淳载帝贪恋京城的繁华,不愿颠沛流离。可乱臣贼子已到城下,他也只能含泪迁都。 萧楷和傅琛请旨,前去城楼劝降,一则为迁都拖延时间,二则看事情可有转圜余地。 · 锦阑殿,傅瑶病了数日,今日刚有些精神就听到了迁都之事。 她当即就命衣子橖拿着玉牌前往傅家和昌平侯府,确保他们跟上圣驾,一同撤离。而后又匆匆洗漱出门,见宫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觉阴冷至极。 萧楷匆匆过来,见她站在宫殿前,就脱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瑶瑶,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等会你先跟着父皇离开,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我。” 傅瑶看到他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就抬手用衣袖帮他擦拭:“殿下要去哪,不一起吗?” 萧楷知道瞒也无用,就道:“我与你兄长要去城门劝降,不过你放心,倘若许憎执迷不悟,我们也不会一直劝,只是晚一些赶上来而已。” 傅瑶握住他的手:“那我在这里等殿下。” “不行,瑶瑶。”萧楷看到站在远处,抱着孩子的徐春宜,就道,“我不在,你得替我照顾好他们,对吗?” 傅瑶只得点了头。 徐春宜见他们说完了话,这才抱着孩子过来,轻声道:“殿下,再抱抱泽儿吧,他从昨夜就一直闹着要爹爹。” 萧楷就把孩子抱过来掂了掂,逗得他哈哈大笑,而后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还给徐春宜,安排道:“路上小心些,一定要跟紧父皇。” “是,殿下。” 傅瑶和徐春宜目送他匆忙离开,又各自忙去了。 萧楷出了宫,傅琛已经在宫门前等候,他手中牵着马,身后跟着十几名金吾卫:“殿下,街上混乱不堪,我们骑马走小道去城门。” 萧楷没有废话,直接上了马:“走!” 他们一路疾驰,刚靠近城门,就听到了刺耳的号角声。只有一门之隔,那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仿佛能穿透心脏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只见城门下整齐划一的大靖铁骑,那飘扬的黑色的军旗上面刺的依旧是“靖”,只是不见主帅许憎。 守城的将领名叫方化,他冲下面高喊:“主帅许憎,太子殿下在此,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整齐排列的铁骑不知听了什么命令,干净利落地向两侧让开,站成两排成恭迎状。 一匹覆甲的棕马从让开的道路中慢悠悠走出来,那张布满阴鸷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萧楷和傅琛的呼吸都不由得紧了紧,方化不可置信道:“这,这是,秦……庶人萧靖钰?” 萧楷的手紧紧攥住城墙,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既是他,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傅琛由衷感慨:“他命可真大。” 当初伤成那样,不死也得残废,谁知不过短短三年,他就又杀了回来。 萧靖钰死死盯着萧楷,眸子像是淬了毒一样:“给我攻城,活捉太子,不准伤他身边那个书生。” 传令声一声接一声,进攻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装着撞木的冲车被推上前来。 “放箭!”方化高喊一声,又对傅琛和萧楷道:“殿下,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尽快离开,我等也能少些顾虑。” 萧楷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城破之后,本宫允许你们投降,不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方化单膝跪地:“谢殿□□恤。” 傅琛和萧楷匆匆下了城楼,正准备去追圣驾,谁知身后突然“嘭——”的一声。 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金吾卫反应迅速,立刻将他们扑倒在地。 身后的城门被炸开,气流裹挟着碎木砸上来,耳中嗡鸣不止,那一瞬间只能感受到心脏砰砰不停的跳动声。 “……”许雁秋看着炸开的城门:“你至于吗?之前攻了几个时辰的城门也不见你着急,这还没打就用火药。” 萧靖钰理都没理,直接驱马往城门而去。 方化剩下的那些人还不够铁骑玩的,三两下就被完全制服了。 萧靖钰踏过焦土,光明正大进了城,没受到一点阻拦。 金吾卫护在傅琛和萧楷面前,正欲护送他们离开,却听萧靖钰道:“都别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们的太子殿下。” 他说完一挥手,铁骑立刻将他们包围了。 萧靖钰道:“去告诉淳载帝,他儿子被我抓了,让太子妃来换人。” 傅琛怒了:“姓萧的,你又想做什么?!” “安分点,”萧靖钰居高临下道:“你是瑶儿的兄长,我不想为难你。” 萧楷讥讽道:“瑶瑶不会回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我倒真希望她不会回来。”萧靖钰道,“来人,把人绑了,放一个出去报信。” 萧楷沉声道:“本宫看谁敢去报信!” 萧靖钰冷哼一声,直接驱马往皇宫走。 站在萧楷身后的一名金吾卫趁其不备,突然跑上前抢了一匹战马跑了。 临走前,圣上和皇后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太子殿下。此事如何决断自有陛下定夺,可若不将信带到,那便是他的失职了。 傅瑶正和徐春宜坐在马车里,泽儿不知为何,从上路起就哭个不停,怎么都哄不好。 直到方才,他实在哭累了,才躺在徐春宜怀里,嘬着手指头睡着了。 傅瑶掀起车帘,只见周遭草木青葱,前面是淳载帝的车驾,往后看去,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臣子和家眷。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飞奔而至,隔着数百步,马背上的金吾卫跳下来,冲淳载帝的车驾跑来:“陛下,不好了!” 傅瑶眉头微蹙,她放下帘子对徐春宜道:“我下去看看。” 徐春宜抱着熟睡的婴儿:“姐姐小心。” “你哪也别去,看好泽儿。”傅瑶吩咐后下了马车。 淳载帝的车驾已经停下,那金吾卫就跪在车前禀报:“陛下,那许憎便是从前的秦王萧靖钰,他扣了太子殿下,要陛下拿太子妃去换。” “什么?!”淳载帝掀开帘子,就见傅瑶正站在马车前。 她如今瘦得很,下巴尖尖的,脸上带着病容,那双眸子却又沉静至极。 傅瑶躬身行礼:“父皇,儿臣愿回京城,换殿下回来。” “荒唐!”淳载帝一甩车帘,突然看到身旁探出头的万迦柔,就喝道,“你来凑什么热闹,进去!” “是。”万迦柔老老实实坐回了马车。 皇后也下了马车从后面过来,她看了傅瑶一眼,这一眼冷冰冰的,还带着厌恶——她三年前就觉得不大对劲,奈何太后拦着不让查,如今才明白,这傅瑶和萧靖钰还真有一腿。 撷玉(重生) 第39节 淳载帝道:“太子妃,你可想好了,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有命去,或许就没命回来了啊。” 傅瑶很坚定:“我想好了。”一切起于她,也该止于她。 皇后突然开口:“既是如此,那便去吧。太子妃放心,傅家伴在圣驾左右,必会平安无恙。” “谢父皇,母后,儿臣告退。”傅瑶向他们行了礼,就转身离开。 她没带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上了马。 绿蕊跟在她身后,焦灼道:“小姐,我和你一起去。” “替我照顾好父亲母亲。”傅瑶一扬马鞭,马儿就顺着反方向背道而去。 春日微凉的风从耳畔刮过,披风被卷的在身后飘荡,三年前的忧虑再次涌上心头。 人心真的很复杂,萧靖钰死了,她会觉得有些悲凉。可若是萧靖钰还活着,她又只恨当初没有赶尽杀绝。 有些人爱不得,有些情也留不得,她从重生时就坚定的想法,不管萧靖钰死了又活几回,这想法都不会改变。 傅瑶回到京城时,城门上已经换成了大靖铁骑的军旗,驻守的大靖铁骑见到她立刻打开城门:“傅姑娘,大帅在东宫等你!” 傅瑶纵马而入,直奔皇城。 街道上拖家带口逃难的人已经不见了,沿街店铺门窗紧闭,只有铁骑在四处巡逻。 他们见到傅瑶后全都让开道路,无一人阻拦。 傅瑶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东宫。 她一路上喝了不少凉风,下马后就开始咳嗽起来,不由得裹紧了披风,待咳嗽声止住了才抬步进去。 东宫里已经到处驻守着铁骑,里面很安静,只有巡逻时的铠甲相撞声。 傅瑶一路走到锦阑殿,就见殿门敞开着,萧靖钰正着着一身森冷的黑色铠甲,坐在她从前常坐的软座上。 三年不见,能看出他因为久居边关的沧桑和疲惫,那皮肤晒黑了许多,也粗糙了起来,曾经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布着肉眼可见的老茧和伤疤。 还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是失去了光泽一样,却又让人觉得格外戾气深重。 如今的萧靖钰若再去假扮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闲人,只怕连三岁稚童都不信。 萧靖钰隔着殿门开口,声音又冷又沉:“过来!” 傅瑶迈着沉重无比的步子,缓步走了进去。 萧靖钰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后落到她身上的披风上:“这是谁的?” 傅瑶不答,只冷冷看着他:“太子殿下和我兄长在何处?” 萧靖钰盯着那上面的花纹,已经猜到是谁的了,就道:“脱了。” 傅瑶解开披风,扔到了地上:“你要我来换他们,我来了,他们人呢?” 萧靖钰明明想着等见到她,要抱着她,和她说许多话,要对她好,可如今却轻易就被激怒了:“三年不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傅瑶答得干脆。 “好,那你过来,我有。” 傅瑶觑着他的神色,心中既迟疑又恐惧,这个人变得太陌生了,陌生到就算是同样的眉眼,也没有一点她熟悉的影子。 见她不动,萧靖钰就道:“瑶儿,我不想对你发火,别惹我生气。” 傅瑶就慢慢挪过去,等走到近前时,萧靖钰一把拽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口鼻掩埋在她裸/露出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傅瑶坐在他大腿上,腰肢僵硬至极,整个人往后躲去,却又被他的胳膊撑着,避无可避。 “……瑶儿,我恨你,你为何要算计我?” “可我也想你,白天想,晚上也想,特别想,想着想着就不恨了。” 萧靖钰抬起头,抚摸她瓷白的脸颊:“瑶儿,你别怕,我原谅你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傅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眸子,才发现里面的戾气不知何时已经荡然一空,只留下支离破碎。 她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闷响。傅瑶朝屏风后面看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手脚被缚,正被人摁在地上。 “殿下!”隔着屏风看得并不真切,傅瑶却立刻认出那是萧楷。 傅瑶这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她立刻推开萧靖钰,想要过去查看。 萧靖钰却拽住她,掐着她的腰把她摁回大腿上:“你去哪?嗯?瑶儿,你要去哪!” 他突然吼了一声,傅瑶被吓得浑身颤抖,一回头就被萧靖钰按在桌子上,阴沉沉的眸子仿佛钉在她灵魂上:“你还要去哪?瑶儿,你哪都去不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傅瑶双手抵在他胸口:“你别发疯,我是来换人的,我来了,你放他们走。” 萧靖钰布满粗茧的手卡住她的下巴:“我发疯?” 傅瑶心中恐惧积攒得越来越多,下巴被他掐得生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靖钰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忽然生出一股凌虐的冲动,他启唇道:“那就一起疯掉好了。” 傅瑶意识到危险,想要挣脱已来不及,被他直接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不,不要……放开我!”傅瑶挣扎着去推他。 他却冷声道:“你若想要在书案上也可以。” 傅瑶喉头梗塞,眸子里充斥着恐惧,只喃喃道:“不要……” 萧靖钰把她扔到床榻上,又压在她身上,粗暴地扯开她身上的衣服,那动作过于粗糙,甚至在傅瑶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勒出几道红痕。 他像是仍觉不够似的,到处吮吸着,揉捏着,像是像是要将傅瑶大卸八块拆吃入腹。 [plq] 萧靖钰吻掉她眼角的泪水:“你亲我一下,说你再也不离开我了,我就让他们出去。” 傅瑶白皙瘦弱的胳膊攀上他的肩膀,抬起头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萧靖钰热情地回吻她:“瑶儿,我会对你好,也会让你快乐。” 傅瑶侧过头躲避:“……出去。” 萧靖钰摸着她滚烫发红的脸颊,促狭地笑了笑,又高声道:“听到了吗?都滚出去,把门关上!” “是!” 有人应答之后,傅瑶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后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了,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抚摸自己的胸膛:“害怕吗?” 手下隔着一层薄衫,能摸到那凹凸不平的皮肤,傅瑶头皮发麻,不敢想象那层薄衫下的,是一个怎样狰狞的躯体。 萧靖钰带着她摸了一会,见她神色放松了,才起身将那层薄衫脱了。 傅瑶抬眸望去,只见那上面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根本没一块好地方。 萧靖钰任由她看,等她看够了才道:“害怕吗瑶儿?你若害怕,我便将衣服穿上。” 傅瑶有些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明明刚才那么粗暴,现在却又突然温柔起来,还会轻声问她。 她试探着问:“你能放殿下和兄长走……啊!” 傅瑶犹如拉满的长弓一样,骤然的疼痛让她眉头紧锁。 萧靖钰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语气也变得凶狠起来:“你在我身下,嘴里却喊着其他男人?” “没……唔……” 他的手指按住傅瑶柔软的唇瓣,而后顺着唇缝滑进去,将她的唇舌堵住,恶狠狠道:“不许再提其他人!” “……” 傅瑶不知自己是什么昏过去的,她只觉得嗓子喑哑,浑身像散架了一样,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意识。 等萧靖钰趴到她身上喘息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靖钰终于放过了她,拉过被子把她裹进怀里。 傅瑶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迷迷糊糊间推了推萧靖钰,用哑的不像话的嗓子道:“我想沐浴……”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在上面留下一串印记:“不急,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傅瑶想拒绝,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有人不断在她脸上和脖颈间亲吻,把她从沉睡中弄醒。 傅瑶睁开迷濛的双眼,眸色毫无起伏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柔声道:“瑶儿,饿不饿?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傅瑶想坐起来,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下半身像是完全不听使唤一样。 她只能躺在床上,哑着声音道:“我想沐浴。” 萧靖钰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却到底没发火,只对外面高喊:“来人,准备热水!” 门外有侍女应下,就准备热水去了。 傅瑶不想说话,只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感受着萧靖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的目光。 萧靖钰看着她,越看越兴奋,就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瑶儿,陪我说说话吧。” 傅瑶不回答。 他就自言自语道:“算了,昨夜我弄狠了,你嗓子还哑着,别说话了。” 傅瑶乐得装聋作哑,更加坦然地不搭理他。 侍女动作很快,不多时就送了热水进来,萧靖钰屏退她们,抱起傅瑶放进了热水里:“我来侍奉你。” 这身子已经被萧靖钰折腾了个遍,傅瑶干脆安慰自己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她闭上眼睛,试图领悟佛家中所言的四大皆空。 萧靖钰却很兴奋,握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搓洗着,不时在她长发和侧脸上亲吻一下。 “瑶儿,你太瘦了,再胖些就好了。” “瑶儿,这三年你想我吗?” “瑶儿,我好爱你。” “瑶儿……” 傅瑶突然睁开眼,转身趴在浴桶沿上,而后握住萧靖钰的手,倾身去吻他。 撷玉(重生) 第40节 萧靖钰被吻了个猝不及防,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凝固了。 傅瑶就抬起带着水珠的手臂,攀上他宽阔的肩膀:“我不走了,以后我们两个日日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好不好?” 萧靖钰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嗓子里像堵了块硬块似的,心脏怦怦乱跳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瑶声音很轻柔,像搔在心间的一片羽毛:“把萧楷放了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他的存在会一直提醒我,他才是我的夫君。 还有傅琛,他若知道我同你在一起,必定会骂我是个□□,你想我被骂、想我日日不得安宁吗?” 出乎意料的,萧靖钰一把推开她:“傅瑶,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傅瑶跌进水里,抓住桶壁勉强撑住,纵然已经被看破,她却依旧硬着头皮道:“我没骗你,我……” “第一次,你说要试着接受我,却和外人联合,将我掩藏多年的秘密悉数暴露!” “第二次,你答应与我回封地,却和太后做局,将我的势力翦除干净!” 萧靖钰扒开胸口,露出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一个月,他们将所有刑罚在我身上用了个遍,把我的血肉一寸寸打烂,将我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最后只剩下一团半死不活的烂肉,拿草席一卷就要找个乱葬岗扔掉!” 傅瑶唇瓣微微张开,想恨却觉得不忍心,想心疼却又没有立场。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成为现在这样的,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究竟谁对谁错呢? 思来想去,好像都是因为她。如果自己一开始就不存在,她,萧楷,萧靖钰,徐春宜都会过得比现在好。 她有时心惊于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可这念头却又去附骨之疽缠绕着她,让她不得解脱。 就像她时常会无缘无故流泪一样。 萧靖钰盯着她茫然的神色,心中沉痛至极:“傅瑶,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可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刚开始,我想让你也体会我的痛。后来我想算了,只要你和我说句对不住,我便原谅你。再到后来,我只想再见到你……” 萧靖钰有些颓废地走到浴桶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瑶儿,这一次,你又想骗我什么?你又要杀了我吗?!” 他将下巴垫在傅瑶肩上,傅瑶像是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骗我。” 萧靖钰的手摸上傅瑶的脖颈,做出一个掐握的姿势停留在那里:“瑶儿,你别骗我了,我怕我忍不住……” 萧靖钰的话没说话,可傅瑶已经明白了。 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 · 晚膳后,许雁秋正坐在屋里喝茶。 傅琛就坐在他对面,目光直直盯着他。 许雁秋无奈摊手:“你看我也没用,没有他的命令,你出不去。哥哥哎,行行好,就让我去睡觉吧。” 傅琛明显一脸不信。 许雁秋就卷起衣袖:“你看我这瘦胳膊瘦腿的,我怎么帮你?” 傅琛谴责:“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许雁秋坦然道:“拿人钱财,□□。” 他又宽慰道:“你且放宽心,我可是神医,真有事他一定会喊我去。现在我好端端坐着,就证明令妹无事。” 话刚说完,就有人推开院门高喊:“许大夫,大帅让你去一趟。” 傅琛霍然起身:“他把瑶瑶怎么了?!” 许雁秋忍不住往嘴上打了一巴掌,还真是乌鸦嘴。 那人自然不会应答,眼看傅琛就要上去拼命,许雁秋赶紧拦下了:“先别急,也未必就是令妹,你先让我去看看情况。若是真出了事,现在也不是讨债的时候。” 傅琛听完立刻推他出去:“你快去,我只等一个时辰,你若还不回来,我拼了命也要去见瑶瑶一面。” 许雁秋已经被他推了出去,一脸无奈地站在那里。 傅琛急了:“还不去?” 许雁秋:“……我药箱。” “等着!”傅琛大步跑回房,拿着药箱跑回来,往他身上一挎,就又把他推了出去:“快去!” 许雁秋被他催的投胎似的,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东宫,却是被带去书房见萧靖钰。 他看着眼前这活蹦乱跳的人,气都还没喘匀:“你有事?”我看你没有。 萧靖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低声道:“我今日……竟想掐死她。” “噢。”许雁秋拉开椅子,翘着二郎腿往上面一坐,“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至今没掐死我,可能是因为我医术精湛,掐死了再难找到第二个像我这么出类拔萃的大夫。” “我……”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在他脸上,竟显出几分迷茫来,“这不一样,我从前只是对别人,如今对她却也会有这般狠毒的心思。我甚至会想,她若死了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许雁秋眉头皱了皱:“你这……是,是有点严重啊。” 萧靖钰追问:“可有法子治?” “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但作用应该也不大,这是心结——我就不劝你想开了,你大概也想不开。以后还是要多忍耐些,实在不行就把自己拍晕,别出事了又来喊我去救,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回来的。” “我知道了。” 许雁秋有些受宠若惊,萧靖钰还是第一次这么尊重他的意见,这要放以前,大概只会换回来一个“滚”。 “那行,回头我让人把方子送过来。”许雁秋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萧楷和傅琛你准备怎么办?” 他想起自己受的委屈,突然生出了告状的念头:“尤其是傅琛,缠着我不让我睡觉,你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住?或者我走也可以。” 萧靖钰道:“傅琛是瑶儿的兄长,我自不会难为他,把他关在别处又怕他不安分,只能和你关一起了。至于萧楷,我只想杀了他。” 许雁秋看着那眸子流露出的凶狠,侃侃道:“我劝你别。” 萧靖钰看过来。 许雁秋就道:“你若杀了萧楷,你觉得傅瑶还会愿意待在你身边?” 萧靖钰霸道地说:“她不愿也得愿。” 许雁秋嘴角抽了抽,又坐了回去:“这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哀莫大于心死,你就算将人强留在身边又能怎么样,你难道就想让她整日郁郁寡欢?别怪我没提醒你,心中长久郁结者,大多不能长寿,你这和直接杀她有什么分别?” 萧靖钰罕见地沉默了。 许雁秋就道:“多想想老头和你说的话,好自为之吧!” 他表面上刚正不阿,直击萧靖钰痛处,实则早就吓得腿软,骂完就跑人了。 萧靖钰想起于维和他打过的赌,不知不觉在书房里站了许久,直到烛火被一阵风吹灭他才出了门,去傅瑶的锦阑殿。 此时傅瑶已经歇下,她侧身躺在床榻深处,纵然已是春日,身上还盖着厚被子。 萧靖钰脱了外衣,掀开被角躺了进去。碰到傅瑶后才发现她手脚冰凉,身子就像暖不热似的。 萧靖钰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又用双腿替她暖着脚,这才闭上眼睛。 黑暗中,傅瑶缓缓睁开了眸子,眼尾还湿漉漉的,身后方才枕过的地方早已湿了一片。 她又哭了,她想。 翌日,一直到日上三竿傅瑶才起来。 一则是她吹了风,确实头昏脑涨,又因为……浑身疲累不堪。二则她知道萧靖钰刚回京,有许多事情要忙。 因此就闭着眼睛装睡,确保人离开后才起床。 萧靖钰不知从哪找来一群侍女,个个沉默寡言,只一声不吭地侍奉她。 傅瑶洗漱后随便吃了东西,就往宫殿外面去。萧楷的律政殿和其他几个常去的宫殿都已经被锁上了,宫殿外还有铁骑把守。 她索然无味地转了一圈,走到门口时不出所料地被人拦下——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宫。 傅瑶试探了一遍后,发现萧楷和傅琛并不在东宫,这里把守森严她也跑不出去,就想回去继续想法子,谁知刚走了几步小腹就一阵疼痛,胃里也一阵恶心。 她停下休息了一会,却只觉越来越难受,而后眼前一花,把刚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 侍女手忙脚乱地扶她回去,又让人去请许雁秋。 傅瑶吐过之后舒服了些,被人架着往回走。她眉头紧锁,混乱间突然想起自己迟迟未来的月信! 之前她和萧楷…… 傅瑶下意识捂住了腹部,脸上不敢露出一点端倪——如果她猜得没错,这里大概是有了一条小生命。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世间有了一条生命和她休戚相关,这让她感到很兴奋,可那点兴奋又很快被铺天盖地的烦恼所替代,她更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如果萧靖钰知道了,又会做何反应?? 第47章 ◎“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拒绝许雁秋来为自己医治, 还将自己关在了锦阑殿里。 一群侍女不断拍打门板,求她把门打开。 傅瑶全都充耳不闻,她走到内室, 在屏风后面将衣带解开, 只见亵裤上带着点点血迹。 据说妇人若是怀孕初期胎气不稳, 便会有少量出血的症状。 身体的变化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傅瑶虽然不会切脉,却也能确定自己已经有孕的事实。 傅瑶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 确认之后竟冷静了下来,她去衣柜里拿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而后又想生火将带血的衣物烧掉, 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殿门被人踹开了。 傅瑶慌乱间将衣物扔到了床下,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萧靖钰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很, 看到傅瑶安然无恙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萧靖钰沉声道:“让许雁秋过来!” “不要!”傅瑶犟道,“我没病, 不需要看大夫!” “我说你需要就需要。”萧靖钰态度坚定, 不容许任何人拒绝。 傅瑶却丝毫不肯相让, 她直视萧靖钰的眸子:“我说了不要。” 撷玉(重生) 第41节 门外的侍从被屋内紧绷的场面的镇住了, 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 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许久, 萧靖钰才有些疲倦地问:“瑶儿, 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 傅瑶往后退了一步, 坐在床榻边沿:“我没有。” 萧靖钰想起许雁秋的话, 就尽量压着脾气, 以免把她逼得太紧。而且, 刚才的事他确实心有余悸——一路从含元殿跑回来时, 他真的害怕自己一推开门,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傅瑶。 萧靖钰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就罢了,来人,拿个箱子来。” 门口的侍从立刻跑出去,抱了只箱子回来,跟在萧靖钰身旁。 傅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萧靖钰当着她的面把剪刀、匕首、剔亮烛火用的金拨子、棱角尖锐的烛台、比较锋利的首饰等全部收到了箱子里。 “拿下去,以后锦阑殿所用之物需经我过目后才能送进来。” “是。”侍从将箱子阖上,躬身退了出去。 萧靖钰走到傅瑶身前,刚要伸出手傅瑶就往后躲去,压抑着恐惧和慌张地抬头看向他。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发髻间的一根长簪拔掉:“我会着人给你送新的来。” “不用。” 萧靖钰弯下腰去看她,却见她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眸子里全是冷漠,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厌倦。 “大帅,程将军有要事禀告!”门外一名铁骑朗声道。 “知道了。”萧靖钰指腹蹭过傅瑶的脸颊:“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别做傻事,我不想锁着你。” 傅瑶唇瓣抿着,像是较劲一样不肯开口。 萧靖钰也不难为她,只暧昧地留下一句“好生养着”就出了锦阑殿。 等萧靖钰走远,傅瑶才捂住还未显怀的小腹,她决定不再乱跑,躺在床上养胎。 有萧靖钰如狼似虎地在旁边盯着,她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只能过一日是一日。 原本想着能用这条命换回萧楷也是好的,到时她随便找个地方死了便是了,可如今她惜命得很,不敢出一点差池。 萧靖钰也真的很忙,总是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会霸道地将傅瑶拥进怀里。 傅瑶每每闭着眼睛装睡,实则心惊胆战,萧靖钰的一点动作都能让她紧张很久。 这样不过三夜,萧靖钰就按捺不住了。他这晚大概是饮了酒,抱了傅瑶一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傅瑶霍然起身,将自己缩在床榻深处,紧紧攥着被子,眸子里惊慌至极。 萧靖钰大概是心情好,也没生气,只坐起身道:“瑶儿,我们好几日未亲热了,我很想你。”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傅瑶突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就放柔了声音:“可是我怕,而且……我上次还没好。” “你怕我?”萧靖钰突然靠近,和她相距不过咫尺,带着酒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你为何怕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话就像冷水溅入热油锅,傅瑶刹那间心头火气,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怎么还能问得出口?! 可纵然有天大的怒气,傅瑶还是只能忍下来:“我从前就不怕你的。” “从前……” 萧靖钰有些迟钝的大脑突然浮现起很久远的记忆,那他在昌平侯府救过傅瑶不久之后。 当时他想利用傅瑶,傅瑶又对他毫不设防,他就数次将傅瑶约出来,一起踏青跑马,茶楼听书。 那时的傅瑶确实不怕他,只怕被家中发现受到责罚,因此每次都用幂篱将脸和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时的她多么无忧无虑啊,会爽朗的大笑,会和自己大声争辩,还会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萧靖钰拉开傅瑶攥着的锦被,枕到傅瑶大腿上,他的眼睛微微阖着,像是醉了酒一样。 傅瑶等了许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带你去听书吧,还是从前的那个茶楼。” 他说完就抱着傅瑶的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去了,反正傅瑶也不会回答他。 翌日,萧靖钰果真言出必践,命人将马车停在东宫前,亲自把傅瑶抱了上去。 也是在这时,傅瑶听到左右不再喊他“大帅”,而是“陛下”——他这是铁了心要称帝了。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傅瑶一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皇宫里秩序井然,宫女和太监都躬身穿行着,侍卫也各司其职,在各自值班之处巡逻着。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傅瑶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里少了些富丽堂皇,多了些森然的冷意。 萧靖钰注视着她,突然开口问:“看什么呢?” 傅瑶不答反问:“你快活吗?” 萧靖钰有些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傅瑶就道:“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坐拥万里江山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敢再忤逆你。这样,你快活吗?” “不知道,”萧靖钰如实道,“这于我而言过于奢侈,我不曾期待过,也不需要这些。” 傅瑶便不再说话。 萧靖钰拉着她的手把玩:“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和我争辩一番,怎么如今却不说话了?” 那些记忆隔了太远,傅瑶并不想和他一起怀古伤今,就道:“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萧靖钰感慨道,“你许久不曾对我笑过了,我甚至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何模样。” 可惜无论他说得有多动情,傅瑶都充耳不闻。 京城里还是从前的样子,平民百姓左右不了朝代兴亡,只能在乱世中维护好一家老小,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 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萧靖钰给傅瑶戴上幂篱,而后牵着她下了马车。 茶楼里已经被清了场,只有奉茶的小二和说书的先生。 萧靖钰带着傅瑶在雅间里坐下,只需一挥手,那说书先生就一拍惊木,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傅瑶听了一会,只觉索然无趣,实在不理解自己从前怎么会喜欢听这种东西,因此没过多久便单手撑着额头睡着了。 萧靖钰看着她,只觉这个睡颜格外恬淡,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萧靖钰想,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傅瑶就能再被他宠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恬淡的睡颜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让萧靖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他突然发现,为了这样的傅瑶他愿意克制自己,愿意忍上十年二十年。 他说过,要让傅瑶快乐的不是吗? 心口堵着的块垒突然被消解,萧靖钰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似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到底该做什么一样。 他会把傅瑶留在身边,切断傅瑶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然后不遗余力地宠着傅瑶,惯着傅瑶,让傅瑶再也离不开自己。 因此,当傅瑶将巴掌大的砚台扔到他头上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恶狠狠地威胁傅瑶,而是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一个人离开了锦阑殿。 傅瑶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阵后怕,她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发火,尤其看萧靖钰格外不顺眼。 从前还能忍耐住,现在却是只要萧靖钰一开口,她就心生烦躁,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而萧靖钰这几日的有意纵容也助长了她的气焰,这才没忍住,拿起砚台砸到了他额头上。 奇怪的是,萧靖钰并没有生气。 傅瑶一个人躺到床上休息,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萧靖钰突然发疯,又折返回来算账。 及至夤夜时,萧靖钰果真又折返回来,不过并不是怒气冲冲地杀进来,而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悄悄钻进了被窝。 他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惊扰傅瑶之后才伸出手,视若珍宝地把傅瑶抱进怀里。 第二日,傅瑶正在屋内发呆,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闯了进来。 她起身出门查看,只见一名女子手提长剑、气势汹汹而来。 那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又长得肤白貌美,却未施粉黛,只将长发如男子般简单束起,一身紧袖长衫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她脚边全是花盆的碎片,萧靖钰让人送来的十盆芍药,竟是碎了八盆。 一群侍从拦在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算有滔天恨意,也只能被堵在原地。 傅瑶站在檐下,春日的阳光在她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圈,她就站在柱子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子抬头望向她,提声问道:“你就是傅瑶?” 傅瑶看得出她来意不善,却还是坦诚道:“我就是。” “好,你倒是一点也不掩饰!我说呢,谁能在陛下头上砸口子,除了你还能是谁?!”她对那些侍从怒喝,“都给我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块杀!” 侍从们哪敢让开,身后那位真出事了谁也担待不起。 正闹得不开开交时,萧靖钰从外面进来并喝道:“殷蓠,住手!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耍横!” 他额头上还带着伤,气势却是一点也不弱。 名唤殷蓠的女子并不住手,而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三年前云浮镇一战,多少人死不瞑目,全都是因为她!明明一开始你也是恨她的,为何现在又处处维护于她?!” 傅瑶听明白她说的是何事,当年云浮镇那场屠杀,确实是她亲手做下的孽,如今人家要来讨债,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然而萧靖钰的脸色却是迅速沉了下来:“殷蓠。” 这一声并非怒喝,却威压十足,任是女子再激动,也不由得安分下来。 萧靖钰道:“出去,不许再踏入这里。” 殷蓠还欲再言,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拱手告退了。 萧靖钰看着满地的碎片,有些不悦地道:“让人收拾了。” “是,陛下。” 他朝傅瑶走过来,轻声问:“吓着没有?” 傅瑶反唇相讥:“你对我做过的事,比这些恐怖千倍万倍。” 若是刚回来那几日,傅瑶断然不敢这般说话。但在确定萧靖钰不会动怒之后,她就恨不得每句话里都带刺,把萧靖钰的心扎得千疮百孔才好。 萧靖钰心里谋算着别的事,巴不得傅瑶再凶一些,什么时候凶到除了他这世上再没人能忍受才好。 他拉着傅瑶进屋:“这院子里太空了,我让人修建了新宫殿,今日就搬过去可好?” 东宫离龙泉宫远,萧靖钰每次过来都要走上许久,他要安排的新住处,自然是在龙泉宫旁边。 傅瑶抽出手:“不搬,我在这里住惯了。” 萧靖钰也不勉强,就改口道:“这东宫许多地方年久失修,也该好好修缮一番了,我明日便着人来修。” 傅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觉得拒绝总没错:“不用,我也住惯了。” 撷玉(重生) 第42节 萧靖钰不禁笑了笑:“你兄长就要走了,若看到你每日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如何能放心?” 傅瑶眸子微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放我兄长走?” 萧靖钰在桌前坐了,兀自倒了杯水:“傅大公子才华横溢,又不愿为我所用,我只好放他走了。” 其实,他只是想斩断傅瑶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把傅瑶囚在自己身边而已。 傅瑶有些紧张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 “那……”傅瑶顿了顿,决定还是等兄长走了之后,再想办法让他放了萧楷。 萧靖钰却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被我关在地牢里,也就之前被我抽过几鞭子而已,至于以溏淉篜里后……” 傅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相信他会轻易放了萧楷。 “以后时机到了,放出去便也算了。”萧靖钰故意将话说得慢悠悠的,觑着傅瑶的神色。 果然见傅瑶脸上露出点笑意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萧靖钰心中不是滋味,只是灌自己茶水,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了傅琛,没了萧楷,这宫里,乃至于京城就再也没有傅瑶牵挂的人,傅瑶会彻底成为他的,任由他摆布。 萧靖钰都搬出了傅琛,傅瑶也不好再反对,左右不过一个住所,任由他折腾吧。 萧靖钰则以宫中修缮为由,一大早就把她带去了龙泉宫。 龙泉宫傅瑶来过几次,从前淳载帝住在这里,里面摆满奇珍异宝,颜色也多用明黄色,每次进去都觉得明晃晃的,特别刺眼。 如今帘幔都换成了鸦青色,所有的摆设物都被清了出去,布置得十分简洁。 萧靖钰带她到内室坐下,就去外间议事去了。 傅瑶一个人无聊,这龙泉宫又到处透着萧靖钰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口发闷,就在婢女随侍下出了门。 龙泉宫旁边有个小花园,是淳载帝命人建的,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种满了奇树异草。 傅瑶走了一会,觉得累了就在亭子里坐着歇息,却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娇俏女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殷蓠。 不知萧靖钰是如何处置的,那殷蓠见了她只是咬了咬牙,并没有多话。 一旁的娇俏女子却是不避不让地走上前来,垂眸在傅瑶脸上肆意打量。 傅瑶端坐着,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任由她打量。 女子看了一会,嗔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钰哥哥为何偏要立她为后?” 殷蓠倚在廊柱上,抿唇不语。 傅瑶就道:“因为我救过他。”倘若早知救了之后会变成这样,她当时一定狠狠心,绝不去救。 “那我父亲还有从龙之功呢!”女子高声道,“他为何要厚此薄彼?” “不知道,我原已嫁做人妇,他却偏要将我强留在此。” 女子有些诧异:“那你离开不就好了?”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露出难言之隐的神色。 女子还想开口,却突然听人道:“瑶儿,怎么走这么远,让我好找。” 女子起身走向他,脸上带着明媚而娇羞的笑:“钰哥哥……” 萧靖钰却从她身旁过去,径直走向傅瑶:“你父亲在寻你,快些去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凝固,愣愣看着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柔声问:“手怎么这样凉?冷不冷?” “钰哥哥,我还在这里。”女子委屈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殷蓠。” 站在一旁的殷蓠立刻会意,扶着女子的胳膊将人带走了。 萧靖钰倾身在傅瑶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知你在想什么,没可能的,我只会纠缠你一个,别的女子,不会多看一眼。” 傅瑶收回跟着女子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茶盏上。 萧靖钰看着里面剩下的半盏清水,端起来一饮而尽:“你倒是懂得保养。” 傅瑶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牢牢挡在小腹前面。 “吃食上却太不仔细,总是吃些偏酸偏辣的……” 傅瑶呼吸一紧,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想不到还是让萧靖钰看了出来。 “……听说女子怀孕后胃口不好,往往嗜爱一些酸辣之物,”萧靖钰笑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看出他的促狭之意,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紧,她起身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萧靖钰以为她是在害羞,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笑了笑,而后追了出去。? 第48章 ◎“你会放了萧楷吗?”◎ 不过短短三五日, 东宫就已经修缮完毕。 傅瑶再次回去时已经快要认不出这里,外墙全部被刷成红色,宫殿名也更名为锦阑宫。里面更是翻天覆地, 律政殿被整个拆除, 建成一座高楼, 原来的池塘被填平, 修建成了花园……还有傅瑶熟悉的所有,都彻底变了个样。 萧靖钰抹去了所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将这里打造成了一只金丝笼,以后数不清的不知多少个年头, 傅瑶都会待在这里, 等着他。 傅瑶拿不准萧靖钰究竟要做什么,但看到翻修一新的锦阑宫就有一种压抑感,这里像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囚笼, 将她束缚其中,让她永远无法脱身。 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萧靖钰为她布置的一切, 等萧靖钰兴致下去了, 才问:“我能去送送兄长吗?” 萧靖钰或许是心情好, 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但我要在场。” 傅琛这些日子其实并没有受什么苛待, 萧靖钰每日好吃好喝招待, 又有许雁秋在一旁, 把他多年的顽疾都一并治了。他只是心火太旺, 急得嘴角起了燎泡而已。 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不是第一次, 傅琛见到傅瑶时心中满是愧意。身为哥哥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羊入狼口, 自己却无能为力, 没有比这更痛苦、更折磨的了。 傅瑶握住他的手:“兄长,你此去,不要再回来。嫂嫂还在等着你,父亲母亲也在盼着你平安回去。” “瑶瑶……”傅琛看向坐在一旁的萧靖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这里就是虎狼窝,傅瑶只希望他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因此再三叮嘱不要回来。 傅琛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总有些不甘,这是他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抛下不管? 许雁秋等他们道别之后,递上替傅琛收拾好的包袱,送他出了宫门。 傅瑶站在高楼上,目送傅琛骑上马,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市中,再也看不到。 萧靖钰握住她微凉的手,不由得眉头微蹙:“手这么凉,还出冷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许雁秋给你瞧瞧。” “不要。”傅瑶断然拒绝。 萧靖钰捏住她的脸,把她转过来:“瑶儿,你这是讳疾忌医。” 傅瑶心中烦躁:“我没病。” “好,你说没有便没有吧。”萧靖钰拉着她往回走,“这里风大,先回宫吧。” 他们没有乘御辇,而是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刚路过承宣门就见前几日的那名娇俏女子朝萧靖钰招手,她依旧是一身鲜亮的红衣,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傅瑶不知她究竟是谁,却识得她身后的太监——刘忠。 前世那杯毒酒便是由他端到自己面前的,那张扭曲的脸和那种让人崩溃的痛苦再次萦绕心头。 女子小跑过来:“钰哥哥,我爹有要事和你商议。” 刘忠也跟上前来,躬身道:“陛下,邕王已在龙泉宫等候。” 萧靖钰看向傅瑶,傅瑶却一点面子也没留:“我要回去。” 萧靖钰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钰哥哥,”女子主动道,“我送她回去!” 她说完还亲切地挽过傅瑶的手臂。 傅瑶挣脱了萧靖钰,却任由女子挽着。 刘忠是个圆滑惯了的,连忙打圆场:“陛下,不如就让奴才送娘娘回宫,娘娘玉颜,奴才还是头次见呢。” 萧靖钰只好让那些侍从全部跟上,又道:“径直回宫,莫去多余的地方。” 女子笑道:“这么宝贵啊,钰哥哥是要金屋藏娇吗?” “就你贫,”萧靖钰似是无奈叹息一声,“去吧。” 女子就挽着傅瑶的手臂离开了。 过了承宣门,她就让刘忠和那些侍从远远跟着,确定四下无人了才低声道:“我叫曾思霏,父亲曾灼,原是河东郡守,便是他与钰哥哥里应外合,将河东拱手想送,又一路护送,直至事成之后受封为邕王。” 傅瑶听得很认真,她每日被关在宫里,曾思霏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 她听完后并没有表示什么,而是问:“淳载帝迁都至何处?萧靖钰是否乘胜追击?蜀地叛军可曾镇压?京中还有多少官员留守?又有几人倒戈?” 曾思霏没想到她一开口全都是家国大事,不由得皱了皱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傅瑶:“那你可知太子萧楷被关在何处?” 曾思霏:“你……” “他是我的夫君,”傅瑶如实道,“我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 傅瑶不是藏不住话的人,只是形势逼人,萧靖钰又有意不让她见外人,这大半个月她只见过曾思霏,便只能赌一把。 曾思霏被惊得瞠目结舌,不由得看向她的腹部:“……钰哥哥也知道?” “他若知道了,必然不会让我留下。” 曾思霏原本想炫耀一番自己的家世,让这女子知难而退,却不想竟知晓了这些密辛:“可钰哥哥执意立你为后,为此遭到极力反对,只得将登基大典一推再推。” “所以,我们并不相配,只有他在勉强。他用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回来,原本我只想救回夫君,从未想着活着离开,可如今我有了这个孩子,便也要为自己争上一争。” 曾思霏简直大开眼界,只愣愣盯着她的肚子。 傅瑶言辞恳切,“曾姑娘,我每日待在宫里,见不到其他人,只有你能帮我。我若离开了,对我们三人皆好。” 撷玉(重生) 第43节 “可我……” “曾姑娘,求你帮帮我。” 不论是出于怜悯还是私利,曾思霏确实都动了恻隐之心。 她问:“我该如何帮你?” 傅瑶和她并肩,不紧不慢地走着:“还请找人散布我的身份,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我必然做不成皇后,而萧靖钰定然会为我安排新身份,届时还请姑娘随机应变,将他为我安排的新身份继续散布出去。” 曾思霏道:“这也不难。” 傅瑶提醒道:“但姑娘一定要做得够隐蔽,要将自己摘干净才好,萧靖钰敏锐得很。” 曾思霏:“我小心些便是,这种东西口口相传,本就难查得很。” “那我就先谢过姑娘。”傅瑶紧接着又道:“我有身孕之事还请姑娘替我保密,毕竟我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想法子逃离的。” “你们上京里长大的姑娘都这么多心眼吗?”曾思霏有些厌烦地道,“你求我帮你,我也应了,最后却又要威胁我一下,你这心里是有多少弯弯绕绕?” “姑娘见谅,我身家性命全在于此,不敢不谨慎。” 曾思霏撇撇嘴:“你们活着真够累的,殷蓠也是,总是愁眉苦脸的,一点都不快活。” 傅瑶笑道:“姑娘率性耿直,非我等笼中人可比。” 曾思霏点点头,又道:“先说好,我只帮你这些,那个太子的事我可不管,他回去了定要当皇帝的,我才不会放他走。” 傅瑶对此也不意外:“我也不敢拿此事来烦姑娘。” 曾思霏便没有别的话了,恰好两人已经走到锦阑宫前,她就道:“到了,我先走了。” 傅瑶对着她的背影道:“姑娘慢走。” 曾思霏刚一走,刘忠就带着一群侍从拥上来,对着傅瑶伸出手:“娘娘,奴才扶您进去。” 虽然知道此人不过是萧靖钰的爪牙,她更应该去恨萧靖钰,可傅瑶对他也确实难有好脸色。 她没搭理刘忠,兀自跨过宫门进去。 刘忠孤零零站在原地,很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贵人。 白日萧靖钰说过讳疾忌医之后,傅瑶就警惕了起来,以她的了解,萧靖钰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果然,等到深夜时,萧靖钰来到床榻边,轻轻握住她的右手,递出了床幔。 傅瑶瞬间清醒,睁开眼只见萧靖钰正坐在床榻边,帘帐之外依稀是许雁秋的身影。 她把手收回被子里:“我说过了,我没病。” 萧靖钰这些日子已经适应了她突然发脾气,就哄道:“我没说你生病了,只是让他给你瞧瞧,你太瘦了,得调理身子。” 傅瑶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缩到了角落里:“我不需要。” 萧靖钰只得看了一眼许雁秋,许雁秋立刻会意,默默退了出去。 萧靖钰道:“好了,这下可以放心歇息了吧?” 傅瑶就将被子一卷,一个被角都没留给他。 萧靖钰也不去抢,只把衣服脱了在傅瑶身旁躺下,自言自语道:“其实这样也很好,你若肯同我亲热便更好了。” 那次他食髓知味,也是从那次之后就一直忍耐着,他在等傅瑶一步步沦陷,也在不断克制自己体内的冲动。 如今躺在一处,心中愈发躁动不安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傅瑶。 傅瑶一直怕惹怒他,对他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动作能忍便也忍了,可这次,那只手并不满足于停留在她腰间,而是想要往里钻去。 傅瑶立刻拍开他的手,又将被子裹严实了些。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干净,若是之前,她也可以舍了这身子和萧靖钰周旋,但现在不行……她捂紧了腹部,这里有一个婴儿,那么纯净,那么无辜,绝不能让萧靖钰再碰到这个孩子。 萧靖钰被打掉了手,独自静默了片刻,突然翻身而起,压在傅瑶身上:“我若用萧楷来威胁,你会向我妥协吗?” 傅瑶迟疑了片刻,吐出一个字:“不。” 萧靖钰唇角勾起,这是布局良久终于看到猎物慢慢上钩的喜悦,总有一天,傅瑶和萧楷的情分会断得一干二净。 他不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傅瑶的手挡在腹部,把寝衣攥成一团。 萧靖钰却只是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连串细碎的吻,而后又躺了回去,连被子带人一起抱进怀里。 傅瑶攥紧寝衣的手慢慢松开,肚子里的小家伙已经快有三个月了,她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短短几日,京城里就满是风言风语,这种皇室□□的宫廷秘辛一直极受欢迎,几乎成为茶余饭后的必谈内容。 传言也分出了许多种,有说傅瑶是被强迫的,也有说傅瑶本性淫/荡,勾引叔叔的,还有的干脆说他们蛇鼠一窝,算计好了要夺淳载帝的江山的。 傅瑶的身份原本只有极个别人知晓,他们反对萧靖钰立后也是因着这个。而这次流言一散开,朝堂上下顿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拧成一股,绝不让萧靖钰立后。 萧靖钰在朝堂上摔了奏章,怒气冲冲地下了朝,又命人去查,谣言到底是从哪流出来的。 与此同时,他回到锦阑殿,准备质问傅瑶。 可等他进去后,却发现傅瑶正半躺在软塌上,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从小几上捏果脯吃。 那木盘里装了十几种,她却只去捏杏干。 萧靖钰满腔的怒火顿时七零八散,只走上前去,握住傅瑶的手,将吃了一半的杏干叼走。 他一边嚼一边坐下:“这杏干谁送来的,怎的这么酸?” 他被酸得眉头紧蹙,却到底没吐出来,还咀嚼好一会才咽下。 傅瑶就把杏干放下,换了其他果脯来吃。 可刚拿起一个就被萧靖钰抢跑了,她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只重新去拿,萧靖钰故技重施,又直接上嘴,给她抢走了。 不知是否有意,湿滑的舌尖还舔过那柔嫩的指腹。 傅瑶面露嫌弃,在萧靖钰衣袖上擦了手,又端起木盘,把果脯全扔给他,而后一拽薄被躺下,闭眼睡觉去了。 萧靖钰把木盘放回小几上:“别装睡了,不和你抢了就是。” 傅瑶没吭声,手却自薄被里伸出来,精准无误地捏了块杏干放回嘴里,闭着眼睛慢慢咀嚼着。 萧靖钰看着傅瑶,不想问出那些质问的话,平白破坏了这样好的气氛,因此只是坐了一会就又离开了。 等他走后,傅瑶才坐起来,把木盘往腿上一放,恶狠狠地吃了五六块杏干才算解气。 萧靖钰每日都会命人送来各种精细的吃食,可她大多吃几口就腻,也没什么好贪恋的。今日萧靖钰发现她爱吃杏干,就投其所好,每日亲自挑选好给她送去。 没过几日,傅瑶又特别想吃肘子。 这是她从前和一位大婶学的,用馒头夹上炖得软烂的肘子皮,油汪汪香喷喷的,她越想越馋,以至于到晚上都馋得睡不着。 萧靖钰不知从哪看出来的,竟让人在午膳时送了肘子过来。 傅瑶把左右屏退了,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她没注意到的是,半开的窗子外,萧靖钰正站在那里,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自上次和曾思霏告别之后,傅瑶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萧靖钰似乎是有意把她和外界隔离开来,就算允许她出门,她所经之路上也绝对见不到一个多余的人。 比之前些日子的恶心呕吐,傅瑶如今的胃口也好了许多,她似乎是胖了些,总是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层薄红,萧靖钰便也不再执着于让许雁秋给她把脉。 眼看到了暮春时节,傅瑶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她已经能摸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忧心忡忡地想,就快要藏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终于又有了一次出门的机会——萧靖钰要祭祀祖庙,昭告天下自己的正统身份。这原本应当由帝后一同前去,萧靖钰却只带了她。 那天,她在侍女服侍下换上拖曳在地的华服,头发也被高高挽起,带上了璀璨的头冠。 傅瑶和萧靖钰一同乘辂车前往帝陵,一路上百姓夹道跪迎,都要看看这前朝太子妃长了一副怎么祸国殃民的模样。 萧靖钰便是在这时握住她的手:“瑶儿,做我的皇后吧。” 傅瑶眉眼微微垂着,被发冠压得脖子酸疼:“你以前想立的皇后是傅琦。” 萧靖钰神色僵了僵:“瑶儿,我原本喜欢的便是你,当年我们一同去郊外跑马,去茶楼听书,那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只是那时我过于偏执,不知晓的自己的心意,这才辜负了你,以至于后来追悔莫及。” “瑶儿,我从始至终,喜欢都只是你,从来没有过别人。” 傅瑶实在觉得可笑,前世她即便出嫁了还心心念念着萧靖钰,于是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利用她,利用完再一杯毒酒赐死。 这一世,她不理萧靖钰了,萧靖钰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于是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处处胁迫。 她承认她喜欢过萧靖钰,但喜欢过的,或许只是曾经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 萧靖钰的出现满足了她对盖世英雄的一切幻想,却又亲手打破她的幻想,告诉她,一切不过于心机重重的伪装而已。 傅瑶的手指冰凉:“你会放了萧楷吗?” 在萧靖钰脸色变得阴沉之前,傅瑶又道:“罢了,你便是放了他,这皇后我也不做。” 她越在乎的萧靖钰便越要毁掉,不是吗? 辂车在太庙前停下,萧靖钰扶着她下了车,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正前方是修建得雄伟壮阔的祖庙,如今正门敞开,门前摆放着祭祀的条案,一条地毯从祖庙门前铺至脚下,两边是站立着的臣子,他们低着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礼乐声也在此时响起,萧靖钰才不管他们乐不乐意,我行我素地牵起傅瑶,往祖庙而去。 两人在簇拥之下走到条案前,礼官递上已经点燃的香柱。 两人接过后,礼官刚要高声指引跪拜,离得最近的一个小礼官却突然冲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袖中拔出匕首,朝萧靖钰刺来。 变故陡生,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萧靖钰只来得及护住傅瑶往后退去。 傅瑶心念电转,直接扔了心中的檀香柱,挡在萧靖钰面前。 匕首刺入胸口,鲜血顿时渲染开来,傅瑶脸色刹那间苍白,往地上倒去。 萧靖钰把她接到怀里,明明在战场上厮杀多年,见识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却被那鲜血刺得生疼,甚至不敢去看,只颤抖着双手高喊:“许雁秋!许雁秋呢!把他给我找过来!” 慌乱间,手背上一凉,萧靖钰低头看去,只见傅瑶正握着他的手哀求道:“……放了萧楷。” 萧靖钰薄唇微启,却迟迟不肯答应。 许雁秋已经跑过来,来为傅瑶查看伤口,傅瑶却拒绝了他,只看向萧靖钰:“放了他。”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萧靖钰终是败下了阵来:“放他走。” 傅瑶看着一名侍卫跑出去传信,却依旧不肯让许雁秋为她医治:“我要看着他走。” 撷玉(重生) 第44节 萧靖钰的声音沉了沉:“傅瑶,不要得寸进尺,放他走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 许雁秋在一旁道:“傅姑娘,在下可以向你保证,陛下说话算话。” 傅瑶这才肯让许雁秋查看。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十一点更新,万字章? 第49章 ◎“没错,她怀孕了!”◎ 祖庙前搭起了临时的帷帐, 祭祀暂时中止,铁骑将整个祭祀大典围起来,对里面的人一一排查。 许雁秋先喂她吃了一粒药, 又去看那匕首。 萧靖钰抱着傅瑶问:“能直接拔吗?” 许雁秋道:“没有伤到要害, 我只怕她身子太虚弱, 承受不住。” 他说着又去给傅瑶把脉, 傅瑶想要挣扎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无力,只能眼巴巴看着他, 眸子里露出哀求的神色。 许雁秋一碰到她的脉搏就明白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萧靖钰是两个月前才杀回京城的, 这只能是萧楷的孩子。 他看向傅瑶, 傅瑶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是一个无声的“不”字。 许雁秋知道傅瑶这是在为萧楷争取逃走的时间,至少现在让萧靖钰知道, 所有事情都会功亏一篑,他不禁有些迟疑。 萧靖钰见他迟迟不答话, 就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直接拔就行。”许雁秋放开傅瑶的手腕, “你不如先去审问刺杀的小礼官, 你在这里只会让她更紧张。” 萧靖钰想拒绝却又无力反驳, 只能将傅瑶平放好, 起身出了帷帐去主持大局。 傅瑶松了一口气, 虚弱地道:“……谢谢。” “千万别谢我, ”许雁秋道, “我只是暂时帮你瞒一会, 说不定转头就告诉他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 就算我不说, 你又能瞒他几时?” “我……”傅瑶疼得闷哼一声。 许雁秋趁她不注意,已经将匕首拔了出来扔到一旁,边给她止血包扎边道:“我会给你开些保胎的药送过去,萧靖钰容不下这个孩子,你还是……” 许雁秋原本想说好自为之,见她满眼感谢地望着自己,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后吐出来的是:“早做打算吧。” 帷帐外,两名侍卫扯住刺客的头发,将他的头抬起来,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下巴已经被卸掉了。 一名侍卫道:“他嘴里藏着毒药,想要服毒自尽,被属下拦下了。” 萧靖钰微微颔首,那侍卫就又把卸掉的下巴咔嚓一声合上。 萧靖钰问:“谁派你来的?” 小刺客啐了一口唾沫:“无耻小人谋朝篡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噗!” 萧靖钰拔出剑,随手扔到一旁:“拖下去,碎尸万段。” “陛下,这……还未审讯。”一名官员在一旁道。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还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杀我。”萧靖钰道,“去查,朕也想看看是谁要杀朕。” 历来朝代更迭都喜欢宣扬正统,然而不管如何掩盖,也不过是在史书记载中留个好名声,当世之人又有谁不知这皇位上坐的是个乱臣贼子? 这些虚名萧靖钰向来不介意,有人要来杀他,他杀回去便是。 等萧靖钰处理完事情,傅瑶的伤口已经处理好,躺在绒毯上睡着了。 萧靖钰用毯子将人裹了,打横抱起来:“摆驾,回宫。” · 傅瑶再醒来时已经回到锦阑殿,萧靖钰躺在她身旁,胳膊压在她腰上。 傅瑶想把他的手拿开,谁知刚一动他就醒了,那双眸子澄澈明亮,一看就是根本没睡。 傅瑶毕竟刚威胁过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却被萧靖钰横臂拦下:“现在知道怕了?” 傅瑶想起从前萧靖钰是如何惩罚她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冷汗,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生怕惹怒了他。 萧靖钰启唇:“瑶儿,你若保证以后安心待在我身边,这次我便原谅你。” 傅瑶抿着唇,久久不语。 萧靖钰脸色沉了沉:“还是你想我来罚你。” 傅瑶宁愿假意逢迎,也不想再被他惩罚,就道:“我保证。” “保证什么?”萧靖钰捏着她的下巴,“我发现我还是更想惩罚你。” 傅瑶就道:“我保证安心待在你身边。” “以后还逃吗?” “不逃了。” 萧靖钰倾身去吻了,把她的唇瓣吻得红艳艳的才放开:“我让人备了粥,先起来吃点。” 萧靖钰扶傅瑶坐起来,又从侍女手里接过粥,亲手喂给傅瑶。 傅瑶吃了有小半碗,肩膀实在疼得厉害,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可以不吃了吗?” 萧靖钰对此很满意,将粥碗放下道:“可以。” 此时已经是深夜,萧靖钰就又让她躺下,把被角掖好,又将床幔放下,轻声道:“再睡会吧。” 傅瑶在黑暗中觑着他的神色,声音低得仿佛听不到:“……萧楷走了吗?” 萧靖钰的声音冷了冷:“你若再提他,我不介意出尔反尔把人重新抓回来。” 傅瑶抓住他的手臂:“别,别去,我不提了。” “躺好,”萧靖钰道:“我还有奏章要看,等你睡着了就走。” 傅瑶就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就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萧靖钰便以为她是睡着了,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傅瑶缓缓睁开眼,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正如许雁秋所说,她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 这个孩子就快要藏不住了,萧靖钰也绝对不会容许她生下萧楷的孩子。 · 之后,许雁秋就那日所言,每日送安胎药过来,帮她调理身子,傅瑶也一直很配合, 萧靖钰只当是傅琛走了,萧楷也走了,她终于认命了,就趁热打铁,下旨封她为后。 傅瑶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举朝上下拼死反对,门下侍中为驳回圣旨不惜血溅当场,萧靖钰却只是冷眼看着,绝不收回旨意。 新朝初立,君臣之间就因为立后之事变得剑拔弩张,最后门下侍中被奄奄一息地抬回府,萧靖钰则拂袖而去,立后之事不了了之。 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议论纷纷。 傅瑶坐在窗边养伤,看着窗外正在扫地的侍女窃窃私语,她心生好奇,就趴在窗户上倾耳去听。 她听着朝堂上剑拔弩张,新朝初立就君臣离心,还是为了立后之事,傅瑶越听越觉得自己像话本里狐媚惑主的狐狸精。 正走神间,突然感受到后背上靠近温热气息,她身子一僵,想要起身去躲,却正撞在坚实的胸膛上。 萧靖钰两只手按在窗棂上,把她围到怀里,像是在拥抱她一样:“瑶儿,我把你藏得这样好,你的身份怎么还人尽皆知了呢?” 傅瑶趴在窗棂上,把身子压得很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靖钰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喷着热气:“以前你做的那些小动作就算了,现如今该放的人我都放了,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别再生出别的心思,否则我就在床上好好和你理论。” 傅瑶手指扣着窗棂:“……我伤还没好。” 萧靖钰的手摸到她另一边的肩膀:“这里?我看看。” “不,不用。”傅瑶想躲,却只觉肩膀一凉,萧靖钰已经解开扯下她的衣裙,肩膀上裹着绷带的伤口随之裸/露出来。 傅瑶用手捉住扯开的衣襟,能感受到萧靖钰的呼吸越来越滚烫,她却只能侧身往一边躲去。 萧靖钰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引得她一阵轻颤:“瑶儿,我知你不愿意,所以忍了这么久一直不碰你,可你知道我每晚躺在你身边,抱着你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 傅瑶怎么可能不知,她每晚都担惊受怕,睡觉都不敢睡踏实,生怕萧靖钰突然扑上来。 萧靖钰吻着她的脖颈:“瑶儿,为了你我可以继续忍,可你总得给我点甜头吧……” “噫——!” 傅瑶和萧靖钰被这突兀的一声打断,同时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许雁秋正站在那里,一手捂住自己的眼,一手挡着身后小药童的,控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傅瑶忙着去拉衣服,萧靖钰则“哐当——”一声,将敞开的窗户直接关上了。 许雁秋这才放下手,对身后的小药童道:“我还有药方没写,你自己将药送进去就是。来了这么多次,该学会一个人了。” 许雁秋说完就心安理得地溜了,留下端着药的小药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小药童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只能用眼神向刘忠求助,刘忠则道:“咱家拦了的。”可没拦住许大人那个实心眼的。 小药童:“……” “小先生这端的是什么药?”刘忠对他端的药很是好奇,凑近了打量,“为何有两碗?” 小药童只拿明亮的眸子看着他,表示“我哑”。 “……”刘忠闻着那药味有些熟悉,又觉得同时喝两碗药有些奇怪,就拧着眉头,拿鼻子使劲去闻。 正要想出个所以然时,殿内突然传出萧靖钰的声音:“进来。” 小药童就对刘忠点点头,端着药进去了。 殿内,傅瑶已经穿戴整齐,脸上还泛着薄红。萧靖钰则脸色铁青地坐在一旁:“许雁秋呢?” 小药童连忙跪下,捧着药一言不发。 萧靖钰眉头皱了皱,正要发火,傅瑶就道:“他不会说话,你别难为他。” 萧靖钰便不再追究,将药接过来端给傅瑶:“趁热喝了。” 这两碗药一碗用于治伤,一碗用于安胎,许雁秋和萧靖钰说的则是用来调理身子,傅瑶确实身子虚弱,萧靖钰不疑有他,只确认傅瑶每日都有喝药。 撷玉(重生) 第45节 傅瑶将两碗药喝完,嘴里苦得像吃了几斤黄连一样,刚要去捏桌子上的蜜饯就被萧靖钰按住后脑勺,然后被堵住了嘴。 他吻得肆无忌惮,把傅瑶嘴里的苦味全尝了一遍,还似不知足似的,在里面四处翻搅。 小药童不过八九岁,躬身趴在地上,将他们发出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小脸烧得滚烫,后颈都快趴麻了。 萧靖钰把傅瑶嘴里的苦味清扫干净了才肯松开,问喘着粗气的傅瑶:“许雁秋从哪找来的这小童,这般木讷。” 傅瑶透白的脸上布满红晕,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憋的,她对那小药童道:“出去吧。” 小药童这才站起来,用几乎跪麻的双腿迅速退了出去。 萧靖钰看着有趣,就道:“瑶儿,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平日里拿来逗逗趣,养烦了就扔给乳母……” 傅瑶嗔道:“那又不是阿猫阿狗。” 萧靖钰便立刻改口:“我说错了,你若给我生个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他哄,拿玉玺给他砸核桃玩。 若是个女儿,就娇养着,让她成为大靖最幸福的公主。 若是个儿子,还是养得皮糙肉厚些好……” 他说着看向傅瑶:“当然,他若是像你,我定然是下不去手的,就给他找个严厉的太傅,交给别人收拾,到时我就做个慈父。” 傅瑶听着这些美好的憧憬,脑海中却很难想象中具体的画面,萧靖钰这般的人,真的能成为一个慈父? 一只大手突然盖在小腹上,傅瑶浑身一激灵,猛地往后躲去,捂着腹部紧张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的大手还悬在半空中,有些迷茫的看着傅瑶。 傅瑶这才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她也不去解释,只闷声用薄被挡住肚子。 萧靖钰蓦地笑了:“瑶儿,你长胖了。” 傅瑶乐得将错就错,把被子捂结实了,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没有。” 萧靖钰越看越想逗她:“以前你的腹部很平坦,可是一丝赘肉都没有的,刚才我分明摸到……” 傅瑶在薄被下踹了他一脚:“我只是中午吃多了。” 萧靖钰捏了捏她气呼呼的小脸,笑道:“胖些才好,我可是天天盼着瑶儿能再吃胖些。” “你养猪吗?” 萧靖钰被她逗得大笑,又怕她以后不好好吃饭,只能变着花样去哄她。 哄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作罢。 一直到从锦阑宫出来,萧靖钰的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意。 刘忠奉承道:“陛下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这般开心?” 萧靖钰道:“说不得。”家有悍妇啊,到时还不得再踹他几脚? 刘忠知情知趣,便不再问,而是换了话:“奴才记得娘娘之前伤得不算重,今日却见送进去两碗药,奴才有些担心,不知可是许大人开错药了?” 萧靖钰道:“调理身子的药而已,也值得你这般操心。” “奴才多嘴,这就打自己一巴掌,”刘忠说着就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才解释道:“奴才自幼在妇人间长大,闻多了安胎药的味道,今日闻着那药的味道有些相像,唯恐伤了凤体,才会多嘴来问。” 萧靖钰脚下突然顿住,傅瑶这段时日的异常在他脑海中回荡,指向了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结果。 他突然转身,往太医院跑去。 “陛下!”刘忠叫了一声,也踮着小脚跟了上去。 许雁秋原本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谁知院门突然被人踹开,萧靖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脸上既期待又紧张,语气更是急切至极:“瑶儿是不是有身孕了?!” 许雁秋的第一反应是完了,让他知道了,之后又觉得萧靖钰若是知道了不该是这反应,就试探着问:“何出此言?” “算了,你跟我把脉去!”萧靖钰拽着他就往锦阑宫走,好像一刻也等不得似的。 许雁秋一边被动地往前走,一边想:“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傅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们日夜相对,发现了也很正常。” “可是……他难道觉得这是他的孩子?!” ……许雁秋恍惚间觉得萧靖钰的头发变了一种颜色。 许雁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觉得她怀了你的孩子?” 萧靖钰头也不回地道:“她这段时日不是吃酸的就是吃辣的,之前还特别嗜睡,今日我摸到她的小腹时,明显被从前胖了些,而且她好像许久都没来过……” 许雁秋:“……那如果,如果啊,她真有了,你就确定这孩子是你的?” 萧靖钰突然停下,冷声道:“她不会有萧楷的孩子。” 许雁秋想问为什么,却又突然想起一桩往事来。 当时他爹已经病入膏肓,他去伺候汤药,在他爹的书案上看到过一张药方,用药温和,却是使女子无法怀孕的。 许雁秋恍然大悟:“你给她吃了药?” 萧靖钰道:“我把她的坐胎药换成了避孕药。 许雁秋喃喃道:“所以她们成婚四年,一直无子……”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四年前萧靖钰就已经如此疯狂。 萧靖钰把他拉到锦阑殿时,傅瑶正在拨帘子上的流苏玩,她抬头看向两人,先是有些迷惑,而后又担忧地看向许雁秋。 许雁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非说你怀孕了,一定要让我来给你把脉。” 萧靖钰到她身旁坐下,哄道:“别怕,只是让他看看。” 在他的注视下,傅瑶只能伸出手。 许雁秋为她搭腕切脉,闭着眼睛装深沉,实则在想该怎么扯。 傅瑶试图蒙混过关:“我从前冻坏了身子,太医都说不可能有孕。” 萧靖钰反问:“那你每日喝的是什么药?你们两个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傅瑶:“……” 许雁秋则睁开眼道:“没错,她怀孕了!” 傅瑶悚然一惊,整个人紧绷起来。 萧靖钰脸上则浮现出笑意,伸出手去摸傅瑶微微隆起的肚子。 许雁秋道:“刚一个月,她之前问我要堕胎药,我没同意,就给她开了安胎药,让她再考虑考虑。” 他说得认真,心里实则捏了把汗,生怕骗不过去,谁知昔日秦王殿下有娘生没娘养,又鲜少和女子接触,竟也接受了一个月就会显怀的谬论。 萧靖钰听到傅瑶要堕胎时有些不高兴,但很快又被傅瑶怀了自己孩子的喜悦冲散了。 他看看傅瑶,又看看傅瑶的肚子,不时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会吓到里面的小家伙一样。 傅瑶则一脸茫然无措地看向许雁秋,许雁秋对她无奈摊了摊手,示意她先演下去,然而一甩衣袖,站起身溜之大吉了。 直到走出门,许雁秋还觉得自己简直睿智无比,这样一样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屋内,萧靖钰对着傅瑶的肚子傻乐了半天,才勉强把把咧开的唇角收回去,他对傅瑶道:“瑶儿,留下这个孩子吧,我现在就去找许雁秋和乳娘,学习怎么照顾你和孩子,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的,你相信我,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傅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分辨不出个酸甜苦辣咸来,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萧靖钰开心极了,冲外面喊:“刘忠!” 刘忠推开门进来,见萧靖钰那开心模样就知有喜事,连忙换了副笑脸:“奴才在。” 萧靖钰原本想要直接宣旨,看到他又想起方才的事,就道:“你长了个好鼻子,该赏黄金千两!” 刘忠跪下叩头:“谢陛下!” “行了,起来吧,”萧靖钰道,“现在去宣旨,傅姑娘身怀龙胎,理应入主中宫,令鸿胪寺准备好,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不要,”傅瑶突然开口,“我不要当皇后。”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瑶儿,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你总得给我,也给孩子一个名分吧,不然你让世人怎么看我们?” 傅瑶咬牙道:“那我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已经足够阴差阳错,她怎么能让事情一错再错? 萧靖钰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改口:“好,不当皇后,我不逼你就是,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萧靖钰是真的打消了念头,他们孩子都已经有了,以后傅瑶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慢慢接受他的。 现在重中之重是让傅瑶平安顺遂地诞下孩子。 萧靖钰那天什么都没做,一直陪在傅瑶身边,连傅瑶端个茶盏都不让,生怕烫着她。 之后萧靖钰更是直接搬到了锦阑宫,除了见朝臣会去书房,就连批奏章也要在锦阑殿内,一抬头就能看到傅瑶才行。 他时常温柔抚摸傅瑶的肚子,对这个孩子的期待竟比傅瑶更甚。 除此之外,他每有闲暇,就去找许雁秋询问如何照顾产妇和孩童,连妇人如何生产、生产时他该怎么办、生产后如何清洗……小孩子头疼脑热怎么办、小孩子夜哭不止怎么办、小孩子太黏母亲怎么办……都问到了。 直把许雁秋问得厌烦至极,可又不敢赶到他走,怕他找其他人问,这事就盖不住了。 自傅瑶有身孕后,萧靖钰听了许雁秋的建议,不再一味关着她,时常带她出去行走——为了让傅瑶有个好心情,据说还便于生产。 他嫌宫里地方不大,还时常带着傅瑶出宫,满京城溜达,生怕傅瑶会闷着一样。 有次休沐,他专门带着傅瑶去了郊外的寺庙。 路途颠簸,他提前命人清理道路,还在车里铺满了绒毯,一路上不厌其烦地询问了几十遍,生怕傅瑶有一点不舒服。 及至到了寺庙,从不信奉神佛的他对着佛像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笑嘻嘻地看着傅瑶,还有她腹中的胎儿。 傅瑶明白他是在求什么了。 这样的萧靖钰,又一次变得陌生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就写了这么多,先这样吧qaq 更新时间暂更改为晚上十点,别来错时间了哦~? 第50章 ◎萧靖钰看得太严了,她一个人根本跑不远。◎ 淳载帝带着妻妾臣子一路南行, 最后迁都会稽郡,占据长江天险,做为陪都的天然屏障。 撷玉(重生) 第46节 蜀地原本趁乱而起, 却不料被萧靖钰浑水摸鱼, 只得暂时退回蜀中, 观望局势。 直到定都会稽郡, 淳载帝才接受已经亡国的事实,就连他最器重的太子也被人掳走, 不知生死。 也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在百姓和朝臣心中早已成了骄奢淫逸, 荒淫无度的昏君, 所谓帝王威仪早已被他耗得一干二净。 他沉浸在极度的悲恸中,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刚开始时悔不当初, 后来又怨恨窃国夺权的乱臣贼子。 他被一群朝臣推着修建陪都,重振朝纲, 明明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 却越发觉得有心无力, 每每在深夜心悸而醒。 皇后则每日大悲大痛, 萧楷多日的音讯全无让她变得焦躁不安, 见到淳载帝也不再温柔贤惠, 而是哭闹着要他去向萧靖钰赎人。 淳载帝尝试与萧靖钰接触, 文书却从未递到萧靖钰手上过, 他顾及天子颜面便也不再去问, 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不过两岁的萧泽身上, 同时开始考虑改立储君之事。 会稽郡像是蒙了一层灰, 阻挡了所有阳光,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明明是春末夏初,却无一点生机可言。 ——直到萧楷的归来。 萧楷是被人丢在破船上,飘到江这岸的,他身上伤痕累累,却都是旧伤,由于未能得到及时处理而溃烂腐臭。 看清了船上的人后,几名守卫手忙脚乱地将人抬上岸,又去禀告淳载帝。 室内,太医正在为萧楷处理伤口,一帘之隔,淳载帝端坐在太师椅上,皇后则掩着手帕低声啜泣。 不一会,一名太医捧出一张带血的绢帛:“陛下,娘娘,这是在殿下衣服内找到的。” 淳载帝伸手拿过,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墨色字迹清晰可见,最右侧的是三个大字——和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注] 落款是萧楷和傅瑶。 皇后不明就里,接过去看了半晌,才骂道:“傅瑶和萧靖钰早有奸情,如今萧靖钰刚起事她就迫不及待与太子和离,真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淳载帝则道:“她与太子成婚四年,却未诞下一儿半女,和离了也好。” “陛下所言甚是,”皇后道,“依臣妾看,不若立徐氏为正妃,也可名正言顺地封泽儿为皇太孙,以安国本。” 淳载帝微微颔首:“那便如此吧。” 萧楷是在三日后醒来的,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傅瑶。 正在侍奉他的徐春宜抿唇不语,坐在一旁的皇后则阴阳怪气道:“自是寻她那奸夫去了,你又何必再提她?” 萧楷闷咳一声,撑起上半身道:“母后,瑶瑶从未负我,她是为了我才回去的,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皇后冷哼一声:“拿给他看看。” 徐春宜在一旁求情道:“母后,殿下身上还有伤,您别刺激他。” “你心疼他,他心疼你吗?!”皇后冷声道,“当初本宫定的太子妃便是徐家的女儿,是她傅瑶与萧靖钰勾结,才让本宫看走了眼,转而要了她傅瑶为太子妃,谁知她竟如此浪/荡不堪……” 萧楷虚弱地叫了她一声:“母后……” “怎么?不信?”皇后道,“把和离书拿出来,让我们的太子殿下好生看看!” 徐春宜沉默地站在一旁,无声抵抗着。 皇后怒斥:“还不快去?!” 徐春宜依旧不为所动,萧楷就道:“别怕,去拿来吧。” 徐春宜这才躬身行礼,而后去一旁的架子后捧回一只匣子,送到萧楷面前:“殿下,这是太医在您身上找到的。” 萧楷皱眉看着那封血迹斑斑的绢帛,而后伸出手拿到面前打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上面的字一一看了,道:“当时我重伤昏迷,根本不知道别人拿着我的手写了什么,瑶瑶也是被逼迫的,甚至这落款处的名字也根本不是她写的,这封和离书做不得数。” 皇后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沉声道:“都下去。” 徐春宜不放心地看向萧楷,萧楷对她点点头,她就和所有人一同退了出去,又将门从外面关上。 “起来,”皇后对萧楷道,“你可知我们如今是何处境?” 萧楷不顾身上的伤口,忍着疼痛下了床,在地板上端端正正跪好。 皇后如他儿时一样训斥道:“萧靖钰谋朝篡位,你我偏居一隅,说好听了是迁都,实则是亡国。” “你可知朝臣对你抱有多少期望?又有多少子民翘首以待,多少人在对当今圣上失望之后,心心念念地盯着你这个太子!” “你若肯争气,我朝迟早清剿乱臣,重回上京,可你若依旧沉溺于情情爱爱,我朝何必再去争这些无用的意气,一群乌合之众趁早散了就是!” 萧楷惭愧地低下了头。 皇后语重心长道:“母后自小就教你,身为天家子弟,享受百姓的爱戴与供养,是因为你承担了该承担的责任。如今内忧外患,你身上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你想过吗?” 萧楷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太子,自你成年后我便不再唤过你的乳名,不是与你生了嫌隙,而是告诉你,天家之人,从来生不由己。你是嫡子,也是太子,这条命,自出生时便不是你的,而是大靖的。” 萧楷嘴唇苍白:“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床榻上太过松软,容易让人心生安逸,这地板冷硬,刚好便于提神醒脑,你就跪在这里好生想想,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起来。”皇后说完拂袖而去。 萧楷不紧不慢地叩首:“是,母后。” 那天,萧楷在地上跪了一夜,而后听从淳载帝和皇后的安排,册立良娣徐氏为正妃,萧泽也随之被立为皇太孙。 淳载帝每日消沉度日,他便开始真正接手朝政,宵衣旰食以安天下。 · 傅瑶时常会产生一种割裂感,明明一直都是这个人,却给她很多断裂感。 有奸诈无情的萧靖钰,利用了她再杀了她;也有阴冷强势的萧靖钰,让她避无可避;还有阴鸷疯狂的萧靖钰,让她恐惧颤栗。 如今在她面前的萧靖钰又是温柔缱绻的,会开心地大笑,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会趴在她肚子上去和她腹中的胎儿说话…… 可这样的萧靖钰是不真切的,像是粉饰出的太平,只要轻轻一戳,就会露出下面的疯狂和狰狞。 萧靖钰对她越好,对这个孩子越期待,她就越害怕那粉饰过的太平之下的波涛汹涌…… “瑶儿,睡不着吗?是这小家伙在闹你吗?”萧靖钰抚摸着她的腹部问。 “没有。”傅瑶道,“只是这些日子总做噩梦……” 萧靖钰霍然起身:“我去找许雁秋。” “夜深了,明日再让他来吧,”傅瑶拉住他,“我想每月都去寺庙里住上三五日,为孩子祈福,也算散散心,可以吗?” “可以,我明日就陪你去,”萧靖钰躺回来,把被角给她掖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傅瑶轻轻应了一声,就闭着眼睛睡去了。 翌日,傅瑶刚起身许雁秋就跑来诊脉。 他盯着俩大黑眼圈:“你能让他克制点不,我已经好久没睡个完整觉了。才寅时,寅时啊,他就跑过来敲我的门,他要上朝,我又不上朝,为何我也要跟着早起?简直丧心病狂!” 傅瑶尴尬地抵了抵唇角:“许大夫,实在对不住。” 许雁秋叹息一声:“伸手,我给你把脉。” 傅瑶乖乖伸出手,他摸到脉搏后就明白了,只是忧虑过多。 许雁秋收回手,一甩袖子,而后往外间的软塌上一躺:“姓萧的回来了叫我,我先眯一会。” 反正萧靖钰还要再找他问一遍,他干脆在这等着得了。 等萧靖钰下朝回来,就许雁秋四仰八叉地躺在软塌上,呼噜声震天,还不时砸吧砸吧嘴,简直嘈杂至极。 萧靖钰眉头微蹙,往他腿上踢了一脚:“皇宫这么大,还睡不下你了?” 许雁秋迷迷糊糊睁开眼:“哦,你回来了,尊夫人只是忧虑过多,并无大碍。别问我怎么办,我只是大夫只管治病不治心,你自己想办法哄。” 萧靖钰和他并排坐下:“她晚上总是做噩梦,还盗汗。” 许雁秋脑子还没醒,嘴一秃噜就道:“有孕的妇人夜间盗汗很正常,至于总做噩梦真的不至于,肯定是她骗你的……” 萧靖钰:“骗我什么?” “哦,那个我瞎说的,”许雁秋脑子登时清醒了,“她会做噩梦是因为忧虑过多,忧虑过多是因为你还不能让她真的放心托付。” 萧靖钰虚心求教:“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已经在想尽办法对她好了。” “那一定是还不够好,或者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 萧靖钰眉头微蹙:“那……” 许雁秋起身拍拍衣服:“言尽于此,你自己琢磨吧。”说完脚下一抹油就跑了。 萧靖钰听进了他的话,就皱着眉,认真思忖起来,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傅瑶。 他起身去扶傅瑶:“瑶儿,我方才已经命人去套马车了,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就好。” 傅瑶点点头,没表示什么。 萧靖钰的手趁她不注意就又摸上了她的肚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眸色柔和得像是微漾的春水,能将一切戾气消融其中:“瑶儿,我们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好激动。” 根本不消说,阖宫上下谁不知陛下如今日日激动,几乎是每日都在搓着手傻笑,等着迎接他的第一个孩子。 之后,萧靖钰果真每隔一段时日就陪傅瑶到寺庙里小住,还为此专门命人修了山道。也不知砸了多少钱进去,竟比上京城里的街道还要平稳。 与此同时,萧靖钰一有闲暇就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态认真得像是在批复机要奏章一样。 傅瑶心生好奇,好几次靠近都被他抢先一步拿东西挡住了,并笑出一口白牙:“瑶儿,我还未写好,写好再给你看。” 傅瑶为了表示自己对比并不感兴趣,只得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傅瑶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了,行动都有些不方便,萧靖钰就把她的衣食住行全包了,每日帮她穿衣洗漱。 可便是在这时,傅瑶突然不见了。 那天萧靖钰如同往常一样带傅瑶去了寺庙,他和主持商议捐赠之事,就让傅瑶一个人去了后院。 谁知等再找去时,傅瑶就不见了,只留下半掩的门扉。 萧靖钰脑海中“嗡”地一声响,他想,纵然他做了那么多,傅瑶还是要离开他。 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存和信任原来如此脆弱不堪,只消轻轻一碰就塌了。 他立刻命人封锁山头,而后四处寻找。 此时是夏季,萧靖钰跑出了一身热汗,衣衫全被汗水浇透了,依旧有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傅瑶,就在林间小道上站着,和不远处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四目相对。 萧靖钰抬手命其他人停下,一个人信步走了过去。 撷玉(重生) 第47节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瑶儿,怎么跑到这来了?” 傅瑶把食指放到唇前,对他“嘘”了一声。 萧靖钰便不再说话,同时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吓到那只受惊的兔子。 那胖乎乎的小兔子看看傅瑶,又看看萧靖钰,大概是确认他们真的不是坏人,这才放松了警惕,声音微弱地吱了一声。 傅瑶想要上前,萧靖钰抢先了一步:“我来。” 她挺着肚子确实不方便弯腰,就看着萧靖钰一点一点靠近,而后一把拽住那兔子的两只耳朵拎了起来。 兔子受到惊吓,两条后腿在空中一阵乱蹬。 傅瑶立刻提醒:“别拽它的耳朵。” 萧靖钰心黑手狠惯了,一听到傅瑶提醒立刻就手忙脚乱地换姿势,却不料直接被傅瑶接了过去。 那胖兔子就缩到傅瑶怀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似乎在向傅瑶控诉萧靖钰。 萧靖钰没心思和一只兔子争风吃醋,他看到傅瑶抱着兔子就紧张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接过来:“瑶儿,这兔子是野生的,身上脏得很,那毛看着白亮,下面指不定钻了多少小虫子,还是我来抱着吧。” 傅瑶把兔子抱紧了:“不要。” 萧靖钰只能哄:“瑶儿,我保证不揪耳朵了,把它怀里好好抱着,给我吧,乖。” “不要。”傅瑶还是这两个字,并侧过了身。 之后的一路上,傅瑶抱着兔子慢慢地走,萧靖钰就紧张兮兮地看着。 傅瑶用手捋了捋兔毛,萧靖钰就道:“瑶儿,当心它抓你,那爪子里面都是泥。” 傅瑶再挠挠兔子的下巴,萧靖钰就又道:“瑶儿,兔子看着乖,可是会咬人的。” 傅瑶抱不动了,想换个姿势,萧靖钰就上手去接:“瑶儿,给我吧,它太沉了,会累着你的。” “……” 这一路萧靖钰就没放松过,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地回了寺庙。 然后,许雁秋看着面前的肥兔子,有些无奈地道:“我又不是兽医,你们这是对一个大夫的侮辱。” 萧靖钰一边给傅瑶擦手,一边道:“这是瑶儿捡的兔子,不算侮辱。” “……”许雁秋:“所以我该感恩戴德了?” 萧靖钰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显是“不应该吗?” 许雁秋:“……”他发现萧靖钰越来越有当昏君的潜质了。 最后,在某人的逼迫下,许雁秋只能捏着鼻子去看那兔子,然后颇为稀奇地道:“这兔子肚子里竟有一窝小兔子!” 萧靖钰和傅瑶都好奇地看过来,只见那兔子趴在桌子上,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萧靖钰笑道:“瑶儿真厉害,居然捡到一只有身孕的小兔子。” 傅瑶就伸出手,那兔子很上道,立刻就往傅瑶手下钻。 萧靖钰看得心里一慌,连忙拉住傅瑶,又对许雁秋道:“没看到小兔子都受伤了吗?快带它去包扎,哦对,顺便再给它洗个澡。” 许雁秋真真是无语了,只能抱着兔子先走了。 傅瑶看着兔子被抱走,觉得无聊,就又往内室走。 萧靖钰连忙跟上:“瑶儿,你今日怎的一个人跑出去了?害得我好担心,下次告诉我一声可好?” 傅瑶一个眼刀看向他:“你怕我跑?” 萧靖钰立刻笑起来:“没有,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瑶儿?” 傅瑶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困了,要去睡会,别跟着我。” 萧靖钰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怕她气坏了身子,再想跟也只能站在原地巴巴看着。 傅瑶则站在屏风后想,萧靖钰看得太严了,她一个人根本跑不远。 …… 这两个月的时间,萧楷也在傅琛的辅佐下重整朝纲,带着满朝文武在会稽郡彻底安定下来,正式形成长江南北和西南蜀地三方对峙的格局。 也是在这时,傅琛向他请旨:“陛下,臣妹尚在贼人手中,还请殿下借臣兵马,允臣渡江,暗中搜寻臣妹下落。” 这是卡在在他们两人心中的一根刺,也是这段时日支撑着他们的信念。 萧楷直接给了他令牌:“要多少人自己去调,傅卿,替我带瑶瑶回来,我会在这里安定后方,等着你们归家。” 傅琛双手捧过令牌:“谢殿下。”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唐朝和离书范本。? 第51章 ◎“瑶瑶,为兄或许护不住你,但也该为你拼死一试。”◎ 傅瑶在内室睡了一个多时辰, 萧靖钰就在外间坐立难安,他在发现傅瑶失踪的那一瞬间,确实有种想要把人抓回来, 然后永远锁起来的冲动。 但当他心急如焚地追出去, 最后在林间看到傅瑶时, 那一刻又觉得很宁静。 当他看到傅瑶的笑容之后, 就不想再品尝傅瑶的怨恨和冰冷。 门被人推开,刘忠小步走进来, 刚要开口就被萧靖钰用手势打断,往里面指了指。 刘忠知道定是那位在休息, 就闭了嘴候在一旁。 萧靖钰带他出去, 走到院门外才停下:“何事?” 他今日穿着玄色常服,往刺目的日头下随意一站,就如寻常人家一般。 刘忠道:“陛下, 该用午膳了。” “知道了,先命人备着。”萧靖钰转身看他, 面露不悦, “朕说过瑶儿不喜欢看到你, 让旁人侍奉就是, 你又跑过来做什么?” 刘忠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他难为道:“陛下, 奴才担心旁人侍奉不好, 再说娘娘也没说不喜欢看到奴才啊。” 他是真的着急, 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位置, 还没风光几天, 这位陛下就不知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非说那位娘娘不喜欢看到他, 对他各种疏离,反而对其他人委以重任。 再这么下去,他这总管的位置就不用要了,是以擅作主张跑过来,以表诚心。 然而萧靖钰却只是道:“朕若像你这般没眼力见,瑶儿早弃了朕去找萧楷了。” 刘忠连忙告罪,萧靖钰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行了,你若实在闲的无聊,朕给你找件差事做。” 刘忠连忙表忠心:“只要陛下开口,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 “闭嘴,”萧靖钰打断他道,“找几个侍女,让她们把萧楷立徐氏为正妃之事说给瑶儿听。” 之前傅瑶胎气不稳,他才一直瞒着,如今也是时候让瑶儿知道了,免得再对那萧楷有别的念头。 刘忠心领神会,连忙跑去安排了。 萧靖钰则回到屋内,迟疑片刻又悄声进了内室。 他掀开青色床幔,只见傅瑶正侧卧着,缩在薄被里眉头紧蹙。 萧靖钰连忙掀开薄被,见她小腿果然紧绷着,就按许雁秋教他的,用手掌去按揉小腿肚,帮她缓解小腿的痉挛。 傅瑶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她睁开眸子,静静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对她勾了勾唇:“瑶儿,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是胡思乱想。你放心,我一定改。” 傅瑶琉璃般的眸子看着他:“倘若我真跑了你怎么办?” “怎么会,我们都有孩子了。”萧靖钰又思忖道,“不过你若真走了,我就找到你,抱着你和孩子跪求原谅,到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你肯定不会再抛下我的。” 傅瑶忧心地想:“可若这孩子不是你的呢?” “瑶儿,先起来用午膳吧,”萧靖钰揽住她,把她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一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事,“我命人准备了酸梅汁,先喝一碗开开胃……” 刘忠好不容易得来个差事,激动得不行,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办好,让萧靖钰重新器重他,于是当晚就安排妥当了。 当时萧靖钰在书房处理公事,傅瑶就坐在院子里纳凉。 山间的夜风很凉爽,傅瑶身上甚至盖了毯子,她无聊地翻弄着手里的小玩意——金蝉脱壳,是萧靖钰搜刮来给小孩子玩的,堆了整整一间库房,她实在看不下去,就拿了几件来玩。 这时,门外不知是哪里的小侍女路过,边走边低声交谈:“你听说了吗?前朝的太子萧楷立了原本的良娣为正妃,良娣生的孩子还被立成皇太孙了呢。” “真的吗?那原来的太子妃……” “别胡说,我和你说前朝太子的事你扯什么太子妃,找死吗?” 阖宫上下都心照不宣,太子妃傅瑶正是如今宫里已有身孕的傅姑娘,再看那肚子也不像是三个月的,必定是早就和陛下珠胎暗结。 他们虽心生鄙夷,但万万是不敢乱嚼舌根的。 两个人就噤了声,推搡着离开了。 傅瑶将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听完了,才招手叫来一名侍女。那侍女行了礼,站在她面前等吩咐。 傅瑶问:“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侍女低着头回答:“是。” “那会稽郡对外是如何说我的?” 侍女有些惶恐,傅瑶就道:“说。” “太子已与先太子妃和离。” 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傅瑶也没甚想说的,就挥手又让那婢女退下了。 她摸着肚子,在心里想:“孩子啊,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娘亲还要带你去找爹爹呢。” 书房里,萧靖钰早把奏章扔到了一旁,坐立不安地等着刘忠来回禀。 在他快把梨花木桌子敲出洞时,刘忠终于回来了。 还未等人站稳,萧靖钰就问:“她如何说?” 刘忠乐呵呵道:“娘娘只叫来婢女询问清楚,之后什么都没说。” 萧靖钰这才坐踏实了:“那便好。”这说明瑶瑶已经不在乎萧楷了。 撷玉(重生) 第48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陛下,姑娘让奴婢来问,您何时将她捡的兔子归还?” 萧靖钰看刘忠,刘忠道:“哦,还在许大人那里。” “还不让他送过来……罢了,朕亲自去。”萧靖钰说完折子也不看了,直接往许雁秋的院子跑去。 他当晚就把洗得白白净净的兔子亲自抱给了傅瑶,那胖兔子几日不见傅瑶,竟还和之前一样势利眼,见到傅瑶就伸着前爪要去抓人。 萧靖钰在它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听话点,别闹。” 傅瑶就不乐意了:“你别打它。” 实话说,萧靖钰觉得自己那也不算打,但傅瑶发话后他立刻收回手,满脸迷茫和紧张,不知该怎么办。 傅瑶将兔子接到怀里,也不去管他,只抱着兔子睡觉去了。 当晚,萧靖钰在黑暗中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趴在他和傅瑶中间的胖兔子也睁着两只眼,和他大眼瞪小眼,一人一兔互不相让,只要萧靖钰一朝傅瑶伸手,它就开始张嘴要叫。 萧靖钰不想吵醒傅瑶,只能收回手,老老实实躺着,并在心里盘算烤兔子肉吃。 翌日,傅瑶用早饭时听到院子外面有声响,她放下筷子问侍女:“可是有人来?” 侍女道:“是邕王携郡主前来上香祭拜。” 傅瑶撑着桌子起身:“扶我去看看。” 侍女有些迟疑,但看傅瑶神色坚定,就只得扶了她出去。 萧靖钰和傅瑶在普陀寺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萧靖钰是皇帝,每日都有臣子往来,还有大量公务呈送,因此邕王能找来也不奇怪。 傅瑶在侍女搀扶下到了前院,就见那里停了一排马车,侍卫和家仆站了几十人。 邕王和萧靖钰正在交谈,两人神情严肃,似在商议什么大事,曾思霏则乖巧地站在邕王身后一言不发。 傅瑶刚要靠近,萧靖钰就突然回过头来,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就径直走向她:“怎么出来了?” 傅瑶看向他身后:“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蜀地还不死心而已,别担心。”萧靖钰抬手替她挡住日光,“这里热,你先回去歇着。” 邕王却在此时走了过来:“想必这位就是傅姑娘了吧?” 他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下巴上续着胡子,看上去精明得很。 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把傅瑶挡在身后:“邕王不如先去偏殿等朕。” 邕王却道:“傅姑娘这是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吧?最是辛苦之时,不若先回屋歇息。”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尴尬起来,还是曾思霏站出来打圆场:“你们既有要事商谈,不若将傅姐姐留给我说说话。” 萧靖钰想要拒绝,傅瑶却率先向曾思霏伸出了手:“刚好我一个人待着无聊。” 曾思霏接过她的手,笑嘻嘻地拉着她走了:“傅姐姐,我就要成婚了,这几日心里特别慌……” 萧靖钰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心里生出些烦躁来,那曾思霏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邕王笑道:“陛下还真是宠妻啊,就这一会就不舍得了?” 萧靖钰收回目光,只往偏殿走去,没搭他的话。 邕王就跟在他身旁道:“陛下放心,小女将要嫁人,无非是心有不安,想找人说说话罢了,不会对傅姑娘不利的。” 萧靖钰进了偏殿:“邕王还是说些朝堂之事吧。” 前院,傅瑶有些讶异:“曾姑娘要嫁人?” “是啊,”曾思霏大咧咧道,“之前我觉得钰哥哥很好,就想嫁给他,那时看你百般不顺眼。” “但后来想了想,他也不似我想的那般好,而且,嫁给旁人也没什么遗憾的。” 傅瑶看到她说那个“旁人”时,眸子里藏不住光彩,就知道她是遇到自己真正心仪之人了。 傅瑶由衷道:“那我就恭喜曾姑娘了,只是不知到时能否喝上曾姑娘的喜酒。” “行了,别说这些了,”曾思霏凑到她耳边道,“我带你见个人。” 傅瑶不明所以,又顾忌身后跟着的都是萧靖钰的眼线,只能沉默不语。 曾思霏道:“傅姐姐,外面太晒了,我们上马车说。” “好。” 走到宽敞的马车前,那些侍女就要上前来搀扶,却被曾思霏抢先一步:“我照顾傅姐姐就是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那群侍女却并不作答,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傅瑶就站在马车上发话:“去五步之外等着,有事我会喊你们。” 那些婢女这才躬身行礼:“是。” 而后依言退开了五步。 曾思霏奇道:“她们只听你的。” 傅瑶则道:“不过是看上去听话罢了。”实则她们只对萧靖钰唯命是从。 曾思霏撇撇嘴,而后掀开马车扶着傅瑶进去。 马车里很宽敞,帘子都拉得严严实实,里面点了烛火。 往里看去,只见一道帘子垂下来,将马车最深处隔挡起来。 傅瑶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见那车帘被掀开,里面露出来的竟是她的大哥哥! 傅瑶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可很快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确实是兄长。 傅琛削瘦了许多,他穿着一身低调的常服,下巴上长出了一层短茬,也不知几日没刮胡子了。 傅瑶一看到他,眼泪就止不住滚落下来:“……大哥哥。” 傅琛已经听说傅瑶怀孕的消息,虽有了心里准备,可乍一看到她挺着肚子的模样,还是无比心疼起来。 那个从前爱往他身后躲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为人母了。 “瑶瑶,不哭,大哥哥这就接你回去。”傅琛扶着傅瑶坐下,又抬手为她擦眼泪。 傅瑶很快止住了眼泪,只是眼圈依旧发红:“大哥哥,你怎么过来的?” 傅琛道:“南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我向殿下请旨,带了一队人装作商人偷渡过来。” 他说着看向曾思霏:“我们一路上遭到层层盘查,险些败露时还好遇到了曾姑娘,之后也是曾姑娘帮忙,我才能混进来见你。” 这中间自然是一番曲折坎坷,傅琛都略下未说,只道:“瑶瑶,你回去之后准备好,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离开。” 傅瑶却摇了摇头:“兄长,你们不要再来这里,萧靖钰在这山上布满了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 傅琛坚定地道:“瑶瑶,我必须尽快带你走,殿下也在等着你回家。” 傅瑶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她握住傅琛的手:“大哥哥,距离这里十里之外有一座草亭,你只需带人在那里等着我。一个月之内,我会想办法甩掉他们过去。” “不行,”傅琛一口回绝,“你如今挺着肚子,一个人太危险,不能乱来。” “兄长,萧靖钰那人你是知道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倘若贸然行动我们都别想逃得出去。” 萧靖钰有多疯傅琛是见识过的,正如傅瑶所说,那个囚笼固若金汤,他们闯不进去,唯有傅瑶从里面走出来。 他沉默半晌,才道:“好,瑶瑶,倘若一个月后我依旧等不到你,到时我就带人来这里找你。” 傅瑶刚想开口,傅琛就道:“别拒绝,瑶瑶,为兄或许护不住你,但也该为你拼死一试。” 傅瑶趴到傅琛肩膀上,低声道:“大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傅琛抚着她的脊背:“瑶瑶无需自责,萧靖钰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是迟早的事,只是让你平白吃了这么多苦。” 两人刚说了这么一会话,曾思霏的贴身婢女就在车帘外小声提醒:“小姐,陛下和王爷出来了。” 原本在一旁走神的曾思霏立刻警醒起来,对傅琛道:“你快藏起来。” 傅琛只来得及仓促道了个别,就打开马车里的暗格,直接钻了进去。 曾思霏又对傅瑶道:“把眼泪擦擦,你眼圈红了,赶快想想一会怎么圆。” 傅瑶就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又恢复了一下情绪,就听到了萧靖钰的声音:“瑶儿,该回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曾思霏如来时那样,扶着傅瑶出了马车:“钰哥哥怎么把傅姐姐看得这样紧,还怕我抢了傅姐姐不成?” “你还是快些出嫁吧,免得整日贫嘴。”萧靖钰说话间伸出手,将傅瑶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他刚看到傅瑶就眉头一皱,捧着傅瑶的脸颊问:“眼睛怎么红了,谁欺负你了?” 说着看向了曾思霏。 傅瑶拦住他:“你别这样,我们不过是说了些体己话,提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而已,是我太过伤怀。” 萧靖钰就不悦地道:“我这就去下旨,以后看谁还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曾思霏耸了耸肩,突然觉得自己没能嫁给萧靖钰也挺好的。 傅瑶此时不想说话,就拉着他往小院里走。 萧靖钰一路看着她,心中越发惴惴不安:“瑶儿,你是不是还在为从前那些事介怀?” 傅瑶不回答。 萧靖钰就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已经在反思了,从前是我不好,你若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一个人闷着。” 傅瑶还是不想说话,只挣开了萧靖钰的手:“我累了,想回去歇息。” 萧靖钰便把她打横抱起来:“我这便送你回去歇息。” · 马车里,等人都走光了,傅琛才从暗格里钻出来,他对曾思霏拱手:“多谢曾姑娘,让我见到了瑶瑶。” “不用谢,”曾思霏道,“你让齐子坤以后对我好些就行。” 齐子坤是傅琛从南靖带来的将领,当时他们被追杀,只能分散潜逃。 等再汇合时,曾思霏就和齐子坤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据说两人是一见钟情,不过短短数日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齐子坤甚至决定为了曾思霏留在这里。 傅琛对此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庆幸他挑人时选了个生得俊的,否则这一路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坎坷。 邕王府的马车到城门外时,傅琛才在曾思霏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离开。 · 傅瑶虽不知蜀地究竟出了何事,但能看出萧靖钰这些日子确实很忙,往往正和她吃饭时就有密报送过来,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不如从前那样多。 撷玉(重生) 第49节 傅瑶便时常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抱着小兔子去后山散步。 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人跟着,但那些人并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打扰到她。 傅瑶也很有分寸,每次都只比前日多走远一点点,而后找个地方坐下,把小兔子放到地上吃草。 等那兔子吃饱了,就会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傅瑶就抱着小兔子往回走。 萧靖钰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每天都抓着那兔子洗澡,直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白亮的毛发上一尘不染才算满意。 傅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熟悉地形,并越走越远,每次却又都能及时回去。 那些跟着她的侍从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有时甚至会聚在一起交谈。 又过了五六日,一天下午,萧靖钰有急事需要回宫一趟,临走前对傅瑶道:“瑶儿,我只走一下午,晚上一定会回来。” 傅瑶道:“若是忙,明日再回来也一样。” 萧靖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不行,不看着你我睡不着。” 傅瑶没别的话,只被动地配合着他的依依惜别,而后看着他上了马,往皇城而去。 傅瑶则回了小院子,等日头下去些,就抱了小兔子往后山而去。 她看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手心却是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她怀里兔子都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不断往她蹭着安慰她。 那六名侍从已经习以为常,打着呵欠远远跟了上去。? 第52章 ◎她逃,他追╭(  ̄ ▽ ̄)╭◎ 此时正值夏季, 山间林木郁郁葱葱,将西斜的日光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洒落在傅瑶白皙的脸颊上。 她走了有三里路, 直到小腿泛酸才停下, 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歇息。 小白兔卧在她的素色裙裾边, 三瓣嘴一张一合, 把青嫩的草尖吃进去。 傅瑶只休息了一会,就又抱着兔子往前走。 山路渐渐崎岖起来, 草木越来越繁茂,将道路掩映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傅瑶从未走这么远过, 那些跟着的侍从立刻戒备起来, 往前跟近了些。 傅瑶钻过草丛,走到一片树林中,再次坐下, 并把兔子放到了地上。 她在这里休息了有两盏茶,那些侍从都以为她是走累了, 就又放松了警惕, 站在草丛后面打呵欠。 就在他们正困倦的时候, 傅瑶摸了摸小兔子的头, 对它道:“在这等着我, 要乖哦。” 小兔子往她手里拱了拱, 表示自己听懂了。 傅瑶便起身离开,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临走时还回了好几次头, 似乎是不舍, 而后钻入了草丛中。 几名侍从对视一眼, 一人问道:“要跟上看看吗?” 他们迟疑起来, 傅瑶外出这么久,若只是去如厕,他们跟上去岂不是找死? 一个人回答:“那兔子还在这里,她必不会走远。” 再者,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今日走了这么远,他们都怀疑傅瑶一会能不能走回去,因此就都放松了警惕。 傅瑶钻入草丛后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她挽起衣袖,将裙裾撩起来,开始加快速度往山下跑去。 她跑出了一头的汗,身上沾满了草屑,手背也被锋利的草叶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却还不忘摘掉带血的枝叶,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约摸有六七里时,腹中的胎儿突然动了一下,傅瑶脚下随之顿住,用手摸了摸肚子。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自道:“孩子,乖一点,娘亲要带你去找爹爹……” “这是第几趟了?”前面突然传来男人的说话声,“这破山头,也不知道整日巡逻个什么劲?” “可不是吗,热死老子了……” 傅瑶抱着肚子蹲进草丛里,看到几名身着便服的壮硕男子从前面的小道上经过,嘴里还不断抱怨着。 这便是萧靖钰布置下的兵力了,傅瑶不知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人,只能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 她发现这里巡逻的人几乎不中断,前方百米的草木又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连一点遮挡都没有,她根本过不去。 傅瑶的呼吸紧了紧,汗珠顺着眼睫淌下来,落到长满杂草的地面上。她的头发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两条腿也酸痛得不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力感。 傅瑶渐渐蹲不住,就想起身往回走,换个方向试试。谁知刚一起身,就看到一条红褐色的长蛇趴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草丛里。 傅瑶被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往后退去,惊慌间脚下踩到一段覆满青苔的树枝。 只听“咔嚓”一声,树枝被踩断,发出一声脆响,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转间手腕磕到了什么东西,傅瑶就伸手紧紧抓住,缓冲了摔倒时的力道,最后只是轻轻地跌落在地上。 傅瑶一只手被粗糙的树干磨得火辣辣地疼,另一只手还捂在肚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有几名守卫循声靠近。 “你听错了吧,那八成是山间的走兽。” 另一人笃定道:“不可能,这周围的猛兽都被我们清干净了,那么大的动静不是什么小动物能发出来的。” 先说话那人不耐烦地道:“行行行,我们去看看。” 那红褐色的蛇已经受惊跑走了,只馀傅瑶跪坐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瑶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 她不敢去想,被发现后会面对什么,更不敢想这次之后,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女子的呵斥声自远处传来:“你们又想去哪躲懒?!” 那两名侍卫停步转身,一边抱拳行礼一边解释道:“属下听到草丛中有动静。” 殷蓠的目光自草丛中扫过,冷声道:“别给我找这么多借口,出事了,都给我过来!” 他们便不敢再驳斥,答了是,而后去集合。 等人都走光了,傅瑶才松了口气,却不料那殷蓠又走了过来。 她藏在树干后面,手指扣着树皮,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然而殷蓠并没有走近,只是在几步之外停下,轻声道:“西南方向,半刻钟。”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自树干后探出头,她只知殷蓠想杀自己,对殷蓠现在为何要帮她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都已经到这地步,不去试一试她会遗憾终身。 傅瑶呼出一口浊气,攒了攒力气,又扶着树干起来,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唯恐来不及,一路上走得仓促,甚至崴了好几次脚。 等走到西南方向时,发现那里确实无人巡逻,傅瑶就拽起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的衣裙,穿过了那片空地。 她的呼吸都是紧张的,一直到再次走进一条草木掩映的小路上,傅瑶才吸入了一大口空气。 这是自由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傅瑶只是喘了口气,根本不敢多逗留,当即就要去约定地点找傅琛。 谁知刚走到小路尽头,就见一人一马拦在那里——殷蓠一手拽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横着□□,望着她的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寒意。 原来如此,傅瑶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站在那里,虽一身狼狈却格外镇定:“你要杀我?” “自然,”殷蓠道,“其他人都在山上找你,等他们找到你时,应该就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你也姓殷,”傅瑶皱眉问,“你与殷安是何关系?” “我是他的未亡人,我们相识于风尘之地,他却从未因为我的出身看轻我……”殷蓠眸中的柔软和悲戚划过,只剩下愤恨和不甘,“若不是你,我们如今早已是夫妻,又怎会阴阳两隔!” 傅瑶脑海中浮现出刺目的鲜血和断裂的肢体,那年的大雪,埋葬了不知不多人的性命。 “……此事我无话可说,”傅瑶盯着她的眸子,“可你当真要杀我吗?” 殷蓠冷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傅瑶道:“所有人都在找我,不用太久就能发现我并不在山上,也就是说随时会有人找过来,你若当真想杀我,手起枪落,让我人头落地便是,又何必与我废话?” 殷蓠的手心确实一阵湿滑,心思被傅瑶说了个全中,她想报仇,可当傅瑶一身狼狈,挺着肚子站在她面前时,她又不忍心下手。 屠杀妇孺,又与豺狼何异? 傅瑶抬步往前走去,虽然已经疲累至极,每一步却都走得笃定无比:“殷姑娘要杀便杀,我今日绝不回头。” 她宁愿拿着性命去赌一把,也不想功亏一篑,重新回到那个牢笼中。 路过殷蓠身旁时,□□上映出的冷光落在她脸上,眼睛里流进了不少汗水,又被光线一刺,就泛起一阵酸疼。 她眼前模糊不清,脚下却一步不停,就在即将过去时听到“咻”的一声,泛着冷光的□□横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傅瑶被迫停下,抬头望向殷蓠:“殷姑娘还有何赐教?” 殷蓠没说话,只驱马到路边,手中□□一横,砍断一根树枝,她伸手接过,将上面的枝杈削干净,而后扔到傅瑶面前:“赶快滚,滚了就别再回来!” 傅瑶看着那削得干净整齐的棍子,感激地道:“多谢,来日傅瑶一定报答。” 殷蓠驱马离开:“最好没有来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只会平白让我想起伤心事。” 傅瑶目送她离开,又颤颤巍巍地蹲下去捡起棍子,而后拄着往前走去。 她两条腿早已虚浮无力,手腕上的伤口刺痛着,全靠一腔信念撑着,才能走到现在。 傅瑶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就看到了那个草亭,还有向她跑来的傅琛。 她实在是累极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迷糊中感受到傅琛接住她,将她抱上了马车,她像是羁旅之人终于归家,从未如此踏实过。不用再惴惴不安,也不用再掩饰,傅瑶就此安心地昏睡过去。 傅琛抱着傅瑶上了马车,他们一行六人按照商议好的路线,一刻不停地离开,同时用枝叶将车辙印全部抹去。 未免引人耳目,马车很窄小,里面布置的也简陋,在郊外行驶颠簸得很,傅琛只能抱着傅瑶,让大夫给她查看。 那大夫医术虽不及许雁秋,可普通伤病都能治,他为傅瑶把了脉,仔细查看后道:“无妨,女公子只是劳累过度,动了胎气,日后好生将养便是。” 撷玉(重生) 第50节 傅琛点点头,又叫来一个婢女,给傅瑶换上干燥整齐的衣物,而后就坐到马车外面随时警惕着。 萧靖钰得知傅瑶失踪时,正在含元殿和朝臣商议要事,他直接扔下手中的军报,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就跑了回去,留下一群朝臣不明所以。 萧靖钰一路纵马疾驰,来到傅瑶失踪的地方。侍从已经跪了一地,只有那只胖兔子还趴在地上,贪婪地吃着青草尖。 萧靖钰沉声问:“这么大一个人,你们是怎么弄丢的?!” 那侍卫颤声道:“姑娘将兔子放在这里,一个人去了草丛,属下担心姑娘是去……,就没跟上去,谁知姑娘竟一直未回,等属下去找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萧靖钰像是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山间地形的复杂,她许是迷了路,你们找过了没有?!” 殷蓠也在一旁跪着:“属下接到消息后立刻四周封锁,也已派人悉数找过……姑娘应当已不在山上。” “一群废物!”萧靖钰在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他踹得当即吐了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已然金乌西堕,萧靖钰隐没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森冷骇人。 他心中火气冲天,目光从面前跪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终是不得不承认,傅瑶又一次骗了他,离他而去了。 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疯狂和愤怒,他只是有一种终于还是如此的感觉。 好像无论他如何说怎么做,都留不住傅瑶一样,他就像个天煞孤星,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都会离他而去。 萧靖钰沉声道:“下令,封锁城池和码头,不许任何马车、船只、行人流动。命人描画瑶儿的图像,在大靖之内张贴,有能提供线索之人赏金万两。” “是。”一队人领了命令,立刻去下令,描画图像。 萧靖钰又道:“瑶儿一个人必定走不远,继续搜索,逐渐扩大范围,有消息立刻禀告我。” “是。” “再命人去询问附近的人家,这今日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 “是。” 萧靖钰重新上了马:“调一队人,跟我走。” 殷蓠挥手安排了一队人跟上,又问萧靖钰:“陛下,这兔子该如何处置?” 萧靖钰的眸色沉了沉:“带回去,好生养着。”等他找到傅瑶,要让傅瑶亲眼看着这只兔子是怎么死的。 殷蓠便将兔子抱起来交给一名护卫,让他送回到普陀寺去。 为了找到傅瑶,金吾卫几乎倾巢而出,不断扩大范围,几乎要掘地三尺。 萧靖钰原本抱着一丝希望,他想傅瑶或许只是觉得闷,才跑出去玩一会,等天黑就会自己回来了,直到有猎户说看到下午有一辆马车出去。 萧靖钰想明白了,有人在接应傅瑶。 此时已经是夤夜,到处漆黑一片,沿途的住户早都已闭门休息。 殷蓠劝他明日再找,他却直接下令:“挨家挨户敲门,不开门得直接踹开,给我逐个去问,今夜必须找出马车的去向。” 金吾卫只得举着火把敲门,将整个村落惊扰一遍,宛如遇到土匪屠村一样。 最后他们排查出五个人,又根据五人的口供,标出了马车经过的几个点,而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将图纸捧给萧靖钰。 萧靖钰盯着那图纸看了许久,最后道:“去传令,封锁乌港,不许比任何船只离岸,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再命人准备一艘随时可用的船只。” “是。”一名金吾卫立刻去通知当地的郡守。 萧靖钰则纵马往乌港而去。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在和傅瑶里应外合,只是如今不是清算的时候,傅瑶只要一脱离他的视线,必定会连夜离开。 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今夜追不到,他就会失去傅瑶。 · 马车一直跑到深夜,天刚蒙蒙亮时才停到了乡镇上的一个码头边。 一艘大船已经停在那里,码头上插满了火把,将周围照得灯火通明,有十几个壮年的汉子不断将成箱的货物搬上去,还有人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快些!再磨蹭何时才能走?!” 傅琛下了马车,走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曾思霏和齐子坤已经等在那里,他们都低调地换上了素色衣衫,头上还戴了幂篱遮面。 齐子坤见他过来,就把两只大包袱递上去:“傅大人,属下已经将前路安排妥当,你们坐船自水路入蜀地,在第一个码头下船,那里会有人接应,文书也都已备妥,到时直接上船回南边即可。” 傅琛接过包袱挎到身上,对他们拱手:“有劳曾姑娘,齐将军。” 曾思霏摆手道:“不用谢我,我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她说着挽住齐子坤的胳膊,偏头看向齐子坤,那模样别提多幸福了。 齐子坤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对傅琛道:“本是属下分内之事,到时还请傅大人代属下向太子殿下请罪。” 傅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太子殿下待人宽厚,只会感谢你送瑶瑶回去。只要你不插手南北战事,殿下会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 齐子坤明白他在提点什么,就道:“那便请大人转告殿下,属下只想留在北岸娶妻生子,绝不会上战场欺压同袍。” 傅琛点点头:“那我们就告辞了,你们也尽快离开,免得让萧靖钰生疑。我们……有缘再会。” “苡橋有缘再会。” 三人拱手告别,齐子坤牵着曾思霏悄无声息离开了,傅琛则回到马车上,用毯子将傅瑶裹起来,抱着她上了船。 一炷香后,货物搬运完毕,纤夫砍断缆绳,船只入水,顺着溪流向宽阔的水面驶去。 待到萧靖钰纵马赶来时,已经天光大亮,码头上的痕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地郡守站在码头上,跪在地上行礼:“陛下,昨夜并无船只离港。” 说着将记录船只来往的册子呈上去。 萧靖钰却看也未看:“朕再问你一次,昨夜的船只去了何处,一刻钟内若答不上来,你就自己去河里找。” 那郡守被吓得两股战战,终于知道事情掩盖不住,叩首道:“陛下,臣上有老下有小,老母又卧病在床,实在是家中银钱不够用,才拿了些小钱,允许那黑船离岸的啊!” 他涕泗横流地补充:“陛下,臣都有检查过,那船上只是些寻常物品,并无违禁之物……陛下,臣只是为了给家母治病……” “闭嘴,”萧靖钰烦躁地皱起眉头,“那黑船途径何处,目的地又在哪?” “这……这罪臣实在不知啊,罪臣只知他们来往蜀地和中原,他们有自己的航线,罪臣是真的不知道啊……” 萧靖钰的眸色愈发冰冷起来,殷蓠连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下去!” 那郡守一听不得了了,又哭天抢地地求饶:“陛下,臣真的知错了,您再给臣一次机会吧,陛下……” 殷蓠给旁边的侍卫使眼色,那侍卫连忙堵住郡守的嘴,手脚利落地将人拖走了。 殷蓠觑着萧靖钰愈发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犯怵:“陛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萧靖钰调转马头:“回京,去邕王府。”? 第53章 ◎她继续逃,他继续追╭(  ̄ ▽ ̄)╭◎ 萧靖钰来到邕王府已是正午, 他直接带着金吾卫包围了邕王府,而后纵马破门而入。 邕王府的家仆被吓了一跳,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要抄家呢! 萧靖钰奔波了一整夜, 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 显得愈发阴鸷逼人, 他俯视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管家:“你们郡主呢?让她出来见朕。” “陛下找小女所为何事?”曾灼笑呵呵迎将出来, “臣听闻陛下在寻人,不知怎的寻到臣府上来了?” 萧靖钰昨夜发了疯似的找人, 悬赏令更是一夜之间贴得满大街都是,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萧靖钰冷声道:“你女儿做了何事, 邕王当真不知吗?” 邕王当然知道, 不过是才知道的。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曾思霏又不在府上,他就起了疑心。 一直在前厅等到天亮, 才见曾思霏从后门悄悄溜进来,在他的逼问下, 支支吾吾说了放走傅瑶之事。可至于去向, 却是打死都不肯说。 邕王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 小女昨夜一直在府上, 从未出过门……” 他身后的偏殿推开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缝, 曾思霏就趴在那里, 看着邕王和萧靖钰对质。 齐子坤在她身后忧心地道:“思霏, 不如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别担心, ”曾思霏摆摆手, “爹爹有从龙之功, 许多大臣都是因为爹爹才倒戈的。而且钰哥哥又一直将我当妹妹看, 以我们的情分, 他不会难为爹爹的。” 齐子坤却不这么认为,萧靖钰的模样,真不像是个重情重义的。 果然,下一刻就见萧靖钰神色沉了沉,刺啦一声抽出长剑,雪白的剑刃落在了邕王的脖子上。 那剑刃锋利至极,轻轻一划就渗出一串血珠,曾思霏大吃一惊,连忙推开门跑了出去:“钰哥哥,人是我放走的,你别难为爹爹!” 萧靖钰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手中长剑却分毫未动:“你将吾妻拐到了何处?” 曾思霏挽着邕王的胳膊,犟道:“她走了,不会再回来。” 萧靖钰手中的长剑越划越深,淋漓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在打磨得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瑶儿分明是喜欢我的,还有了我的孩子,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一定是你在搬弄是非,又找人将她拐走,你把瑶儿还给我。” 曾思霏好似头一日认识萧靖钰一样,她争辩道:“傅瑶从未承认过是你的妻子,一直都是你在关着她。如今她走了,你却又要穷追不舍,就不能放过她吗?” “我放过她,谁又来放过我?”萧靖钰道,“今日你若不说出瑶儿的下落,我就将邕王府屠个干净!” “你敢!”曾思霏高声道。 萧靖钰眸子猩红:“我有什么不敢的?这些所谓的无上权力万里江山,你真以为我在乎过!” 曾思霏被吓得后退一步,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靖钰,原来那个温柔的钰哥哥一直都是伪装的,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怪不得傅瑶拼死也要逃跑,怪不得爹爹一而再再而三劝她离萧靖钰远些。 萧靖钰继续逼问:“朕再问你一次,要你全府上下的性命,还是说出瑶儿的下落。” 曾思霏看着邕王脖颈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心理防线被一点点击溃,可她刚将人送出去,又怎么能转眼就把人出卖了呢? 一直未曾言语的曾灼看向她,脸上露出些老态来:“霏儿,算为父求你,为了我们满门性命,你就说吧。” 曾思霏摇了摇头。 曾灼道:“霏儿,你真要让爹爹去死吗?” 曾思霏眼圈红了红,低声喊了一句爹爹。 萧靖钰似乎是没了耐心,吐出一个字:“杀。” 立刻有金吾卫举起刀刃,那看着曾思霏长大的管家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头颅就滚落在地。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曾思霏脸上,她愣愣看着那睁得圆滚滚的眼睛,被吓到失声。 齐子坤从房间里跑出来,将曾思霏抱进怀里安慰,又对萧靖钰道:“陛下,郡主愿奉上路线图,还请陛下不要再添杀戮。” 萧靖钰收回剑:“押下去,备纸墨。” 撷玉(重生) 第51节 邕王被金吾卫押到一旁,又有人搬了笔墨纸砚,放到齐子坤面前。 曾思霏惊魂未定,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袖。 齐子坤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没事的。” 他握起笔,开始低头绘制路线图。 当时齐子坤重价找到那艘黑船,曾看过一眼他们的路线图。他在军中多年,对堪舆图册一类的东西很敏感,因此只是稍加思索,就将大致路线描绘出来。 齐子坤在上面做了几处标记:“有几处我不甚清楚。” 萧靖钰让人收了路线图,又道:“既然不甚清楚,就随朕一同去探探吧。” “不行!”回过神来的曾思霏出声制止,却冷不防撞上萧靖钰锐利如刀的目光。 她被吓得连忙低下头,往齐子坤身后躲去。 “别怕,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齐子坤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思霏,这本就是我的事,等我了结了就回来娶你。” 曾思霏即便是再要强的性子,今日陡然见到鲜血,也被吓得浑身发软,只道:“那你一定要回来……” 萧靖钰冷声打断他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 齐子坤就替她擦干净眼泪,说了一句:“等我。”而后就转身上了马。 萧靖钰一点也不耽搁,当即就带人离开。 “陛下!”曾灼在此时叫住他,“臣之所以追随陛下,是因为淳载帝无德,臣想要扶持圣明之君……” 萧靖钰勒住马缰绳,等着听他还有什么屁话要说。 鲜血已经染红了一侧衣襟,曾灼的气息依旧没有一丝紊乱:“那傅瑶原为南靖太子之妻,又有身孕五月之余,倘若腹中真是陛下之子,她又怎会冒死离开?只怕是有奸诈之人在一旁谗谤惑主,还请陛下明辨!” “邕王若以为朕也是昏君,大可再去扶持他人。” 萧靖钰只丢下这一句,便快马加鞭去乌港了。 他现在不想纠结傅瑶为何要逃,只想尽快找到傅瑶,把傅瑶重新带回来。 等再回到乌港时,船只已准备就绪,许雁秋也已经在甲板侯着。 离着老远,许雁秋就感受到了萧靖钰冰冷的目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即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鹌鹑,又往其他人身后躲了躲,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靖钰刚上了甲板就命人开船,又将齐子坤关进船舱里。 待他安排好一切,新任的郡守就战战兢兢地上前:“舱室已备好,恭请陛下移驾。” 萧靖钰果真抬步往船舱里走,许雁秋刚松了口气,就见萧靖钰停下,冷声道:“许雁秋。” 许雁秋只能不情不愿地伸出头:“我在这。” “过来!”萧靖钰说完也不怕他不跟来,大步下了楼梯。 舱室里狭□□仄,烛火被晃得忽明忽暗,许雁秋看向前面萧靖钰的背影,平白生出一种鬼火憧憧的错觉。 萧靖钰进了寝室,他也跟着进去,还未站定就听哐当一声,门被人关上了。 许雁秋被吓了一大跳,抬手拍了拍胸口,一抬头见萧靖钰坐在书案后,布满红血丝的眸子正盯着他。 许雁秋自知心虚,连忙收回了目光,盯着书案的一条腿看。 看了数息,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陛下,你的桌腿被虫驻了!” 萧靖钰一拍桌子,许雁秋被吓得肩膀一耸,立刻闭了嘴。 过了许久,萧靖钰才鼓起勇气问出口:“瑶儿到底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许雁秋当初灵机一动胡编乱造,本想着就这样瞒一辈子,既能保住傅瑶,又能治治萧靖钰的疯病,谁知才不过两个多月,事情就漏了个底掉。 他支支吾吾道:“就是之前和你说的……” “你在帮她骗我。”萧靖钰笃定地打断他。 许雁秋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萧靖钰是真知道了,还是在诈他,但身孕这种事情,随便找个大夫把脉都能诊断出来,他此时再瞒也没意思,干脆道:“我是骗你了,不过不是傅瑶让我骗的,是我自作主张,把三个月的身孕说成了一个月。” 萧靖钰心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去的,方才的阴鸷和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宿未睡的疲惫和颓态。 他回想起刚知道傅瑶有身孕时的兴奋,想起这段时日他守着傅瑶,抚摸着傅瑶的肚子,以父亲的口吻和那孩子说话……他看着傅瑶对自己一点点亲近,一次次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拼命对傅瑶好,想着和傅瑶白头到头……原来到最后,自己不过一个跳梁小丑。 就像那年,他想的是和傅瑶回封地,从此潇洒快活,傅瑶想的却是如何里应外合杀了他。 萧靖钰抬起手,一掌拍在书案上,书案应声而断。 许雁秋撇了撇嘴,而后默默地拉开门,退了出去。 他刚把门关上,就听到哗啦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郡守小心翼翼地来问他:“许大人,陛下可是对寝室里的布置有何不满?” 许雁秋将他拉走了,走到拐角的地方才问:“如果你突然发现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是前夫的,你会怎么办?” 郡守一脸难为情:“大人,这个……下官还未成婚啊。” “我也没成。”许雁秋又想了想,道,“算了,那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揣测,我还是多去备些药吧。” 郡守拽住他,像拽住救命稻草似的:“大人,那陛下……” 许雁秋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没事干就回去睡会,别在陛下面前瞎转悠,小心他把你凌迟了泄愤。” 那郡守回想起前车之鉴,只觉后颈一阵发凉,什么都不敢问了,连忙跑回自己舱室里待着去了。 萧靖钰直到把寝室里砸得一片狼藉才停下,他颓废地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手指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不多时就在木板上聚成一滩血迹。 自出生开始,他就被一种无力感包裹着,好像他只能接受命运带给他的不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 就像他永远都打动不了傅瑶。 那就把她关起来吧,萧靖钰想,怨也好,恨也罢,至少她永远都会自己身边。 · 傅瑶醒来后已经在船上,耳边全是水声,入目便是摇摇晃晃的吊灯。 她一醒来就去摸肚子,手下是隆起的腹部,胎儿甚至在里面动了动,这一刻简直无比美好。 她自由了,她的孩子也还在。 傅琛扶她坐起来:“瑶瑶,你先吃些清粥,大夫说你动了胎气,吃完后再喝碗安胎药。” 傅瑶握住傅琛的衣袖:“大哥哥,我想去甲板上看看。” “好。”傅琛拿毯子将她裹起来,抱着她出了舱室。 傅瑶倚在他肩膀上问:“大哥哥,瑶瑶沉吗?” 傅琛笑了笑:“我确实是个读书人,但又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你嫂嫂当年有身孕的时候可比你重多了,我照样能抱着她来去自如。” 这种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感觉很温暖,让傅瑶心中的阴霾刹那间消散,开始期待着和家人真正团聚:“那等我见了嫂嫂,一定要问问她,看看是不是大哥哥在扯谎。” 傅琛宠溺地道:“好。” 上甲板时正是日落,一轮红日悬在海平面上,将海面染成了橘红色。咸湿的海风迎面扑来,头顶不时有几只海鸟掠过,海浪的拍打声不绝于耳,让人觉得格外心旷神怡。 傅琛就陪她在甲板上站着,和她说南边的情景,说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傅瑶静静听着,对那里充满了期待。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船夫路过,他伸手指着傅瑶的侧影,问一旁的人:“那挺着肚子的女人是谁?模样长得挺俊。” “六哥,那是大哥接的生意,收了钱要带人家一程的,你可千万别乱来。” “谁说要乱来了,”那个六哥搓了搓手,“不过我还真没碰过大肚子的,就她那模样那身段,在床上浪/叫起来一定比勾栏的花魁还销/魂儿……” 他说着就觉得一阵意乱神迷,某处也在他的意/淫中发生了变化。他伸手摸过去,就要看着那妇人的背影动作。 好在旁边那个十几岁的男孩反应快,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了船舱。 在水上赶路其实是很无聊的,但傅瑶并不觉得,她从前被萧靖钰看管着,只能看着窗外发呆。如今却可以看到宽阔的海面,还有大哥哥陪在身边,她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活法。 船只又行了两日,靠岸补给了一次,但这毕竟是黑船,只停留一个时辰就又入了海,傅瑶未掩人耳目一直待在船舱里,并不曾见到外人。 可是自从船只入海之后,傅瑶就觉得那些船夫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一样。 傅琛也感受到了,就不让她再出寝室,还找来了一盒胭脂,让她每日在脸上点满红痣。 傅瑶知道他们势单力薄,就每日寸步不出,但不管见不了人,都把脸上画得乱七八糟。 之后四周越来越荒芜,别提海岸边的人家,连船只都不曾见过一艘,海浪也渐渐汹涌起来,他们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地。 傅琛心中有些不安,就去找这艘商船的主人询问,临走前,还让傅瑶把寝室从里面插上,又命其他人守在傅瑶门前,这才放心离开。 傅琛走到所谓的“大哥”的舱室前,只见他已经把门敞开,坐在里面等着自己。 傅琛进去坐下,笑问:“大哥,这附近的海面越来越荒芜,我也分辨不出方向,只好来问问我们到何处了,还有几日能到?” 那光头大哥露出有些奸诈的笑:“今日便到了。” 傅琛眯起眼睛:“大哥这是何意?” 他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傅琛皱眉看去,只见是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的正是傅瑶。 他笑着道:“赏金万两,哥几个跑一辈子黑船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这群人全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也不罚朝廷捉拿的要犯,傅琛知道和他们讲什么道义都是废话,就立刻起身要去找傅瑶。 谁知刚一转身,就有两个打手拿着木棍堵在门口。 那“大哥”道:“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一会就来接人,你还是睡一会吧。” 说完,那两个打手就上前来,傅琛被一棍子敲在后脑勺上,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傅瑶的寝室前突然生出一股迷香。 那些随从都是傅琛亲自挑选,一闻到香味就立刻掩住口鼻,手也握住腰间匕首,全部戒备了起来。 那些人见来阴的不行,只能仗着人多势众直接明抢。 傅瑶原本正坐在床榻边和腹中胎儿说话,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打闹声,她立刻知道是出事了。 外面传来一名随从的声音:“还请姑娘把门堵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傅瑶皱了皱眉,听着外面的声音心有不忍,却也知道自己出去只会添乱。 她扶着东西站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将书案、屏风等东西全部推到门后面。 在她艰难地做着这些的时候,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小,依稀听到有人说:“留活口,通缉令上说了,女的不能伤,其他人一概留活口。” 撷玉(重生) 第52节 傅瑶听到这里才突出一口浊气,还好,没有人又因她而死。 那些人将挡在门口的侍卫情理干净,就开始推门。 傅瑶扶着船壁坐到椅子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便只能听天由命。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门被一点点推开,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地。 那个六哥带着人冲进来,看到傅瑶时猥琐地笑了笑。 傅瑶心生不安,手指抓紧了扶手。 六哥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去甲板上迎接,我在这看着小妇人。” 有一个年轻人担忧地道:“六哥,通缉令上面写了,绝对不能伤到她。” “就你长眼了,我看不到吗?!妈的,金子和小美人哪个重要老子不知道吗?还要你来提醒老子!” 六哥是朝廷通缉要犯,杀过人的,行事狠辣,又得大哥器重,这里没人能压得住他,只能都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光,六哥脸上就又露出猥琐的笑:“小娘子,一个人寂寞了吧,让哥哥来疼疼你。” 傅瑶故作镇定:“你知道下通缉令的人是谁吗?也敢来动我。” 六哥想了想,能出得起黄金万两的,必定非富即贵,不由得有些迟疑。 他思忖了片刻,而后道:“那又怎么样?哥哥不动你,就摸你两下,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说着越走越近。 傅瑶只得继续威胁:“找我的人是当朝天子萧靖钰,我这腹中怀的便是他的龙胎,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六哥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龙胎?!那你是皇后了!哥哥还就想尝尝皇帝的女人什么滋味儿!” 他说着一把抓住傅瑶的手腕,摸着傅瑶的手道:“哟,这小手长得,可真够滑的!” “你放开我!” 傅瑶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握住,还往自己脸上贴去:“香,太香了,还是凉的,跟玉石似的……” 傅瑶想要抬腿踹他,却被他一把摁住,那手就开始在她大腿上乱摸。 傅瑶觉得恶心得很,眸子猩红得像是要杀他。 “哟,小娘子生气了啊!” 他越看傅瑶越来劲,还想把手往上面乱摸,谁知整艘船突然猛地一震,傅瑶抓着船壁才勉强撑住,他则被晃得摔倒在地上,还依旧不肯松开傅瑶的手。 船就此被撞停,上面传来一阵快速整齐的脚步声。 傅瑶看着门口散落在地的通缉令,她知道,是萧靖钰追来了。? 第54章 ◎她插翅难飞╭(  ̄ ▽ ̄)╭◎ 萧靖钰直接命人将船撞停, 又用锁链把两艘船钩在一起,而后就大步上了踏板。 那些走私货物的人哪见过这阵仗,被撞的全部摔倒在地, 还没站起来就被人占了老巢。 萧靖钰根本不用人指引, 直接进了船舱。他往里面望过去, 只见一间舱室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萧靖钰走过去, 看到傅瑶正坐在一片狼藉里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被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握住。 傅瑶听到声响后抬起头, 就看到了满脸阴沉的萧靖钰。 他从身后的侍从腰间抽出长剑,踩着满地狼藉朝傅瑶走过来。 眼看他越走越近, 傅瑶下意识往椅子里面退去, 却见雪白剑刃陡然从身旁划过,之后就听到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手臂和肩膀上。 在近乎崩溃的嚎叫声中, 傅瑶喉咙里一阵艰涩,像是被血腥味堵住了一样。有些不可置信地往一旁看去, 只见搭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断手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正捂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腕, 疼得在地上打滚。 傅瑶捂紧了腹部, 想要逃跑, 可身后就是椅背, 根本无处可逃。 萧靖钰忍了数日的怒气, 在看到傅瑶的一瞬间全都爆发了, 他把手中的剑往地上一钉, 直入男人的心脏。 男人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表情, 张着的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 抽搐了不过数息, 就再也没了动静。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气,傅瑶被吓得四肢冰冷,心脏像是被森然的白骨撅住了一样,惊恐地看着萧靖钰。 萧靖钰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把她脸上溅到的血迹擦掉,嗓音喑哑地问她:“瑶儿,还敢跑吗?” 傅瑶捂着肚子对他摇头。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瓣咬了下去。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傅瑶疼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萧靖钰将她的唇瓣咬破了才放开,恶狠狠道:“我有时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心。”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隆起的腹部:“还有这个孽障,等回去我再处置!” 傅瑶捂住肚子,疯狂摇头:“不要,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跟你回去,我再也不跑了,你不要动他……” “傅瑶!”萧靖钰粗砺的手指卡住她的下颌,“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傅瑶下颌被捏得生疼,却似毫无知觉一样,她看着萧靖钰道:“有,我心里有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萧靖钰将她的手甩开,大手放到她肚子上,却不复从前的温柔:“没有的,你从来都不爱我。” 傅瑶抓住他的衣袖,泪水自眼角滑落:“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我不会再信你了,”萧靖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带上所有人,回京。” 萧靖钰故意走得很快,傅瑶几乎是被拖到甲板上的,她看着旁边的那艘大船,心中生出恐惧,就伸手抓住船舷,抱着肚子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萧靖钰拽不动了,回头一看,只见傅瑶正抓着船舷和他较劲,不由得心头火起:“你为了一个孽障就这么和我作对是吧?” 傅瑶抓得很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这不是孽障,这是我的孩子!” “可这不是我的孩子,是萧楷的!”萧靖钰额头青筋暴起,“你为什么要停下坐胎药,为什么要怀上他的孩子!” 傅瑶愣愣看着他:“你对我的坐胎药动手脚了?” “是!”萧靖钰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把坐胎药换成了避孕药,你四年都一直没有身孕,可为何偏偏在我回来后就有了!为何还要骗我?! 看我像傻子一样趴在你肚子上,逗弄着他萧楷的孩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你是不是在想我萧靖钰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两相对峙着,其他人便只敢远远站着,全部低下头去装聋作哑。 傅瑶的目光从萧靖钰震怒的脸上划过,心口像是堵了几十斤冰块一样,许久才道:“……因为我不再对孩子抱有期望,就把药停了。” 萧靖钰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算计她,又算计了她多久?她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原来根本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脚下的船突然晃动了一下。 萧靖钰下意识伸手来扶她,却被一把甩开:“你别碰我!” 傅瑶扶着船舷站稳:“你让我觉得恶心。” 萧靖钰的手悬在半空,嗓子里像堵了一个硬块似的:“……你觉得我恶心?” 傅瑶绝望地看着萧靖钰,手指扣进木板里,她想,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陛下,船漏了!”一个金吾卫从船舱里跑出来,“请陛下移步!” 傅瑶回过神来,她摸着隆起的腹部,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要那样想,她明明还有孩子。 萧靖钰把她打横抱起:“撤!” 直到上了另一艘船,傅瑶才渐渐从那种绝望的情绪里走出来。 船上的人都已经被抬上来放到甲板上,金吾卫也开始收铁锁。 傅瑶将所有人打量了一眼,却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傅琛,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萧靖钰,往踏板上跑去:“停下,兄长还在上面!” 萧靖钰将她从上面拽下来,推到甲板上:“你若还想他活着,就在这里好生待着!” 他转身上了踏板,那艘船已经沉了一半,萧靖钰却毫无迟疑地跑进了船舱。 金吾卫五人一列拽住锁链,拖延船只沉下去的速度。 傅瑶趴在船舷上,紧张地盯着船舱入口。 船只倾斜起来,搭在两艘船上的踏板掉落进水里,一面的甲板已经碰到了海水。金吾卫全都用力到脖子上青筋暴起,却依旧拉不住不断下沉的船只。 偏偏天有不测风云,酝酿了一整日的阴云在此时下起了雨,那雨水冰冷冷的,落在身上很快就浸透了衣襟,海风也随之刮了起来。 海面上卷起一朵浪花,那艘船在水中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海水自一侧的甲板灌进去,船只开始加速下沉,船舱口却依旧不见有人出来。 傅瑶盯着那里,心中由急躁变得冰凉一片。 浪花一朵朵拍上去,船只沉得渐渐只剩下一角。 傅瑶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这便是她想要的吗?她后悔了,她不该逃跑的。她每一次反抗萧靖钰,都会牵连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每一次都要有人为她的任性付出生命的代价。 或许她一开始就该妥协,四年前她就该和萧靖钰去封地,这样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形势,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更不会牵连到大哥哥。 她认命了…… 而此时那艘即将沉了的船里,萧靖钰正站在倾斜的楼梯上,一手拎着昏迷的傅琛,一手抓住护栏。 他在第一朵浪前就已经找到了傅琛,但他还要再等等,他要让傅瑶感受到绝望和恐惧,恐惧到再也不敢逃跑。 海水已经漫到小腿,傅琛半个身子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他眉头皱了皱,似乎有要苏醒的迹象。 萧靖钰捡起一把浮在水面上的匕首,用刀把在他后颈又敲了一下,傅琛就又昏迷过去。 萧靖钰做完这一切,看着手中的匕首又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他把傅琛拎起来平放到楼梯上,又握起匕首举到傅琛胸膛上。 他在纠结往哪刺,这若是旁人,他大可直接杀了或者刺成个重伤,但这是傅琛,傅瑶极为在乎的兄长。 萧靖钰思忖良久,最后将匕首刺到了肋下,没有伤到一点要害。 刺完之后又将傅琛扔到海水里泡了泡。 此时海水已经到大腿了,萧靖钰这才拎起傅琛游了出去。 傅瑶原本已经泪流满面,却在这时看到那里有一片衣角在晃动,随之看到了一只手。 她擦干了眼泪喊道:“快!扔绳子!他们出来了!” 浪花却又一次卷起,将萧靖钰露出的半个身子盖了下去,船只也被整个淹没,金吾卫再也拉不住。 撷玉(重生) 第53节 傅瑶趴在船舷上,慌乱到手脚麻木,好在这时绳子突然绷紧,萧靖钰一手拽住绳子,一手拖住傅琛从水里露了出来。 金吾卫放下手中铁链,齐心协力将萧靖钰拉上了船。 萧靖钰将傅琛扔到甲板上,站在一旁喘着气,傅瑶却看都未看他一眼,直接跪到傅琛身边喊大哥哥。 萧靖钰心中生出一股烦躁,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 傅瑶终于向他看过来,却是在求助,求他救傅琛。 萧靖钰叹息一声,道:“把他抬给许雁秋。” 两个金吾卫上前,抬起傅琛进船舱,傅瑶也要跟着进去,却被萧靖钰拽住了手腕:“衣衫都淋湿透了,你还要去哪?” 傅瑶低下头,不敢反抗他。 萧靖钰就把她拽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里面被摔坏的摆设已经全部更换,打扫得干干净净。床榻上更是一点褶皱都没有,却并非是整理得好,而是萧靖钰这几日根本就没沾床。 他命人抬了热水进来,就要伸手去解傅瑶的沾了血迹的衣裳。 那血他是故意溅到傅瑶身上的,如今看上去又觉得碍眼得紧,只想尽快将那身衣裳脱了伸进海里。 傅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萧靖钰将她的衣衫褪了个干净,就将那隆起的腹部和身体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便愈发不爽。 傅瑶被他看得难堪至极,手指扣着毯子,想要拿过来盖在身上。 好在萧靖钰没有看太久,就把她抱起来放进了浴桶里,而后自已也将衣服脱了坐进来。 浴桶本就不大,两个人坐进去挤得很,热水也溢了出去,洒得满地板都是。 萧靖钰将她捞过来,让她坐进自己怀里,拿起巾帕为她擦拭身体。 傅瑶想了想,道:“你把兄长放回去吧,我不会再跑了,真的。” 萧靖钰心情好了点,方才呛的那几口海水都变顺畅了,他拿起胰子给傅瑶清洗长发:“我如何信你?你在我这里早已没有信誉可言。” “我是真的累了,反正也跑不掉,还会平白连累别人性命,不若就此屈服,只要……”傅瑶语气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只要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没这可能,”萧靖钰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我绝不允许你为别人生儿育女。” 傅瑶不想再争执,只道:“倘若没了这孩子,我也绝不苟活。” 萧靖钰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你就不怕我杀了傅琛?” 傅瑶阖上眸子,再也不想说话,她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萧靖钰便也不再说话,给她清洗干净,而后把她出水,仔细擦干后帮她换上干净的寝衣。 傅瑶全程闭着眼睛,像是死人一样任由他折腾,对他的触碰毫无反应。 萧靖钰不喜欢她对自己全然不理不睬的模样,就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傅瑶果然紧张得浑身一抖,立刻捂着肚子往角落里缩去。 萧靖钰眸色沉了沉,他绝不能让傅瑶诞下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腰疼,直不起来了……? 第55章 ◎萧楷和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 傅瑶满脸惊慌地往后退去, 她摇着头,两手紧紧捂着肚子,却不知撞到了什么, 再也退不了半步。 萧靖钰就在她面前, 手中端着一碗药步步紧逼, 用那种惯常哄她的语气道:“瑶儿, 把药喝了,不能留下这个孽障, 你只能生下我们的孩子。” 恐惧将傅瑶包裹,她想要伸手推开萧靖钰, 却被钳住双手, 萧靖钰捏住她的下巴,将药灌进她嘴里。 傅瑶想要吐出去,那些苦涩的药汁却还是不断顺着喉咙流下去, 她的腹部也开始剧痛,手掌抚摸下的肚子渐渐变得平坦…… “呼!” 傅瑶睁开眼, 入目依旧是萧靖钰的在船上的寝室, 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傅瑶撑着床榻坐起来, 只见室内空空, 不知萧靖钰去了何处。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天亮了, 也不知兄长如何了。 傅瑶穿起衣服, 扶着船壁出了门。 清晨还有些冷, 傅瑶走到拐角处时听到甲板上有声响, 就扶着阑干上去, 恰好看到那几个走私货物的商人被堵住嘴站成一排, 他们每人身上都绑了金子。只见萧靖钰一挥手,金吾卫就将他们直接推进了海里。 傅瑶张了张嘴,她知道萧靖钰从来杀人不眨眼,却不想他会连这些人都杀。 萧靖钰恰在此时回头,看到她后也没什么讶异的,只吩咐了人准备早饭,就拉着她往寝室走。 船舱里空间狭小,他们两人什么都没再说,只是这样无声对峙着。 在水上走了几天几夜,一行人才终于上了岸。 萧靖钰将傅瑶放到马车上,自己也随之上来,吩咐道:“回宫。” 傅瑶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几个人正在许雁秋的指挥下将傅琛抬下船。她的手指扣紧马车,对萧靖钰说了这几日来的唯一一句话:“兄长为何还没醒?” 她太久没说话,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萧靖钰兀自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是我让他一直昏着的,免得醒来又闹事。” 傅瑶还是不放心:“我要去看看兄长。” 萧靖钰把她拉到腿上坐下,亲手喂给她水喝:“这事不归你管。” 傅瑶躲开他喂的水,冷声道:“他是我兄……” “萧楷要来了。” 傅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益州牧刘墉派人去找萧楷,想要和南靖联合北伐,杀了我这个乱臣贼子之后与萧家共天下。”萧靖钰语气很轻松,仿佛不像是在讨论天下大事,而是在说茶余饭后的八卦一样,“萧楷那人你也知道,打小读书读坏了脑子,那脑袋里装的除了清水就是正统。” 傅瑶听得很认真,并在他停顿时问:“他拒绝了?” “没错,”萧靖钰道,“他觉得我就是再不堪,到底是萧家子弟,刘墉算什么货色,也敢和萧家共天下……把水喝了。” 傅瑶这次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将茶盏里的水喝了。 萧靖钰将茶盏放下,抱着她继续道:“萧楷要来与我和谈,先拿下刘墉,之后我们再各凭本事。” 关于刘墉,傅瑶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祖上曾是随太始皇征战的功臣,事成之后被封到蜀地当起了土皇帝,却不想后辈仗着祖上功德横行无忌,在蜀地鱼肉百姓荒淫无度。 刘墉拥兵自重,萧楷早就忧心忡忡,却一直苦于鞭长莫及,如今终于等来了时机。 萧靖钰觑着她的神色,明明很紧张却又装作不在意地道:“除此之外,他还告知于我,此行定要接回妻儿和被扣押在京的丞相傅琛。” 傅瑶手指蜷缩起来,攥紧了腹部的衣衫,眸色中生出一丝期待来。 萧靖钰脸上本就不浓的笑意陡然消失,为何她还要跑呢?为何随便个什么人过来她都愿意跟着走,却不愿在自己身边哪怕多待一刻…… 马车在此时停下:“陛下,到了。” 傅瑶想要起身,却被他直接抱了起来。 帘子掀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肃穆庄严的龙泉宫。 从前那些在锦阑宫侍奉她的婢女恭候在宫殿两侧,待看到他们后全都躬身行礼:“恭迎陛下、娘娘回宫。” 傅瑶眉头微皱,之前这些人都是称呼她为姑娘的,为何突然换了称呼? 刘忠已经在殿内恭候,看到傅瑶脸上的疑惑就满脸堆笑地解释:“娘娘,陛下已经下旨立您为后,还命人将您的名字记入玉牒,您如今便是正正当当的皇后了。陛下还担心您累着,特意将封后大典延后了!” 傅瑶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方才生出一点期望也被彻底浇灭。 萧靖钰训斥道:“这里也是你嚼舌根的地方?滚出去!” 刘忠讪讪闭了嘴,也不知他们之间又生了什么嫌隙,只能不明所以地退了出去。 萧靖钰将傅瑶放到内室的软榻上,抚摸着她的脸颊道:“你知道了也好,不要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不可能放你自由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来日便是死了,也要同我葬在一处。 没人能将你我分离,不管是萧楷还是朝臣,抑或是这天下人,你我死也要死在一处。” 傅瑶的手指冰凉,喃喃道:“为何不能放过我……” 萧靖钰抬起她的下巴:“我已经让许雁秋去配堕胎药了,到时便说你不慎滑胎,等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就举行封后大典。” “不……不……” 萧靖钰吻掉她眼角冰冷的泪水:“瑶儿别怕,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想生多少我都随你。” “我不要生你的孩子,”傅瑶捂着自己的肚子,“我只要我自己的孩子。” “瑶儿,听话些,等把这个孩子打掉,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别怕,我会陪着你。”萧靖钰试图安抚傅瑶,可傅瑶却越来越激动,推开他就要逃跑。 萧靖钰早就有所准备,他钳制住傅瑶,又拿出一粒安神药嘴对嘴喂进去。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傅瑶就冷静了下来,柔软无骨地瘫软在他怀里。 萧靖钰把她抱到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之后每隔三个时辰萧靖钰都会来给她喂一次药,傅瑶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给予自己的一切。 刘忠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几番试探,终于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傅瑶腹中的孩子不是萧靖钰的!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就开始找人证实,几经波折终于在掖庭里找到一个侍奉过前朝太子妃的婢女,他将那人偷偷带来,最终确认傅瑶腹中的孩子就是南靖太子萧楷的。 刘忠自以为揣测了圣意,终于明白圣上为何而苦恼,他想着自己若能帮陛下解决这个烦恼,陛下一定会重新重用他,这大内总管之位还不是随便他想坐多久便坐多久? . 傅瑶在床榻上躺了三日,直到一日中午,萧靖钰喂她吃了饭,却没有照例喂她吃安神药,而是为她揉搓手脚,帮她尽快恢复力气。 傅瑶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道:“药配好了,这两日的事情我也都已经处理完了。瑶儿,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傅瑶的手无力地搭在肚子上,泪水自她眼角滑落。 萧靖钰抬手给她擦干净:“怎么又哭了?我问过许雁秋了,不会让你疼的,喝过药后只当睡了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好了。” 傅瑶揪住他的衣袖,哀求道:“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再也不跑了,我会听你的话,再也不反抗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傅瑶渐渐哽咽起来:“求你,不要把他带走……” 萧靖钰心口像是被人扎了一下,他把傅瑶抱进怀里,不敢再去看傅瑶满是泪痕的脸颊,一遍遍的重复:“瑶儿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说着,竟是不知在说给傅瑶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 撷玉(重生) 第54节 药效一点点散去,傅瑶渐渐恢复了力气。龙泉宫外面,许雁秋也已经将配好的堕胎药端了过来。 刘忠笑着上前迎接:“许大人,陛下和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您快些进去吧。” 许雁秋看着那压抑至极的宫殿,心中生出一股烦躁来,他将药碗递给刘忠:“我不进去了,等她喝下了再来叫我。” 刘忠乐得替下这样好的差事,当即接过药碗,屁颠屁颠推开了殿门。 许雁秋看着他谄媚的背影,心想迟早让萧靖钰换了这太监,什么人都是?可转念一想,他自己又哪里像个人了? 傅瑶趴在萧靖钰肩膀上,率先看到了屏风后端着药碗的刘忠,她猛地推开萧靖钰,赤足跑下了床。 “瑶儿!” 萧靖钰连忙追上来,却见傅瑶并没有跑出去,而是用尽全力去推屏风。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只听“轰隆——”一声,那屏风就往前面倒去,将正准备邀功的刘忠砸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药碗也打翻在地。 傅瑶由于用力过大,身子也往前倒去,好在萧靖钰及时捞住她,把她摁在了怀里。 刘忠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萧靖钰摁住拼命挣扎的傅瑶,骂道:“滚出去,让许雁秋再去煎一碗!” 刘忠连忙滚了出去,对许雁秋道:“许大人,药被打翻了,陛下命您再去煎一碗!” “哈……哈哈哈哈”许雁秋掩住脸上的笑,一本正经地道:“这个药嘛……工序繁琐,药材稀缺,没个三五日怕是煎不出来,且让你家陛下等着去吧!” 刘忠一听就吓坏了,抓着许雁秋地袖子求道:“许大人你就救救咱家吧,陛下知道了非让咱家赔命不可!” “哟!”许雁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那药是在你手里摔的?” 刘忠连忙解释:“是,是娘娘,她突然推倒屏风,奴才这才……” “哦,那不还是你吗?”许雁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公公,要敢于承担责任啊!” 许雁秋慢悠悠地转身,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回自己的小院子去了。 刘忠叫也叫不住,在原地气得干跺脚。 房间里,傅瑶挣脱不得,就一口咬在萧靖钰胳膊上。 萧靖钰疼的抽了口凉气,却依旧不肯松手:“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傅瑶不肯松口,像是要把他胳膊上那块肉咬下来才肯罢休。 萧靖钰任由她咬,身上疼了心便不会那么疼了,他像是在凌迟自己一样开了口:“你和萧楷还真是夫唱妇随,他在谈判时逼迫我放人,你就在这里跟我闹。怎么,还想着他将你接回去,和你恩爱如初吗?我告诉你傅瑶,除非我死,否则绝无可能!” 傅瑶口中的血腥味已经很浓重了,她隔着衣服再也咬不下去,就松了口,转而咬在萧靖钰手上。 萧靖钰怒道:“恨我是吧,好啊,那就咬死我啊!我让你咬!” 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刘忠进来后先是看到萧靖钰手上刺目的鲜血,他哎哟一声就要上前来阻止。 萧靖钰喝道:“滚一边去!我们的事轮不到旁人来管!” 刘忠只好退到一旁禀告:“陛下,许大人说此药工序繁琐,药材稀缺,没个三五日怕是煎不出来,让您先等着。” 萧靖钰眉头微蹙:“连他也要跟着造反吗?!” 刘忠连忙跪下:“请陛下息怒!” 傅瑶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松了松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靖钰不满意了:“怎么不咬了?以为萧楷会来救你吗?” 他嗔笑一声,将傅瑶拽起来,捏着傅瑶的下巴道:“瑶儿,你尽管和我闹,我动不了这个孩子就去动萧楷。到时萧楷死了,这个孩子我养着也是一样。” 傅瑶抓住他的手臂,近乎绝望地问:“你为何总要逼我?为何我在乎的你总要毁去?” “瑶儿,不是我总要毁去你在乎的东西,而是你太贪心了,”他像是在教一个小孩子般,“萧楷和孩子你只能留下一个,你若再同我胡闹,我这便去杀了萧楷,也好遂了你的愿。” 萧靖钰放开傅瑶,就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傅瑶脑海中浮现出萧靖钰杀人时的模样,她惊慌失措地追上去:“你不要去!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萧靖钰唇边浮现一抹得意的浅笑,脚下却并没有就此止步,这样还不够,要让傅瑶彻底听话才好。 “萧靖钰!”傅瑶实在太慌张了,只来得及看一眼地板,就慌慌张张地追出去,却不知脚下突然多出一颗珠子,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 她茫然地趴在地上,看到一颗光滑润泽的珠子在地板上滚动着,而跪在一旁的刘忠正将手收回袖中……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傅瑶痛苦地捂住肚子,却感受到腿间有什么东西在流出来。 “瑶儿!”萧靖钰匆忙将她抱起来,看着她腿间的血不知如何是好。 刘忠在一旁问:“陛下,这……” “这什么这,把许雁秋给我找回来!” “是!”刘忠又一路小跑着出去追许雁秋。 傅瑶揪着萧靖钰的衣袖:“萧靖钰,救他,你救救他,他是我的孩子……” 萧靖钰看着不断涌出的血几乎要崩溃,他承诺道:“好,救他,我让许雁秋救他,我不逼你了……” 他紧紧抱住傅瑶,在傅瑶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瑶儿,许雁秋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好吗?” “……好。”傅瑶攥紧他的衣袖,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 许雁秋一路小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场景,他一边吩咐人去准备东西,一边对萧靖钰道:“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轻点!” 萧靖钰就小心翼翼地把傅瑶放到床榻上,许雁秋在旁边查看,他就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道:“瑶儿只是摔了一跤,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会……” 许雁秋骂道:“你不是想让她堕胎吗?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 “不不不,我不要,你把她治好,把这个孩子留下,”萧靖钰眸子里一片慌乱,“我不管这是谁的孩子,只要是瑶儿生下的我都要,我不逼她了,你快救她……” 许雁秋把参片放进傅瑶口中,手忙脚乱间抽空对萧靖钰道:“出去,别在这碍事!” 萧靖钰看着脸色苍白的傅瑶,一步都不舍得挪开,还是刘忠上来劝道:“陛下,您在这会耽误许大人救人的……” 刘忠边说边将萧靖钰拉了出去,萧靖钰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他颓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的婢女,许久才开口:“那地板上明明什么都没有,瑶儿怎会摔倒……” 刘忠将趁乱捡起的珠子往衣袖里掩了掩,从萧靖钰的反应来看,现在不是邀功的好时机,他得再等等,等萧靖钰从这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到时必会感谢他。 天色越来越暗,许雁秋却迟迟没有出来。 萧靖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婢女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这些都是瑶儿的血,他想。 他祈求着不要再有血水端出来,那些鲜血再多一点,他就会崩溃,可事事往往不如他所愿,无论他有多崩溃、多恐惧,血水还是不断端出来倒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关心,今天换了个姿势码字,感觉好多了\( ̄︶ ̄)/? 第56章 ◎萧靖钰恶狠狠地咬破她的嘴唇,她才因为疼痛皱了皱眉。◎ 傅瑶是在翌日中午醒来的, 才睁开眼就有人扶她起来,给她喂了一杯热水。 嗓子里舒服了些,萧靖钰就又把她放下:“你现在身子虚弱, 还不能下床, 先吃点东西再把药喝了, 好好养一养。” 傅瑶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 手在被子下摸上了肚子,隆起的肚子却没有了, 里面那个会乱动的小生命也不见了,她只能摸到自己平坦的腹部。 萧靖钰回头时刚好看到, 就握住她的手, 欲盖弥彰道:“手怎么这么凉,你流了太多血,得好生补补。” 傅瑶攥住他的手, 仰起细瘦的脖颈质问:“孩子呢?你答应了我要救他的,我的孩子呢?” “瑶儿, 别乱动, ”萧靖钰按住她的肩膀, 把她按回床榻上, 斟酌许久才鼓起勇气, “许雁秋尽力了, 那一跤摔得太狠, 保不住的。” 泪水断了线似的从眼角滑落, 傅瑶哽咽着道:“你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 是我的错, 我不该吓你的……”萧靖钰把她抱进怀里, “瑶儿, 等把身子养好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傅瑶的哽咽声陡然顿住,她猛地推开萧靖钰:“你是故意的,你不想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就让我摔倒,好以后为你生孩子的……萧靖钰,我恨你!” “不是的瑶儿,我从未想过你会摔倒,更没想让你流这么多血。”萧靖钰想要解释,可傅瑶的眸子始终一片冰冷。 傅瑶突然开始扫视房间里侍奉的婢女,眸子所到之处,便令人不寒而栗。 萧靖钰看着傅瑶,担心她会从床沿掉下来,手就一直隔空护着。 傅瑶将所有人看了一遍,目光又回到萧靖钰身上:“刘忠呢?他为何不在?” 萧靖钰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对服侍的婢女道:“还不去找。” 刘忠做了亏心事,知道傅瑶醒来后必会找他的麻烦,因此特意告了假打算先避一避风头。谁知不过半日就又被叫了去。 他来到内室,对萧靖钰和傅瑶行了礼。 傅瑶见到他就变得激动起来,猩红的眸子盯着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抓他。 萧靖钰连忙抱住傅瑶:“瑶儿,你别激动,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傅瑶咬牙道:“我要你把他千刀万剐。” 萧靖钰皱眉看向刘忠:“你做了什么?” 刘忠只好跪下:“陛下,奴才冤枉啊……” 傅瑶突然喊起来:“我要你杀了他!” 她的声音很大,甚至将嗓子都喊哑了。 “好好,我杀了他,我现在就杀了他。”萧靖钰安抚着傅瑶,“来人,把刘忠带下去,凌迟处死。” 几个太监走进来带人,刘忠知道萧靖钰只是在做戏安抚傅瑶,只配合着求了几句情,就任由自己被拖下去。 这时傅瑶却道:“我要亲眼看着。” 刘忠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看向萧靖钰,萧靖钰哄着傅瑶道:“瑶儿,你不能去,太血腥了。” 傅瑶抓住他的手:“你是在骗我,你们本就商量好的,你根本不会杀他,还要感谢他是吗?” “不是的。”萧靖钰替她擦掉眼泪,“瑶儿,不管你要我杀谁,我都答应。” “就在院子里好吗?”萧靖钰哄着她,“我命人把他乱棍打死,你就在这里听着。” 傅瑶却固执得很:“我要亲眼看着,不然你一定会随便找个人替他死。” 傅瑶态度让萧靖钰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当时房间里只有他、傅瑶和刘忠三个人,他出去时分明看到地板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之后傅瑶就摔倒了,而刘忠正在一旁…… 刘忠见事情要败露,就只能跪下请罪:“陛下,奴才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奴才冤枉啊……” 撷玉(重生) 第55节 “真的是你。”萧靖钰一脚将他踹倒,“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刘忠见苗头不对,还想要解释,萧靖钰却根本没给他机会:“来人,堵住嘴拖到院子里,打!” 左右见萧靖钰起了杀心,就都下了狠手,手脚麻利地把人拖到了院子里,随之就响起杖责的声音。 萧靖钰抱住傅瑶,安慰道:“你听,我已经让人打他了,是他让你摔倒的,我不会放过他。” 傅瑶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去看。萧靖钰只能用被子裹住她,将她抱了出去。 院子里,刘忠已经被打出了血,嘴却还被堵着,只能呜呜地乱叫,并试图往萧靖钰脚下趴。 傅瑶攥紧了被沿,琉璃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的人。 萧靖钰担心吓到她,就让她看清了刘忠的脸,而后命人用麻袋套起来继续打。 那天,院子里流了一地的血,从此萧靖钰的这位皇后也有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头,再也无人敢惹。 萧靖钰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可到了晚上,当他想要掀起被子躺到傅瑶身旁时,傅瑶突然睁开了眸子,冷冷看着他:“杀了我的孩子还有你,不是吗?” 萧靖钰陡然顿住,看着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人。 傅瑶道:“因为你想除了我腹中的孩子,刘忠才会动手算计我,你也是凶手。” 萧靖钰心中有些不安,他想伸手去碰傅瑶,傅瑶却突然从被子下伸出手,一根簪子随之抵在他脖颈上。 锋利的发簪刺破了肌肤,鲜血顺着簪子流到傅瑶手上。 萧靖钰握住她的手:“你要杀我?杀了一次还不够,又要再杀我一次?” 傅瑶的眸子里盛满了怨恨,直接化作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萧靖钰的心脏,他悲戚地问:“为何所有人都能得到你的真心,唯独我不能?瑶儿,你对我,太过不公平了些。” 傅瑶反问:“你对我就公平了吗?天下这么多女子,你为何又偏偏盯着我不放?明明我已经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你却将我从我夫君身边抢走,将我的孩子杀掉,把我囚/禁在这里。” 萧靖钰没有想到自己努力做的这一切,在傅瑶眼中竟是如此的恶毒和不堪,他心头火起,盯着傅瑶怒视许久,却也只是将簪子摔了,奋而起身:“来人,看好皇后,出了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是,陛下。”原本守在外间的侍女连忙走进来,跪着地上盯着傅瑶。 萧靖钰走到殿门前,反手就想将门直接摔上,却又担心吓着傅瑶,最后只能轻轻关上殿门,而后到书房里砸东西去了。 就在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时,有人通传南靖太子求见。 “来得真是时候。”萧靖钰只披上了外衣,就直接去了含元殿。 萧楷看到他身上的衣裳时眉头皱了皱,萧靖钰就打了个呵欠道:“好侄儿,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说,你皇婶还等着皇叔回去睡觉呢。” 萧楷沉着脸色问:“你对瑶瑶做了什么?” 萧靖钰懒洋洋道:“原来你是兴师问罪的啊,朕不过除了个来历不明的孽种,你有什么问题吗?” “萧靖钰!”萧楷揪住他的衣领,“你个禽兽!” 萧靖钰将他推开,整了整衣领:“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萧楷并没有受他的胁迫:“你敢动我吗?当初我们皆因准备不足才会兵败,无奈退居会稽。而如今兵强马壮,今时不同往日,南靖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何况还有刘墉虎视眈眈,你敢贸然和我开战吗?” “我有何不敢的?倒是你不敢才对,太子殿下一向悲天悯人,时时刻刻心系天下,哪里忍心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景象。”萧靖钰笑了笑,“我就不一样了,我无牵无挂,什么都敢。” “你个疯子。”萧楷如是评价一句,又道,“我要见瑶瑶。” 萧靖钰转身在龙椅上坐下:“我早就说过,倘若你别再打傅瑶的主意,我可以出兵,助你除掉刘墉,可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杀了你一了百了。” 萧楷坚持道:“这次我定是要带瑶瑶离开的。” “啧啧啧,”萧靖钰眸子里满是促狭,“我记得一开始你也不是很喜欢瑶儿吧,那时不过将她当太子妃而已,怎么如今又非她不可了?” “还是说当年在粮马道,瑶儿救了你,你才突然发现她有魄力有胆识,不同于一般的姑娘,这才真正喜欢上她。” “那又如何?”萧楷并不避讳承认这一点,“成亲之前我不曾见过瑶瑶,成婚之后我对她日久生情,她是我的妻子,这有何不可?” 萧靖钰冷哼一声:“你的妻子是徐氏,瑶儿是我的妻子,玉牒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为何要来抢我的妻?” “休要强词夺理!瑶瑶不喜欢你,是你将她抢过来囚/禁在此!” 萧靖钰本就烦躁着,被萧楷一质问更是心头火起,他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都能入了傅瑶的眼,而他不能? 萧楷转身往外走:“你既不放人,我就自己一间宫殿一间宫殿地找,今夜我一定要将瑶瑶带走。” 萧楷拔出放在桌子上的匕首,抬手往前一扔,正扎在萧楷脚边:“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非要找死,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便来啊!”萧楷话音未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就亮出武器,将锋利的剑刃正对萧靖钰。 守在外面的金吾卫也应声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殿内的气氛陡然绷紧,两方剑拔弩张,随时就要打起来。 “都住手。”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所有人都好奇地往殿外看去,萧靖钰则皱了皱眉,而后直接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傅瑶被许雁秋搀扶着走进来,她身上披着披风,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腰间,嘴唇苍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萧靖钰将她接过来,又问许雁秋:“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是我要来的。”傅瑶平静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数息,萧靖钰最终败下阵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桌子上,又站在前面扶住她的腰,有意无意地阻挡了萧楷的目光。 傅瑶将他推到一边,远远看着萧楷道:“殿下,你回去吧,做你想做的事,不必顾忌我。” 萧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瑶瑶,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可我不想回去了,”傅瑶近乎万念俱灰,“蜀地等着殿下平复,大靖子民也对殿下翘首以待,盼着殿下结束乱世。殿下,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你便当从前的傅瑶已经死了吧。” “瑶瑶,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但你我也不会放弃。”萧楷盯着她的眸子,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从前的光亮一样,可惜里面只有一团死寂。 傅瑶道:“殿下,可我想放弃了,我累了。再说,即便您能将我带回去,我又该如何自处?”更何况有萧靖钰这个疯子在,没人能将她带走。 这些都是萧楷从未考虑过的问题,就如傅瑶所说,他有太多事要做,仅仅是南靖的担子就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很多时候他都有心无力,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殿下,你回去吧,我不会走的。”傅瑶看向萧靖钰,“带我回去。” 萧靖钰就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傅瑶的手指蜷了蜷,却没有挣扎,任由萧靖钰攻城掠地。 萧靖钰到底没有太过分,只是浅尝辄止就放开了她,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去继续。” 傅瑶没有应声也没有反抗。 萧靖钰就将外衣脱下裹到傅瑶身上,抱着她离开了。 萧楷注视着这一切,他的手指攥紧,在萧靖钰即将离开时高声道:“傅瑶,你就要这般逆来顺受吗?!” 萧靖钰停下脚步,去看怀里的傅瑶,傅瑶冷声道:“走。” “好。”萧靖钰一路步履轻快,将傅瑶抱回了龙泉宫。 傅瑶拽过被子翻过身去,只留给萧靖钰一个单薄的肩膀,她疲惫地道:“放萧楷走吧,别再难为他。” 萧靖钰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想到傅瑶终于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就把那点不舒服掩盖了过去,他掀开被子在傅瑶身后躺下,又将傅瑶冰凉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萧楷是连夜回的南靖,上船时傅琛转身望向京城的方向,心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萧楷走到他身旁:“我还会回来的。” 傅琛又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该出兵蜀地了。” “嗯。” . 萧靖钰发现傅瑶变得很听话,每日只在殿内待着,他喂些什么傅瑶便乖乖吃什么,除此之外,便是卧床静养。 可傅瑶也渐渐不爱搭理他,从前是十句话只搭理五句,现在只搭理一两句,还大多是“嗯”“好”之类毫无内容的话。 萧靖钰若问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她便答:“吃饭,睡觉。” 等傅瑶身子好一些,能下床了,萧靖钰便带着她出去散步。可傅瑶每次都低着头,任由他牵着随便往哪走,等他走够了,又被他牵着回去,而后便是上床,睡觉。 萧靖钰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就命人将之前那只兔子拿过来。 那只母兔子已经生了一窝小兔子,毛茸茸地挤在一团,别提多可爱了。 可傅瑶只是看了一眼,就道:“把它们放了吧。”她什么都留不住,又何必把这些兔子也困在身边呢? 萧靖钰不肯放弃,就命人将兔子放到傅瑶面前,又不许任何人去喂。 可出乎意料的是,傅瑶也不去管,任由那些兔子饿了一天一夜。母兔尚且还好,那几只年幼的小兔子全饿得趴在笼子里,眼看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萧靖钰没办法,只能命人将兔子送给许雁秋,让他治好后放生。 “瑶儿,你到底想要什么?”萧靖钰终于忍不住开口。 傅瑶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转过身不理他了。 萧靖钰扳过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样难过吗?” 傅瑶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萧靖钰受够了她对自己的冷淡,粗暴地堵上她的嘴,撬开她的牙关在里面翻搅。可傅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感官一样。 萧靖钰恶狠狠地咬破她的嘴唇,她才因为疼痛皱了皱眉。 萧靖钰因为这点反应而兴奋,他不断碾磨着伤口,想要得到傅瑶更多的反应。 可傅瑶只是收拢了五指,以惊人的忍耐力将痛苦的神色收敛得一干二净。 萧靖钰觉得无趣,就放开了她。傅瑶便复又翻过身去,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睡觉。 萧靖钰去拿了药,又把傅瑶转过来,给她的嘴唇抹了药,才肯放她去睡觉。 没过两日,萧靖钰就将曾思霏召进宫来,让她来哄傅瑶开心。 可傅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只是对她道了谢,就没别的话可说了。 曾思霏没想到不过短短一月,傅瑶就被磋磨成了这副样子,她想尽办法来哄傅瑶,傅瑶却都是一副毫无精神的模样。就连她邀请傅瑶参加自己的婚礼,傅瑶也只是表达了祝福,又把她拉到库房里,挑了一堆好东西给她,却坚持不肯赴宴。 “傅姐姐,”曾思霏看着她,趁左右无人低声道,“我夫君齐子坤曾是南靖太子派来接你的人,你如参加我们的婚宴,我帮你逃走。”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萧靖钰太疯了,她若在这里,萧靖钰或许还会做做样子,勉强当个正常人。 可她若走了,便是南北靖开战,蜀地趁乱而起,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她一个人,担不了这天下。 撷玉(重生) 第56节 曾思霏见傅瑶万念俱灰,只能拿着她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默默出了宫。 萧靖钰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傅瑶变得有生机一点,直到他想起了孩子。 他兴奋地想,只要傅瑶有了孩子,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第57章 ◎“……总会有的。”◎ “你想要孩子?!” 许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确定傅瑶愿意吗?”问完之后他又觉得这话问得多余, 萧靖钰何曾考虑过傅瑶的感受? 萧靖钰道:“瑶儿刚失去孩子,正是伤心难过之时。我们若能重新有个孩子,她一定会为了孩子慢慢好起来的。” 许雁秋明白了, 他是把孩子当成工具, 认为只要有了孩子, 就能重新修补他和傅瑶之间的裂痕。 萧靖钰期待地看着他:“瑶儿的身子可以吗?” 傅瑶若想要孩子, 许雁秋自然能帮她,但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你还是再等等吧, 她四年前就冻坏了身子,前不久又刚小产, 还是再养养吧。” 萧靖钰脸色沉了沉, 多日来积攒的不满一次性爆发:“许雁秋,你真觉得我无人可用了吗?” 许雁秋正在收拾药材的手一顿:“陛下若信不过我,大可去找别的大夫。” 萧靖钰拂袖而去, 离开后果真将太医全召去了龙泉宫。 自新朝建立以来,太医院一直形同虚设, 他们整日无所事事, 听闻召见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却不想是去为皇后娘娘把脉。 傅瑶不知道萧靖钰要做什么, 只躺在床幔之后, 乖乖伸出手。 那些人把完脉, 就又都退出去向萧靖钰回话。 用过晚饭后, 萧靖钰抱着傅瑶道:“瑶儿, 我们要个孩子吧。” 傅瑶的身子僵了僵, 却什么也没说。 萧靖钰有些不悦:“瑶儿, 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傅瑶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愿。”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萧靖钰动怒了, 直接将她抱到床上来扯她的衣服。 傅瑶静静躺在那里,只觉身体一片冰冷。 承受不住时,她就侧过头,盯着床幔上垂着的浅青色穗子。 那穗子随着床榻摇晃着,时而舒展时而聚拢,傅瑶目不转睛地盯着,像是从中看出了什么乐趣一样。 萧靖钰发现后就扯过一条黑色的布带,在大汗淋漓中绑到她眼睛上。 眼前当即变得一片漆黑,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敏感起来,全都在不遗余力地昭示着存在感,将傅瑶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她大口呼吸着,手指不停地攥紧床单。 傅瑶痛苦地低吟一声,萧靖钰俯身吻她的嘴唇,动情地喊着她的名字,用无休无止的动作引诱着她发出更多的声音…… 翌日巳时,傅瑶从昏睡中醒来。 她要了桶热水,沐浴更衣后坐到软榻上,盯着地板一言不发。 婢女想要劝她用早饭,她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也只得作罢。 在萧靖钰下朝之前,许雁秋来了龙泉宫。 他进来后看到傅瑶着着一身素色衣衫,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双目却空洞地盯着地板。 窗外的花枝延伸到窗前,趁得她愈发苍白,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梦境。 “你,还好吗?”许雁秋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吓到什么似的。 傅瑶这才抬起眸子,轻声开了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许雁秋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每次一粒。” 傅瑶接过后就藏进了衣服里面:“谢谢。” 许雁秋被她这句谢谢羞煞得无地自容,便又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走了……他曾对我父亲有恩,如今我想,我也算是报了恩了。” 傅瑶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许大夫,保重。” “你也保重。”许雁秋道,“我准备去遂县开个医馆,那里五通四达,多得是江湖过路客,我便在那里做个江湖大夫。”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若有一日你得了自由无处可去,便来寻我吧。” 傅瑶在心里想着没有那一日了,却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等许雁秋告别完,萧靖钰也下朝回来了。 他弗一进来,傅瑶脸上那点好不容易聚起的活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萧靖钰兀自坐到傅瑶身旁,这才开了口:“你当真要走?” “当真。” 萧靖钰就又转向傅瑶:“瑶儿,你有什么要送他的吗?库房里的东西随便挑。” 傅瑶便下了软榻,往库房而去。萧靖钰示意许雁秋跟上,自己则远远跟到了最后面。 他看着傅瑶将库房里的珍奇药材翻找出来,一股脑塞给许雁秋,塞完药材后就又往上面放金银珠宝。 许雁秋实在受宠若惊,跟在她身后道:“遂县物价不高的,你这都够我收购所有医馆的了……” 萧靖钰身后的内侍讪讪开口:“陛下,这……” 萧靖钰道:“让人再去国库里搬一些回来。”只要瑶儿能开心,就是把国库搬空了又何妨? 到了晚上,萧靖钰抱着傅瑶亲了一会,就把她摁进怀里道:“太医说你身子还未好透,今天先好好休息。” 傅瑶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缩到床榻深处,如他所言好生休息去了。 之后萧靖钰每隔一日就要和她缠绵,往往到深夜才肯罢休。 傅瑶则会在醒来之后吃一粒许雁秋给她的药,而后沐浴更衣。 萧靖钰不在时,她就对早膳毫无胃口,无论换了多少花样还是一口都不肯尝。只有萧靖钰在时,她才会坐到桌子旁,萧靖钰给她夹了什么,她便吃什么。 萧靖钰想要苛责,但每次见她这么听话,又往往无话可说,只能日日来盯着她用饭。 不知不觉已经七月流火,天气开始渐渐转凉,曾思霏的婚宴也正设到了此时。 萧靖钰从前不喜傅瑶出去,如今傅瑶不想出门了,他却坚持带着傅瑶来参加婚宴。 这天他特意为傅瑶挑了一身茜素青色衣衫,上好的料子恰到好处修饰出傅瑶的身形,既不惹眼又显得清新脱俗。 他还亲手给傅瑶挽了发髻,又上了一层淡妆,这才带着傅瑶出门。 为了防止有人打扰,邕王府专门为他们设了雅座,用屏风遮挡起来。 曾思霏很高兴她能来,穿着喜服就跑了出来,拉着傅瑶的手道:“傅姐姐,你帮我梳妆吧。” 她说完看向萧靖钰,脸上还带着惧色。 萧靖钰眉头微皱,看上去很严肃,却是在心中纠结着,他今日本就是想带傅瑶出来透口气,可这是邕王府,若是傅瑶离了他的视线之后再逃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傅瑶推开了曾思霏的手:“曾姑娘,我精力不济,还是让旁人为你梳妆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曾思霏只能不情不愿地回了房。 萧靖钰心情难得这样好,他揽着傅瑶坐下,在傅瑶耳边说了很多话,即便傅瑶不回答也没影响了他的兴致。 这喜宴于傅瑶来说毫无意义,她只是换了个地方陪萧靖钰用膳而已。 等到喜宴结束,天已经擦黑了,萧靖钰坐在马车里,抱着傅瑶亲吻。 他今日喝了点酒,一靠近时傅瑶就能闻到醇香的酒气。 萧靖钰抱着她道:“瑶儿,他们的婚礼好生热闹,我们也办一场好不好?” 傅瑶刚要开口拒绝,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斥责声。 萧靖钰皱眉问:“发生何事?” “陛下,有一女子声称曾是娘娘的婢女,要求见娘娘。” 萧靖钰看向傅瑶,傅瑶只淡淡道:“赶走吧。” 萧靖钰却掀开帘子出去:“我去看看。” 过了没多久,他就重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棕色短衫的女子。 傅瑶抬眸看去,只见衣子橖跪到她面前:“殿下。” 傅瑶心中有些激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作镇定:“你怎么来了?” 好在衣子橖也很冷静,若是绿蕊那般激动的,抱着她就开始痛哭,她倒真不知作何反应了。 衣子橖道: “殿下,您一个人这里,我是来找您的。” 傅瑶沉声道:“不需要,你回去吧。” “殿下……” 衣子橖还要辩解,却被傅瑶直接打断:“回去。” 萧靖钰在此时道:“瑶儿,你若烦她,不如让她来我这侍奉如何?” 萧靖钰就像是在逼迫她一样,逼着她承认还有在意的人,承认只要时间长了她就会慢慢好起来。 两个人从未挑明着,却一直在暗自较着劲。 衣子橖看向傅瑶,眸子里带着哀求,傅瑶却只说出两个字:“随便。” 萧靖钰便将衣子橖带了回去,就命她每日站在傅瑶寝殿内。 可傅瑶只把衣子橖当成个透明人,始终都无话可说,这让萧靖钰生出一股挫败感来。 到了九月时,和蜀地的战事节节败退。刘家几代积蓄,早已兵强马壮,实力不输困扰大靖数十年的北狄部族,更有天险为屏障,连萧靖钰手下的悍将都折了进去。 萧楷代表南靖来信,请求萧靖钰与他一同前往前线,商议要事。 萧靖钰看着萧楷的来信,深知非要去一趟不可了。 . 龙泉宫,萧靖钰问把脉的太医:“如何?皇后还是没有身孕?” 撷玉(重生) 第57节 太医跪下道:“还请陛下稍安勿躁,娘娘身子已然养好,总会有龙胎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那些太医便连忙滚出去,又去想新的药方去。 萧靖钰在傅瑶身旁坐下:“瑶儿,太医都说你的身子没有问题,可为何我们还没有孩子?” 傅瑶沉默不语。 萧靖钰就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覆在她身上道:“……总会有的。” 那天萧靖钰盖着她的眸子折腾了许久,从午后一直到天黑,即便结束了还是不肯出去。傅瑶昏昏沉沉睡去,到了夤夜时却又被萧靖钰的动作弄醒…… 直到萧靖钰去上朝,傅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到一粒药丸放进嘴里。 之后便是萧靖钰要出征的消息传来,新朝未稳,他将所有事情一一安排下去,又将朝政暂且交给邕王,这才能放心。 出征前一日,萧靖钰又抱着傅瑶纠缠,在攀升到顶峰时,他问傅瑶:“瑶儿,我就要走了,你开心吗?” 傅瑶不回答,便换来他更粗暴的对待:“瑶儿,给我生个孩子吧,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傅瑶拿冰冷的眸子望着他,就被他翻过身去:“瑶儿,乖乖等我回来,哪也不要去,你知道的,我是个疯子。” 傅瑶攥紧了垫絮,她知道的,萧靖钰一直都是个疯子…… 萧靖钰折腾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时才披上衣裳,直接去了前线。 傅瑶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人推开门进来,她勉强睁开眼,就见衣子橖正站在床塌边,满脸悲伤地看着她。 傅瑶裸/露出的手臂上青紫交错,就连手指上都带着吻痕,那些痕迹一路延伸到锦被里,不难想象那下面的躯体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傅瑶有气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想让她退下,却被衣子橖直接握住:“殿下,我们逃走吧。” 傅瑶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教训,她疲惫地阖上眸子,随时就要昏睡过去,手指却在衣子橖手心写了一个“不”字。 衣子橖便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将床幔放下,而后去烧热水,准备让傅瑶沐浴。 · 萧靖钰走后,傅瑶依旧过得如从前一般,也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甚至对衣子橖也不曾亲近多少。 她知道萧靖钰既然敢去前线,就一定留下了足够的人手,确保她跑不掉。 萧靖钰大概是怕她忘了自己,每日都差人送信回来,还一定要让人确保她看过才行。 傅瑶没滋没味地看完,看完之后便丢到一旁,从不回信,但有人会将她的一举一动悉数报给萧靖钰。 她确信这一点,因为萧靖钰在信中让她好好吃饭,不然就要撤兵回来,让南靖自己对抗蜀地去。 傅瑶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再任性,只能每日强迫自己多吃一些。 · 萧靖钰走了一月有余,傅瑶就浑浑噩噩了一个月,直到有一对金吾卫奉旨带她去前线。 傅瑶不知发生了何时,只能听从萧靖钰的安排,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金吾卫又一直在绕路,足足过了五日才到。 马车在军营前停下,傅瑶刚掀开帘子,就见萧靖钰对她伸出手。 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傅瑶看到了南靖的军营里,帅帐前正站着一个人往这里看来。 萧靖钰没了耐心,直接抱起她大步往军营走去。 傅瑶靠在他冰冷的肩甲上,被他抱回大帐后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傅瑶皱眉看过去,只见衣子橖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她此时正被五花大绑着,嘴也被堵上,鲜血甚至将地板都洇湿了一片。 萧靖钰把傅瑶放到书案上,双手撑在她两侧道:“你说萧楷是不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傻了,竟然派个小丫头当内应,妄图把你带走。” 傅瑶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声音里也不带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我没有想要逃。” 萧靖钰望着她的眸子,似乎想要看到她的眸底,将那些潜藏着的情绪一览无余:“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还留着她的命。” 傅瑶表明了立场,就不再说话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萧靖钰道:“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 傅瑶这才肯开口:“那我下次或许会跑。” 萧靖钰捏住她的脸:“果然,你还想着跑对不对?傅瑶,就试着喜欢我一下又能如何?” 傅瑶沉静的眸子看着他:“我会待在你身边。”但永远不会喜欢你。 又是这样的目光,冰冷,沉静,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怨恨和憎恶,萧靖钰认为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他和傅瑶也会越来越好。? 第58章 ◎“最后一次,结束了就放你睡觉。” ◎ 萧靖钰最终还是把衣子橖放了, 却把傅瑶扣在了军营里。 他每天晚上只要一有空闲,就一定要和傅瑶纠缠,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 对孩子的渴望甚至到了疯狂的程度。 又或许说是对救赎的渴望, 他不想和傅瑶到头来只是囚与被囚的关系, 更不想傅瑶从头到尾对他只有怨恨。 他尤其惧怕傅瑶的目光, 那里面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点温暖, 每次都会把他刺得遍体鳞伤,让他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从前萧靖钰总觉得自己赢了, 可如今才发现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他赢得了天下, 却从未赢过傅瑶,仅仅用一个眼神,傅瑶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他只能盲目地告诉自己, 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转眼已是深秋,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蜀地却久攻不下, 两方皆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 最后只能约定暂时休战, 来年再战。 那天萧楷难得来了军营, 傅瑶恰好掀开帘子, 远远看着他和萧靖钰一起进了帅帐。 却不想只是这一眼, 就惹出了萧靖钰的疯病, 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傅瑶。 萧靖钰不喜欢给她喂药, 也不爱玩什么花样, 只是变幻着姿势不停地要她。 傅瑶实在不堪忍受, 想要逃跑,却被他握住脚踝拽了回去:“你能往哪逃?” 他喘着粗气道:“这便受不了了?求我,你若肯开口求我,今夜我便放了你。” 傅瑶抿着红润的嘴唇,就是不肯开口求他。 萧靖钰好似有了更好的理由折磨她似的,愈发索求无度起来。 云雨过后,傅瑶有气无力地趴在锦被上,白皙光滑的背部裸/露出来,那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吻痕。 她实在太瘦了,肩胛骨突出着,腰间也凹陷下去,那里还有掐出的手指印。萧靖钰掐着傅瑶的腰时甚至觉得,只要他再多用一点力,那里便会折断了。 萧靖钰从前完事之后,都会抱着傅瑶沉沉睡去,今日看着傅瑶的光滑细腻的背部时却是来了兴致。 他下床去取了墨汁和狼毫来,握住狼毫吸饱了墨汁,开始在傅瑶背上作起画来。 那狼毫的毛很软,墨汁又是凉的,在背部游走着,傅瑶很快就攥紧了手指,却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忍耐着。 萧靖钰先是用黑色墨汁勾勒出形状,又用红色墨汁一一描绘出花瓣。 他兴致很高,画得又格外认真,足足画了一个时辰才停笔。 傅瑶的背上赫然是一株绽放的梅花树,那些鲜红如血的花瓣恰好落在吻痕上,遮盖了傅瑶一身的痕迹,却又显得格外淫/糜。 萧靖钰将傅瑶翻过身来,见她疲惫地阖着眸子,像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轻声道:“瑶儿,你还没欣赏我的画,怎么就睡着了呢?” 傅瑶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眸子依旧阖着,没有任何反应。 萧靖钰脸上带了些玩味,将狼毫放进清水了洗干净了,就又往傅瑶胸前落笔,他手腕沉着,时轻时重,却始终缠绕着某处不散。 傅瑶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没多久就睁开眼来。 眼尾还泛着红,眸子里一片迷濛,细看还有些可怜。 萧靖钰俯身在她眼尾亲吻:“最后一次,结束了就放你睡觉。” 傅瑶阖上眸子,不多时就又攥紧了手指。 这夜很漫长,像是永远也不会天亮一般。 翌日,萧靖钰比平时晚起了些,休战协议已经达成,他不日便可班师回朝,便格外清闲起来。 他起身后径直去了伙房,军营里的厨子手艺不佳,做出的粥中规中矩,于常人来说自是无碍,可傅瑶胃口一直不太好,若是不精细些便更不愿意吃了。 因此他打算亲手为傅瑶煮了一碗粥。 军营里的人都知道陛下宠爱这位娘娘,却没料到竟宠爱到亲自下厨的地步,一个个目瞪口呆,见鬼一般看着萧靖钰,直到他把煮好的粥端进了营帐。 萧靖钰和傅瑶在一起久了,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他把粥放到桌子上,原想把傅瑶拉起来吃些东西,谁知走近一看,只见傅瑶正闭着眼睛将一粒药丸放进嘴里。 他眸色陡然一沉,一把捏住傅瑶的手腕,将那粒药丸抢了过来。 傅瑶浑身累的要散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睁开眸子,愣愣看着他。 萧靖钰捏着那药,一脸阴鸷地问她:“这是什么?” 傅瑶又闭上眼睛,发现便发现了吧,她疲惫地想着。 萧靖钰将她抱起来扔到软塌上,又将整个床榻都掀了起来,果然有一只小瓶子滚落在地。 萧靖钰拿起那瓷瓶,走到傅瑶面前,掐着傅瑶的脖子迫使她睁开眼:“看着我!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吗?!给我生个孩子就这么难吗?!!” 傅瑶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直面他的愤怒却始终不肯开口,那神色仿佛充满了讥诮。 萧靖钰就放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找军医来!” 不一会军医就跑了过来,他将药瓶递给军医,军医取出一粒化开,而后仔细观察起来。 萧靖钰回头看去,见傅瑶已经又一次睡了过去,仿佛天塌地陷也与她无关。 萧靖钰有些悲凉地想,这世上难道真就没有她在乎的事情了吗? 军医很快判断出来,他对萧靖钰道:“陛下,这应是使女子无法有孕的药,药性很温和,吃个三年五载也不会伤身子。想来是哪位高人所制,臣一时也看不出配方。” “又是许雁秋。”萧靖钰愤恨道,“我就不该让瑶儿见他。” 撷玉(重生) 第58节 军医适时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却突然听到“哗啦”一声,桌子被踹翻在地,他只好跪到地上,低头不语。 萧靖钰回头怒视傅瑶,傅瑶却只是翻了个身,就又沉沉睡去。 他心头像有一团怒火在烧,一寸寸灼烧着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烧得渣都不剩才肯罢休。 萧靖钰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只好带着一腔怒火,领兵出了军营。 南靖半数以上兵力留在此地制衡刘墉,今日一早,萧楷只带了百余人回会稽。 萧靖钰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出了军营便直接追了出去。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他一定要找个人承受这件事带给他的愤怒。 · 傅瑶这一觉睡得并不太安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又醒过来,而后便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后发现那个疯子不在,就如往常一样洗漱穿衣,而后坐在椅子上,等着承受萧靖钰的怒火。 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靖钰回来,她心中有些疑惑,就掀开营帐出去,只见军营里到处都在准备开拔,却不知萧靖钰去了何处。 傅瑶只好叫来一名将领,不甚熟练地问:“陛下呢?” 那将领是个大老粗,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还兴致勃勃地向这位皇后娘娘回话:“陛下一早就带了一队人出去了,那火气大得很,看着像是要去杀人。” 傅瑶立刻追问:“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那将领就道:“属下看那方向……猜测是去追南靖太子去啦!” 傅瑶心脏剧烈一颤,当即出了层冷汗,人也随之精神了起来:“哪里?带我去!” 将领就迟疑道:“陛下好像说过,不许娘娘出军营。” 傅瑶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直接厉声道:“我要出去,你们谁敢拦我!” 这军营里的人都不知那些前因后果,只是看萧靖钰对傅瑶一直宠爱有加,便以为是怕她受伤才不肯她出军营。 那将领迟疑片刻,最后只好道:“娘娘,我得派人一起跟着您去。” “你们随便,”傅瑶焦急地道,“备马,即刻出发。” 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她却没有心情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更来不及享受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只一路上纵马疾驰,任由冷风灌进衣服里,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一样。 傅瑶火急火燎地追上去,一路上却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死尸。 刚开始是零星一两个,沿着崎岖山路而上,见到的尸体便越来越多。 傅瑶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可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敢让自己确认。 马儿最终奔袭至山巅上,傅瑶看到的却是满山的血迹,还有尸山血海中浑身是血掉下悬崖的萧楷。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萧楷身上的伤,就见人从断崖上直直跌了下去。 浓烈的预感成了真,傅瑶却觉得胸口一阵难受,而后嗓子里一腥,一口血就吐了出来,眼前也黑了下去。 萧靖钰回头看时吓了一跳,硬是赶在傅瑶落地前将人接住:“瑶儿!” 他喊着傅瑶,可眼前的人毫无回应,就连那身子都是凉的。 那一刻萧靖钰恐惧极了,他抱起傅瑶上了马,一路跑回军营,萧靖钰将傅瑶放下,又让军医来看。 军医为傅瑶把了脉,又掀了掀她的眼皮,最后道:“陛下,娘娘这是受到惊吓刺激,急火攻心才会吐血昏厥。” 她就这么在乎萧楷?! 萧靖钰想发火,却又只能生生忍住:“该怎么治,她何时能醒?” 军医斟酌道:“按理说,喝上几服药就好了,只是怕心病难医……” “行了,”萧靖钰打断他,“去开药方吧。” “是。” 萧靖钰原本以为傅瑶很快就会醒,可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只能把军医又提溜过来,那军医支支吾吾,说了一堆“心中郁结难消,心病无药可医”的废话,在他看来就是个庸医。 萧靖钰又等了三四个时辰,傅瑶还是不醒,他终于等不下去,对手下吩咐道:“去悬崖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人是鬼都给我弄回来!” 一队人只好跑到断崖下搜寻,孰料找了一天一夜连片衣角也没找到。 萧靖钰又命人沿途寻找,同时向南靖递了书信,以盟友身份关心萧楷是否平安回去。 在这期间,傅瑶始终没有醒来。 萧靖钰再多的怒气也被磨得干干净净,只能每日守在傅瑶身旁,给她喂药擦洗,按揉手脚。 他等了两三日,便命人套了马车,带着傅瑶回京,一路行得极慢,沿途遍访名医。 大半个月后,萧靖钰带着昏睡不醒的傅瑶回了京,同时也确认萧楷死里逃生,已经回到会稽郡。 他拿着传回的书信在傅瑶面前展开:“瑶儿你看,我没骗你,萧楷没死,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保证以后都不再找他的麻烦了。” 可傅瑶只是睫羽轻颤了一下,之后就又陷入无穷无尽的昏迷之中。 萧靖钰怎么哄都哄不醒,只能沉声道:“瑶儿,你若再不醒,我就领兵踏平南靖,生擒萧楷,将他活活折磨而死。” 依旧没有反应。 “还有蜀地,我也定不会再管,直接放任刘墉踏入中原,就是要民不聊生才好,我这样的疯子最喜欢看了……” 可任凭他说尽了威胁的话,傅瑶都始终没有反应。 萧靖钰甚至不惜用傅家来威胁,都没有用,傅瑶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睡下去。 最后,他只能让人去遂县,把许雁秋重新找回来。 许雁秋到底是个仗义之人,听到傅瑶有难就马不停蹄跑了回来。 彼时,萧靖钰已经面带青灰之色,也不知在傅瑶床榻前颓废了多久。 许雁秋查看后得出了和太医一样的结论:是心病。 但他说有法子治。 萧靖钰眸子里恢复了光彩,甚至带了点哀求地看他。 许雁秋道:“我会给她针灸,不出十日便能醒来。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会好。” 萧靖钰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许雁秋有时候真想挖开萧靖钰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构造和正常人不一样,他语气不善地问:“想想你都对傅瑶做了什么?如果你依旧如从前那般,这人不如不醒。” “我都做了什么……”萧靖钰重复着这句话,眸子里却是一片空洞。 许雁秋道:“回去自己想,别总在这晃悠,她便是想醒也被你吓得不敢醒了。” 萧靖钰听了许雁秋的话,只能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同时无比悲伤地想:“因为我在瑶儿才不愿醒的吗?” 他不敢再去打扰,只能每日守在殿门前,等着许雁秋出来就缠着许雁秋问东问西。 一直到第十日,傅瑶果真醒过来了,只是如许雁秋所说,醒过来不代表就好了。? 第59章 ◎“瑶儿,我放过你了。”◎ 醒来之后的傅瑶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就只是醒着。无论萧靖钰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给出反应。 萧靖钰喂她吃东西,她也会张嘴,可往往不到半个时辰就吐得一干二净。 萧靖钰去找许雁秋, 许雁秋也束手无策, 该用的法子都用过了, 他医馆又恰好有事, 只能先行告辞,临走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想想于将军和你说过的话吧。” 那张黑瘦的脸就浮现在眼前, 沙哑中带着沧桑的嗓音在耳边回响:“那我们打个赌,就算你把她绑在身边, 日日宠着爱着, 她也不会快乐。” 于维和他说:“到时你就放手吧,免得最后闹到不可挽回。” 萧靖钰看向傅瑶,他绝不放手, 仅仅是这样设想一下都不能接受。 他自欺欺人地想,傅瑶会好起来的, 会有一日重新喜欢上他, 他们会白头偕老。 他来到傅瑶床榻前, 轻声道:“瑶儿, 今日日光很好, 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傅瑶呆滞的眸子转了转, 却不能给出任何反应。 萧靖钰去抱她, 她也不挣扎, 可萧靖钰依旧抱得小心翼翼——傅瑶太瘦了, 萧靖钰将她抱在怀里, 轻到像是只有一副白骨一样。 萧靖钰甚至觉得, 他只要多用一些力, 怀里的人就会散架一样。 他将人放到躺椅上,又握住傅瑶的手,坚持不懈地和她说话:“瑶儿,你跟我说说话吧,说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听着。” 他沉默片刻,道:“说萧楷也行,我保证不会生气的。” 然而傅瑶的嘴唇依旧抿着,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即便俯身去亲她,她也毫无反应。 萧靖钰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着傅瑶,渐渐能喂进一些汤汤水水,可也仅止步于此。他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太医,用了无数个法子,最后也只能勉强吊住傅瑶的性命。 转眼到了凛冬,萧靖钰命人在龙泉宫烧起了地龙,即便外面天寒地冻,里面依旧温暖如春,无论何时进去,都是暖融融的。 可傅瑶还是老样子。 萧靖钰抱着她道:“瑶儿,马上就是新年了,你能理一理我吗?” 他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不断降低要求,如今只要傅瑶能对他的话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他都会兴奋不已,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傅瑶像是一个只会任人摆布的玩偶,她永远不会再反抗,也失去了一个正常人能有的所有感情。 傅瑶也说不清楚那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所有人都是模糊的,情绪也始终很平静,整个人像是再也泛不起涟漪的一潭死水。 她能看到有人嘴唇在动,说话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可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听,每次那些说话声都会从她耳边掠过,不等她听清楚就消失了。 后来情况好了些,她能看清楚这个总出现在面前的男人了,可是思绪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一样。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只是潜意识中记得这个人不能忤逆,否则就会……就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可身体却发自本能地恐惧着。 她每日浑浑噩噩的,时常会看到这个人抱着她,嘴唇开开合合的,对她说着什么,她听不懂那些话,也感知不到这个人的情绪。 直到有一日,那人拿出一只匕首,握住她的手,将那泛着寒光的匕首插/进胸膛里。 她看到刺目的鲜血顺着匕首沾到自己手上,那人依旧在和她说着什么,表情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可她根本看不懂。 鲜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流出,萧靖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傅瑶,有些虚弱地问:“瑶儿,你是在惩罚我吗?” 撷玉(重生) 第59节 “可我已经知错了,你为何还不好?” “我知错了,瑶儿,是我的错,我不该逼迫你,不该伤害你。我不逼你了,也不要孩子了……”萧靖钰的眼圈泛了红,“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都可以,只要让我远远跟着你可以……” “——哪怕你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没用的,无论他说什么都没用。 鲜血越流越多,萧靖钰倒在傅瑶肩膀上:“瑶儿,你还在生气吗?若生气就杀了我可好?” 他将带血的匕首放进傅瑶手中,可只要他一松手,那匕首就会掉落下去。 ——傅瑶对他,已经连恨都没有了。 萧靖钰压在傅瑶身上,他甚至在想:“若是就这么死了似乎也不错。” 在傅瑶眼中,面前的男人一直在不停地说话,直到后来压在她身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了。 傅瑶就坐在那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双眸无神地盯着地上的匕首。 后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一群人冲进来。傅瑶看向他们,却什么都看不清,她只看到这群人把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抬走了。 傅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没有人来告诉她,她就只能坐在那里。 等萧靖钰包扎好了伤口再来看她,就见她已经抱着膝盖睡着了。 萧靖钰也不管身上的伤,抱着她将她放好,又给她盖上被子,而后忍着伤口的疼痛在傅瑶身旁躺下。 他在黑暗中握住傅瑶的手,自言自语道:“若我将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会好吗?” 到了新年时,萧靖钰取消了所有的宫宴,还将朝政全交给了邕王。 他只陪在傅瑶身边,即便傅瑶不会理他。 萧靖钰给傅瑶换上一身红色的新衣裳,又裁了红纸,握住傅瑶的手写了新的桃符。 他让傅瑶坐在圆桌前,自己则将那些桃符亲手贴满了龙泉宫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晚上,他抱着傅瑶去永轩楼守夜。 两人坐在并肩坐在软塌上,萧靖钰用氅衣裹着傅瑶,命人将窗子打开。 城楼上炸起了焰火,从永轩楼望去,恰好能看到焰火在夜空中尽态极妍地绽放。 在焰火的掩映之下,还能看到聚在城墙下等着辞旧迎新的人群。 大人们三五成群说着话,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子则在一旁嬉闹着,不一会就跑得没了影。 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瑶儿,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除夕。”如果你还好好的就好了。 他和傅瑶静静坐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无比珍惜这个夜晚。 焰火声渐渐平息,永轩楼上就黯淡了下来。 傅瑶有些困了,眨巴了几下眼就靠在萧靖钰怀里睡着了。 萧靖钰用手将她的头托了托,让她倚在一个舒服的地方,这才在黑暗中看着傅瑶不甚分明的脸颊。 他就这样盯着傅瑶,一直看到午夜。 焰火齐鸣,照亮了半边天。 他在傅瑶唇上吻了吻,那神色既珍重又虔诚。 就在这一片喧闹声中,萧靖钰道:“瑶儿,我放过你了。” “我已拟好诏书,归位于萧楷。”萧靖钰的手指收紧,将她的五指紧紧扣在指缝里,“等把你送走,我就领兵出征。” “瑶儿,我向你保证,会收复蜀地。你就在我身后,替我看着这太平盛世好吗?” 傅瑶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在他怀里偏了偏头。 萧靖钰把她搂紧了,接着道:“瑶儿,我会……战死沙场,再也不来烦你了。”萧靖钰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如若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好起来……再记得我片刻,哪怕……” “哪怕是满腔怨愤。” 他最后一次亲吻傅瑶,从额头到眉毛,眼睛,鼻子……一点都不肯略过。 新年的第一夜,萧靖钰在漫天焰火下抱着傅瑶离开永轩楼,径直走向宫门处。 许雁秋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过去,最后将傅瑶放上了马车,在落下的帘栊间看了傅瑶最后一眼。 马车缓缓驶离了皇宫,萧靖钰站在那片空地上,直直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不多时就将他的头发全部染白了。 建元第二年,武帝萧靖钰宣布退位,归还朝政,并领兵出征蜀地,与刘墉再次开战。 当年三月,淳载帝自称太上皇,太子萧楷登基,改年号为启元。 萧楷自登基后励精图治,又有丞相傅琛辅佐,宵衣旰食十几载,最终开创了一片盛世昌荣。 作者有话说: 九月份开同类型新文《绛唇》,亡国公主x无良将军,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戳专栏可见~? 第60章 ◎前世番外(看过勿买)◎ 萧靖钰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昔日折辱过他的人被他亲手送入坟墓,儿时心心念念的人成为了他的皇后。 他如今是乾坤独揽的皇帝,坐拥无限江山, 天下珍宝尽归他手, 又被他一股脑塞进了椒房殿。 为了修建椒房殿, 他大兴土木, 极尽奢靡,掏空了半个国库, 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是当他掀开红盖头,看着傅琦姣好的面容, 听她甜腻腻地喊自己夫君时, 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新婚之夜,陛下竟然抛下新后, 一个人跑去封存了的东宫。 先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被他赐死,内府将东西清点收归国库后, 这里就没人再管理。 萧靖钰推开宫门, 只见里面一片萧条, 到处空荡荡的, 宛如冷宫。 刘忠跟在他身后, 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见他兀自打量了一会儿, 而后抬步迈向其中一座宫殿——那是太子妃傅瑶的宫殿。 萧靖钰站在宫殿前, 突然问:“她离开时可曾说过恨朕?” “这……”刘忠似有难言之隐。 萧靖钰道:“那便是恨了。” 他一步步踏上覆满白雪的台阶:“她该恨我的。” 刘忠想要跟上去, 却听他道:“别过来。” 于是只能提着宫灯守在门外。 傅瑶的寝殿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值钱的东西都被内府收走了, 借着窗纸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 能看到衣架凳子碰倒了一地。 大婚第一夜, 新帝就是在这个没有蜡烛和碳火的宫殿里待了整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十日后,傅丞相独子傅琛应召回京,先是去祭拜了逝去的太子妃,而后一人一骑提剑闯进了皇城。 傅琛是文人,待人接物一向温和,任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提剑进宫的莽夫行径。 这是皇后的兄长,皇后又得宠至极,金吾卫一时拿不准主意,但以为他到底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就边退边劝,不知不觉就退到了上朝所用的含元殿。 此时还是清晨,皇帝和群臣还在里面议论国事,金吾卫哪敢让他进去。 金吾卫首领道:“傅大人,冷静,这里是皇宫,带兵刃进宫乃是诛九族的重罪,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倘若含冤而死的是你的亲人,你还能好好说吗?”傅琛因为愤怒而显得微微颤抖,右手却始终握着剑柄,因为攥得太紧而骨节发白,“让萧靖钰给我滚出来!”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站在覆满白雪的巍峨宫殿前,面对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始终不肯后退半步。 就在僵持不下时,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金吾卫立刻让出一条路来,萧靖钰身着黑色衮服,额前垂着十二道冕旒,从台阶上一步步下来。 他走到金吾卫身旁依旧没有停下,径直往前走。 “皇上!”金吾卫要拦,却只见他挥挥手示意无碍,只能紧张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冲上去。 萧靖钰弗一靠近,傅琛就抬起长剑,架到他脖子上,猩红的眸子盯着他。 萧靖钰却浑不在意:“傅琛,你是阿琦的哥哥,日后也会是她的倚仗,放下剑,朕看在阿琦的面子上,可以当做此事没有发生,依旧拜你为相。” 傅琛怒道:“休得胡说!我傅某人一生只有两个妹妹,一个是昌平侯夫人傅沅,一个是太子妃傅瑶,至于那傅琦,与我何干?!” 萧靖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朕给了你生路,你却偏要走死路。” “我既来了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傅琛丝毫不惧,“倒是你,你怎么敢……” 傅琛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哽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雪白的剑刃也在萧靖钰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敢喂她牵机,让她受尽折磨而死?那是我从小宠到大、一点苦都没让她吃过的妹妹啊!” 傅琛说完,眼泪止不住掉落。 他想象不到傅瑶在宫里三年都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受尽折磨而死的。当他听到牵机时,心脏都像是被人扯碎了,扔在地上踩成肉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么多年,傅琛还是头一次流泪。 “牵机?”萧靖钰眉头微蹙,“我只下旨赐死,从未让人喂过她牵机。” 傅琛已经听不进他的狡辩,剑刃不断深入他的脖颈:“当年中秋夜宴,瑶瑶就不该救你!倘若她没有救你,也不会被你恩将仇报……倘若我没有纵容她,让她钻入我的马车跟着我进宫,倘若我能看好她……萧靖钰,你下去陪她吧!” 傅琛将剑往前送去,萧靖钰一把攥住,任由鲜血顺着剑刃流下,他张张嘴,许久才道:“……中秋夜宴,是她救的我?” 当年中秋夜宴,他被人救起,后来去查时,查到傅家三小姐起了水痘,没有进宫,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傅琦救了自己。 傅琛看出他的疑惑,又想起他对傅琦的极尽宠爱,心念电转间竟想明白了什么,于是道:“没错,当年中秋夜宴,瑶瑶起了水痘,却因为顽皮钻到我的马车上,和我一同进了宫。 我忙着和别人说话,一时不留神就让她走丢了,后来是在冷宫里找到得她,那时她浑身是水,却兴奋地给我说:‘大哥哥,瑶瑶今日救了一个小哥哥,也是英雄了’……” 萧靖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瞳孔放大着,极度震惊地看着傅琛:“别说了,别说了,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怎么会是傅瑶,救我的明明是傅琦……” 傅琛恨不得一剑剁了他,奈何他把剑抓得太紧,只能松了剑,一拳打在他脸上。 撷玉(重生) 第60节 金吾卫立刻上前制住傅琛,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傅琛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喊道:“怎么不可能!瑶瑶被我背回家后整整烧了三日,从此留□□弱的毛病!就是为了救你这么个狗东西!” 萧靖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覆满了鲜血,就像是傅瑶的鲜血一样,刺得人眼睛生疼。 救他的人是傅瑶,而他却利用傅瑶,将傅瑶嫁给别人……也是他,亲手写的圣旨,赐死了傅瑶…… 萧靖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把揪住刘忠,掐住他脖子:“谁让你喂她的牵机!说,谁给你的胆子!” 萧靖钰是习武之人,手劲很大,把他掐得直翻白眼,断断续续道:“……皇,皇后。” 萧靖钰把他扔到地上,径直往椒房殿而去。 金吾卫上前查看,只见刘忠已经闭了气。 …… 史书记载,秦王萧靖钰谋朝篡位,登基十日后突发癫狂,掐死皇后和十几名太监宫女,而后归还皇位于淳载帝次子萧戚。 秦王退位前,下旨封闭东宫,任何人不得擅入。 · 丞相府中,傅琛正坐在书桌前写奏章,突然有小厮跑来禀告:“公子,不好了,那个谁在挖三小姐的坟!” “他敢!”傅琛猛地一拍桌子,“叫上家丁,带上家伙,跟我走!” 傅瑶和萧楷以谋逆罪被处死,死后并没有葬入皇陵,而是由傅家收敛尸骨,合葬于傅家坟陵中。 傅琛带着几十号家丁跑到坟陵时,傅瑶的坟墓已经被挖开了。萧靖钰手指上全是掺着血的泥,他跪在棺椁旁,嘴里喊着瑶儿,要去推开棺椁。 傅琛上前拉开他的手:“别碰她!” 萧靖钰脸色青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心上的伤口翻开着,里面堵满了泥土,断开的手筋已经被磨烂了,看上去骇人至极。 若不是他还能喘气,傅琛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死人了。 萧靖钰抬手抓住他的衣角,低垂着头道:“求你,让我看看她。” 傅琛一把将衣袖抽回来,冷声道:“瑶瑶不想见你。” 萧靖钰跪坐在地上:“就一眼,让我看一眼就好。” 傅琛充耳不闻,对身后家丁道:“还不把棺椁放回去。” 家丁立刻手忙脚乱地填土,萧靖钰突然发疯似的冲过去:“不要!谁都不许带她走!她是我的!我的……” “你想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吗?!”傅琛把他抓过来,拖到一边,“是你,亲手害死了瑶瑶,现在又来装什么情深义重?!如果不是你,她怎会躺在那里?!” 萧靖钰脸色愈发灰败,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家丁棺椁一点一点埋回去。他眸子里布满了绝望,良久才道:“你杀了我吧,把我葬在她旁边。” 傅琛:“你想得美。” 傅琛命人将坟墓埋好,留了十个家丁在坟陵看着,并留下一句话:“萧靖钰要是再敢乱来,弄死了算。” 傅琛刚走出去数十步,就听身后一阵嘈杂,回头一看,只见萧靖钰已经冲到新埋好的坟墓前,用匕首划破了脖颈。 鲜血喷溅而出,将坟土染红了一片。 此时天空一片愁云惨淡,那灼目的鲜血落入坟土上后,立刻渗进去,变成了暗红色。 等再下一场雪,就不见了。 家丁来问他:“公子,尸体怎么办?” 傅琛道:“送回秦王府,我绝不让他葬在瑶瑶旁边。” 秦王被人抬回秦王府,最后由殷安做主,埋在了傅家坟陵对面的孤山上。 傅琛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大概最后也心软了吧。? 第61章 ◎“阿瑶,给你,都给你。”◎ 遂县只是一个小县城, 算不上富庶,也没什么可依赖的盐铁织造产业,但坐落在一个四通八达的位置, 又和上京离得不远不近, 渐渐成了江湖人聚集之处。 三年前, 一名姓许的大夫在这里落脚, 开了一家许氏医馆,并自称曾是皇上亲用的御医。是不是御医不清楚, 当地人只知道他的医术确实是一绝,在江湖上更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神医鬼手。 这位许大夫还是个心善之人, 收留了很多无处可去之人。其中有一名傅姓女子, 据说是受了情伤,初时连人都不认得,在许大夫的医馆养了两年, 转好后就开了一家酒楼,还取了个很有意思的名字——花间赋。 自此之后, 许氏医馆负责治病救人, 花间赋则为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提供容身之所, 整个遂县都见不到流民和乞讨者了。 傅姑娘虽然什么人都肯收留, 却一点也不耽误这酒楼的生意, 不过短短数月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酒楼, 就连去年的武林大会都是在这花间赋办的。 这位傅姓姑娘也渐渐成了外地人口中的花老板。 初春的清晨, 遂县街衢上早早摆满了小摊, 各种吃食冒着热气, 一眼望去, 全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傅瑶头戴帷帽, 轻纱笼罩了大半个身子。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别人灼热的目光, 尤其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对着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总会头晕目眩,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傅瑶去了常去的那几家铺子,买了些糕点清粥,正准备去找许雁秋一同吃早饭时忽听到一阵嘈杂声。 她往前走了走,就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正对着什么指指点点,更有几个年轻人商量着要一同抬了人去找许神医和傅老板。 遂县平日里很宁静,一般有了从外地来的乞丐流民,见到的就会把人抬到许氏医馆或者花间赋,久而久之,人人都养出了一副古道热肠。 傅瑶挤到前面,只见墙角正倚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那男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蓬乱的长发挡住了半张脸,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破烂烂挂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 一名妇人在傅瑶身后怜悯道:“连双草鞋都没有,两只脚都烂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唉……” 在一片议论声中,几个年轻人已经把男人抬起来了,傅瑶正欲上前帮忙,却见蓬乱的长发落下,露出一张瘦削的、布满污垢的脸。 傅瑶怔愣在原地,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嗡鸣作响。 那张脸如此熟悉,以至于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萧靖钰——三个月前已经战死在蜀地、被当今圣上追封、以衣冠冢入葬皇陵的靖王。 萧靖钰被抬走了,聚集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只剩下傅瑶一个人孤零零站着,还是有人提醒才想起离开。 她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回花间赋,那些不堪的过往不断在脑海中回荡,三年来的平静生活就此被打断。 傅瑶回到花间赋后就躺到了床榻上,在一阵头昏脑涨中睡了过去。 许氏医馆,许雁秋看着被抬进来的人,这幅狼狈样子,也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给那人把了脉,又扒开乱糟糟的头发检查,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许雁秋连连后退:“这这这……这是人是鬼啊?” 哑童上前去查看,摸了摸萧靖钰的脉搏,又冲许雁秋打手势:“是人。” 足足过了一刻钟,许雁秋才接受萧靖钰还活着这个事实。 他替萧靖钰检查伤口,发现身上那些伤都已经结痂了,除了瘦得皮包骨没什么大毛病。 可许雁秋把脉时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往萧靖钰后脑勺摸去,果然在那里摸到好厚的一块疤。 也不知道人傻了没有,许雁秋满腹忧愁地想着,只能先等人醒来再说了。 就在这时,花间赋的一个伙计找了过来:“许神医,许神医,你快去看看,我家老板病倒啦!” 许雁秋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过去。 他答应了萧靖钰要照顾好傅瑶的,虽然人也没死,还自己跑回来了,但他还是应该践行承诺。 许雁秋到了花间赋时,见傅瑶正缩在被子里,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把傅瑶的手拽出来,按住脉搏切了会脉,对哑童道:“取银针来。” 傅瑶这是受了刺激,三个月前萧靖钰战死,她走到大街上时听到有人提了萧靖钰名讳,回来就病了。 不过那次之后,傅瑶反而渐渐听得了萧靖钰这三个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人已死的缘故。 在许雁秋的针灸下,傅瑶缓缓睁开了不甚清明的眸子,迷濛地盯着床幔上的流苏。 许雁秋问她:“你是不是见到……呃,那个谁了?” 傅瑶看上去很平静:“你也见到他了?也是,他现在应该就在你的医馆里。”说不定随时就会找上门来。 许雁秋知道她的担忧,就道:“他现在很虚弱,后脑勺上还有一块很厚的疤痕,我估摸着是在战场上伤到脑子了,只是人还没醒,也不知究竟伤成什么样了。” 傅瑶沉默半晌,突然道:“我若现在走,定是还来得及。” 许雁秋认为傅瑶如今的情况,越躲避越不是件好事,就像她刚开始时听不得萧靖钰的名字,后来不也能坦然处之了吗? 许雁秋宽慰道:“他现在不如从前了,只有孤身一人,还虚弱成那样,傻没傻都不好说,不会再伤害你的。你若担心,我将他锁在我院子里便是。” 傅瑶想了想自己的花间赋,她在这里待了三年,好不容易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就要因为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放弃这里的一切吗? 傅瑶决定不走了,她要先观望一下。 当晚,许雁秋就让人传来消息,萧靖钰果真伤了脑子,如今已经失忆,并且变得痴傻了。 傅瑶便更放心了,她在这里安心待下去,但从那之后再也没去过许雁秋的医馆。 许雁秋也没敢让人把萧靖钰送走,只每日关在后院里,防止他跑丢了。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许雁秋试了好多法子,也没能治好萧靖钰,他捏着萧靖钰的脸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对吧?” 萧靖钰对他撇了撇嘴,将他的手打落,又跑去了院子里。 许雁秋看着他走到院门后,弯腰研究锁着的门,看了一会见打不开,就逐渐暴躁起来,开始用肩膀往门上撞。 哑童对许雁秋打手势:“他似乎想出去。” 许雁秋眸色沉了沉,这个人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浑身是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还是赤足走了三个月,一直走到了这里,如果不是惦念着什么人,如何能走得过来? 许雁秋吩咐道:“把门关好了,千万不能让他跑出去。” 哑童不明所以,只能做了个是的手势。 又过了三五日,正是夤夜,许雁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拍门。 他披上衣服起身,哑童已经开门将人放进来。 原来是有户人家走水,一家人全烧伤了,正被咽呛得昏迷不醒,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许雁秋衣服都没穿就出了门,哑童收拾了东西跟在后面,还不忘将院门牢牢锁上。 在他们都走了之后,厢房里的萧靖钰睁开了眼,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出来。 萧靖钰先去了灶房,拿起晚饭时剩的糕点塞进怀里,又在一片漆黑中遛进了储物间。 撷玉(重生) 第61节 他摸索了一会,就抱了一只梯子出来。 萧靖钰将梯子架上墙头,而后就学着哑童上房顶修屋子的模样爬了上去。 · 遂县算不上宽敞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行驶。 傅瑶坐在马车里面,在静谧的夜晚听着车轮的辘辘声,正有些昏昏欲睡。 她这次出门是回京看望家人,在那里一共待了三天三夜,便又赶了回来。 她还是更喜欢遂县,让她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每次来到这里,从身到心都会变得特别宁静。 萧靖钰出现后,傅瑶刚开始特别惊慌,可当她慢慢发现萧靖钰已经忘了她,而且不会再来找她后,就慢慢地适应了。 适应萧靖钰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即便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萧靖钰…… 马车猛地一停,傅瑶被晃得险些摔倒,还好衣子橖及时扶住了她。 “谁啊?大半夜还在外面瞎跑!”车夫有些烦躁地吼了一声,而后提着风灯下了马车查看。 只见地上正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他双手护着怀里,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奇珍异宝。 车夫提灯去照男人,男人便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眸子里露出几分狡黠——可还是掩盖不了痴傻的事实。 车夫打量他一会,就像傅瑶回话:“傅老板,是个傻子!” 傅瑶边起身下车边道:“你让开些,别吓着他。” 车夫就往一旁退了退,若不出意外,傅老板会将这傻子捡回花间赋。 傅瑶在晦暗的光线中蹲下身去,柔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傅瑶刚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眼前的人不是萧靖钰还能是谁?! 她当即就要起身离开,奈何萧靖钰已经看到了她,就要伸手去抓:“阿瑶!” 衣子橖眼疾手快,把傅瑶挡在了身后,和萧靖钰对视着。 此时的萧靖钰再也做不出阴鸷冰冷的神色,只如稚童一样气呼呼地瞪着衣子橖。 在几人的注视之下,萧靖钰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几块已经裂开的凤梨酥,半跪在地上捧给傅瑶:“阿瑶,给你,都给你。”? 第62章 ◎“傻子,你怎么长得跟小姑娘似的,这模样可真俊啊,来,把这碗酒喝了◎ 傅瑶脸色还有些发白, 从震惊中平复下来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糕点上。那是她从前最爱吃的,每次去茶楼听书都要点上一盘,但自重生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萧靖钰等不到她来接, 只能往前走了两步, 讨好地叫着她:“阿瑶?” 那目光澄澈至极, 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意。 傅瑶再也待不下去了, 转身上了马车:“快走。” 萧靖钰还想去追,却被衣子橖挡下了, 他看着马车从面前驶离,只能徒劳地喊着傅瑶。 马车里, 衣子橖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姑娘, 人还在后面跟着。” 傅瑶想不明白萧靖钰为何还记得她,她捻着衣角,心中已经一片汹涌澎湃:“去许雁秋那里。” 马车拐进了巷子里, 在一片宅院中穿梭。 萧靖钰停在原地,看着前方漆黑的巷口有些迟疑, 他方才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若是再回去一定会被人抓住。 之前就是, 有人拿吃的引诱他, 把他抓走做苦力, 还好他机灵, 偷偷跑了出来, 才能找到阿瑶。 衣子橖放下车帘:“姑娘, 没有跟上来。” 傅瑶眉头皱了皱:“不用管他, 让许雁秋派人去找。” 马车很快来到院门前, 傅瑶披着披风下了马车, 衣子橖提着灯到前面查看:“姑娘, 门锁着,里面没人。” 傅瑶只好又找到许雁秋的医馆,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收的几个学徒都在门口忙着煎药。 衣子橖去打听了一下,回来后道:“有户人家走水了,烧伤了人,许大夫正忙得焦头烂额,我给他们留了口信。” 傅瑶便也不再打扰,直接回了花间赋,至于萧靖钰会不会跑丢,与她何干? 马车最终停在花间赋前,此时已是深夜,傅瑶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回了房间去歇息。 而花间赋对面狭小的巷子里,萧靖钰正蹲在那里,他看着傅瑶上了楼,而后二楼某个房间就亮起了灯。 他蹲在墙角,任由寒冷的夜风吹在身上,目光始终盯着那一点暖黄色的光线。 等那点光暗下去了,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花间赋的墙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傅瑶赶了快一天一夜的路,早就累得不行,刚沾到枕头边就睡了。 被子是刚晒过的,还带着日光的味道,躺进去松软舒适。房间里点着安神香,清幽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傅瑶这一觉睡得很解乏。 清晨,清脆的鸟鸣声落入耳中,傅瑶自睡梦中缓缓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萧靖钰正趴在她床边。 傅瑶被吓了一跳,抱着被子滚到床榻深处,却见萧靖钰的睫羽颤了颤,而后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他连忙用手捂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床榻,猝不及防地和傅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就咧开一个天真无害的笑来:“阿瑶,你醒了。” 傅瑶攥着被角问他:“你怎么跑进来的?” 萧靖钰指着窗户,骄傲地道:“我爬上来的。”说完又摊开手,将手上擦破的地方给傅瑶看,有些委屈地道:“阿瑶,我好疼。” 傅瑶忽视了他手上的伤,试探着问:“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萧靖钰似乎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歪头看着她。 傅瑶谨慎地盯着他,掀开被子下床。 萧靖钰却突然动了起来,傅瑶被吓得往后面躲,却只见他捧起地上的鞋:“阿瑶,地上凉,穿鞋。” 那天真的神色,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眸子,哪还有一点萧靖钰从前的样子,这样的纯净的模样竟让这副五官都显得陌生起来。 傅瑶穿上鞋,推开房门去找衣子橖,低声道:“把人送回去。” 衣子橖往她身后望去,只见萧靖钰突然蹿出来,趴在傅瑶耳边道:“阿瑶,她是坏人。” 傅瑶对他的突然靠近很抗拒,直接转身进了屋,把房门从里面搭上。 萧靖钰在外面叫了一会,就又安静了下来。 傅瑶这才松了口气,她换上衣裙,等外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了才重新推开房门。 然而房门推开的刹那,原本坐在地上的萧靖钰猛地蹿起来,像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似的望着她。 衣子橖则站在对面,抱剑盯着萧靖钰:“姑娘,已经去通知了,晚上许大夫来接。” 一想到要和萧靖钰相处一整日,傅瑶就浑身难受,但也只能先如此了。 傅瑶转身下楼去吃饭,衣子橖正要跟上,却被萧靖钰抢了先,她快步上前,想把萧靖钰挤到后面,谁知萧靖钰竟不依不饶地和她挤了起来。 两人在楼梯上扭打在一起,傅瑶听到声音回头去看,正见萧靖钰被绊倒,朝她直接砸了下来。 她和萧靖钰四目相对,眼看就要碰到一起,衣子橖连忙用剑鞘拦住萧靖钰的腰,又把他往后一推。 萧靖钰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傅瑶,傅瑶只当看不见,转身离开了。 清晨酒楼里人不多,傅瑶寻了个角落坐下,就有伙计给她端了饭菜上来,看到萧靖钰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地道:“哟,东家,这小伙子也来了啊,让他跟我去厨房帮忙吧!” 酒楼里的伙计大多是被许雁秋治好后送来的,遂县就这么大点地,他们见过萧靖钰也不奇怪。 傅瑶干脆顺水推舟:“去吧。” 萧靖钰却反对起来:“阿瑶,我不去。” 傅瑶随口道:“那你就出去吧,别再进来了。”她说完心里很没底,总觉得自己的威胁像是笑话。 然而萧靖钰沉默半晌,还是道:“阿瑶,你别生气,我去。” 他依依不舍地跟着伙夫去了后厨。 衣子橖给傅瑶盛了碗粥:“姑娘不必担心,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靖王了,便是我都能将他扔出去。” 傅瑶接过粥碗,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看?” 她问得不太清楚,衣子橖道:“我只知道越逃避便越恐惧,姑娘,你好好看一看,他如今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你真的不必再怕。” 这三年傅瑶一点点好起来,可萧靖钰已经成为她的心魔了,提不得见不得,衣子橖不是要让傅瑶原谅萧靖钰,而是想让傅瑶彻底好起来。 “我知道,”傅瑶对她勾了勾唇,“你们都盼着我能好起来。” 萧靖钰模样长得好,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后厨做菜的师傅打量他一会,觉得这么俊俏的脸蛋待在后面刷盘子太可惜了,就让他端菜给客人。 萧靖钰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傅瑶,就同意了这份差事,每次出来都直勾勾地看着傅瑶,对她露出讨好的笑,而后又不情愿地回到后厨。 有一桌客人点了一道松鼠鳜鱼,萧靖钰端了之后没有送到客人桌子上,反倒径直端到傅瑶面前:“阿瑶,给你。” 傅瑶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不是失忆了吗,却为何还记得她爱吃什么,还总是一次次来撩拨她的心弦? 萧靖钰见她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阿瑶,你不喜欢吗?” 后厨的伙计恰好在这时走出来,一看到萧靖钰就喊道:“送错菜了!” 傅瑶对衣子橖使了个眼色,衣子橖就端着松鼠鳜鱼,送到客人的桌子上。 萧靖钰顺势在她面前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阿瑶,你不开心了吗?” 傅瑶抬眸看向他:“我不开心了,你就会走吗?” 萧靖钰担忧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他似乎是没想到傅瑶会这样说,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罢了,”傅瑶拿起账本起身,“我走吧。” 萧靖钰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来挽留。 就在这时,酒楼里来了五六个带着刀的江湖人,他们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扫视起酒楼来。 萧靖钰突然挡在傅瑶前面,紧张地看着那几个人。 傅瑶抱着账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萧靖钰就伸手护着她道:“阿瑶,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傅瑶见多了,遂县之所以受到这些人的青睐,就是因为官府管理不严,可以随意带兵刃出入。 她打掉萧靖钰的胳膊,径直往楼上走去:“用不着。” 撷玉(重生) 第62节 萧靖钰还想追上去,却又被人叫住了,那几个人满脸趣味的看着他:“喂,说的就是你,小子,反应这么慢,怕不是脑子不好使?” 萧靖钰看着傅瑶的背影,他不想惹阿瑶生气,只能走了过去。 傅瑶身形顿了顿,故意走得慢了些,就听到那几个壮汉点了酒菜,又拿碗倒了一满碗烈酒,对萧靖钰道:“傻子,你怎么长得跟小姑娘似的,这模样可真俊啊,来,把这碗酒喝了,算大爷请你的!” 傅瑶的手指扣紧了梨花木扶手,她想,萧靖钰一定不会让别人这样侮辱他。 可出乎意料的,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厉害,别看长得小姑娘似的,这酒量还不错!来,把这碗也喝了!” 傅瑶听着那轻挑的起哄声,就知道萧靖钰又喝了。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可听到那些人对萧靖钰不加掩饰的调戏和侮辱声,双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 这也不算多管闲事,她想,换做花间赋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一走了之的。 傅瑶就是这样说服了自己,她转身下了楼,把萧靖钰手里的碗一把抢走,直接摔到了地上,又看着那几人沉声道:“本店不做诸位的生意,去别家吧。”? 第63章 ◎尘封的回忆被一点点打开,他似乎想起自己是谁了……◎ 领头的那个中年人脸色一沉, 将长刀拍在桌子上:“这生意,你不做也得做!” 花间赋里的伙计见发生冲突,立刻拿出藏起的兵刃, 挡在傅瑶前面:“谁敢在花间赋闹事?!” 中年人冷哼一声:“什么花间赋, 不就是仗着林梁这个伪君子, 才敢在遂县横行无忌。” 林梁是新任武林盟主, 和傅瑶交情匪浅,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事。 傅瑶把挡在她前面的萧靖钰推到一边, 问那中年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霍家堡霍一啸。” 傅瑶心下了然,霍家堡和林梁恩怨颇深, 这是存心来找事了。 她脸上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原来是少当家, 今日这顿酒菜钱我请客,诸位千万不要客气。” 傅瑶给了台阶,霍一啸也顺势下了, 只是又提了一个要求:“这小伙计模样生得俊俏,花老板不如卖我个人情, 把人送我如何?” 傅瑶把萧靖钰拉到身后, 皮笑肉不笑道:“他坏了脑子, 又笨手笨脚的, 还是算了吧, 冲撞了少当家如何是好。” 霍一啸把脸一横, 不依不饶道:“花老板这是不肯卖我面子了?” 傅瑶脸上依旧挂着笑, 语气却很坚定:“有些面子不能卖。” 霍一啸脸色一变:“好啊, 兄弟们, 给我砸!” “上!” 店门的伙计也都抄家伙上去, 两方很快就打了起来。 傅瑶看着打斗的场景, 站在一片混乱之中, 脑海中一片空白,做不出一点反应。 手腕上突然一紧,她转身看去,是萧靖钰拉起她上了二楼。 等回过神时,已经和萧靖钰一起蹲在房间角落里,萧靖钰的手还搭在她肩上:“阿瑶,我来保护你。” 傅瑶将他的手推开,往一边挪了挪:“不必,你只会带我逃跑。” 萧靖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而后就站起身往外走:“阿瑶,你在这等着,我去打他们。” 傅瑶听着屋门的开合声,只觉一阵头疼,萧靖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场乱斗以官兵的到来为结束,霍一啸毕竟有些势力,官府也不好插手,只让赔了钱就放走了。 傅瑶下楼来看,只见店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被砸坏了,一群人坐在地上歇息,手中的兵刃也全被官府没收了去。 不过好在无人受伤,想来那霍一啸也不敢公然伤人。 萧靖看到傅瑶,钰哐当一声扔了手中的木盆,衣衫都湿透了也不管,咧开嘴冲她跑过来:“阿瑶,我们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两人身上,傅瑶觉得有些尴尬,就转身回了房间。 午后,傅瑶正在房内看东西,却听到哐当一声,门口有东西砸了进来。 她眉头皱了皱,走到门口去看,只见萧靖钰正倒在地上,双眸紧闭,脸上泛着潮红,衣服也没换,不知在门口坐了多久,竟直接睡着了。 傅瑶蹲下身去查看,摸到他的额头一片滚烫,想来是因为着凉染了风寒。 萧靖钰大概是烧得浑身难受,往傅瑶的手心蹭了蹭,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傻子。”傅瑶低声骂了一句,又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果真在那里摸到一块又厚又硬的伤疤。 她沉默片刻,刚要起身去喊人,谁知萧靖钰突然紧紧抱住她的手,塞进了怀里不肯松开。 傅瑶想把手收回来,奈何他抱得太紧,根本撼动不了分毫,最后还是衣子橖把人拉开的。 萧靖钰被扛到空置的厢房里,嘴唇还在不停地蠕动着:“阿瑶……你别不喜欢我……别走!” 他双手在半空中乱扑,被衣子橖直接摁了下去:“灌药。” 萧靖钰喝了药后就沉沉睡了过去,及至晚上许雁秋找来,也免去了一堆麻烦,直接扛到马车上完事。 傅瑶则把许雁秋带进房间里,微蹙着眉问:“他真的失忆了吗?” 许雁秋道:“你看他像是好的。” 确实不像是,那心智像是只停留在七八岁的模样。 傅瑶还是有些隐忧:“可他还记得我。” 许雁秋站在窗边往外看去:“我试过了,他只记得‘遂县’、‘花间赋’、‘阿瑶’这些,再加上一点要对阿瑶好,至于其他的都已忘了,想来是受伤时执念太深,才勉强记下了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傅瑶,他已知错了,”许雁秋道,“你生病的那几个月他就已经知错了,否则也不会让我带你走。” 傅瑶心口像是被刺了一下,她将那些难言的情愫都压下去,只说:“那又怎样?” 许雁秋适时换了话题:“听说霍家堡今日来砸了你的店,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去信给林大哥,江湖上的事还得用江湖上的法子解决。” 许雁秋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傅瑶:“慢走。” · 萧靖钰被带回去后,傅瑶的日子就又变得平静起来,霍家堡也没再来找麻烦,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连过了十几日,傅瑶收到林梁的书信,他竟为此事专门跑了过来。 傅瑶算着时日,一大早就乘马车出城去接。 谁知马车刚出了城,就遇到一伙蒙着面的贼人。 他们提前在道路上洒满了铁蒺藜,将马车逼停后点名道姓要傅瑶出来。 傅瑶身边此时只有衣子橖和一名车夫,而对方有二十多人,手里又都拿着刀,她只能祈求林梁能赶上来救她。 傅瑶掀开帘子走出马车,镇定地看着那群人:“你们要找谁?” “找的就是你!”一人粗声道,“花老板不是很厉害吗?想不到也会落到我们这群宵小之辈手中吧?” 傅瑶笑道:“你们霍家堡这群人嘛,确实是宵小之辈。” 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她自忖除了霍家堡没得罪过旁人。 那些人见被拆穿了,也懒得加以掩饰,直接扬起手中的刀来抓人:“那花老板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先走!”衣子橖跳下马车,横剑挡在前面。 傅瑶嘱咐了一句小心,就带着车夫跑进了树林中。 衣子橖毕竟是一个人,很快就被围攻了,又有五六个人去追傅瑶。 他们都是些练家子,一个个健步如飞,傅瑶知道若是无人来救,自己今日是跑不出去的,她只好将车夫推开:“分开跑!” 那车夫道:“我去找人!”而后就往遂县的方向跑去。 傅瑶又跑了一会,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弯下腰,粗重地喘息着,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带着继续往前跑去。 萧靖钰边跑边道:“阿瑶别怕!我保护你!” 傅瑶张着嘴剧烈地呼吸着,嗓子一阵干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只覆满粗茧的手格外有力。 她思绪有些恍惚,不由得想起花溪县那场刺杀,在走投无路之时,也是萧靖钰只身来到她面前…… 傅瑶被身后的叫声惊醒,回忆起她和萧靖钰的全部,觉得真是好笑,她居然还能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来。 萧靖钰突然刹住,一小堆土扑簌簌掉落,前面是一个几米深的沟壑,里面还带着浑浊发黑的河水。 前方已无路可走,萧靖钰把傅瑶挡在自己身后,紧张地看着那群追上来的人。 傅瑶能感受到他的手心已经出了汗,可他依旧挡在前面,不曾移开半步。 那几个蒙面人看着萧靖钰,笑道:“这傻子也在,一块带走刚好。” 萧靖钰试图谈条件,可话从他嘴里说出就有一种笨嘴拙舌的感觉:“你们要抓抓我好了,别抓阿瑶!” 对面几人捧腹大笑:“你当这是谈生意啊?快点,两个都带走!” 萧靖钰看着他们一点点走近,把傅瑶攥得更紧了。 他一直盯着那些人,在距离还有三五步时突然放开傅瑶,往前冲了上去:“阿瑶,你快跑!” 傅瑶却并没有跑,不是因为不舍得萧靖钰,而是她知道今日跑不掉了。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萧靖钰被激发了斗志,一脚踹开一个蒙面人,又抓住身后那人的胳膊,将人摔倒在地。 这两个动作干净利落,依稀有些从前的模样,可这点东西还是不够打的,很快他就因为寡不敌众而落了下风。 傅瑶一直在看着萧靖钰,试图从他的身形中找出一些从前的痕迹。 然而萧靖钰很快就被人踹倒了,而地上恰好有一块锋利的石头。 “萧靖钰!”傅瑶惊恐万分,竟直接叫了出来。 她看到萧靖钰倒下去,后脑勺恰好撞在那块石头上,地上当即就流出一滩鲜血。 萧靖钰在昏迷前偏过头来看她,竟露出一点笑来,继而脸上又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不过数息就昏了过去。 傅瑶想上前查看,那些人却抢先一步,看过后随便往伤口上撒了些止血药,又用布包了起来,而后押着他们离开。 撷玉(重生) 第63节 萧靖钰眼前一片漆黑,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之后脑海中就浮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画面。 他看到了金戈铁马,尘土飞扬,而他就站在那里,脚下是尸山血海,放眼望去,伏尸百万,竟再没有一个活人。 他身上覆满了鲜血,无知无觉一般往前走去,却又转眼间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薄如蝉翼的轻纱。 那轻纱被风吹起,露出傅瑶苍白的脸色,他去和傅瑶说话,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了一样,疼到无法呼吸。 他还看到了满脸悲伤的傅瑶,挺着肚子的傅瑶,流着血的傅瑶,一身鲜红嫁衣的傅瑶…… 尘封的回忆被一点点打开,他似乎想起自己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萧靖钰:讲个笑话,情敌来了,我恢复记忆了(/_\)? 第64章 ◎“若是强行扯开,怕是这只手都没法要了。”◎ 郊外一座偏僻的庄子里, 傅瑶被反手绑在椅子上,霍一啸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对面,得意地笑道:“花老板, 真是不巧, 又见面了。” 傅瑶料定他不敢太乱来, 就道:“少当家这是做什么, 请我做客吗?可我还要去接人,只怕林大哥见不到我会着急。” 霍一啸的脸色变了变:“少拿林梁压我, 他就是个伪善之人,将那群蠢货骗得团团转, 否则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武林盟主之位!” 傅瑶并不和他做这些唇舌之争, 只道:“我虽只是个开酒楼的女流之辈,却也结识了各路英豪,便是令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少当家今日将我绑到此, 不怕不好交代吗?” “少他娘的吓唬我!”霍一啸冷声道,“你不就是林梁的姘/头吗?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从炭盆里拿出一根烧红的烙铁:“今日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遂县的真霸王!” 那烙铁也不知烧了多久, 透红得几乎要融化, 靠近时傅瑶能感受从上面传出的热度, 可以想象到皮开肉绽的情景。 就在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时, 霍一啸手腕突然一转, 那烙铁落在傅瑶身后的柱子上, 当即发出木头被燃烧的哔剥声, 鼻尖也全都是烤焦的味道。 霍一啸将烙铁拿开, 柱子上留下一块烤焦的痕迹, 他把烙铁重新放到傅瑶面前:“怎么样, 怕了没有?” 傅瑶并不回答。 他伸手抬起傅瑶的下巴:“花老板生得花容月貌, 你说我要是在这小脸蛋上烫一下,以后还有人敢去花间赋吗?” 傅瑶甩开他的手:“你最好不要乱来,少当家,你太天真了,真以为我一个女子,随随便便就能把花间赋做大?” “你什么意思?” 傅瑶有恃无恐道:“少当家若不清楚,可以回去好好查查,我身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这几年傅瑶能感受到,萧楷虽然人在上京,身居九五之位,却一直在命人暗中给她放水,是以从郡守到县丞,从来不曾难为过她。 霍一啸似乎有些迟疑,但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他突然大彻大悟似的道:“花老板还真是诡计多端,还想说你身后的靠山是朝廷吗?你要这么说,我还是皇帝呢!” 傅瑶真是无话可说,霍当家也是持重之人,怎么生出这般鲁莽的儿子? 她只好道:“你若不信,不妨回去问问令尊,这江湖上谁敢动我。” “哼,绑都绑了,不乱来岂不是显得我很没面,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霍一啸走到傅瑶身后,举起烙铁道,“这样吧花老板,咱们各退一步,我在你背后留个印,咱们的恩怨就算结了。” 傅瑶挺直了背脊,越是看不到反而让人更恐惧,她手心出了一层细汗,仿佛能感受到烙铁在一点点靠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名小厮跑进来禀告:“公子,林梁带着人来了!” 傅瑶松了一口气,谁知霍一啸反而下定了决心:“那看来我得快点了!” “……”傅瑶只好咬紧牙关,做好承受疼痛的准备,谁知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她只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和烙铁落在皮肤上的滋啦声,甚至能闻到肉被烤熟的味道。 傅瑶扭头看去,只见萧靖钰将手中的烙铁丢了,撑在椅背上给她解绳子:“瑶儿,别怕,我来了。” 他额头和脖颈间青筋暴起,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撑在椅背上的那只手甚至有些痉挛,可以想象徒手接下烙铁有多痛。 霍一啸似乎还不甘心,奈何林梁已经带人冲进院子,他只好翻窗逃跑。 萧靖钰忍痛解开绳索,还未来得及抱起傅瑶,门口就冲进来一群人,衣着武器都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一群江湖人。 倒是为首那个长得颇为周正,穿着一身青布衫,头发用木簪束起,肤色晒得有些黑,看上去却格外稳重可靠。 傅瑶朝他走过去:“林大哥,你们终于来了!” 傅瑶被绑得久了,身形有些摇晃,萧靖钰伸手去扶,却被林梁抢了先。 林梁接住傅瑶,顺着那只手看去,恰好与萧靖钰四目相对,两人看着对方,瞬间了然对方的心思,眸子里都染上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敌意。 还是跟进来的一名红衣女子打断了他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花间赋吧。” 她将傅瑶接过去,道:“大哥,还有这位小兄弟,我们先走吧。” 傅瑶已经回过神来,她握着女子的手,也道:“我早让人备好了酒菜,就等着给林大哥还有四姐接风洗尘呢。” “阿瑶与大哥倒是客气得很!”林梁收回了目光,对傅瑶笑道。 傅瑶道:“大哥来了,做妹妹的理应招待。” 她对林梁很熟稔,却只是对自家兄长那般的熟稔。 萧靖钰稍稍放下心来,可一看到林梁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心就又悬了起来,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还有那声阿瑶,叫得真是好不亲热! 就在这时,一群人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就要出门离开。 萧靖钰心里好一阵难受,他做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很委屈地开口叫了一声:“阿瑶!” 声音并不小,一群人都回过头来,傅瑶也只能向他看来。 萧靖钰就伸出被烫得狰狞的手掌:“阿瑶,我好疼,头也疼。” 傅瑶左手拉着四娘,右手还亲切地搭在林梁的胳膊上,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去找许雁秋。”而后就拉着人走了。 方才那句“瑶儿”她听得很清楚,或许是危急关头的无心之言,又或许是萧靖钰已经想起来了? 傅瑶心中生出一种恐惧,下意识想要离那人远一些。 萧靖钰说的头疼和手疼并不是假的,傅瑶刚一离开他就站不住了,撑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手掌被烫樱花落海洋得血肉翻着,最上面那层甚至都要烤熟了,整只手疼到没有知觉。脑袋也疼得厉害,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萧靖钰拿头往椅背上撞了几下,疼痛才有所缓解。 他苦笑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找傅瑶。 庄子门口停了十几匹骏马,众人分别上了一匹,傅瑶停在庄子门口往里看去,却迟迟不见萧靖钰。 傅瑶不走,众人也都停在这里,还是四娘率先开了口:“阿瑶,那位小兄弟呢?我看他受伤了,不如派个人去找找?” “不用,他或许已经自己走了吧。”傅瑶勒紧缰绳,“我们也走吧。” “阿瑶!”萧靖钰从里面跑出来,直接开到傅瑶身旁,这才喘着粗气道,“阿瑶,我好难受,你带我回去吧。” 傅瑶在看到活蹦乱跳的萧靖钰之后,生出的那点恻隐之心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她一勒马缰绳,座下马儿就跑了出去,只留下扬起的尘土。 林梁也追了出去。 只剩四娘弯腰对萧靖钰道:“这位小兄弟,你和他共乘吧。” 一名十几岁的小男孩冲萧靖钰笑出一口大白牙。 “不必。”萧靖钰脸上的纯良无害收敛起来,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落寞,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就一个人走了。 四娘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横加干预,只能带人追了上去,将此事告知傅瑶。 “随他。”傅瑶只冷漠地丢下这一句话。 四娘看到傅瑶如此冷淡,原本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即将行至城门口时,傅瑶却突然调转了方向。 她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林大哥,你们先回花间赋等我!” 林梁眸色沉了沉,道:“四娘,你跟上去看看吧,也好有个照应。” . 傅瑶一路狂奔回去,她心中纠结得很,早成了一团乱麻,只想着萧靖钰走了最好,若是没走,她就将人带回去送回许雁秋那里。 萧靖钰今日因她而伤,她将人送去医治,刚好两不相欠。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和萧靖钰有什么瓜葛。无关情爱,而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等傅瑶回到庄子上时,只见萧靖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头倚靠在门框上,上面还缠着带血的绷带,烫伤的手则随意摊开,将狰狞的伤痕暴露出来。 “萧靖钰。” 傅瑶叫了他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下马来查看。 萧靖钰似乎是睡着了,眸子阖着,脸上却还带着痛苦的神色,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傅瑶正准备再叫他一声,却见他拿脑袋直接往后面撞去,只一下,傅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却还不知足似的,继续往后撞去,傅瑶立刻伸手挡住,把他往前拽了拽,谁知萧靖钰竟一点力气也没有,刚一拽就顺势倒在傅瑶肩膀上。 傅瑶拍了拍他的脸:“萧靖钰,你起来。” 萧靖钰只往她脖颈间蹭了蹭,伸手环住她的腰,嘴里模糊不清地嘟囔:“阿瑶,我疼……手疼……头也疼,阿瑶……我好难受,你别丢下我……” 傅瑶侧了侧头,躲过喷在脖颈间的温热气息:“你别这样。” 萧靖钰却将她环紧了,脸上神色更为痛苦:“阿瑶,别丢下我……” 说着竟有些哽咽,像是要哭泣一样。 傅瑶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确认,却被四娘的声音打断:“阿瑶,怎么回事?” 傅瑶道:“四姐,你来得正好,快将他放到马背上。” 四娘闻言立刻过来帮忙,谁知萧靖钰死扒着傅瑶不妨,甚至不惜用那只快被烤熟的手抓住傅瑶。 傅瑶感受着腰间传来的热度,立刻不敢乱动了。 四娘低头去查看,数息过后道:“皮肉好像沾到你衣服上,若是强行扯开,怕是这只手都没法要了。” 傅瑶变得愈发僵硬起来,连呼吸都紧了紧。 四娘起身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找辆马车来。” 傅瑶想起萧靖钰按在她腰后的手,紧张地道:“四姐,你快些,我腿有些麻了。” 其实何止是腿,傅瑶半边身子都麻了,一动不敢动的,竟也出了一身冷汗。 萧靖钰则偷偷睁开眼,又往傅瑶脖颈间蹭了蹭,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撷玉(重生) 第64节 第65章 ◎“阿瑶你别生气,我睡在这里好吗?”◎ 傅瑶和萧靖钰回城后直接去了许雁秋的医馆。 许雁秋上了马车一看, 只见萧靖钰正抱着傅瑶的腰,把脑袋放到她肩膀上。那后脑勺上还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上面沾满了鲜血。 傅瑶耳后泛起一片薄红, 解释道:“他的手被烫伤了。” 许雁秋查看后道:“我先把脑袋给他缝上, 你抱紧了, 别让他乱动。” 傅瑶看着他从药箱里翻出针和线, 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要……直接缝吗?” “不然呢?也就五六针吧,以前战场上又不是没缝过。”许雁秋手上忙着整理针线, 吩咐哑童道,“把他的头发剪了。” 哑童就拿了把剪刀过来, 将萧靖钰后脑勺上的头发剪掉, 骇人的伤口就裸/露出来。 许雁秋将针放在火上烤了烤,对傅瑶道:“别让他乱动,本来就傻, 再豁个大口子出来更没法要了。” 傅瑶应了一声,双手勒住萧靖钰的肩背, 哑童则上前按住他的头。 许雁秋神色自若, 他将弯曲的长针刺入伤口边缘, 又直接穿过皮肉。 傅瑶看得眉头紧锁, 萧靖钰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 口齿不清地道:“……阿瑶, 疼……” “忍一忍, 马上就好。”傅瑶将他抱紧了些, 又不断安抚着。 萧靖钰确实很能忍, 只趴在傅瑶脖颈间哼哼, 傅瑶不让动, 哪怕疼出一身冷汗也不肯动一下。 许雁秋动作很快, 手也很稳,不多时就将伤口缝合完毕。 傅瑶摸着萧靖钰湿透的衣衫,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许雁秋又去查看按在傅瑶腰间的手,他拿起剪刀将傅瑶的外衫一点点剪开。 傅瑶想起在庄子上的事,就开口询问:“他脑袋遭受重击后,会恢复记忆吗?” “或许会,也可能傻得更厉害,都是说不准的事。”许雁秋说话间已经将衣服剪下一块,他拿开萧靖钰的手,“你希望是哪一种?” 傅瑶放开萧靖钰,坐到一旁活动僵硬的手臂:“无论哪一种,都与我无关了,你将他带回去吧。” 许雁秋握住萧靖钰手腕时把了个脉,看来是真昏过去了。 他对傅瑶道:“我原本是将他锁起来的,可他不是翻墙就是钻狗洞,后来我见他只是远远跟着你并不去打扰,便没有阻止。” 傅瑶没接话,只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我先走了。” 等她回到花间赋,已经是申时,刚进门就有人请她去林梁房间里,说林梁还在等着她用饭。 傅瑶只好先回房换了身衣裳,而后去敲林梁的门。 “是阿瑶吗?进来吧。” 傅瑶推开门进去,见桌子上放着饭菜,林梁一口也未动。 她笑着坐下:“林大哥是在等我吗?” 林梁给她盛了碗汤:“累了吧,先用些饭。” 折腾了大半日,傅瑶确实又累又饿,就拿起勺子喝汤:“我回家时还与兄长提起你,他还同你吃味,说我有了林大哥就不要他这个兄长了呢。” 林梁眸色沉了沉,他拿起筷子给傅瑶夹菜:“阿瑶这是将我当大哥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听傅瑶道:“那是自然,林大哥虽与我无血缘关系,却待我如亲妹。” 林梁勉强笑了笑,在心中道:“可我不想只当你大哥啊。” 等到傅瑶吃得差不多了,林梁才开口询问:“我看今日那位兄弟与你关系匪浅,可是旧识?” “……算是,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傅瑶放下了筷子,“林大哥,我吃饱了,想回去歇会。” “快去吧。”林梁将她送回房间,又看着她喝下安神药才离开。 傅瑶躺到床榻上,脑袋里乱糟糟的,全是萧靖钰缝着针线的伤口,又不由得想起萧靖钰身上的伤。 其实说起来,她也并非一直坐以待毙,当初她也毁了萧靖钰苦心经营的一切,还有那些伤痕,诏狱里暗无天日的一个多月,边关荒废的三年,都是她曾经给萧靖钰的反击。 所以,萧靖钰自边关回来后变得格外癫狂。 他们之间还真是一团乱麻,这些年的好时光,全用来互相折磨了。 还是不见不念的好。 在安神药的作用下,困意渐渐涌来,傅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暮色四合,傅瑶起身吃了晚饭,到了晚上便精神得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榻上,盯着床头一盏微弱的灯光发呆。 等到了深夜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响,傅瑶将烛火吹灭,皱眉往窗外看去,手也摸到抽屉里匕首攥紧。 窗外传来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而后窗户被人轻轻推开,借着月光,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翻了进来。 萧靖钰又将窗户轻轻关上,而后缓步走到傅瑶床榻边,在脚蹬上坐了下来。 他趴在床沿,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着傅瑶的轮廓。 傅瑶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她被盯得有些不舒服,就清咳一声,问:“你怎么来了?” 萧靖钰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又道:“阿瑶,我头疼,睡不着。” 傅瑶道:“那就让许雁秋给你开些安神药,来我这做什么?” 萧靖钰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阿瑶给我摸摸就不疼了。” 傅瑶心中愈发犹疑起来:“萧靖钰,你到底还记得多少?” 萧靖钰语气中带了些畏缩:“我只记得阿瑶。”他又补充道:“阿瑶,你别不要我,我很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瑶今日一度怀疑他已经恢复记忆,可看到萧靖钰这模样又不像是。 萧靖钰那般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哀求别人?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傅瑶甩开他的手:“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萧靖钰就直接趴到她床沿,闭上眼睛道:“阿瑶晚安。” 傅瑶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在这睡。” “那在哪睡?”萧靖钰抬起头来,感受到她的烦躁后,就赶快从脚蹬上挪开,而后直接躺到了地板上:“阿瑶你别生气,我睡在这里好吗?” 傅瑶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起身收拾了软塌,又扔上去一张薄毯:“睡这里。” 萧靖钰就兴奋地躺下去,傅瑶连忙道:“趴着睡,别压到伤口。” “好。”萧靖钰翻了个身趴下,又埋首在毯子嗅了嗅,兴奋地道,“这上面的味道和阿瑶身上的一样,好香啊。” 傅瑶身上哪有什么香味,分明是萧靖钰在胡言乱语,她转身回到自己床榻上,又将床幔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当她正昏昏欲睡时,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萧靖钰自以为轻手轻脚地将软塌搬到了她床榻边,又重新躺上去。 傅瑶又清醒了,她能感受到一层床幔之隔的呼吸声,还有那灼热到像是能穿透床幔的目光。 这黑夜变得格外难熬起来。? 第66章 ◎  就当多养了一个闲人。◎ 傅瑶睡得晚, 第二日便比往日起得晚了些,直到听见林梁的敲门声才醒来。 可她刚抬手掀开床幔,萧靖钰就已经打开了门。 林梁万万没想到萧靖钰会在这里, 他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你怎么在这?” 萧靖钰回头看向傅瑶, 有些气愤却又在询问她, 像是受了气的小狼狗看向主人, 询问自己能不能咬对方一样。 “不许胡闹。”傅瑶出声制止了他,又对林梁道, “林大哥,我过会去寻你。” 林梁只好转身离开, 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房间内,傅瑶披了衣裳走上前,越过萧靖钰推开门:“你也出去。” 萧靖钰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而后在门口蹲下。 傅瑶眉头皱了皱:“你可以走了。” 萧靖钰回头看向她:“往哪走啊?” “……”傅瑶只好把门关上,自己回房间洗漱。 萧靖钰干脆在地板上坐下, 把隐隐作痛的脑袋倚在门框上, 听着里面洗漱时发出的声响。 当初他若能珍惜傅瑶, 他们早就儿女成群了, 何至于如今连门都进不去。 林梁在此时去而复返, 他走到萧靖钰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萧靖钰抬头看他, 眸子里一片清澈, 单纯得没有一点心机。 林梁蹲下身来, 和萧靖钰四目相对, 试图从萧靖钰的眸子里看出破绽, 可萧靖钰就是不动声色。 他笑了笑:“你我都被阿瑶拒之门外, 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萧靖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昨夜我看了阿瑶一整夜,根本不舍得闭眼,好困啊。” 林梁眸色微沉:“你果然是在装疯卖傻。” 身后的房门在此时打开,萧靖钰转身搂住傅瑶的腰:“阿瑶,他是坏人,你别出来!” 林梁的眸色来不及收敛,被傅瑶看了个正着,她把挂在腰间的萧靖钰推开,若无其事地问:“林大哥,你怎么还在这?” 林梁收敛了神色起身:“我瞧见他出来,就想问问他的来历家世。” 傅瑶尴尬了一下,林梁怕是误会了什么,不然也不会专门来打听萧靖钰的家世。她随口敷衍道:“没什么,林大哥不必管他。” 林梁瞥了萧靖钰一眼,虽然那一眼在傅瑶看来并无不妥,萧靖钰却能看出那里面蕴含的嘲讽之意。 两人在前面下了楼,萧靖钰只好赶忙跟上,到了下面却发现并没有他的位置——林梁,傅瑶,四娘,衣子橖,他们四人围坐在一起刚刚好。 撷玉(重生) 第65节 厨房里的伙计招呼萧靖钰去别处坐,他转头看向傅瑶,傅瑶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坐在傅瑶身旁的林梁脸上还带着得意之色。 萧靖钰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忍着。他露出一张笑脸来,干脆贴着傅瑶的小腿坐到了地上。 傅瑶身子绷紧了些,偏萧靖钰如今是个傻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坐在地上又什么不对。 傅瑶想喊他起来,却见他举起右手,把乱七八糟的绷带举到傅瑶面前,让傅瑶看清手上骇人的烫伤:“阿瑶,我手好疼。” 傅瑶攥住他的手看了看那伤口:“该换药了,我让人送你去找许雁秋。” “不用,我把药偷拿出来了!”萧靖钰左手从怀里摸出药瓶和绷带,还带出了怀里藏着的烙饼。 他随手把干了的烙饼塞进怀里,又把药瓶放到傅瑶腿上,等着傅瑶夸他。 傅瑶拿起药瓶看了看,突然问:“你怀里为何总藏着吃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靖钰毫不掩饰地道:“因为我怕饿。” 傅瑶疑惑地皱眉,他就道:“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还下雪,特别冷,特别饿,没有吃的,我只能挖虫子吃……” “……不过我还是找到阿瑶了!”萧靖钰眸子黑亮,仰着头,诚挚地盯着傅瑶。 傅瑶心中一片柔软,她拉起萧靖钰:“先去换药。”又回头道,“林大哥,四姐,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傅瑶将萧靖钰带到房间里坐下,去翻出干净的帕子和绷带,她坐到萧靖钰对面:“把手伸出来。” 萧靖钰乖乖伸出手,傅瑶把他手上的绷带一圈圈解开,那绷带上面还带着污渍,必是昨夜翻窗时留下的。 “阿瑶,我手举的好累。” 傅瑶抬起头,就见萧靖钰正看着她撒娇:“可以放到阿瑶腿上吗?” 傅瑶顿了顿,把他的手拉到桌子上放下:“这样就不累了。” 萧靖钰心中有些失落,就趴到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瑶。 傅瑶给他上了药重新包扎好,又问:“你脑袋怎么办?” 萧靖钰就又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学着许雁秋的语气道:“两日换一次,伤口不能沾水。” 傅瑶便将两瓶药一同收了起来,又用帕子浸了水递给他:“把脸擦擦。” 萧靖钰接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起来。 傅瑶看着他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裳,问:“可带了换洗的衣物?” 萧靖钰从帕子后面露出脸,似乎压根没想到还有换洗衣物这种东西:“没有。” 说完又继续擦脸,大有傅瑶不发话就把脸擦掉皮才肯罢休的意思。 “别擦了。”傅瑶终于忍不住开口。 萧靖钰就不擦了,还对她道:“这上面有阿瑶的味道,闻着特别舒服。” 傅瑶看着他把用过的湿帕子往怀里塞去,连忙伸手拿出来,顺道把放硬之后又沾了脏水的饼拿出来:“不能吃了,扔了吧。” 萧靖钰却坚持道:“还可以吃,我吃过味道怪怪米饭和馒头,还总有长着獠牙的大狗来和我抢,它们对着我叫,还咬我……” 他把饼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这个得放着,不然会饿,阿瑶,饿着很难受的。” 傅瑶的心早揪成了一团:“那你为何还要找来?” 萧靖钰对此答得很顺溜:“因为阿瑶在遂县,我要找到阿瑶,对阿瑶好啊。” 傅瑶在他身旁坐下:“你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萧靖钰想了想:“有人骂我,朝我丢石子,还有人打我……下了好大的雪,我找不到东西吃,只能吃雪,后来雪也没有了,我只能趴在路边喝地上的水,吃树上的叶子……” “……我还遇到了坏人!他们用吃的把我骗走,用鞭子抽我,用脚踹我,逼着我干活,不过我还是偷跑出来了。”萧靖钰说到这里又对傅瑶道,“阿瑶,外面有好多坏人,你不要理他们,也不要怕他们,我会保护你。” 他想到哪说到哪,说得乱七八糟,傅瑶却都听明白了,当时萧靖钰身受重伤,一点财物都没有不说人还痴傻了,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可想而知。 萧靖钰突然抱住她:“阿瑶,你别难过。” 傅瑶把他推开:“你让我别难过,那你知道我因何难过吗?” 萧靖钰摇了摇头。 傅瑶只能起身道:“下去吃饭吧。” 萧靖钰却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道:“不要去,阿瑶,那些都是坏人,会欺负我们的。” 傅瑶不知道他受到了多少恶意,才会有这种想法,最后也只好让人端了饭菜进来,和萧靖钰在房间里吃。 吃过饭后,萧靖钰又一直黏着傅瑶,无论傅瑶走到哪他都要跟着,把衣子橖的位置都给取代了。 白日林梁前往霍家堡拜访霍当家,傅瑶就带着萧靖钰乘马车出门,去了一家布庄。 她给萧靖钰买了几件成衣,又选了布料裁制新衣,几百两银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花光了。 萧靖钰量尺寸的当口,衣子橖低声问傅瑶:“姑娘,你这是何意?就这样原谅他了?” 傅瑶道:“他从蜀地一步步走过来,如今人也痴傻了,我便当多养了一个人又有何妨。” 倘若把此时面前的人和萧靖钰分开来看,此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找她,她也可以接受这个人一直在身旁待着,就当多养了一个闲人。 “那若是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了呢?” 傅瑶道:“我会把萧靖钰赶走。” 回去的路上,萧靖钰主动向傅瑶提起一件事:“阿瑶,你给我换个名字吧。” 傅瑶问他:“为何要换?” 他道:“因为阿瑶不喜欢那个名字,也会连带着不喜欢我。所以我若换个名字,阿瑶说不定就会喜欢我了。” 傅瑶心想:“还挺有理有据。” 她问:“那你想换个什么名字?” “都可以,我要阿瑶给我取,”说完又补充,“但不能叫我傻子。” 衣子橖突然接话:“那就叫痴子好了。” 萧靖钰:“……”突然后悔当初没杀了她。 傅瑶还应和:“我觉得挺好。” 萧靖钰直接抓着傅瑶的衣袖耍赖:“也不能叫痴子,许雁秋说我痴傻了,这两个字连在一起,都不是什么好话。” 傅瑶突然认真地看着他:“你还讲究这个?” 萧靖钰自从傻了之后,就对她百依百顺,连被人灌酒调戏都能忍,如今却不愿用她取的名字? 他不该是这么讲究的人。? 第67章 ◎微凉的薄唇从脸颊上扫过,傅瑶过了好一会才抬手擦了擦脸。◎ 萧靖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只能找补道:“若是阿瑶愿意,也是可以的。” 傅瑶自嘲一笑,不过一句话而已, 她何时这般疑神疑鬼了。 傅瑶想了一路, 却都未能想出个合适的名字来, 直到回到花间赋, 看到萧靖钰替她将披风搭在衣架上,才道:“不如你就叫萧桁吧。” 萧靖钰忍不住笑了笑, 瑶儿这取名的方式还真是特别,看到什么就叫什么, 好在取的是“横”音, 听上去也还不错。 他转身对傅瑶道:“只要是阿瑶取的我都愿意。” 傅瑶很乐意给他改名,这样就可以把他们当做两个人来看待,萧靖钰给她带来了许多痛苦的回忆, 萧桁却对她百依百顺,事事以她为先。 傅瑶又给萧桁安排房间, 也在酒楼二楼, 不过需要走过很长一段过道。 萧桁看到离这么远, 心里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林梁都住得比他近。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 今日缠了傅瑶太久, 他怕招傅瑶厌烦。 到了晚上, 林梁迟迟未归, 只托人送信, 说是过两日便回。 傅瑶并未太在意, 霍家堡在遂县邻县, 一时赶不回来倒也正常。 衣子橖让萧桁提了热水上楼, 对傅瑶道:“姑娘,泡个热水澡就歇下吧,时候不早了。” 萧桁把从外面摘回来的花瓣撒进去,而后拿着巾帕坐在浴盆旁道:“阿瑶,我来帮你洗。” 不出意料,他被直接拍到了门外。 萧桁摸了摸鼻子,这种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翌日清晨,傅瑶刚推开门,萧桁就把买来的吃食捧给她:“阿瑶,我专门去给你买的。” 傅瑶挑了挑眉:“你自己去的?” 斜倚在一旁的衣子橖道:“我带他去的。” 傅瑶点了点头,到一楼坐下一同吃饭。 中午时,萧桁趴在傅瑶身旁午睡,醒来就开始喊头疼,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傅瑶让人给他熬了些治风寒的药,只嘱咐他盖好被子,切勿着凉。 可是到了第二日,萧桁的风寒反而又加重了些,傅瑶盯着他继续喝药,谁知到了第三日,直接起了热。 恰在此时,林梁从霍家堡回来。 霍一啸自那日从庄子上逃走之后便不知所踪,霍当家派出好些人手去找,并承诺来日抓回逆子,必押到花间赋赔罪。 霍当家言辞恳切,林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探了探霍家堡的虚实就又回来了。 傅瑶忙着接待他们,一直到夤夜才得出空闲,又想起萧桁今日起了热,便想去里瞧瞧他。 傅瑶走过长廊,来到萧桁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并无人应答,她顿了顿,而后抬手推开房门。 借着从走廊里投进的微光,傅瑶看到房间里空荡荡的,床榻上也是空荡荡的。 一踏入这房间,就有一种幽冷的感觉,好似没有活人居住一般。 “萧桁?你在哪?”傅瑶摸索着走进去,却在走到墙边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只见萧桁正躺在地板上,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身上什么也没盖,好像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萧桁?”傅瑶想把他叫醒,却摸到他正在细微颤抖,再一摸额头,一片滚烫。 撷玉(重生) 第66节 “阿瑶……”萧桁迷迷糊糊间握住她的手,放在怀里抱着,“阿瑶,你别丢下我。” “我没有丢下你。”傅瑶想起身喊人去套车,萧桁却突然把她抱紧了,“阿瑶,我哪也不要去,我只跟着你。” 傅瑶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明明有床,为何要睡在地上?” “……没有阿瑶,我睡不着,”过了一会,萧桁又道,“我怕我睡得太沉,阿瑶会把我丢下。” 傅瑶不知道他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只好对外面喊道:“衣子橖!” 这一声惊动了不少人,衣子橖从楼下跑来时,林梁也已经披着衣服过来。 傅瑶对她道:“备车,去许雁秋那里。” “好。”衣子橖转身去备车。 傅瑶手上使了些力气:“萧桁,起来,我带你去看病。” 萧桁往她怀里蹭了蹭:“不去,哪也不去。” “我来吧。”林梁走过来,伸手将萧桁架起来。 萧桁想要反抗,傅瑶就握住他的手在一旁安抚:“听话些,不要乱动。” 如那次缝合伤口一样,萧桁果真不再乱动。 进了马车之后,傅瑶让萧桁躺在自己腿上,又拿薄被给他盖上,之后马车就往许雁秋那里而去。 林梁坐在一旁道:“阿瑶,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萧靖钰虽然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撑着一点清明来缠傅瑶,他听到这个话题就连忙竖起了耳朵,等着傅瑶的回答。 傅瑶却只是道:“林大哥,我们曾经有过很多纠葛,不过如今他已经失忆,我也放下了,至于以后,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萧靖钰搭在傅瑶腰后的手松了松,之后又搂紧了些。 林梁却是松了口气,他有许多话想对傅瑶说,憋了两年都快要憋不住了,可看到傅瑶抱着萧桁,他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只能再次忍下。 许雁秋原本已经歇下了,不料傅瑶深夜前来,他打着呵欠给萧桁把了脉:“只是着凉了,还好不是伤口发炎,喝点药,别见风,歇上两日便好。” 哑童去灶房煎药,傅瑶带着萧桁去厢房歇息,准备明日再回花间赋。 许雁秋这里房间不多,林梁和衣子橖只好先回去。 待人都走完后,许雁秋才推开傅瑶的房门。萧靖钰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沉睡过去,傅瑶就和他一同到院子里散步。 暮春的夜里还有些冷,傅瑶身上裹了薄毯,在静谧的夜色里和他轻声交谈:“他会一直这样吗?” 许雁秋一眼洞穿她的心思:“你想要萧桁不想要萧靖钰。” “我无法面对他,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我真的有些害怕有一日他会突然变回去。” 许雁秋道:“这很正常,只是出于自我保护而产生的逃避心理,慢慢来,会有一日,你能坦然面对所有人。” “或许吧。”傅瑶抬头望了望明月,“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种平淡的日子。” “我也是,”许雁秋转过头来,“不过我更想许氏医馆再有个女主人。” 傅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你这是要成亲了?” 许雁秋没有肯定,只道:“倘若能成,一定请你来喝杯喜酒……” 傅瑶再回到厢房已经是后半夜,她刚坐下就看到萧桁正直勾勾盯着她。 许是烧了太久,萧桁的脸颊红扑扑的,他眼睛睁得并不大,眼皮耷拉着,目光却始终黏在傅瑶身上。 傅瑶觉得他一眨眼就会睡去,就好笑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烧成这样了还不睡觉。” 萧桁伸出手,握住她的,这才肯闭上眼睛。 傅瑶在软塌上凑合了一夜,翌日醒来时却见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萧桁就只盖了薄薄一层,正睁着眼睛看她。 傅瑶摸了摸他的头:“不烧了。” 萧桁突然问:“阿瑶,你现在还烦我吗?” 傅瑶道: “我从未烦过你。” “那就是烦以前的我,对吗?”萧桁道,“我忘记了以前的事,但从前我一定对你特别不好,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烦我。”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只要我一眨眼,你就会不见了。” “不会,”傅瑶给他掖了掖被角,又加上一层被子,“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别乱动,好生躺着。” 萧桁便目送她出去。 一直到晚饭前,傅瑶才带着萧桁回花间赋。 萧桁本能地拒绝自己的房间,怎么说都不愿意住回去,傅瑶只好让人重新安置一张床榻,把萧桁带回了自己房间。 这下萧桁就睡得踏实了,也不再胡闹。 傅瑶出去后将房门关上,恰好林梁推开房门,两人对视一眼,一同下了楼。 林梁道:“阿瑶,明日一早我便要回去了,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傅瑶一直未能尽地主之谊,此时自是一口答应。 许是来来往往的人多,即便到了晚上,遂县也热闹得很。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最后来到一座桥边。 微凉的夜风从脸颊上拂过,堤岸上的垂杨柳已经郁郁葱葱,细弱的柳条随风摇动。 傅瑶抬头望去,恰好一轮圆月当空,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 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来,就觉得今夜的气氛格外诡异,好像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一样。 果然,林梁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匣子来,他拿到傅瑶面前打开,里面是一支发钗。 林梁道:“阿瑶,这是我亲手打的,就是为了送给你。” 傅瑶虽然有了预感,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林大哥,簪钗是定情信物,不该拿来送我的。” 林梁上前半步:“阿瑶,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晓?” 傅瑶确实不知晓,她将林梁当兄长,所以总觉得林梁对她的亲近和照顾很正常,却忘了从林梁的角度来看,他们非亲非故,他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想要个妹妹? 可惜傅瑶醒悟得有些晚了,只能道:“林大哥,你若知晓我的过去,便知我并非你想象这般。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 林梁想到过傅瑶或许会拒绝他,却未料到是这个理由。他眉头皱了皱:“你就在我眼前,我为何要去打听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去?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 傅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林梁便落寞地道:“是萧桁吧。” 他将发钗收了,大步走上了桥。 傅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有些疲惫地倚在树干上,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 过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林梁才又重新回来,他来到傅瑶面前,坦坦荡荡地道:“阿瑶,你就当方才是林大哥在犯病,千万莫要当真,也莫要因为此事和林大哥生分了。” 傅瑶心中的烦恼一扫而空:“林大哥不要与我生分才是。” 林梁拍了拍她的肩膀,和从前一样,只以兄长的口吻道:“日后他若敢欺负你,尽管来找我,我让整个江湖都一同追杀他。” 傅瑶也不便再多解释什么,只道:“谢谢林大哥。” 他们玩到半夜才回去,傅瑶回去后洗了个热水澡,就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她心中正畅快着,又加上前日夜里没能睡好,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在傅瑶睡得正沉时,萧桁从对面床榻上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傅瑶床边坐下。 他就着透进来的泠泠月光看着傅瑶,过了许久,才弯下腰,偷偷在傅瑶唇边落下一吻。 他想:“瑶儿,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我不介意一辈子装疯卖傻。” 翌日,傅瑶为林梁践行,之后日子便又平静了下来。 不同的是,有了一个萧桁整日跟着她,与她形影不离,护着她,哄着她,还将她的衣食住行全包了,什么都替傅瑶想着备着。 不过短短几日,傅瑶就放下心中芥蒂,彻底将他当做独立于萧靖钰之外的人来看待,而且对他的依赖越来越重。 到了夏日,一日热过一日,傅瑶整日懒洋洋的,躲在花间赋不愿外出。 萧桁就捉了两只初夏的蛐蛐来,和她在房间里斗起了蛐蛐。 两人斗了大半日,傅瑶起先总是输,后来就一直赢,萧桁有些气闷,爬到她身旁坐下,贴着她寻求安慰。 傅瑶拿起自己的蛐蛐看了看:“你怎么会这个?” “和别人学的,”萧桁说着趴到她脸上亲了一口,“还有这个。” 微凉的薄唇从脸颊上扫过,傅瑶过了好一会才抬手擦了擦脸:“都和谁学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许再这样。” “阿瑶不喜欢吗?”萧桁疑惑地道,“可是许雁秋就很喜欢啊,他开心了好久。” 傅瑶看向他:“你亲许雁秋了?” “不是,我只喜欢阿瑶!”萧桁连忙解释,“我去捉蛐蛐,看到有人这样对他。” 傅瑶沉默数息,突然低声问:“在哪?带我去看看。” 于是当晚,他们二人躲到桥洞下,远远看着等在柳树下的许雁秋。 他站的笔直,不时整理一下衣襟,捋一捋头发,确保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傅瑶笑了笑:“他还挺会臭美。” 萧桁正蹲在她身后,听到后摸了摸自己脑后还秃着的地方:“阿瑶,我这样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 傅瑶抬手摸到他脑后,那里有一大块疤,傅瑶给他束发时特意将头发披散下来给他遮上:“倘若只看前面的话,也还好吧。” 堤岸上,一名女子含羞带怯地自人群中走出来,傅瑶就立刻转身去看。 那姑娘生得温婉如水,许雁秋和她说了几句什么,她便只是点头,而后双手递出一只荷包。 萧桁问:“阿瑶,那是什么,我也想要。” “什么都要,哪都有你。”傅瑶呵斥一声,眸色却是黯了黯。 她昔日也是绣过荷包的,在她认识萧靖钰不久,那段最快乐的日子里,她绣了一只荷包,却到底没送出去。 萧桁拉住她的手问:“阿瑶,你又不开心了吗?那我不要了。” “回去吧。”傅瑶拉着他上了桥,而后沿着河堤回了花间赋。 撷玉(重生) 第67节 原本以为是许雁秋撞了桃花,却不想第二日就有媒婆登了花间赋的门。 萧桁立刻紧张起来,林梁刚走了不过半月,不会又来一个吧?! 然而那媒婆却径直走向他:“这就是萧桁吧,来,我给你说了门亲事!” 萧桁这才松了口气,又手足无措地看向傅瑶。 傅瑶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事,不免有些尴尬。 媒婆拉着他们两人坐下,开始冲傅瑶说起女方的身世:“二十有五了,家里有三亩肥田,还有一间铺子,是顶好的姑娘,爹娘也是明事理的人,说只要他们成亲了,东西都留给他们,绝不亏待。” 傅瑶有些局促地问:“那她为何不……” 媒婆指了指脑子,道:“二老就想找个老实人,对他们姑娘好的,日后也可放心。” 傅瑶心中了然,就不再多问什么。 媒婆又道:“我看萧桁无家无亲,到底没个着落,那姑娘安分,萧桁老实,又都生得俊俏,他们再般配不过。” 傅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像确实是挺般配。” 萧桁手边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傅瑶看向他还未好透的右手:“烫着没有?” 萧桁摇了摇头。 傅瑶知道他这是不乐意了,不过在傅瑶的多次要求之下,人前时他不会发作,只会用一些小动作来表示不满。 傅瑶就对媒婆道:“王婆,这门亲事只怕是不妥。” 王婆奇道:“哪里不妥了?我看哪里都妥得很。” 傅瑶只好道:“他……他成过亲。” 萧桁心里一动,抬眸看向傅瑶,她终于肯承认他们从前那段关系了吗? “嗐,那有什么!”王婆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反正现在也分开了,他流落至此,便在此处安家又有何妨?” 傅瑶只好去看萧桁:“你愿意吗?” 萧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道:“不愿,我只和阿瑶在一起。” 王婆脸上的笑蓦地僵住,尴尬地咳了两声:“傅老板,原来你们这个……你怎么不早说呢?那我就先走了。” “王婆,你误会了。”傅瑶匆忙起身去拦,就王婆那张嘴,只怕明日一早整个遂县都得人尽皆知。 可惜她拦了也没用,不过短短两日就真的人尽皆知了,现在人人看她和萧桁的眼神都变了。 萧桁对此很得意,巴不得每日都出门一趟,尤其想带着傅瑶一同出门,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傅瑶自然不肯配合,她干脆躲在房间里不出去,实在闷了就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就这么过了有小半个月,到一日深夜,傅瑶原本睡得正熟,却听到萧桁叫她:“阿瑶,醒醒,阿瑶。” 傅瑶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萧桁,萧桁对她道:“阿瑶,有坏人来了。” 傅瑶被他推到窗边,朝外面看去,就见前面那条街灯火通明,有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壮汉大咧咧走在街衢上。 萧桁道:“阿瑶,他们身上带着刀,是坏人。” 傅瑶盯着他们的装扮看了一会,道:“是土匪。” 遂县向来门户大开,到了夜间也是如此,只是从前这一带还算太平,不曾闹过匪,如今这伙土匪却不知从何而来。 而且只有十几个人,想来是来探路的。 傅瑶捧了烛火下楼,她挑了个机灵点伙计叫醒,拉到一旁道:“你去县衙报官,让县令派人过来,同时封锁遂县。” 她说着拿出一块玉牌,那是傅琛从萧楷那求来给她的,能调动郡内所有兵力。 伙计把玉牌放进怀里,拿着把刀就出去了。 萧桁低声道:“阿瑶,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傅瑶轻轻摇头:“我们好歹在这里住着,享用过这一方宁静,怎好说走就走,弃这里于不顾?” 萧桁便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把傅瑶跟得更紧了,一刻也不肯放松。 报官的伙计很快就带了捕快回来,县令见到玉牌之后立刻命人关闭城门,并派人出城,连夜向郡守求援。 他们将那十几名盗匪悉数抓捕,可第二日清晨,城门就被围了。 匪首将传令官的首级挑在□□上叫阵,要他们打开城门。 县令吓得脸都白了,只好看向玉牌的主人:“傅老板,这该如何是好?” 傅瑶看着那匪首:“纪天德怎会来遂县?” 县令听到那匪首就是纪天德,当即恨不得跪下求饶。 这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黑白两道通吃,占山为王十几年,素日里横行无忌,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 傅瑶道:“他一向有分寸,怎会突然来围城?” “阿瑶,看那里。” 傅瑶顺着萧桁的手看去,只见人群中正有一人一马穿行而来,那马背上的,正是不知所踪的霍一啸。 “原来是寻仇。” 傅瑶话音刚落,霍一啸就已经走到最前面,对县令和百姓喊道:“在下霍一啸,无意冒犯诸位,只是贵县傅瑶让在下无家可归,在下此次只为来寻仇,只要你们将她交出来,我保证这就带人离开,永不相犯!” 县令自然是想息事宁人,可他顾忌着玉牌,知道傅瑶身份不简单,若真把人交出去怕是性命不保。 这县上的人都知道傅瑶心善,帮助过许多人,可一想到一家老小还都在城中,便都露出迟疑的神色。 他们不想害任何人,可也绝不想让家人被屠戮。说起来,若是傅瑶能安分些,也就不会招惹到这些人。 霍一啸见有了效果,就继续喊:“我给你们半日时间,是将人交出来,还是我进城去拿,你们看着办。只是我要提醒一句,倘若等我进城去拿,诸位便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第68章 ◎“以后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来。”◎ 纪天德有多凶残县令是知道的, 傅瑶的来头有多大他也上能猜到的。县令到底左右为难,只能先回值房和幕僚商议。 萧桁和傅瑶站在城楼上,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形建筑问:“阿瑶, 那是什么?” 傅瑶看过去, 只见破败不堪的烽火台——若是昨夜就将狼烟点上便好了。 现在点上, 纪天德怕是立刻就要攻城。 萧桁看着远处的景致, 思忖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帮遂县渡过难关。 他征战沙场多年,那霍一啸和纪天德加一块都不够他收拾的, 只是倘若傅瑶知道他恢复记忆,以后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吗? 正在此时, 有人来请傅瑶进去。 此事因傅瑶而起, 她确实难辞其咎,只好进去听听他们怎么说。 值房的门打开,傅瑶刚一进去, 就见县令带着一群幕僚朝她拱手行礼:“傅老板,你救救下官, 救救这遂县的百姓吧!” 傅瑶去扶县令, 县令却不肯起来, 她只能问:“我该如何做?” “下官不知, ”县令道, “只是我县衙只有一百多名捕快, 委实不是那贼人的对手, 还请傅老板给下官拿个主意!” 这就是将问题推给傅瑶了, 不过, 她也确实责无旁贷。 傅瑶道:“我会想办法传信出去, 但援兵最快也要今晚才能到, 还请大人清点人手器械, 做好守城的准备。” 县令只好应承,他一介文人,不善征战,此战必输无疑,如若实在不成,也就只能将傅瑶送出去。 他是遂县的父母官,用一人换取全县性命,他觉得值。 当地不少百姓都聚集在城楼下,见到傅瑶全都看了过来,他们神情严肃,直勾勾地看着傅瑶,有的甚至怀里还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 傅瑶什么都没说,只穿过人群上了马车,可等她坐定后却发现萧桁没有跟着一起上来。 她疑惑地看着萧桁,萧桁冲她露出一抹笑来:“阿瑶,你先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帮你守城。” “不行,太危险了,”傅瑶对他伸出手,“你先和我回花间赋。” 萧桁摇了摇头,很轻松地道:“阿瑶放心,我很厉害的。” 他说完不等傅瑶反应,就又跑进了人群里。 左右还有半日的时间,傅瑶便想先回去想办法传信,再带人来找萧桁。 她回了花间赋,将人召集起来,选出五人从护城河游出去送信,又清点了所有兵械。 半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大半,傅瑶正要带人去城门处,却见高矗的烽火台上狼烟直上,隔着老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皱了皱眉,县令怎会有胆识点狼烟? 就在这时,有守在城门的伙计跑回来报信:“东家,打,打起来了!” 傅瑶心中一紧:“半日时间还未到,他们怎么……” “不,不是。”伙计喘了两口气,“是我们先打的。” 傅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落寞:“那战况如何?” “我觉得,我们肯定能赢。” 在遂县,有这等胆识和谋略的,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人。 衣子橖问:“姑娘,那我们还去吗?” 傅瑶道:“你们去吧,顺便替我看看,是谁在指挥。” 衣子橖便带着其他人往城门而去。 傅瑶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回冷冷清清的酒楼。 除了老弱病残,其他人都去了城门帮忙,她就在中间的高台上坐下,垂眸看着地板间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出所料,这场仗打得很漂亮,不止守住了遂县,还割下了霍一啸和纪天德的人头,擒获五百土匪。 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脚边时,县令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原本以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不想于萧桁而言,这场仗打得这般轻松。 他当即表示要替萧桁上报军功,可萧桁只是摆了摆手:“你若感激我就不要向旁人提到我,尤其是对朝廷。” 撷玉(重生) 第68节 县令迟疑道:“那这军功……” “这军功谁想要谁要,我没兴趣。”萧桁说完就翻身下了马,去房间内冲澡。 他将身上的鲜血冲洗干净,又擦了好几遍胰子,确定闻不到血腥味才肯罢休。 此时残阳如血,一向热闹的街衢上冷冷清清,连素日迎风招展的望子都蔫头耷脑地挂在店铺前。 萧桁来到敞开门的花间赋前,所有伙计见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他却没有一点胜利的快感。 惴惴不安地走进去,就见傅瑶已经站在那里等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说话。 萧桁咧开嘴角冲她笑,同时抬步向她走过去:“阿瑶,我饿了……” “别过来,”傅瑶冷声道,“你还想骗我到几时?” 萧靖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瑶儿,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傅瑶却只是问:“你是何时恢复的记忆?被霍一啸抓走的那日,还是更早?” “那日,再次受伤之后,就想起来了。” “为何不一直装下去?” “我原想一直装下去的,这样至少可以陪在你身边,”萧桁道,“可是,我看到你在意这里,我不想让你伤心,更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宁愿被你发现这个秘密。” 傅瑶唇角勾出一个苍凉的弧度:“耍我好玩吗?耍了一个月还不够,还想耍我一辈子?” “瑶儿,我不是在耍你,也不是在强迫你,我只是想陪着你,想看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萧桁还想上前,傅瑶沉声道:“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入这里。” “瑶儿。”萧桁痛苦地望着她,“从前都是我的错,自重逢以来你也看到了,我知错了,也悔改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必不会再犯,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傅瑶的语气冷得像是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说话:“你今日帮了我,我很感激,日后若是有需要我一定相助,但花间赋永远不欢迎你,我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萧桁被傅瑶冰冷的眸子刺痛了,他很想直接上去抱住傅瑶,可他心中忌惮太多,也就只能在傅瑶的逼视下一步步退出花间赋。 傅瑶转身上了楼:“以后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来。” 其他人只见到他们争吵,却不想最后闹成这样,可傅瑶是他们的东家,他们也只好按吩咐做事。 萧桁一言不发地站在花间赋门口,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天渐渐黑了,有伙计实在看不下去,就搬了凳子出来让他坐下,又端了几份饭菜陪他坐在门口一块吃。 萧桁接过饭菜:“瑶儿吃过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 他这才点点头,而后慢悠悠地吃起饭来。 伙计看他食不知味,就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想不到还真让我看准了。” 萧桁点了点头。 那人就又道:“你和东家今日清晨不还好好的吗?怎的吵起来了?” “是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伤害了她,如今又来欺骗她,活该被关在外面。” 这话里信息量巨大,一群伙计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问些什么才好了。 之后萧桁就在花间赋门口安顿下来,他白日就站在这里,绝不踏进去一步,有客人来了还会帮忙迎接。 到了晚上,就坐凳子上,倚着花间赋门前的柱子休息。 傅瑶也不搭理他,每每都是从后门出入,无论谁来询问都对他绝口不提。 萧桁毕竟刚力挽狂澜保住了遂县,现在人人当他是盖世英雄,恨不得将他架上神坛供起来。 谁知道一转眼他就被扫地出门,只能待在花间赋门外。 关于他和傅瑶的事情也传出去不少,但一直都是他有错在先,傅瑶才会如此,从未有人敢说一句傅瑶的不是,他们只是旁敲侧击,想撮合好这小两口。 谁知萧桁打仗是个厉害的,哄媳妇儿是真的不太行,一连半个月都快去了,他还是连花间赋的门都没进去。 左邻右舍都着急起来,反倒是萧桁自己淡定得很,他就守在那里,不着急也不另寻出路,大有守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傅瑶躲着他,他就远远看着,他想,至少现在还能看到瑶儿,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奢望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许雁秋大婚,他同时邀请了傅瑶和萧桁,两人又都是一定要去的,于是就在宴席上碰到了。 所有人都在撮合他们,傅瑶不知不觉就和萧桁坐在了一起。 萧桁轻声道:“瑶儿,你瘦了许多,可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傅瑶道:“我是胖是瘦,胃口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萧桁碰了钉子却神色如常:“瑶儿,我至今记得那几个月你人事不省的样子,当时我试遍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你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你知道吗?其实最后我不是想开了才放你离开的,而是我害怕再看到你那样。” 他喝了一杯酒,才接着道:“你知道的,我疯得最狠的时候甚至不愿你和除我以外的人说一句话,可当时,我只想你能好,我甚至想是不是我战死沙场了,你就会好起来,哪怕只是好一点我也甘愿去赴死。” 傅瑶攥紧了酒杯:“你又何必再提这些,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瑶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自以为赢了天下人,你却赢了我,”萧桁道,“我知道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我愿意改变,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傅瑶干脆起身离开,她真的,不想再面对萧靖钰了。? 第69章 ◎“我臣服于你。”◎ 天黑后开始下起了雨, 宾客渐渐散了,傅瑶站在檐下等着衣子橖去拿伞。 萧桁撑伞走到她面前:“瑶儿,我送你回去。” 傅瑶冷冷开口:“我只愿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萧桁望着她琉璃般的眸子:“瑶儿, 我已经改变了, 不管你愿与不愿, 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现在你胜利了,却不想来尝尝这胜利的滋味吗?” 傅瑶偏头看向别处, 绝不受他的蛊惑。 “如今的我,只臣服于你, 对你永远忠贞不二。”萧桁又上前一步, “你也是爱过我的,为何不能再给你我一次机会?” “瑶儿,孤独终老于我是惩罚, 于你又何尝不是呢?你若当真还恨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打我骂我羞辱我怎样都可以, 把我从前施加给你的痛苦全还回来, 直到你不再恨我。” 傅瑶道: “我不想再恨你了, 只想和你断个干净。” “是不想, 还是不恨?”萧桁追问, “倘若不恨, 为何不能与我重新开始?为何……到现在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傅瑶赌气般看向他:“谁说我不敢?” 衣子橖在此时撑伞回来:“姑娘, 马车坏了, 我让人……” “不用, 我们走回去。”傅瑶上前接过雨伞撑开, 直接走进了雨幕中。 萧桁连忙追上去, 离着十步之远跟着她们。 雨越下越大,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亮着一盏风灯,耳边全是雨水打在伞布上的声音。 傅瑶的鞋袜已经湿透,浸在泛着凉意的雨水中,身上也止不住发冷。 衣子橖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先去檐下躲雨吧,再走下去明日定是又要病倒。” 傅瑶也不知她在和什么较劲,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她就是不肯停下:“不用,病了喝药便是。” 衣子橖一直在劝傅瑶,就没注意到前面何时跑出一个醉鬼。 那醉鬼手里还握着酒壶,浑身被雨浇透也不在意,他挡在前面高声问:“你们去哪?” 傅瑶眉头皱了皱,想要绕路而行,他就继续挡在前面:“去哪啊?” 这时,萧桁从后面出来,沉声说了句:“滚!” 那醉汉看到萧桁后打了个酒嗝,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想继续走,萧桁却直接扔了伞,把她打横抱起来:“瑶儿,我现在必须送你回去,你若生气,我随你处置。” 他踏过积水,大步往花间赋而去。 傅瑶手中还握着伞,另一只手抵在他肩膀上:“你放开我,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萧桁直接攥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控在怀里:“我见不得你糟蹋自己,你想和我断个干净,那就让我看到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傅瑶气红了眼,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萧桁闷哼一声,转而笑道:“还是爱咬人,使劲点,我喜欢你咬我。” 傅瑶松开了嘴,决定不再费这个劲,闷声倚在他怀里。 萧桁走得很快,短短半刻钟就将傅瑶抱回了花间赋,这次他没有停在门外,而是直接进去:“去烧热水,再煮一碗姜汤来。” 伙计想起傅瑶之前的吩咐还有些犹豫,跟进来的衣子橖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赶快跑去烧水了。 萧桁径直上了二楼,一脚将房门踹开。他扫视一眼,里面的摆设依旧,甚至连他原来的床榻都没有搬走。 萧桁把傅瑶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拿起被子将她裹起来,而后蹲下给她除去湿透的鞋袜。 傅瑶打了个冷颤:“你可以出去了。” 萧桁握住她的双足,用手心的温度给她暖着,又抬头看向她:“外面下雨了,你就这么狠心将我赶出去。” 傅瑶想收回脚,却被他握着脚踝拽住,只能道:“你并非无处可去……” “只是我不愿,”萧桁接话道,“除了你这里,我哪也不会去,你若赶我出去,我便在门外淋一夜的雨。” 傅瑶只丢下四个字:“与我何干。” “姑娘,姜汤好了。”衣子橖端了姜汤进来,身后又有两名伙计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萧桁伸手接过,递给傅瑶:“我看着你把姜汤喝了就出去。” 傅瑶只好接过姜汤,当着萧桁的面全喝了。 萧桁也信守承诺,接过碗放到一旁,而后就下了楼。 热汤已经准备好,傅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舒适的寝衣。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杂乱无章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这夜雨变得又急又猛,好像永远不会停一样。 傅瑶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她将停用许久的安神香翻出来,倒了双倍的剂量点上。 撷玉(重生) 第69节 一缕烟雾从镂空的香炉里探出来,在不断上升中逐渐缭绕,渐至消散,房间里很快充满了清幽的香味,钻入鼻腔中,又继续麻痹神识。 傅瑶昏昏沉沉睡去,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来。她坐起身,除了头有些沉之外,并无什么不适。 下了一宿的雨已经停了,傅瑶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将房间里的安神香冲淡了。 她脑子清醒了些,又往下看去,只见萧桁正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冲她挥手,身上的一声黑衣也不知晾干了不曾。 傅瑶哐当一声将窗户关上,门被就人敲响了,衣子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我能进来吗?” “进。” 衣子橖推开房门,拿了一包糕点进来:“东边集市的甜饵,萧桁托我送来的。” 这甜饵是一对老夫妇做的,他们年纪大了每日只能做出一点,每每供不应求,刚一出摊就被抢购一空,想要买到往往天不亮就要去排队。 之前那一个月,萧桁就经常天未亮时就出门去排队,买了出摊后的第一份放进怀里暖着,带回花间赋给她。 傅瑶道:“拿回去吧,告诉他,我想吃什么会自己去买。” 衣子橖便又拿着甜饵下了楼。 之后萧桁就又开始送起东西来,什么糕点蜜饯甜饵酥糖每日换着花样送,可每每刚被衣子橖送进去,就被傅瑶原封不动地退出来。 萧桁也不气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傅瑶总有一日会心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暑气也越来越重,入了三伏后一日热过一日,每日坐着不动都觉得躁得慌,身上也总是黏糊糊的,扇扇子也不管用。 萧桁就拉来了一车冰块,让伙计搬到傅瑶房间里去。 他还亲手做了一个冰鉴,一并抬进傅瑶房间里,让她能在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凉食。 这次送进去的东西没有再抬出来,萧桁欣喜不已,在烈日下绕着花间赋走了好几圈。 傅瑶正站在窗前,和萧桁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怔,萧桁随即对她露出一张笑脸来。 之后萧桁每日都会送来一车冰块,傅瑶心中好奇,就站在窗边去看。 观察了好几日,她发现萧桁已经将旁边的屋舍租下,可他并不住在那里,依旧守在花间赋门前,只有每日卯时才会进去,而后在卯时末从里面推出一车冰来。 那屋子里有什么?傅瑶看着屋内即将融化成水的冰块想。 她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便更加认真地盯着对面的屋子,可那屋子始终门窗紧闭,除了萧桁每日从侧门的一进一出,就再未开启过。 傅瑶原想弄清冰块从何而来,谁知弄清楚后反而好奇心更甚。 她开始严重失眠,点了安神香也无济于事。 终于在一夜失眠之后一个冲动,披起衣衫下了楼。 她走到那座屋舍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傅瑶被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想转身离开。 可已经晚了,房门在此时打开,萧桁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瑶儿,你来找我吗?” 傅瑶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地转身:“不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萧桁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突然有些心疼,早知就不该这般故弄玄虚来吸引她的注意。 傅瑶尴尬地挤出一点笑来,原想转身离开,萧桁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不如进来坐会。” 说着也不等傅瑶反应,就把人拉了进去。 这屋子里是何模样?傅瑶设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想到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辆推车,几只木桶,而后便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石头。 萧桁带她走到桌案前,傅瑶只见一只大木盆里套着一只小木盆,两个盆里都装满了水,大木盆里还放了那些白色的石头。 萧桁趁她不注意,一只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自腰后过去,用一种像是环抱的姿势握住她的手放在木盆上。 凉意从下面不断涌上来,傅瑶惊奇地道:“是凉的!” “没错,”萧桁声音放得很平缓,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破坏现在的气氛,“这就是我寻到的制冰的法子。” 傅瑶看向他,脸上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桁偏到这时不说了,反而拉着她坐下,拿起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这屋子里阴冷,当心着凉。” 萧桁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端过来:“你的手有些凉,喝点热水暖一暖。” 傅瑶握住瓷制的杯盏,热度就传到她的手心上,心里却在不断斟酌着。 她像是十六七岁好奇心旺盛却又胆怯的小姑娘,明明很感兴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70章 ◎“我是去找你,怎么能算乱跑呢?”◎ 这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 萧桁让她坐下了,自己只能倚着桌案站在一旁,他垂眸看着逐渐凝结的冰块, 看得那样认真, 似乎全副心神都在上面。 他在等, 等傅瑶主动向他开口。 果然, 等到那杯热茶凉了,傅瑶忍不住开了口:“这些……石头是什么?” 萧桁仿佛这时才想起来解释一样:“这些是硝石, 遇水吸热,周围就会变得寒冷。” 傅瑶看着小木盆里已经成形的冰块, 伸出手指戳了戳:“便是制作火药的硝石?” “没错。” 傅瑶看向他:“你从哪弄来的?”火药乃国之重器, 这些开采出的原料更是受官府管制,鲜少流出。 “你在想什么?”萧桁笑了笑,“我确实有专司硝石矿的熟人, 不过这些都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他不过是还我个人情, 卖给我了而已。毕竟, 朝廷也是需要钱的。” 傅瑶顺着他的话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要查我的私房钱了?”萧桁眸子里带了些促狭之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 推到傅瑶面前, “我能申请将私库全数上交吗?” 傅瑶耳后泛起薄红, 并未去动那钥匙:“我不要。” “这本就是给你的, ”萧桁解释道, “当初我将你送走, 又担心你过得不好, 就为你建了这个私库, 并把钥匙交给许雁秋保管。” 傅瑶没想到萧桁还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怪不得当初她说要开酒楼,许雁秋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大笔钱来,说随便她拿来砸着玩。 她想和萧桁划清界限,却不想自己如今吃的用的全是他的。 傅瑶问:“还有呢?” “真没有了,”萧桁凑在她耳边道,“就这点私房钱,已经全部上交了。” 傅瑶瓷白的脸上泛着薄红,往一旁躲了躲:“我是说别的,你送我走时就不怕我受人欺负吗?” “这……”萧桁觑着她的神色,“我还留下了一队亲兵,在邻县。” 怕傅瑶误会,他又解释道:“不过上次遂县被围已经来不及召集他们,也是在上次之后,我才让他们以各种身份全部搬到了遂县定居。” 傅瑶神色很淡定,萧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就愈发慌张:“瑶儿,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以武力胁迫你,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我知道。” 萧桁讶异地看向她,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你不生气?” 傅瑶反问:“我该以何立场生气?”她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自保的能力,萧桁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如今享用着的,便是萧桁给她安排好的。 傅瑶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能教我制冰吗?” “好。”萧桁一口应允,而后握住傅瑶的手带她制冰。 那只手又软又凉,萧桁就忍不住想要握得更紧一些,却又怕引起傅瑶的警惕,只能生生忍住。 制完冰后已经天光大亮,傅瑶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困劲便涌了上来,趴在木桶边睡着了。 萧桁蹲下身盯着傅瑶看了许久,这才把她抱起来送回了花间赋。 这次虽然是堂而皇之进来的,可他并没有久留,只在傅瑶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就又离开了。 每日的冰块都会准时送达,萧桁也依旧每日守在花间赋门前。 又燥热了十几日,突有一日刮起了大风来,那风里透着丝丝凉意,正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萧桁站在门外,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正抬手挡在眼前,身后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 萧桁眯着眼,下意识想要伸手把门关上,谁知一只手突然按在手背上。 他睁开眼,只见傅瑶正站在面前,这才明白不是风吹的,是傅瑶为他开了门。 傅瑶收回手道:“进来吧。” “好。”萧桁连忙进来,并将门从里面关上,防止外面的尘土被吹进来。 等再转过身时,傅瑶已经上了二楼,他便也追了上去。 他来到傅瑶的书案前,只见上面摊着一张纸,画的似乎是设计图。 萧桁认真看了看:“你要建冰窖?” “没错,”傅瑶走到他身旁,“硝石制冰虽然便捷,可硝石造价高且不易得,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建一座冰窖。” 萧桁笑道:“你便是用一辈子的硝石制冰,那库房里的钱也是够的。” 傅瑶没有去看那库房,并不知萧桁到底给她留了多少钱,而且那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拿来用。 话虽如此,萧桁还是拿起来毛笔,认真地修改图纸:“我曾见过易县的巨大冰窖,若要建一个也并非难事。” 傅瑶搬了椅子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下一边看着。 外面狂风不止,一场倾盆大雨说下说下,正是风雨如晦。这一隅屋室却隔绝了一切风雨,暖黄色的烛火落在执笔作图的萧桁身上,傅瑶突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萧桁一抬头,就见傅瑶正在看自己,傅瑶匆忙转过头去,他却笑道:“怕什么,随你看,我是你的,你想怎么看都行。” 傅瑶起身离开:“你自己画吧,我还有事。” 萧桁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早知就忍住不说了。 他们的关系渐渐缓和,甚至一日好过一日,但萧靖钰能感受到,他和傅瑶之间还隔着一条裂痕。 那层隔阂时时刻刻阻挡在他们之间,让他们的关系每再前进一步,就会变得格外艰难,甚至再过几十年,他们或许都跨不过那道坎。 天渐渐凉快起来,眼看就快到了不需要冰块的时节,萧桁开始策划起另外一件事来。 依旧是卯时,天还黑着,只在东边泛出一抹微末的光亮来。 撷玉(重生) 第70节 萧桁如往常一样推开房门进去制冰,而后过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那房子里就开始冒出烟来。 此时是清晨,人们大多还未起,花间赋也紧闭着房门,因此并没有人发现。 又过了将近两刻钟,厨房里做菜的伙计起来准备食材,刚一出去就闻到一股呛鼻浓烟味,往旁边一看,只见那房子正烧得噼里啪啦。 他连忙回去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走水了……” 傅瑶被喊叫声吵醒,推开窗户后一眼看到火海中的屋舍。 她看了眼滴漏,心里一紧,这正是萧桁制冰的时间! 傅瑶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就匆忙跑了出去。 店里的伙计已经拿着木桶提了水去救火,奈何那火势实在太猛,一桶桶水泼上去,当即就蒸干了。 傅瑶扫视四周,遍寻不到萧桁,她心慌意乱地问:“萧桁呢?他去哪了?” 衣子橖揽住她的肩膀:“应当还在里面。” 傅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那里面堆满了硝石,一旦烧起来,便是熊熊大火,如何扑的灭?里面的人又如何…… 傅瑶只是软弱了一瞬间,便又强撑起来,她抓住一名伙计:“去找许雁秋,让他赶紧过来!” 那伙计就放下手中木盆,往外跑去。 傅瑶观察了火势,最后指了旁边的一扇门:“全部往那个方向泼!” 她又对衣子橖道:“去找来一床棉被,浸上冷水。” 衣子橖转身跑回花间赋去准备。 傅瑶赤足站在一旁,看着水一桶桶泼进去,青石板上的凉意穿透了身体,她看着不断燃烧的屋子,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里面那个人,傅瑶曾经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如今却无比期望他能活着。 曾经那些甜蜜的回忆涌上来,其实抛去所有的固执和偏见去看,他们之间也不曾全是仇恨。 她也曾期许过,穿着大红嫁衣嫁给萧靖钰,从此做一对恩爱夫妻,就如寻常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泼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 而此时房屋也开始坍塌,用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坍塌,到时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傅瑶拿起湿透的棉被盖在身上,直接往里面跑去。 “姑娘!”衣子橖吓了一大跳,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跑过去拦住傅瑶。 可她终归还是慢了一步,一条烧焦的木头落下来,将她隔绝在外。 她焦急地喊道:“快,准备湿棉被,继续泼水!” 傅瑶披着棉被进去后,就看到正捂着口鼻往外跑的萧靖钰,她大喜过望,连忙往萧靖钰那里跑去。 萧靖钰抬头时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连口鼻也顾不上掩,就往傅瑶身旁跑。 傅瑶盖着棉被,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浓烟中看到萧靖钰朝她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与此同时,带着火药的灼热的房梁轰隆一声掉了下来。 那房梁砸在萧靖钰背上,又随之滚落在地,萧靖钰痛苦地闷哼一声,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萧靖钰!”傅瑶伸手去摸他,却被他拉住手,往外面跑了出去。 两人刚从火海中跑出来,那房屋是“轰隆”一声响,彻底坍塌在地。 傅瑶惊魂未定,她扔掉棉被,紧紧抱住萧靖钰的腰。 萧靖钰将她圈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若要他和傅瑶永远停留在之前的关系上,他到底心有不甘。 所以,他放了一把火,换来了傅瑶的心。 只是,当他看到傅瑶赤着的双足时吓了一跳,当即把人抱到一旁的石墩上放下,而后蹲在傅瑶面前将她的双足捧起来。 那双总是白皙如玉的双足沾满了污渍,上面还烫出了许多小水泡。 萧靖钰心疼不已,连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疼吗?” 傅瑶道:“疼,所以以后你莫要再吓我了。” 萧靖钰将她抱住:“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天!你这后背是怎么了!”匆忙赶来的许雁秋惊呼一声。 萧靖钰的后背此时确实有碍观瞻,衣服和皮肉被烧得黏在一起,又黑又红的一片,你不分我我不分你,许雁秋在想那一整块是不是都不能要了。 然而萧靖钰只是道:“快来,瑶儿的脚烫伤了!” 许雁秋跑过去,又去看傅瑶的脚:“没有大碍,只是……” 傅瑶想看萧靖钰的后背,却被他直接按住了:“哪那么多废话,快些上药!” 许雁秋只好闭了嘴,连忙给傅瑶处理伤口。 等包扎好后,萧靖钰才松了手,而后就往傅瑶身上倒去。 他昏迷后被抬回了花间赋,许雁秋把完脉后道:“这后背的烫伤还能治,无非是多吃些苦头,再留块疤,想来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是……” “只是什么?”傅瑶在一旁紧张地问。 “只是他吸入了太多浓烟,又大多是硝石燃烧后产生,伤了肺腑,只怕不能长寿。” 傅瑶手指蜷紧:“可有法子治?” “只能先将养着,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见傅瑶疑惑,许雁秋就接着道,“他身子看上去强健,其实在战场上留下不少病根,等上了年纪有的是罪受,肺腑间的这点烟尘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傅瑶只觉脊背发寒,她见过战争的残酷,也见过萧靖钰驰骋疆场的模样,却忘了他也不过一身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痛苦。 许雁秋给萧靖钰灌了药,又将他背上模糊的血肉掀开,费了好几个时辰才清理好。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傅瑶就一直在坐在旁边看着,最后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房间,先住下吧。” “不了,”许雁秋连连摆手,“家里还有人做了晚饭,等着我回去吃呢。” 傅瑶这才想起他已经娶了妻,家中有了牵挂,便也不再强留,只让衣子橖送他回去。 这种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无论走多远,去了多久都有人记得。 傅瑶看着趴在床榻上的萧靖钰,眸色变得温和起来,一如前世他们初遇时一样。 · 萧靖钰这一把火放得痛快,却不想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他一睁眼就见自己正在傅瑶的房间里,躺在那张曾经有幸躺过一个多月的床榻上。 萧靖钰的咽喉还有些疼,喉管里仿佛堵了几斤的灰,他忍着后背上因为牵扯带来的疼痛,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 先去倒了杯凉水喝,而后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直接推开了房门。 萧靖钰往下看去,恰好和傅瑶的目光撞上。 傅瑶眉头皱了皱,而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朝萧靖钰走来,她脚上的伤还未好透,只能在衣子橖的搀扶前缓慢前行。 萧靖钰连忙下了楼,大步走到傅瑶面前,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傅瑶紧张得不敢乱动:“你背后的伤……” “没事,一点都不疼。”萧靖钰将她抱回房间里,放到窗下的软塌上,“伤还没好,别乱跑。” 傅瑶没想到他会恶人先告状,好笑道:“这话难道不是应该我对你说?” 萧靖钰道:“我是去找你,怎么能算乱跑呢?” 傅瑶也不和他争执,推了推他:“去床上趴着,一会把药喝了。” “床榻离你太远,”萧靖钰双手撑在她两侧,“我可以趴在这里吗?” 傅瑶一掌把他推开:“离我远点,我又没说原谅你。” 萧靖钰脸上好不失落,只好起身趴回床上去:“那我可得好好趴着,免得你又把我赶出去。我那屋子可是烧成废墟了,这下再被扫地出门就真没地方去了。” 傅瑶笑道:“怎么会,外面不知多少人排着队要请你下榻呢。” 萧靖钰一脸疑惑,还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县令带着一群幕僚来探望。 他们乌泱泱一群人,将萧靖钰的视线堵了个结实,便是傅瑶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好不容易将这群啰里啰嗦的人敷衍走了,之后就又有人接二连三地来探望,感谢他救了遂县,又关心他的强势,还带了一堆东西来嘘寒问暖。 傅瑶干脆把屏风挡上,自己坐在软塌上悠闲自在地看闲书,听着他生无可恋地应付那些人。 窗外白云悠悠,微风拂过脸颊,带着丝丝令人畅快的凉意。 手里的书已经许久未翻动,傅瑶唇角却浮现了一抹笑意。? 第71章 ◎“天底下的便宜真是让我一个人占完了。”◎ 傅瑶虽从未说过原谅, 却默许了萧靖钰留在自己身边。至于那些亲密的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她也不会拒绝。 萧靖钰准备了一套详尽的方案,小心翼翼地试探, 终于在三个月后亲到了傅瑶。 他把傅瑶按在门后吻了许久, 将那里的滋味细细品尝一遍, 突然发现, 原来亲吻是一件让人如此兴奋的事情。 整整半年过去,萧靖钰对傅瑶依旧无微不至, 他想和傅瑶更亲近一点,可试探了几次, 发现傅瑶的抗拒之后就作罢了。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花间赋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遂县里也到处张灯结彩,喜庆至极。 除夕那晚, 许雁秋带着夫人前来,林梁和四娘也放下手中要事, 一同来守岁。 傅瑶欢欢喜喜地将他们迎进去, 大半年未见, 他们有许多话要说, 等寒暄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傅瑶一转头, 才发现萧靖钰不知去了何处。 她起身到处找了一遍, 怎么都找不到萧靖钰, 只好推开门出去找。 外面的积雪还未化, 一推开门寒风就迎面而来, 傅瑶依稀看见远处枯树下有个身影, 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 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傅瑶还未走近,萧靖钰就听到了声音并转过了身来。 那枯树上挂着灯笼,傅瑶便是在这红彤彤的光线下,看到萧靖钰嘴角红了一块,像是被人一拳打上去的。 傅瑶走近了,见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就问:“怎么了?” 撷玉(重生) 第71节 萧靖钰用身上的氅衣把她裹起来,对她露出温柔的笑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我对你那么不好,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最后却还能和你相守,天底下的便宜真是让我一个人占完了。” 傅瑶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伤:“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靖钰如实道:“兄长来了。” 傅瑶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兄长是指傅琛,可她左右看看,根本不见傅琛的身影。 “不用看了,已经走了。”萧靖钰把她的头转回来,“兄长看到我在这里,一时生气,就转身离开了。我已经派人看过了,他去前面那家客栈喝闷酒去了。” 傅瑶便迟疑起来,她和萧靖钰闹得那样不堪,让兄长跟着操了多少心,如今却…… 萧靖钰把身上的氅衣脱下,将她严严实实裹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送你过去,然后在门口等你。” 萧靖钰的手心很热,上面粗砺的老茧让傅瑶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们来到客栈门口停下,萧靖钰揉了揉她的手指:“进去吧,兄长是生我的气,现在肯定正想着你呢。” 傅瑶就转身走了进去,只见客栈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傅琛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闷酒。 她走上前,开口叫了一声:“兄长。” 傅琛抬起来头,带着酒气道:“你来了。” 傅瑶在他面前坐下,按住他继续倒酒的手:“今夜是除夕,兄长准备醉过去吗?” 傅琛便收回手,并长叹了一口气:“瑶瑶,我只是心疼你。” “我知道,兄长,”傅瑶道,“其实有时我也觉得不值,明明纠缠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可若要我此时放手,我又会觉得有些不甘心。” 傅琛也想了许多,他想,凭什么萧靖钰做了这么多事,就能一个人逍遥快活去,却要瑶瑶守在这里孤独终老?倘若萧靖钰真的变好了,傅瑶能接受他的陪伴,活得开心些,那自然是好的。 可到底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两人沉默许久,傅琛道:“你真的决定要和他在一起了?” 傅瑶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嗯,但我们永远不会成婚。” 她对不住萧楷,便也无颜再次穿上嫁衣,与旁人成婚。 傅琛就道:“当今皇后贤惠豁达,与陛下相敬如宾,太子又乖巧懂事,他们如今是幸福美满的。” 傅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道:“那便再好不过。” 傅琛便不再多言,烈酒一杯一杯灌进去,不多时便两颊酡红,开始说起他们儿时的事情来。 傅瑶心生感慨,也跟着喝了不少。 一直到了子时,傅琛醉趴在桌子上,傅瑶与则醉醺醺地撑着下颌,看着傅琛说胡话。 萧靖钰进来后想将傅瑶带回去,傅瑶却拽着傅琛不肯松手,萧靖钰哄了许久都不行,只好把傅琛背起来,而后一手拉着傅瑶往回走。 傅瑶的脸上泛着薄红,不时冲他笑一下,萧靖钰看得心头一阵酥痒,却碍于还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傅琛,只能用拇指摩挲傅瑶的手背。 傅瑶一路上闹得厉害,经常走着走着就抱着路边的树吵着要睡觉,要萧靖钰哄了又哄才肯继续走。 这一路走回去,萧靖钰出了一头的汗,却一点也不见厌烦。 门口的伙计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接走傅琛,正想回头招呼他时,却见他已经拉着傅瑶走了,只好摇摇头,先把傅琛弄回去。 萧靖钰把傅瑶带到了花间赋一旁的小巷子里,把她按在墙上亲吻。 傅瑶被亲得透不过气来,就伸手推他,嗔怪着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萧靖钰被她推开,却也只是笑了笑,而后在她雪白的脖颈间轻轻咬了一下。 傅瑶闷哼一声,浑身僵硬起来,贴着墙壁一动不动,酒也醒了一半。 萧靖钰抚摸着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问:“可以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傅瑶脑子里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根本没想起要拒绝。 萧靖钰就将她抱了起来,往花间赋而去。 此时恰好是午夜,焰火在他们身后一同炸开,照亮了半边天。 傅瑶虽然醉着,依旧能感受到萧靖钰的温柔,他用低沉的嗓音哄着她把腿打开,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刻不歇地响着,那些粗重的喘息声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 翌日,等傅瑶醒来时,傅琛已经回京了,他只留下书信一封,并无嗔怪,只是希望傅瑶以后能开心,并说元宵时会带着妻儿来看她。 傅瑶将那封信收好,放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萧靖钰双手环住她,和她黏黏糊糊地腻歪,过了好一会才故作轻松地说:“瑶儿,我们成婚吧。” 傅瑶道:“我已经重新接受你了,成亲之事就算了吧。” 萧靖钰脸上瞬间只剩下落寞,可他又很快掩盖下去:“那便不成亲。” 好在他失去的只是一场婚礼,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而不是傅瑶。 每当他失落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瑶儿还在你身旁,你又有什么可奢望的呢?”如此,便也会心里平衡。 又过了半年,许雁秋的夫人有身孕了。 萧靖钰看得好羡慕,便试探着问傅瑶:“瑶儿,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傅瑶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萧靖钰连忙抱住她改口:“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话虽如此,萧靖钰还是对孩子耿耿于怀,每次看到别人家稚嫩的婴儿时,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眸子里全是宠溺和羡慕。 傅瑶也开始想这件事,她思虑良久,好像自己也是有点想要孩子的。 可萧靖钰却在此时不愿了,只因许雁秋的夫人难产,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下。 虽说最后母子平安,可也将萧靖钰吓得够呛,他想起傅瑶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就后怕,彻底打消了要孩子的念头。 后来傅瑶提起时,他还笑着道:“瑶儿,若是我能生孩子,一定生一堆给你玩。可若是你,我宁愿我们没有孩子。” 他的眸子沉了沉:“我不想让你疼,更不想让你在鬼门关走那一趟,我会疯的。” 傅瑶便也不再提孩子的事,她如今所求皆已得到,至于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又过一年,萧靖钰忽有一日抱回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来,那是一个弃婴,只因右手长了六根手指。 他们就将孩子养在身旁,将他视若己出。 一年又一年过去,时光飞逝间,傅瑶再回头看时,发现自己早已能平心静气地面对那些过往。 她想,这一世,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九月份开同类型新文《绛唇》,亡国公主x无良将军,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戳专栏可见~